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蕭逸]血雨濺花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0:47
  車廂內——
  三個女人,俱都用驚訝、神秘的目光注視著他。
  貴芝倚在母親懷裡,那雙翦水瞳子裡含蓄著傷感、自慚、欽敬與神秘——
  她的臉色泛著一層暈紅,全身怠滯無力,看上去如不是陶氏和彩蓮倚偎著她,她真要倒下去了,美人再加上三分病態,看上去更顯得嫵媚動人!
  桑先生坐下以後,馬車繼續向前馳。
  「謝謝你桑先生——」陶氏打破了眼前的靜寂,「如果不是先生仗義援手,只怕我們母女已喪生在那個惡賊手裡,桑先生真是我們譚家的大恩人!」
  桑南圃微微歎息了一聲,道:「夫人不必過謙,這件事原是在晚生意料之中,只可惜我一時疏忽,想不到對方竟然會以血影手法向令嬡猝下毒手,致使令嬡受傷不輕。」
  話聲一頓,轉望貴芝道:「姑娘你刻下感覺如何?」
  她神秘地笑了一下,淒涼地看著桑南圃道:「桑兄你原來有這一身好功夫……差一點我都被你瞞住了!」
  桑南圃一笑道:「你眼前傷勢不輕,表面不顯那是因為姑娘你內功深湛,尚能提著氣的緣故,還是不宜多說話為是!」
  說完一隻手探出來扣在了貴芝腕脈之上。
  貴芝臉一紅,本想抽出手回來,卻又中止住,那張原本暈紅的臉,看上去更加的紅了。
  桑南圃把脈少頃,放開道:「想不到姑娘竟然習過少陰玄功,這就無妨了!」
  貴芝眸子一瞟道:「怎麼?」
  「少陰玄功功在五內玄機,也就是所謂的五行真氣,有此功力,足可保護姑娘五臟不損,只是那廝血影掌也非比等閒,僅僅傷了姑娘護身游潛,今夜姑娘安歇時,只須凝神運氣一周天,功行四肢,也就足可無慮了!」
  貴芝臉上一喜,瞧著他說道:「不礙事?」
  桑南圃鬆下一口氣,道:「不礙事——只是目前姑娘還是不宜多說話的好!」
  貴芝一笑道:「好吧。我就暫時當啞吧,不說話就是了!」
  說完把嘴閉上,倚身車座一角,只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對方。
  陶氏面色十分沉重地看著桑南圃道:「剛才先生與那人對話,我都聽見了,那人是誰?和外子究竟又有什麼仇恨?為什麼要對我母女下這種毒手?」
  桑南圃冷冷笑道:「昔日江南地方,有九名巨寇,人人武功精湛,號稱江南九鳥,剛才那人乃是九人中行六的『人面狼』葛嘯山!」
  陶氏點頭道:「這人我好像聽說過,只是他與外子有什麼仇?先生可知道?」
  「這個晚生就不太清楚了!」桑先生輕輕歎息一聲接道:「武林中結仇是一件極可怕的事情,以晚生忖測,必是譚老先生當年交友不慎,而種下的禍端,至於詳情如何,晚生也就不便置喙!」
  陶氏歎息一聲,道:「外子乃一向謹慎之人,二十年來深居簡出,為善地方,怎麼會與這類匪人結下仇恨?實在是令人不解!」
  桑南圃微微一笑,道:「大風始頻末,事出必有因,莫非老先生不曾與夫人提及當年之事麼?」
  「先生的意思是……?」
  「晚生猜想,這段仇恨,必系老先生早年所結,這二十年來,老先生避居青松嶺,不直接參與世事,必也與這件仇事有關!」
  「哦……」陶氏恍然而有所悟地呆了一下,徐徐點著頭,說道:「先生說的不錯,這麼一說,倒有幾分相似,這麼說起來……當然,有些話是不便對外人說的!」
  陶氏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丈夫匆匆忙忙地要把自己和女兒送來馬場,原來關鍵在此,可見得丈夫已經察覺到仇人的來到……
  這麼一想,她內心禁不住升起了一片驚懼,臉上也就帶出了焦慮之色!
  呆了一下,她訥訥道:「這麼說起來,這些人必已到了青松嶺……」
  桑南圃搖頭道:「大概如此……只是我卻是放心不下!」
  一旁的譚貴芝聽到了這裡,忍不住開口道:「娘!我們還是回去吧!」
  陶氏搖搖頭道:「不!那樣反而更拖累你爹!」
  貴芝道:「我總還可以幫幫爹爹的忙呀!」
  陶氏冷笑道:「你的功夫我已經見識了,如不是桑先生插手援助,只怕方纔已遭不測,泥菩薩過河自身不保,你還能幫誰的忙?」
  貴芝羞得臉色通紅,大概是當著桑南圃的面,覺得不大好看,當時賭氣把臉扭過一邊。
  桑南圃一笑道:「姑娘女中翹楚,能有這身功夫,著實是不容易的了,我想令尊所以要姑娘陪伴令堂前來青草湖,自然是要姑娘負責保護令堂安危,姑娘如果擅離青草湖,反倒不妙了!」
  譚貴芝翻過眼來,白著他,嗔道:「算啦,你也別給我戴高帽子了,不過我輸得不服氣,以後有機會能見著剛才那個姓葛的醜八怪,我非要好好地跟他比劃比劃不可!」
  桑南圃笑了笑,道:「姑娘覺得身子好一些了沒有?」
  貴芝道:「除了頭有點昏……別的沒有什麼!」欠起腰來,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坐了一天的車,真把我悶死了!」
  話聲才住,卻覺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又過了會,「金槍」徐昇平拉起了車門,道:「到了!快下來歇歇吧!」
  每個人才注意外面天早已黑了,若非徐昇平手裡那盞馬燈,簡直是什麼也看不清楚。
  當時由彩蓮攙著譚貴芝,各人陸續下車,才見兩個夥計,各自打著一盞紙燈籠,老遠地跑過來,後面還跟著三四個人。
  大家見了面,那後來的幾個人,皆是在馬場負責馴馬的師傅,當時上前紛紛見禮,一面開了柵門。招呼著大家進了場子,一面吩咐下去備酒為主母接風。
  這時候桑南圃才含笑向陶氏抱拳道:「夫人與姑娘請多珍重,我告辭了!」
  陶氏一怔道:「剛來就走?」
  「金槍」徐昇平恍然道:「原來桑先生您是專程保護我們的……」言下面色靦腆,頗不是滋味!
