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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陵雪]大愛晚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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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8 23:46:41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如果相親時遇到絕色。
“呸。”
張寒的回答向來言簡意賅,她常說薛葵空長了個聰明腦袋,眼光太低,凡是五官齊整的男人,她都認為不錯。
“醒醒,醒醒。”
葉瀾瀾更是一針見血,在研究所呆了十年,久不見潘安,便覺公豬美。
薛葵想想也是,絕色還用得著相親?
絕無可能一日一更到結局。任何疑問,可以解釋的,文中都會解釋。本文中一切專業知識皆是搜索得來,我既不懂生物,也不懂汽改,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0 00: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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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8 23:50:41
第一章

    如果相親時遇到。

    “呸。”

    張寒的回答向來言簡意賅,她常說薛葵空長了個聰明腦袋,眼光太低,凡是五齊整的男人,她都認為不錯。

    “醒醒,醒醒。”

    葉瀾瀾更是一針見血,在研究所呆了十年,久不見潘安,便覺公豬。

    薛葵想想也是,還用得著相親?

    卓主任的原話是這樣的。

    “小薛呀,我這個佷子長得不錯,就是沒什麼文化,不瞞你說,大學沒讀完就出來做事了。”

    大學肆業又如何。

    如果按照許達的邏輯——男方的學位一定要高于方——那麼她薛葵久去騙個博士後回來做老公,還得趕在她讀博後之前︰“沒什麼,只要聊蕩。其實我這個人挺膚淺。”

    她二十歲之後就知道在人際交往中,適當的自嘲往往比吹捧來的有效。無論是在格陵大學的生物藥理實驗室,還是在格陵生物藥理所,百試百靈。再加上老娘時時耳提面命“膽大心細臉皮厚,手腳勤快嘴要甜”,薛葵很快完成了從學生到老師的飛躍,一點不適應也無。

    卓紅莉也確實屬意她的綠無公害,超市里的有機蔬菜一般,令人安心。她不喜歡二十多歲的孩子睥睨一切的眼神,不喜歡快五十還得擔心自己世界的失衡。薛葵剛來共享設備中心報到的時候,素面朝天,架副眼鏡,提著電腦包站在膜片鉗實驗室門口,恭恭敬敬地挨個打招呼,嗓門不震人,但中氣十足,同她在半年前的飯局上見著的那個學生一模一樣。

    那時薛葵的導師孟文祥七十大壽,謝伊夫在外出差,無法分身,命她出席應酬,孟文祥也是生物藥理這塊的老專家,門生洋洋灑灑坐了十幾桌,多數已經混得風生水起,帶著徒孫來拜壽。孟文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先是挑了幾個炫耀了一番,又講起手上幾個大項目,直夸許達和江東方兩個是人才,既是人才,自然就要庸才做陪襯,這抱怨就源自于某人順口帶出來的一句。

    “記得江東方剛進實驗室的時候,是薛葵帶他。”

    “別提她,一提她我就來氣。白培養了這麼多年,就業志向居然是管大型儀器。”

    不過這抱怨相對前面的排場顯得十分微不足道,卓紅莉也沒放在心里。後來氣氛熱絡,弟子們輪番來敬酒,孟文祥也有些醉意了,指著其中一個對她說︰“就這個,做了兩年課題組的組長,現在告訴我想去你們所里管膜片鉗,你說氣人不氣人。”

    他的語氣真是有些發火;手底下好幾個小老板,包括剛剛留校的許達,就賠著笑來圓場。

    “孩子嘛,沒什麼事業心——薛葵,還不快和孟老師喝一杯。”

    薛葵身後頭還跟著一大堆學生結伴兒來敬酒,獨獨她腰板兒直,又擔了個大師的頭餃,站在最前面,就成了箭靶。許達劈手奪了她的酒杯,倒得滿溢,江東方炕是事兒,想要站起來替她擋一擋,被許達一巴掌打了回去︰“實驗能幫忙做,酒不能幫忙喝,你是師弟還是男朋友哇?”

    全場皆笑倒,江東方面紅耳赤如同面前那杯紅酒。薛葵接了許達手里的酒過來。

    “許達,我千算萬算,就沒算到你留校了,不然我拼了命也延一年再畢業呀。”

    “為啥?”

    “給你刷瓶子。”

    這是有典故的。

    江東方給薛葵做小師弟的時候,許達常常叫自己帶的沈西西看文獻,叫江東方一個人加班替他刷細胞瓶。因為江東方為人內向又任勞任怨,所以薛葵一直都不知道。後來被她撞到兩次,知道許達是護著自己帶的那個嬌滴滴的小師,就有點生厭。後來只要許達再叫江東方刷瓶子,她就大張旗鼓地召集全課題小組的人跟江東方一起勞動。許達原本是看薛葵老實好說話,才推舉她做組長,結果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得不認輸。雖然沈西西的嘴噘得半天高,還是得參加勞動。薛葵倒不是偏幫自己的師弟,只是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她帶江東方,又不是為了培養個刷瓶子高手。事實證明,她的眼光沒有錯。

    全場又笑倒,孟文祥也微微笑著,薛葵趁機就把酒敬上了,言簡意賅︰“孟老師,我敬您。”

    一仰脖,她就干了,孟文祥象征地喝了一點,後來薛葵同眾生又挨個敬了一圈,同許達斗了兩句,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卓紅莉把這事兒記在了心里,謝伊夫是生物藥理所的名譽所長,她管著共享儀器這一攤,孟文祥當著她的面說了這樣一番話,不是沒有深意的。後來薛葵的簡歷投到了所里,她二話沒說,就要了。

    其實工作了的薛葵和她在飯局上看到的也不一樣,在孟文祥實驗室那邊,她仿佛一條活潑的魚似的直擺尾;到了新的水域難免有點悶,但工作上她一點也不含糊,來了才一個多星期,正趕上所里一個教授的基金項目中期評估,學生玩了命地補實驗,天天拖到晚上七八點還在測膜電位,她們共享中心完全可以強硬一點,六點準時關儀器,但薛葵毫無怨言,反過來安慰那個因為數據重富出來而急得直撓牆的學生。

    “這算什麼,我當年測熒光值,幾百個管子加過去,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面了。那比這更不穩定。”

    “薛老師,您真夸張。”

    “怎麼,你撓牆不夸張,我淚流滿面就夸張了?我看你這次的細胞和你一樣,狀態不太好啊,重富出來也是情理之中。”

    “那怎麼辦?張教授要我這個周末就把數據交給他。”

    “時間是緊了一點,趕快把細胞狀態調一下,爭取明天再做一次吧。”

    “唉,實在不行,就把第一次的數據給他算了。”

    “同學,這可不行哦,不要弄虛作假。”

    “我都博二了,再沒文章咋畢業呀!”

    “同學,我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發文章這事兒,有驚,無險。我都能畢業,你也一定行。”

    她總是這樣溫言軟語地勸慰那些做實驗的學生。有一次卓紅莉問她,為什麼讀了博士卻想做工程師,她的回答倒是很爽快。

    “我不適合搞科研,沒多少想法。能掌握一門技術就不錯了。而且我們學校的共享儀器中心可是朝九晚五——唉,果然工作不容易呀。”

    雖然這樣說,她從不曾消極怠工,無論工作到多晚,早上都能準時出現在實驗室,只是有時拖著她那個大電腦包,顯得憔悴。

    後來這樣久了,卓紅莉就問她,這樣工作難道不怕沒時間陪男朋友。

    “我沒有男朋友。”

    “是沒談過還是分手啦?”

    “沒談過。”她回答卓紅莉的時候正在聚精會神地往培養皿里挑細胞,所以十分簡短。

    卓紅莉有點替她可惜︰“抓緊哪。你年紀也不小了。”

    “沒事兒,我媽常說一個蘿卜一個坑。隨緣吧。”

    說著,她的眼楮從顯微鏡上移開,咧嘴沖卓紅莉一笑︰“而且我這生活圈子太小了,難得認識什麼人。我也不想找搞生物的,有點近親結婚的意思。”

    卓紅莉心里就這麼一動︰“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

    薛葵只知道卓主任是謝伊夫院士的夫人,並不知道她哥哥是何方神聖,否則今天的相親她打死也不會來。

    她對于相親充滿好奇,絲毫不覺得一個人到了要相親的地步是多麼可悲。相親不就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一餐飯,吃完了,變路人,友人或戀人麼,那種因為一次見面就結下滔天仇怨的,一定是雙方都有問題。

    到了金碧輝西餐廳,領餐員引她到窗邊預定的座位,已經有個穿黑T恤的男子在那里坐定,她還不由得忐忑了一秒——以她的作息習慣,不可能遲到哇——卓正揚一抬眼,便把薛葵煞到了分。

    其實有很多因素,一來燈光太柔和,二來她剛剛在實驗里拿到了不錯的數據,三來葉瀾瀾那個惡俗的潘安公豬之喻,促使他長了一張讓薛葵心潮澎湃的臉,連卓紅莉先前的鋪陳都沒有削弱他一分一毫的風采。

    即使他沒刮胡子就出來了。呃……另外T恤在相親場合是正裝麼?那她又何苦梳公主頭穿雪紡裙配大胸?

    “對不起,我遲到了。”薛葵別的本事沒有,自知自明還是有的,這一眼看上去就是留給的貨,知道成不了,反而落落大方起來,心想卓主任真是抬愛,佷子有如此出的皮囊哪怕找不到朋友。

    轉念一想,貌似近年都流行中,細長眼加厚劉海,他這種膚和氣質只怕市場有限。

    卓正揚無需抬腕看時間就知道她根本就是踩著點出現的︰“哪里。很準時。”

    他不喜歡沒有時間觀念的人,無論男,一視同仁。所謂遲到是人的德,在他看來就是歪理邪說。作為卓開的老板,他總有求人的時候,但作為卓紅安的兒子,誰也不敢讓他等。他和展開自立門戶三年有余,人脈越集越廣,想要提攜他的,想要被他提攜的,個個被虐到沒有脾氣,從頭學起。

    “是嗎,看來我的表還挺準。”薛葵報以公式化微笑,嘴角上揚,露出四顆牙齒,“我爭取不遲到。等人很無聊。”

    幸虧沒有遲到,試想如果她六點三十五分出現,滿面風地和卓正揚打招呼,卓正揚也站起來朝她迎去——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那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卓正揚沒接話。他不是不知道客套的說辭,但面對薛葵,他實在說不出你很漂亮。

    她的胸針大紅大綠,極其惡俗,而且襯得她臉愈發地闊;雪紡只適合個頭嬌小或者骨格靈秀的孩子,她完全穿錯;還有她的發型難免有裝嫩的嫌疑;還有她的包沉甸甸地仿佛裝了秤砣放在一弄—種種不勝枚舉。

    他只有過辛媛一個朋友,挑剔天是家族遺傳——他老爹卓紅安離婚多年,沒有正其他人。卓紅莉,他姑姑,也就是今天這場相親的策劃人,私底下是這樣對他說的。

    “薛葵比你小四歲,剛剛二十七,端莊,溫和,最難得是一直讀書讀上來的,家庭背景單純,一畢業就招進所里做工程師,她工作這半年,我一直注意她,這姑娘老實本分又不失風趣,你太悶了,找個互補正好。”

    姑姑不是不知道他大學肆業,如今安排個博士來相親,不知是出于一種怎樣的心態。可你不能期盼一個長輩除了盯著你的感情問題還能盯點別的。他和辛媛戀愛十年,姑姑就問了十年的何時結婚;辛媛走了三個多月,所有人都覺得他在崩潰,好吧,那他就做出一副崩潰的樣子,隨即身邊的人就做出一副“天可憐見,果然是崩潰了”的心痛模樣。

    想他姑姑也算眼光毒辣,否則當年不會力排眾議下嫁鰥居的臭老九,如今風光無限的院士夫人送來這麼一個滑稽的,他反而沒了脾氣。

    薛葵見他不說話,便知這如同武俠小說里描寫的那樣,不待此招變老,須得變換話題了︰“你點餐了嗎?”

    卓正揚搖搖頭,隔著桌子把菜譜推到她面前。薛葵見他腕表黑沉笨重,其貌不揚,並不知是PATEKPHILIPPE,只心里嘀咕了一句這表真舊,隨即按了點餐鈴。

    “我要商務套餐。”

    “對不起,商務套餐只有白天供應。”

    “哦,不好意思。那就要水果沙拉和意面。你吃什麼?”

    “和她一樣。”

    她最怕點菜的時候扭扭捏捏又諸多要求。如果今天是卓正揚點餐,她也會要一份一樣的,夠爽快。

    旁邊一桌是年輕父母帶著小兒吃飯,小姑娘粉嘟嘟地一團,穿了一件白緊身衣,罩綠無袖紗裙,顯得胳膊一截截地如同蓮藕般。服務員續水時,不慎潑上去,紗衣濕了半邊,年輕的媽媽趕緊要兒把紗裙脫下來,小姑娘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尖叫著不許她剝自己的衣裳,分貝驚人。

    卓正揚也被叫聲給吸引過去,見薛葵望得出了神,但表情並無厭意。

    年輕的父親耐心正在被一點點耗盡,壓低了聲音厲聲呵斥。經理拿條大毛巾趕了過來,對那小姑娘柔聲道︰“小朋友,叔叔帶你和你媽媽去員工換衣間,那里有吹風機。沒有人會看見,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安靜下來,裹著毛巾,乖乖地跟著走了,薛葵釋懷——越是小姑娘,越希望被當作淑來對待,怎可當眾除衫。想起自己還在相親,于是主動開口。

    “卓先生做那行?”

    她並非天生喜歡熱鬧喧嘩,也並非天生風趣幽默,只是扎在人堆里總自覺有義務暖場。如非必要,她並不喜歡和兩個以上的人一起吃飯,因為太累,其他人在品嘗味,她的大腦卻在瘋狂運轉,要找到三兩個話題來填補空白,久而久之,就成了個中高手。

    “改裝車。”卓正揚的回答很簡單。

    “改裝車?是不是做翻斗,大卡,消防車,灑水車,救護車之類的特型車種?”

    卓正揚覺得有些意外,他凡是和外行說到自己的行業,十個有九個以為做的是賽車改裝,接著還要問他是不是賽車手,又或者大談F1,無數詭異的問題都問得出來,而面前這個工程師居然懂得一點門道,難道小瞧了她。

    “不錯。”他終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表情——贊賞,“沒想到你也懂。”

    “我父親也做這行。”薛葵心想這謬贊可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了,“所以知道一點。不過也就這一點。”

    她所言非虛,薛海光開了一輩子的車,和車打了一輩子的交道,生了薛葵這個兒,凡是有輪子的東西都不會騎,包括汽車,一坐上駕駛座就覺禱法平衡。

    “你父親叫什麼名字?”卓正揚開始回憶這一行里面有沒有薛姓長輩,如果這餐飯必須吃完,那至少談一點對業務有幫助的話題。

    “薛海光。大海的海,光芒的光。”

    不認識。卓正揚想來想去也沒遇到過叫這個名字的同行。

    “認識才怪。只是替人打工而已。”

    不知為何他有點厭煩她的笑容。姑姑說她是個親切而風趣的人,但這笑容下面是多麼明顯的疏離。

    “哪極司?”這回變成他問她答了。

    “姬水玉龍。”

    姬水玉龍他知道,遠星的重卡生產基地,沈玉龍做銷售起家,國企改革時撿了個大便宜,現在也算風生水起。

    他在思索沈玉龍的時候,薛葵在想,得,這個話題又老了。那接下來談什麼呢?這人長得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怎麼可能主動挑起話頭。

    況且她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找同行談朋友,但也實在厭煩了外洶听說她是生物專業時必問何為克隆羊,有思想的會問轉基因食物到底會不會影響健康,最近比較流行黃禹錫丑聞。

    不過如果他開口,她倒很願意淺顯易懂地講講,並贈送三兩個小笑話,非常適合飯前開胃。

    但卓正揚已經心不在焉。

    沈玉龍上次來格陵,通過辛媛和他見面,表示想發展卓開這邊的業務,因為卓開這邊的底盤價格比遠星低——他已經不滿足于做遠星的下屬工廠了。

    卓正揚雖然知道沈玉龍是何老一手提攜,不該撬他牆角,但也不免有些心動。憑著展開的公關能力,卓開並不愁訂單,只是同家里和銀行借的錢就那麼多,生產力跟不上。

    如果和姬水玉龍合作,無疑是個雙贏的格局。

    但是辛媛現在已經投靠遠星。沈玉龍畢竟沒和他簽定了合同。卓開簡直就好像先天不足的嬰兒,放在育兒箱里,又突然被斷了電。

    卓正揚不做聲的時候表情是極臭的,這讓薛葵更加坐立不安——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場。冷場能把一個人的尷尬清清楚楚地擺到台面上,有礙觀瞻。幸好金碧輝上菜極快,兩份海鮮起司燴意面和水果沙拉很快就送上來了,兩個人互相禮讓了一下,別別扭扭地開始吃飯。

    薛葵一直在減肥,如非必要的應酬,晚上並不吃東西,又攤上這尷尬到死的局面,更是沒有胃口。

    她挫敗地吃一口,停一會兒,而卓正揚似乎胃口不錯,當展開來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快吃完了。

    當確定鈴聲是來自于卓正揚的電話時,薛葵如釋重負又略感失望地放下了刀叉。

    “遠星剛剛發布了大力神系列車型。”展開的聲音听起來有點沉悶,“辛媛站在何老的身邊,十分風。看來轉正不遠。”

    這是早就預料到的結局。

    只是冷不丁听展開說出來,眼前風景,包括那個禮貌著安靜的工程師,突然都變典漠而又滑稽。

    “底盤型號。”

    “軍用重型八乘八。按六乘六的價位計算成本。哼,要踩死卓開,何必如此大手筆。”

    這是要以本傷人了。卓正揚突然覺得一陣惡心。當年將他和展開帶入這行的就是何老,他們決定出來單打獨斗,最支持的也是何老,若是他也不可信,這世上還可信誰。

    “正揚,咱們去喝酒吧。”展開真不愧是天字號第一快活公子,瞬間已經卸下包袱,“你我挑人的眼光雖然很糟,至少還曉得哪里有好酒可喝。”

    卓正揚關上電話,對面的薛葵也突然把背挺得很直很直,如同一開始般公式化地微笑著。

    “很抱歉,有點急事……”他還沒說完,薛葵就十分體貼而誠懇地替他說下去了︰“沒關系,我已經吃好了。”

    “我要立刻趕去廠里。”

    “沒關系。哈哈,只是我自認為長得不難看。”

    她自嘲地快速說完,就按鈴召服務員,唇角始終保持一個弧度。卓正揚心事重重,沒注意她的語帶機關。他只注意到了她面前的食物沒有動過。

    “要叫服務員過來打包麼?”

    “好的。”

    與其說辛媛背叛了他,不如說辛媛背叛了卓開;與其說辛媛投靠了何老,不如說辛媛投靠了遠星。而後者才是他憤怒的根源。但如果真是因此而怒,又正好應了辛媛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卓開,卓開,卓開有我的名字嗎?卓開和我同時掉進水里,你先救誰?卓正揚,是你欠我。大力神的設計圖就算分手禮物。拜拜。”

    薛葵提著電腦包和餐盒,在金碧輝的門口和卓正揚作別。

    “謝謝你的晚餐。”

    “不客氣。你去哪?”

    “回宿舍。”

    “我送你。”

    這話客套過了頭,薛葵立刻謝絕︰“謝謝,不用。我們兩個不同路。”

    于是矩分割清楚,一人轉左,一人轉右,均有一種解脫了的輕松。薛葵走出了幾十米,回過頭去看卓正揚,他在人群里,越來越遠,遠到炕清楚了。

    他沒看中她,這是情理之中。不過有些黯然,倒是意料之外。

    她繼續走,一面走一面掏出電話來。

    “老娘。”

    “哎喲我的小葵!怎麼樣,那個人怎麼樣?”

    “那是相當的好呀。”

    “真的呀?怎麼個好法?”

    “除了有點邋遢之外,整個人很沉穩,眼楮看起儡聰明。”

    “那你現在在哪兒呢?你們吃完了?他沒送你回家?”

    “人家沒看中你姑娘我呀。說了不到十句話,就來了個救命急電,如今你姑娘我正越走離研究所越遠哪。”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要過街去拿車,我不想和他同一個方向,很尷尬。”

    “傻姑娘呀!別灰心,大不了我和你爸上公園逮個更好的回來!”

    “那我寧願近親結婚。”

    “什麼?”

    “唉,算了。我去逛街,你買單。”

    “行,你也工作了,穿好看點,端莊點。”

    “知道啦。你和爸注意身體,叫他少喝點!拜拜。”

    “你也是,少吃早睡知道嗎!工作上努力!拜拜。”

    薛葵掛上電話,又吐了一口氣,把心中的郁結都驅走。這口氣還沒嘆完呢,突然從身側掠過一陣疾風,慢慢減速貼近的飛車黨野蠻地伸出手,她的手機,她的電腦包,轉眼就被搶走。

    “喂……!”

    眼看得手,飛車黨立刻加大馬力,一溜煙地遠去。上一秒她還是穿雪紡的淑,現在卻只剩了一盒意面抓在手里,哭都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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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8 23:54:24
第二章

    謝伊夫對子亂點鴛鴦譜的做法十分不滿。

    “你也不想想紅安他們家是什麼個情況,怎麼能隨便給正揚介紹對象!”

