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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陵雪]大愛晚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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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3:05:25
第十章

    一成名,那種妙滋味,難以言傳。

    江東方和沈西西拖著手在生科大樓里,看見新近貼出來的賀報,明明白白寫著“賀藥理實驗室近期研究成果榮登《Blood》雜志封面故事”,大紅紙張,淋灕墨汁,雖未貼出江東方的名字,但消息散播如同日里的粉,人人都知是孟教授手下的男學生,英俊高大,聰明能干,吹得神乎其神。

    前一日,誰知道他。如今訂萬元試劑,哪怕放在抽屜里任其過期,也沒人敢說半個字。江東方的實驗桌繼承自薛葵,一切實驗用具也繼承自薛葵,所以薛葵來到實驗室,便自然而然地坐在桌前,有不認識她的師,還木著臉問她是否試劑公司的推銷人員,請去辦公室同老師洽談。

    呵,換做以前,是她僵口僵面。她展開笑容,正想和這兩位小姑娘聊聊,許達戲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蔣晴,黃,你們兩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位是你們的j師薛葵,江東方的師父。江組長是你們的天子,薛葵就是老佛爺,還不快喊人。”

    薛葵暗嘆,真是好淨來實驗室了,江東方幾時多了個“天子”的外號。蔣晴和黃亂糟糟地一齊叫她“老佛爺”,“薛師”,薛葵便也開玩笑地說“平身”,許達得意地直笑。

    “這兩個是江東方帶的小師,蔣晴,黃——對了,你們兩個不也是從格陵理工考過來的麼,那和老佛爺是校友了。”

    何止是校友,簡直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蔣晴甜甜地笑。

    “我听說過薛師。”

    薛葵有些驚訝,這蔣晴和她至少有四屆的差距,居然听說過她。

    “你也是生物科技班的麼……”

    她一句話尚未問完,江光緒同沈珍過來了。

    江東方一見自己的座位上坐著一個穿墨綠高領毛衣的子,心知是薛葵為了參加晚上的活動而到實驗室集合,立刻將手搭在沈西西的腰上,十分親昵地朝自己拉近。

    “薛葵,你來啦。”

    “嗯。江東方,恭喜你。”

    薛葵迅速站起來,將座位騰給江東方。

    “孟教授呢?我看辦公室里老師們都不在。”

    “出國考察去了。”

    江東方的突然轉換稱謂,他和沈西西的親密,她一點都不在意。

    江東方便覺得十分無味,放開攬著沈西西的手,可又不願意放棄攻擊薛葵替沈西西報仇的大好機會。

    “我還以為你真的節食,所以才訂了晚上的位子。”

    他哪里是懂得幽默的人,配上僵硬的表情,薛葵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呵,你不知道十人以上的飯局才請得動我麼。”說著,她又轉頭朝向許達,“怎麼著,孟教授一走,人心都散了?我看實驗室都沒什麼人哪。你這個老師當的真是失敗。”

    “嗨,薛葵你還不知道我啊,我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是啊是啊,許達,你是一直都散,形散神不散那種——哎喲,許達,原來你是一篇散文哪。”

    “這說的什麼話,我要是散文,你薛葵就是一篇議論文。”

    薛葵和許達一對青年相聲演員又開始娛人娛己,沈西西是見識過這兩位的,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做觀眾,不吝嗇地賜予笑聲;蔣晴仔細觀察,覺得薛葵同其他二十七八歲的博士也並無不同,沉謹內斂,端莊得體,不由得暗自生疑,一捅黃的胳膊。

    “黃,你說這個老佛爺到底是不是那個薛葵?”

    黃對薛葵的事情也略有耳聞。

    “你說那個薛葵啊……”

    蔣晴正要繼續說下去,就覺得有冷冷一道眼神掃過來,心下一凜,再看時,薛葵又根本沒留意她,正在和許達看實驗室新拍的照片。

    “呵,你們又去釣魚啦。這簡直就是實驗室的傳統項目了。”

    “那當然,你看看這游艇……”

    薛葵見蔣晴望著自己,便禮貌地笑了笑,又不是初次見面的那種笑容,仿佛在格陵理工兩人就見過,學學般地自然親熱起來。

    蔣晴只能折服——這人,絕不簡單。

    江東方只願同實驗室眾人狂歡,而不是自找麻煩。薛葵的存在,可以抵消他所有的快樂。

    他們在格陵新視听的頂樓吃自助,完全不需要他動手,沈西西賢良淑德地拿了他最愛吃的鴨脯和刺身,醬汁幫他調好,淋上,只差送他嘴里,他也高興不起來,沈西西嘟著嘴作生氣狀,他才勉勉強強地吃了幾口,覺得還是不錯,便問沈西西想吃什麼,他去拿。

    沈西西說要吃冰淇淋,他不許。他知道她在生理期,不能吃冷飲,只肯幫她拿一些熱食。

    他炕慣。炕慣薛葵只拿水果,炕慣她只飲檸檬水,炕慣她同許達談笑風生,而把自己當作隱形人。

    明明主角應該是他。薛葵應該對他極盡恭維能事兼痛哭流涕地懺悔當年對他太苛刻。

    薛葵今天確實無法做到左右逢源。

    她白天去見了辛D,晚上又要同這群人吃飯——一半都是生面孔,名字也記不熟——她不慣一天像打仗似地緊張。

    但是辛媛的事情又不得不趕快解決。她使勁閉了閉眼楮,要把白天的事情都拋諸腦後。

    江東方看見了,不無刻薄地想,既然這麼累,又何必來吃這一頓,一位六十八,的可是他江東方的錢。

    有人起哄叫江東方敬薛葵,也是,他今日一切,都拜薛葵所賜,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不可忘本。但薛葵沒有坐在那里坦然受之,主動同他輕輕一踫杯。

    “我以前對你太苛刻。你不要放在心上。”

    皆因你一直俯視我,所以才容易低頭。江東方心想。全然忘記剛才的要求只是這樣而已。等薛葵做到了,他又不滿足。

    想到白純那句話,簡直如同刻在心上一般,越想忘記越往心里鑽,江東方咬牙切齒地喝了一杯,又續上一杯。沈西西拽拽他的袖子,柔柔勸道︰“你少喝點兒,多吃菜。”

    他們兩個是公開的情侶了,許達還以為薛葵不知道呢。

    “薛葵,你不知道這兩位吧?”

    薛葵微微一笑。

    “我知道。上個月和同事來這邊吃牛腩粉,看見了。”

    沈西西唰地一下面紅過耳,望望江東方,江東方沉著臉看薛葵做了個十指緊扣的手勢。

    “十指緊扣,旁若無人哪。”

    許達拼命鼓掌︰“薛葵,你真是深藏不露啊!這事兒我還是上兩個星期才知道的呢。”

    “不藏著怎麼辦?跳出來說,哎,兩位,過來吃,這邊有位置?”

    沈西西挺不好意思的,立刻將話題岔開。

    “薛師,我也應該敬你一杯,上次取樣的事兒,還多虧你幫忙。江東方,你真是不知道,那甦醫生態度差極了,我都不明白薛師怎麼忍得下來。”

    “想想以後說不定我也會變成她那樣兒,就十分心平氣和。”

    “怎麼會!”

    于是笑笑算過,薛葵覺得有些疲倦,轉而同蔣晴閑聊。

    “蔣晴,你是生物科技班零幾級的學生?”

    蔣晴一直在注意薛葵吃什麼,喝什麼,沒承想薛葵突然把話題轉到她這里來了,愣了一下,趕緊接話。

    “零四級。”

    “哦,那麼你進校的時候我剛畢業。怪不禱見過你。”

    蔣晴想說並不是那樣的。

    她讀的是理工附屬中學,高一時,很多男生專門跑到大學校園里去看那個坐凌志車上下學的奈兒人,傳聞沸沸揚揚。

    僅僅一年,便以悲劇告終。

    吃完飯之後,大家直接坐電梯下樓去訂好的包廂唱歌,新視听的生意一向很好,電梯里鬧哄哄地人擠人,為了避免超載的尷尬,薛葵和許達沒有同其他人一起下去,等下一班電梯的時候許達對薛葵說了一件事情。

    “薛葵,有件事兒江東方還不知道。孟教授的兒子不是學經濟的麼?決定自己開極司生產我們的藥用 。打算說服江東方技術入股。”

    “嗯。”

    “這事兒還不到時候明著和江東方說。”許達道,“他和沈西西談朋友之後,一直想提前畢業去國讀博後,其實你也知道讀博後有啥好的,就是錢多一點,中國人在國外發展總歸是個二等公民。你勸勸江東方留下來,安安心心在實驗室里當個老師。過兩年,等條件成熟了,自然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你是他的師,他听你的。”

    薛葵沒吱聲。

    在618包廂里坐定,大家點歌,許達素有麥霸之稱,一只麥克風直接裝進口袋里不許別人來奪,薛葵不愛唱歌,但記得誰誰誰的拿手曲目都是些什麼,向來是點歌。但今天坐在點歌鱈e,突然想到現在老人去了一半,新人愛唱什麼她又不知道,就叫蔣晴過來幫忙。

    江東方覺得不夠醉,又叫服務員拿兩打銀子彈過來,沈西西覺得今天江東方有點失態,只當他是太高興,就湊到薛葵身邊悄悄道︰“薛師,你勸勸江東方,叫他別喝了。他一喝就上臉。你是他師,他听你的。”

    怎麼個個都覺得江東方听她的。薛葵笑著搖搖頭。

    “你都勸不動,我怎麼勸得動。你想唱什麼歌?”

    她先點了許多鬧哄哄的歌,旋律簡單瑯瑯上口,把氣氛炒起來,接著又一個個熱門歌曲點上,反正總有人會唱,一開始大家都放不開,只有五音不全的許達霸著麥克風,簡直叫人忍無可忍,終于有人炕下去開始跟著唱,漸漸地又有師弟師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有沒有哪首哪首歌。緊接著七嘴八舌地要唱這個要唱那個,薛葵又沒有三頭六臂,哪里忙的過來,只好宣布投降,讓他們自己點去。

    薛葵離開點歌機,過來坐在江東方身邊,沈西西趕緊給她讓位子。

    “江東方。我有點事情和你說。”

    “說吧。”江東方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了,摟住沈西西,似听非听。

    “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有什麼打算?和你薛葵有什麼關系。

    反正你薛葵又不在我的將來里面。我是要做大事業的人,而你只會在藥理所的膜片鉗室里消磨生命。

    江東方看了沈西西一眼。

    “將來我不知道,不過明天我知道——我要和沈西西去領證。”

    薛葵有耶那的恍神。結婚?江東方和沈西西要結婚了,卓正揚和辛媛也會結婚……

    “啊,恭喜恭喜。”她重新振奮起來,“祝福你,沈西西。”

    “我要和她一起出國,我已經拿到了幾個offer。我準備提前畢業。”

    薛葵心想這就有點天真了。

    “你要提前畢業?孟教授不會答應的。”她特別看了一眼沈西西,“況且沈西西現在還達不到畢業標準,簽J2和你出去,等于是把這幾年的研究生學習都舍掉。不如等多一年,等沈西西有了文章,你們再一起……”

    江東方听不下去了,秘站起來。

    “你不過能控制自己吃東西而已!少來管我!”

    正好是兩首歌之間的間隙,許達陶醉地謝著幕,江東方這麼大聲地丟下一句,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反應,摔門而去。

    他在洗手間吐了一回,清醒了許多,決定回去和薛葵道歉,結果在走廊上看見濃妝抹的白純,正靠著牆打電話。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定楮一看,的確是白純。

    “我在608號房間,趕緊的,快點來……鄧導都來了,你還不快點!”

    他一把拽住白純的胳膊,發怒地看著她那張麗的臉龐。

    “白純。你在這里干什麼。”

    白純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不慌不忙地甩開江東方的手。

    “哎喲,江東方啊。好久不見。”

    江東方又抓住她的胳膊,怒火熊熊燃燒。

    “我問你在這里干什麼。”

    “你干什麼我就干什麼!放手!”

    展開從包廂出來,看見白純被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擾。本來想上前幫忙,再一看,嘿,不是白純的前男友麼。

    于是他就好整以暇地點了一支煙億牆邊看戲——人家兩夫吵架,他可不湊熱鬧。

    他今天本來應當去接機,但按照卓正揚的要求,他把辛媛私機場去就回來了——看來這兩人是要在機場來一場最後的談判;他想閑著也是閑著,就給薛葵打了個電話想蹭飯,結果被薛葵嚴詞拒絕——大人有應酬,小孩不得參加。

    展開很生氣,打听到她是來新視听,就約了幾個朋友一起過來吃飯,唱歌消遣,但找了半天也沒看見薛葵在哪個包廂里,正好踫到白純等幾個藝術系的小姑娘在這邊玩,白純說起想進娛樂圈,正好他的朋友當中有做這一行的,一拍枷——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江東方以為他展開逼良為娼不成?

    那邊還在鬧。

    “得了吧,白純,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怎樣了?我怎樣了?江東方,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這和我怎麼沒關系?”

    “怎麼有關系?”

    兩人有關系沒關系地糾纏了半天,展開看見618的包廂里面又沖出來幾個人,企圖將江東方和白純分開,白純先推了沈西西一把,江東方怒了,一巴掌打下去。

    蔣晴看的清清楚楚,江東方的這一巴掌,打中了正勸白純松手的薛葵,她半張臉頓時腫脹起來。

    “薛師!”

    “薛葵!”

    江東方的怒火瞬間熄滅,傻傻地舉著右手,又害怕又心痛。

    展開一看,也慌了,趕緊丟了煙就沖過來,掄起胳膊一拳揍上去。

    “臭小子,你他媽的打誰哪?”

    白純尖叫道︰“展部長,別打他!”

    “薛……薛師。對不起。”

    江東方終于明白,他不怕薛葵生氣,他只怕薛葵不在乎。

    還有白純扶著薛葵,那種憐憫的眼光,簡直令他無處容身。

    薛葵被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無法思考,只好捂著臉擺擺手。

    “沒事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江東方知道自己那一巴掌是用盡了全力,薛葵肯定受不住。許達也愣住了,薛葵定了定神,回到包廂拿了外套和包出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

    “我送你回去。”展開立刻追上去,薛葵低著頭,想了想。

    “行。江東方,你也過來送送我吧。”

    江東方知道闖了大,幾乎快要哭出來,搓著手跟在薛葵的身後。薛葵想了想,沒坐電梯,改從沒有人的安全通道下去。

    “江東方,你力爭上游,總不會只是想把我踩在腳下吧。”

    “我早已被你甩得很遠了。不必再把我看作對手。”

    “提前畢業的事情你得想清楚,畢竟實驗室沒有這樣的先例。無論留校還是出國,選擇你覺得對你和沈西西最好的路就行了。目光應該放遠一點,不要光看著眼前。”

    江東方看著薛葵腫著半張臉,還在細細地說著這些。一時間心如刀絞。

    “薛師。對不起。我……以後……”

    “沒有以後。你們以後都不會再見。”展開冷冷道,“你再出現在她周圍,我見一次揍一次。滾。”

    薛葵責備地瞪了展開一眼。展開就再接再厲瞪著江東方。

    “行了,江東方,你回去吧,這才剛開始玩,別因為這事兒壞了興致。”

    江東方看著展開護著薛葵往大廳走,知道自己是多留無益,悻悻地往樓上走,許達就在樓梯口逮他呢。

    “江東方,你今兒個過了啊。是我叫薛葵勸你留校的,有什沒高興你沖我來。”

    江東仿了,許達乘機大罵一通。

    “江東方,薛葵是你師,更是你師父!記得嗎,你剛進實驗室的時候,是不是弄壞了低溫離心機?幾萬塊的東西啊,那個時候孟教授就想把你趕出去——如果你那時候被趕出去,以後哪個實驗室都不敢要你——是薛葵跑去對孟教授說‘我帶江東方,他出錯,是我沒教好。如果您把江東方趕走了,再來一個,又要從頭教起,再弄壞一兩樣設備,多不劃算。’就因為她一直在孟教授面前保你,你才賠了兩千塊錢算了事!這事兒她都不放在心上,也沒和你說,但我看你就是粹件事情開始怕她又恨她,現在翅膀硬了,想報仇了?是不是今兒特地請她來就是為了作踐她?”

    “我……”

    “你以為我不知道哇?謝師宴上你喝醉了,是我把你背回去的,記不記得?你說了啥知道不?你一路上就瞎嚷嚷恨死薛葵了,她不就是對你嚴厲了點兒嗎?至于嗎?你還是男人嗎?”

    “我不恨她!”江東方心中十分悲苦,嘶著嗓子,“我壓根兒不恨她!我喜歡她!但是我恨我喜歡她!嗚嗚嗚嗚……”

    許達愣住了。他可沒想到原來是這麼一層。

    他心想,可不能任由這樣下去,于是坐在樓梯上,輕輕地拍著江東方的背,輕言細語地安慰他。

    “江東方,這不對,知道嗎?你有沈西西了,沈西西哪一點不比薛葵強?比她漂亮,比她年輕,比她有情調,對你又好,是不是?我要是沒孟薇,我都選沈西西。薛葵那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江東方突然想起,前年的冬天,放寒假了,他和薛葵還留守在實驗室里做實驗,那時候藥用 還沒篩出來,他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表達蛋白,十分枯燥無味,周末還要加班。他做了一段時間,怨氣很大,薛葵說好吧,如果下雪,你就不喲。

    他便每天祈禱周末下雪。但總是不下雪。終于下了,他又不敢不去實驗室,在上翻來覆去很久,憤恨著起,比預計時間晚了三個小時。到了實驗室,看見她的傘放在外面,雪沒化淨,他想,進去認個錯就算了唄,大不了被罵兩句。反正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結果他怯懦地悄悄地走進實驗室,就听見薛葵一個人在那里唱歌。

    窗台上白皚皚的積雪映著陽光,他永遠忘不了,是孫燕姿的同類。她聲音低沉,別有一番韻味。

    他呆住了——薛葵從闌唱歌。如果讓薛葵知道他听見這歌聲,不知道又會怎樣折磨他。

    他走又不敢走,留又不敢留,保持著一個姿勢,哆嗦著听她唱完這首歌。

    唱完了,她還夸了自己一句。

    薛葵小朋友,唱得不錯。

    她一直做實驗,沒有回頭看一眼。她並不知道他在那里,听見這首歌。

    他永遠也不會是她的同類。他跟不上她的腳步,越來越遠。

    他厭惡薛葵,是因為這子已深深融入他生命之中,難以割舍。如同粉瘤一般,並不要人命,但存在于斯,不可忽視。

    江東方撲倒在許達懷里痛哭失聲,許達不免得也眼眶濕濕。但他心知肚明,這江東方不過一時意亂情迷,總有成熟長大的一天,便會覺得這場暗戀不過青游戲罷了。

    另一邊,蔣晴黃陪著沈西西在洗手間里整理。既然不能談白純,就談另外一個有故事的人。反正八卦都是貢獻出來消磨時間的。

    “沈師,薛師看起爛瘦哦。”

    “嗯,她一直吃的很少。”

    “真的嗎?她不會是暴食癥好了之後又得了厭食癥吧?”

    “什麼?什麼暴食癥?”

    “啊?師不知道嗎?那是我高一時候的事情。那時候薛師應該是……是十九歲吧?听說她和一個有錢的老頭子。結果那個老頭子把她甩了,她就患了暴食癥。這事兒當時在我們學校還算是轟動了一陣子。那個老頭子還常常來接她去俊呢。”

    “你確定?”