  陶氏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留你了,只是也應該吃了飯再走不遲!」
  桑南圃道:「那倒不必,我馬上備有現成的吃食。」
  陶氏說道:「先生的馬,不是已經傷了嗎?」
  話聲才住,已聞得遠遠一聲馬嘶,夜色裡但聞得蹄聲得得,一匹油光水亮的黑色龍駒,已到了眼前。
  「混元掌」喬泰用手裡的燈照了一下——可不就是桑先生騎的那匹馬麼!原來這匹馬一直在暗中尾隨著馬車,並未遠離。
  桑南圃欠身向每個人施了一禮,扳鞍上馬,卻向著仁立道旁的譚貴芝點頭微笑,道:「姑娘保重——」
  黑龍駒嘶叫著掉過身來,揚蹄前奔。
  譚貴芝忽然縱身而前,一追一馳,直跑出十數丈外,桑南圃才帶住了馬韁。
  「姑娘有什麼吩咐?」桑南圃在馬上注視著她。
  貴芝一隻手扣著馬韁,天黑,不十分清楚看得見她的臉,可是卻很清楚地看見她那雙明亮的眸子。
  「桑兄的大名是——?」
  「桑南圃——」
  「不!那是桑兄的化名,我是在問桑兄你的真名字!」
  「這……」桑先生臉上無比驚異地道:「姑娘何以認定桑南圃是在下化名?」
  譚貴芝黯然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反正我是這麼認為……還有——」
  她微微地偏過頭來,那雙眸子裡除了某些情意以外,更多是無窮的猜疑——
  「我與桑兄不過是迎春坊一面之緣,桑兄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桑先生慨然地道:「姑娘這話就錯了!武林中拔刀相助,抱打不平之事屢見不鮮,愚兄之舉何異有之?」
  這番話,顯然並不能使得這位大小姐釋疑!
  她低頭思忖了下,微微笑道:「抱打不平,仗義援手只適用於狹道途中,可是桑兄你卻能事先得知。而且……唉……我真有點想不通……」
  「姑娘太多疑了!」
  譚貴芝微微一笑道:「自從第一次在迎春坊看見你,我就猜出你是一個奇怪的人……你的武功看來高不可測,就拿方才對付那個葛老怪物來說,你盡可以在出手之間制他於死地,但是並沒有……」
  桑南圃道:「那是因為在下與他並無深仇大恨!」
  譚貴芝一笑,說道:「可是你卻重傷了他——」
  「那是他咎由自取!」
  「你可曾考慮到,姓葛的自此將不會與你甘休?」
  「對在下來說,並非可憂之事!」
  「唉!」譚貴芝輕歎一聲道:「我爹爹過去常說我是一個冰雪聰明,智力過人的女孩子,但願我真有那份智慧來瞭解你這個人!」
  桑南圃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淡淡地道:「姑娘果然是一個聰明絕頂之人!」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桑兄與這其中的道理!」
  桑南圃朗笑了一聲,月光映照著他半邊俊秀的翩翩神采,確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姑娘,你身體不適,不宜多言,還是早一點安歇好!切莫忘記睡前行功!」
  譚貴芝笑道:「我的傷已好了。」
  桑先生一怔,說道:「不會有這麼快的!」
  貴芝回過身來,發覺到母親一行,遠遠地還在向這邊注視著,遂即揮手大聲道:「娘!你們先進去吧!」
  笑了笑,她才又回過身來道:「桑兄!剛才你在馬車上為我把脈時,已暗以內氣打通了我的三處穴道,卻美言我自身功力高強,你當我真不知道麼?」
  桑南圃聞言一笑,道:「姑娘果然心細如髮,察人之不能察!」
  譚貴芝秀眉微微皺了一下,又道:「可是你又以『一氣行功』暗中封了我百里一穴,使我微感不適……這又為什麼?」
  桑先生沉下臉道:「這全是烏有子虛之言,姑娘也太多疑了!」
  譚貴芝甜甜地笑道:「我一點也不多疑,如果我沒有學會『氣開』之術,看來三四天不易行動是難免的了……這到底為什麼呢?」
  她似乎也為之困惑不解,自言自語地接著又道:「你為我解開了足以致命的三處死穴,卻又暗中封閉我一處不關重要的輕穴,目的是使我不便行動,這又是為什麼……?」
  桑先生冷冷地道:「那是要姑娘稍安勿躁!」
  「你真是一個莫測深淺的人物……」
  「姑娘你也是一樣!」
  「但是……」譚貴芝微微笑道:「你究竟是我救命的恩人!」
  美麗的眸子翻起來,多情而感激地看著他——
  她爽朗地笑了笑道:「我們還會再見面吧!還是就此而終?」
  「我們會見面的!」
  ——說了這句話,他輕抖了一下韁繩,胯下黑龍駒狂嘶著如飛而去。
  不過是驚鴻一瞥。人馬俱已無蹤。
  譚貴芝定了定神,對於他臨別的一瞬,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似乎看見了對方那張英俊的面頰上,在臨去瞬息之間牽扯出一種使人無法理解、難以臆測的笑容——就只是這一點,已經是夠她徹夜深思的了!
  譚老大爺今天顯得精神很抖擻的樣子。
  他和賬房先生今天都穿戴整齊,站立在天棚下面,迎接著與會的賓朋,客人中十之八九,俱都是經營買賣皮貨的客商,僅有極少數是外來的朋友,但是卻與皮貨的買賣有關。
  「迎春坊」可以說全空了,所有的住客,幾乎每一個都接到了一份譚家的請貼,成了此一刻譚府的貴賓。
  對於這般整天與山林野獸為伍的獵者來說,能夠成為有「皮大王」之稱的譚老太爺的座客,實在已是夢寐難求的一種珠榮,所以,大家的興致都顯得極高,每個人都穿上他們平日最漂亮的一件衣裳,歡歡喜喜地來到譚家赴宴。
  譚家的大廳,今天佈置得煥然一新,每一張太師靠椅上,都加覆著一襲鮮艷的獸皮靠墊,有熊皮、虎皮、豹皮、金絲猴皮……營營總總不下百數十張,流目其間,簡直就像是在參觀一項別開生面的皮貨展覽,當然以此來接待與會者,更顯得別有一種貼身的親切,賓至如歸的特殊感覺!