    卓紅莉年輕的時候是很愛對這個比自己大二十歲的丈夫撒嬌的;但是現在人老了,做不出肉麻的事情,而且謝伊夫是地位越高脾氣越大,磨盡了她與生俱來的嬌驕二氣︰“怎麼算是隨便,小薛人還不錯。你要找門當戶對,放眼整個格陵市,有嗎?”

    謝伊夫冷哼了一聲。卓紅安雖然是他的大舅子,但他有股知識分子的清高,和政客素來兩看兩相厭︰“一個大學沒畢業,一個是博士,這能有共同語言嗎?再說了,我看正揚現在的事業也挺沒譜。”

    “小薛為人隨和,又風趣……”

    “別找借口。”

    “辛媛走了之後正揚總是和展開混在一起,我擔心……”

    “亂操心!”謝伊夫這下子怒了,他一向是個刻板的人,听不得這些違反道德倫常的話。卓紅莉嫁給他三十多年,從嬌到老伴,但二十歲的差距始終沒變,他一直都是父親的姿態更多一些。

    “你要是閑禱事干,家敏就快生了,你干脆內退,回來帶孩子。就這麼說定了。”

    卓紅莉正在給他沖人參茶,听了這話,一股怒氣直沖頭頂。

    謝家敏是謝伊夫和前生的兒,神神叨叨的一個孩子,三十多歲沒結婚,一直在國讀書,年前突然回來,攜個希臘老公,很明顯的奉子成婚,謝伊夫還高興得不得了,逢人就說家敏事業家庭終于都全了,她只不過是給正揚介紹了個對象——正揚還是她卓家的人呢——謝伊夫就氣成這樣,根本是借題發揮。

    “你就是氣我當初沒把家敏介紹給正揚。”卓紅莉把茶送進書房,謝伊夫哼了一聲讓她出去,她一邊帶上門一邊憤憤地想,“也不想想家敏比正揚大幾歲!一個姑娘家,讀那麼多年的書!越讀越呆!”

    她突然記起有一次在所里吃午飯,薛葵似乎也提到過有出國讀書的打算——這小姑娘不會是扮豬吃老虎,救著她介紹對象吧?

    越想越不對勁,雖然她在人前人後都刻意模糊自己的家庭背景,但卓紅安在格陵也是舉重若輕的大人物,難保薛葵沒聯系在一起,話說回來,孟文祥那麼多徒弟,單單這個薛葵的工作那麼上心……

    她不敢深想,立刻給正揚撥了個電話。

    卓正揚和展開正在卓開的設計室里抽悶煙喝悶酒,他沒告訴展開自己今天晚上去相親了,只說是去應酬了一下。

    商場上這種飯局太多,展開也沒追問。他一直都和卓正揚同喜同悲,現在卓正揚明顯的不高興,他就感同身受,低落無比。

    他們兩個一起在大院里長大,那些父親餃高些的男孩子們玩兵捉賊,總是強迫他和卓正揚做賊,然後不由分說地把他們兩個揍一頓。

    太野蠻的生存法則,他差點就被打成了gay,而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卓正揚並不打算逆來順受,逮著個閱兵的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和孩子王張鯤生打了一頓,張鵬生嚇得去搬救兵,幾個警衛員合一起都拉不開,還是最後卓正揚擺出高姿態,主動放手。

    兩個人掛著彩又被父親毒打,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自那以後,張鯤生再也不惹他們,轉而去欺負其他新來的小孩子,大院里常常鬼哭狼嚎成一片。

    他不明白何以卓正揚會袖手旁觀。

    “他得自己想辦法。”

    就這句話,展開對卓正揚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人著實迎則。

    卓正揚也覺得展開夠忍得。即使被揍成豬頭樣,展開也還能笑嘻嘻——他就沒看過展開和任何人翻臉。即使現在他們已經不混那個圈子,張鯤生還時不時會打電話給展開問候一下。

    他知道展開小時候曾經差點被張鯤生猥褻,所以不明白展開怎麼還能對著這個人還談笑風生。

    “柳湘蓮還和薛蟠拜把子呢,何況張鯤生的確是個人物。”

    所以他們兩個真是從頭到腳,由內而外,截然不同。格上的互補讓兩個人就成了死黨,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形影不離,卓正揚輟學,展開也覺得讀書沒啥意思,但卓正揚要做車改這一塊,展開初初是不知所措的——他學的不是這一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長處在哪里。

    本來他在遠星的公關部如魚得水,卓正揚在設計部也佣大前程,何老時時夸他們兩個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離了誰都不行。

    但一個人如果對公司有舉重若輕的影響,那可不是什事。任何人都能被取代的公司才不可撼動。尤其是在他和卓正揚開始被遠星的老臣子排擠的時候,何老本來是想保住所有人周全,但卓正揚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同時為了擺脫卓紅安的勢力範圍,他們兩個赤手空拳跑到格陵創業。

    辛媛會跟著來是他們沒想到的,她不笑的時候那一對丹鳳眼也是個笑模樣,不愧是遠星之。

    辛媛倒追卓正揚一年多,卓正揚總是有點淡淡的,展開知道,他不是不喜歡辛媛,就是這格要人命。辛媛倒是一直不離不棄。他們兩個離開遠星,本沒打算帶著她——孩子哪里受得了這種艱辛,但辛媛就是有本事追到格陵去,展開和卓正揚在汽車工業園里為了土地增值稅焦頭爛額,辛媛像仙似的從天而降。

    “正揚,我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麼?”

    那時候他以為卓正揚一定是以結婚收場,卓正揚也是這樣想——如果辛媛沒有帶走卓開的設計圖,如果辛媛只是受不了創業的艱苦,如果辛媛只是回到遠星工作,就算辛媛真的曾經做過何老的情人,他依然會和辛媛結婚。

    愛情對他來說遠遠不如卓開重要。正如現在,他想的是新開的兩條生產線,怎麼辦。

    “我想辦法找沈玉龍。”展開這樣說,“即使找不到他,我們還有幾張訂單在手上,卓開的損失不會太大。”

    “只怕你找不到。”卓正揚心想,很明顯沈玉龍就是個煙霧彈。卓開沒佣星的實力,沒趕在遠星發布之前把大力神十八輪重卡生產出來,只好另闢蹊徑。

    “這是你的設計,難道你就這樣算了?”展開實在不明白卓正揚為何如此闊綽,大力神的圖紙作為分手禮物送給辛媛,“不甘心的難道只有我?”

    卓正揚沒接話,他的確不甘心自己的心血被打上遠星的印記,但若非如此,辛媛不會罷休。他不知道如何了解人。

    就在這時,卓紅莉的電話來了。

    “正揚,你在哪里。”

    卓正揚清了清嗓子——讓姑姑知道他在抽煙可不得了︰“我在廠里加班。”

    “怎麼又在加班?你該不會忘記去金碧輝吃飯吧?”

    “事實上已經去過,不過廠里有點事情,沒吃完就趕回來了。”

    拿這麼爛的藉口搪塞,顯然是沒看上,卓紅莉一顆心終于放下︰“沒關系!正好,正揚,姑姑也是急了點,那小姑娘確實配不上你,你可別生姑姑的氣。”

    沒關系。哈哈,只是我自認為長得不難看。

    卓正揚突然想起薛葵最後說的那句話,原來她以為展開來電是救他于水火,他不由得有點歉意︰“的確是有急事,您替我和她解釋一下。”

    “行行行,”卓紅莉滿口答應,“你工作去吧,別把這事兒放心上了。”

    連電話都沒有留,可見一點戲都沒有,她心滿意足,直奔謝伊夫的書房,得意洋洋地宣布。

    “正揚沒看上小薛。”

    “意料中事。你以後少做點媒,小姑娘我見過,絕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謝伊夫道,“何況她的家庭背景你又不清楚,萬一……”

    “行了行了,我以後防著她點還不行麼。”

    薛葵那曉得自己一覺起來,已被打入冷宮。

    卓主任決定像自己保證的那樣,不再親近薛葵,其實作為中心主任,她主管基因點陣儀,離著膜片鉗三個房間,如果不是薛葵夠風趣有活力,她並不會天天往膜片鉗跑。

    如今認定了薛葵有企圖,那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變成了別有用心,真是越看越厭煩。

    比如今天在電梯口,薛葵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明顯就是為了錯過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而傷心;等到了實驗室,還沒人來做實驗,她就坐著發呆;等有人來做實驗了,她又接連犯了幾個錯誤,雖然那個學生沒有說什麼,但卓紅莉發難了。

    “小薛,我本闌想說你,但是你也太讓人失望了。你到底怎麼了?”

    “卓主任,我……”薛葵本來想說我這是被搶了接近兩萬的財物,心在滴血哇,但卓紅莉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

    “我知道,昨天的相親不太愉快,但那並不能成為你消極怠工藉口啊,年輕人如果因為情感上的一些挫折就用工作撒氣。那是非常錯誤的!小薛,你也是個明白人,不要老想著投機取巧,不勞而獲。”

    這好像話里有話,薛葵模模糊糊地想著,不太確定卓主任到底指的是什麼。反正高高在上的人總是翻手雲覆手雨,和主管頂嘴是職場大忌,所以她全扛了。

    “是的,主任。我以後一定注意。”

    她不是沒被過,博一的時候,錢包放在外套里,和同事們一起去買午飯,回來的路上想心事,突然覺得口袋一輕,立刻警覺回頭,一個少年手里拿著折疊傘,怔得不敢動。

    “不好意思。”

    她反而來道歉,強行把少年的手從傘底拿出來,她的錢包還掛在一根長鑷子上呢。

    失而復得,她追上同事,若無其事地繼續走——開玩笑,錢也就算了,那里面所有證件要辦齊了至少得半年!

    後來無意中聊到這個,誰也不相信有人敢她。那個時候的確是沒人相信的,她能理解。

    何時她薛葵也成了弱質流,在大街上被人搶,搶完了至少有三分鐘不知道該如何自處,身無分文亦無通訊工具,站在報亭前面,腦子里過了一遍,不確定可有朋友願來雪中送炭,只好權當飯後漫步,徒步走回宿舍。

    以前總有人告訴她不要把所有的證件都放在錢包里,她不听,現在悔青了腸子都沒用。借室友電話打回家里,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才想起該報警,于是又跑到警察局,听說找回的機會微乎其微,她幾乎是忍著淚填寫完被劫財物清單。

    她才工作半年,沒有什麼積蓄,家里寄了五千來給她周轉,但是她又寄回去了——反正沒有手機虹腦,她也不是不能活。

    回到與世隔絕的史前狀態沒多久,師弟窘所里來找她。

    “薛師。”

    “江東方?你怎麼來了?”她有點驚訝,上一次和江東方見面還是在謝師宴上,那次他喝多了,還是許達把他背回去的。

    江東方一向面皮薄,她總覺得他後來有點躲著她,其實這根本沒什麼,她見過形形的發酒瘋,很能體諒。

    “打你的電話總是轉到語音信箱,所以只好過來找你。”

    “我手機掉了——你為什沒打座機呢?我要麼在宿舍要麼在辦公室呀。如果這兩個地方都找不到我,就說明我不想被人找到嘛。”

    江東方有些窘,在薛葵手底下三年多,他依然不知道怎樣像其他人一樣和這個師打打鬧鬧。大概是因為剛到實驗室的時候薛葵總是對他不苟言笑的原因,他對她是又敬又怕。

    “院里的膜片鉗壞了一個電極。我要到這邊來做一段時間的實驗。”

    “我們這邊?我們這邊收費可不便宜,物理所不也有膜片鉗麼?離生科院又近。”

    他不得不說是因為孟教授希望在薛葵這里做可以不收錢。薛葵愣了半晌,心想這可真是不單行。

    生物藥理所的儀器只對中科院系統內的學生開放,如果格陵大學的學生想用這邊的儀器,一個樣三十,還得當場付清。她知道江東方的那個實驗,動輒上百個樣,還要做半年才會有結果,難怪孟教授想走走她的路子。

    可是她才來多久,哪有這個本事說免費就免費,況且卓主任現在似乎不太待見她,以前每天早上都會過勞她拉家常,現在連面都不見——早知道還不如去管液氮系統,那個比較便宜,逼急了往液氮罐里一跳,一了百了。

    她想了一會兒。

    “這樣,我去找卓主任,想辦法給你算便宜一點。”

    然後私下再少寫點樣品數,薛葵是這樣想的。反正這種事情到處都有,卓紅莉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許,薛葵就和江東方說定了,每個周末幫他做——這也是卓主任的意思,免得影響本所學生的實驗,當然是沒有加班費的。

    “物理所做是一個樣二十五,我給你算一個樣二十二,開機費免掉,其他的到時候再說,你看行不行?”

    江東方覺得有點對不住薛葵。

    “薛師,剛才的話都是許達教我說的,他也知道不可能免費,但是這樣要求你,你就會想辦法給我們優惠。”

    薛葵其實隱隱約約也知道一點,除了許達,誰還會費這心思算計她。

    “你可真會挑時間給我說這個。算了,我不和他計較。”

    “薛師,多謝你。”在薛葵面前,江東方總有種錯覺,自己一直都是當年那個一無是處的小師弟,想要邀寵攘無頭緒,“許達說請你吃飯。”

    “不用了。”薛葵擺擺手,她哪還敢赴這鴻門宴,“等你發了文章再請也不遲。”

    說完,她例行公事般地露出個笑容,江東方知道那是送磕意思了,于是又客套了間往門外走,心卻雲里霧里地不知飛在何處,終于下定決心站住。

    “對了,薛師,你說你手機掉了,新號碼是多少?”

    “還沒買呢。”

    他知道薛葵不至于缺錢到買不起便攜電話,這麼說就肯定是心里有點不痛快。

    這不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招的,但他想要取悅薛葵,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呃,薛師,你看,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幫你弄一個手機行不行?你喜歡什麼款式?”

    薛葵想起江東方的老爹是某知名手機的格陵地區代理,江東方一直換手機比換友還勤快。而她最不喜歡江東方的也正是這一點,記得他剛到實驗室的時候,哪像個做科研的,根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一個月換了四部手機,三個友,還弄壞了一個低溫離心機,薛葵的仇富心理大爆發,藉機對江東方咆哮了一次,她知道這樣不對,事後也想彌補來著,但這小孩已經留下了心理陰影,導致後來他看見她就怕得發抖。

    “有電腦不?我手提也丟了。”

    江東方泄了氣。早就知道,他就是變成條搖著尾巴來獻媚的小狗,也會被薛葵一腳踢開︰“薛師,別開玩笑。我走了,再見。“

    也是,誰會相信她失魂落魄到把電腦都丟了?薛葵嘆了一口氣,走到窗前,只覺得天邊一朵朵的晚霞涌過來,堵住眼楮,全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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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8 23:56:44
第三章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薛葵都在幫江東方做實驗,雖然卓紅莉周末並不上班,也炕見,但心里還真是一直不太舒服——她把薛葵招進來可不是為了她胳膊肘向外拐,雖然拐向的是孟文祥。換個角度,薛葵的舉動不過是報答師恩,但卓紅莉既然已經對薛葵生了嫌隙,所以臉上就總是掛著嚴霜,讓她不敢再親近。

    薛葵實在太忙,沒空細想為何卓主任突然一下子對她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人的際遇往往只在一之間就翻天覆地,她只是怪自己本來就應該和卓主任保持一點距離,也是她一開始太沒大沒小,連個人問題都和她討論,難怪她不喜歡。

    她只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卓紅莉看她毫無悔意,就更生氣了,和其他的下屬親近的時候就免不了碎碎念了好間。所里的人都說薛葵是靠孟文祥的關系被招進來的,但技術太差,脾氣不好,在卓主任面前失了寵,只是薛葵還瞞在鼓里。

    九月份的時候謝家敏生了個小男孩,謝家許淨有新生命降臨,謝伊夫高興得給小孫子起了幾百個名字,就連一開始不太高興的卓紅莉都難免沾了些喜氣,雖然謝家敏只喊她卓阿姨,但這個小家伙將來肯定還要喊她一聲奶奶,這是他們謝家的大孫子,她得負起養育的責任,所以心甘情願地打了提前退休的報告,準備留在家里帶孫子。謝家敏是高齡產,生產了之後身體一直恢復的不太好,卓紅莉盡心盡責地伺候她,事必躬親,謝家敏做了母親之後多少能夠體諒當年卓紅莉的心情,所以態度也就放軟了。母倆的關系是前所未有的和諧,卓紅莉這輩子就沒這麼舒坦過,謝家敏作風海派,不喜歡繁文縟節,但卓紅莉軟言軟語地勸了她一次,竟然也答應了給兒子擺個滿月酒。

    那是個星期五的下午,卓紅莉一時風頭無兩,得意洋洋地叫卓正揚開車來所里,載大家去吃飯。卓正揚也正夯有事,就和展開一人開了一輛商務車過來,薛葵還是听所里的小生嘰嘰喳喳地討論樓下來了兩個大帥哥才知道卓主任要請共享中心所有人吃飯,而她顯然不在邀請之列。

    薛葵心想,這就有點嚴重了。

    卓正揚和展開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卓紅莉還沒有下來,謝伊夫又從飯店打電話來催,于是上樓,卓紅莉還在和其他人閑聊,見卓正揚出現,挺得意的對大家介紹。

    “這是我佷子卓正揚。”

    卓正揚有禮貌地和大家打招呼,然後告訴姑姑那邊已經在催了,卓紅莉一下子緊張起來,趕緊催大家都下樓,等電梯的時候突然想起她還有一點資料應該搬回去,便和卓正揚回辦公室去拿。

    薛葵從膜片鉗室出來,就正好看見卓紅莉在等電梯,旁邊還站著卓正揚,抱了一大摞資料。

    明顯,卓正揚已經不記得和她吃過飯了。薛葵心想,雖然時機不太好,但這個時候不說,再沒機會。

    “卓主任,恭喜。”

    “嗯。”卓紅莉懶得搭理她,從鼻子里哼了一句。

    薛葵可沒打算就這樣混過去。有不滿,請當面鑼對面鼓地攤出來。

    “卓主任,我是哪里做的不夠好?”

    卓紅莉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一下著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您千萬不要姑息。”

    她言辭懇切,笑意微微,卓正揚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這個穿白大褂,剪了男仔頭的技術員,就是曾經和他吃過飯的薛葵。

    她比上次見面瘦了一圈,頭發極短,神采奕奕,手里拎著一大筐細胞瓶,壓得她的肩膀微微朝一邊墜。

    卓紅莉其實欺軟怕硬。一時有點無措,想也不想就否認。

    “哪里哪里,小薛,你一直都挺努力,人又勤快……”

    叮。

    話還沒說完,電梯到了,卓正揚按住電梯︰“沒事,你們繼續。”

    卓紅莉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對你真沒意見。哈哈,小姑娘太多心了,是不是有誰說閑話?”

    薛葵笑微微地否定︰“怎會。錫去有年輕不懂事的地方,您多包涵。”

    她自覺已經盡力,十分暢快,心中郁氣一掃而空;卓正揚饒有興味地看著她,這一套起承轉合哪像是初入社會的書呆子?

    他還以為她只會冰冷客氣,沒想到竟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要不一起去吃飯?”卓紅莉只好發出邀請,“在金穗,一起走。”

    “真不好意思,去不了,實驗還沒做完。謝謝主任。”這是真話,梁教授的學生還在撓牆呢。

    卓紅莉如釋重負︰“那算了。小薛再見啦,以後有什麼事情,記得打電話給我。”

    “一定。主任再見。”

    電梯門一關,卓紅莉就崩潰了。她一向在所里八面玲瓏,哪被人欺到身前這樣逼問過?好在薛葵說話還算巧妙,又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她暈頭轉向地挺不是滋味,竟然覺得有點虧欠了薛葵。

    “唉,這個小姑娘人是挺好的,就是不懂事。”

    對,就是不懂事。卓紅莉不喜歡倚老賣老,也不喜歡倚小賣小,借著薛葵的自我批評原諒了她。畢竟小姑娘已經長大了。

    “她怎麼氣您了?”

    “早過去了,不提,不提。”

    卓正揚就明白了。

    兩人下了樓,展開已經和其他人打成一片,鶴立雞群,談笑風生,專等他們兩個。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上了車,突然有個人不識趣,說好像把薛老師給忘了,卓紅莉剛要解釋,卓正揚先開口了。

    “剛才電梯口踫到,她在做實驗。”

    “要不然再給她打個電話。這人不齊也不好呀。”卓紅莉心想這是表現大度的機會,拿出手機卻想起沒有薛葵的電話號碼,“誰有小薛的電話號碼,報一下。我親自給她打。”

    “那是那是,主任的面子她豈敢不給。”

    後座的人紛紛掏手機,報出一串數字,卓紅莉打過去,響了三聲,轉到語音信箱。

    “這小姑娘就是認真,做實驗從闌開機——小薛啊,我們在金穗,你做完實驗還是來吧,我們等你。”

    薛葵自然是收不到這條訊息。平時鮮少有人打電話找她,所以竟無人知道她手機被劫。

    酒席吃到一半,卓正揚覺得有點胸悶,就躲了出去,站在風地里點燃了一支煙,沒抽兩口,展開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的身邊︰“卓總,借個火。”

    “你怎麼也出來了?”