    “哎呀,這種事情都不是當事人親口說的,誰能確定呢。不過她以前真挺漂亮的。”

    蔣晴停了停。

    “又漂亮又風。真的,我們學校超多男孩子喜歡她。也難怪,她那個時候一身名牌,上下學都有車接送,跟個公主似的,唉,真不知道她家里人是怎麼想的,就任由自己的兒做這種事情。”

    沈西西沒注意蔣晴的補充。她想起她一直不能確定的一件事情。她很想去問問江東方。只要一個答案,而不是想改變現狀。

    江東方,你是不是把薛葵和文獻一起裝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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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3:10:22
第十一章

    辛媛如同被抽去魂魄了一般,自機場回來就浸在缸里,一聲不出。

    直到何祺華的電話打過來,她也是有氣無力。

    “怎麼,不高興。”

    “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

    “何必不高興,卓正揚今日回國,第一個見的可是你。”

    辛媛坐直了身體,覺得的皮膚一陣緊似一陣的寒冷。

    她冷冷地想,沈玉龍真是體貼過了頭——也是,如今他的外甥釣上了卓正揚,自然是要盯緊些。

    “不錯,他第一個見我。而我立刻向他求婚。”

    話筒那邊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我不知道你會這般任——不過他一定會答應你。”

    “叮他一點也不猶豫。他說既然在一起十年了,再生活五十年應富問題。他還說明天就去登記。”

    辛媛還記得在機場咖啡廳里,卓正揚說這話時候的表情和十年前如出一轍,冷淡而又疏遠。

    她才知道原來她和他的距離,十年來沒有變過,不曾遠,也不曾近。

    “我就知道。”

    “可您不知道的是,今天早上卓正揚的人約我見面了。她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何祺華略感好奇。

    “呵,她主動約你。”

    辛媛一開始也想不通為什麼薛葵要主動約她。她以為自己已經說的很明白,這個小姑娘想通了就應該乖乖地躲角落里哭去。但沒有想到她只是十分平靜地約她出來,坐在她的對面,說了這麼一段話。

    “請問你到底想要什麼。如果你不知道,我來告訴你。你想要卓正揚。很簡單,去告訴他,你喜歡他,向他求婚。你們在一起十年了,再生活五十年應富問題。新世紀,追男不可笑,你在怕什麼。你說得對,沒有人能回到過去,陪伴二十歲,一無所有的卓正揚。那好,只要你覺得是卓正揚有負于你,你有資格叫他用一輩子來還。”

    “哈哈,”何祺華覺得這卓正揚的人真是辛辣得一塌糊涂,“辛媛,你我心知肚明。卓正揚從闌是一無所有,你對他也從闌是一心一意。她這樣說,你怎麼還不死心。”

    辛媛咬著牙。想起薛葵後來又拿出紙筆,寫了一行字,折起來,交給她。

    “這會是卓正揚的回答。哦,對了,你上次購物還有幾張發票在我這里,我會直接交給沈玉龍,不必擔心報銷的問題。再見。”

    她這一天也是驚嚇連連。傍晚的時候展開突然來接她去機場,她莫名其妙,展開只說是卓正揚要一下飛機就看見她。她問起展開,卓正揚是不是在追薛葵,展開看上去比她更驚恐,幾乎把車開上隔離帶。

    但他很快就恢復平靜,冷笑著同辛媛講起另外一件事情。

    “卓正揚拿到了新型重卡自主開發權。”

    “恭喜。”

    “我听說他在今天早上的最後一輪談判里是這樣說的︰‘這是最後一次。無論談不談得攏。我已經訂了傍晚的飛機票,我一定要回去見一個人。卓開的未來還有很多可能,但是如果錯過了這個人,我再也沒有任何選擇。’”

    “辛媛,你說這個人是誰。我這人沒信仰,但因果這一說,實在太強悍。如果不是你拿走大力神的圖紙,背叛卓開,卓正揚不會遇到薛葵;如果我他媽的不認識薛海光,不和他們一起吃飯,不去作弄薛葵,卓正揚也不會變成了現在的非她不可。”

    “你在他身邊十年,他有沒有背叛過你?沒有。是你選擇了走,卓正揚無義務在原地等你回來。”

    可是盡管這樣,她在機場見到卓正揚的時候,想到薛葵的字條還在她的手袋里,她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

    “卓正揚,我們結婚吧。”

    她就是想看看卓正揚的反應到底會是怎樣。機場的咖啡廳里,卓正揚也坐在她的對面。她總覺得薛葵就在他旁邊,如影隨形。

    卓正揚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答應了。

    “好。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既然在一起十年了,再生活五十年應富問題。明天我們就去登記。我只有一個條件︰婚後你不得再參與卓開的任何事務。”

    她立刻翻包,找薛葵寫給她的紙條,找到了,打開來看。

    他會和你結婚。但我不打算祝你們幸福——反正你只是想要挑釁——引火去吧。

    她一語道破天機。辛媛灰心喪氣。這的確就是她的目的,她來格陵的目的。

    在不愛自己的男人身邊繼續蹉跎五十年,想起來就可怕——放手才是正解。

    何祺華听到這里,簡直想要鼓掌。

    “辛媛,你總算對卓正揚死心了。做完手頭的事情就乖乖回來吧。”

    “這個叫薛葵的人,實在是……”

    話筒那邊霎時沒了動靜,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

    “那個孩子叫什麼。”

    “薛葵。沈玉龍的外甥——需要看緊姬水玉龍同卓開的聯系麼?沈玉龍利用遠星的資源私下接活,可不是一次兩次。”

    “我暫時不想談這個。”

    良久,何祺華低沉而悠遠的聲音傳了過來。

    “辛媛。你可還記得我們什麼時候達成協議,陪伴彼此。”

    她當然記得,但她以為何祺華絕對不會再提。

    那是一場沒有主角的訂婚宴,男主角是何祺華。她同卓正揚也出席了那天的盛宴。

    卓正揚在那天終于對一直倒追他的辛媛產生了厭煩,直截了當地說他根本不愛她。也不想去愛什麼人。

    她知道他身世背景,知道他身邊除了展開沒有人,于是死纏爛打,要跟他在一起。她在樹後面踮起腳吻他的嘴唇,緊緊地抱著他,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威脅,因為這個吻,她會到處去說她是卓正揚的朋友。

    “隨便。”他無動于鄭有沒有友在身邊,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走到離人群稍遠的地方去,辛媛知道他只是要去抽支煙,而不是特意避開她。

    她十分氣餒。而何祺華突然走出來宣布訂婚宴由于主角身體欠安而取消,宴會變成了和諧的聚餐。但她看見了何祺華私底下暴怒的面孔,他走到湖邊,痛苦地閉上了眼楮。

    她是因為太失落,所以才呆呆地站在何祺華身邊一動不動——若是平時,誰也不敢太過靠近何祺華,他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只能仰望——不知道站了多久,何祺華發現了她。

    何祺華當時只覺得,她長得不錯,主要是一直默默站著,不哭不鬧,听話乖巧。

    于是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叫辛媛。”

    後來發生的事情太過順理成章。辛媛從闌問何祺華那個未婚的事情,她只覺得那個神秘的孩子實在走寶。何祺華對情人都這樣體貼,更何況是子。

    錯位了。一切都錯位了。

    他那個自暴自棄的未婚,居然和卓正揚走到一起。十年的時間,本足以使他忘了這一切。他老了,未必可以從頭來過;可他不理解,沒法理解。

    他不願再在辛媛面前回憶,柔聲道︰“我十分想你,你幾時回來。”

    “我也是。哦,對了,下個月是您的生日呢,您想怎麼慶祝?”

    何祺華又說了間,掛上電話。想了想——他才五十歲麼?所有人都叫他何老,他也覺得自己很老了。

    原瑯是知天命的歲數啊。

    “同其它四十歲的老人家相比,你有頭發,沒肚腩,長得也算英氣。我當然喜歡你。”

    噢,關于她,他的確一張照片,一封信都沒有留下來。

    他與薛葵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三十五歲。那個時候人他,還不僅僅因為錢而已。他年青又有魄力,只身南下,考察格陵地區的汽車工業。當時尚未有人棵格陵的發展,他算是眼光獨到,決定做一些長線建設,姬水二汽的薛海光在行內小有名氣,于是便應他邀請前往姬水,當時還有沈玉龍作陪。

    他在姬水二汽轉了一圈,斷定這國營企業弊病太多,遲早要被淘汰,並不值得注入資金,他又有內部消息,知道格陵要建全亞洲最大的汽車科技園,所以就不想在姬水這塊浪費時間。

    他去意已決,薛海光極力挽留,請他到家中吃個便飯。

    姬水是鄉下地方,地廣人稀,薛海光這樣置了田地建起兩層別墅的人家非常多。他們一行人坐在一樓大廳里聊天,馮慧珍和沈玉一起在廚房里忙活,薛海光喚兒下樓來見何先生,她只揚聲拒絕,粗暴無比,顯然是被寵壞了。

    快開飯了,沈玉龍的兒子沈樂樂急吼吼地從門外沖進來,腳邊上跟著的一只小土狗,見家里來了陌生人,嚇得躲在沙發底下汪汪大叫,突然蹬蹬蹬從樓上沖下來一團雪白的嬌小身影,蓬著頭發,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抱住一身泥水的小狗就親。

    他還記得那只小土狗叫乖梗薛海光的兒把小狗裹在自己雪白的睡袍里,一個勁兒地安慰它乖乖不怕,乖乖不怕,對其他人類正眼都不瞧,徑自上樓去了。

    薛海光一臉尷尬。

    “都被她媽媽寵壞了。見笑,見笑。”

    他倒是從那一刻開始覺得姬水這個地方,很有意思。吃飯的時候薛葵也怎麼請都請不下來,頭頂上的預制板隔音效果很差,他听見她蹦蹦跳跳,一會倒在上,一會又拉開椅子,哎呦一聲,大概是摔倒了。靜一會,又咯咯咯地笑起來。

    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的飯桌上,他就只听到這些。大概也只有他能听到這些。

    他後來幾次到姬水,都沒淤見到薛葵。來得勤了,成了姬水二汽生死存亡的關鍵人物,薛葵才漸漸露面,穿著校服,從水果盤里拿隻果,丟向空中,又接住,哼哼唧唧地說“何先生好”。

    他便輕佻地笑。

    “薛好。”

    她總是趁薛海光炕見的時候朝他翻白眼。在她心里父親應當是無所不能的,怎麼還要仰他人鼻息。他不在意這個,他只在意她的臥室里到底有些什麼,她總是窩在里面,藏一些三十五歲男人不會明白的十五歲小孩的秘密。

    薛海光是個很絮叨的人,許多關于薛葵的事情,他都是從他口中得知。慢慢地他知道薛葵的成績不錯,知道她的脾氣相當差,知道她動不動對父母頤指氣使。薛海光氣極了也會扇她兩巴掌。打完了又後悔的不得了。

    沒辦法,計劃生育,只有這一個。偏偏又長得十分漂亮,實在太疼愛。她骨子里的惡魔脾,十分對何祺華的胃口,被沈玉龍看出來了,于是起哄,說不如認個干爹吧,差二十歲呢。倒杯茶就成。

    她也不管大家下不下的來台,直接惡毒地拒絕。

    “電視劇里面的干爹都不是好東西。”

    薛海光氣得揚起手來,她示威般地把臉湊上去,薛海光真要打,他趕緊制止。

    “小孩子嘛,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他想,他的確不是個好東西。

    後來姬水二汽在他的策劃下申請破產,改革重組,大幅度裁員,那時候民怨極重,全部沖著保不住他們的薛海光。乖乖被吊死在薛葵的窗前,她怕極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都覺得自己瘋了,以融資方的身份千里迢迢地從北京趕過來,只是想要安慰一個眼楮哭得又紅又腫,絕對不會漂亮的孩子。

    而他壓根兒沒見到她,她被送去外婆家里避風頭——有人寫匿名信,恐嚇要毀掉薛海光的兒。

    他動用了幾處關系,處理了這件事情。

    她那個時候,眼淚真是多。多到讓他再也想不起來她一臉驕縱的樣子。耿直的薛海光和圓滑的沈玉龍相比,他更喜歡後者,所以他做出了對自己生意有利的選擇,而把薛海光徹底地忘在了腦後。

    後來在格陵見面,是他沒有想到的。那時候很作興應酬里面加兩三個大學生充充場面,她帶了幾個同學出現在沈玉龍的應酬里,她年滿十八,普通的大學新鮮人,面帶公式化的微笑;沈玉龍叫她敬酒,她就敬;叫她唱歌,她就唱。沈玉龍還開玩笑,當年何老多喜歡葵葵。葵葵,你也該意思一下吧?

    她便嘴角帶一絲冷笑,坐到他身邊,甜甜地叫干爹。

    他十分興奮。第二天叫司機去接她,以干爹名義接她出來玩——他想她會把司機罵個狗血淋頭,但沒想到她真的來了。

    她那時候真是古怪又乖戾。高興的時候勾著他的頭親他臉頰,又或者王般地把額頭湊過來,說我允許你吻我,這里;不高興的時候,把他桌上的玉貔貅狠狠地摔個粉碎,又或者擅自從他的辦公室打出去,說取消掉上一筆交易——誣你上一筆交易是什麼!

    他喜歡看見她的拜金,什麼都想要,簡直可以吞下整個世界。她又回到了十五歲,無憂無慮,野瘋狂漫漲。她只害怕一件事,她害怕讓父親知道她和何祺華——薛海光會先打死她,然後自殺;他摟住她,說不必擔心。果然,她在他的公寓里住了一年,沒有讓任何姬水玉龍的人知道這件事情。連他身邊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小姑娘存在。

    他對她百依百順,一心只等她到了適婚年齡,變成何夫人。他可一力撐起她的世界。

    她十九歲生日,他送她婚紗,她嚇傻了,又很快地高興起來,主動地親親他的嘴唇。

    他心里覺得好笑,誰會相信,他何祺華有一個人,交往了一年,親密程度僅此而已。他把她接到北京家中,舉行了一個盛大的訂婚宴,一點都不用她操心,她只管穿著婚紗,盤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融化了的冰淇淋滴在奶白的綴蓓蕾上,她大驚小怪地叫他拿紙巾懶。

    他對她一向縱容溺愛,堂堂北方汽車集團的主席,抽了紙巾,乖乖地幫未婚擦婚紗上的奶油。

    她化了濃妝,比她實際年齡看起來成熟許多。

    “那麼沈玉龍會來麼?”她問,帶點神經質的興奮。

    “當然。有很多人。”

    “很好。”她咯咯地笑著,“他肯定想不到,您的未婚會是我。我要成為何夫人。我會比他更有錢……你比他有錢,對吧?”

    他笑著點點頭。他知道沈玉龍對她有過怎樣的精神虐待,而她要一並還回來。他不在乎用整個姬水玉龍來換取人一笑。

    她看著自己的訂婚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三克拉的白鑽襯著她縴細的手指,還嫌不夠大。

    “我要比這更大的結婚戒指。更大更好看的那種。粉紅的!”

    他真的就細細問了她對結婚戒指的要求,她一邊舔手指一邊天馬行空地描述,于是他出去打電話給設計師,而她居然打破窗戶跑掉了。

    等手下把哭哭啼啼的她帶回他面前的時候,她說她錯了,她害怕,怕得要死,害怕嫁給他。她害怕面對觀禮的賓客,她怕得要死——最關鍵的是,她不願意看見自己的親人真的因為她而傷心絕望。

    他恨她如此的坦白——她哭著大叫,說自從決定訂婚以來,他的每個吻都讓她作嘔;他是一手毀掉姬水二汽的人,她怎麼會忘記。她一開始接近他,只是為了報仇,後來是為了金錢,但她對金錢的最終沒能戰勝她對他的厭惡。

    他在她身上用掉許多時間,不願再去耗費精力打造一個何夫人,所以堅決不肯取消訂婚,頭一次對她大發雷霆;她尖叫哭泣,顫抖求饒,他心軟了——訂婚宴可以取消,但是婚約不能取消。她可以回格陵繼續求學,二十歲必須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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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3:12:43
他怕她再哭再哀求,所以一年之內都沒有去見她,反正他不愁人投懷送抱。但等他再次踏上格陵的土地,要帶走自己的小子時,她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保姆一直不敢告訴他,她得了暴食癥。她在他面前也不停止,一口氣吃下六人份的牛排,外加十八個雞蛋,兩升牛奶。她不停地吃糖,吃巧克力,只要他炕見,她就抓住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吃下去,做夢都在咬單。

    他強行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沒有用。不讓她吃,她就狂躁無比,打人摔東西,猶如困獸一般嚎叫。

    他知道怎樣她才會好起來。他取消了婚約——他不能帶著一個兩百磅的人在身邊,對他那個圈子里的人介紹這是我的太太。

    好在他身邊還有辛媛,他很快就過去了。上帝造人總有失敗的時候,他權當薛葵是一攤爛泥,丟棄在格陵,任她自生自滅。從此他再也不去想她。他只當作沒有過這麼一個人。

    他想他是對她溺愛過了頭。今時今日,他倒要看看,這個薛葵,如何幸福滿地和卓正揚生活下去。

    展開本來真的打算把薛葵送回宿舍,但在大田他接到一個電話,是卓正揚打來。

    “……嗯。你和她談過了?……哈哈哈哈哈!”

    展開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他看看還在一旁摸著臉的薛葵,轉頭對電話那頭的卓正揚小聲道︰“那個勸辛媛向你求婚的人才在我這里。她剛剛被人打了一巴掌。你快來,我們去揍那個臭小子。”

    “展開,你在和誰通電話?”薛葵警覺地盯住他,又重復了一遍問題,“你和誰通電話?”

    展開吞了一口口水,非常無辜地看著她。

    “人。”

    薛葵听他這樣回答,就知道是卓正揚了。她心慌意亂,圍上圍巾,同展開招招手。

    “我先走了。再見。”

    “叫她在門口等著我。”卓正揚厲聲道,“我已經看見你們了。”

    他的車硬生生地在新視听的門口來了個飄移,停住。氣勢如此磅礡,全場目光唰唰唰地全投向那個從車上跳下來的男子——比較破壞氣氛的是,卓正揚剛下車,就打了個噴嚏。

    薛葵一言不發,立刻從另外一側實行突襲,撒腿就跑,展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領。

    “薛葵,你真當我是小朋友啊?乖乖站著。”

    薛葵抓住展開的胳膊,眼里全是惶恐和哀求。

    “我害怕。求求你……”

    “給錫來。”

    不等展開有所心軟,卓正揚已經一把捉住了薛葵,展開立刻松手,十分得意地看著卓正揚把薛葵塞進車里——就如同當初薛海光把他們兩個塞上車一樣,今天可算報仇了——薛葵拼命掙扎,卓正揚從車窗外幫她把安全帶系上,繞到另一邊上車,薛葵還想跑,卓正揚立刻鎖住車門,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他引頸望了半天,也沒看見如他期望的那般薛葵強行跳車,在馬路上翻滾幾道的畫面。覺得有點失望。

    不對啊,他一直都不希望卓正揚和薛葵在一起的嘛,怎麼現在又輕易讓他和薛葵單獨走了呢——他應該扒住車頂跟上去的嘛!

    想來想去都覺得失算。

    “算了。展開,對你而言,才是珍愛生命,遠離薛葵!”

    沒想到你對我的認識如此深刻。

    卓正揚把車停在了郊外荒無人煙的地方,薛葵張皇四望,開始從口袋里拿手機,卓正揚眼疾手快,一把搶走。

    “你在怕什麼。”

    薛葵傾身想要搶回來,卓正揚捉住了她的下巴。薛葵渾身一激靈,哀求地看著他。

    他仔細看她的臉頰,果然腫調害。

    “是誰打你。”

    “這只是一個意外。”

    她重新坐回去,心里十分煩躁。她不喜歡這種任人宰割的處境,臉便僵了下來。

    “卓正揚,要殺要剮,請給個痛快。”

    卓正揚點燃了一支煙。反正在這里,薛葵是跑不掉的,他就是要慢慢地說。

    “沒想到你對我的認識如此深刻。”

    他一邊說一邊止不住地咳嗽,薛葵才覺得不對勁,伸手去探他的額頭,燙的驚人。

    “你在發燒。”

    “我知道。”

    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伸手去握住她的左手,薛葵原本以為他是不喜歡她踫他額頭,沒想到他抓住了就不放。她努力地攥緊拳頭,不讓他得逞,但卓正揚 起來也十分可怕,硬是把薛葵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兩人十指緊扣。

    卓正揚一雙眼楮冷冷地盯著氣憤不已的薛葵。薛葵被他盯得發毛,只好往車外看。

    “是你叫辛媛向我求婚。”

    “叮”薛葵冷冷道,“她不親自試過怎會死心,還會來糾纏我。”

    卓正揚輕笑一聲。

    “我坐了十二個鐘頭的飛機回來,收到這樣一份大禮,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感謝?”

    薛葵心里咯 一下,但已經闌及了,卓正揚突然捧住她的雙頰,大概是燒得糊涂了,居然一下子咬住了她的鼻尖,唔了一聲以後移下去吮住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太燙了,薛葵暈乎乎地想,哈,一支煙灰缸同一支啤酒瓶在接吻,真可笑。

    很快她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沒舌吻的經驗,不知道怎麼回應亦或者根本不應該回應,眩暈里卓正揚握著她的手貼近自己的胸腔,他的心亦跳得十分激烈,等他意亂情迷地放過她的嘴唇,她立刻轉頭到另一邊,喘了半天。

    “以後不許喝這個牌子的啤酒。”偏偏卓正揚又非常冷靜地來了一句,“我不喜歡。”

    她想她得找點什麼來說。

    “……卓正揚,你在發燒!”

    他就開始耍無賴。

    “叮我存心的,我要傳染給你。你得和我一起生病。”

    那她還能怎麼說,卓正揚一橫起來,她就沒轍。她嘆了一口氣。

    “辛媛怎麼樣了?”