  四個穿著青紅緞子小襖的俏麗的丫環,每個人手捧著香茗和精緻的點心盤子,敬獻在每一位客人座前,另有四個穿著青布大褂的聽差,垂手侍立在大廳四個出入的門側,聽候著主客的任意差遣。
  客人裡最顯眼的該是「迎春坊」的老闆娘「黑馬蜂」花四姑了——
  她今天披著一襲翻毛的苣狐大斗篷,脫下了斗篷,現出了裡面紅色錦緞小襖,細腰豐臀,風姿綽約,儘管是三十好幾的人了,看上去還是頂惹人注意的!
  相對之下,她那個漢子左大海卻顯得太窩囊,太老氣了,有點配不上的樣子。
  左大海穿著灰鼠皮褂子,新刮的臉,只是他那張臉,卻顯得太寬了一些,而且其上橫肉叢生,皺紋重重,兩隻眼睛即使很友善地看人,也會讓人家覺得出有些凶狠的凌厲殺機!
  要講究氣派,那得推「賽呂布」蓋雪鬆了,他手下有七八十個人,數千件大小皮貨全控制在他手裡,他點點頭就能代表大家全數成交,搖搖頭,可就一點法也沒有!所以他篤定得很,帶著他的人把譚家半邊客廳坐得滿滿的!他可以說是這裡的一個頭兒。
  只有一個人例外——
  桑南圃!
  其實這所有的來客當中,最早來的是他。他一個人靜悄悄地落座在大廳一個最不顯眼的角落裡,丫環為他送上一碗茶,他接過來還說了聲謝謝,然後獨自在那裡慢慢品喝著。
  客人陸續又來了很多。
  最後進來的是八個穿著體面的商人,對於這般專營皮貨買賣生意的人來說,很少有不認識這八個人的!
  大家的一番私語之下,桑南圃也就很快地悉知了這八個人的身份,原來是「皮大王」譚老太爺手底下,在各處的八個皮號掌櫃的。
  譚老太爺生意做得的確厲害,幾乎是獨佔性的,北邊幾個省的大皮號幾乎是由他一手包辦,即使是紫禁城裡的人物,每年添制的新皮貨,也多半是由他負責籌辦,別人很難能插得進手!
  譚雁翎——這個「皮大王」的稱號,其實一向也只有很少數的人這麼稱呼他,這些年來,他可以說真正地做到韜光養晦,藏盡了鋒芒!
  但是紙包不住火,日子久了,慢慢還是洩露了風聲,直到今天為止,知道他老人家是「皮大王」的,已經很不在少數了,起碼在座的百十個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了他的底細!
  譚雁翎好像也不打算再隱瞞大家了,今天的盛會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今天一共來了兩撥客人,一撥是以「賽呂布」蓋雪松為首的迎春坊的皮貨客人,除了蓋雪松的一幫子以外,另外還有二十人的小幫子黑龍江來的皮貨客人。這二十來個人一向是譚家最忠實的支持者,每年春秋兩季所得皮貨,毫無條件地全數供給譚家,為首的頭兒複姓「歐陽」單名一個虹字!人稱「雪中客」,因為他慣於在雪天出沒捕獲巨獸,所以得了這麼一個外號。
  這一幫皮貨客不是住在迎春坊的,而是下榻在「青松嶺」的「客來軒」。
  來的人實在太雜了,大家亂哄哄地在譚家大客廳裡高談闊論著,直到譚家的主人——有「皮大王」之稱的譚雁翎與其心腹賬房胡先生進來以後,才算靜了下來。
  譚老太爺由胡先生陪同著站在大廳之中,向四下裡抱了一抱拳道:「各位貴客!譚某人招待不周,尚請海涵!」
  四下裡掌聲如雷,這上來的一個彩頭就給了主人一個十足的臉,的確夠體面的了。
  譚雁翎接著咳嗽了一聲,道:「各位大概也都知道了,譚某人是干皮貨起家的,說直了一句話,那是全靠各位的大力支持!」
  大廳裡又掀起了一陣子掌聲。
  七十開外的譚老爺子,看上去依然是那麼精神抖擻,目光炯炯,神氣內蘊,如果不是有些人事先知道他出身的底細的話,僅僅由他的外表,你是很難觀察出來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人物。
  掌聲稍歇,譚老太爺抱著拳繼續道:「大家已辛苦了好幾個月,來到了這個小地方,譚某忝為地方,理當有一番敬意,我這裡敬備水酒數席,為各位接風!」
  皮客中不識得大字的居多,聆聽之下,竟自吆喝了起來,一時掌聲、叫囂聲混成了一片。
  譚老爺子還有很多話一時卻說不下去,只得含著微笑,暫時坐了下來。
  這個局面暫時就由胡先生來主持,胡先生用力地拍了幾下手,把混亂的場面壓下來——
  「各位先生不要吵,在下還有更好的消息奉告——」頓了一下,他接下去道:「敝東這一次請各位來,是有意與各位直接地成交一筆生意!」
  全場頓時靜了下來,每個人體會到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時,俱都仔細地靜聽下去。
  「敝東的意思,各位辛苦了幾月,很想一次與各位作成這筆生意,這件事的細節問題,在下會與各位仔細地討教!現在先吃飯——」
  兩個聽差的把客廳與飯廳之間的幔簾子拉開來。
  飯廳裡早已擺好了酒席,各人喧嘩著陸續入座!
  桑南圃也隨著眾人起身,他仍然是落座在毫不起眼的一個座頭上。
  在他來說,這裡每一個人對他都是陌生的,除了「迎春坊」的老闆左大海、花四姑夫婦,以及「賽呂布」蓋雪松等有限幾個人對他略曾相識以外,他簡直一個人也不認識!