    “再喝就掛了。”展開笑嘻嘻地也點上一支,“我看至少有一個排的小姑娘對你有意思。考慮一下吧。”

    他可不認為辛媛的離開對卓正揚個人而言有任何影響力,也知道卓正揚開得起這個玩笑。

    “沒興趣。”

    “你對什麼有興趣。”

    剛才在酒席上,卓正揚本來只是塊靚豬腩,人見人愛;卓紅安又特意派人送了份大禮,隨便探望兒子——得,這豬肉漲了價,人人都愛,又自覺買不起,躲躲閃閃,曖曖昧昧。展開看在眼里只覺可笑又可惜。

    霓虹照得一地光怪陸離,卓正揚突然想起那個在蒼白的頂燈下提著一筐子細胞瓶走過去的背影。

    “等一下,我打個電話。”他記極好,尤其對數字敏感,剛剛報了一遍的電話他能記得清清楚楚。

    依然轉到語音信箱,

    “薛老師,我是卓正揚。請回電話。”

    “哪個薛老師?”展開好奇地問。

    “藥理所的技術員。”

    展開喝多了,有點鈍,就沒繼續問下去。

    “我明天上午去姬水。”

    “沒必要求沈玉龍。”卓正揚凝視著街對面的一張電影海報,“我們的汽車模型一向交給哪極司制作?”

    卓開每組裝一種汽車,就會推出對應的汽車模型,一方面是給買方做參考,一方面也是留作紀念。

    “格陵海澄模型公司。”

    卓正揚指指對面的海報︰“是不是那一家。”

    展開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是一張剛剛上檔的《變形金剛》海報,以及變形金剛發燒友見面會的號召,贊助名單里赫然有格陵海澄。

    在展開的印象中海澄的大老板趙劍群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變形金剛狂熱分子,不然也不會做這一行,自以為是擎天柱,娶了個老婆跟威震天似的。

    “海澄在這一行是老大。趙劍群為了這個見面會,還想從國引進一輛Peterbilt389,可惜海關沒通過。”

    卓正揚計上心來。

    “展開,我有個想法。”

    展開愕然,待卓正揚講完,他立刻反叮

    “正揚,這不可能讓卓開賺錢,不對,應該是賠錢。”

    “置于死地而後生。”

    “所有的設計圖都要重新改過,要拿到方授權,要開新生產線……你看看日期,十月八日。闌及。”

    “來得及。”

    展開張了半天嘴。

    “唉,正揚,如果我是個人,一定死心塌地跟著你,打我踢我都不走。”

    卓正揚一笑︰“甜言蜜語留給趙劍群。這事沒他不成。”

    “你放心,他要是知道了,哭著喊著都得和我們合作。”

    卓紅莉離開了生物藥理所,原先的魏副主任轉了正,剛一上任就不許薛葵再幫江東方做實驗。

    “這機器的消耗誰來負責?啊?”在例會上,魏主任捧著茶杯,慢條斯理,“本來膜片鉗就是個精密的儀器,要是壞了,還得從國外訂零件,一拖就是小半年!我這是防微杜漸。所以不要再讓外面的學生來做實驗了,給錢也不做。小薛,你明白嗎?”

    薛葵心想謝天謝地,不用加班了︰“明白。”

    私下魏主任又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去。

    “我不是故意針對你,你想想看,如果這個也在我們這里做,那個也在我們這里做,我們哪里忙的過來嘛,我也是為你們考慮。對了,江東方在你這里做的實驗數據拇給我看看。”

    薛葵不敢不從,乖乖地拇給魏主任。魏主任看了幾頁,有些惱火。

    “怎麼統統都是字母代號?這誰看得懂。”

    薛葵十分無辜︰“我不知道。江東方也沒和我說過。”

    “他不是你師弟麼。”

    “早人走茶涼了。”

    每次江東方來做實驗,總像以前那樣對她匯報實驗進展,薛葵心想這真是學問長了心眼沒長,那些小姑娘到底愛他什麼?

    搪塞了幾次後,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江東方。

    “江東方,你以後不要再和我討論實驗,我不看文獻好多年,听不懂。還有,你每次拇的樣品,不要乖乖地寫上細胞種類和劑量,用字母和數字代表知道嗎。天哪,難道我以前沒有教過你麼!”

    江東方當然是知道的。許達告誡過他很多次,他們在做的這種藥用 即將進入臨一期研究,國內好幾家單位都虎視眈眈,想要分羹而食,數據絕不能外泄,即使對薛葵也不能講。

    但是薛葵是他的師,這種藥用 也是她最先合成出來,為了保密,很多做出來的數據根本沒有發表,也沒有放進畢業論文里。薛葵都犧牲成這樣了,如果瞞著她,他江東方算人嗎。

    “我以為你會想知道。畢竟你也做了三年。”

    “我不感興趣。”薛葵斷然道,“要是我有興趣,就推遲一年畢業,和你一起發這篇文章了。明白嗎?你是不是還和那個白蠢的小姑娘在一起呢?真是,你也越來越蠢了。”

    “沒有,沒在一起了。”江東方剛說完就後悔得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他和白純不過是互相看的順眼就處了一陣子,分分合合的,不知演戲給誰看。他條件不錯,身邊從闌乏孩子圍繞,做科研常常會陷入焦躁的情緒中,他渴望被安慰被依賴,但是羞于在薛葵面前承認,“其實我和她就是玩玩……”

    江東方絕望地想,這話豈不是更蠢。

    薛葵懶澱他——她早知道一個男人的才干和情感世界並無必然聯系。江東方在生物方面有天賦,在追仔方面也很有天賦,幸好他還有基本道德,從不在實驗室內發展,否則她早就把江東方給踹一邊去了。

    “你下次來的時候帶上沈西西,就不會亂說話了。”

    不過現在江東方再也沒機會對她說。她不得不充滿歉意地告訴江東方,以後這里不能做膜片鉗,但魏主任要數據這件事情她絕口不提。

    江東方的失望在她意料之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她也是打份工而已。

    魏國棟常有悲壯心理,覺得卓紅莉只是憑著院士夫人的頭餃才能踩在他頭上二十多年,他是淺灘困龍,落毛鳳凰,一朝翻身就要轟轟烈烈來一番大作為,誰知道一個資歷淺的薛葵都敢和他陽奉陰違,這一氣,頭發掉得更多,每天坐在他的主任辦公室里,摸著頭頂,就想怎麼叫薛葵也不痛快。

    薛葵心知中年男子尤其是自認懷才不遇的中年男子容易鑽牛角尖,面子上做足了畢恭畢敬,魏國棟想下手,又不知怎麼打薛葵那張無比溫順的臉。這時候上面突然發了紅頭文件,要求藥理所和其他處于鬧市的研究所年前一起遷到生物科技園去,他就先把薛葵的事情擱下了。

    藥理所在格陵最繁華的商業區後面,是一棟冬暖夏涼的老房子,每天下了班穿過幾條小巷子窘晶頤廣場,隨著城區規劃,遷址是大勢所趨。但也不能說搬就能搬,生物科技園設計加建設了五年多,現在總算有模有樣,敞開胸懷歡迎全城生物精英。藥理所是責任細分到各個科室,實驗耗材,大型儀器,該打包的打包,該拆的拆,實在帶不走的,還得打報告申請留下,這樣實驗基本處于半癱瘓狀態,所有人都放大假,薛葵落得清閑,請假回家了一趟。

    快樂不知時日少,回格陵的時候,薛海光正好也要到格陵出差,就把她捎上了,商務車直接從高速下來到格陵汽車工業園,薛海光給了薛葵十塊錢,叫她自己坐公汽回市區。

    “爸,你叫我在這里下車算怎麼回事?”

    “我還有事要辦,你自己回去。”

    薛葵氣得要命。每次都這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其實就是想听兒撒個嬌而已。

    “開什麼玩笑,我絕不下車。”她抓住安全帶不松手,“你不是一直想去我所里看看麼,我們馬上就要搬家,現在不看以後就沒機會了。”

    “有什麼看頭!”薛海光不屑一顧,但車上其他的同事紛紛勸他至少和兒吃個中飯再分手嘛,眼看大中午的,趕回市區就錯過飯點了。薛葵在一旁拼命點頭。

    “就曉得吃!”薛海光數落了一句,“得得得,我們在這附近隨便找一家吃飯。”

    商務車慢慢滑洶工業園的主干道上,薛海光記得附近有一家小飯館還算干淨,就準備轉彎過去,猛然看見人行道有個熟悉的身影,就探頭出去打招呼。

    “展部長!”

    展開嚇了一跳,立馬記起這個人是姬水玉龍的配送主任,曾經在沈玉龍的飯局上出現過,酒量驚人。

    “薛主任!好久不見。”

    薛海光沒想過他還記得自己,頓時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吃了沒?一起一起。”

    卓正揚不過系個鞋帶,追上來的時候展開已經和薛海光拉扯在一起了,鄉下人熱情大方,硬要拉展開一起去吃飯,任展開再舌如巧簧也推不掉,薛葵炕是事兒,趕緊下車。

    “展部長,只是一起吃個便飯,何必客氣。”

    展開心想姬水玉龍果然財大氣粗,連配送主任都有秘書,于是笑道︰“這位怎麼稱呼?”

    “薛老師?”

    薛葵回頭,看見卓正揚穿著帶帽球衫,黑牛仔褲,略有意外地看著他們。

    卓正揚?

    薛海光也見過卓正揚,在沈玉龍的飯局上,他對卓正揚的印象不好,但你要他說說為什麼印象不好,他又說不上來。

    “卓總,這倒巧了,一起一起。”

    卓正揚望向展開,展開好笑又好氣︰“這是姬水玉龍的薛海光薛主任。硬要拉我去吃飯。你看……”

    卓正揚心想這薛葵不給自己打電話,現在又父倆一起上陣請吃飯,不免有些失笑。哪里沒有飯吃,何必承姬水玉龍的情。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

    “什麼事都沒吃飯重要,一起一起。”

    “是啊,一起吧。”薛葵說的很小聲,無論什麼情況下,她總是十分堅定地站在父親這一邊,父親招待客戶,有時她也作陪——但和卓正揚吃飯?

    幸虧老爸知道她相親未遂還被打劫就已經大動肝火,沒顧得上追究那個男人的姓名職業,否則今天的場面豈是尷尬兩字可以形容。

    薛海光隨車帶了幾個司機準備拖底盤,都是粗人,一聲呼嘯,架著卓正揚和展開的胳膊就往商務車里塞,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綁架。卓正揚和展開眼看逃不掉,為形象著想只好乖乖上車。

    汽車工業園和生物科技園中心線上開著一排小飯館,薛海光常去的那一家就叫實惠飯館。坐下點菜,正好是吃飯的點,服務員忙的連倒茶的時間都沒有,薛葵見一桌子就她一個的,就主動擔起給大家倒茶的責任,還負責興單,薛海光一疊聲地問服務員要啤酒,卓正揚堅決制止。

    “沒有中午喝酒的道理。”

    薛海光立刻就想起來為什麼自己不喜歡卓正揚——這人喝酒不爽快。

    “你下午還要開車呀。”薛葵在薛海光耳邊道,“別喝了。”

    “我怎麼也要和你喝一杯呀。”薛海光笑眯眯地望著兒,他就這麼一個兒,從小就又听話又爭氣,疼愛的得不了,“服務員,來兩瓶啤酒!”

    薛葵心想,得,喝一杯吧,不喝哪能脫身。

    菜還沒上來的時候,大家都在熱烈地說話,互換名片,都是薛葵听不懂的生意經,她冷眼旁觀,卓正揚果然是個不愛交際的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長袖善舞的展開替他說,他只是偶爾應付一兩句,茶倒喝了不少,薛葵只好一杯杯地給他續。

    “遠星的大力神系列也交給玉龍做了,我這次就是來拖底盤,”薛海光很得意,“這個設計真是了不起,不比Peterbilt差。”

    展開怕卓正揚跳起來打人,但後者並沒這種想法。

    “我也覺得很不錯。”

    展開差點一口茶噴出來,看卓正揚一本正經的模樣,于是就著胡鬧下去︰“那是,不看看出自誰人之手。”

    薛海光還以為他們在說遠星的辛總設計師︰“辛媛這姑娘真是沒話講,誰說孩子不能做汽車這一行。”

    薛海光這人相當容易自來熟,口氣熟稔如同在說自家孩子,難得展開的信條是眾生平等,一視同仁,並無親疏遠近。

    “哪是哪是。”展開突然覺得胃口大開,辛媛的離開乃是卓開之福,遠星之。

    “哦,忘了向你們介紹,這是我兒。生物專業,呵呵,剛剛讀完博士。”

    薛海光給薛葵一個眼神,薛葵心想,反正每次總要提到她,那就說吧——說來說去不就還是那麼一套,反正她二十七歲在父親眼里也只有七歲,比同齡人更早不尿是光榮,比同齡人讀的書多那更光榮。

    但她畢竟不是七歲,知道不該擺臉,不該任,即使做不出與有榮焉,也要一切以老父親的喜好出發。

    于是站起勞卓正揚還有展開握手。

    “卓總,你好。展部長,你好。”

    “博士?了不起。”展開就是會說話,“一定很聰明。哪像我,大學都沒讀完。”

    “哪里聰明,”薛海光一拍大腿,“找不著工作才一直供她讀下去。越讀越呆,手機虹腦丟了小半年,我不給買她就不用,砥@br />
    薛葵簡直想拿起筷子自插雙眼——得,不乖乖接十塊錢坐公車的報應。

    這菜才剛上來,是不是到吃完的時候就八出卓正揚是和她相親的那個人了?那她還要不要活?

    “格陵治安一向很好。”卓正揚想起她那個沉甸甸的電腦包,“在哪里丟的?”

    “說起來還真氣人,又不是嫁不出去,學人家跑去相親,那男的簡直不是東西,吃完飯,你即使沒看中也應該送方回去嘛,這是個禮貌問題,結果她自己走在路上就被搶了,幸虧人沒事。”

    在眾人的關切安慰中,薛葵嘿嘿了兩聲。

    她中學時常常發噩夢赤身在公告欄前看成績,哭都哭不出來,這種感覺真是久違。

    “薛老師可有報警?”

    薛葵心想這關你卓正揚什麼事。

    “有。我還指望能找回來呢。”不然干嘛不買新的。

    卓正揚便閉嘴。展開這次沒喝酒,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其他人附和了兩聲,順帶著討論了飛車黨竟已猖獗如斯,薛海光也就是說說泄憤而已,說完了氣也消了。

    “多吃點。你在家都吃的太少!”

    “真的?”薛葵一下子興奮起來,小聲地問父親,“有沒有瘦?”

    薛海光知道兒終身奮斗的事業就是減肥︰“你媽也是,把你頭發剪這麼短!”

    “你姑娘我追求的就是更短,更瘦,更漂亮。”

    她和薛海光是近乎耳語般地說話,其他人都在吃飯,也沒顧得上去听,他們兩個素闌憚于在席間上演父情深,卓正揚看薛海光親昵地揉著薛葵的頭發,兒又對著老父親笑。

    那笑燦若明霞,十分動人。

    席間展開去了一趟洗手間,薛葵一開始不覺得怎麼,又吃了兩口,突然明白過來,便張大了眼楮望著展開,又望望卓正揚,卓正揚裝作若無其事,一頓飯熱熱鬧鬧地吃畢,薛海光叫人來買單,果然展開已經結過了。

    薛海光自覺失策,十分不好意思。

    “這原本應該我請磕嘛,怎麼反而讓你們請客了?”

    “哪里哪里,您是這行的老前輩,我們還要多跟您學習。”

    薛海光被這句話夸得飄飄然。他一向覺得自己在大舅子的手下做個配送主任是大大地屈了才,卓正揚和展開都是這行里的後起之秀,難得對他如此尊重,便要把一片心都拋了出去。

    “好好好,下次來姬水,我請你們吃最有名的錦繡雞。”

    展開和薛海光一行人斡旋,卓正揚站在一邊,看薛葵地從薛海光的外套口袋里拿錢包,薛海光仿佛後腦勺上長了眼楮似的,抓住兒的手,拍了兩下。

    “你說給我十塊錢搭車。”

    “唉,養了個小討債鬼。”話雖這樣說,薛海光還是笑眯眯地拿了一疊大鈔出來,自然不會真的只給十塊,把零鈔全塞給了薛葵,“我這可連打牌的錢都沒了。”

    他是個粗人,除了給兒錢和叫她用功讀書之外,並不知道如何表達父愛;薛葵收了錢,做足滿意的表情。

    “各位前輩,我先走了。”

    等上了公車,薛葵往窗外望,薛海光一行人已經開車遠去。薛葵17歲從姬水來格陵讀書,一年只有兩個假期回家,加一起六個星期。從17到27,十年的時間,和父母在一起不足十分之一。

    她格其實古怪又乖戾,見面太多,就彼此憎恨。整個青期都是在和父母的吵鬧中度過,姬水到格陵是四百六十七公里的距離,反而感情增進,學會如何孝順,學會如何交際,學會如何活下去。

    薛海光一年來格陵不超過五次,有時候來了也未必有時間見她,她覺得父情深虛無縹緲,可是父母不在這里,卻又覺得那孤獨實實在在。

    孤獨得狠了,知道這樣不好,她只當自己是棵樹,樹下有個胖姑娘在吹泡泡,一串串,一串串,瞬間破裂不見,但總還有五顏六不斷升起,看著十分歡喜。

    等到了藥理所,恰恰趕上下午的例會,趕緊把卓正揚和展開的名片往抽屜里一扔,就趕去會議室,等開完會回來,想把兩張名片收好,卻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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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8 23:59:24
第四章

    趙劍群听說卓開願意提供一輛卡車,並不太在意。

    國內做重卡的廠家他不是沒有去聯系過,總找不到適合他心水的那一款——跟他挑老婆似的,看一眼就知道嘿就是這個——他屬意的是遠星的大力神,但和辛工談了幾次,知道這人絕對做不出他要求的改動,況且價格又談不攏,十分失望。

    這人難道是嗑藥做出的設計?

    他做汽車模型這一行的終極夢想就是能夠在晶頤廣場上豎起擎天柱的一比一模型,最好能夠自己站在擎天柱的掌心里咧大了嘴傻笑。但等真離夢想近了,才知道只是無限趨近,光是孩之寶公司的授權,他跑斷了腿也毫無門路。

    展開知道趙劍群是被打擊怕了,不敢抱太大希望,對付這種童心未泯的家伙,久給他來點驚喜,于是叫卓開的司機直接把十八輪重卡開過來,因為是半,不算招搖,趙劍群遠遠地在四樓的辦公室朝下看了一眼,激動得差點沒有從窗戶跳下去——藍底紅火焰,強力遠光燈,終于來接他啦!

    等直面心目中的大英雄,他才發現不對勁。

    “這是遠星的大力神。”

    “不,這是擎天柱。”

    趙劍群有點懷疑,他知道展開長袖善舞,詭計多端,行內有人叫他,只差一個精。

    “那你叫它變給我看看。”

    “你以為它真是擎天柱。”

    展開避重就輕,趙劍群無語,但是人薊意思,他不能沒意思。他嫉妒卓開如此順捷地拿到國方面的授權得以改裝國內重卡。

    他以為汽改這一方面卓開還只是個小角——或者是他小瞧了?

    “我希望能有擎天柱變身後的模型。”

    展開知道趙劍群肯定會得隴望蜀︰“那當然。一輛重卡,一件模型,一左一右擺在晶遺口,那才叫酷。但模型還未做好,一點收尾工作。趙總是否願意隨我坐這車去卓開看看?”

    求之不得。

    在卓開的廠房看到變身後的擎天柱模型,趙劍群就差跪下來膜拜了,淚眼漣漣地知道自己多年的心願在卓開的幫助下已經實現。

    “小展!了不起!”

    展開心想,真正了不起的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拼了個把月還換不來你趙劍群的喝彩?開玩笑,卓正揚天生就吃這碗飯。

    “哪里哪里。”

    真正是睡覺有人送枕頭,趙劍群小宇宙爆發,接下來的場地租借,集會申請,統統一帆風順,救著卓開的模型做出來。

    辛媛在遠星收到這個消息,不敢不讓何祺華知道。

    “看來卓開並沒有像我們預期的那樣一蹶不振。”

    何祺華對著落地鏡整理衣領和皮帶,辛媛渾然不覺自己已經將手中的球帽捏得變了形。這是意料中事,她絨得雙眼充血。

    “卓正揚瘋了。”

    “胡說。”他示意辛媛謀子過來,辛媛回過神,替他戴上。何祺華不太滿意,又自己壓了壓帽檐。

    何祺華一向喜歡風韻正好的熟,尤其喜歡辛媛的野心勃勃和不顧一切,給他漸如枯槁的生活帶來了不少刺激。

    人這種生物,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正揚從不做無謂的事情。”

    卓開目前生產的幾種車型,完全不如遠星有競爭力,除了大力神。何祺華要得到大力神的生產權,就是為了給自立門戶的卓正揚一點教訓。但卓正揚竟然能想到從模型授權入手,改裝大力神,將卓開這個牌子炒開去,他何祺華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人的市場鵝力。

    當然,如果他沒有設計天賦,也干不成。在遠星的時候,設計部最晚下班的總是卓正揚,二十多歲的小伙 是活力四射,他居然一點消遣都沒有,不眠不休,仿佛只為汽車而生。

    何祺華喜歡卓正揚的聰明和干勁,但卓正揚有時候就是正直的過了頭,不懂變通。錦衣玉食長大的孩子,不懂什麼叫白手起家,看人眼,教導起來實在費力。

    遠星的老臣子在他耳邊吹的風,有些是挑撥,有些也不無道理。

    辛媛一開始並不是他的人,但他對人一向很有手段。他從闌要求辛媛能夠像對待卓正揚那樣對待自己,自然也不會像卓正揚對待辛媛那樣對待她。他有過的人,哪個是因為愛情跟著他?他清楚得很。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這人會舍棄愛情退而求物質,男人要負很大一部分的責任。

    “卓開還有兩三筆貸款沒清,偏偏有人看在卓紅安的面子上,恨不得送他印鈔廠。”

    “他既姓卓,就受得起。”何老示意辛媛去拿牆角的高爾夫球具,辛媛踩著高跟鞋,一溜小跑地過去扛起整套裝備。

    生意場上,不變不通。他卓正揚再不張揚浮夸,也調白這個道理。

    “不過我是不是該說你夠本事,把他逼到這種地步?”何祺華捏了捏辛媛的臉蛋。

    卓正揚不得不借助父親的力量,不得不炒作卓開全是拜自己所賜,他身不由己,順應大流的時候一定在恨著她。這種折磨讓辛媛有種隱隱的快感。

    她從未愛人到這種境地,純粹,又不純粹,愛恨交織。愛的時候哭著喊著要做他腳底下的泥,恨的時候又挖空心思想和他同歸于盡。她當著卓正揚的面拿走大力神的圖紙,就是希望他生氣,發怒,動用一切力量羞辱她,折磨她,甚至毀滅她,那麼她就會立刻拋棄何老許諾的一切,撲到他腳下去,痛改前非,死心塌地,跟著他吃糠咽菜也毫無怨眩

    她一直明白卓正揚和她是同一類人,愛到極致就恨到極致,摧枯拉朽,毀滅一切。

    但是卓正揚沒有生氣。他只是有些苦惱,苦惱卓開會受到打擊,而不是他卓正揚失去了戀人。

    試探卓正揚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否則他們定可風平浪靜共度一生——全中國十三億人口,卓正揚想要找到那個令他意亂情迷的人,幾率能有多大?