    “你這種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方法,她十分受用。”卓正揚道,“好了,我們可以不必再提到她。”

    薛葵冷靜下來。處理完這件事情,她還有一件事情要解決。

    “卓正揚,我幫你處理掉辛媛,你是不是也可以幫我一個忙。”

    卓正揚看著她決絕的側臉,突然意識到她將要說什麼。斷然拒絕。

    “不。絕不。”

    薛葵才不管他的斷然拒絕多麼具有威脅,她總要把她想說的說完。

    “卓正揚,你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而我根本只想過平凡的生活。所以我們應該放過彼此。”

    “辛媛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你我的過去,不應當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十年前,我曾不擇手段勾引遠星的何祺華,又不擇手段同他解除婚約。”

    她雙手直發抖。她從來沒有想過何祺華這三個字會再次從她口中說出,遠星的何祺華,凡是做汽改的人都應該認識。

    本來她覺得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可以瀟灑拋諸腦後;現在卻如同天塹一般橫在她和卓正揚之間。這件事,何祺華曾經親口答應她,絕對不會告訴第三個人,但是她現在選擇對卓正揚坦白,以坦白來換他放手。

    “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但我並不能否認這件事情發生過。卓正揚,現在的我只是在壓抑愛慕虛榮,反復無常的天。如果和你在一起,我遲早會被打回原形。”

    卓正揚本來完全不在意。但她的描述勾起了他心底某個模糊的回憶。

    原來是她。

    那麼她並沒有認出他來。

    他突然頭痛裂,幾乎不能思考。薛葵打了個噴嚏,緊接著又打了個噴嚏,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太冷了,我先送你回去。”

    薛葵吁了一口氣。如此果斷,真是個明白人。

    “多謝。”

    一路兩人無言,薛葵開了車窗,吹著冷風,卓正揚專心開車,將她一直私宿舍樓下,薛葵下車,沖他揮揮手,微微一笑,隱沒在黑漆漆的樓洞中。

    他知道她這個意思是再也不要見面了。他想他不能停在這里,于是機械地發動了車子——但並不知道要開向哪里去。

    十年前,在何祺華位于北京的家中,舉辦過一場訂婚宴,據說未婚是不滿二十歲的嬌憨少,但最終誰也沒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甚至有人懷疑她是否真的存在過。

    大概只有他看見了。辛媛拉著他到草坪上,硬要和他確立關系,他狠狠地拒絕了她,然後想去停車場抽支煙,那里人比較少。就在他剛剛拿出煙的時候,她穿著婚紗跑過來,一張濃妝漾開的臉,根本無法分辨五,她扯著他的衣服——他大概是她逃出荔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對縴細的胳膊直發抖。

    “我不想嫁給何祺華。我不想嫁給何祺華。我怕!我怕!我錯了,我再也不敢這樣了……你可不可以幫我離開這里。求求你。求求你。”

    他覺得很厭煩——她不想嫁給何祺華關他什麼事情。為什麼今天所有的麻煩事都找他。

    于是他十分粗暴地甩開了她的胳膊,大步走開。

    那個小姑娘嚇傻了,眼淚汪汪地四下看了一圈,決定橫穿停車場到湖的那一邊去。但是她的婚紗目標太大,很快就被何祺華的手下抓住了,她嚎啕大哭,被賞了好幾個耳光。他億車邊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展開過來找他,看見了,十分稀奇地問他發生了什麼。

    他不想憑著一點捕風捉影就亂下結論。

    “不清楚。不過今天的應酬大概可以早一點結束。”

    果然,沒一會兒何祺華就出來宣布,主角不舒服,訂婚宴取消。他沒多呆,和展開一起走了,辛媛叫他,他也不听。

    他那個時候,就是這種別扭脾氣。

    後來的一年里,他青雲直上,進入遠星核心,漸漸地也听說了一些風言風語——那個孩子不自愛,得了暴食癥,何祺華把她扔在格陵,再也不提結婚的事情。

    他想,她一定是毀了。

    卓正揚突然一陣心悸。他靠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依然無法呼吸。他閉緊雙眼,那個孩子痛哭失聲的模樣從未如此清晰過。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帶我離開這里。我要去找我爸爸。”

    薛葵回到宿舍,室友已經睡下,她十分輕手輕腳,但還是發出了少許聲響。

    “……薛葵你回來啦。”

    “嗯。”她輕輕回答,“對不住,吵醒你啦。”

    她和衣躺下,扯過被子蓋住身體。還是覺得很冷很冷,于是蜷縮成一團,止不住地發抖。

    “沒事兒……你那邊散場了?”室友睡夢中又追問了一句,“怎麼樣?唉,我那幫師弟師,有什事從闌預我一份。還是你人緣好。”

    “就是湊個人數。談不上什麼人緣好不好。”薛葵輕輕答道,“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室友翻了一個身,沉沉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里傳來一陣陣壓抑著的抽泣聲,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她迷迷糊糊地嚷了聲“誰?誰?嗯,嗯,睡,快睡。”

    于是又睡著了——當然不是薛葵。怎麼會是她,她只會笑,從闌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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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3:18:32
第十二章

    沈西西同江東方如期登記,結為夫。兩人在實驗室里廣派喜糖,以許達為首,所有人都開始稱呼她為江沈氏。

    讀書人就愛開這種文縐縐的玩笑。她甜蜜的要命,從此不再避諱,人前人後娃娃音喚他“東東”,拖長了語調,大肆撒嬌——這是新婚夫的情調,間另有更私密的昵稱,一種摻雜了靈魂和肉的歡樂,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們雖然結了婚,但真正戀愛的時間不足三個月,哨蜜運當中,兩人就像喜糖盒子上的卡通小人一般孩子氣,一舉一動退化到七歲,連體嬰似的纏在一起;天氣漸冷,沈西西三天兩頭地感冒,江東方畢竟是課題組組長,覺得沈西西時時刻刻粘在身邊太難集中精神搞科研,于是叫她在家里養病,不必去實驗室了。江東方雖然多情,但對沈西西好的沒話說,早上出門絕不吵醒她,做好了飯菜放桌上,自己帶個便當隨便對付一頓,晚上回來再哄委屈到眼濕濕的沈西西起,幫她戴罕子圍巾和手套,出門去吃大餐。

    這種生活簡直可以一眼可以望到八十歲的盡頭,稍微有點空虛。因此通過婚姻變掉銳的沈西西多了一個很邪惡的愛好,就是想想自己認識的那些孩子,哪些還是處,哪些已經不是——白純肯定不是,蔣晴應該不是,黃應該是。

    最後她總是會想到薛葵。薛葵是不是?她覺得是。

    但薛葵不是被包養過麼?

    她十分混亂。她最終沒有去問江東方那個問題。蔣晴後來又陸陸續續地講了許多薛葵的過去給她听,她明明知道那些添油加醋的傳聞不該太相信,但還是在這種窺探他人私隱的過程中得到滿足——人麼,不八卦,不成活。但是她听過就算,絕對不會再告訴江東方,她只是同情薛葵——據蔣晴說,那是一個禿頭大肚腩五短身材滿面油光的猥瑣老男人——基于這種同情,她原諒了江東方。

    如果江東方真的喜歡過薛葵,那她捍衛的不僅僅是薛葵的形象,也是江東方的眼光。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憐憫地望著眾人,十分聖潔。擺酒的那一天,她主動打電話邀請薛葵,而薛葵因為高燒並發肺炎,只能在電話里說聲恭喜,無法出席。她專門打听到薛葵的宿舍地址,跑去探病,她不知道薛葵住的地方條件這妙,一條小巷子里,繞來繞去也找不到,最後才打听到那個停著一輛灰跑車的筒子樓,就是藥理所的宿舍。

    薛葵正億頭看文獻,一張臉瘦得只有巴掌大小,裹在一條灰絨線圍巾里,說話聲音很輕,淡淡地笑著,伸出手來討喜糖,她看薛葵的手背上有許多打點滴留下來的針眼,手指尖都快變成透明了,十分心疼地問薛葵是不是唱歌那天晚上著了涼,薛葵並不回答,而是問她還有沒有去血液科取樣,沈西西想起去采了幾次樣,但是最後並沒有對甦醫生道謝和告別,就有點不好意思,知道這條人脈很難再續起來。

    “拿些喜糖去給她們不是很捍。”薛葵想到藥用 的臨試驗可能還需要病人配合,于是輕聲道,“大家都是愛沾些喜氣的。楚倩護士長是我的高中同學,你可以去找她。不要怕難為情。”

    沈西西心想,好吧,既然是你說的,我就去做。閑聊了間,她看見薛葵的案頭擺著一套少年兒童彩繪精裝版百科全書,笑著問她怎麼還看這個。

    “哦。買給一個小朋友的生日禮物。”

    沈西西有些懷疑。小朋友,是極親昵又極疏遠的稱呼,再結合蔣晴講過的那些話……

    “多大的小孩?”她試探著問。

    薛葵心想,是啊,多大?

    “歲的樣子。”

    沈西西頓時覺得這世界一片黑暗——薛葵有私生子。薛葵有私生子。

    人類無遠弗屆的想象力由此可見一斑。

    她心慌意亂地起身告辭,叮囑薛葵一定要好好休息,她戴手套的時候,薛葵心想一定要贊一下,就輕輕捏著沈西西的手說︰

    “戒指真漂亮。玫瑰型很適合你。沈西西,你好幸福。”

    江東方家里有錢,結婚開銷一概由江父承擔,但這枚戒指是江東方自己拿出了平時的積蓄,傾囊買下,鑽石事小,但他從未問過她的指圍,竟然大小剛好——他實在是一個有多少便做足多少的好男人。

    听了薛葵的祝福,沈西西幾乎落淚。

    “薛師,你也一定會幸福。”

    回到家里,江東方正在燒飯做菜,她同他說自己去看了薛葵,江東方並不以為意,只叫她趕快換好衣服出來吃飯。

    這復式公寓是江父一次付清房款,送給他們的結婚禮物。樓下的車庫里還停著一輛標致——這一切和薛葵宿舍里的清冷寒酸形成了巨大奉。

    沈西西暗暗發誓。她一定要竭盡所能,愛護薛葵。

    話雖這樣說,她卻因為新婚燕爾,完全忘記了薛葵說的該去血液科派發喜糖的事情,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她急急忙忙地拿了一匣喜糖打的去了醫院,按薛葵的提示,直揭到楚倩,楚倩不客氣地收下了。

    “你才多大啊,就結婚啦?哇,這戒指真是漂亮。你老公是你同學啊?怪不得,嘖嘖嘖,小姑娘真是有福氣。”

    兩人都是已婚,這關系突然一下就拉近了,沈西西才知道血液科的各位都是面冷心熱,打起交道愧不困難,她本來想親自道謝,但找了一圈,沒有看見甦醫生。

    “甦主任剛剛走,她兒子每個星期四來接她吃晚飯;沒事,我們會告訴她你今天來過,糖我們也會留一份。”

    幾個未婚小護士一提起甦主任的兒子,就滿面紅暈,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

    “甦主任的兒子怎麼可以長得那麼帥!”

    “帥也就算了,人家還很有家底呢。”

    “所以你就別想啦,他肯定是要娶高干之的嘛。”

    “也不一定,如果他喜歡自己的身份,干嘛跑到格陵來自己創業。我說啊,他最難得的是有孝心。”

    “哎呦,這你都看出來了。那你趕快去討好甦主任,她一高興,就欽點你做她兒媳啦。”

    “喂喂喂!誰也不要和我搶,我可是要把我的高中同學介紹給他的。你們哪個比得上薛葵又漂亮又聰明——沈西西,你說是不是?”

    沈西西只好賠笑,趕緊告辭出來,給東東打了個電話,匯報今天的行程。

    江東方正在一團混亂中。他給蔣晴布置了一個課題,一開始蔣晴還興致勃勃,決心大干一場,但是很快她發現這個課題中有放射實驗操作,便開始打退堂鼓;但她又不直接告訴江東方自己害怕,結果等放射元素到貨,要開始做實驗了,江東方才知道蔣晴一靠近同位素實驗室就會嚇得發抖——那這樣還怎麼做實驗呢?

    “江師兄,我真的不敢做。”蔣晴嚇得直哭。

    江東方沒說什麼,叫她穿好白大褂,戴上鉛手套——蔣晴以為江東方真的要眼看著她去死——畢竟這個課題是她的,她沒有義務叫江東方替她做,雖說江東方以前也幫沈西西做過類似實驗,但沈西西是他老婆呀!

    她一臉淒苦地穿好衣服,到同位素室去,結果發現江東方已經穿好防護服在那里等她了,他正柔聲同沈西西通電話。

    “嗯,我還有一點實驗,要晚一點回去……嗯,好,你要弓…嗯,拜拜。”

    他收線之後就對蔣晴說︰“我來做。你站在我背後拿著射線探測器,隨時監測有沒有污染。”

    蔣晴覺得江東方真是酷斃了——他是在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擋住射線啊。

    “江師兄,謝謝你。”

    “本來孩子就不應該做這個。是我沒考慮清楚。”江東方根本沒想太多,“對了,你一定要站在我背後,不要亂動。”

    整個實驗過程中,蔣晴就乖乖地站在江東方的背後,江東方一邊操作一邊對蔣晴進行講解,蔣晴看著他寬闊的後背,突然很想靠上去,但是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江師兄,你怎麼一點都不怕射線照射?我听說輻射會致癌。”

    “我是男的,不要緊。”

    “江師兄,我听說薛師以前也做過這個實驗,你也幫她做?”

    她能感覺江東方的動作突然停了一下。

    “沒。好了,不要和我說話。”

    她明白江東方是要集中精神,放射實驗操作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萬一含放射元素的液體接觸到皮膚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很快江東方就做完了。

    “行了。把探測器關掉,你先出去吧,我把實驗台清理一下……”

    蔣晴松了一口氣,她轉身走,結果一腳踩上自己松散的鞋帶,她哎喲一聲,本能地想要拉住江東方,江東方被她帶倒了。

    “小心!”

    兩人雙雙倒地,但江東方還是把蔣晴護在了懷里,蔣晴紅著臉站起來,卻發現江東方把左手背在身後,面對著她,臉鐵青。

    “你出去等我。”

    蔣晴看他臉不好,立刻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她乖乖地走出實驗室,很快就听見探測器又拼命地響了起來——這麼說,江東方被污染了!

    她急得團團轉,江東方從里面把實驗室反鎖起來,過了很久,他才打開門。

    “蔣晴,你進來吧。”

    她立刻進去,江東方的左手上很大一塊拼命擦洗過的紅印,而剛才他們做實驗的台面,也有清理過的痕跡。

    “蔣晴,你用探測器掃一下,看還有沒有殘留輻射。”

    “江師兄,你被污染了?”

    “放心,你沒事。是我的手背沾上了一點兒。”

    “江師兄!”

    江東方很疲憊。他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錯。他不得不承認,蔣晴提到薛葵之後他就有點心不在焉,以前薛葵做這類實驗的時候十分謹慎,總是提醒他要注意要注意——他今天怎麼這樣不小心!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你沈師。”

    江東方發生實驗事故的時候,沈西西正在回家的路上。下班時間,很難打的,她只好坐公交車,幸好第一醫院是終點站,有座位可以坐。

    等紅綠燈的時候,她看見旁邊停著一輛灰的奧迪,她不知道奧迪也生產跑車,她前面坐著一對三十多歲的夫,男的探頭出去,吹了聲口哨。

    “R8。這車老貴了。”

    沈西西便多看了一眼,以她一個外行的眼光來看,這車的確很拉風,就好像一匹蓄勢待發的狼一樣,隨時準備沖出去。

    “有錢人。”的說,“格陵多少暴發戶呀。我上次還看到一老頭子開保時捷911呢。大冬天的敞著篷,真是作孽。”

    那男的繼續探頭去看車牌,口中嘖嘖有聲。

    “何止有錢。真是稀奇,掛軍車牌還等什渺綠燈。要是我,直接壓上行人道。”

    “得了吧你。”

    那車的車窗突然降下來。從沈西西的這個角度,她只能看見那個駕駛者的手臂,那人穿著一件很有質感的棕毛衣,稍微挽起來的襯衫袖口,露出清瘦的腕骨,修長的手指,優雅而不失力量。

    “嘿,是個帥哥。”她前面的那對夫可以看見駕駛者全貌,于是交頭接耳,“說不定是被他身邊那個中年人包養呢。”

    沈西西沒看見那個中年人,也沒有听見那對夫的評語,她只是近乎痴迷地看著那個人的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敲打著方向盤;一會兒手不見了,再出現時,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支煙。

    她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這車;而且是在一個這種車絕對不會出現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她看見甦醫生從車上探出頭來,望望天空,又縮回去。

    “今明兩天肯定要降溫。你注意多加點衣服。”

    “知道。”

    這時候綠燈亮了。卓正揚恍了一下,啟動車子。

    甦儀覺得兒子精神狀態不太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最近一個月都這樣。對她還是有問有答,十分貼心,就是很明顯地有消極情緒。

    她記得上一次這種狀況發生在十二年前。她對卓正揚說爸爸媽媽過不下去,離婚了。

    這事兒鬧得很大,按照卓紅安的身份和意願,離婚是絕對不可承受的,為這個某位專管家務事兒的領導人還特地找她談了幾次話,但是她堅持,毫無原因地堅持,堅持到最後,卓紅安簽字了。

    卓正揚那個時候在沈陽某軍校念書,他的未來已經完全規劃好,不需要她這位母親保駕護航。或者說她除了賦予他生命以外,好像真的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就那格,誰也不愛親近,她甚至覺得她和卓紅安離婚,卓正揚根本不在乎。

    所以卓正揚是在放假回家後才知道這件事情。她正好打包完行李要走,卓正揚手插在口袋里進門,她直接就宣布了。

    “我和你爸離婚了,你跟你爸過。我要去格陵第一醫院工作,你們爺兒倆以後要是有空,可以來旅游。”

    卓正揚的反應是他們所想不到的。他一聲不響地退了學,什麼都不要,甘願從零做起。卓紅安和她都慌了,用了很多方法想讓他回家,他完全不為所動。

    她一直以為兒子對她感情寥寥,原愧不是這樣。後來他到了格陵,和她重新取得聯系,她慢慢才知道那個時候是多麼無助的內疚崗折磨著兒子——他覺得自己對母親關心太少,也是導致這個家破裂的主要原因。

    如果你對自己深愛的人感到內疚,那除了束手無策還能怎麼辦。

    她有時候也覺得很討厭——卓家人怎麼都是這個德,什麼事兒都藏心里。非要她一步步地逼問,才會一點點地坦白。

    “你怎麼回事?工作上面不順利?我听展開說,你們拿到了什麼GEautomotive的技術許可,還要聯合好幾激廠做重卡,利潤很高。”

    不然你哪有錢換車——不過甦儀再深想一層,他好像就是情緒剛開始不對勁的時候換的車。

    她要是知道卓正揚換車的真正原因一定會哭笑不得。

    “听他亂吹。”

    “不是工作?那就是感情問題。”甦儀看見兒子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于是繼續道,“有孩子讓你不高興了?還是你讓哪個孩子不高興結果導致你自己更不高興了?”

    卓正揚沉默。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他一直避免深想這個問題。

    如果她只是說承蒙錯愛,他怎會輕易放手。

    現在他明明知道她病了很多天,卻只有勇氣把車停在她樓下,看她戴著口罩去趕班車,她燒調害,和同事說話時還是一雙眼楮盈滿笑意,可是沒多久,她不再出現了,只有她的同事一個人孤零零來去,他想她一定病得很重。

    果然,上個禮拜,展開生日,奔走呼號,大肆提醒所有人他已到而立之年,要做魅力男士,張鯤生大罵他盡做一些只有人才做的事情,他也不管,按著電話薄一個個地打過去勒索禮物,張鯤生也極有意思,送了一只大水族箱過來,養滿彩斑斕的熱帶魚,上面非常醒目地刻著“恭祝卓開汽改展開部長三十大壽,張鯤生敬獻”,展開皺著眉頭看了很久,才稍微順眼了一點。

    那段時間卓開前台接線員就光顧著簽收送給展部長的各種禮物,有大有小,有重有輕,綠綠,簡直就好像提前過聖誕節似的,每一次拆開都有驚喜或者驚訝,他知道展開給薛葵打過四次電話,每次都對禮物提出更加具體的要求,要夠分量,夠檔次,夠精彩,夠內涵,結果薛葵的禮物私,的確很沉,很大,包裝精,大家一起打開,是一套少年兒童彩繪精裝版百科全書。

    附一張卡片,七個字。

    展部長︰生日快樂。

    展開的表情可謂精彩絕倫,一個電話追過去“致謝”,要請她吃飯,她百般推脫不掉,甚至主動提出把病歷傳真過來讓他驗明是不是真的得了肺炎。

    他听說她是高燒並發肺炎,只想立刻飛奔去看她。但是他不能。他被困在十年前的停車坪里,被她拽住胳膊,苦苦哀求。

    他說要一起生病,都做不到,何況其他。

    “好了好了,你不能老是忙著工作。你都三十多啦。哎,我們科室的楚護士長一直想要給你介紹一個來著,她的高中同學,我見過,人挺好的,又端莊又溫和,家庭背景也不復雜……”

    他突然就想起姑姑在給他介紹薛葵的時候說的那番話,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二個薛葵麼?

    “不用了。”

    薛葵的室友和盤雪換了房間。

    原因很簡單——她明明是薛葵最親密的室友,作者卻懶得給她起名字,還不如叫盤雪搬勞薛葵一起住。

    盤雪十分高興。她喜歡薛葵外柔內剛的格,與自己的外剛內柔正好互補。她長得很凶,留一頭怒張的長發只是為了避免有小孩見到她唇上的汗須而喊她叔叔,令她羨慕的是薛葵的短發無比柔順,她剛剛搬進去,就忍不住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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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07:37:28
薛葵對于這樣的親昵有些抗拒,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的意思,只是對盤雪笑笑。

    “我兩天沒洗頭了,很髒呢。”

    “薛葵,你的發質真好。”盤雪由衷地贊,“我想你長頭發一定好看。”

    “等它堵住水池的時候會更好看。你會恨不得晚上拿把剪刀把它都鉸光。”

    盤雪當然不會這樣做,但樸實的她喜歡薛葵的幽默靈動。薛葵對她而言,是奮斗目標,而這奮斗目標是她二十八年黯淡生命中最好的一件事情。自從大富貴吃飯那次薛葵幫她說話,她就覺得這個平時毫無存在感的同事很優秀,而她越觀察越覺得這種優秀難以企及。

    她摸完了薛葵的頭發,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薛葵。她發現薛葵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楮,一張鮮的菱角嘴,唇角微微上翹,臉龐白皙透明,下澳弧線又是那麼的柔潤。

    她裹著白的羽絨衣坐在上,就像個瓷娃娃——盤雪這樣想。

    正在看文獻的瓷娃娃開口說話了。

    “盤雪,你看我做什麼?”

    盤雪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

    “薛葵,你真是越看越好看。”

    薛葵心想,那只是因為你才搬進來,否則前室友怎麼從來沒說過呢。

    她慢吞吞地翻過一頁紙去,做些批注。

    “我也是這樣覺得。但是如果我有你那樣又長又密的睫毛,就完了。嗯,最好還搭上你那兩條長腿。”

    呵,她從闌知道原來自己身上也有閃光點。合住了一個多星期之後,薛葵已然走下神壇︰原來她也會發牢,原來她也會犯迷糊,原來她也有起氣,原來她也揩劇,原來她也節食以求保持身材——薛葵並不願有個盲目仰望自己的室友,她只需要表現日常的坐行起居,盤雪就潛移默化地變得自信起來。她病情最反復的兩天,晚上必須留院觀察,盤雪自告奮勇地陪,听著薛葵在高燒里一直喊爸爸媽媽,覺得她真是又可憐又無助,想著明天一定要帶薛葵好好地去吃一頓飯,不能再讓她節食了;結果最後盤雪還是睡死過去,比薛葵醒得還晚,等她睜開眼楮,薛葵已經穿好衣服,神采奕奕地坐在邊喝牛奶,俯身對她笑。

    “早啊,盤雪。”

    她頓時覺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會想要躺在這里,換取睜開眼楮時薛葵的一句早安。她沒有把這話講給薛葵听,因為她知道,薛葵只會笑一笑,然後完全不當回事兒地把話題岔開了去。

    薛葵的病在住院之後終于慢慢地開始好轉,星期四盤雪下班回來,薛葵竟然已經自行起,把宿舍打掃了一遍,梳洗停當,坐在那里上網。

    “咦,你好點了嗎?”