  現在他屈坐在最側的一張席位上,這張桌子本來可以坐十二個人,可是因為人頭過於低下的關係,大家都不恥為伍,所以只有八個人,桑南圃居然側身其間,為八人之一。
  但是,這樣並不表示主人就冷落他。
  事實上,自從他一進來以後,譚老太爺就注意到他了。
  他在廳角悠閒地品茶時,譚老太爺也不止一次地用眼睛觀察著他。
  現在他側身末座,譚老太爺更注意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1:19
第06章 釜底抽薪難

  憑著譚雁翎這雙精於斷人的眸子,從第一眼開始,他就感覺出這個人有異於一般——他顯然不同於在座所有的皮客,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他不曾與任何一個人,說過任何一句話,在亂嘈嘈的群眾場面裡,他只是默默地保持著一份屬於自己的冷漠與客觀——
  就憑這一點,就使得閱歷驚人的譚老大爺對他保持警覺,刮目相看一一
  能坐在主人這一桌的,當然都是些有鼻子有眼,或是自命清高的人物。
  這一桌除了主人譚雁翎和賬房胡先生以外,其他各人計有迎春坊的左大海夫婦,「賽呂布」蓋雪松,「黑虎」陶宏,青松嶺方面的計有「客來軒」的「雪中客」歐陽虹。
  另外,還有三家皮貨行的杜、劉、錢三位老闆,這些人各以身份的特殊,而受到譚、胡二人的一番禮遇,被寵邀為首席上的客人。
  譚雁翎目光向著胡先生一瞟,微微一笑道:「我想我們這一桌上,還可以容下一個人!」
  「東翁的意思——」
  「如果我沒猜錯,」譚老太爺的目光,遠遠地掠過當中的幾張桌子,注視向最裡頭的一張桌於上,接道:「——這位朋友該就是姓桑的吧!」
  胡先生頓然一驚,如果不是譚老爺子一言提醒,他幾乎都忘了,忘了還有這麼一位客人。
  他的眼睛順著譚老太爺的目光看過去,頓時發現到了那邊最末座頭上的桑南圃——
  桑先生穿著一襲黃色的長衣,儘管是質料普通平常,可是襯托在他修長軀體上,一點不顯得寒傖,卻別有一種傑出的氣質!
  他背後背著一副輕簡的革囊,自從他第一次來到冰河集之後,這個皮革囊就始終不曾離開他身邊。
  胡先生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這位想必就是桑先生了!」胡先生很客氣地抱拳道:「在下怠慢了貴客,尚請海涵!」
  桑先生一笑站起道:「不才桑南圃,這位想必就是譚府的大管家兼賬房胡先生了?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胡先生欠身引手道:「敝東有請,請先生移玉主席一談!」
  桑南圃想了想,道:「不才自慚形穢,何敢與貴上同席?這裡也是一樣!」
  胡先生一手挽扶道:「桑先生不必客氣,請吧!」
  桑南圃並不十分樂意,卻也不顯著太見拒,二人遂轉到了廳內的首席座上!
  譚老太爺起身抱拳道:「先生世之高人,前聞小女談及,一直心存結納,請坐!」
  桑南圃抱拳笑道:「老先生太客氣了,晚生一介凡夫,何勞老先生上待,慚愧之至!」
  說完也不再客氣,遂即坐下來。
  一旁的「迎春坊」主人左大海卻嘿嘿地笑道:「譚老是慧眼識英雄,這位桑爺是真人不露相……桑先生,譚老爺子可是一番真心交結,老弟你也不必自負太高——」
  話裡大有語病,還未說完,桑先生面色一沉,左大海見機識趣,敢忙地把未出口的話吞在了肚子裡,桑先生凌利的目光在左大海面上一轉,剎那之間,化怒氣為祥和,只微微一笑,並未出聲。
  鬍子玉察言觀色道:「左老闆你出言冒失,應該罰酒一杯,乾!」
  左大海哈哈一笑,道:「桑兄弟,你別見怪,我這個人一向口無遮攔,我罰酒,罰酒!」
  說罷仰首,把面前一盅酒乾了個點滴不剩。
  舉座皆為他喝了聲彩,也就因為這點小插曲,洋溢起每個人的豪興,一時間顯得賓主皆歡!
  譚老太爺舉杯向桑先生道:「桑先生請!」
  桑南圃一哂道:「晚生今日胃不舒服,恕不奉陪,請原諒!」
  譚雁翎點頭一笑,停杯道:「桑先生是第一次來這裡吧?」
  桑南圃點點頭,說道:「不錯,是第一次!」
  「府上哪裡?」
  「江南!」
  「好地方——」
  「老先生也去過麼?」
  「去過,去過——」譚雁翎連連地點著頭,江南他太熟了,也曾是他稱雄一時,躍馬橫戈的燦爛一頁,當然那個地方也給與他更多的辛酸,很多慘痛的回憶。
  桑南圃深遽的一對眸子,緊緊逼視著譚老爺子,徐徐地道:「老先生既是皮號業中的翹楚,當然知道有一位江南的皮業先進粱仲舉梁先生吧?」
  譚雁翎頓時面上一驚,遂即點點頭,道:「知道——」
  一旁的徐先生徐徐地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說道:「怎麼,桑朋友認識那位梁先生?」
  座上的皮行老闆之一——錢老闆,呵呵一笑,點頭說道:「梁先生與我們東家譚老爺子,乃是多年老友,焉能有不認識之理!」
  「原來是這樣……」桑南圃淡淡地笑道:「不才自幼即在梁先生所經營的皮行內工作……」
  說到這裡,迎春坊老闆左大海忽然插口道:「梁先生不是死了嗎?」
  桑南圃苦笑了一下道:「是死了!」
  左大海直著眼道:「怕死了有十來年了吧!」
  譚雁翎舉杯一笑道:「大家喝酒!」
  每個人雙手舉杯,幹了一口!