    但再給她一個機會,她還要繼續挑釁。她不能讓卓正揚佔盡上風,否則生不如死。

    他們出了俱樂部,坐上球車出發,何祺華看來心情極好。

    “今天和老楊打球,若有雙鷹算你的。”

    辛媛露出迷人微笑,何祺華看待錢財十分淡泊,汽車別墅全入她名下,雙鷹只是逗她開心的小禮物。

    他同楊雙全打一桿五十,雙鷹十三番,還不夠遠星一張基本訂單。

    她自然也要做足這個價位的善解人意。

    “看來您還是希望他回遠星。”

    何祺華哈哈大笑。

    “你明日啟程,去格陵汽車工業園考察。我會通知沈玉龍接待你。”

    自從薛葵畢業後,交由江東方和沈西西負責藥用 的研究。

    沈西西是個漂亮的江南子,嬌小玲瓏,天真爛漫,在父母呵護下長大,頗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意味,江東方一直對她有點意思,礙于薛葵的冷眼旁觀,不好下手。現在薛葵走了,兩個人又是負責同一個項目,便有些革命情誼,曖昧漸生。白純幾次見到,又不止沈西西這一樁爛事,早對江東方失去信心;江東方書讀得越多越清高,只覺和學舞蹈出身的朋友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初初最心儀的純真活潑變作愚蠢聒噪,感嘆薛葵果然眼光毒辣。

    所以兩個人近乎是翻臉的狀態,只是還沒分割清楚。

    既然沒說清楚,白純要去晶頤看電影,江東方久陪著她過海逛商業區,白純喜歡熱鬧,看見晶頤廣場門口的擎天柱大模型,尖叫連連,拉著江東方拍了幾十張照片。周末本來人流量就大,再加上這全城盛事,摩肩接踵,兩人不得不手拉著手以防走散,一時間仿佛又回到熱戀狀態,十指緊扣,羨煞旁人。

    廣場上新聞采訪車停了好幾輛,和那輛十八輪重卡比起來氣勢實在矮了一大截,白純又狂拍一通,她面容姣好,身姿優,往人群中一站,光四射,一下子就被電視台盯上。

    “下面我們郎訪這對情侶。,請問您對變形金剛感興趣嗎?”

    “以前不,現在超迷!這卡車太棒啦!哪里來的?我沒見過這麼酷的卡車!”

    “那先生您呢?”

    “和她一樣。”

    兩人站在卡車邊上十分渺小,白純跳著想看看觀後鏡中的自己,手長腳長的江東方一把將她抱高,白純又箍著他的頭笑如銀鈴,一時間兩個人都覺得怎會分手,真是笑話。

    等看了電影出來,江東方想起自己還有一批數據放在藥理所,于是提議和白純一起過去拿,白純說這是吃飯時間,薛葵師未必有空,江東方置若罔聞。薛葵正在關機準備下班,見江東方和白純一起過來,想起自己曾經罵白純是白蠢,十分不好意思,尷尬非常,而江東方則是立刻甩開了白純的手,朝薛葵走過去,又不敢走太近,站在斜後方喚她名字。

    “薛師。錫來拿數據。”

    “好。白純,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啦。”

    白純冷冷地點了點頭。

    “江東方,我到外面等你。”

    “不用不用,進來。”薛葵招手示意白純也進來,“快下班了,這邊也沒什麼人,不要緊。”

    江東方一眼看見她換了手機︰“薛師,你可算回到信息時代了,號碼多少?”

    薛葵便把號碼告訴他,一面又和白純沒話找話。

    “你們到這邊來玩?”

    “來看電影。”白純又高興起來,把數碼里面的照片秀出來給薛葵看,“晶頤那邊有個這麼大的擎天柱模型!超有感覺。”

    “確實。”薛葵瞟了幾眼照片,“咦,這個被采訪的人我好像見過。”

    是展開展部長,作為卓開之,他當然也要出席,同電視台合作采訪,擴大影響面。

    “哦,這人叫展開,還是什麼卓開公司的公關部長,那輛十八輪重卡就是他們公司提供的,他還想叫我去做車模呢,多可笑啊,我听說卡車的車模都是胖子哪!薛葵,你這麼漂亮,這名片你要不要?”

    她把展開的名片一晃一晃地往薛葵面前遞,薛葵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空白光碟。

    “白純,你能不能別擋著薛師做事?”

    江東方有點惱火,薛葵一邊說不礙事一邊把光碟放進光驅,燒錄數據。

    “他們也不是只做卡車,各種特種車型都做,比如消防車,救護車,灑水車,垃圾車,翻斗之類。”

    “薛葵,你懂得真多。”

    “就這麼一點而已。”很快數據拷好了,薛葵把光碟交給江東方,“行了,你再沒數據存這兒了,我明天就全部刪掉。希望你實驗順利,早發文章。”

    “薛師,要不一起去吃飯。”

    “心領啦,你和白純再老夫老,我也不好意思做電燈泡呀!”

    “那一起走。”

    “藥理所的樓梯間沒燈嗎?非得拽上我?我還得收拾一下,你們先走吧。”

    江東方便很窘,看薛葵穿上白大褂繼續做實驗去了,只好和白純下了樓,一走出藥理所,白純就把江東方的手甩開,一個人急急地走在前面。

    “怎麼了?”

    白純恨的要死,不說話。

    “去哪吃飯?”

    “江東方,我們分手吧。”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本來這次出來,江東方也設想了無數的可能,他是準備要白純開口,這樣顯得是她甩了他。白純是個好姑娘,不做作又大方,但是一想到沈西西,他又覺得和白純的確貌合神離太久。

    但場面話還是要說說。

    “白純,別耍小孩子脾氣……”

    “得了吧江東方,我還不了解你啊?心里樂開了吧?我和你分分合合也有好幾次啦,哪一次你真攔著我了?哪一次不是我自己又巴巴兒地跑回來?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這次是真的了,分吧分吧,你累,我也累。”

    “白純!”

    “我知道你和那個沈西西不清不楚很久了,別辜負了我的期望,你們兩個可一定得成了。反正薛葵也不會喜歡你。”

    仿佛一道驚雷劈過,將江東方心底最不為人知的角落照得雪亮,他惱羞成怒。

    “白純,她是我師!”

    “你激動個什麼勁兒,被我說中了吧?要不是今天到這里來,我還一直以為是沈西西呢!原來一直都不是!江東方,你真窩囊。”

    江東方回到實驗室的時候,沈西西還在。她很少會留到這麼晚,她知道江東方今天和白純出去了,多半會玩到深更半,但是無論多晚,江東方一定會回到實驗室來看看細胞。

    她就這樣有些失落又有點期待地等著江東方出現,給自己找了一點整理資料的活來做。

    她確實是個天真的小姑娘。剛進實驗室的時候她覺得許達大師兄很不錯,而且許達也很照顧她,無微不至,照顧到她都有點誤會了,後瑯知許達早有朋友,還是生物制藥大公司的千金,許達剛畢業,兩人就訂婚了。

    沈西西家教甚嚴,做不出第三者插足的事情。許達喜歡招蜂引蝶,方圓三百里內凡是長得齊整點兒的都要調戲一下,但是沈西西自覺和他曖昧很掉價——許達再能干,將來還不是要入贅到方家里去?

    薛葵每每在實驗室和許達針鋒相對,互相譏諷,都讓沈西西覺得這個師真可悲——那時她已經炕上許達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覺著實驗室里的人都面目可憎,獻殷勤的只會讓她惡心,和她同期的江東方她也壓根沒有放在心上,不就是個公子哥兒麼,在薛葵手底下畏畏縮縮,可憐;走馬燈般輪換友,可恨。

    但是突然江東方就出了頭,接著薛葵的實驗做的風生水起,孟教授向來是不愛夸人,但次次例會上都把江東方當作榜樣大加贊賞。也難怪,全實驗室的人加一起都不如江東方看的文獻多,他腦袋里裝人,心里裝文獻,互不干擾。

    有一次沈西西做實驗的時候酒精燈突然爆了,江東方正好在旁邊,二話不說把她推到一邊去,自己拿濕毛巾把火撲熄;又有一次她弄壞了薛葵的樣品,嚇得直哭,江東方替她扛;後來她接著許達的課題做不下去,江東方把自己實驗的一部分劃出來給她做,一步步想好,計劃好,就差手把手地教,孟教授對這種相親相愛十分滿意,鼓勵他們兩個合作做一篇大文章出來。

    江東方是因為同窗情誼才幫她麼?她不這麼認為。但她和江東方,絕無可能。她等江東方,只因為兩人是partner。

    九點半,江東方出現了,這讓沈西西有點小驚喜。

    “江東方?今天回來的早啊。”

    她發現江東方面很差,就知趣地沒有問下去。江東方穿上白大褂竄到細胞房去做實驗,沈西西停了一下也跟著進去了,看見江東方完全失魂落魄,移液管幾次戳到手,趕緊拍拍他的肩頭提醒他注意。

    “怎麼?和白純吵架了?”

    江東方哪敢讓沈西西知道事實以及事實之全部。

    “她說分手。”

    沈西西頓了一下,默默地走出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是做不成實驗了。額頭抵著細胞台上的玻璃屏休息了一會兒,依然心亂如麻。突然又悲從中來,覺著實驗啊,數據啊,文章啊,都是空的,沒意思。

    痛徹心骨地恨當年那個冷嘲熱諷,叫他回去讀三百篇文獻再來賣弄的胖人。

    他定了定神,穿上外套準備回家去,在電梯口看見沈西西,她還沒走,等他。頂上一盞昏黃的燈,照著她細碎的頭發,有點江南煙雨的感覺。

    她看他出來,微微一笑,十分令人寬慰。

    “我看白純只是說氣話,你哄哄她。”

    江東方抖擻精神,想要再世為人。

    “算了,老拖著她也不好。”

    “得了吧,你們男生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我看白純喜歡你。喜歡的要命呢。”

    “不提她行不行。”

    “行行行,你是老大行不行。”

    “我本來就比你大。”

    這樣一來,似乎又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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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0:01:26
第五章

    秋高氣爽,最是一年中通體舒泰的季節。魏主任大約是荷爾蒙分泌漸趨正常,頭發不掉了,心情不郁悶了,薛葵的麻煩也不找了,她便如同一尾鮮魚般活蹦亂跳,開始熟悉水域。

    薛葵和同事們不是關系不好,只是人到了她這個年紀實難再結交密友。本來覺得一同吃飯,一處工作已是底線,再要發展其他,恕難配合;但卓主任一事給她警示不小,吃飯工作固然重要,印象分然僅僅來自于此。

    她自信能夠扭轉劣勢。你做多少事,用幾分心,總要對得住自己的實力,並非做給旁人看,旁人心底還是有數——年青人難得是不浮夸不張揚,態度端正,節制有禮,如今更是待人熱忱,謙恭得體,同事雖然覺得薛葵有些變化,但又說不出這小姑娘特別之處。

    想來想去,不過就是初入社會,身上帶著些天真靈動罷了,奇的是,這薛葵的身上,炕出年歲痕跡,仿佛時光定格,十年後怕還是這副模樣,永遠的笑如微風,淡雅如斯。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卓紅莉是隨風往事,流言漸歇,如今的薛葵已成“親切溫柔,風趣幽默”的技術骨干,三不五時還和同事約著一起逛街,若有心事傾吐,乃是絕佳听眾,難得並不搬弄是非;或有男同事示好,一概先謝抬愛,再表立場,絕不拖泥帶水。

    如此相處兩三個月後,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印象深植人心,若非大事,難以撼動分毫。

    今日中午共享中心一群人在食堂吃飯,薛葵細細講起格陵大學附近有家米粉館,粉條糯滑,牛腩軟,更難得是湯汁稠厚,加入牛筋來小火慢熬,價格平,十年不變,是她學生時期常去光顧的老字號。

    她並非老饕,但深知飲食男,吃是本能,果然一干同事個個垂涎滴,起哄叫她請客。

    “沒問題。附贈每人一只外焦內嫩的虎皮蛋。”

    魏主任听得眾人歡呼,便端著餐盤轉過來體察民情。

    “什麼事這麼高興?”

    “薛葵要請大家吃米粉。”

    工薪階層,哪有大吃大喝的道理。小聚一下,圖個熱鬧。薛葵心想既然有人嘴快講了出來,那怎能不邀請魏主任。

    “魏主任,同去?”

    魏國棟笑里藏刀。

    “小薛啊,你父親做汽車生意,怎能只請大家吃牛腩粉。”

    薛葵就算不知兵臨城下,也絕不會妄言︰“魏主任您真幽默。只是給人打份工……”

    “哪有,姬水玉龍的沈總是你舅舅,你父親負責運輸配送,兄弟兩個打天下,了不起呀。”

    薛葵戳著米飯,朝眾人無奈一笑——心想這是從何說起?亂彈琴。

    生物同汽車差十萬八千里,所以並無人知道姬水玉龍是什麼企業,但隱隱感覺來頭不小,便噤聲听薛葵如何接話。

    薛葵能怎麼說?十年前她浮夸無比,在學校里到處炫耀自己的父親是姬水二汽的副廠長,那個時候有公務車十分罕見,更何況還管著幾十輛東風大卡。炫耀的太多次,自己都當了真,真當薛海光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做出一副趾高氣昂皇帝模樣。

    班主任知道了,就把她叫到辦公室里大大地夸贊了一番,激勵她成為姬水鎮第一個狀元,她得意忘形,就替父親答應了幫班主任搬家。

    結果和薛海光交涉未果,直接罵得狗血淋頭,薛海光逼著她回學校去告訴班主任,別說沒有能力,就是有能力,也不會調度車子來幫忙。老師該一門心思教好書,怎能想著從學生身上拿好處,學生該一門心思讀好書,怎能想著拍老師馬屁。面對義正詞嚴的父親,薛葵虛構的世界分崩離析,宛如青天霹靂,不知如何自處。

    當時還在游手好閑的沈玉龍听說了之後只覺得外甥傻。

    “嗨!你直接來找大舅多好,大舅想辦法幫你辦成了。”

    她還真相信。時間日期都訂好,結果沈玉龍突然消失,怎麼都找不到。

    面對班主任鐵青的臉孔,她只好哭著打給父親——哦,那時有便攜電話也頗值得炫耀。

    畢竟救心切,薛海光親自開了一輛大卡來,總算是圓了場。自那以後,她就常常做夢赤身站在公告欄前看成績,一年一年地往下掉,往下掉,勢不可擋。

    “魏主任您真太抬舉我爸了,這都哪跟哪呀。我爸他就是退了休閑著沒事,在廠里幫幫忙而已。”

    魏主任哪里肯信,薛葵這話就說的太假。誰不知道姬水玉龍的前身就是姬水二汽?薛海光沈玉龍合伙在破產申報中撈了一大筆,他自認為有義務替天行道——這種靠侵吞國有資產起家的暴發戶,不能佔盡便宜。

    他直入正題。

    “小薛,現在所里要搬家,你嘛就想個辦法幫幫忙。兩輛卡車,足夠了。”

    建設節約型社會,首要一條就是動用所有的關系省錢麼?薛葵哭笑不得。這搬家費所里肯定可以報,魏主任替誰節約呢?

    “我做不到。”

    魏國棟哪里想到薛葵會斷然拒絕,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

    “魏主任,您這是難為我。要不我幫您打听打听物流公司哪家收費比較便宜?”

    無需權衡利弊,她知道真的解決了這件事情,魏主任自然對她另眼相看。但食髓知味,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借卡車,明天就可能是悍馬——那是不是整個藥理所的婚喪嫁娶都得她包?

    她自覺沒有這個能力無限提供車輛。她姓薛,不姓沈。姬水玉龍是沈玉龍打下來的江山,和她薛家一點關系也無。

    魏主任臉上便有些不好看——這技術員資歷不高,脾挺大。他說了句你們慢吃,拔腿就走。

    同事都知道魏主任明顯是為難薛葵,但你說這小子看著有個樓梯都不緊著往上爬,豈不是傻的可遙

    “薛葵,要不你還是想辦法求求你大舅,免得魏主任面子上不好看。”

    薛葵撥弄著飯菜,並沒有失去胃口。

    “不談那個了。我們什麼時候去吃牛腩粉?”

    又過了兩個星期,窗外的桂子樹映著明媚陽光,依然得濃烈。藥理所已經正式停工,整理實驗桌,預備第二天的搬家大計。

    實驗桌總是最後整理的,紙張書籍都打包,免得搬運時候灑出來,還要把易碎物品都裹上海綿裝箱,你若炕開,收拾屋祖是又髒又累;若看得開,就時時有驚喜,久已不見的一些零零碎碎,在邊邊角角里搜羅出來。薛葵搜到一包奶糖,大概是哪個學生四,沒過期,就拆開來大家一起嘗嘗,歇氣兒的當口,有人抱怨格陵區政府沒事找事,硬要學生物的都南遷,不知是何居心。

    “得了吧,我們已經夠幸運,想想動物所,上千只雞,鴨,兔,鴿子,還有豬仔,更麻煩。”

    大家就自動開始想象高級知識分子趕著豬仔招搖過市,頭上還飛過一群鴿子——那畫面真是有喜感。哈哈哈地笑過了還覺得不過癮。

    “薛葵,來講個笑話吧。”

    薛葵正整理試劑公司的名片。

    “行啊,听過的捂上耳朵。”

    于是就講個老笑話,短小精悍,正收尾——

    “天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三年湊齊一船人,容易麼我?’”

    大家笑得直彎腰,突然就鴉雀無聲;薛葵背對著門口,心知肯定有人在後頭,扭過頭,見是魏主任。

    魏國棟的辦公室自然有人替他收拾,照原樣給他搬到生物科技園,哪勞他老人家大駕,所有人也只當他今天下午不會出現。

    誰知道他一臉陰沉,悄無聲息就站在那里。

    “小薛啊,搬極司聯系好了沒?”

    薛葵暗驚——你何時委我如此重任?

    大敵當前,不可自亂陣腳。

    “找了幾家不很滿意,準備再看看……”

    NONONO,這貓如果要找老鼠的麻煩,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撒謊就更是錯,職場大忌啊。

    “還看看?明天就搬了,你還看看?你還看看?你這人做事太不負責任!”

    薛葵這下有點慌,心想前段時間魏主任挖空心思折磨的,明明是卓紅莉留下來的心腹劉建軍,怎麼虛晃一槍又對準了她?

    她怎麼也是個小子,魏主任就非得這沒依不饒?

    她哪里知道魏國棟到卓紅莉家里去了一趟。

    卓紅莉抱著孫子心情愉悅,招待他坐——她一向不把魏國棟當敵人,也不當朋友,就一下屬,退休了,魏國棟還是她手下,說話口吻就有點端著,問他共享中心情況如何,大家可好,她走之前訂的一些零件有沒有到貨,魏國棟本來是好意探望,哪里承想卓紅莉依然踩在他頭上,就不太高興。

    不高興歸不高興,他隨口問了一句。

    “名字起了沒?”

    小家伙哇哇大哭,兼之一泡尿撒卓紅莉身上,卓紅莉一邊手忙腳亂地叫保姆拿尿布墨巾,一邊嘟噥了一句,魏國棟沒听清,追問了一句,卓紅莉再說,又沒听清,魏國棟不依不饒再問,卓紅莉火了。

    “阿波羅謝!阿波羅謝!听清楚了沒?”

    卓紅莉最恨這長毛婿吃番茄還要去皮,即使如此,也算是人民內部沖突,但婿要給謝家長孫起個希臘名字,還得隨爺爺,叫阿波羅,就激化成了國際矛盾。謝家敏告訴老公,入鄉隨俗,也要起中國名字,長毛婿不懂事啊,說,中文名字,那就隨外公,叫謝伊夫,不挺捍。

    謝伊夫頭一次被婿氣得雙手亂戰,上次看他在陽台天體也沒這麼惱火過。魏國棟吃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要告辭,卓紅莉突然想起來卓正揚問她拿薛葵的電話,于是又喊住他。

    “小薛的電話你有沒有?”