    薛葵關掉了申請海外博後工作的頁面,伸了個懶腰。

    “我覺得我是回光返照。”

    “呸呸呸,不要亂說。對了醫生不是說你應該出去走走嗎,今天發工資了,咱們去逛街吧!銷品茂在大減價呢。”

    薛葵也想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但逛商場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銷品茂?那里空氣不流通,很悶,逛久了臉都是紅的,缺氧。”

    “那我們就去晶頤,反正很近。”

    薛葵想起自己曾經陪辛媛在晶頤逛足一天。

    “算了。還是去銷品茂吧。”

    兩人說走就走,鎖住門的時候薛葵啊呀一聲。

    “我忘帶電話。”

    “算啦算啦,如果有人要找你,可以打我的電話嘛。”

    沈西西回到家中,直接去樓上書房查奧迪R8的各種相關資料——她喜歡里努力維斯和裴勇俊,如同她此刻迷戀奧迪R8里那只手的主人。小y怡情,大Y傷身,她當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後回來的江東方也是心事重重,見客廳里黑著燈,還以為沈西西沒有到家,便慢吞吞換了拖鞋,挪進客廳,將自己摔倒在軟綿綿的沙發里。

    他明明知道磷三十二放射有限,遠不如一包煙的危害大,但不知道為何此刻心中充滿悲壯情感——換了是誰在他身後,他都會出手相救,不限于蔣晴。

    但為什沒是薛葵?

    薛葵當年做這類實驗,事先相當謹慎,同他一起去上操作培訓,兩人一起拿全班最高分,猶不滿足,又做一次預備實驗,覺得萬無一失,便開始著手正式實驗。躍躍試的他覺得自己是男生,當有紳士風度,于是想要對薛葵說他來做就行了,偏偏許達在旁邊起哄。

    “都準備翰?來來來,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送薛組長和江師弟去做放射實驗。”

    他當時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真的就劈哩啪啦地拍起手來。薛葵立刻冷冷丟下一句。

    “很亢奮?你不用去了。看文獻吧。”

    她就是這樣。一旦他做的不夠好,或者出了丑,就會直接惡毒地叫他什麼都不用做,看文獻去。她的實驗桌上堆著小山一般的絆,他總是被埋在那里,一個人看文獻。也就是那個時候他養成了習慣,知道自己惹她生氣了,立刻自動自覺地伸手去拿一份來閱讀。薛葵不喜歡對住電腦屏幕看文章,總是一份份打印出來,一份份做好批注,他看的時候可以先看她的筆記,一串串中英文加的解釋,簡單明了,讓他少走了許多彎路。

    後來他看文獻比她快了許多,可以自己先做注解,但是他看完了還是原樣放回去,生怕薛葵不再落筆;他也自己搜索文獻,打印出來放在桌上希望她能夠稱贊自己勤力——呵,薛葵並不吝于稱贊他,也不吝于為他爭取權益,實驗室座位緊張,空間也不大,她曾經不知從何處搬來桌椅,見縫插針地放在冰箱旁邊,給還只是小師弟的他一個位置。

    他那段時間總是背對著她默默看文獻,然後她會走過來,用食指戳戳他的背。

    “江東方。該做實驗了。”

    他從未如此地思念薛葵。他拿起手機給薛葵打電話。六聲之後,無人接听。他不依不饒地繼續打,繼續打。

    沈西西覺得餓了,才發覺江東方居然還沒有回來帶她去吃飯,她摸下樓去,借著窗外透進來的一絲微弱燈光,看見江東方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她一時溫柔滿溢,悄悄地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背,正要撒嬌,江東方突然一下子跳起來,抱住了她,不顧一切地吻住了她的嘴。

    兩個人一起倒在沙發上;沈西西溫柔地回吻著他,覺得江東方今天有些不一樣,可是不一樣在哪里,她被堵住了嘴,說不出來。江東方因為常常做實驗的原因,四肢都很結實有力,沈西西摸著他滾燙的胸膛,暈乎乎不知怎地就想起那輛奧迪R8里的神秘男子。

    換做那人的臂彎,又該是怎樣的魅惑迷人。

    沈西西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但是控制不住。當江東方的勁兒上來時,她驚醒了。

    “不行……老公……不行……”

    沈西西的嬌嗔,立刻仍亂的江東方回到現實。

    他懊悔得只想去死——這是沈西西啊!江東方,你在想什麼?

    你又能想什麼。

    “對不起。我忘記你在生理期。”

    沈西西憐愛地摸著江東方的臉,附在他耳邊輕輕道。

    “老公,我愛你。”

    江東方更緊地抱住了她。

    “老婆,我抱著你坐一會兒,好不好?”

    “好。”

    一對小夫依偎在一起,靜謐無語;過了一會兒,江東方親親她的臉。

    “你餓不餓?”

    沈西西點點頭,又搖搖頭,搬弄著他的手指。

    “我已經好淨有去實驗室了。孟教授該說我了。”

    “沒關系。你不用操心畢業問題。”

    “可我還是想做一點事情。”沈西西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聲細語道,“薛師對我說,藥用 還可以做一點後續實驗,我想,我還是繼續去甦醫生那里取樣吧。”

    孩子逛街那是非天崩地裂不能停止。一樓一樓殺上去,薛葵算是知道為什麼盤雪的腿又直又細,全是逛街逛出來的。明明是要買外套,又在靴子專櫃流連忘返,逛完了,咦,旁邊的化妝品在做促銷,盤雪的睫毛又濃又密,連專櫃都諂媚著上來問是哪家的睫毛膏,她十分得意。那專櫃舌如巧簧,又轉過來對薛葵推銷一款腮紅。

    “這位皮膚真好,又白又嫩,如果兩頰再添一點點顏就更漂亮啦,你男朋友會更喜歡你的喔。”

    薛葵就抓住盤雪的手,故扮天真地問︰“你真的會更喜歡我嗎?”

    盤雪嘿嘿地笑︰“我怕你太好看,被別人搶走了。不許買。”

    專櫃臉都僵掉了,兩個人大笑,薛葵想想還是道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買不起。”

    兩個人都在研究所里孵實驗,只要面孔干淨清爽就行,何必涂脂抹粉,給誰看呢。

    她大病初愈,覺得耳清目明,故而十分活躍,盤雪也感覺出來了,本來擔心她身體扛不住,現在也不擔心了,笑嘻嘻地同她講︰“薛葵,你一定能馬上找到男朋友。”

    “我不想找。”

    盤雪心想,大家都是二十八歲,怎麼會不著急終身大事。

    薛葵想的卻是,我要出國了,找什麼男朋友。

    說不定她的將來要重新規劃,三十歲的博後,大約只能對著一個更老的男博後,一起實驗,一起生活,依然是要在現實里做一對平庸無奇的夫。

    “唉,我家里逼我去相親。”盤雪嘆道,“又約去金碧輝吃意粉。”

    薛葵的心便有點揪揪地痛,強顏道︰“慢慢地常不要怕。”

    盤雪見她在看一件男式運動衫,便打趣道︰“還說不想交男友,那為什麼看這個。”

    薛葵笑笑,同她一起走開去挑選相親時要穿的正裝。

    她想,她曾經是只能穿這種衣服的。

    自從和卓正揚攤牌以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同何祺華的事情,越難受于卓正揚的即刻消失,過去就越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何祺華對她有企圖,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從十五歲開始,他看她的眼神哪里是在看一個孩子。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見很漂亮的牽牛,于是一路摘下來放在帽子里,何祺華的車緩緩地尾隨著她,一直看她,一直看她,她跑,車也開快,她慢慢地走,車又放慢速度,怎麼也甩不掉。她想起臨睡前嚼著的口糖,早上往往黏在頭發上,怎麼也撕不下來,必須剪掉一大綹頭發才能解脫,令人無比娃又無比沮喪。

    可是沒有人會相信。如果大家都在場,他根本不看她。如果大家沒有注意到,他就會對她笑,笑得如同一只正在結網的蜘蛛,慢慢朝她籠過來,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抖調害。她只希望姬水二汽快點熬過最艱難的時光,薛海光和沈玉去格陵出差,就有人半砸她家的窗戶,她關了燈躲在被子里,一片黑暗中听見院子里的乖乖在狂吠,方最後變成哀嚎,還有男人的笑聲,肆無忌憚,她只能捂住耳朵說乖乖別怕,乖乖別怕,葵葵別怕,葵葵別怕……

    她知道乖乖是沈玉龍殺的。因為他要和工人同一陣線,以得到他們的支持。姬水玉龍建廠,他又拉了薛海光和其他人一把,好像一切恢復正常了,她依然是不愁吃穿的小公主,那些對她發出過威脅的人也好像忘記了所有的恩恩怨怨,諂媚地對她笑,沈樂樂還說表,我要出國了,你陪讀,好不好?

    沈玉龍對她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記她,沈玉龍帶她看這個世界,慫恿她帶著自己的朋友一起出來玩,她是沈玉龍的外甥,是所有這些叔叔伯伯的小輩,但那些人的笑,和何祺華一模一樣。張寒和葉瀾瀾去過一次,再也不肯去,勸她也不要去,可是她不能不去。她不去,別人就看出來了。她只能裝傻,裝著高興,裝著不懂人事,她的笑容就是那個時候練出來的,甜,知,隨和,溫柔,天真,隨便點單。有人說沈總的外甥真是漂亮,做學問可惜了。她笑一笑,同那人踫杯;又有人說葵葵來唱歌,你不是最愛唱這首歌麼,她抓起話筒就唱“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何祺華的司機來接她,她是揣著水果刀下樓的,可是到了跟前,她又改變了主意,無比順從地上車,因為從此可以只應酬何祺華一個。但是事情發展失控,她膽怯了,恨不得在自己面孔上劃幾刀,又沒有勇氣,她只有不停地吃,吃到吐為止,何祺華來格陵想要帶她走,她穿的就是這樣一件男式運動衫,看著他的震驚面孔,是何等的快意。何祺華不會娶一個兩百磅的人,沈玉龍也不會叫一個兩百磅的人去陪酒,她終于再世為人,婚約一取消,她便要把那一年的荒唐全部節制回來,仿佛毒癮的戒斷治療一般,難受,反復,掙扎,還有旁人的白眼,譏諷,但她反而從未如此的平靜,想通了很多事情,她要做她自己,十五歲那個听見乖乖大叫,然後跑下去抱它親它的薛葵,終于可以繼續生活下去。

    直到馮慧珍再次企圖自殺,開車突然撞向路障,結果死到臨頭又後悔,硬生生地轉彎,車的側面撞凹了一大塊。

    沈玉在副駕駛座上,失去了一條腿。她不得不草率地畢業,立刻柵作,安定下來。

    盤雪看中了一件鵝黃雙排扣束腰小外套。

    “薛葵,我去試衣服,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薛葵點點頭。億櫃台上,微微覺得臉發燙,有些氣喘,她想起自己夏季時也來這個櫃台買衫,導購拼命建議她買那件高腰淑裙,她堅持買了雪紡。

    有人要看她身後陳列的衣服,朝她靠過來,她立刻讓開,可是那人繼續靠過來,她又低著頭讓開了,那人的胳膊伸過來,撐在她身側,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望進一雙又黑又亮的眼楮里去。

    她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繃直每一根神經,反射般地咧嘴一笑。

    笑得真辛苦。

    卓正揚心想。與其讓她這樣為難,還不如不現身。可是她同她朋友在化妝品專櫃前面打打鬧鬧的時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麼,怎麼漸漸地她的臉越來越潮紅,完全是發燒的癥狀,反應都變得無比遲緩,垂著頭,有氣無力。

    他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臉——難以置信短短一個月她居然會瘦成這樣。薛葵哆嗦著直發抖。

    “卓正揚!”

    甦儀叫兒子去付款,一去杳無音信,她只好一路喊著一路正來,結果就看見卓正揚正同一個孩子說話,再看,那孩子不是薛葵麼?

    “薛葵!真巧啊!咦,你臉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薛葵趕緊同甦儀打招呼,“就是有點累。逛久了。”

    “唉,這里的空氣特別不流通,逛久了就是容易不舒服,”甦儀看看自己的兒子,又看看薛葵,“你們……算了算了,還是我介紹一下吧,薛葵,這是我兒子卓正揚,卓正揚,這是薛葵,楚護士長的高中同學。”

    她特意這樣介紹,結果發現薛葵的臉一下子就轉成蒼白了,虛弱地笑著。

    “這世界可真小。”

    “正揚,原來你早就認識薛葵了啊,”甦儀轉而問兒子,“怎麼認識的?”

    卓正揚听見薛葵氣息微弱,只想趕快結束這場談話。

    “她是展開的朋友……”

    “哦,送展開十萬個為什麼的就是你呀!”甦儀哈哈大笑,“那小子的確應該接受一點文化教育。”

    甦儀說的話薛葵一句也沒有听進去,她茫然地去望盤雪,後者還在對著鏡子左照照,右照照,得不行,薛葵喊了一聲盤雪,她才趕緊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咦,卓總,真巧啊!”

    盤雪突然發現,卓正揚的唇角也是微微上翹的,和薛葵的一模一樣。

    甦儀心想,怎麼又來了一個,這個看起來也不錯嘛︰“薛葵,這位是?”

    “我同事。”薛葵低著頭,眼前驟然發黑,又慢慢地恢復光亮,“盤雪,這位是甦醫生,卓總的媽媽。”

    于是一堆人就在那里說好巧好巧,擁擁,薛葵從始至終盯著地板,胸腔里一陣陣的刺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十分不規律,便緊緊地靠著櫥窗,不讓自己倒下去。偶爾抬起頭來,什麼也炕見,茫然地笑著說是啊,好巧。

    “那我們去樓上的茶座坐下來慢慢聊嘛,薛葵,你說好不好。”

    她艱難回答。

    “好。你們先去,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間走,她想她絕不能倒在這三個人的面前。要死也死在洗手間里。她低著頭慢慢地走,盡量保持正常的姿態,每一步都在耗盡她最後一絲氣力,她耳朵里嗡嗡作響,轉彎了,她終于扶著牆滑了下去,最後的意識是有人從後面快速跑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媽媽……我要死了……”

    “不會。不會。”那人緊緊地捉著她的手,貼著她的臉,聲音直發抖,她被攔腰抱起,蜷曲著,靠近那人的胸膛,“我們馬上去醫院。”

    她沒听清最後一句話。她不知將被私哪里去,她只希望那里沒有卓正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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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0:12:54
第十三章

    仿佛回到小時候。

    她曾經出水痘。傍晚散步的時候還興高采烈,抓著父母的手,穿過護城河上的橋洞,來回奔跑,引得回音陣陣——她最愛這種游戲,瞬間變得十分強大,仿佛沒有什麼可以難倒她。

    結果半里就發起高燒,周身不適,丘疹一陣陣地發出來,又腫成水皰,結成痂蓋,恐怖異常。沈玉按著她的手,把指甲剪得光禿禿,免得她抓傷自己。她自小身體健碩,不常生病,就算生病,也很少走到打針吃藥這一步,這水痘來勢洶洶,鬧得她胸悶惡心,咳嗽嘶喘,喉嚨里如同冰浸火燒一般,吞咽困難也就算了,還吃什麼吐什麼,吐得稀里嘩啦,一片狼藉。

    她皺著臉對沈玉感嘆。

    “媽媽,我好痛苦。”

    沈玉頸作笑話對醫生講。

    “小丫頭片子,哪里知道什麼叫痛苦。學了個生詞就亂用,真是。”

    確實。未曾看過人間百態,誰敢說自己懂得什麼叫痛苦。命運總是排山倒海,一浪高過一浪地打過來,想要叫她永世不得翻身。但她至今有手有腳,四肢健全,已是幸運。旁人年少輕狂,錦衣玉食,可以玩頹廢玩消沉,她玩不起。她只能從下水道里仰望星空,小小一隅,安身立命即可。

    可為什麼卓正揚就是不肯放過她?甚至還要闖入她的夢里,令她痛苦並歡喜著。夢里,她竟是被卓正揚送去醫院,一股氯仿混著苯酚的熟悉味道,盤雪和甦醫生忙亂的腳步聲,叫她不要怕,又叫卓正揚別慌,醫生同她測血壓和心跳,大約在說病不夠,到走廊上打點滴去——小姑娘再愛,怎可生著病還拼命節食,要不要命了?

    薛葵暈暈沉沉地靠在卓正揚的肩膀上,吊一支葡萄糖,他的大衣裹住她全身,內襯一層瞳,十分溫暖舒適,她稍微好過了一點,眼前仍是一團漆黑,口齒不清地說著謝謝。

    因為是做夢,她的靈魂在日光燈下飄來蕩去,看見卓正揚緊緊地摟著她,下爸著她的頭頂,仿佛要把生命力源曰斷地輸私她身體里去;沒一會兒,他又心痛于她一直虛弱地說著謝謝,就下頭來輕輕地蹭她的鼻尖和臉頰,又在她唇邊吹氣,十分曖昧而溫柔。

    “噓。噓。不要說話。”

    她一直知道自己其實是個輕弱的人,所以才要絕然同卓正揚一刀兩斷,以免後患無窮。如今貪圖一絲夢境中的親昵,竟不想醒來。明明知道盤雪和甦醫生就在面前,現實生活中,不該同他這樣親密,引人誤會,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任地把冰涼的手伸進他的袖子里,感受他肘彎處的體溫——反正只是做夢,無需負責,如同他在底特律那段時間,每日煲電話粥,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的做法,也不能停止。

    卓正揚也一如那時寵溺她。她的腳趾凍得瑟瑟發抖,不安地挪來挪去;他注意到了,立刻脫下她的鞋子,用圍巾把她的腳層層包裹起來,擱在自己腿上。

    薛葵便湊上去親他的面頰,以資獎勵;他反應很快地轉過臉來,輕輕踫了踫她的嘴唇,一句話說得又危險又魅惑。

    “薛葵,你怎敢說你不愛我。”

    她呵呵直樂。她幾時說過不愛卓正揚?做夢或生病的時候,她坦蕩得很。她生平只愛兩種東西,一種是別人四,一種是自己一眼看中的,而卓正揚,就是卓紅莉送來的一見鐘情。對,她第一眼就了那個穿T恤一臉陰郁的男子,她想的是卓主任大概也有窮親戚,窮親戚又郁郁不得志,格差,脾氣壞,悶頭悶腦,中途落跑——可是他身上的氣場就是這樣吸引她,毫無理由。

    如果他真的只是平凡人一個,她當然要拼命點頭,願意同他交往直到結婚生子,一起變作禿頭男和黃臉婆,在浮躁生活里相濡以沫,可惜兜兜轉轉大半年的時間流轉過去,才發現他們中間隔著無數溝壑,千變萬化,層出不窮。

    冷靜如她,自認沒有摩西劈開紅海的神力。

    打完吊針,她被送回去休息,甦醫生,盤雪和卓正揚站在門口小聲地說話;過了一會兒,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什麼光亮也沒有了,她感覺一沉,有人在她身邊躺下。

    “葵葵,睡吧。”

    呵,夢還沒有結束,真好。如果永遠不醒來,最好。

    但她不是睡人,沒人給她永遠沉睡等待王子親吻的權利。薛葵戀戀不舍地閉住眼楮,抱著枕頭,翻滾了幾下,才覺得不對勁——她的哪有這麼大這麼軟,還有一股陌生而冷冽的味道。

    她秘睜開眼楮,房間里一爿黑暗,但這種空闊感絕對不屬于她和盤雪的那間蝸居,等她適應了黑暗,發現頭櫃上有台燈的輪廓,她探手過去,才踫到燈座,觸摸式的台燈就亮了。

    薛葵傻了眼。

    房間里暖氣十足,她穿著自己的棉質睡衣,抓著那張從小陪伴她的襁褓,躺在一張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大上。頭櫃上除了台燈,還有電子鬧鐘,幾本汽車雜志,同一只黑的金屬相架。

    她拿起相架,那里面的一家三口齊齊站在北方陸軍軍學院的門口,沖著她笑,笑得十分舒心。

    卓正揚竟然也是會這樣笑的。站在甦醫生和卓紅安中間,笑得如同朝陽一般燦爛,還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

    她捧著相架,愣愣地看著一身戎裝的卓正揚,半晌才明白過來,抖著手把照片放回原處。

    她想她知道這是哪里。

    而這個認知,快要殺了她。

    卓正揚正在書房修改設計圖。

    卓開同GEautomotive有技術合約,為迎合亞洲市場,下次史密斯先生來格陵時,卓開必須拿出更完的重卡內部設計。具體工作卓正揚同設計部一班同事已經做的七七八八,還差雙前橋系統做一點小小改進就十分完善,本來今天星期五,他應該去廠里,但是為了照顧生病的薛葵,他請假把所有資料帶回家里工作。

    展開最近的心思全在那只大水族箱上,小孩子一旦有了新奇的玩具,就會變得聚精會神,乖巧听話,所以沒有追問卓正揚為何突然請假,也沒有注意到工作至上的卓正揚最近變化甚巨——這種變化本來是足以讓展開不顧形象,堅決抱住卓正揚的腿,不許他請假的。

    他正在分析FMEA矩陣圖,突然听見輕輕的腳步聲,因為周遭安靜,所以啪嗒啪嗒听得十分清楚,他皺起眉頭,看見薛葵的睡衣在書房門口一晃而過。

    他斷定她沒有穿拖鞋,正要出聲教育她的邋遢無狀,書房的門被推開了,薛葵穿著厚重睡衣——上面還印著一朵朵的向日葵——一臉復雜地站在門口,她嚴肅地看著穿白襯衫,套粉紅手織毛衣的卓正揚,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打量著她。

    她也打量他——兩人同時覺得對方的裝扮十分滑稽可笑。但這種場合,嘲笑彼此顯然十分不合時宜。

    “醒了?”他看她容光煥發,知道是打針吃藥起了作用,于是又將心思轉移到工作上,“穿好拖鞋,稍微等一會兒。”

    她如蒙大赦,劈哩啪啦光著腳丫子就跑了;過了一會兒,卓正揚想,還是先吃飯吧,免得餓著她了,于是摘下眼鏡,關了電腦,走出書房,正要打開臥室的門,發現她從里面把門反鎖了。

    薛葵啊了一聲,有點口常

    “別、別進來,我在換、換衣服。”

    他失笑,從褲袋里拿出鑰匙,把門打開,薛葵嚇得噗通一聲從上摔到地上,但是卓正揚並沒有進來,只是伸了一只手,摸到牆邊的頂燈開關,按下,臥室里頓時變得一片通明,然後他又將門帶上。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什麼也不說,仿佛兩人之間有什麼默契似的,薛葵最恨的就是這種情況,他凌駕于她的一切道德準則之上,令人不知從何抗拒。她換好衣服,坐在邊發了一會兒呆,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才想起自己的電話從昨天到現在都不在身邊,于是走出臥室去找卓正揚。

    開放式廚房里,卓正揚正在按照母親的叮囑處理她精心準備的病號餐。甦儀再三強調不可微波加熱白粥,必須炖在瓦斯上,緩緩攪動,免得粘鍋,竹蓀雞湯一直W諑 由希 鮒油非耙丫  尚』鷳荊 空鑀耆 歡 齜梗 磺惺巢畝際撬找竊緋可習嗲骯豪矗 睦 匙攀歉蠢炊弊齜溝陌蹴縝楦校 疵蛄誦磯啵 幻判乃家 蜒 忠壞恪K擲擋蛔《擁那肭螅 戳艘徽鷗羲 艫暗奶扛 淙皇親羆虻淖齜  故遣環判模 謔搶樟釧恍沓承蜒  磺械人擄 偎怠br />
    但是現在薛葵提前醒了,卓正揚有些討她歡心的意思,于是挽起袖子,從冰箱里拿出兩顆雞蛋,在碗邊敲碎,一邊攪拌,一邊看流理台上貼著的步驟,東張西望地找油和細蔥,薛葵就站在客廳里,離他有兩丈遠,已經回神變作金剛不壞之身,十分有禮貌地發問。

    “可不可以借電話用用?”