  聽差的上來了大盆的紅燒海參,在那個地方,海參之珍貴,不次於燕窩,每個人臉上都帶了饞涎之色。
  胡先生舉箸邀客道:「各位請!」
  似乎只有兩個人沒有拿起筷子來,譚雁翎與那位小兄弟桑南圃。
  兩個人,似乎都有意無意地注視著對方——
  桑南圃還沒有忘了前面說的話題,接下去道:「是死了很久,左掌櫃的可知那位梁先生是怎麼死的?」
  左大海嚥下了一整條海參,翻著白眼道:「是病死的吧?——還能怎麼死?」
  劉老闆插口道:「不!不……這件事我知道——東翁也知道——」
  說時他看了譚雁翎一眼道:「東翁還記得吧,梁老先生不是死在馬車上麼?」
  譚老太爺對於這一件事好像不大感興趣,只是含糊地點了一下頭,道:「嗯——好像是!」
  劉老闆道:「聽說是得了急驚風,唉!大好的一個人,說死也就死了!」
  胡先生一笑道:「各位請用菜,我說——」
  眼睛一瞟「賽呂布」蓋雪松道:「蓋老弟這一次收穫不少吧!」
  蓋雪松笑道:「托福——托福——」
  正想接下去再說什麼,桑南圃插口道:「那位梁先生並非死於急驚風——」
  大傢伙都楞了一下。一來是奇怪這位桑先生何以老提這碼子事,再者梁老先生昔日的聲名一如今日的譚雁翎,人們對於故人的追懷是難免之事,乍聽他的離奇事跡,總會令人開懷神往。
  「啊——」這一次卻是譚老先生接的碴,他很詫異地道:「桑先生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麼?」
  桑南圃面上浮過一層傷感,但是他仍然能保持著一份局外人的悠閒,僅僅不過是一份第三者的同情而已!
  「——梁老先生的屍身運回之時,晚會奉命在靈樞一旁徹夜守靈,那一夜卻是啟發疑竇與最忙的一夜了!」
  「唉——」胡先生一笑道:「老弟台,今天大好的日子,老談這些幹啥呀!」
  大家都笑了一下,只有兩個人沒有笑,桑南圃與譚雁翎!
  譚老太爺沉著聲音道:「不——這是一件不易聽到的秘聞,梁老哥與老夫當年誼屬知己,難得桑先生這麼清楚他的身後事情,老夫倒是願意一聞其詳!」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桑先生,那死去的梁老哥,莫非與足下有什麼親姻之關麼?」
  桑南圃淡然一笑,搖搖頭。
  「那……」譚老太爺笑了一下,道:「既無親屬之分,何要足下徹夜守靈?」
  桑南圃道:「那是奉了東昇皮號的掌櫃的,也是當年晚生的東家梁修身梁老闆所吩咐!」
  「嗯,不錯!是有這麼一個人!」答話的是劉老闆,「我知道,梁修身不是梁仲舉老哥的親兄弟麼?」
  桑南圃道:「不錯,他二老是兄弟!」
  譚老太爺一雙敏銳深沉的眸子,向著賬房胡先生看了一眼,胡先生也早已體會到了,兩個人的目光交接一下,遂即又避了開來。
  胡先生咳了一聲,道:「梁修身梁掌櫃的曾在杭市懸壺,是位出色的名醫——後來棄醫從商,幫著他老哥經營皮號!」
  桑南圃點點頭道:「不錯,梁大爺的屍身運回之後,就是由這位梁二爺親自檢驗過,據他老人家事後說,梁大爺並非是死於疾病急驚風!」
  本來是一件褪了色,無關眼前宏旨的舊事,可是經過桑先生這麼一個人,那麼煞有介事地娓娓道來,卻能使在座每一個人傾耳細聽,而且深深地提起了興趣。
  最感興趣的是譚老太爺了,他注視著桑南圃道:「桑先生,梁大爺既非死於疾病,莫非還會有什麼意外不成?」
  「是有意外——」
  「啊——」這一次,驚訝的是胡先生了,他直著眼睛道:「這麼說,梁大爺莫非是……」
  「是被人謀害的!」
  「……」胡先生的眼睛很技巧地又瞟了主座上的譚老太爺一眼。
  大傢伙深深地吸吐了一口氣,急於要一聽下文。
  侍者又陸續地上了兩道菜——扒羊肉條,黃梅栗子雞,卻沒有人舉箸。
  桑南圃夾了一枚栗子放到嘴裡細細咀嚼了一會兒,保持著一副局外人冷靜模樣。
  他慢慢地道:「梁二爺難判結果,梁大爺是被人用重手法因傷致死,傷中頂門,使腦髓全爛……梁大爺一生剋己待人,與同業和平相處,想不到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真正是堪人同情!」
  言下他作出了一副笑臉,如果你是一個洞悉入微而又冷靜如同譚老太爺或是胡先生者流的旁觀者,你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桑先生的這番笑臉是如何的虛假,用以掩飾其內在的悲傷而已!
  譚老太爺敬了每個人一杯酒,微微歎了一聲,道:「原來還有這麼一番內幕消息……到底是誰下的毒手呢?」
  桑南圃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不知道,不過據梁二爺事後形容說,下手殺害梁大爺的人,乃是一個身負奇技,最少身具二十年以上深湛內功的高手所為!」
  胡先生一怔道:「怎麼見得?」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梁大爺頭骨完整,但是內腦盡碎,下手者如沒有精湛的透打手法,焉能有此驚人功力?這當然是再明顯不過的了!」
  舉座默然!
  一直未曾說過話的「黑馬蜂」花四姑,打破沉寂道:「那又為什麼呢?殺人總得有個理由呀!」
  「圖財害命!」桑南圃直截了當地說:「事後梁二爺清點大爺的家當,發現一批到手的皮貨貨單遺失了,最奇怪的是遺失了一份皮貨供應者的名單!」
  說到這裡胡先生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大概他是喝酒嗆著了,咳得很厲害,很久。
  女人家就有尋根問底的耐性!
  花四姑在胡先生的咳嗽稍停之後,立刻追問下去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用處大啦!」左大海搭碴道:「有了這些皮貸供應名單,你就可以平地一聲雷,就地起家,也就可以像譚老太爺一樣地當皮大王——」
  「話怎麼說的!」他老婆用力擰了他一把,左大海趕忙住口——
  他嘿嘿一笑道:「我不過是這麼比方罷了,又不是說譚老下的手。」
  花四姑氣得瞪著他道:「真是個混球,誰比不了,幹嘛拿譚老太爺比呀!」
  譚老太爺聆聽之下,也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舉座看他們夫妻那麼開口,也禁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譚太爺笑聲一頓道:「左掌櫃的這個比方還真對,想必那個殺害梁大爺的人也正是這番居心,桑老弟,你的故事該說完了吧?」
  桑南圃冷冷地搖頭道:「還沒有!」
  接著他冷笑一聲,道:「梁二爺自從有了這番結論之後,不出三天,竟然也死在了自己寓所——」
  「啊——」
  大家全都愣住了,這倒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一件事,而且也從來不曾聽人說過!