    薛葵不就這麼殃及池魚了麼。

    “你說你是不是不負責任?嗯?現在這時候還怎麼找車?啊?你要是不行,就早點說,你看看,你看看,其他同事都被你連累了……”

    多說多錯。她閉上嘴,打算讓魏主任借題發揮一下,頸自己倒霉。但心里畢竟不服氣,手底下就重了點兒,一本名片來了個天散,魏國棟大為光火,心想這還給我發脾氣哩,你薛葵只簽了兩年的合同,隨時可以走人!抓著一張劈面而來的名片就要撂兩句狠話。

    “你……嘿,這不是卓主任佷子開的那極司麼?”

    如獲珍寶,趕緊輕輕放桌上。薛葵一看,果然是展開的名片,大概是白純那天來,擱這兒的。

    啊,卓開。她還是得到了一張卓開的名片。雖然是展開部長,聊勝于無。

    她想趕快拿走藏起來,又被魏主任劈手奪去。

    “嗯,卓開……也是搞汽車的……”

    兩個同事過來摟著薛葵就往門外走,薛葵心想名片啊,別被魏主任拿走了——不用她操心,魏主任已經把名片塞她手里。

    “小薛,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將功補過,從卓開弄輛車過來。看在卓主任的面子上,卓總肯定得幫這個忙。”

    眾人都給薛葵打眼——快拒絕!以你薛葵的聰明,稍稍想想就知道卓正揚那種冷若嚴冰的人豈可隨便指使,展開又是老奸巨猾,渾水不知深淺,魏主任這是拿你當探路杖呀。

    薛葵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已經拿起話筒。一回魂就趕緊掛上,冷靜了一下,終覺避無可避,只好繼續打。

    按鍵時手指頭微微發抖,按一下,跳一下。仿佛有股電流一直竄到她心里去,整顆心在冰火里,又痛又麻。

    讀書時總是她同試劑公司業務員講價格,磨贈品,常常訂了幾千塊的試劑最後教授一句話不要,還得她打電話過去抱歉,兩頭受氣,還覺得全是自己的錯,那時候一看到電話就害怕,听見電話鈴聲就想吐,仿佛全是找薛,薛。

    但現在這忐忑,又截然不同。明明是打給那個看起儡會做人的展開,同他周旋應該不成問題;但又恨不得立刻摔了電話抱頭鼠竄。

    她怕得要死,又想得要命。

    因為卓正揚一定同展開在一起。

    卓正揚和展開正在看上季財務報表。趙劍群自從那個集會之後,多次想和卓正揚展開桃園三結義,卓正揚哪有這興致,展開就一個勁兒地和趙劍群打哈哈——全城共襄盛舉後,不出所料,有民間和方組織都表示出購買模心強烈意願,包括那輛卡車,價位十分令人心動。趙劍群本來想自己收藏,但老婆河東獅吼,質問他準備把那麼大個模型放哪里?放上?你跟擎天柱過去罷!

    于是趙劍群和展開一合計,干脆來個拍賣會,信息在網上發布後,居然還有海外傳真表示競標意願,可見中國制造業多強悍,什麼都是madeinchina的才最好。展開知道卓正揚不愛湊熱鬧,況且以他們兩個的背景,最好也不要湊這種和國際友人有關的熱鬧,就全權交給趙劍群負責。趙劍群剛聯系到一個國的大客戶,慧眼識珠,對生產重卡的卓開有興趣,就殺到卓開來見兩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佛爺。卓正揚繼續做事,展開和趙劍群去會議室談,忘帶手機,電話響,卓正揚順手就接了。

    “哪位。”

    他最近抽煙很凶,嗓子有些啞,否則薛葵絕對听得出;現在她整個人心慌意亂,直接把臨時想的一套說辭擺出來。

    “展部長您好……”

    “他在忙。我是卓正揚。您哪位?”

    薛葵當場就想摔電話了,兩眼直發黑。

    “喂?”

    趕緊轉個人稱繼續公關下去。

    “卓總您好。我是薛葵。”

    薛葵。

    “等等,我叫他听電話。”卓正揚剛剛把手機拿開,就听見話筒里一疊聲的不用不用,聲音細小又慌里慌張,仿佛是拇指姑娘在手舞足蹈,他失笑,重新將手機貼上耳朵。

    “卓總,這事找您也是一樣。”

    “什麼事。”

    “我們所要搬家到生物科技園去……想弄兩輛大卡,您看方便不方便。”

    “什麼時候。”

    “明天……明天上午。”

    “上午不行。沒有司機。下午三點如何?”

    他竟然答應了!

    “喂?”

    還如此爽快!

    “喂?”卓正揚心想,卓開附近就有發射塔,信號幾時變得這沒好?于是又重復了一遍。

    “下午三點如何?”

    薛葵兩耳中仙樂齊鳴,一時間只曉得多謝,卓正揚見展開推門進來,說了句再見立刻掛斷,展開挑了挑眉。

    “那是我的電話……誰打來的?”

    “薛葵。”

    “哪個薛葵……哦,薛海光的兒。她有什麼事情?”

    “借車。”

    “嘿,才見了一面就借車,如今的孩祖是善于利用資源。”

    “我已經答應了。明天下午三點,你帶兩個司機過去。”

    展開這才開始重視——卓正揚已經在他面前提過三次薛葵的名字。三次!

    “卓總,我們是創業初期,企業的精神文明建設相當重要,不可公器私用。”

    內心戲則是——這種資質平庸又拿腔作調的小姑娘,你卓正揚瘋啦?瘋啦?

    “閉嘴。”

    “我若閉嘴,卓開哪有工開。”

    卓開起死回生,展開愈發風起來,他同卓正揚兩個一個是卓開的葉,一個是卓開的根,根深葉茂,共享榮華富貴。

    “對了,張鯤生那邊有沒有消息?”

    展開一拍腦袋︰“我是說你怎端端地想起來聯系張鯤生!看他是公安系統的,所以幫你查薛葵被劫的東西?嘿,卓正揚,你瞎操什麼心……難道同她相親的就是你?!”

    “叮我沒有送她回家。但並不是因為我沒看上,是她堅持。”

    卓正揚回答得十分誠實,展開被氣得幾死去,又不甘心。

    “我說你那個姑媽,真是……真是……好事多為。這不亂來麼!”

    若是謝伊夫听見這話,定要引為知音。亂來之所以被正經人唾棄,就因為總會有余波陣陣,不絕于世。

    展開和卓正揚從小一處長大,還真是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樣的人。他認為卓正揚天生悶,享受被人倒追,大院里環肥燕瘦,不乏門當戶對,郎才貌的範本,哪個真能撼動卓正揚分毫?卓正揚不假言的態度,總讓展開覺得他的取向是個千古謎團。

    辛媛把他逼成那樣兒,他都不發怒;只說和這人無拖無欠;展開才明白卓正揚只是沒遇到。

    沒遇到不可怕,遇到才可怕。卓正揚這完全就是被他老爸帶壞了,弱水三千,只在一瓢里溺死或渴死。

    他不是不知道卓紅安的世佷程燕飛還一直在老家等著卓正揚。程燕飛少校心高氣傲,追求者甚眾,好家伙,要知道卓正揚對這麼個人有意思,破碎的不僅僅是心,還有自尊哇。

    在展開石化的目光中,卓正揚摁熄了煙頭。他前段時間趕設計,深人靜,連展開都去休息室睡了,他還在核對幾種材質的型號,日光燈的鎮流器里有電流通過,帶動細鋼片嗡嗡作響,不知為何總聯想到公車發動的聲音,想起那次吃飯,上了公車之後她又沖薛海光揮手的模樣,笑容極平靜又可憐——車一開動她同她的老父親就會越來越遠,直到下次見面。

    他不知一個人的笑,竟分這麼多種。千變萬化,回味無窮。

    “正揚,你別嚇我。我膽小。”

    “展開,我不是非她不可。”想想不確切,加一句,“至少目前為止。”

    展開心想,莫非是我想多了?莫非卓正揚只是練練手?……才不是!生命有千千萬萬個不穩定因素,萬一這樣,萬一那樣,萬一走到最壞那種可能,只怕他也無力回天。

    完啦完啦,老房子要著火了,展開內心狂喊,他非得把這星星之火摁熄在煙灰缸里不可。供應商擺出三四份合同,開出天價來,態度強硬,絕無轉圜余地,他都有能力蠱惑人心,天亂墜地亂扯一通,叫對方心甘情願接受自己的報價,還自以為賺到——這叫無商不奸。

    但這次,是對付知識分子。還是知識分子里最頂級最滅絕的那種。他又生氣又委屈,仿佛回到小時候,隔壁家的小姑娘欺負他不懂俄語,在他面前大聲誦讀,他就翻出本字典摔過去,她哭,他被揍,兩敗俱傷。

    他給張鯤生打了個電話。

    張鯤生還以為是那找飛車黨的事兒呢,正要說找到了,展開來一句這事兒你甭跟我說直揭卓正揚,然後就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語氣中極為自己的大計洋洋得意。張鯤生听得是啼笑皆非,大罵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這種惡作劇也做得出來?本不幫他,但展開大罵張鯤生沒良心,看他這麼愁苦都不幫忙,他這麼愁苦還不都是因為張鯤生在他小時候留下的陰影,所以張鯤生得負全責……

    張鯤生最怕展開罵街,羅嗦就算了,囂張得簡直不能听——于是趕緊答應作為男二號參演這場好戲,保證演足全場,值回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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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2:53:17
第六章

    午飯過後,薛葵在藥理所等卓開的車。

    這是最後的狂歡,搬到新所,又將投入日復一日的乏味工作當中。怎樣都是消磨生命,不如從事喜聞樂見的娛樂活動。

    所以大家搬了凳子圍著紙箱打升級。牌是搬家時搜出來的,少了一張也玩得津津有味。薛葵牌技超爛,只有觀戰的份。從凌晨開始下的雨一直不停,她穿了雙網面球鞋,從宿舍一路走過來,十只腳趾凍得發抖。

    “小薛,你很冷麼?”

    薛葵笑笑。

    “還好,就是穿錯了鞋。”

    “天氣預報說今天沒雨。”

    有人接了一句。

    “魏主任還說搬了新所漲工資呢——補交通費。”

    “反正宿舍就在新華街,你要不要回去換一換?”

    薛葵心想,三點差一刻了,萬一趕不及——卓正揚最恨人遲到。

    “我早就發誓永遠不再相信氣象台,可還總被它騙。真是奇怪,每次看新聞必定要看完天氣預報才安心。”

    “ ,現在還有孩子看新聞。”

    “我喜歡羅京好多年。哪怕他發線漸高。”

    眾人嘻嘻哈哈地笑,劉建軍手里一副好牌,得意道︰“我要打得你們落流水!”

    “哪兒那麼多廢話,放馬過來!”

    又打了一會兒,雨聲漸漸小了,一個叫盤雪的工程師皺皺眉︰“我听見外面好像有警車的聲音。不止一輛。”

    “哪有。”

    “是救護車吧?”

    “活這麼大歲數了,警車救護車的聲音分不清楚麼?一個是烏拉烏拉,一個是拉烏拉烏。”

    “那有什麼區別?!”

    話雖這麼說,一群人都涌到靠街的窗口去看熱鬧。

    “真是警車。”

    “嘿,往我們這兒開呢。”

    “別不是來逮魏主任的吧?”

    “這消息沒收對呀,魏主任今兒沒來。”

    “跑路了。”

    “別瞎說。”

    “哎呀,那後面的帶蓬大卡是卓開的車。”

    “是嗎?”

    薛葵拿起桌上的外套,笑道︰“我下去看看——可別把路給堵死了,小巷子里不好掉頭。”

    卡車一拐進來,後面跟著的兩輛警車也露了面,儼然一副保駕護航,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張鯤生的車打頭陣,正正停在藥理所的大門口。他正要關警笛,展開連忙阻止︰“哎哎哎,開著。”

    接著一貓腰就下了車,沖樓上窗戶里露出的數個腦袋大力揮手,笑得顛倒眾生。

    “薛老師,下來吧,我到啦。”

    他一臉誠摯,心里得意翻了——薛葵啊薛葵,我可是給足你面子,警車開道,閑人回避,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招惹卓正揚。

    數張變作慘綠的臉同時轉向左下方,展開順著目光提示,看見一個穿棕中長外套的孩拙在數米開外,手插在口袋里,看來是已經站了一會兒了。

    張鯤生看得真切,這薛葵面無表情突轉作笑意盎然,快步迎上來︰“展部長!”

    兩人仿佛在井岡山上勝利會師,盡管警笛大作,半點尷尬也無。革命同志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倍感親切。

    做過特種兵的張鯤生不由贊嘆——這臨變之鎮定,反應之敏捷——展開一定小瞧了她。

    薛葵方才面無表情是在看車牌——嘿,藍底白字,格O開頭,末了還有一個警,公安系統。擋風玻璃下的市政廳通行證是黃,最高級別。

    藥理所一個清水雅,竟有這麼大的能耐,要展開動用警司的座駕來示威?

    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不如先擺低姿態。

    警笛未關,漸漸地吸引了路人駐足圍觀,要看看藥理所到底犯了啥事。本來就是商業區,人是越擠越多,甚至有人對著從警車上跳下來的便衣指指點點,猜測那腰間鼓鼓囊囊是不是別了槍。藥理所眾人嚇得不敢下樓,躲在窗戶後面看薛葵如何斡旋。

    她主動同展開握手,只盈盈一握,就抽了回去,仍舊插在口袋里,似乎有些不勝寒,順滑無比的短發下,一對剪水秋瞳流轉顧盼,又對展開甜甜一笑,溫順乖巧,只等他開口。

    展開突然有點理解何以卓正揚會喜歡這個人。他同她見了兩次,只覺得她的短發丑到極點,凡是個人,剪了這種頭都不該出門有損市容;但偏偏她又笑得十分忘憂,仿佛身處一馬平川,處處開的盛世,平安幸福。

    真是無法不動人心魄。一個人,可以丑到極致又到極致,不簡單。

    相處久了,只怕罷不能。

    “薛老師我沒遲到吧?”

    “展部長您這是逗我玩兒呢?”薛葵看一眼仍然警笛大作的警車。她倒是能表現出受寵若驚的傻樣,照單全收,叫展開的處心積慮成了一場空;但其他同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是叫她薛葵及整個藥理所明白骨頭輕重,敢叫卓開派車。

    “哪里哪里,”展開一臉真誠熱情,若被人識破此乃偽裝簡直就是炕起他浸商海這麼多年的磨煉,“嘿嘿,薛老師,這馬三立的相聲我也愛,逗你玩!”

    呵,原是沖她而來。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商界精英展開在薛葵眼里頓時化作穿開檔做鬼臉搞破壞的小屁孩。

    但她不是三歲小姑娘,梳羊角吃手指跳皮筋,哪能真的揍他一頓,然後反客為主,大哭大鬧——我何時搶了你的洋娃娃?

    真是無頭公案。

    張鯤生心想,下車吧,倘若是這樣絕頂聰明的子,展開交待的任務倒是有趣得緊。

    “薛老師,您好。我叫張鯤生。初次見面,多多指教。”

    薛葵便也笑吟吟地同他握手,張鯤生覺得那小手冰涼且滑,不由莞爾——原來這小子也處于備戰狀態,緊張得很。

    “張警司,哪里初次見面。我常看警訊。”

    “哦?可有裨益?”

    “一直躍躍試想反詐欺,怎奈天下太平,好失望。”

    “哈哈哈哈哈!”

    甫一交手,便知對方深淺,一敗涂地的展開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里。

    張鯤生不怒自威的模樣,令無數罪犯聞風喪膽,竟然嚇不倒這個弱子——她居然還能令張鯤生開懷大笑?

    薛葵簡直想指著展開的鼻尖大笑——這招式哨是哨,哪有實質殺傷力。你卓正揚若是不願意幫忙,大可直說,難道我薛葵還會軟磨硬泡,撒嬌發嗲?

    開警車來抄家又如何,想叫我難堪害怕?

    哼,能管你要車,就不準備要面子。只要能達到搬家的目的,你開灑水車來也無任歡迎。

    她完全沒發現,明明挑釁的是展開,自己卻遷怒于卓正揚。

    “好了,你們等一會兒,我上去搬東西。”

    張鯤生心想,展開已經敗下陣來,不做足戲碼怎麼行。

    “孩子不必擔擔抬抬。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孩子。薛老師,你不必動手,我帶了人來。”

    薛葵沒這習慣。學生物的生都沒這習慣。江東方還沒跟著她的時候,六升的液氮罐她一個人搬來搬去,練就一身銅皮鐵骨。

    她上樓的時候,還不忘轉過頭來對展開嫣然一笑。

    “對了展部長,樓梯口的兩箱試管是易碎品,您搬的時候可千萬小心,別傷了手。”

    什麼?他展開幾時說過要幫忙?

    張鯤生脫下外套,挽起袖子︰“展開,你這件阿曼尼可不便宜。要不然我幫你脫。”

    展開氣得發抖,他九代單傳,嬌生慣養好多年,現在做苦力?

    張鯤生帶的人和他一起當過兵,身手極其矯健,一個個拎著紙箱就敢從二樓往下跳,其他大件扛在肩上就跟玩似的,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比。有人大聲叫好,還鼓掌。展開一臉郁悶,氣喘吁吁地搬著紙箱自樓梯上下。

    真是丟臉。

    “展部長,要不歇歇?”

    就連比他矮一個半頭的薛葵也仿佛參孫一般,丟下這麼一句就提著兩把凳子跳開——展開挫敗無比,只想撞牆。

    “啊,那牆髒得很。展部長,您頭上落灰啦。”

    不到半小時,全部家當順順利利搬上卡車。一干同事自然要隨車前往,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薛葵听見有人大聲議論藥理所怎麼回事,家當都被清了?

    “瞧瞧,瞧瞧,還有警示帶圍著,肯定是全部運回去協助調查。”

    “刑事案件?殺人啦?”

    “怎會,沒看見張鯤生警司嗎?專管民事案件,肯定是貪污欺詐之類……”

    薛葵心想,幸好魏主任在科技園那邊接應,否則非得被這抄家的陣勢給活活氣死,不,氣死之前還要先炒了她。真是好險好險。

    第二回合,峰回路轉,展開完勝,那叫一個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笑得薛葵極不受用。

    展開雖然累,但是暗爽,見薛葵東張西望,好似有點不知所措,就吆喝了一句。

    “薛老師怎麼了?上不去?沒關系,我拉你一把——”

    薛葵大聲回答,確保所有人都能听見。

    “不是,我看展部長帶沒帶封條。拿兩根啪啪往門上一貼,多威風。這搬家就算圓滿了。”

    張鯤生忍住了,但他的部下沒忍住,噗哧噗哧都笑了;展開僵在原地,無聲吶喊——你先不仁我才不義,這怎麼倒過來成我欺負你?

    薛葵暗嘆,久甕許達交手,毒舌功力似乎不如當年。不過她一心一意只怨恨和她通電話的卓正揚,偏執地覺得今天的事情都是卓正揚一手策劃,擠兌展開實屬不叮于是默默跳上車去,此時雨突然又下了起來,一行人擠在大卡上,前有警車開道,後有警車壓陣,那叫一個愁雲慘霧,陰雨連連,警笛烏拉烏拉了一路,所有人都默默無語,高級知識分子最愛胡思亂想,一車的碩士以上文憑擁有者,只覺終點乃是刑場,十分憋屈,這一憋屈,舊著薛葵——畢竟這事兒她經手。

    薛葵低下頭去,心想,這事兒大大地不妙哇,不止兵臨城下,還腹背受敵。不過越到絕境,她越有韌勁,抬臉沖大家一笑。

    “大家生我的氣麼?應該的。這事兒我沒辦好。我不找借口。”

    都自我批評了,誰還能責備她?眾人轉念一想,這事兒本來就是魏主任做的不地道,怎能叫一個技術員出面去借車,卓開是什麼地位?廟小菩薩大,不能怪薛葵。

    “那展部長是不是故意的?”

    “不管有意沒意,以後千萬不能和他們打交道。”

    “人家就是不想和你沾上邊兒才大鑼大鼓地鬧這麼一番呢。”

    “唉,這下子連那些趕豬過海的技術員都不如了。”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來,想想待會見到魏主任該怎麼說。”

    “說什麼說,都是他的錯。”

    薛葵沒參與討論,她在想,展開這只老的招數,只怕還沒全部使出來。

    展開同卓主任不同,不能用同樣招式化解——對付這種小屁孩,就要每一招都擊中要害再替他抹眼淚。

    好,她要大開殺戒了。

    卓正揚連噴嚏都沒打一個,哪里知道展開惡作劇。他在辦公室里听見外面警笛長鳴,覺得很吵想關窗戶,就看見四輛警車護送卓開的大卡呼嘯而過,十分招搖。

    他立刻打給展開。

    “你搞什麼鬼。”

    展開嘴硬。

    “你可知過海隧道這個時間多堵?我這是服務周到。順便替卓開打廣告。”

    “警笛關掉!”

    卓正揚掛了電話。

    展開心想,卓開之神發怒了,後果很嚴重啊。轉頭罵張鯤生。後者已經十分順從地關了警笛。

    “你沒事吧?粹條路上走!”

    “這是必經之路,展部長。”

    “你不會繞個圈子?從,從……”

    “從哪里都走不過去好不好?汽車工業園和生物科技園在一條主干道上。其他小路我的車能過,大卡能嗎?”