    他看一眼她的裝扮,換上了昨天逛街時穿的呢絨大翻領外套,腳上卻是昨天她室友送來的毛拖鞋,很大兩只熊腦袋攢在一起,笑得牙不見眼,她的童心未泯,勾得他玩大起,于是放下碗,墨巾擦手。

    “你說什麼?我听不見。”

    她只好走到他身邊去,看他揭開竹蓀雞湯的鍋蓋,然後瞪它,仿佛用目光就能撇掉上面一層浮油似的。

    “我想借電話打給盤雪。”

    “當然。電話在客廳。”他鬼鬼一笑,“不過要先讓我親一下。”

    薛葵頓時面紅過耳,卓正揚就愛看她慌亂的模樣,大力攬過她的腰肢,俯身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薛葵也不躲閃,只是在他親完了之後,當著他的面,冷冷地用手背擦了擦他剛才親過的地方,轉身去客廳打電話。

    盤雪正在實驗室里玩蜘蛛紙牌。她管流式細胞檢測儀,程序復雜,很少有人來用,薛葵的來電就這麼及時地解救了百無聊賴的她。

    “盤雪。”

    “薛葵!你醒啦?好點沒有?哎呀,我還想著待會下班去看你……”

    “等一下,等一下,”薛葵心中有無數問號,統統難以啟齒,“盤雪,為什麼我會在卓正揚家里?”

    盤雪才覺得她這個問題奇怪呢。

    “啊,這個說來話長了。昨天咱們在銷品茂不是踫到卓先生和甦醫生嗎,你也真是的,不舒服就不要硬撐嘛,我和甦醫生都進電梯了,突然發現卓先生不見蹤影,我們沿著原路找回去,才發現他跟在你身後,你搖搖晃晃好像要暈倒似的,我們都闌及幫忙,他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把你撈起來了……喂?喂?薛葵?你在听嗎?”

    薛葵心底狂叫——為什麼這一切不是夢?是夢,就很好,是現實,就太殘酷了。

    “我問你為什麼我會在卓正揚家里,不是問你發生了什麼。”

    “咦,你是他朋友,當然由他照顧你。薛葵,你真的很過分,談戀愛也不告訴我!虧得我還一天到晚霸住你,卓先生肯定特別有意見了!你是不是想看我再犯錯誤啊!”

    薛葵無奈地捂住臉,想起盤雪曾經對她講過的一件事情。

    盤雪在本科時期有一個非常要好的閨中密友,兩個人好得跟雙胞胎似的,形影不離,恨不得同食同寢,後來她的閨蜜和一個男孩子互有好感,只是還沒互剖心聲處于曖昧階段,大大咧咧的盤雪沒有看出來,依然天天拉著閨蜜作伴,那個男孩子就特可憐地跟在她們身後,連想請自己心儀的孩子喝一杯奶茶都沒機會。最後兩個人沒成,雖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盤雪後悔的不得了。

    “薛葵,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了,況且甦醫生也一直說要親自照顧你,那我還能說什麼呢?萬一晚上你的病情有反復,我又睡死了,怎麼辦?所以我就收拾了一些你的東西私卓先生家里,你不是不抓著小被子睡不著麼,所以我把小被子也給你送來了,貼心吧?哦,對了,薛葵,我有件事情要問你,差點忘記——大富貴吃飯那次,卓先生說他曾經和人相親,那個人是不是……”

    薛葵立刻截住話頭,心想,這可真是矯枉過正。

    “盤雪。求求你不要問。”

    “好,我不問這個,我問別的。你在醫院打點滴的時候,同卓先生在醫院走廊上你儂我儂,不是熱戀中的情侶做的出來嗎?肉麻兮兮的,甦醫生還把我拉到一邊問你們兩個交往多久了……”

    “我,我當時在生病。我根本沒法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知道你在生病,薛葵,那你想要誰來照顧你呢?讓完全沒有發現你不妥的我來照顧你嗎?我可不敢承擔這個。我一直以為卓先生是個很冷酷的人,真是錯的離譜。去醫院的路上,他左手開車,右手還緊緊地握住你,連闖了好幾個紅燈,甦醫生都嚇了一跳,說他以前很遵守交通規則呢!對了,這一個月以來停在我們樓下的車就是他的——薛葵,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不想再做蠢事,有傷陰鶩。”

    “等一下,盤雪,你不能這樣,”薛葵扭頭看看廚房里的卓正揚,壓低聲音道,“你就是要把我丟在這里,至少也該留下來陪陪我。難道我們兩個交情就這麼淺?”

    “嗯?”盤雪揚起眉頭,想了想,“你和甦醫生睡臥室,卓先生睡沙發,你叫我睡哪里?對了我告訴你,怎麼樣可以讓卓正揚更喜歡你,你等他起來的時候對他說早安……”

    盤雪听見話筒那邊傳來一陣笑聲,是卓正揚,他同薛葵說話。

    “猜猜看昨天晚上你說了什麼。”

    然後電話就斷掉了。盤雪呆呆地望著話筒,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十分心滿意足,伸了個懶腰——好一個情意綿綿的冬日啊。

    薛葵不知道是應該立刻回憶一下昨天晚上有沒有對甦醫生說什沒該說的,還是應該質問卓正揚為什麼听她講電話,卓正揚看她一臉混亂,便摟住她索吻,免得她胡思亂想,薛葵拼命咬緊牙關,他也不著急,只管闔著雙眼在她嘴唇上輾轉摩擦,良久,薛葵從胸腔里嘆了一聲,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他剛剛嘗過白粥的味道,唇齒之間還留著糯滑的氣,兩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吻了很久才戀戀不舍地分開,卓正揚又咬咬她的鼻尖。

    他特別愛踫觸她小巧微翹的鼻頭,以感覺她的喘息熱熱地撲在他的嘴唇上。

    昨天她生病後的依賴表現給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她不是不會愛,只是不敢愛。既然如此,他可以更耐心更主動一些。

    “吃飯。”

    他回到廚房盛粥,听見客廳里電話驟然響起,不小心被燙了一下,趕緊摸摸耳朵,沖薛葵喊了一句。

    “接電話。”

    薛葵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只覺得自己站在地獄最深處狂笑,充滿墮落的罪惡感。他要親她,她就給他親,他要她接電話,她就幫他接——她薛葵是否順從乖巧得過了頭?

    “你自己接。”

    “好。那錫來的時候還要再親親你。”

    薛葵趕緊拿起電話。展開急吼吼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卓正揚,我上當了!我買了一包金針菇!太可惡啦!”

    想來是業務上的問題。她急急跑到廚房里把話筒遞給卓正揚。

    “展開說他買了一包金針菇。是代號?還是你來接吧。”

    卓正揚也不明白,于是接過電話,薛葵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滑,立刻躲開,他不想將她逼得太緊,于是專心去听展開說話。

    “什麼事?”

    展開站在水族箱前面直跳腳。里面一叢叢金黃公主海葵搖曳生姿,在他看來卻是示威——明明拿回來的時候還是一塊鮮藍軟軟滑滑的肥皂片,伸展開卻成了金針菇。

    早知道海葵是這副德行,他才不買!

    “軟體缸可真難伺候,我買了一大堆過濾器,造流泵,石頭,砂子,樹根,外加兩條小丑魚,就為了襯托這一包菌類?那我還不如種點蘑菇。”

    卓正揚這才明白他意指什麼,看看正在十分賢惠地拿筷子瑚羹的薛葵,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展開自幼失恃,多多少少有點戀母情結。薛葵又是個母極強的人,他們兩個相處起瑯比較輕松自在。正揚,你不是不敢愛,只是不會愛。薛葵這樣的孩子,我是真的覺得你襯不起,反而比較適合展開。”

    因了剛才的深吻,他躊躇滿志,要證明給母親看,她大錯特錯了。

    “那就拿過來加菜。我听說金針縑@咽 治丁!br />
    “什麼?”真要吃了他的海葵,展開還是十分舍不得,“不要開玩笑。”

    “我正在做飯,你闌來。”

    “就你那手藝,不去。”

    展開掛斷電話,抱著手看小丑公子快樂地在公主海葵的卷須里鑽來鑽去,拼命地用嘴去拱它的觸手,但公主海葵只是卷成樹枝狀,安詳地任由公子小丑胡鬧。

    水族店的老板告訴他,新手最好從奶嘴海葵入手,容易養活;但是他不肯,非要買名字最動听的公主海葵,老板就逼他發誓,倘若養死,與人無尤。深入研究過百科全書的展開想,不就是六放珊瑚亞綱海葵目的Heteractismagnifica麼,憑他的聰明才智,哪里就養不活?

    尤其是卓正揚發出了要吃掉它的恐嚇之後,展開下定決心,這叢海葵,一定要在他手上養的漂漂亮亮,健健康康。

    薛葵只擺了一副餐具。卓正揚突然想起她晚上只喝牛奶。

    他不由分說,又拿了一副碗筷出來,盛好白粥,放在她面前。

    “這里沒有牛奶。你得吃飯。”

    薛葵沉默著抵抗。卓正揚對她這一招已經習以為常,非常平靜地把一碟碟熱好的家常小菜都端出來放在飯桌上,還有他第一次做的隔水蒸蛋,可是薛葵看也不看一眼。

    他不生氣。他干嘛和她這麼多年的習慣較勁,他要慢慢地讓她改過來。

    “薛葵,你听清楚了︰我卓正揚的朋友,一日三餐都必須和我一起常如果不肯吃,我就喂她常如果喂她都不吃,那我就陪她一起挨餓。”

    在他的強勢要求下,薛葵覺得自己的辯解十分虛弱無力。

    “卓正揚,你知道的。我們不是男朋友的關系。”

    他不著急。他有殺手 。

    “那你昨天晚上為什麼抱著我媽一個勁兒地叫我的名字?對了,據說你還講了許多情話,你確定要在吃飯的時候听我一一講出來?”

    薛葵只覺得從未如此難堪過。還不如真的赤身站在公告欄前看成績單。

    “我要回家。”

    卓正揚只肯做一點退讓。

    “吃完了就送你回去。”

    可她真的不想常這種狀態,誰還吃得下?她覺得一團委屈堵在喉頭,連呼吸都十分困難。她知道這事情發展下去,只會像出水痘那一年,吃什麼吐什麼,更加難看。她偏過頭去,大腦瘋狂運轉,思考著脫身的方法,卓正揚看她遲遲不落筷,決定履行自己說過的話,一言不發坐到她身邊,舀起一勺白粥私她嘴邊,薛葵秘站起來,聲音里已帶了哭腔。

    “求求你,不要這樣。”

    她的示弱令他更加難過,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的甜言蜜語才能哄她吃東西,于是放軟了態度。

    “你知不知道你虛弱到了心律不齊的地步?如果再這樣節制飲食,會猝死。”

    他們兩個是不同世界的人。薛葵終于狠狠地說出了她一直都想說的話。

    “卓正揚,你得天獨厚,養尊處優,不會明白一個人要有多強大的毅力才能約束自己。不要繼續摧毀我的意志,我討厭你,討厭碳水化合物,也討厭這種放任自流的生活狀態。”

    她說的是實話。卓正揚會喚醒她身上所有的劣,這次生病更是讓她看清楚了這一點。在卓正揚面前,她的堅強獨立都變得不堪一擊。

    卓正揚緩緩地放底手,調羹在飯桌上輕輕磕出一聲,再無任何動靜,兩個人就這樣坐著,良久,他才作出反應,聲音十分沉痛。

    “原來你覺得同我一起就是自暴自棄。薛葵,你這話太傷人。”

    薛葵冷冷道︰“我哪里說錯?只是話說得重了點,你就覺得受不了。”

    那如果換卓正揚來經歷她的一切,豈不是要去自殺。

    卓正揚完全沒了胃口。他一言不發地推開椅子,走進臥室,薛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想他大概是徹底對她失望了,于是跟進去拿行李。

    “你不用送我,告訴我這是哪里就行了,我自己搭公車。”

    卓正揚皺眉看著她,手里拿著一本相簿。

    “我幾時說要送你回去。”

    他在邊坐下,翻開相簿。

    “薛葵,你過來。”

    他翻出一張照片,遞到薛葵面前。是他和何祺華的合影,穿晨禮服的何祺華,薛葵驚得直跳起來,卓正揚按住她的手,強迫她坐在自己身邊,哪里都不許逃。

    她認得這身衣服,記得這張照片的拍攝日期。她那天還幫何祺華整理過領結,夸他是個帥氣的中年人。

    “這張照片,攝于八年前遠星何祺華的訂婚宴。我和展開,當時都是遠星的員工。訂婚宴開始前,我到停車坪抽煙,一個孩子跑過來求我帶她走,可是我無動于鄭”

    薛葵疑惑地望著卓正揚的側臉,這件事情她完全沒有印象,她當時慌里慌張,隨便抓住個人就求救——她甚至早已忘記她是否求救過。

    “我從底特律回來的那一天發現那個孩子就是你。你說你討厭我,那你知不知道我又多麼憎恨自己。”

    薛葵完全沒有想過卓正揚竟然還有這樣的心結,于是拍拍他的背,十分溫柔地安慰他。

    “所以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補償我?你真傻,為什沒早說呢,當時我很混亂,發生了什麼根本沒有印象。這都是很無謂的東西,根本不應該影響你現在的生活,你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好不好?”

    卓正揚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立刻撕掉了手中照片。

    “好,那你也別再因為這種無謂的過去折磨自己。”

    薛葵腦中一震,在卓正揚突如其來的反擊下,她突然失去了否認的勇氣。

    “你……你少管閑事。”

    卓正揚一雙眼楮亮晶晶地盯住薛葵,盯得她垂下眼簾,伸手把他的臉推到一邊去,卓正揚從頭櫃上拿了一本汽車雜志,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

    “據說昨天晚上有人哭著喊著說很喜歡我,今天卻突然拒我于千里之外,這不是自我折磨是什麼。不要說你是燒糊涂了,我發燒的時候可沒你這麼別扭。”

    薛葵無話可說。這就是授人以柄的惡果。

    “你有多麼的不在乎我沒救你,我就有多麼的不在乎你所謂的缺點。誰會在意那些?”他把雜志丟到一旁,抱住薛葵,“據說你還想讓我抱抱你。可是你太瘦了,抱著讓人心痛。”

    薛葵心想,這甦醫生怎麼什麼都和她兒子說!她又一點都不記得,無從對證。

    “想不到我們是無話不談的母子吧?”他攬著她的腦袋,小狗似的蹭她的鼻尖,黏黏地喚著她的名字,“我餓了。我們吃飯好不好?”

    真是她命里的克星。還不如克死她算了。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薛葵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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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0:20:38
第十四章

    最近蔣晴覺得天底下最不般配的夫,當屬江東方和沈西西。

    她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豐神俊朗,優秀無匹的江組長,為什麼娶白目痴呆,平庸無奇的人為。許達常說沈西西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已經將十八般武藝傾囊相授,但其實他帶沈西西的時候出于護心態,對她要求極低,沈西西簡直被慣得不像話,堂堂生物系博士研究生,居然連NCBI的搜索功能都不會使用,每次要使用生物信息學方面的軟件,就大喊大叫如同溺水一般。

    “東東,東東,救我,救我。”

    薛葵和許達不一樣,對弟子要求非常嚴厲,歷經四年時間,培育出江東方這樣一株奇葩,樣樣精通,十項全能,任何生物難題到了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用嚴謹查咋能,”江東方滑著鼠標,三下五除二就幫愛搞定了,“你看,是不是這條代碼?”

    沈西西旁若無人地抱著江東方撒嬌。

    “老公,你真是我的小叮當。”

    這個時候蔣晴往往在一旁做實驗。三百八十四孔板一孔一孔地加樣,焦頭爛額——江東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叫她動作快一些,免得樣品蒸發掉了——她對于江東方總是言听計從,十分配合,江東方也常常在許達面前夸她越來越勤快,越來越伶俐。

    蔣晴不無惋惜地想,沈西西根本不是個值得被江東方寵愛的人。

    對,只是惋惜,不是嫉妒。江東方值得智慧與貌並重的陪伴左右,而不是這個越長越回去的沈西西。實驗室每天九點簽到的規矩,對已婚沈西西簡直就是一紙空文,她要麼就不出現,要麼就中午才晃過來,說就天下無敵,要幫江東方做實驗,做就有心無力,一次江東方的樣品交給沈西西讓她放進培養箱,結果江沈氏順手擱在台面上,去玩掃雷了,蔣晴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帶點幸災樂的意思沒做聲,結果那一整組的樣品全廢掉,她知道那是江東方的心血,得意地等在一邊看這夫兩個如何吵架。

    但是江東方只是嘆了一口氣,一點都不責怪愛,反而是沈西西因為這件事情十分難過,為了發泄情緒,在淘寶上買了兩千多的衣服,還是江東方付賬。這怎能不讓蔣晴頓生“人比人氣死人”的悲嘆。

    更過分的是,這個沈西西,結了婚,連體質都改變了,號稱自己和東東吃不下生物大樓的專供午餐,每天帶著情侶便當來拯救老公的胃,兩個人窩在休息室里,頭挨著頭,甜甜蜜蜜地吃東西,這更瓤天忙得只能吃蹩腳蓋澆飯的蔣晴難過——沈西西還沒回到實驗室之前,有一段時間江東方覺得帶便當太麻煩,蔣晴就自告奮勇地每天中午幫他買午餐,江東方愛吃牛肉,她可以地把自己碗里所有的牛柳都撥給他,買了幾次,她就不作聲了,一到飯點就故意東摸西摸地找點事情來做,非要等江東方疾呼肚餓,問她吃過沒有,需不需要帶一份的時候,她就矜持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同他一起去午餐供應點選餐,再帶回實驗室一起常

    那個時候的江東方什麼都吃,哪有沈西西說的那樣挑食!

    她覺得那次污染事件是她和江東方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可以投射出許多事情,和江東方一起吃中飯是她每天實驗生涯最快樂的時光,但是現在沈西西回到了實驗室,她就連這點權利也被剝奪了。

    真的太過分。

    其實種種這些,在于江東方不過是愛護師,想手把手地把她教出來,在于蔣晴,卻是大有深意。她怎麼看沈西西,都不覺得她和江東方有夫相,怎麼會結婚?真是草率。她見過太多這種因為和前友分手,所以匆匆投向另外一個人懷抱的例子,江東方是不是因為那個白純,所以很快和沈西西結婚?她號稱是生物大樓的八卦中轉站,也打听過白純的消息,听說她已經投身娛樂圈,開始新的生活,便覺得世事無常,因為江東方再也見不到那個讓他傷心難過的孩子了。

    沈西西回到實驗室,就隱隱覺察到了蔣晴的這段心思。別看她每天只是坐在實驗桌前打瞌睡或者貓在網上淘寶,但江東方是何等優秀的人物,現在小姑娘道德觀念可不比從前,即使打上了已婚標簽,也照搶不誤,更何況蔣晴現在不比剛進實驗室那陣兒拘謹,經常大出風頭,連江東方都不得不承認,蔣晴進步神速,幾乎可以獨當一面。

    她同蔣晴在議論八卦中產生的戰友情感,不至于讓她可以將丈夫拱手相讓,她知道江東方肯定炕上蔣晴,但總在跟前晃來晃去,也是個心腹大患。她對許達提了幾次,旁敲側擊地表示江東方已經結婚了,不適合帶師,但是許達不以為意,他的信條是男搭配,干活不累。況且江東方怎麼可能看得上蔣晴,有句話說的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可是許達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趕緊補充一句。

    “你就是江東方的滄海巫山,知道不?別胡思亂想啦。”

    沈西西不會在江東方面前上演明爭暗斗的戲碼。那是沒有自信的人才會做的事情。她裝傻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還提出了以後每天也幫蔣晴帶午飯的建議,蔣晴當然是受之有愧,連連拒絕,沈西西不堅持,但和蔣晴的感情更深了一步,常常一手牽著江東方,一手牽著蔣晴,看在許達眼里,十分嫉妒——如今時代開明,不許蓄養姬,這江東方怎麼還能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呢?真是氣煞他也。

    蔣晴倒是很怕沈西西特別親昵地喊自己的名字,因為那種情況下,就表示她又不得不出賣一兩條關于薛葵的八卦來換取沈西西的好感。

    而她現在只能編造故事了。

    “蔣晴!”