  譚老太爺臉上帶出一種說不出的不自在,胡先生眸子裡卻隱隱現出一片凌厲!
  桑南圃道:「梁二爺一如其兄,死得好慘,照樣是頸骨無損,內腦盡碎……」
  「會有這種事?」說話的是一直保持著冷靜的「雪中客」歐陽虹——
  此人五十不到的年紀,白淨的臉皮,長眉細目,眸子每開合間,即閃燦著內在蘊蓄的鋒芒,是一個精明幹練的人物。
  這件事與他好似直接有關聯,他很奇怪地轉望向譚太爺,道:「老爺子……真有這回事麼?」
  譚雁翎冷笑著搖搖頭道:「這倒不曾聽說過……」
  桑南圃道:「梁氏二老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梁二爺死了以後,梁家再也沒有人出面說話,梁家的獨門皮貨生意從此也就沒落下去了。」
  胡先生嘿嘿笑道:「真是太不幸了,太不幸了!
  「要照晚生來說,倒是何幸如哉!何其幸也!」
  胡先生一怔,道:「為什麼?」
  桑南圃微微一笑道:「胡先生請想,果真要是梁氏二老如今健在,焉能還會有譚老先生今日之局面,所以在譚老先生來說,此事不是何幸如哉!」
  胡先生臉上一紅,鼻了裡「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雪中客」歐陽虹聞言點點頭道:「這話倒也不假,在下當年是梁氏昆仲屬下的供應皮貨者之一,唉——自從二老先後仙逝之後,我們這幫子人,才又投在譚老手下——」
  譚老太爺臉上越加地不自在,歐陽虹笑了笑,才又接道:「——只是談起做生意來,譚老的手法卻又較諸昔日的二梁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左大海在一旁幫腔道:「那還用說嗎!要不然豈能有今日的這番成就?是不是?哈哈……」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1:40
  大家少不了接著又說一番歌功頌德的話,但是無論如何消除不了譚雁翎心中的塊壘,也去不了桑南圃的落落寡歡。
  一盤盤佳餚繼續往桌上端,大家結束了這場沉悶的對白,開始大吃起來,輪番地向著譚、胡二人敬酒。
  一席飯足足吃了個把時辰才到尾聲。
  飯後,每個人回到了客廳,主人開門見山地與各位談到了正題,收購皮貨事情。
  「賽呂布」蓋雪松這方面人多,大小皮貨列出一張清單來,有大小獸皮三千一百多張。
  「雪中客」歐陽虹這方面人少,但是也有皮貨一千七百多張。
  兩者合計起來,將近有五千張獸皮,當然是個驚人的數目。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賣方堅持不能少於十二萬兩白銀,但是買方也就是譚老爺這方最多的只肯出價十萬兩,當中相差了兩萬兩白銀,當然不是個小數目。
  蓋雪松與歐陽虹兩伙子人談了半天,覺得這個數目相差太大,要考慮一下。
  譚老大爺肯定得很。雖然他內心很迫切地需要買進這批東西,可是卻把數目扣得緊緊的,絕不讓步,答應讓對方考慮三天。
  譚老太爺今天情緒不太好,這筆大生意暫時到此結束,大傢伙懷著滿腔的希望而來,卻意興闌珊地離開。
  客人陸續地全都走了,大廳裡只剩下譚、胡二老以及八處分號的掌櫃的。
  這八位皮號掌櫃的,都是譚雁翎手下的老人,這次紛紛返回來,乃是急於採辦皮貨來的,想不到眼看要到手的生意,居然只為兩萬兩銀子的差距,而告擱淺,難免都有點興致索然!
  譚老爺子看出了八人的內憂,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說道:「你們不必擔心,十萬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他們會賣給我們的!」
  錢老闆展眉道:「東翁說的是……不過,十二萬兩銀子能收下這批貨也不算多,況且今年生意出奇的好……萬一要是因為兩萬銀子之差,失了這筆生意,豈不是可惜!」
  譚老太爺嘿嘿笑道:「你放心,錯不了的,不出明天這筆生意就能成交,你們只管預備下車,到時候裝貨就行了!」
  錢老闆是負責譚老手下第一家大皮號一一「翠華皮軒」的負責人,這家皮號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是首屈一指的第一家大店,生意最好,平素顧主多系皇族中人,就是天子、娘娘的應時皮裘,也是由翠華軒負責辦。
  敢和紫禁城皇家打交道的生勇,當然必須信譽卓著。只要貨真價實,生意篤定得很,可是一出差錯,咫尺天威,後果之嚴重也就不難想像。
  譚雁翎為了要維持「皮大王」的信譽,也就格外地重視這家「翠華軒」的生意!平素皮貨的供應也必以「翠華軒」為第一優先!