    展開氣呼呼地不說話。張鯤生只好勸他——有人要搶走死黨,展開當然很無措,他完全理解。

    “哪一天你戀愛了,卓正揚可不會做這種無謂的事情。但是你今天這樣做,卓正揚將來可能打擊報復。”

    展開知道自己做的不叮何止不對,簡直就是胡鬧。但不能半途而廢。

    “我要為卓開灑盡青和熱血。我要為祖國重卡事業的騰飛貢獻所有的力量。我絕不戀愛。戀愛讓人變傻變蠢還變老。我不能變老。我是卓開之。”

    難道你現在就不蠢不傻?快三十歲的男人了,再怎麼唇紅齒白,面如皎月,也別指望青永駐。

    “……容我吐一下。”

    “總之,你一定得按計劃進行。”

    張鯤生心想,這小子,真是油鹽不進。

    “海葵這種生物你可知道?昆士蘭的東海岸有種巨型海葵,陽光明媚的時候,映得海葵麗無比,她永遠懶洋洋地隨波逐流,自得其樂,絕不主動攻擊人類。但你若有意冒犯,一定被蟄得生不如死。”

    這叫什麼來著?哦,先撩者賤。

    展開想了想。

    “……海葵不是植物嗎?”

    張鯤生的手微微發抖。

    “展開,我說過很多次,你要多看書。”

    “嘁!”

    不鳴警笛的警車,威懾力頓減。魏主任看見卓開如此賞臉,還警車開道,笑得合不攏嘴,得意之極,立刻發出邀請。

    “展部長,您幫了這麼大的忙,請一定賞臉吃頓便飯。”

    展開心里笑得死去活來——就怕你不請,請就吃死你。

    “這可真是盛情難卻。我知道有一駕子不錯,不如大家一起上車,同去同去。”

    “那當然那當然。卓總若能大駕光臨就更翰。”

    展開臉微變——你想看我和卓正揚翻臉?惡毒啊惡毒。訂在大富貴,就是為了阻止卓正揚前去。

    “行行行,我打給他。但他不一定來。他不愛應酬。”

    薛葵和一干同事在旁邊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為即將到來的味大餐而歡呼雀躍,薛葵暗呼不妙啊不妙。什麼叫客隨主便?展開現在反客為主,大有深意。

    “薛老師,請上車。”

    張鯤生開車門做個請的手勢,薛葵剛上車,想招呼其他同事來坐,張鯤生已經迅速回到駕駛座上,關車門,呼嘯而去。

    他單刀直入。

    “薛老師,展開叫我追你。而且務必得手,然後飛掉。”

    薛葵這一驚非同小可,條件反射地朝旁邊一縮,緊緊靠住車窗。

    表情已變得厭惡至極。

    呵,原來她也會驚慌失措。

    “不必害怕。我能說出來,就是因為覺撢難重重,倒不如棄暗投明。”他沖薛葵咧嘴一笑,“你不是想反詐欺麼?我願協助。”

    薛葵立刻冷靜下來。張鯤生是公眾的正面形象,能對她怎樣。

    “張警司,我到底哪里得罪卓正揚?就是因為要了兩部大卡?”

    “你怎麼會認為是得罪了他?”張鯤生啼笑皆非,“哦,今天這事兒,完全是展開的惡作劇。”

    “那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展開?”

    “哈,這個不該我來說。你自己觀察吧。展開只是鬧情緒,並非真心要你難堪。”

    觀察?她怎麼觀察。

    一個電話打到薛葵手機上。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哪位?……啊。……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跟著去?展開錢的手段可是一等一地高明——卓正揚只是想想,並沒有說出來。

    虧她靈氣逼人,不知這叫引君入甕麼?

    張鯤生專心開車,又听見她嗯了一聲,手機仍通著,扭頭來問他。

    “卓總問在哪里吃飯。”

    張鯤生明白了。這展開,壓根兒沒準備叫上卓正揚。卓正揚怎麼可能去大富貴吃飯。

    他要在大富貴對這幫書呆子下毒手了。

    “大富貴。”

    “大富貴?!”大富貴就是展開口中的“不錯館子”?

    張鯤生听出她的怒火在唰唰上漲,呵,果然是海葵子,要反擊了。

    “展開早已訂了位。薛老師何不靜下心來享受食——若卓正揚肯來,定然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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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2:57:04
第七章

    當車子停在大富貴門口,服務生來開車門時,魏主任怔住了——他只是想在小館子吃一頓而已。專吃海鮮的大富貴?如何報銷!

    展開訂了二樓的珊瑚廳,酒紅布局,當中一棵兩尺來高的珊瑚富貴逼人,薛葵很自然地坐下,張鯤生奉旨溝,自然坐在薛葵旁邊,魏主任嗅到危險氣息,不敢坐。

    展開過荔扶。

    “魏主任怎麼了?暈車?服務員,把燈光調暗一點,太刺眼。”

    薛葵心想,你就是把燈關了,大家也知道這是個銷金窟。

    魏主任一臉苦相,又不敢說實話,就開個玩笑緩解氣氛。

    “我在想剛才經過虎鯊廳——不會真有只虎鯊在里面吧。”

    “那里有一副虎鯊骨架吊頂。”薛葵看著菜單,順口答道。展開一揚眉。

    “薛老師來過?炕出來。”

    薛葵心想,你炕出來的事兒多了。

    “來過幾次而已。”

    經理認得展開,親自來下單。大富貴的菜單上僅有圖片,標時價二字,一堆人你推我讓,哪敢下手,魏主任哆嗦著說展部長見多識廣,來點來點,展開就不客氣了。

    “現在螃蟹很好,一人一客白燴皇帝蟹如何?配雕。對,就是我放在這兒的那一壇。”

    經理忙不迭點頭︰“展部長正是有眼光,我們的皇帝蟹今早剛剛從阿拉斯加空運過來,諸位一定要嘗嘗。”

    薛葵最不愛听這種場面話。

    “是啊是啊,你們家螃蟹總是剛剛運來的。飛機停你家樓頂上呢?時差都不倒。”

    經理這才驚覺薛葵也是個熟面孔,一時又想不起。

    “這位真是會講笑話。”

    “承讓。”

    展開實在好奇。

    “薛老師,您這是和誰生氣呢?”

    “展部長,我哪有生氣。我只不過遇人說鬼話,遇鬼說人話。”

    簡直是自取其辱。展開悻悻然。若他知道卓正揚正飛車趕來,只怕要暈倒。

    “薛可有鐘意的菜式?”

    薛葵笑吟吟接過菜單。

    “我哪里會點菜……在座的士有多少?一,二,三,四,五,六,嗯,六盅冰糖燕炖乳鴿,紅棗換成雪梨。你們看行不行?”

    她不是不知道常沈玉龍發家後喜歡帶著她到處去吃,高中輟學的他能讓身為大學生的外甥驚詫莫名,覺得很愜意。他的兒子早已送往澳洲留學,他自認當薛葵是兒般疼愛,予取予求。但薛葵木心木面,吃到什麼都波瀾不驚——那時候姬水二汽正為破產焦頭爛額,薛海光作為留守人員,一個月僅有一千多的工資,偏偏沈玉龍一頓飯吃掉父親三年的薪水只是小意思——落差太大,她反而麻木。

    揮霍如斯,哪里開心的起來。燕,她想著就難受——但今天太郁悶,癲狂一下又如何。

    所有孩子開始拼命回憶剛才看到的菜單,但只能記起養顏滋膚,容聖品,潤肺補氣,秋季大補十六個字——那還管價錢干嘛。反正輪不到她們付賬。

    薛葵趁熱打鐵。

    “男士一人一盅冬蟲夏草炖團魚怎樣?不要拿冬蟲草唬我,我會掀桌子。”

    啊,沈玉龍的外甥。怎麼脫胎換骨,如此動人。

    經理頭一次見人拎著現鈔來吃雙黃唇肚,就是沈玉龍。白唐裝,外套格紋西服。沈玉龍的老婆馮慧珍,穿得如同孔雀開屏。這小姑娘最樸素,穿運動服,背雙肩包,一副大學生模樣。

    那餐飯後來沒吃完。因為沈夫人把桌子掀了。他听當時在旁邊服務的人說,事先並無半點預兆,沈玉龍只是在吹噓自己如何聰明,如何把握時機,陪遠星的機要秘書去泰國旅游一番,簽回來一單大合同——薛葵立刻連人帶椅子朝後閃——沈夫人一聲怒吼,掀了飯桌。滾燙的湯水四處飛濺,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只有她沒事。

    那一次沈玉龍要多沒面子就多沒面子。而沈夫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大學生好像知道自己舅媽要發病似的。”

    薛葵當然知道。泰國情業發達,誰知道沈玉龍有沒有去鬼混。馮慧珍是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發病。掀桌子她遇到過不下數次,練出來了。

    “展部長的桂圓多放一些,越多越好。”她指指展開。

    展開不知道吃多了桂圓會流鼻血︰“咦,我不愛吃桂圓,我愛吃龍眼。”

    你就丟人吧。那有什麼區別?

    “啊,那就放龍眼好了。多放一點。”

    服務員進來服務,卓正揚挾著一陣寒氣,站在門口。他穿一件休閑夾克,里面是黑套頭毛衣,襯得人愈發英挺。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一雙軍用長靴蹬得地面咚咚作響,經理趕快親自加座位。

    “卓總,稀客稀客。”

    “坐這里就很好。”卓正揚手一指,在薛葵和張鯤生中間。張鯤生洞若明燭,立刻讓開。

    他已經坐在她身邊了。一股莫名的壓力讓薛葵有烏雲蓋頂的感覺。

    “卓總。”

    “叫我卓正揚就可遙”

    薛葵心想,你我何時到了可以直呼對方名字的地步,于是把菜單遞到他面前。

    卓正揚凝視著她的面孔,微微一笑。

    “你們點。我無所謂。”

    不點拉倒。

    遂下放菜單,叫其他人點。誰還敢點?這只怕就去了大幾千。魏主任隨便點了幾樣時蔬。然後張鯤生又點了幾樣平價海鮮,卓正揚接過菜單,直接遞給一直站在他身側的經理。

    經理在他耳邊低聲道︰“給您單獨蒸條小甦眉?”

    “多謝。”

    薛葵听見了,微微地皺下眉頭。

    眉開眼笑,大富貴的名菜。甦眉是越小越好吃,連牙齒都是藍,仿佛吸足大海精華。

    唉,果然空有一副好皮囊。一大桌子人吃飯,就給你一個人蒸甦眉,好意思麼。

    魏主任心想這不想辦法不行,一個勁兒地使眼給劉建軍,兩人出去嘰里咕嚕說了半天,回來的時候哭喪著臉,又發短信到薛葵手機上,薛葵一看,這樣。

    “小薛,此地可否記賬?我同小劉現金不夠。”

    薛葵算是知道為何魏國棟這麼多年都只是個副主任,根本原因哪是卓紅莉。

    記賬,記誰的帳?竟如附骨之蛆。她是沈玉龍的外甥,所有人都在指指點點,沈玉龍的外甥。哈,當然有錢。

    突然覺得很厭倦。真要在魏國棟這種人手下打一輩子的工?太無趣。

    她迅速回了兩個字︰放心。

    她敲擎前的酒杯。

    “諸位,安靜一下。我有件事要說在前頭。我同展部長吃過飯,展部長這人很有意思,吃一半就溜去買單。今天可千萬不能,大家把展部長盯緊,決不能讓他離開半步。”

    魏主任收到短信,頓時眉飛舞起來。早知道這薛葵有背景,怎會不出手。

    “展部長,你今天就別想站起來。”劉建軍坐在展開旁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使力。

    張鯤生心想,這讀書人橫起來那是毫無章法,十個展開也不是對手。充滿憐憫地看著展開。

    “起來就罰三杯。”

    卓正揚想的又不同——這活脫脫一個小薛海光煽動眾人對展開窮追猛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她語帶機鋒,又比薛海光多一分溫柔刀的本事。

    等甦眉端上來,就放在卓正揚面前,誰敢和他搶,他只吃甦眉同時蔬,大家都在說話,討論菜式,張鯤生見多識廣,每一樣海鮮都能講的頭頭是道。

    卓正揚一聲不吭,置身事外。

    薛葵心想,只要有卓正揚這部強力冷氣,如何不冷場。尚好,此桌上還有幾架暖風機,你要格格不入,誰理你。

    卓正揚這邊愛意漸升,她卻開始冷卻。于細微處見真著——我相親至今掛念的那人,原闌是你。

    展開重整旗鼓,開始出擊。

    “薛老師。”

    “展部長真客氣,叫我小薛或者薛葵就行。”

    展開壞壞一笑。

    “薛葵,剛才鯤生說你是海葵。你能不能從生物學的角度講講這海葵有什麼特?”

    薛葵心想,嘿,這種比喻是頭一次听說。這種問題是第一次听見。

    其他人已經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都是學生物的,這些基本常識還是知道。

    “海葵?六放珊瑚亞綱……”

    “……熱帶海區……”

    薛葵隔著卓正揚沖張鯤生笑︰“難道您想看我打筋斗走路?”

    (作者按︰海葵的行動方式有一種是觸足翻滾,俗稱打筋斗。)

    展開這個文盲哪里知道,就听見一桌子人嘻嘻哈哈地笑,張鯤生也笑。

    “展開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說薛老師如同海葵一般明媚,虧得又叫這個名字。”

    “薛老師真是風趣。”

    張鯤生對薛葵,卓正揚哪有炕出來的道理。

    他鮮少見孩子放低身段自開玩笑,都形象至上——呵,她一直都很放得開。

    “哪里哪里。”若不是你太悶,何必我在這里耍猴戲?

    展開決定回去查查海葵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頓飯,吃得跌宕起伏。眾人拼命敬酒給展開,展開吃到一半,內急,起身,話還未出口,就被擋了回來。

    “展部長,您這可就不對了。”

    “罰罰罰,罰三杯。”

    “好好好,我喝。但我真是要去方便……”

    “您就坐下吧,這一招可不管硬。”薛葵一只手搭上展開的胳膊,硬把他拉回座位。展開彷徨不知所措,四處張望求援,張鯤生和卓正揚都不預備幫忙,他只得乖乖坐下。

    忍。

    卓正揚笑著搖頭——呵,展開這次是遇到鬼靈精。薛葵可不是遇到難事只會背地哭泣的小子。

    張鯤生便同薛葵一直說話,以安慰展開。

    “薛老師,我有句冒昧的話要問問——你有沒有男朋友。”

    卓正揚覺得胸悶,拿出煙,十分紳士地垂詢薛葵。

    “你是否介意我抽支煙。”

    薛葵只搖搖頭,仿佛這不是什麼重要問題,她對張鯤生的問題“更感興趣”。

    “沒有。”

    “呵,這麼漂亮的孩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是否眼光太高?薛老師喜歡那種類型?公安系統內好男兒大把。”

    “是麼?那先海選。到了決賽我們再談。”

    笑聲差點掀頂,展開開心得忘記想撒尿這事兒了。

    “鯤生,你應當可以免于pk,直接晉級。”

    薛葵心想,小屁孩,就你愛搗亂。俗話說的心理年齡領先男十年,在展開的身上果然得到印證——微微一笑,也不搭話。

    盤雪工程師面相凶惡,給人感覺十分拘謹,見氣氛貌似融洽,意面拌帶子燴魚翅上來時,便講起自己惟一一次同男朋友吃飯的傷心往事。

    事先節食三周,勒上淑套裝,作溫柔狀;男方也是平頭整臉,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要逗人開心,笑話確實講得好,小姑娘高興過了頭,一根意面從鼻孔噴出來。那小子嘴角抽搐兩下,從此避而不見。

    也是在金碧唬可見金碧輝的海鮮芝士意面全城有名。

    她這話說出來,自然是全場大笑;笑過了,有個平靜聲音響起。

    “這是你的福氣。那人不懂得你只會越來越好。只怕他將來娶了老婆,蜜月期時,吃意面從鼻子噴出來。那還怎皿悔。”

    大家想想也是。不過這話說在此時太嚴肅。

    “薛老師果然見地獨特。”

    薛葵還有一半沒有說完。那是今晚才悟到。

    若那男子第一印象太好,將來只會越來越失望。現成樣板放這里——他的問題不是沉悶,而是自我。

    卓正揚大悟。怪不得那次相親,她穿得雖然正式,卻怪模怪樣。原來是想叫他知道,只會越來越好。

    “薛老師如果和人相親,會不會梳公主頭穿雪紡配大胸,帶著手提,一副隨時要走的模樣?”

    薛葵心想,你在這堵我呢?

    “您猜對了。我穿雪紡非常難看。”

    一群人哈哈笑,不知怎麼的就扯到相親這一社會風氣,在座都是快三十的單身漢,多多少少都有相親的經歷,十分羨慕卓正揚和展開這樣的佼佼者,不用相親,自有投懷送抱。

    薛葵心想,若是同卓正揚相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同人相親,只有一次。也在金碧唬”卓正揚難得在眾人面前發表意見,全體噤聲,听他講下去,豈料就這一句,沒下文。

    接著薛葵手中湯匙不小心滑落,燕窩湯濺在衣服上,連聲道歉,服務員趕緊上前收拾。

    盤雪對卓正揚的相親對象十分羨慕。

    “能和卓總相親的孩子,自然秀外慧中,百里挑一。”

    “不錯。”

    “那後來呢?”

    “當時遠星發布大力神系列車型,我沒吃完就離開。若再坐足十分鐘,只怕她要走霉運。”

    展開喝高了興奮,舉起手來。

    “我可以作證。那天是我打電話。啊喲正揚,你若說你在相親,我死也不擾你。”

    服務員遞上濕毛巾讓薛葵擦拭衣服上的污漬。盤雪極為好奇卓正揚的敘述方式。

    “為什麼倒霉?”

    “不是說炕上才有福氣麼。”

    薛葵霍然站起。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落荒而逃。展開內急如焚,瞅準空子想跟著去,劉建軍格守職責,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展部長,你我同歲,喝一杯。”

    “同歲也要喝一杯?”

    “你我都屬虎,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于是又嘻嘻哈哈起來。

    薛葵在洗手間里決定了兩件事情。

    第一,她得結帳。沈玉龍很愛給她錢,名目眾多,樣翻新,她做家教,他也給她一筆置裝費,實在卻之不恭。這些錢她都存在一張卡上,幾年下來,是筆不小數目。手機電腦丟掉的那一次,她沒想到要用,但今天是形勢逼人,以後有了錢,再填上去。

    第二,她要辭職。再怎麼隨波逐流,也不能留在發臭的海域。辭職之後何去何從,她尚未想好,但她四肢健全,餓不死。

    在鏡子前面,她看看自己的模樣,並無不妥,應當見得人。

    她同自己說——抖擻十二分精神,將這場秀做完,便大功告成,可以謝幕回家。死也不要安可。

    今日吃飯的這些人,應當敬而遠之,尤其卓正揚。

    有高挑子進來,渾身酒氣,對住鏡 理頭發。

    她驚人麗,足有一百七十公分,穿鵝黃針織小衫,縴合度。頭發濃密蓬松,眼神不可一世。

    呵,她薛葵何時才能變成這種任妄為的子?

    辛媛見一個發型極糟的小姑娘對她笑了一笑,並不理睬。小姑娘也不尷尬,施施然出去。

    這頓飯吃得她有些膩,偏偏沈玉龍就愛大富貴。現在哪還有人吃魚翅撈飯,辛媛深嫌他老派兼惡俗。

    但他能力確實強,從投機分子到企業家,轉換極快,並無不適。

    她電話響了。是何祺華。

    “在哪里?路上可順利?”

    “正同沈玉龍吃飯。”

    “的確。他應當為你接風洗塵。”

    辛媛微微一笑。她來格陵,帶一張千輛重卡生產合同,沈玉龍怎敢不小心翼翼,盡心伺候。

    “他說卓開轉型,專做重卡,正同外資洽談。”

    國內重卡的年產量才一萬輛,僅佔需求量的百分之四。這萬輛重卡佷星佔百分之八十五,四分之一又交給姬水玉龍來做,養活百名員工不成問題。

    這年頭,做重卡就是暴利,就是機遇。卓開咸魚翻身,在何祺華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你若同卓正揚舊情復熾,我祝福你。”

    他是否暗示什麼?