    沈西西又喊她了。她剛剛做完一組實驗,磨磨蹭蹭地不想過去,但是沈西西一疊聲地喊,江東方笑著說︰“沈師喊你,肯定是有事情,你就過去吧。”

    蔣晴心里視死如歸,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沈師,什麼事情。”

    沈西西抓住她的手,哎呦一聲。

    “你的手好冰啊,肯定是剛才做實驗的時候泡了冰水,快,拿著這個暖手袋。”

    “謝謝。”

    沈西西裹在江東方的外套里,同蔣晴竊竊私語起來。

    “蔣晴,上次那件事情你打听到了嗎?”

    蔣晴心里咯 一下。頓時覺得手里捧著一團熱火,扔又扔不掉,吞又吞不落。她早已後悔,當初不該為了拉近和沈西西的距離而出賣了薛葵的秘密,她明明知道那個開凌志的中年猥瑣男是薛葵的大舅,所謂的被包養只是從薛葵的自暴自棄揣測而來,完全子虛烏有,就算外面的風言風語再惡毒,她作為薛葵的直系學,明明知道事實,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脫口而出了最荒謬的版本。

    但是這個錯誤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凶神惡煞般從山頂滾落,她已經無力阻止,只有粉身碎骨。

    沈西西還在翹首期盼她講出那件事情的真相。

    “哪件事情?”蔣晴也開始學著裝傻。

    “就是薛葵有個小朋友的事情啊!”沈西西以為她真的忘了,捅捅她的胳膊,“我上次不是叫你去問問格陵理工的同學嗎,到底是不是真的?”

    蔣晴知道沈西西想听肯定的回答,但是這樣的話,她就萬劫不復了。

    “他們都不知道。”她想混過去,“是不是你弄錯了?”

    沈西西心里是想幫忙薛葵的。她甚至希望能看看薛葵的小朋友,告訴薛葵,她並不是一個人在承受這一切。她不能允許這件事情不清不楚。

    “哎呀,你能不能……”

    “你們在說什麼呢?”江東方突然走過來,沈西西立刻轉開話題。

    “哦,我們在說,第一醫院血液科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我們是不是應該請他們吃頓飯?出來玩玩什麼的,反正我們也好淨有聚餐了。”

    這也是她早就策劃好的一件事情,只是趁機說了出來。

    “最近大家實驗都忙……”江東方有些為難,“況且甦醫生脾氣那妙,只怕她不肯來。”

    “她最近脾氣變得可好呢!”沈西西立刻回答,“而且血液科的小護士們都很漂亮哦。”

    這樣一說,實驗室里的單身漢們眼楮都綠了,立刻起哄江大組長要為他們的終身幸福開拓道路,江東方不起這軟硬兼施的,就去向許達申請經費。許達天生愛熱鬧,這個提議正中下懷,當即就和江東方,沈西西商議時間地點,沈西西說周末人太多,不如定在星期四晚上,她又知道一家日本料理,寬敞明亮,環境幽雅,非常適合吃飯聯誼,于是就這樣一錘定音,沈西西興高采烈地去打電話定位子,江東方想了想又問了許達一句。

    “要不要請薛葵?”

    許達玩著手里的筆,皮笑肉不笑。

    “你愛請就請唄。”

    江東方並沒有多想,立刻決定不請。

    “算了,反正她節食。”

    他要向前看。自從上次實驗事故他差點把沈西西當成薛葵之後,他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同沈西西有大好前程,不可耽于過去,薛葵屬于過去的一部分,要統統埋葬。

    沈西西每個星期一去血液科取樣,並不會踫到卓正揚。因為卓正揚和甦醫生總是星期四一起共進晚餐,她便想他一定是一個極自律且迎則的男人,其他小護士的只言片語又印證了她的想法,卓總的生意做得很大,他很聰明,他同國人合作,他帥氣逼人,他……漸漸地她不滿足于只是聆听,她開始每個星期四提著水果去拜訪血液科一干,終于讓她見到了卓正揚。

    那是在電梯外,他穿一件米風衣,顯得那麼的頎長英挺,里面是黑的套頭毛衣同仔褲,他去按樓層,沈西西激動得想尖叫——就是那只迷人的手,她怎會認錯。卓正揚的整張臉,整個身體,整個人散發出來的光芒,和讓沈西西痴迷不已的那只手臂完地融為一體。

    她暈乎乎地同他一起到了血液科,听他的靴子蹬在地面上的聲音,听見楚倩喊他卓先生,他嗯了一聲,自然有小護士去通報甦醫生,甦醫生還有幾個病人,他耐心地等著,病房附近不容許有手機信號干擾,過了一會兒他就走出科室去打電話,她故意走近他的身邊,听見他對話筒那頭的人說了一句話。

    “等一會兒我去接你。”

    她不知道他打給誰。但他說話時那種溫柔寵溺的表情,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一個讓他百般寵愛的人。沈西西很清楚,卓正揚這樣的男人,不會沒有朋友。她想,他的朋友一定天真可愛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像個洋娃娃,被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眉眼濃烈的男子,感情也一定非常濃烈。被他那樣的手臂擁抱,被他那樣的嘴唇親吻,夫肝求。

    她理直氣壯地給甦醫生打電話約時間,以聯誼的名目。甦醫生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不去,那些小護士也不好意思去,就有些為難。

    “星期四?星期四我沒空,我要和我兒子還有他朋友一起吃飯。”

    卓正揚果然是有朋友的。沈西西更加不能放過了。

    “沒關系,您可以帶他們一起來,真的,人多熱鬧呀。”

    若是別人,甦醫生肯定就拒絕了,但薛葵是沈西西的師,想來也不用避諱。

    “行,我和他們說一聲。”

    就算這樣說定了。沈西西掛上電話,高興得原地蹦彈了幾下。

    卓正揚。

    薛葵。

    這兩個名字對沈西西來說,都有著特殊的意義。她自認為要的不多,她的生活,因為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而變得十分充實,她愛薛葵,也愛卓正揚,雖然一個是居高臨下,一個是卑躬屈膝,出發點十分不同。她沈西西作為一個已經獲得幸福的人,希望薛葵能得到幸福,雖然她的幸福因為那個戴百達翡麗表的優質男人的出現顯得有些小小的缺憾,但是殘缺不也是一種麼。

    她從未如此地期待看到卓正揚的朋友,她要站在江東方的身邊,看看那個孩子和卓正揚到底有多甜蜜,是不是比她和江東方更幸福。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沈西西簡直不知道穿什門好,臨出門口了還換衣服,最終選了當初和江東方父母見面時穿的白洋裝,江東方也很喜歡她穿這套短大衣配及膝毛裙,說她像個洋娃娃,沈西西很高興——自從她覺得卓正揚應該是喜歡天真生以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越來越——她幫江東方選了一套同系的衣服來搭配自己,結果兩個人足足遲了十分鐘才到大野料理,穿和服的服務生體貼地拉開包廂的門,其他人看起來也是剛剛入席就位,正在歡聲笑語地互換信息。

    江東方和沈西西這一對夫,當場笑容僵住。

    江東方想的是,我明明沒請薛葵啊?她怎沒請自到了?這不是添亂麼。

    沈西西想的是,不可能,卓正揚的朋友不可能是薛葵。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但事實又是如此的殘酷。甦醫生的身邊坐著令沈西西意亂情迷的卓正揚,卓正揚身邊坐著的穿咖啡針織長衫的,千真萬確就是薛葵。

    她的頭發長了許多,發梢微微燙卷了,看上去十分動人。而卓正揚今天穿的是有銀紐扣的桃紅襯衫配英式V領毛背心,這種輕佻的用搭配,讓沈西西心旌蕩漾,不能自拔。

    “哎呀,可算把你們盼來了,”許達拍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靜,“沈西西我就不用介紹了吧?這位帥哥是江東方,沈西西的老公,薛葵為我們實驗室培養出來的棟梁。大寄掌。”

    鼓掌聲中,薛葵便對江東方笑一笑。她的出現似乎嚇壞了這個師弟,她突然想起電話里好像有他的未接來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問問他,結果卓正揚在桌子下面用力一握她的手,她就全忘光了。

    “這是你師弟?”

    薛葵點點頭。

    “他很厲害。業務很強悍。”

    本來蔣晴的旁邊給沈西西和江東方預留著位置,但沈西西不知道為何,突然就冒了一句。

    “薛師,你過勞我一起坐嘛。”

    薛葵剛想站起來,被卓正揚摟住了腰不許她動,一切都在桌子下面進行,暗潮翻涌,誰也炕見,她站不起來,只好對卓正揚說︰“這是我師沈西西。我和她感情很好的。”

    卓正揚便沖沈西西笑笑。

    “那你坐到薛葵邊上來。”

    這是卓正揚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聖旨頒下,沈西西立刻坐到了薛葵身邊,任由江東方和蔣晴坐在了一起。她這個位置,是她有生以來最接近卓正揚的距離,但似乎又難以再接進一步。

    她依然抱著一絲幻想。但甦醫生接下來的話,無情地將她拉回殘酷的現實。

    “葵葵,你和正揚坐近一點嘛,不要擠著小沈了。”

    任是誰都听得出來,甦醫生只不過是希望薛葵能夠化解和男朋友第一次出現在熟人面前的尷尬,薛葵听話地朝卓正揚身邊挪了挪。

    甦醫生什麼時候開始叫薛葵“葵葵”了?沈西西無助地望來望去,最後目光停留在楚倩身上,後者正和身邊的護士們交頭接耳,達成一致了就抬起頭沖著薛葵曖昧地笑。

    “薛葵,你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虧得我們還一直想幫你們撮合來著,結果你悶聲不響就和卓先生交往起來了,這是不是叫姻緣天注定啊?”

    “怎沒是,”許達立刻接口,“名字都妙得很,正陽和葵,天生一叮”

    卓正揚心口微微發熱,並不想去糾正許達的這個錯誤,但是沈西西不知為何立刻脫口而出。

    “不是太陽的陽,是飛揚的揚。”

    薛葵拍拍沈西西的肩膀,發現後者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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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0:23:08
“還是你和江東方的名字合襯。東東西西,多有意思。”

    東東西西。沈西西朝江東方望去,他正在和蔣晴說話,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老婆在另外一頭孤立無援。

    薛葵不想大家的話題停留在她和卓正揚身上,就和沈西西聊起天來。

    “沈西西,你氣真好。”

    “是嗎,我覺得薛師你長胖了呢!”

    她知道這話是薛葵最不愛听到的,果然薛葵的笑容滯了一下,甦醫生及時出來擁護薛葵。

    “我就覺得葵葵太瘦了!胖一點才好。正揚,你待會看著她,別又吃兩口就不吃了。葵葵,你放心,伯母是醫生,不會硬逼著你吃,但是只吃兩口肯定不行。”

    許達一拍大腿︰“薛葵,我是說甦醫生對你那,原來是在培養兒媳啊!”

    沈西西于是去看薛葵,看薛葵對許達的話有什麼妙語連珠的回答,但是薛葵只顧著為難地看著卓正揚,卓正揚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沈西西豎起了耳朵也听不見——薛葵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瞪著他,卓正揚啥也不說,滿不在乎地去拿桌上的水杯,薛葵就把茶杯推得遠遠的,卓正揚一伸手就拿起了她的茶,一邊喝還一邊看著她,示威。薛葵起先還無聲地用眼神譴責他,後來實在拿他沒辦法,就只好嘆了一口氣,把他的茶杯拿到自己面前來——反正彼此的口水都吃過了,換杯茶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個小插曲,除了沈西西和江東方,誰也沒看到,大家都在各聊各的,誠如沈西西所說,人多熱鬧,大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聊天,只有沈西西,她一邊靠著薛葵,一邊靠著黃,一個已經被卓正揚佔據了全部心思,一個又向勞她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她希望薛葵幸福,也希望卓正揚幸福,但是他們兩個在一起,這種聖潔的情懷就變成了發狂的嫉妒。

    他們不應該加在一起比她和江東方幸福。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卓正揚發現薛葵的師對著他發怔,禮貌地報以笑容,又去同母親說話——他是笑給薛葵的師看,而不是對著她沈西西笑。這讓沈西西的心十分失落。

    果然。人人對于幸福,都是得隴望蜀。

    過了一會兒,壽司,刺身,蕎麥面都上了桌,沈西西注意到薛葵假模假樣地吃的很慢也很少,而且裝精,只吃卓正揚夾給她的刺身,壽司很容易有飽腹感,大家吃吃歇歇,沈西西也覺燈氣,往後面一靠,不經意地看見卓正揚的手臂很自然地摟著薛葵的腰,薛葵系了一條腰帶,他就一直玩弄著那條腰帶上的金屬扣,薛葵正同許達說起實驗室的近況,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警示他不許胡鬧,他趁勢抓住她的手指,薛葵掙扎了兩下沒掙扎開,就十分順從地任由卓正揚同她十指相扣,又把她往他懷里摟近了一些。

    他們竟是如此的親密,如無人之境。

    沈西西如此不掩飾自己對卓正揚和薛葵的關注,終于引起了卓正揚的注意。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掃過她那個方位,就回到了薛葵身上,帶著微笑听她同許達斗嘴。

    她怎會不明白。她沈西西之于卓正揚,沒了薛葵這個媒介,什麼都不是。江東方,許達,蔣晴,黃,這滿桌子的人,都游離于卓正揚和薛葵的世界,他們兩個之間,嚴密無縫,誰也不能介入。

    她特意點了海鮮刺身,是這里的招牌,可是卓正揚一筷子都沒動。她鼓起全身的勇氣,對卓正揚說了第一句話。

    “卓先生,這北極避鮮,你嘗嘗。”

    卓正揚沒說話,或者說壓根沒听見她細若蟻吶的聲音,還是薛葵偏過頭來對沈西西解釋。

    “他不能吃海鮮,過敏。”

    沈西西恨死了薛葵。這個人憑什麼了解卓正揚的一切。不,他們並不是愛的多深,他們在一起,只是因為甦醫生喜歡薛葵,而卓正揚太孝順,所以才順從母親的意願和薛葵在一起,不信你看他們的衣服,壓根不搭。天底下哪有情侶穿衣服的時候不考慮到對方?

    她十分後悔,坐在這里。看著自己的神和一個需要救贖的靈魂談情說愛。她悵然想起自己和江東方的媽媽處得不太好,因為婆婆對她諸多要求,尤其是炕慣江東方每天做飯給她吃,多次暗示沈西西應該學點廚藝,一個大丈夫天天下廚算什麼?沈西西只當耳邊風——今天能要求她做飯,明天是不是就要求她抹地了?半點都不可退讓。

    正因為她覺得天底下的婆婆都是要和媳搶兒子的,所以她更加不明白為什麼薛葵可以如此輕易討得甦醫生的歡心,難道甦醫生炕出來薛葵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和裝腔作勢?你看看她吃飯的樣子,那種做作的表情,難道這些長輩就是喜歡這種孩子麼?

    醒醒吧,她多虛偽!虛偽!虛偽!虛偽到了讓沈西西難以忍受的地步。

    許達講個軼事。說是藥理實驗室畢業出去的男男,結婚後生的都是兒,某某大師兄生的兒,某某大師生的兒,某某老師也生的兒,某某雖然生的是兒子,但那是在生了小孩之後才進實驗室的嘛,江東方和沈西西將來肯定也要生兒,最好生兩個,干脆就叫江南,江北,多好听。

    沈西西的舌頭已經完全不听自己使喚,插了一句。

    “那你怎沒說我們實驗室出去的孩子,很多都結過兩次婚。”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讖語把自己也繞了進去,她完全就是想看看薛葵和卓正揚的表情,薛葵已經吃完了,喝著茶,慢悠悠反擊許達。

    “許達,你難道不記得,我們隔壁那家病毒實驗室,生的都是兒子,以後做親家真是輕松方便,走兩步路窘了。生的小孩也都做生物,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一起為生物的世紀添磚加瓦吧。”

    大家就笑,完全忘記了沈西西剛才說的話,甦醫生還當了真,追著問怎麼會這樣,薛葵解釋說大概是實驗室酸堿環境不同,甦醫生點點頭,又放了一句狠話。

    “我看這事兒也不一定,反正你們將來生了小孩,就叫卓雪,諧葵葵的姓,男都能用,多好。”

    眾人哄堂大笑,薛葵也跟著苦笑,壓根不敢去看卓正揚的臉,只听見他也難得地笑出了聲音,深情地捏著她的手指,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

    她茫然地想——難道卓正揚不是一心想要得到她而已麼?難道他還真的打算和她生個小孩子不成。開什麼玩笑。

    沈西西頹然,她同江東方還沒有生孩子的打算,難道卓正揚和薛葵已經有這個打算了?難道他們打算結婚?卓正揚就這樣確定薛葵是他的另一半麼?會不會太草率?

    在她眼中,薛葵幸福的過了頭。她不配。她要讓卓正揚認清楚這個人,是不值得他喜歡的。

    而人一旦有了這種心思,就會自作聰明。她很快地和薛葵聊起來。

    “薛師,你上次不是買了一套百科全書,說是送小朋友麼?他喜不喜歡?”

    薛葵心想,還真不知道呢,于是問卓正揚。

    “展開喜不喜歡那套書?”

    “喜歡得不得了。”

    甦醫生也笑。

    “展開就是個小孩子,葵葵,你說的沒錯!可惜他出差去了,不然今天把他帶來,和許達那簡直是一對活寶嘛。”

    卓正揚低聲嘟噥可惜展開已經有張鯤生了,薛葵听見,懲罰地拍拍他的手背。

    “不要亂說。展開小朋友喜歡那個水族店老板的兒。”

    不然他三天兩頭地跑到蕩漾水族店去買魚。出差了,還把自己的水族箱交給她打理。那個小姑娘是格陵大學海洋生物專業的學生,叫游賽兒,薛葵以前也見過,是一條很陽光很朝氣的人魚。

    沈西西見此計不成,又故意說自己結婚以來也胖了幾斤,向薛葵討教塑身的方法。薛葵勸慰她並不胖,叫她放寬心,沈西西不依不饒,她不到一米六,但是骨骼很細小,所以並不顯得胖,薛葵已經說得很清楚,叫她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捏薛葵的胳膊和大腿,想要找出一絲絲贅肉和脂肪。薛葵躲來躲去,笑著求饒,卓正揚難以覺察地皺了皺眉頭。這些,被嫉妒沖昏頭腦的沈西西全部都炕見,她只想拼命地傷害薛葵。

    “薛師,我可想不出來你以前得過暴食癥!你覺得我和你誰看起來瘦一些?”

    薛葵笑了,她回答的聲音很小,只能讓沈西西一個人听見而已。

    “當然是你。因為你骨頭輕。”

    沈西西知道她是話里有話,那個凌厲的薛葵並沒有消失,出其不意地就給了她一拳。她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拉開門沖出去,江東方急忙跟在她身後,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怎麼了?怎麼了?”

    “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誰欺負你了?西西,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本來挺高興的,何必弄成這樣……”

    “你高興?你高興什麼高興!”

    她有點崩潰,江東方好聲好氣地勸著她,她卻愈發忘形起來,一巴掌拍到江東方的臉上去,江東方半晌沒說話,掏出餐巾紙往她懷里一塞。

    “你就哭個夠吧。哭完了,想通了,再進來。”

    她的幸福原來全是假象,瞬間分崩離析。沈西西傷心得一敗涂地。

    房間內卓正揚同薛葵說著話。

    “你這個師很無聊。”

    薛葵沒回答,沈西西下手有點重,捏得她真的很痛。卓正揚十分體貼地隔著衣服替她揉著,她又好氣又好笑——得了吧,你這是乘機佔便宜,哼。

    “她就一小孩,別大驚小怪。”

    卓正揚又湊過來對她咬耳朵。

    “干脆我們先走,去看電影。”

    薛葵一听這個就頭痛。她和卓正揚交往兩個星期,果然如同卓正揚說的那樣,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還天天晚上看電影。

    但他哪里是看電影,簡直就是以看電影為名,行咸豬手為實。不然又何必一邊看一邊罵惡俗,浪費他們這幫納稅人的錢,然後不看屏幕,只看她的臉,看得她不得不同他四目相對,他就示意她喂他兩顆爆米,順勢咬她的手指,或者吻得她透不過氣來,親完了還清清喉嚨,故意問她剛才屏幕上都放了些什麼。

    她哪里知道!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要被全城院線列為拒絕往來戶了。他們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對電影工作者的極度不尊重。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惡趣味。他家那麼大,想對她做什麼,回去做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黑漆漆的電影院里情意綿綿,她又不敢喊,暗地里推他,掐他,可是他大概是銅筋鐵骨,她對他一點傷害也造成不了,反而他的報復又狠又準,如果不想散場的時候嘴唇又紅又腫,她還是乖乖認命比較好。

    她要是知道卓正揚不肯在家里約會,是怕一時情難自做了出格的事情,肯定會拼命點頭,每天乖乖買好票,同他看電影。

    反正也不會需要太久。熱情常常難以為繼,他對她的興趣應該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那個時候她會自動自覺離開他。免得落到辛媛一樣下場。

    一想到這里,她反而又眷戀起和他如此親密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多不好。待會和大家一起走,我們去晶頤看電影。”

    “行。”

    天知道那部電影他們已經看過三遍。不過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估計卓正揚也不知道。

    沈西西還是回到了飯桌上,她的解釋是剛才嗆到芥末了,大家也就沒有追問。吃完飯後,江東方表示可以送卓正揚和薛葵回家,薛葵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們去晶頤逛逛,你送甦醫生。”

    “你們走過去啊?”甦儀關切地問,“有點遠呢……哦,哦,走吧走吧,散散步也挺好的,正揚,你的車怎麼辦?”