  想不到今年生意出奇的好,竟然使得翠華軒的各類存貨,於短短數日之間,被搶購一空,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皇差的內務大臣送來了一張訂單——
  「翠華軒」的錢老闆接到了這張訂單之後,和往常一樣,照例地先收下了巨額定銀,交了保,這時候才發覺到庫裡已沒有存貨。
  錢老闆趕忙地向譚老爺子告急催貨,咳!妙的是北幾省的八大皮號,居然都有同樣的現象,每一家皮號的生意皆是出奇的好,皮貨供不應求。
  於是八家皮行的老闆會商的結果,這才聯袂共下,來到青松嶺向譚大老闆催貨來了。
  這是個好消息,譚老太爺不勝驚喜之下,才想到了要大做一下,於是設筵十席,預備直接地與各皮貨供應者打上交道。譚雁翎看準了這批皮貨的客人,認定了他們這批皮貨非賣給他不可,他心裡一點也不急。
  坐在狼皮靠墊的大師椅上,譚老爺子手裡拿過錢老闆遞來的皇家訂單,仔細地看著——
  紫貂上皮團龍褂襖各兩件,上用。
  紫貂上皮團鳳凰女祆兩件,後用。
  海龍斗篷一襲,上用。
  銀狐斗篷十件,肅、依、順、和……等十宮分用。
  好大的一筆生意,譚老爺子眼角帶著笑紋,頻頻點著頭。
  他的眼睛不及一一細看,訂單上蓋著內務府的硃砂大官璽,以及北京城十家皮號的聯保印模子。多少年以來,這份皇家的訂單,帶給他一種自滿與榮譽,一直維持著他在此一行業中,高執牛耳的隆望聲譽,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會失去這種榮譽,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有此自信。
  他的眼睛向著「翠華軒」的錢老闆看了一眼道:「限期還有多久!」
  「還有五個月!」
  「那還早!」
  「東翁——」錢老闆說著身子靠近了一些,說道:「內務府的張採辦告訴我說,皇上已經聽說了長白山出現白魔王的事情……」
  「啊——」譚雁翎微微一愣。
  錢老闆說,「聖上很有意思要那張白魔王的皮,做成一個斗篷,張採辦說這筆生意作成了,銀子隨便我們報價,皇上一高興一定還有特別的封賞!」
  「嗯——」譚雁翎一隻手摸著下巴,頻頻地點著頭。
  「這個畜生我知道——」胡先生在一旁搭腔道:「我看總有兩百年的道行,誰有這個本事——」
  說著目光直直視向譚雁翎:「除非老爺子親自出手——」
  譚雁翎搖頭一笑,道:「我也不行——慢慢來吧,前年我看過它一回,總有一丈多高,說它是白魔王一點都不誇張,精得很,都快成氣候了!我看等定下來以後,叫歐陽虹去辛苦一趟,獵熊他還比我在行得多!」
  這時另外一家皮號的李老闆趨前道:「東翁,我那號裡貨缺得緊,因為沒有新貨供應,這兩天怕已被迫歇業了!」
  譚雁翎一怔道:「有這麼緊,去年存貨不是很多嗎?」
  李老闆說:「多是多,可是今年初,都教一人給買光了!」
  「一個人?」
  「一個姓孫的!」
  「怪事——姓孫的?」翠華軒的錢老闆一怔道:「是江西人,六十來歲的一個老頭?」
  李老闆一怔,道:「不錯,是這麼一個人!貨全讓他一個人給買光了!」
  「有這種事?」——這一次驚訝的卻是保定府分號的蘇老闆,他瞪著一雙大眼睛道:「穿著猞獅皮褂的孫老頭?」
  「不錯!」李老闆怔往了。
  這時另外三四家分號的老闆一個個面有異色,大家都湊在了一塊,彼此嘀咕了一陣子。
  其中姓張的大聲道:「這裡面一定有個什麼名堂!」
  鬍子玉已然覺出了不妙,看著各人道:「怎麼樣?你們行裡的貨也是……?」
  張老闆直著眼睛道:「也是一樣,都是由一個姓孫的老頭把貨給買光了!」
  鬍子玉臉色一變,轉望向發愣的譚雁翎道:「東翁,你看這件事——」
  譚雁翎冷著眼道:「姓孫的是什麼長相?」
  李老闆道:「瘦高的個子,六十五六的年紀……」
  譚雁翎冷笑一聲,道:「右面上可有一塊青記?」
  李老闆一驚,道:「有,東翁認識這個人?」
  鬍子玉走過來,望著譚雁翎道:「……是他?」
  譚雁翎哼了一聲,道:「錯不了!」
  他重重地在椅子把上拍了一下,道:「——這是有計劃的陰謀,我們得趕快準備!子玉,你快差人上江南幾省去通知所有的分號,叫他們存著貨,不許大宗地交易!」
  胡先生答應了一聲,剛要步出,就見家裡的老蒼頭譚福興奮地跑進來,道:「老爺,江南皮號的王掌櫃和蘇掌櫃的都來了!這下子可真熱鬧了!」
  胡先生一怔道:「糟了!」回頭看著譚雁翎苦笑了一下道:「晚了!」
  譚雁翎憤聲道:「快請!」
  王、蘇二位就站在門口了,聞聲匆匆走進來,王老闆是金陵「鳳翔皮號」的當家主事,蘇老闆是應天府「和興皮號」的當家主事。
  當然,這些個皮號名目上各有老闆主其事,而真正的大老闆,卻是遠在天邊的譚雁翎,說白了,這十多家皮號的老闆,不過是受雇於人,坐拿薪水的夥計罷了。
  王老闆是四十來歲的一個胖子。
  蘇老闆是五十歲左右的一個瘦子!
  這一胖一瘦兩個人湊在一起,看起來可真有個意思,二人衝著譚老太爺抱拳為禮,又與其他幾家行號的老闆握手寒暄客套了一番!
  胖胖的王老闆,衝著譚老爺子一笑道:「生意好極了,貨都光了,是向老爺請貨來了!」
  蘇老闆也接著笑道:「是啊,老爺子今年要大發了!」
  譚雁翎神色一陣黯然,冷冷地道:「不用說,又是姓孫的幹的好事了!」
  王老闆笑道:「不錯,是姓孫的……咦——東翁怎麼知道的?」
  譚雁翎皺了一下眉道:「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胡先生憤然作色道:「這件事再明白不過了,姓孫的是想砸我們的招牌,叫我們只有招牌沒有貨,好狠!」
  譚老爺子頓了一下腳,忽然道:「糟了——」
  他看著胡先生道:「子玉,你快去請蓋雪松和歐陽虹來,快!」
  胡先生也想到了事態的嚴重,當時轉身步出,三腳並兩步地向著門外奔出。譚雁翎看著客廳裡驚慌失措的一群,強作微笑道:「你們都別急,事情還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大家請坐!」
  十家行號的負責人聽大老闆這麼說,心裡也都暫時安下心來,紛紛落座!