    “討厭。”

    辛媛掛上電話,繼續補妝。

    另一邊的珊瑚廳,卓正揚對張鯤生道。

    “你吃飽了。”

    “我最愛的鯰魚還沒上。”

    “不,你吃飽了。”

    威脅意味太濃厚,張鯤生可不希望卓正揚和展開一起變成小孩子瘋鬧,兜口兜面一拳打過來。

    張鯤生立刻起身,拿外套。

    “諸位,不好意思,我局里還有一點事情,必須先走,諸位慢用,這頓算我的。再見。”

    他對卓正揚附耳。

    “我現在就出去找薛葵。我帶她去兜風。”

    卓正揚心想張鯤生還是沒變化,欠揍。便跟著他出門口,張鯤生穿上外套,回頭一看,了然于胸,喔了一聲。

    “果然。展開是為這個找薛葵的麻煩。他今日起要同人分享摯友,你多體諒。”

    “你少來攪局。”

    呵,還是小時候的卓正揚,簡單直接,目的明確。若惹怒了他,殺無赦。

    “薛葵雖好,但不值得我為她死。哦,別忘了告訴展開,雖然今天任務失敗,我依然愛他。希望他別生氣。”

    “請兩位盡快結婚。”

    張鯤生哈哈大笑,揚長而去;不一會兒,薛葵自洗手間出來,看見有人在昏暗的走廊上抽煙,竟是卓正揚,側影忽明忽暗。

    她頓時面紅耳赤。

    再怎麼無則剛,首次遇到這種事情,還是會變成軟腳蝦。

    若在平時她一定能注意到所有的服務員都無影無蹤,這種場面,十分危險。

    “薛葵。”

    她不想回應,這人令她又羞又憤;但卓正揚不需要她說話,他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球鞋——她必定很冷。

    “你穿多少碼的靴子。”

    “我不穿靴子。”

    卓正揚打開錢包,拿出一張黑卡。

    “待會用它付賬。”

    “我可以入姬水玉龍的帳。”

    卓正揚輕笑,覺得十分滑稽。

    “那你為什麼借卓開的車。”

    薛葵轉身就走;卓正揚幾步追上,捉住她的手腕,薛葵一反手就劈面打了過來,又快又狠。

    卓正揚按住她的腰,直接抵在牆上——呵,居然練過功夫。她還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薛葵使勁掙扎,雕後勁十足,卓正揚正好借酒行凶,兩人貼得太近,一動便踫到尷尬部位,薛葵遂不敢亂動。

    她眼中有不屑及厭惡,毫不避諱,惡狠狠地盯著他。

    “卓總,你若要讓我難堪,有很多方法。”

    這下子,她離他更遙遠。

    “我承認我用錯了方法。可要讓你听我說話,就只能這樣。薛葵,我要追你。”

    辛媛從洗手間出來就看見卓正揚將一個人壓在牆上,曖昧之極。

    她夢游般走近幾步。

    卓正揚正俯下臉去要吻薛葵,後者听見高跟鞋的聲音,掙扎著跑了,途中還差點摔倒。卓正揚有些懊悔,直起身來,望著薛葵跑掉的背影,慢慢地,又靠回牆上,點燃了一支煙。

    呵,這不是卓正揚。卓正揚不會意亂情茫

    辛媛如同五雷轟頂,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

    卓正揚這才發現突然闖出來的人是辛媛。

    “辛工。好久不見。”

    這語氣十分平和,但辛媛沒意識到。

    她的所庸恨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瞬間土崩瓦解。

    “你……怎麼會來。你對海鮮過敏。”

    “這里甦眉很好。”

    他是北方人,一吃生猛海鮮就呼吸困難。奇的是,只有甦眉不會讓他過敏。他母親帶他來吃過幾次,難得那經理還記得。

    珊瑚廳里沖出來一個人,是展開,臉上掛著兩條鼻血,仰著面橫沖直撞,差點帶倒辛媛。

    他直奔洗手間,砰地一聲關上門。

    卓正揚再不理辛媛,他靠著牆,在一盞貝殼燈下抽著煙。

    他想他若是現在回去席間,只怕薛葵要跳窗逃跑。

    他知道自己太霸道。小時候母親帶他在河邊散步,草叢里一只只的蜻蜓升降來去,十分可愛,母親不許他去捉,他卻毛手毛腳地撲過去,一氣捏死好幾只。

    他還覺得奇怪呢,只是輕輕捉住它,怎麼就死了?

    “唉,你的霸道毀掉了這些小生命。你這一點就是隨你爸,不知道從別人的角度考慮。”

    長這麼大,他依然學不會。或者從未有機會學習如何循序漸進地獲得一個孩子的心。

    “正揚。”

    辛媛近似哀求地喊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卓正揚當她阿貓阿狗,張三李四;展開則壓根沒有認出她。還要怎樣的羞辱才能明白她對這兩個人乃至卓開,已經毫無影響力?

    她挺直腰桿,從卓正揚身邊走過去。沈玉龍在虎鯊廳內,見辛媛現身,連忙站起來。

    “辛工,正好正好,你最愛的溏心鮑配白粥,還有兩碟小菜,內子親自炮制,十分可口。”

    她重回繁華,十分安心。

    “大家一起吃,一起常”

    另一邊,展開從洗手間出來,一臉水淋淋,氣急敗壞。

    “卓正揚,別說我不提醒你!珍愛生命,遠離薛葵!不,是海葵……不!是薛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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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2:59:16
第八章

    作者有話要說︰卓正揚寫給薛葵的那張紙條排版有問題

    我在word上面不是這樣排的薛葵在被窩里縮成一團,頭一次不想起,不想上班,就想躺著,直到地老天荒。

    這人一旦有了辭職的念頭,便會全身心完全放松下來,真是罪過,罪過。

    她呆望著搭拉下來的枕巾,經過了一的輾轉糞,腦子里居然還都是卓正揚的那句話。

    薛葵。我要追你。

    他為什麼要這樣?

    自然不是因為喜歡她。

    那他又會怎樣做?

    仿佛小時候捉迷藏,小朋友手拉手圍成一圈,她被蒙住雙眼困在中央,什麼也炕見,伸著手保持平衡,四面八方都是吃吃吃的笑聲,又有細碎的腳步聲,跑過來拍她的背,一下,兩下。

    踉踉蹌蹌地轉身,什麼也抓不到。氣憤地扯下蒙眼布,她們又大笑著四散開。

    她不喜歡這種你追我趕的游戲。她喜歡跳房子,一層層升上去,一個人玩也可以很開心。

    卓正揚的霸道,會破壞她世界里的平衡。她不能再想了,要想點別的才行。

    她同藥理所的合同還有八個月才到期。這個時候辭職,勢必要想一個很好的理由,才不能影響接下來的求職——

    呵,她何時正工作?這份工作也是孟教授體恤她匆匆畢業時的茫然無措,她收下,因為最省力氣。

    每個月扣除三險一金,將近兩千。無房無車,但能填飽肚子,節省一點,甚至可以在回家時給老爸老媽買一些禮物。

    這樣他們就會很高興。父母對子的要求從來都很低。

    他們老早就說,一直都說,葵葵,只要你夠用。只要你高興。我們有手有腳,有工作有退休金,並不需要你養。當然如果你能出國最好,我們一直都希望你出去,出去看看……

    她閉上了眼楮。她只想一輩子留在格陵。留在最靠近姬水的城市。

    她一直以為自己無論如何會做下去。做到四十多歲身體微微發福,說不定還會有更年期癥狀,抱著雙臂,翹著二郎腿,大聲呵斥二十來歲枝招展的學生。下班去買減價菜蔬,殺回家給老公孩子做飯,老公是有謝頂跡象的公務員,腆著啤酒肚看報紙;孩子頑劣,有進入青叛逆期征兆,整日網游;飯桌上一家人嘰嘰喳喳,西里呼嚕地吃著滾燙的飯菜,談房屋貸款,談孩子升學,談周末回姬水看爸媽……

    想到這里,她捧著臉頰微微地笑了。

    “薛葵,你還睡哪?”室友打她被子,“再不起來,要錯過班車了!”

    賴到最後,還是得去。老娘常說,做人要有始有終。她翻身坐起,開始往身上一件件地套衣服。

    “唉,魏主任怎麼只補交通費,還應該給我們補青損失費!平白無故人生要在車上度過兩個小時!你說氣不氣人?薛葵,咱們今天開始九點半睡覺,你說行不行?反正我們兩都沒男朋友,早點睡也沒關系。”

    “行。”

    “唉,我說昨天那三個男的,張警司,展部長和卓總,還真是優質,就是俗稱的鑽石王老五嘛!隨便套牢一個,我還工作個鬼,給他做飯洗衣生孩子就挺好。我看盤雪一直對卓總暗送秋波呢,王都有男朋友了,還不是一直找展部長說話?可惜呀,越是條件好的男人越是心,危險。你別不相信,據說這男人的野心會同時映射在愛情和事業上……”

    室友滿嘴牙膏沫子,薛葵微笑著听她嘮叨。

    “哪里听來的歪理邪說。”

    “真的真的,”室友來了勁兒,“你也學過動物行為學呀,一夫一那是多罕見的現象?所以我一直特別看得開。我這麼寬容的大奶,埋沒在藥理所,天理不容!”

    薛葵心想,八成沒睡足,郁悶著呢,但真是妙語連珠,醍醐灌頂——卓正揚不過當我是鶯鶯燕燕,追逐有趣,應該不是當真。

    心中大石放下,她便開起玩笑來。

    “你是碩士研究生,可以更有追求一點。”

    “讀書為了賺錢,嫁人為了錢,哪樣更輕松?我為啥讀生物,就因為某人說了一句‘二十一世紀是生物的世紀’!唉!到底原話是誰說的?!真是不負責任。”

    “給你重新選擇,你讀什麼?”

    “家政專業!我只恨格陵大學沒有這門課,所有生都應該旁听四年,學分計入總成績,相親嫁人,作為指標。”

    “……我建議你讀個博士學位。知道我為什麼念生物嗎?”

    “為什麼?”

    “因為google的兩位創始人和百度的李彥宏都娶了生物博士做老婆——二十一世紀,真的是生物的世紀啊。”

    一個多小時的班車坐得她昏昏睡。到了藥理所,整個人還未能清醒,懷里被塞進一個包裹。

    若是清醒到能看見寄件人地址,她肯定直接推掉。所以說公車上的售票員,常常會叫醒打盹的乘客讓座,睡眼惺忪,稀里糊涂,自然乖乖認命——此招成功率百分之百。

    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拆,赫然見到她久違的手提及電話,外加一雙式軍釉彩長靴。

    與卓正揚昨日穿的乃同一款,真是觸目驚心。

    靴面上放一張卡片,灰暗紋,極工整的藍黑鋼筆字。

    “薛葵︰

    手提及電話,我已致電張鯤生表示感謝。

    不許再節食。

    卓正揚”

    財物失而復得,使她對卓正揚充滿感激;但是下面那句話,使她立刻由感激變成嫌惡。

    這是什麼囂張態度!她的生活方式豈容他來置喙!

    她將卡片一撕兩半,再撕四半,扔進廢紙簍——啊,保潔員會看到,還是拿回去燒掉比較安全。

    “薛老師,誰給你寄的包裹?哇,這靴祖漂亮。”

    她恨不得把面前的東西全部吞下去,慌不擇眩

    “同學,同學。”

    惡向膽邊生,她決定讓卓正揚吃點苦頭。

    最好能從此交惡,永不來往。

    GE有意同卓開合作開拓亞洲市場,以技術入股,卓開提供場地資金。

    遠星也是這種合資方式,所以卓正揚知道這樣會大大削弱中方的自主開發能力,不能只圖短期暴利而貿然簽約。他接受史密斯先生的邀請,決定帶幾名核心技術人員前往底特律談判,展開英語未過四級,被卓正揚勒令從頭開始惡補,留守卓開。

    這是早就訂好的行程。他一向工作至上,但現在竟然有些不想去。

    現在國東部行冬令時,他落後十三個鐘頭,更難追上她。

    “有翻譯,為什沒讓我去!”

    展開在一旁憤憤然。昨天飯局他最狼狽,喝湯喝到鼻血橫流,在洗手間處理完畢,本想找薛葵晦氣,卻發現她已經趁混亂溜走;最後又得知一個噩耗——竟是張鯤生埋單。

    “你闖,我收拾,這很正常。何必欺負一年薪水不足以付賬的小姑娘?”

    搞了半天,竟然耍的是一套七傷拳。郁積于胸,他看誰都想吵架。

    “你說桂圓同龍眼有何區別?不就一個干一個鮮麼?她那表情仿佛我是文盲!”

    一群人拿著護照機票想笑又不敢笑,誰曾見過倜儻神清氣閑的展部長如此小雞肚腸耿耿於懷?

    “你們先去邊檢。”

    卓正揚攬著展開的肩膀走到一邊。

    “辛媛回來了。”

    “什麼?”

    “辛媛回來了。”

    展開一下怔住。繼而冷笑。他和卓正揚不同,他不能原諒辛媛對卓開的傷害。

    “她記沒長,膽子倒變大了,哼哼。”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看住卓開。”

    他絲毫沒想過也可叫展開看牢薛葵,別叫其他男子近水樓台。

    追求薛葵和創立卓開不同,不須展開幫手。

    “放心。”

    自機場回到公司,展開就看見問詢台的數名接線員笑得枝亂顫,明明已是上班時間,顯然心不在此。

    他走過去,因為辛媛的事情還有些余怒,說話便尖酸起來。

    “在卓開工作竟然如此開心?我想應該延長工作時間,給你們預留一個鐘頭開懷大笑。”

    小姑娘嚇得噤聲,指指桌上鞋盒。

    “展部長,是那個……”

    展開莫名其妙地拿起鞋盒,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

    查無此腳!

    他打開來,是一雙式軍釉彩長靴,外加四片碎紙,拼湊起來一看——頓時把辛媛丟到九霄雲外,仿佛發現敵情般亢奮而又警惕地四下張望。

    “這誰送來的?指名誰接收?”

    “全城快遞。說放在前台就可以了。”接線員怯生生道,“展部長,我們見沒有包裝,就打開來看了看……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絕對不會!”

    展開氣得一跳三尺高——他是覺得卓正揚不應該喜歡薛葵,但是現在既然喜歡上了,那薛葵就應該感激涕零,叩謝祖上積德!卓正揚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家世背景有家世背景,哪里配不上她一個小小的生物技術員?

    她不收卓正揚的禮物就算了,居然還堂而皇之地寫上“查無此腳”四個大字放在問詢處任人觀瞻,真是可惡之極。

    “你們現在愛怎麼八卦都可以,盡量八到沒意思為止。但卓正揚回國後還有流言蜚語,就全給我下車間掃鐵屑去。”

    拎著鞋盒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開始盤算怎麼對付薛葵這個囂張的人。

    靈光一閃,拿出卓正揚登機前存放在他這里的手機給薛葵發短信,內容如下︰

    親愛的葵葵︰

    你為什沒收人家的禮物~人家好傷心!你這般頭發只有兩寸,年薪不足三萬的幻娘,叫人家去哪里再找嘛~不要和人家玩擒故縱嘛~

    算啦,我不強求。天下何其多,總有人配得上這雙水晶鞋。

    他忍著吐把短信發出去,自覺十分高明,得意地在辦公室里蹦達了一陣,緊接著開始工作,同幾家客戶聯系電話回訪,又去車間轉了一圈,約了幾個外資委的干部吃飯,總算閑下來休息一會兒,才隱隱覺得不對勁。

    這薛葵,怎麼也該有點反應吧?

    他預著是要來一場硬仗,同薛葵唇槍舌劍一番,結果她居然裝聾作啞?真是失望。他甚至跑下樓去用公用電話打給薛葵,那邊喂了一聲之後,他立刻掛掉。

    沒關機呀。

    失魂落魄地回到辦公室,問詢處的見他十分傷感的模樣,言又止︰“展部長!我……我有件事情向您匯報……雖然……雖然薛說不必驚動您了……”

    展開立刻撲向問詢處,硬生生把桌子撞歪了。

    “哪個薛?”

    “就是退還鞋子的薛葵嘛。剛才您不是下車間麼,我接到一個電話,是薛打來的,她問‘卓總在不在?’我想,如果是一般人我就方回答啦,但是這個薛很明顯是認識卓總的嘛,告訴她詳細點也沒關系,所以我就回答‘卓總今天上午九點的航班飛往底特律了,您有重要的事情嗎?我可以在卓總抵達後幫您聯系他。’薛听了之後沒說話,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特別溫柔地問了一句‘那展開小朋友在不在?’我覺得好奇怪,為什麼展部長成了展開小朋友?但我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在,剛下車間去了。’然後她就笑著說‘我明白了。哦,不必告訴展部長我打過電話。謝謝,再見。’展部長這個薛好有禮貌又好奇怪哦……展部長?展部長?展部長你怎麼了?快來人啊!展部長昏過去了!”

    魏主任慢悠悠晃進膜片鉗室,只覺得今天的薛葵成熟穩重,落落大方,枯燥無味的白大褂也顯得格外端莊。

    “小薛。”

    “魏主任早。”

    “哈哈,早,早。昨天你和張警司怎麼一起先走了呢?哈哈,這錢到底誰付的呀?”

    “張警司。他和展部長是好朋友。我們沾光。”

    “哎喲,炕出他還滿豪爽。”

    薛葵嗯嗯了兩聲,還有學生在做實驗,她無暇分神。

    “你記一下這個數值。0.923pA。”

    “哎呀!我終于做出來了!”

    “當然。這次不撓牆了吧?”

    “薛老師,您格真好,不像以前管膜片鉗的老師,脾氣凶不說,技術也差的要命,哼,幸好出國了,叫外國人郁悶去吧!您要是在藥理所一直做下去,說不定以後能當主任呢。我看魏主任對您挺器重。”

    薛葵笑一笑,學生的想法總是十分天真。她做學生的時候,也有過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那時候總是躊躇滿志,覺得整個天下都要向自己低頭。

    最終還是大徹大悟,學會以妥協的姿態不妥協,否則如何生存。

    “別說啦,把下一板細胞遞給我吧。”

    那天晚上十點多,她接到卓正揚的電話。

    早上就說好了,提前到九點半睡覺。頭一次早睡,翻來覆去睡不著,迷迷糊糊中听見電話鈴聲,意識里不想接,又條件反射般地接了。

    “薛葵。”

    “嗯……”他听得電話那頭的子呢喃如夢,“哪位?”

    “卓正揚。”

    “嗯?哪位?”

    “卓正揚。我……”

    “你可知現在幾點?”她拔高聲音,毫不留情掛掉。

    他賭氣般不屈不饒接著打。他一抵達底特律,就迫不及待地用機場電話打給她。他不是沒算時差,但天底下哪有年輕人十點就睡覺?

    底特律是早上九點多,他醒著,他想听听她的聲音,她怎麼可以睡。

    她直接關機。他又打到她的前手機上。她沒想這麼遠,每天晚上都會乖乖地給一切電器充電。

    響了很久,終于接了,但是沒人說話,一陣抵觸的呼吸聲。

    呼吸里還帶著一股寒流,空曠而又深遠。

    卓正揚突然一陣心慌,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

    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這樣笨拙,要將薛葵越推越遠。

    “……你在哪里?背景聲音很怪。”

    “陽台。”

    她不想吵醒室友。抓起手機就往陽台跑,她倒要听听看,卓正揚不遠萬里地打電話到底有何急事。

    這次輪到卓正揚沉默。直到接機的史密斯先生拍他肩膀。

    “卓,行李到了。你在和誰通話?到了酒店再聯系吧。”

    “我朋友。”他拿低話筒,看見一行人拖著行李,專等他一個了,“再等一下……”

    “誰是你的朋友?卓正揚,你不要亂說話!”又是拇指姑娘般的細小和慌亂從話筒那邊傳過來。

    他突然悟到,原來可以這樣逗她,令她手足無措。

    “年輕人果然濃情蜜意,剛下飛機就打給朋友。”西方人總是不避諱這樣的熱情似火,史密斯先生爽朗地笑著,“為何不帶她一起來,我們可以安排帶spa的雙人套房,三百六十度全海景,送上檳同玫瑰,絕對浪漫。”

    “她怕羞。”卓正揚聳聳肩,“下次吧。”

    薛葵氣得臉上一陣發燒。平日里的牙尖嘴利全忘光了,偏偏卓正揚的聲音又極溫柔地傳過來。

    “我明晚六點再打給你。去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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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3:02:59
第九章

    格陵大學藥理實驗室的文章投向《Blood》,不到一個月,修改意見反饋回來,需要補一個背景實驗。

    Editor的口吻十分激動,盛贊中國人竟可在藥用 這一全新領域做出驚人突破,許諾只要來得及,定將它作為下一期封面故事。

    消息傳遍實驗室,頓時炸了鍋。本是投石問路之舉,竟讓江東方歪打正著,一擊即中,實在不能不說是幸運之極。

    江東方自己還不知道,他和沈西西戀愛以來笙歌,快中午了才手拉著手晃到實驗室,許達故作深沉地在辦公室門口喊住了他。

    “江東方,你那文章有消息了。過來,看看編輯的意見。”

    他還懵懂懂,見許達一臉嚴肅,心想八成沒戲——也是,以博士研究生身份向《Blood》投稿,就好比流浪漢向格陵第一求愛,被拒,甚至申請限制令,也不算沒面子。

    沈西西知道其他實驗室有投同等份量雜志結果被editor全面封殺的先例,怕江東方受不了這種打擊,趕緊安慰他。

    “沒事,大不了投其它……”

    結果一看,沈西西尖叫連連,知道失態了,又捂住嘴,淚光閃閃地望著江東方,江東方看著電郵中那些溢之詞,腦中一片空白。

    只有薛葵說過的那句話。

    “江東方,這藥用 做出來了,你一輩子都不用愁。”

    言猶在耳,辦公室里其他課題組的老師也紛紛來同他熱絡。

    “小江,這留校做副教可跑不掉了。”

    “格陵大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教。”

    “過兩年升教授,建起自己的實驗室,前途無限。”

    “或者出國深造,也是一條光明大道。過兩年回格陵做講座,那才風光。”

    江東方跟著薛葵做這麼久,知道這種事情當冷靜處理,不可得意忘形。除非見到太陽真的升起,否則任何光芒都只是假象。

    “這里說我們前期所做的病例調查,樣本單一,看來要補一個生物學重復實驗。”

    “太簡單,”許達笑嘻嘻道,“找薛葵搭橋,再去第一醫院取ALL病人的血液樣品回來做兩例就行。我看編輯八成是想用這個圖做封面照,當然要多拍幾張候選。”

    “那我立刻預定質譜,爭取下個星期出結果。”

    沈西西崇拜地望著江東方的側臉,覺得他從未如此有魅力。
    她愛他工作的嚴肅認真,更愛他私下的輕狂浪漫。矛盾如江東方這樣的天才,是她沈西西的男朋友,何其有幸。

    “那我們找薛師商量一下吧。”

    嶄新的朋友在側,溫柔婉約,天真爛漫,江東方不太願意想起薛葵。又逢志得意滿之時,好不容易擺脫了薛葵的陰影,卻又不得不一再承她福澤,蒙她恩惠。

    白純說的不對,他和薛葵啥事兒也沒有。他就是怕薛葵,不,不是怕,是討厭。

    討厭至極。

    他快熬出頭,不願再叫師。

    “不一定非要找薛葵。咱們直接打電話去血液科。”

    許達直搖頭。

    “血液科的甦主任脾氣古怪的要命,反正我制不住這種五十來歲的更年期。我和她一說話,血壓就唰唰唰地往上飆。”

    “我來。”沈西西自告奮勇,這篇文章她不能白白地擔了個第二作者的名號,“我來打電話。”

    江東方眼睜睜看著沈西西放下電話就委屈地哭了。

    “甦主任說,我們得和病人溝通,簽署知情同意書,還要我們自己幫病人抽血,她完全不參與——怎麼可以這樣!我記得以前薛師做病例調查時,甦醫師還親自到實驗室來指導她呢。”

    “我就說只有薛葵能做這事。”許達苦笑著說,“這關系是她跑下來的。她真是忍得,甦主任罵她跟罵孫子似的,她也不當回事兒。得得得,江東方,我知道你怕薛葵,我來給她打電話。”

    喜歡活潑單純小生的許達總覺得薛葵陰險虛偽,所以才討老人歡心。薛葵太過毒舌,也是許達的大忌。但今天薛葵並沒和他斗嘴的意思。

    “薛葵,第一醫院的甦儀醫生你還記得不?”