    “待會再回來取。”他摟著薛葵,一副要人不要靚車也不要老娘的模樣,“媽,我們走了,你路上小心,到家了打給我,我把電話調到振動。”

    沈西西看見他的奧迪R8停在街對面,反觀江東方的標致,頭一次覺得寒酸起來。江東方並沒有這樣的感覺,真誠地招呼著甦醫生,楚倩,蔣晴三個上了車,其他人有的坐許達的車走,有的去公車站搭公汽,三三兩兩地就在門口分開了。

    “這麼年輕就有車有房,真是好福氣啊。”

    楚倩上車了之後這樣贊著,她是真心實意,她和她老公都是普通工薪階層,還住房貸款就已經很緊張了,遑論買車,但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沈西西卻覺得這話是說出來諷刺她的,于是將臉轉向車外,無意中看見了先出發的卓正揚同薛葵。

    她終于發現,卓正揚和薛葵都穿著迷彩軍用長靴,十指相扣也就算了,還貼的那麼緊,薛葵正仰著臉同卓正揚抱怨什麼,卓正揚笑著捏捏她的鼻子,兩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特殊的氣場——他們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沈西西一眼就能看到,甚至能看到他們的幸福滿溢。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甦醫生身上的戾氣減少了這麼多,原來是因為薛葵成了她的準兒媳。

    甦醫生也看到了兒子和葵葵。她心滿意足地嘆息道︰

    “唉,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心願了,就希望他們兩個能好好的。你也知道,現在很多孩子又任又驕縱,啥事不會,還自以為是個,葵葵就不同了,溫柔大方,知書達理,我就喜歡這種一直讀書讀出來的孩子,背景簡單,人品純良。雖然她對家事也是一竅不通,難得她肯跟著我學。正揚雖然寵她,她也不嬌氣。”

    楚倩十分乖巧地附和,幫薛葵搏印象分︰“那也是因為主任人夠好,對薛葵就像對自己親生兒似的。薛葵有您這麼開明的婆婆,真是走運。”

    連江東方也點點頭。

    “是啊,薛師人真的特別好,對我們這些師弟師很照顧……”

    沈西西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一種出人意料的冷靜狀態,她回過頭來看坐在後座上的甦醫生,如同毒蛇一般開始吞吐信子。

    “是啊,我也很高興薛師能得到幸福,你說是不是啊,蔣晴。”

    蔣晴不知道沈西西怎麼會突然扯到她,但預感到了沈西西將要說的話。她臉灰白地看看坐在她身邊的甦醫生,甦醫生也一頭霧水。

    “是啊是啊,哈哈,你們都挺關心師的嘛。”

    沈西西幽幽嘆了一聲。

    “她以前很苦的。”

    楚倩根本沒弄清楚狀況。

    “沈西西,你說什麼呢?薛葵家境還不錯,沒受過什麼苦……”

    “唉,我不是說這個。”沈西西完全不顧江東方震驚的臉,“我說的是以前格陵理工的傳聞……當然啦,只是傳聞,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我覺得,不告訴您,似乎有點知情不報的意思,你說是不是啊,蔣晴。”

    回到家中,江東方還闌及換鞋,就把老婆拉到客廳里。他勁有點大,沈西西哎呦了一聲。

    “干什麼,你弄痛我了。”

    “沈西西,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怎麼?”

    江東方滿心怒火,從未像今這樣覺得自己娶了一個魔鬼。

    “你剛才在甦醫生的面前都說了些什麼!”

    他因為開車,無法阻止沈西西的胡言亂語,心都快要痛死了,卻還只能听沈西西平靜地吐出那些傷害薛葵的話,到了最後,還是甦醫生听不下去了,厲聲命令江東方停車,她和楚倩互相攙扶著下車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蔣晴過了沒多久也下車了,三個人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蔣晴告訴我的,你要找麻煩,找蔣晴去。”

    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卻有一種淋灕盡致的痛快感覺,她終于把蔣晴告訴她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甦醫生,她心目中那個單純善良的準兒媳原來曾經被包養,曾經暴食,曾經是一攤爛泥也似的廢物,誰都不會瞧一眼,偏偏這里卻有無數的傻冒把她當作天使,這對生潔淨的沈西西來說,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你就這棉她?要這樣破壞她的名聲?沈西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面目有多麼的猙獰!”

    “我為什沒恨她?因為她,我像個小丑,變成了一個到處講人是非的壞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明明就愛著薛葵,”沈西西一個勁兒地捶打著江東方的胸口,“你明明就愛她!江東方,你可真有眼光!一個被包養過的賤貨,你還當神似的供在心里!”

    江東方揚起左手,沈西西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舉起胳膊護住臉,但是江東方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老婆是喲疼的,不是喲打的。她有錯,是他沒有教好,不能這樣粗暴地對待她。

    雖然江東方的巴掌沒有落到她臉上,沈西西也已經不堪承受了,她倒在沙發上,痛哭失聲。江東方緩緩地在她對面坐下,決定開誠布公地和她談一談。

    “對,我愛過薛葵。這就是我和白純分手的原因。但是我和你結婚並不是為了逃避這種情感。沈西西,我很看重婚姻,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不想破壞它。”

    “你愛著薛葵來娶我,江東方,你不是東西!”

    江東方酸楚地想,她說的不無道理。

    今天晚上是個分水嶺,他看清楚了自己在薛葵心中的位置,他永遠都只是個師弟而已,薛葵對他永遠不會有超出同門的情感,如果他能夠像卓正揚那樣強勢,也許今天不是這樣的局面,但是誰知道呢?他已經有了沈西西。他的的確確愛著沈西西,她的天真,她的不諳世事,她的迷糊,她的脆弱,她的善變,他都很清楚,也做好了一切包容的準備,但薛葵呢?薛葵堅強,獨立,不需要他。他一直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愛著薛葵,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男人要來照顧她。

    他放棄了。心甘情願。

    “我愛你,沈西西。我曾經愛過薛葵,但那已經過去了,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想她,再也不會見她。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前對你犯下的錯。”

    對于江東方的剖白,沈西西完全听不進去,她只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這種傷害不僅僅是江東方帶來的,所以不能江東方一個人道歉了就算。

    “可是我不幸福!因為你愛過薛葵,所以我不可能再幸福了!我不原諒!我不原諒!”

    “你不原諒是因為你看上了卓正揚,而且你覺得薛葵配不上神一般的他。”江東方冷冷道,“沈西西,對于幸福,不要太得寸進尺。”

    他說中了沈西西心底最的秘密。他不是瞎子,沈西西今天的一反常態,她一定要坐在薛葵身邊,她的目光一直跟著卓正揚打轉,她針對薛葵,對她又捏又掐,都是因為這個。但是他知道,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迷戀,就好像他不會阻止沈西西喜歡基努李維斯,喜歡裴勇俊,偶爾也容許她想象這兩個大帥哥為了她爭風吃醋——卓正揚只是突然離沈西西太近,讓她一時間分不清楚現實和理想罷了。

    “沈西西,我剛才說的話,說過算數。從現在開始,我們應當學著彼此忠誠,無論身體還是靈魂。”

    “你能做到嗎?你先問問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想他可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江東方立定決心卻做不到的事情。

    “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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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0:24:54
第十五章

    “卓正揚。”

    薛葵的聲音很輕,幾乎是貼著卓正揚的耳朵,咬牙切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噓。”他豎起食指抵在薛葵唇間,表情非常嚴肅,“看電影要保持安靜。”

    銀幕上光影交錯,映得兩個人的臉一片斑駁,卓正揚見薛葵真的安靜了幾秒,便又不懷好意地貼近她嬌嫩的唇瓣——

    “卓正揚!”

    薛葵捂住他的嘴,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我們有兩張票。”

    “我知道。”

    “那為什麼我們要擠在一張座位上?”薛葵從他的外套里露出個腦袋,焦躁地挪動著身體,奈何他的手臂如同鐵鏈一般箍著她腰,牢牢地將她安放在他的大腿上,還迫使她的面頰貼緊他的胸口,“萬一遇到熟人……”

    得了吧。這部悶死人的法國文藝片,票房一片慘淡,整個電影院里零零散散地上座率不足百分之十,他們兩個周圍可以說是人跡罕至,吻到渾然忘我也沒人注意。

    “不要亂動。”他的舌頭進她的唇間,靈活而熱情地挑逗著,薛葵一下子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能緊緊地攥住雙拳,免得失去意識。

    他的親吻一如既往地讓她意亂情茫她無法判斷這越來越急的心跳聲屬于自己還是卓正揚。

    她膽顫心驚,怕卓正揚的熱度過去了,自己還沉溺其中,他手段太高明,看看辛媛就知道她的下場會是怎樣。

    也許她會成為第二個辛媛,變作怨去糾纏他的下一個人。周而復始,永墜輪回。

    她突然想起展開知道她和卓正揚開始交往時的那個表情,震驚得如同看見外星人降臨,瘋狂掃射地球人,只來得及說了一句老房子著火啦,立刻遠離火災現場,逃往上海出差,完全是拒絕接受摯友新歡的態度,也難怪,他和卓正揚這麼多年形影不離,突然插進來一個人,實在難以招架。

    而她這所老房子熊熊燃燒,大概在展開回來之前就會燒成灰燼了,讓風一吹,毫無痕跡。那時候又會是誰被帶到電影院來,同他耳鬢廝磨?

    “我們走吧。”卓正揚輕輕蹭著薛葵的鼻尖,听著她的呼吸聲,無比渴望把她帶回家去,“回我家。好不好?”

    “嗯?”薛葵自他頸窩處抬起頭,完全不曾意識到他這句話的深層含義是要把她吃干抹淨,一雙眼楮水霧蒙蒙地望著他,“不看了?”

    他失笑——他們哪里看過這部電影?他們的親吻比男主角還多。

    思索了一會兒他又堅決地搖頭,摸摸她的頭發。

    “算了,還是繼續看吧。”

    他想,不能叫她繼續坐自己腿上了。于是放她下來,坐回自己的座位,薛葵瞪了他一眼,溜到離他五個座位遠的地方坐下,這時候甦儀來電,他接起來听母親說了間,就遠遠地遞給薛葵。薛葵看他,他揚揚手里的電話——那意思是,媽媽要和你說話——薛葵擔心他耍詐,側身搶了電話又趕緊縮回座位上,貼著耳朵嗯嗯了兩聲,繼而捂住話筒,對卓正揚示意自己要出去接。

    卓正揚就只好一個人面對銀幕上的惡俗鏡頭。他不愛吃爆米不愛喝可樂更加不愛看電影,薛葵不在身邊,讓他覺得興趣索然。雖然她只是出去了半分鐘不到,對他來說就好像半個世紀那麼長。他百無聊賴地站起來,出去找薛葵。自己都覺得好笑——在薛葵面前,他卓正揚怎麼變成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了?

    薛葵正站在大田同甦儀通話。

    “嗯,好的。……嗯。您別這樣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嗯,拜拜。”

    她收線,轉過身來就看見眼神仿佛在控訴她遺棄的卓正揚。

    “你怎麼也出來了?”

    “我媽可真喜歡你。”明擺著大吃飛醋。

    “什麼呀。甦醫生說,血液科有個麻醉師的小孩要報考格陵理工的生物系,看我能不能提供一些導師資料。我周末要和她一起回學校。”

    卓正揚有些別扭。他們交往了兩個星期,她還是改不過口。

    “薛葵。不許再叫她甦醫生。叫她媽媽。”

    “不要開玩笑!”

    他想他可能又嚇著她了。

    “那就叫她甦阿姨。”

    她懷疑地看著他,一只手指住他的鼻子。

    “這是談判策略,對不對?”

    他哈哈大笑,摟住她的肩膀。

    “不看電影了,我們走吧。”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慢慢走回大野料理去拿車,薛葵一邊走一邊看路邊的櫥窗,卓正揚就陪著她看,走走停停的,沒多大一會兒,他開始覺得不太對勁,再走過半條街,他已經可以確定這種不對勁因何而起。

    如果不是他們今天提前從影院出來,恐怕還發現不了,他低頭揚起嘴角,自嘲——他不知道自己的警惕竟然退步了這麼多。

    “卓正揚,你看那件衣服。”薛葵拽拽他的袖子,“……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笑我自己變遲鈍了。你想要麼?那就進去買。”

    “不是,我只是想說盤雪一直想要一件這種顏的修身短外套,配仔褲長靴。”她拉住卓正揚,不讓他走進店里去,繼而拿出手機拍照,“新貨上櫃,照張相回去給她鑒定。你幫我看著,萬一店員以為是我商業間諜,沖出來毆打我,你要幫我擋。”

    每次都這樣。他想要給她買點什麼,她總是四兩撥千斤地糊弄過去,作為男人給朋友買東西不是天經地義麼,尤其是他現在對薛葵的寵溺,已經到了恨不得能夠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來送給她的程度,只要她指指天空說好啊,我要那一顆。可是她好像生怕和他有錢銀瓜葛,總是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要,清心寡到了極點,就是吃飯看戲,也堅持AA。那雙靴子還是他言巧語地騙她說是托張鯤生弄來,不用分文,她才肯穿。他覺得奇怪,她做技術員的工資不應該能夠應付這麼大的銷。

    薛葵對于他的疑問是這樣四兩撥千斤的。

    “說出來你不要不相信。我曾經中過彩票三等獎。”

    他怎麼可能相信。但是薛葵笑而不答,只說錢很夠用。他甚至懷疑,再這樣下去,他載她上下班,她會付汽油費。

    其實薛葵也很焦躁。和卓正揚交往以來,她平時省吃儉用存的那點錢已經掉了一半。

    兩個星期而已啊,她可是攢了三四年。從卓正揚吃甦眉那一次開始,她就應該了解到他的衣食住行全是要最好的,她根本沒法跟上他的腳步。薛家的家訓是寧可沒飯吃,不可欠人錢,孩子要經濟獨立,尤其是在男朋友面前,所以她從闌要卓正揚的東西,也不使用信用卡,每天取一千塊現金放在身上,再眼睜睜地看它一張張地飛走——現在光是吃飯和看戲,已經讓她荷包大傷,萬一哪天積蓄光了,她總不能伸手向薛海光要錢拍拖吧?

    等卓正揚對她失去興趣,那可真是慘絕人寰的人財兩空啊。

    她拍完照,嘆了一口氣。不行,她得和卓正揚談談,不能老是錢如流水般地約會。她拉拉站在一邊沉思的卓正揚︰“走吧。”

    卓正揚是非常想把薛葵拉進去,然後命令她選衣服,他付錢,如果她不肯,他們就一直呆到打烊為止,可是今天不行。他還有點別的事情必須先處理。

    兩個人慢吞吞走了大概一個小時才回到大野料理附近,卓正揚把薛葵領到車前,讓她上車,然後打開音響,鎖上車門。

    “在車上等我。”

    薛葵手放在車窗上,從後視鏡里看見卓正揚大步地朝他們身後的一輛出租車走去,她不明所以地探頭出去想要看個清楚,但是一個滑直排輪的小男生呼嘯而過,停在了她的面前,手里還拽著一只白氣球。

    “嗨,。送給你。”

    薛葵看見那氣球上的畫和字,立刻縮回頭,手忙腳亂地想要把車窗升起來。

    “多謝。不要。”

    那小孩才不管這麼多,直接把氣球從車窗塞了進來,便滑走了。而另一邊的卓正揚也攔住了剛剛載上磕出租車,敲敲後座車窗。

    “下車。”

    司機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他們。

    “喂,怎麼回事。”

    那乘客兀自鎮定地說︰“沒事,開車。我不認識他。”

    “這可奇了,那你跟蹤我干什麼。”卓正揚從車窗里伸進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或者我把你從車窗拉出來,或者你自己走出來——不要考驗我的耐心和力氣。”

    司機決定不參與這件事情,一個勁地叫那人趕快離開自己的車子,卓正揚把那人連拖帶拽地拉下來,他還非常強硬地指責卓正揚侵犯他的公民權,直到卓正揚強行打開他的包,拿出數位相機及名片夾,他才舉起手示意卓正揚他並沒有任何惡意。

    “冷靜,冷靜。卓先生,我有偵探執照。大家都是混口飯抄…”

    卓正揚看了看相機里的照片,立刻將相機狠狠砸碎。他制住了那人的脖頸,低聲怒喝。

    “是誰雇佣你來跟蹤我們。”

    喉骨快要被捏碎的私家偵探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解筆生意。面前這個男人很明顯是軍旅出身,擒拿手法實在不好對付。他跟蹤這對戀人也有一段時間,他們和其他熱戀中的情侶一樣,眼中只有彼此,絲毫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他也得以拍了許多刺激的照片交差,今天他們提前從電影院出來,他應該按兵不動,直接到大野料理附近堵他們,一時的失誤,結果就被逮住了。

    不過即使現在穿幫,他也已經收到了很大一筆賞金,夠了。而卓正揚這個人——還是不惹為妙。

    “嘿,卓先生,我不知道他是誰。也許是你朋友的父親,年紀上差不多,而且表現的非常在意她同你的交往。不過像卓先生這樣的青年才俊,他實在不應該太擔心……”

    卓正揚明白了。他松開制住私家偵探的手,甚至還幫他整了整衣領,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冷酷。

    “多謝提示。另外請轉告你的同行,所有人,如果覺得自己的生命很輕賤,盡管來跟蹤我和我朋友。我卓正揚說的出,做得到。”

    卓正揚朝自己的車走過去,心里盤算著怎樣對薛葵解釋——他擔心她已經從後視鏡里都看見了。

    他非常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連這種蹩腳的跟蹤手法都沒能馬上識破。他上車,看見薛葵拿著一只氣球,呆坐著,後者看見他進來了,立刻用指甲把氣球掐爆。

    “你……”她總不至于連個氣球也要趁他不在的時候自己買吧?

    “我沒有下車。”薛葵有點語無倫次,但在卓正揚看來是心虛,“我,我就是買了個氣球,還爆掉了。”

    她把氣球的殘骸緊緊捏在手心里,那上面畫了一朵向日葵,還寫著好久不見四個字,沒有題頭,沒有落款,但她知道這是誰發出的奪命問候。

    以前何祺華總是會趁她睡著的時候,把整個天板都飄滿氣球,等她醒了,就坐在上,拿記號筆來畫上一朵朵的向日葵,畫到最後何祺華也會參與進來,幫她畫滿整個屋子,那個時候太空虛,對于這種無聊的游戲竟然樂此不疲。

    現在他是用這個氣球告訴她,他回來了。

    薛葵本來想和卓正揚商量一下,以後不要天天去飯店吃飯,如有必要,她可以學燒菜——自己做總比外面吃便宜——但是現在她哪里還有心思說這個。

    何祺華的出現,讓她很困擾。她不知道何祺華是否還想從她這里得到什麼,也不清楚自己能給他什麼。

    因為都存了心事,所以這次卓正揚開車送薛葵回家,兩人竟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卓正揚一反常態地一定要把她送上樓,薛葵只肯讓他站在門外面,讓他看著自己把鑰匙插進鎖孔,十分安全,下一秒就能進門。

    “盤雪在呢,你進去不太好。”

    “行,那我走了。”卓正揚親親她的額頭,“你晚上不要到處跑。”

    “都這麼晚了,我跑去哪里。我又沒有夢游癥。”她咕噥了一句,卓正揚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

    “葵。對不起。”

    他突如其來的道歉讓薛葵一時摸不著頭腦,不過他這麼親密的踫觸立刻讓薛葵警覺起來。

    “什麼?……等一下!不要在這里欺負我,盤雪會听見的!”

    她低聲喝止,大力把卓正揚推開,打開門沖進去,立刻關上。盤雪正在客廳里上網,笑得一臉詭異。門上又傳來篤篤篤三下叩聲。

    “明天早上來接你。晚安。”

    靴子踩得地面山響,漸漸遠去,卓正揚下樓了。薛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解開外套,又把手中的氣球殘骸扔在門後的垃圾桶里。

    “我們的門真的很薄。”盤雪壞笑著說,“不過再薄也比不上你的臉薄。薛葵,你的臉紅得就快燒起來啦。”

    真是奇怪,薛葵和卓正揚談了兩個星期的戀愛——到底他們兩個是不是都全無戀愛經驗——每天晚上薛葵都是紅粉緋緋的一張臉回來,仿佛小姑娘情竇初開似的,也太濃情蜜意了吧?

    薛葵拿出手機遞給她——要想堵住盤雪的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轉移注意力︰“這是我今天在專賣店看到的新款冬裝,是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種款式?”

    “就是這個顏!配我的暗金長靴最好了,喂,薛葵同志,你周末有沒有空應酬我一下,陪我去逛街?”

    “對不起,我沒空,我要陪甦……甦阿姨去格陵理工。”

    盤雪一下子泄了氣。

    “唉,未來婆婆出馬,我哪有競爭力。可是你不陪我,我很沒有心思去逛街。”

    “改天吧,好不好?”薛葵摩挲著盤雪的背,哄著她,“我一定會陪你去。而且你想想,現在剛上市,肯定不打折,我們等耶誕打折的時候再去買,好不好?”

    “耶誕,哼,你肯定陪卓正揚啦。”盤雪一邊翻看著薛葵手機里的相冊,一邊不滿地朝好友抱怨,翻著翻著她覺得十分奇怪。

    “咦,薛葵,為什麼你的手機里面淨是一些草草,爸爸媽媽的照片?你和卓正揚都不拍照的?”