    “嗯。”

    “我們想在她那里取點血液樣本補實驗。”

    “嗯。”

    “你別光嗯呀,幫個忙嘛。”

    “什麼忙。”

    “除了你,誰還能制得住那人,一年到頭都更年期。”

    薛葵心想,自從甦儀醫生當面評價許達一臉的利燻心之後,他簡直就嫌惡上了所有不愛他的。

    偏偏許達又以在薛葵面前口無遮攔為個人愛好,簡直沒得治。

    “許達,話不要說的這樣難听。她已經被醫院返聘,至少還能做二十年,而我能幫你們多少次。你們總得培養個人出來,和她建立好關系,以後取樣也方便。”

    “是是是,薛,我喊你薛還不行麼?這次你就帶沈西西去,教教她怎緬更年期的單身老人。”

    薛葵心想,你的孟薇總有一天也會變成更年期的老人,到時候,哭去吧。

    “行。叫她下午兩點,第一醫院門口見。”

    沈西西遲了十分鐘才到。

    她看見薛葵站在醫院門口,提一袋橙子,穿一件棕中長外套,和學生時期並無不同。

    她終于畢業了,但江東方的噩夢遠遠沒有結束。

    沈西西同江東方去藥理所做過幾次膜片鉗,總覺得薛葵被時間忘在那間空曠的實驗室里了,青絲依舊,朱顏不改。

    她對于他們這些師弟師麼說,永遠都是那個模樣,有一點點的溫度,又把握不住。

    “薛師。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關系。走吧。”

    她事先給甦主任打了電話,約了兩點半。甦主任今天下午做專家門診,病人十分多。全部拿著病歷堵在門口,個個臉上一股懨懨之氣——白血病走下銀幕,其實毫無感。

    薛葵同甦醫生打了個招呼,甦儀正同一個小男孩的母親講為什麼要給他裝靜脈插入器,講得口干舌燥,見薛葵恭恭敬敬地和她打招呼,只翻了個白眼,又繼續說下去。

    “我們把導管埋入上臂這個位置,以後采血和注射就方便多了,不然插得滿手針眼,還是孩子受罪。至于父母一定得上點心,保持清潔……”

    不能不說沈西西有點幸災樂——薛葵還不是照樣在她這里踫了釘子?

    薛葵不以為然,在門診室外的長椅上坐下來,開始剝橙子,又遞給沈西西。

    “吃不吃?”

    沈西西不喜歡醫院,更加不喜歡在醫院吃東西,于是搖搖頭。

    “我們在這兒等?”

    “嗯。這橙子不錯,挺新鮮。”

    “這麼多病人,我們要等多久?”

    “我們說說話,就不會很久。”薛葵吃著橙子,“江東方怕我還情有可原,大家都是孩子,你怕我干嘛。”

    沈西西訕笑兩聲。

    “薛師太嚴肅。”

    呵,原來她在師弟師的眼中竟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臨畢業的那一年,實驗做的她急火攻心,快答辯了又橫生枝節,她以為藏在心底就沒事,原闌如意都已經擺在了臉上。

    薛葵微微有點怔然;沈西西以為她不高興,委屈著摸出手機開始給江東方發短信。

    “我惹薛師不高興了,55555。”

    江東方看到短信,一股護之情油然而生。

    “別怕她。一切師兄師都是紙老虎。打倒他們!”

    不過是吃一個橙子的時間,甦主任已經出來了,一拍薛葵肩膀。

    “過來吧。”

    到了窗戶邊上,甦主任皺著眉頭,嗓門很大︰“你不都畢業了嗎?怎麼還要補實驗呢?小孩子的血能隨便亂抽嗎?”

    薛葵十分習慣她這樣面冷心熱的格,面上笑容不改。沈西西怯懦地躲在她身後,不敢正視甦主任的臉。

    “是一個師弟的文章,要用我以前的數據,但是樣品數不夠。”

    甦儀還是皺著眉頭。她不是不喜歡薛葵——薛葵很會低眉順眼裝乖巧,看在她也不容易的份上,甦儀並不太為難她。

    但其他人抓住薛葵這一點來敲詐她,就很過分。

    “叫他自己勞院長申請!這還沒完沒了了不成。”

    薛葵放軟聲音。

    “甦主任,他畢竟是我帶出來的,能幫一點是一點。辛苦您了。還是和上次一樣,我們只要醫院做完常規血液檢查剩下的樣本,絕不給病人造成負擔。總而言之,給你添麻煩了。”

    沈西西頭一次見識到薛葵是如何為了課題同社會上的人打交道。她甚至有點可憐薛葵。

    甦醫生終于點了頭。

    “好吧。不過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薛葵心想,下一次,下一次我就不管了。

    “這個是我的小師,叫沈西西,很勤快又能干,以後她來取,您看行嗎。”

    甦儀有點懷疑地看著沈西西這張生面孔︰“她?靠不靠得住?”

    “沒問題。我們實驗室組織義務獻血,她這麼瘦小,年年都去,一點不發秫,真的很難得。”

    沈西西有些錯愕。她不知道薛葵居然把這種事情記得如此清楚。

    當時她是看大家都參加,不好不去,委委屈屈地獻了血,在薛葵眼里竟然是她勇敢的證據。

    甦儀多看了沈西西兩眼。

    “行。沈西西是吧,下個星期一中午十一點過來。帶上冰盒。”

    “多謝你,甦醫生。”

    總算把這個任務給完成了,薛葵松了一口氣,把沈西西私電梯口。

    “記住了,血液科是每個星期一上午抽血檢查,千萬不要遲到。甦醫生不喜歡遲到。”

    沈西西遲遲疑疑道︰“薛師,你不和我一起走麼?要不,回實驗室去,咱們一起吃飯吧。”

    薛葵感嘆,真是未出社會的純真啊,才幾點就吃飯,客氣成這樣。

    “我還有點事情,你先走,沒關系。”

    沈西西心想這橙子還沒有送出去呢,薛葵肯定和甦醫生另外有話聊,于是和薛葵道別。

    “薛師,謝謝。”

    “不客氣。”

    眼看著電梯關上,薛葵提著橙子回到血液科。這橙子並非買給甦醫生——甦醫生也炕上這點好處——她追上一個護士,從背後拍了她一下。

    “楚倩。”

    “哎呀,薛葵!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看到你。”

    “您多忙啊。”

    楚倩是她高中同學,讀了護校之後在這里工作,要不是她介紹,薛葵也不可能認識甦醫生。

    第一次在這里等足四個鐘頭。甦醫生巡房,巡完房又會診,她救,一直等,等到甦醫生撥冗接見她,說的那些話,同她對沈西西說的並沒有不同。無非就是不肯幫忙,就是不肯。

    她知甦醫生是站在病人角度,無可厚非。但她是課題組的組長,她得爭取。于是耐心地一點點地磨,磨到甦醫生終于點頭。

    她把橙子交給楚倩,楚倩心領神會地笑了一笑,接過來。

    “你終于想起我和這幫小朋友啦?哼,上次來還是十月份呢!”

    薛葵立刻認錯。

    “我錯了,楚護士長。”

    “得,你有這份兒心就不錯了,哎,我說,那個甦醫生的兒子據說和他朋友分了,我看要不你和甦醫生套套近乎……你別笑,又帥又有錢,他來得勤,你也來得勤,就是每次都錯過。”

    “我每次來你都這樣說,說了多少年了?我就是被你說老的!”

    “我是說真的,薛葵,你多大年紀了?我兒都上小學啦!”

    “得了吧,你再嘮叨橙子就不新鮮了。”

    楚倩笑著走進兒童病房。這間病房里的小孩子都是查出病癥之後被父母遺棄在醫院里,依賴著社會福利署的資助才能得到維持治療,這幾年,也慢慢地長大了。

    沒有父母,他們需要更多的疼愛。薛葵曾被一個剃光腦袋的小姑娘使勁抱住叫媽媽,她不覺得自己竟然已經衰老如斯,只覺得心痛,便嗯嗯地應著,抱著她直到甦醫生過來將她帶走。

    自己如此健康已是天賜,不可再妄求。

    她自持優越于這些病人,帶了巧克力薯片等小孩子愛吃的零嘴來討好他們,結果被楚倩全部丟掉——只有新鮮的潔淨的水果,他們才可以常有些孩子會纏著粘著抱住她,有些又情緒波動的厲害,向她吐口水。

    白血病,可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唯動人,本善惡,這里看的太清楚。

    “小朋友們,想不想吃橙子呀?哎哎哎,不許摸,有銷。阿姨幫你們剝皮,乖乖地坐好哦。不可以狼吞虎咽,要慢慢地吃,知道嗎?”

    薛葵有些感冒,所以不能進去,這一點上楚倩不講情面。

    她立在玻璃窗前看了一會兒,走了。

    楚倩看著小病人吃完水果,才想起薛葵還在外面。趕緊興沖沖地出來找她。

    “哎,我都打听清楚了,甦醫生的兒子叫卓正揚,是做……薛葵!薛葵!嘿!一轉眼的工夫就走啦?”

    沈玉堅決不同意兒辭職。

    “為什麼要辭職?還有八個多月,無論如何撐下去。”

    “媽媽,媽媽,媽媽,”薛葵下巴擱在桌子上,一疊聲地撒著嬌,“不想撐下去。”

    “我的姑娘哎,你什麼時候變得毫無斗志了!”

    “我要回姬水。我要在家里躺著,睡了吃,吃了睡。啊,我可以去養雞養鴨,養魚養,媽媽,媽媽,你想想看,生物博士回鄉致富,多光榮。”

    “胡說八道!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回來當農民?不要辭職,知道嗎?至少先聯系好國外的學校,我一直都希望你出去長點見識……”

    “我知道,你說了好多年。”

    “本科畢業了,你說你不想去國,我們說去英國自費也可噎…”

    “哪有那麼多錢嘛,真是說得輕巧。”

    沈玉恍神了——總有一天,葵葵會明白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她出國去,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不能說,不能說。

    還是那邊媽媽媽媽的叫聲喚醒了她。

    “那你現在讀完了博士,申請博後那麼容易,為什沒出去嘛。”

    “我就知道你崇洋媚外,平時就專看外國電影。做博後還不是給人打工。做完博後回來更難柵作呀。”

    我根本就沒打算讓你回來……

    “慢慢來呀,乖兒。考慮一下媽媽的建議,好嗎?”

    “不。不。不。我就不!我就不!”

    沈玉覺得頭大。

    “你這個孩祖是油鹽不進!……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薛葵憤憤然,“我不談戀愛!”

    這一通電話打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最終沈玉還是以母親的身份成功地說服了薛葵,一邊申請國外的博士後,一邊繼續做藥理所的工作。薛葵十分孝順,一旦答應了就不會改變,大局已定,沈玉十分高興。竟聊起一個他們從來避而不談的話題。

    “我的腿復元得很好,現在每天晚上都和你爸出去散步,一個多小時也能走下來。”

    有些過去了的事情他們從不會主動提起。比如沈玉的車,比如薛葵的暴食癥,除非當事人願意談。

    不是放不低,而是沒必要。

    “嗯,我就說一定要多走走。適應了就會和以前一樣。”

    “對了,你大舅去格陵了,招待一個遠星來的工程師,可能會和你聯系。”

    她不喜歡遠星。她憎恨遠星的一切人和事。但薛海光和沈玉只當她是小孩子心態。

    “嗯,我知道了。”

    才掛了這一通,又來一個。

    “喂?”

    “你!”

    話筒那邊傳來一個氣急敗壞到極點變成沮喪的聲音。

    薛葵一隙住——卓正揚,她完全忘記此人說過要打電話。

    “我足足撥了一個鐘頭的號碼。”他十分委屈,“一個關機,一個佔線。”

    “啊!對不起,是我媽媽的電話,打得久了些。”

    慢著——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卓正揚听見她打開了電視,有激越的樂曲傳出。

    “提醒一下,你在和我通話。”

    “我要看新聞聯播了。”

    卓正揚覺得不可思議。

    “很少有孩子關心國家大事。”

    薛葵放粗聲音道︰“卓正揚,其實我是男人。兼有戀母情結。”

    話筒那邊輕哼一聲,卓正揚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喑啞。

    “你哪里像男人。”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大富貴走廊上的那一幕,尷尬了數秒。

    “兩小時後,我要去參觀汽車大樓,同人談判——對方十分傲慢,而且蔑視中國人——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我說。”

    薛葵沉默著抵抗。

    卓正揚又好氣又好笑——這小丫頭的非暴力不合作他已經領教過,豈會再栽跟頭。

    “如果順利,一個星期我就回來。”他故意頓了頓,“如果不順利,我就會每天這個時間打給你。”

    果不其然,薛葵立刻回答。

    “我祝你一切順利,真心真意。”

    難道我回來就不纏著你了麼。卓正揚覺得她真是狼狽又可愛。

    “我去和卓開的工程師開會。明天再打給你。”

    “……卓正揚,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她知道自己在縱容彼此,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沉溺于這種歡愉,暫時炕見無窮惡果。

    假如有個人天天凌晨五點起給你打電話,只因你們之間有十三個鐘頭的時差,那你還能听得見什麼。管它內容如何空洞,都是天籟。

    孩子虛榮驕縱,皆由這種人寵出來。

    同卓正揚聊天,哪怕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長時間的沉默都不會再覺典場。

    他會將話筒放在陽台上,教她听落雪的簌簌聲,底特律的冬天低至零下十八度,積雪足有十幾英寸,薛葵驚奇地發現原來卓正揚也會打噴嚏流鼻水,他在房內走動,打開藥瓶,倒水吃藥,得意洋洋地報告今日體溫已降至三十八度半。

    又或者他打開衣櫥,考慮今天穿什麼帥氣地去參觀工廠,最後還是決定裹成狗熊般地出門。

    他們甚至聊起在大富貴吃甦眉那一次,薛葵才知原來他對海鮮過敏。

    “怎麼可能!我們相親時吃的就是海鮮芝士意粉。”

    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傻瓜。相親都快過去大半年了,她居然還記得,這不是授人以柄麼。

    卓正揚恍然大悟。

    原來她也愛我。遠從第一眼開始。

    這個認知令他十分欣慰。

    “那是冷凍食品。”

    的確,不算新鮮。她學生物,知道生猛海鮮內的組胺才是過敏的罪魁首。

    似乎他從未離開過一般。似乎他們一直都是情侶。他不同她討論工作,只講些有的沒的,譬如昨天在街上看到黑人圍住汽油桶烤火,大啃排骨;底特律市民大白天在市政廣場上滑冰,阻住政府要員鳴笛不停的車輛;免費贈閱的《大底特律時報》上登出格陵影視紅星的動向,顯然主編是海緹的擁躉。

    一只土包子細細地描述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切,另一只土包子在大洋彼岸安靜地聆听。

    終于薛葵開始懷疑他到底是去旅游還是工作。

    “你又不是我的同事,為何要和你談工作。那會悶著你。”

    他只有和薛葵通話的時候,不必想到談判。他這般自信強大,怎會斗不過高傲的利堅人,只是時間問題。

    不是同事,那是什麼。薛葵不願想太多,貪戀這一刻的輕松自在。

    他言傳身教,如何分享彼此生命。無論精彩還是平淡,有時候竟然超過一個多小時,陪她看新聞聯播,直到薛葵終于煩躁起來。

    “我根本就不知道電視上在講什麼。卓正揚,你暫時不要和我說話,讓我看完天氣預報好不好。”

    他完全不理。無賴般地繼續講他如何忙里閑跑到中國城吃飯,糖醋魚甜得膩人,蔬菜半黃不青,全都變了樣,薛葵只好關掉電視,去冰箱里拿牛奶。

    他愛听她將牛奶倒進杯子里的聲音。高興于她養成了晚上喝牛奶的習慣,總比什麼都不吃要好。

    “對了,昨天展開小朋友又叫我買飯給他常難道你出差不給他發工資麼。他仿佛被你拋棄了一般,總在我們食膛口流浪,好可憐。”

    那雙退還的靴子已成歷史,打不死的展開小朋友又開始了對薛葵新一輪的擾行動。

    卓正揚可沒忘記展開打電話給他時,興高采烈地描述自己第一次敲詐薛葵,如何帶領卓開公關部一堆小生,浩浩蕩蕩跑到藥理所的食堂堵住不甩卓正揚的薛大,理直氣壯地以沒有飯卡為名,強迫對方給他們買飯。

    薛葵被小生們盯得如芒刺在背,心想不和小孩子一般計較,趕快伺候他吃完了回去。結果展開吃撐了十分迷糊,在科技園內迷路,不得不打給薛葵求助。

    因為薛葵嘲笑他是“米醉”,展開十分不平。

    “正揚,你知道什麼叫米醉嗎?就是吃多了澱粉會腦部缺氧……我是因為米醉才不記得回卓開的路。米醉不等于蠢,那為什麼薛葵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頭豬呢?不行,我明天要去問個清楚。”

    每天走三千米去藥理所吃乏善可陳的午飯,並不合常理。但卓正揚和薛葵都沒想更多。

    展開只是一個話題,不是一個問題。展開只是一個小朋友,愛搞怪怕寂寞的小朋友。

    今天她通話時聲音十分疲累,卓正揚追問,她講起自己逛了一天的街。

    “唉,我真討厭這種應酬。來了個遠星的工程師,指名要我陪同購物。我就沒有見過比她更能逛街的人。鞋跟足有五寸高,令人無比崇拜。”

    卓正揚嗅到了一絲危險。

    “她叫什麼名字。”

    “辛媛。”

    他失算了。在大富貴見到辛媛的時候應該說清楚來著。辛媛並不高明,但精明。

    精明的手段對薛葵可能更有效。

    “她十分健談。我喜歡這樣的人,免得我要不停地說話。即使是每句話都會提到她的前男友,我也覺得很有意思……”

    “她不會再約你出去。你也不需要再見她。”

    薛葵一愣。卓正揚說話的語氣……

    辛媛同她說的那些話,原本只是瑣碎,現在卻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來。

    “我的前男友在格陵做汽改。”

    “他有一對濃密的眉毛,眼楮很亮。”

    “我有時候就是嫌他太瘦了一點,抽煙又凶。不過氣很好。”

    “他手臂很結實,穿格子襯衫配V領背心,真是迷人。”

    “他畫設計圖的時候很專注。他做每一件事情都很專注。這樣的男人怎會不優秀。”

    她試穿新衣,每一件都合襯無比。薛葵提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站在她身後,她轉圈,有些落寞。

    因為替她拎著包的不是那個男人。

    整整一天她一直在講她的前男友,沒有名字的前男友。他有多,多麼優秀,他們一起逛過這里,一起逛過那里,那個時候她挽著他的手,他替她拎著包,一起去晶頤廣場看電影,然後去頂樓吃火鍋。他吃得很快,但會點一支煙等她慢慢吃完。

    她還在想辛媛一個子為什麼抽三字頭軟中華,原來那是同卓正揚一模一樣的愛好。

    還有挑選內衣時說過的那些話,她只道辛媛是不避諱,現在想起來,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光微笑著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附和,想的卻是要趕快應酬完了回去等卓正揚的電話。

    多傻。

    不都是說給她听的麼。明顯是在大富貴就已經盯上她了。也許大舅都知道,也許……

    “我見她,因為沈玉龍是我舅舅。如果大舅要我去陪她,我久去。我是姬水玉龍的編外人員,拿薪水的。”

    “薛葵……”

    他想說談判已經接近尾聲,一切等他回來自然可以解決,她搶先道。

    “你明天不要打電話。”

    卓正揚怒了。

    “薛葵!”

    薛葵也不理,自顧自接下去。

    “我師弟發了文章,要請所有人吃飯唱歌。”

    她也有社交生活。不應每天五點半就開始坐立不安,六點準時窩在沙發上與他聊天。

    不知道誰先掛線。嘟嘟嘟的斷音里,是辛媛掉著眼淚說的那段話。

    “就算我有錯,也抵不過和他十年的感情。除了我,誰也不可能回到十年前,陪伴二十歲的他。”

    古人不也這麼說麼。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薛葵。每一次你都是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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