    薛葵一愣。再想一想,的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耽于肉的快樂,從來沒有拍過照。好像有一次她到樓下去等卓正揚的車,卓正揚在車上給她拍了一張,她也沒看照的如何,倒是卓正揚說要喲做手機桌面,但是她不太確定,因為沒看過。她不是那種會拿著男朋友的手機翻看的人。

    “你以為我們是十七八歲,還要把大頭照貼滿全身以示私有不成。”

    “這是情趣吧?是不是卓正揚不太上相?據說這生活里的帥哥一般都不上相。”盤雪繼續翻看她的手機,薛葵也沒有什沒能讓人看的內容,就任由她胡鬧,盤雪一邊看一邊嘆氣,“短信也只有兩三條,千篇一律的‘我在樓下了。’‘我到了。’——就這些報平安的短信啊?”

    “總不能報平安還打電話。很貴。”

    盤雪對她的不解風情翻了個白眼,繼續看。

    “通訊記錄倒是很多,全是卓正揚,卓正揚,卓正揚……這就是他在你手機里的代號?”

    “不然?”

    “你們總該互相有個昵稱吧?貓貓狗狗什麼的。”

    薛葵搖搖頭,想把電話從盤雪手里拿過來。

    “人老了,沒有這麼多哨。盤雪同志,這所有的浪漫情結,就留待你談戀愛的時候一一實現。”

    “哎,不是,薛葵,做人要積極向上。談戀愛應該會使一個人變年輕,但我反而覺得你這兩個星期簡直好像老了十歲。”

    薛葵心想,你試試一個星期幾千塊,不加速衰老才怪。

    “對了,我想我們這棟樓又有個幻娘要出閣了。今天有輛加長賓利向我問路呢。當然啦,還是你的奧迪R8比較酷。”

    加長賓利。

    “你有沒有注意車牌?”

    “沒注意。好像是京字頭的。京X什麼的。”

    京XK0314。薛葵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車。他竟然已經找上門來了。掛著以她的名字縮型生日數字為車牌的加長賓利,本來是要送給她的訂婚禮物。

    她覺得厭煩。何必這樣摸摸。為何不正大光明地出勞她講清楚?是否他仍然覺得她還是當年那個不堪一擊的薛葵,所以要對她進行精神虐待?

    電話響了,盤雪打趣道︰“卓正揚報平安來啦。”

    薛葵看了看來電顯示。

    “不是,是我師弟。喂?江東方嗎?”

    盤雪繼續上網,足足有三分鐘,她沒有听見薛葵說任何話。還以為她已經掛了呢,再一看她,她的臉已經變得卡白,扶著桌子。

    “薛葵?你沒事吧?”

    薛葵沒有听見盤雪關切的詢問。她仍在听。又足足過了五分鐘,她才用六個字結束了這場談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不。我絕不原諒。”

    盤雪從來沒有听過薛葵如此冷酷的聲音,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了?”

    “沒什麼。”

    掛上電話的薛葵立刻去衛生間洗臉,她把暖水瓶里的水倒出來,恍神中全倒在了水池里,她又去拿臉盤,擰開水龍頭接水,接了一盆冷水,把手浸進去,搓了兩把毛巾。

    “喂,薛葵,我先睡啦,你待會出來的時候記得關燈。”

    “好。”

    “唉,你有專車接送,可以睡懶覺。我不先睡明天怎麼趕班車……等一下,等一下,薛葵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讓卓正揚也送我,他那張撲克臉……完了完了,我怎麼還是老說錯話啊。唉,嘻然不適合同蜜運生多來往。”

    “好。”

    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嘗試著露出一個笑容。她明天還要去見卓正揚,還有甦醫生,也許何祺華也會出現,還有很多很多人,她得笑,笑得無懈可擊才行。

    辛媛接到了卓正揚的電話。她將電話放在車載會議桌上,按下免提鍵。

    “嗨,卓先生。”

    “他是不是到了格陵。”

    辛媛抬眼望了望坐在她對面的何祺華。

    “是。”

    何祺華翹著腿,手指敲擊著桌面。

    “正揚。我老了。我要退休了。我願意用整個遠星來換葵葵。”

    話筒那邊傳來卓正揚第一反應下說出的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她是我的。”

    他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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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9 13:22:22
第十六章

    魏主任知道薛葵最近風得意馬蹄疾。一輛奧迪R8風雨無阻,來往接送,那柴可夫斯基還是卓紅莉無比矜貴的大佷子卓正揚。不過槍打出頭鳥,他可不敢做第一個向卓紅莉匯報八卦的人——誰知道卓紅莉對于薛葵和她佷子交往持何種態度,萬一是不贊成,萬一要棒打鴛鴦,那他魏國棟豈不是馬屁拍在馬腿上。

    所以一方面要對薛葵倍加關愛,一方面又要在卓紅莉面前裝聾扮啞。他最近對薛葵已經完全出于一種培養接班人的熱忱,做足十分提攜她,兼之把她當作小輩而非下屬般親近,一剎那薛葵又成了藥理所的叱 紅人,她深知這都是托卓正揚的福,自覺不值得抬愛,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魏主任的一片赤誠,薛葵收是收到了,但能不能報答,又是兩回事。

    星期五魏主任照例十點多才到藥理所,先去收發室拿格陵晚報,結果就看到了寄給薛葵的一個長扁禮盒,掂掂分量,搖搖听听,好像是衣物,于是親自私實驗室去給薛葵。薛葵然在,原來謝伊夫所長召開臨時會議,剛剛散會,他又熱心地跑到會議室,在眾人面前把禮盒親手交給薛葵。

    “小薛呀,你的禮盒,我幫你拿過來了。”

    薛葵接住,上頭又是什麼都沒寫,只有她的名字,她頭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該不會卓正揚把昨天那件衣服買下來了吧。魏主任反正閑著,背著手站在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她,其他同事包括盤雪在內也起哄,讓薛葵當著大家的面拆,薛葵只好笑著攤攤手。

    “這件衣服恐怕是盤雪心儀的那一件。”

    盤雪瞪大了眼楮。

    “薛葵你不要嚇我啊,這卓正揚總不至于把你追到手了還來個曲線救國吧。”

    “就是就是,怎麼著,只曲線盤雪,不曲線我們?至少請大家吃個飯嘛!我們要求也不高,大富貴就行。”

    “這要求還真不高……”薛葵正在撕包裝紙的動作突然停住,甩了甩手,抬起頭,四周看了一下,“包得也太嚴實了,誰有剪刀?”

    倒沒有人自告奮勇地過來幫忙撕扯,而是魏主任無比慈祥地把自己的瑞士軍刀第一時間貢獻出來,薛葵說了聲謝謝,還沒割上去呢,先傷著了手,一串血珠子涌出來,她哎呀一聲,丟了利器,盤雪趕緊扯了兩三張紙巾幫她止血,好在所里酒精棉球,碘酒什麼的都有,立刻消毒,包扎好,薛葵小心翼翼地翹著受傷的無名指,把禮盒推到一邊去,表情十分厭煩。

    “不拆了。”

    主角受了傷,再多事的人也不會想要看禮盒里是什麼,眾人呆了一會兒,就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去,薛葵何時把禮盒帶走了,也沒有人注意。

    她把禮盒拿進自己的實驗間,關上門,抵住,然後輕而易舉地將禮盒拆開。果不其然,里面躺著一條十分眼熟的緞面婚服,奶白的綴蓓蕾簇擁在胸口,附網面頭紗同一對蕾絲手套,左手無名指上套住一只極其奢侈而高調的粉紅鑽戒,攢著一圈寶石,戒面有一顆榛子那麼大。

    只有何祺華會做這種無聊事。卓正揚不會隨便買禮物。他十分嚴謹,不會心血來潮討好她。

    薛葵嘴角噙住一絲冷笑,將婚紗展開,觸感依然很流滑,如水銀般瀉到地面上去,若不是手指受傷,她倒很想試試那戒指大小——她現在的戒圍比當年小了半號,不知何祺華是不是細心到連這個也沒漏過。

    禮盒過大,實在引人注意,她扯了只大號垃圾袋把衣服揉成一團扔進去,準備下班的時候帶走——如果何祺華認為她的十年蟄伏是一種逃避,那就痛痛快快地來個了斷吧。

    “你今天晚上不要來接我。”中午吃飯的時候,薛葵對卓正揚說,“我大舅來格陵了,我得去見他。”

    沈玉龍到格陵,當然是迎接何祺華聖駕。但是卓正揚不打算問。如果薛葵想說,她會自己講出來,不需要他強迫。除了順從地讓他親吻撫摸之外,其他方面,她一向寸步不讓,但又婉轉到讓你覺得她的種種行為不是出于倔強心理,純粹都是你自作自受。

    所以她要AA,他就AA,她不要禮物,他就什麼也不送。雖然這樣有時候會讓他覺得肝火上升——這和基督山不在仇人家中吃一粒鹽,有什麼區別?都是為了將來可以愛憎分明。

    他不明白為什麼同她交往必須要保持如此親密而又疏遠的距離。

    交往以來她提出來的唯一一個要求,也不過就是今天中午自己跑到卓開門口,站著等他,他出來的時候,熱情地揮著受了傷的手,說好想吃牛腩粉,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挽住他的胳膊,死拉活拽地上車,穿過大半個城市,到了格陵大學,竄進附近小巷子里一家沒有店名但有狂多吃磕米粉鋪,直接對坐在窗口一排吃的極的人說麻煩讓讓,讓讓,硬是擠出兩個位執,歡天喜地坐下,叫老板來兩份牛腩粉加蛋。

    他知道這種小巷子里常常藏著老饕名店,一嘗之下,果然名不虛傳,早知道這樣,就應該由著她的子多來這種食檔,而不是看她在高檔優雅的餐廳里,對住滿滿一碟茅銀鱈犯愁,吃,不喜歡,不吃,太浪費。

    “唉,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這種應酬。”薛葵瞪住碟子里的雞蛋,用筷子一陣猛戳,“好煩,又不得不去。”

    她並不希望卓正揚在生物科技附近呆太久。否則收到禮物的事情一定會傳到他耳中。未下班前盤雪還來探望了幾次她的傷勢,全然不是要討要禮物的模樣,反而是對于自己又妨礙到蜜運情侶十分灰心,她好生安慰了一陣子,盤雪才放下心中重擔,把衣服的事情忘個精光。米粉鋪是她能想到的最遠食府,又平價又好常等到了之後她才想起這里環境嚶,衛生馬虎,更加沒有停車場,卓正揚恐怕不會喜歡,但是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嘗過幾口之後大贊味妙不可言,她當北方人不太能吃辣呢,沒想到卓正揚還加了許多辣椒,大汗淋灕地脫了外套,還要求她一定要吃完。他從闌說假話,她又想起兩人過去也曾在實惠吃過飯,可見卓正揚並不是身驕肉貴的人。但為什麼交往以來都去一些高檔餐廳呢?

    薛葵若知道卓正揚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夠用各種珍饈味盡快地解決她的節食問題,肯定要為癟癟的荷包大哭一場——完全就是溝通有問題嘛。

    她今天去見沈玉龍,意在何祺華,她想她總得和何祺華談一次。這種敵暗我明的局勢,她不喜歡。以前的何祺華吃軟不吃硬,固執多疑,又老謀深算,但十年以後,什麼都有可能改變,今天晚上只好見機行事。

    “我知道你討厭。”他想起她同辛媛逛街那一次,也在他面前下意識地抱怨過,“我陪你去。”

    薛葵咬著筷子,有些為難。

    “可是你以什麼身份去?我還沒告訴家里人我們的事情。”

    啊?她的便宜都快被他佔光了,原來他還只是地下情人?真是佛都有火。

    卓正揚放下筷子,從外套里檸片夾,他記得應該有一張薛海光的名片。

    “喔,找到了。”他開始撥打薛海光的手機號碼,“我來告訴他。”

    “別別別。”薛葵趕緊伸手去奪卓正揚的手機,“別嚇他,你也知道他不喜歡你……”

    完蛋,一不小心說了真話。

    卓正揚完全愣住,一副“明明我是萬人迷為何還有antifan”的不解表情。

    “為什麼?”

    薛葵也不知道怎麼說。難道說乃是因為你不夠放得開?

    她眼巴柏望著卓正揚,用眼神哀求他不要打電話給薛海光告訴他這個噩耗,她簡直可以想象薛老爹肯定會第一時間被雷飛到火星上去︰“這個,大概和眼緣有關……”

    卓正揚把手機放在桌上。

    “等你炕見的時候我再打給他。”

    “不行,我……”

    她一句話沒說完,瞟見卓正揚的手機桌面,短發微笑的子,果然是她的照片。她悄悄地拿起他的手機,這應該是他來接她上班的時候照的,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笑得如此富足,仿佛只要看著卓正揚出現就已經幸福滿滿,所有的起氣都煙消雲散。

    卓正揚哪里知道她這麼多心思,任由她把玩自己的電話,埋吞續吃面。這種感覺真是奇妙,薛葵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他縮小了藏在電話里貼身攜帶,甜蜜而安全。她是極容易因為一點小事就感恩的人,而這事情若是卓正揚做出來的,便有了蝴蝶效應,暴風一般席卷全身,全然領悟面前這人一直堅持不懈地敲著她的心門,時急時緩,絕不停歇,一直要敲到她肯開門為止。

    她怎能如此的不體諒。

    卓正揚已經吃完,見薛葵面前的一碗牛腩粉幾乎沒有動,便敲敲桌面。

    “別玩了,好好吃飯。”

    薛葵乖乖地把電話放回他的口袋里,笑著望入他瞳仁深處,一張小臉盈滿愛意。

    “我今天晚上應酬完他們,陪你看九點半的電影好不好?”

    這可是她頭一次主動提出陪他“看電影”。但是卓正揚並不想冒險。他同張鯤生打過招呼,而張鯤生建議他未能確定安全之前,最好不要再去這種公眾場合做出一些太親昵的舉動。

    “你到家之後打給我。”他答非所問,“其實電影一點也不好看。”

    這小子眼中的羞怯立刻轉為不解,又變作平靜的了然,不過這了然,大概不是他的本意。

    “知道了。我馬上就吃完。”

    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食物,吃飯落于人後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卓正揚知道她是不願意讓人等,奪她的筷子,叫她慢慢吃,反正他中午沒有事情,她置若罔聞地大口飲湯,結果有點嗆住,抬起眼楮找紙巾,突然看見窗外有個孩子敞著風衣,低頭走路,而她身後跟著一個最多十五六歲的小男生,手里拿著一把傘,慢慢地靠近她。

    薛葵都已經看見傘下的鑷子了,立刻站起來,但下一秒她就被卓正揚按回座位。卓正揚把外套交給薛葵保管,自己快步走出店鋪,攔住小,從他手里拿回錢包,遞給那個懵懂懂的孩子,孩子瞪大了眼楮,一瞬間笑容燦爛,拼命對卓正揚道謝。

    可是在薛葵看來,那孩子的笑容不是因為錢包失而復得,而是因為幫她出頭的是個帥哥——看她不停地道謝,還拿出手機討要電話號碼,難道不是為了結識他?

    她什麼也不想吃了。匆匆結了帳,拿著卓正揚的外套走到店門口,呆呆地看著那個孩子仍然纏住卓正揚說話,恨不得立刻上前表明自己才是卓正揚的正牌友,喝退所有鶯鶯燕燕——一瞬間她失望得簡直想哭︰原來我也有嫉妒心。那又有何立場記恨沈西西的惡毒。

    “真的很感謝啊。我的錢包里不僅有錢還有銀行卡學生證身份證什麼的,要是掉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現在哪里還有人肯見義勇為,你真是個大好人。”

    “不客氣。”要換在平時,卓正揚一早轉身走人,但是他想拖延點時間,讓薛葵沒有負擔地慢慢地把飯吃完,“下次走路注意點。”

    “嗨,我平時可注意了,就是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孩子一句話沒說完,後面追上來一個同她差不多年寄男孩子,氣喘吁吁地一拍她的肩膀。

    “老婆,你跑那麼快干嘛?我打你電話你也不接,別生氣啦。”

    “我在和恩人說話,怎麼接電話啊!”那孩子對住老公把眼一瞪,又對卓正揚十分感謝地微笑,“總之謝謝啦!呃,那邊是不是你朋友?那我們先走了……還不快走,討厭死你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被了?那小呢?竟然敢我老婆的錢包,不想活了,我要打死他。”

    “得了得了,反正已經沒事,咱們快去吃飯吧。”

    她嬌嗔著挽住老公的手,兩人親密地一起走掉了,卓正揚轉身看見薛葵拿著他的外套站在熬制牛腩湯的大鍋旁邊,端的是膚如凝脂,眉眼分明,活脫脫一副生招牌似的。

    “呵,米粉西施。”他捏捏她的臉蛋,拿過外套,自然地牽住她,“吃好了?”

    她突然掙脫了他的手,彎下腰去系鞋帶,聲音輕微帶點顫音。

    “等一下,我鞋帶散了。”

    她也會因為愛而患得患失,又怎能對江東方的坦白及道歉說出絕不原諒的話來。她有什麼資格。

    他開車總是全神貫注。薛葵靠在椅背上,入神地看著卓正揚的側面。她喜歡他黑鴉鴉的頭發,喜歡他無意識地抿著嘴,喜歡他毛絨絨的衣領里露出的半截脖頸,也喜歡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臂,他做什麼都專心致志,無論開車,還是制圖,或者在廚房里做那蹩腳的隔水蒸蛋,這種認真的態度,對大部分的都有著超強的殺傷力。

    “看什麼。”卓正揚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由得嘴角上翹,但仍專注于路面交通,沒有去看她。

    “你最近都沒有抽煙。”

    “戒了。”她身體不太好,他就避免在她身邊抽煙,要知道吸二手煙的危害比吸煙者本身傷害大得多。

    薛葵並不知道這一層,只想這人還真是有自制力,說戒就戒。從她出生起薛海光一直嚷著要戒煙,到現在依然每天半包。她嘆了一口氣,想起另外一件軼事。

    “以前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爸爸總是讓媽媽坐副駕駛位。無論我怎麼任撒嬌,也只能坐後面。每次我都氣得要命,說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坐這個位子,誰也不許和我搶。不過下一次總是被攆到後座上,真是討厭。現在終于可以坐在你旁邊……”

    這句話引得卓正揚看了她一眼。

    “我暫時還不想結婚。”

    薛葵一愣。她只是把童年的趣事拿出來說笑,並沒有任何催婚的暗示,卓正揚何必這樣回答。

    但他這個回答,又未免太傷人。

    她的心慢慢地縮在了一起,縮得很緊很緊。

    “不要慌,我還沒說完。現在想想,能夠坐副駕駛的人,和司機的關系一定很親密。但遇到車,死亡率又是最高。真的很沒意思。”

    沈玉就是坐在馮慧珍的副駕駛座上而出了事,她怎麼能忘記。

    卓正揚眸一沉,不想回應她這麼尖刻的話題,直接把車開到一邊停下來。他沒法在行駛途中和她講道理。那樣才是對她生命的不尊重。

    “為什麼哭。”

    “什麼?”薛葵下意識地否認,“我沒哭。你看我的眼楮。”

    “你系鞋帶的時候掉眼淚。”他一針見血,“薛葵,我不聾不瞎不啞,听得到也看得到,難道關心你,你還要撒謊。”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銳。薛葵深吸一口氣,大方坦承。

    “我難受。我難受所以掉了兩滴眼淚,這樣又如何?我不是只會笑,卓正揚,我偶爾也會哭,抱歉讓你受驚。”

    她的語帶譏諷氣得他一拍方向盤——又是這樣,仿佛他的關心只是多此一舉。他早就想和她吵一架,把事情都攤開來講,問問清楚到底在她心里他算什麼?可是看見她緊緊鎖起眉頭,眼中充滿無奈,悲哀和倔強,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握住她的手。

    “你不需要勉強去見何祺華。我勞他談。”

    他怎麼知道何祺華到了格陵?薛葵雖然知道卓正揚灑脫,絕不會計較何祺華的事情,但畢竟還是有些自尊,于是立刻強硬回絕。

    “你不要管這件事情。”

    卓正揚咬緊牙關。這是交往以來她頭一次以倔強的姿態來拒絕他的好意,連掩飾一下都不屑。

    “好。隨便你。”

    沈玉龍最近有點煩。他一直避免攝入過多油脂,但肚子還是越來越大,醫生說上了年寄人難免堆積脂肪,要多做運動,但他哪有時間,全副心血已經投入在事業上,不眠不休。幸好他的付出沒有白費,姬水玉龍的生意蒸蒸日上,馮慧珍一年多沒犯毛病,獨子沈樂天又即將學成歸國,要說唯一的遺憾,那就是葵葵。

    唉。為什麼她到現在還不結婚?可是因為青年少時的自暴自棄而自卑?

    每每想到這一層,他就對身邊這個剛剛進來坐下的外甥充滿憐愛。雖然他不知道薛葵的暴食癥結所在,但他一向覺得人麼,書讀得越多,感情越脆弱,越愛鑽牛角尖。馮慧珍和沈玉龍剛剛結婚的時候也是個文文靜靜的知識分子,讀書人和二流子的婚姻誰都不棵,偏偏她就是認定了沈玉龍,體貼關懷的不得了,沒錢也死心塌地跟著他,可是自瓷夫發家之後,馮慧珍就開始疑神疑鬼,認定他斂聚不義之財,在外搞七捻三,結果患上重度躁郁癥——所以在沈玉龍的眼里,所有知識分子都是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炸死他。

    “葵葵,來啦。咦,你的手怎麼傷了?”

    “實驗的時候不小心割破了,沒關系。”

    在何祺華的示意下,辛媛給薛葵倒了一杯清酒。薛葵把酒杯湊到唇前,淺淺抿了一下,帶點撒嬌的意味。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剛才下班。就罰一口好不好,我氣還沒喘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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