  錢老闆問道:「東翁,這個姓孫的你老認識?」
  譚雁翎冷冷一笑,不便說出當年結仇之事,只含糊地道:「我知道這個人!」
  蘇老闆道:「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譚雁翎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無非是要砸我這個皮大王的招牌!」
  眾人原來是抱著一團采興邀功來的,卻沒有想到淋頭澆了一盆冷水,一個個面現沮喪,垂頭不語。
  北京城天子腳下的那位錢老闆,可就顯得有點沉不住氣了,這一瞬間他已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個勁地冒著白毛虛汗——
  「東翁……我這號裡情況特別,東翁你老得設法周全才是……否則誤了生意,我的身家性命只怕不保——」
  譚雁翎頓時一呆。
  錢老闆的話並不誇張,這種添制龍袍的差事,一個到時交不下來,聖上一怪罪,可就有「欺君」之嫌,那時候身家性命不保不說,連帶著十家鋪保也都遭殃,說得輕一點也得查封他們的買賣!
  錢老闆想到了這一點,哪還能安下心來?
  譚大老闆比他更急,這件事關係著他二十年在皮業界中的聲望和信譽,假使把近日來仇家上門興仇,和這件事連帶著一想,他內心就更加不安寧,忐忑難平。
  站起來踱向窗口,他一言不發。
  錢老闆焦急地跟進去,哆嗦地道:「東翁……你老得想個法子呀。」
  「我不是正在設法麼?」譚老爺子狠狠地咬著牙齒,道:「我就不信他們能置我譚某人於死地!」
  錢老闆大名子明,是直隸省人氏,本來就是經營皮貨業的,因為當時生意不好做,絕了皮貨的來路,後來把店盤給了譚雁翎,譚雁翎接手之後,擴張門面,重新鋪張,仍聘錢子明主其事,這種羈拉寵絡的結果,使得錢子明肝腦圖報,生意就此大了,不數年成為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行號,成為譚雁翎手下最賺錢,最能代表他信譽的一家皮貨行!
  也因為如此,譚雁翎對於這位錢子明也就格外地欣賞、看重!
  「你先沉住氣!」譚雁翎道:「等子玉回來再說,剛出門的買賣還能變了卦?姓孫的真能有這個本事,我還真服了他!」
  「我想也是的!」錢子明臉上回憂為喜地道:「有了那批五千件皮貨,我們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要是失了這筆生意,我們也就完了——」譚雁翎落寞地說著,言下頗有不祥之感!
  大傢伙坐在客廳裡,大眼瞪小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巴巴地等著賬房胡先生能把蓋雪松和歐陽虹兩個人給請來!
  灰頭土臉地進來了!
  他慢慢地走進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搖搖頭,苦笑地坐了下來—一大家的眼睛都在瞪著他,他大概覺得自己必須要作一個交待,尤其是對譚雁翎更要有所交待。
  譚雁翎的眼神,代表了他的詢問,緊緊地逼視過來,像是在問:「怎麼樣?」
  「唉—一」鬍子玉歎了一聲道:「晚了一步,人都走了!」
  「走了?」譚雁翎一怔道:「上哪裡去了?」
  苦笑著搖搖頭,胡先生道:「聽說是一個體面人物,備好了十輛車,車早就等在外面,這伙子皮客前腳出了我們的大門,後腳就上了人家的車,給載走了。」
  包括譚雁翎在內,每個人的臉上都罩下了一片陰影。
  譚雁翎道:「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是那個姓桑的單客!」
  「他怎麼沒去?」
  「他沒有說!」鬍子玉看著發呆的譚老太爺,苦笑了一下道:「東翁……我看這件事……對方是經過一番嚴密的計劃,是存心跟我們過不去,我們不能吃這個虧!」
  譚雁翎咬牙道:「客來軒的那幫子皮貨客呢?」
  「也被載走了!」鬍子玉冷冷地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大家眼睛望著他,急於聽下文。
  「東翁!」鬍子玉忽然作色道:「看樣子這一次對方來勢不小,是安心要我們活不下去,東翁,我倒有個辦法,乘著這幫子人還沒有回來的當兒,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先到迎春坊把那批皮貨給凍住,或者乾脆先給搬過來,給他們一個霸王硬上弓,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這個……」譚雁翎猶豫著道:「這樣做怕不太好!有失……忠厚!」
  「東翁——」鬍子玉道:「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哪還能顧到這些,他們不仁,我們就不義!」
  「可是事情只能怨和我們過不去的對方,卻不能怪罪到這幫子皮客的頭上!」譚雁翎訥訥地道:「這麼做的結果,勢必會開罪這幫子皮客,那麼以後再要跟他們打交道可就難了!」
  鬍子玉呆了下,毅然作色地道:「東翁的話固然不錯,可是不這麼做,眼前十幾家皮貨行即將倒閉,後果太嚴重了!」
  「翠華軒號」的錢子明哆嗦著道:「老爺子……也只有這麼做了,不能再考慮了!」
  蘇老闆也急道:「老爺子,我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何況咱們也不是搶,他們回來的時候,咱們還是照價給錢,這沒有什麼不對!」
  「對!」錢子明附和著道:「東翁,你就不要再耽擱了……」
  譚雁翎歎了口氣,眼看著胡先生道:「好吧——子玉,這件事你出面去辦吧!最好不要傷了和氣!」
  鬍子玉點點頭道:「好!」
  站起身來,匆匆步出!
  鬍子玉帶了兩個人——李豹、徐棠,匆匆地來到了迎春坊,李、徐二人是譚老爺門下的食客,武把子都還有一手,鬍子玉把他們兩個帶出來,當然有點助陣的意思。
  這時候「迎春坊」大門半閉著,春陽一片射進來,照著兩三個懶散的夥計。
  夥計們坐在椅子上打著盹兒,老闆左大海卻正在與他那個花不溜青的妻子說著閒話——
  一角,座頭上正有一個人臉朝著牆角在喝著問酒,這個人從背影上看上去,大骨頭大架子,頭髮很長,上面縮著一條黃色的帶子,衣著亦很講究,只是看不見臉——
  他本人也像是在逃避著什麼似的,要不然不會那麼個坐法,把前面身子朝著壁角。
  鬍子玉同著李豹、徐棠匆匆走進來,左大海慌張地站起來迎接過去道:「胡爺你老又來了?請坐,請坐——」
  他一面拉開了座位,又回頭招呼著他老婆花四站給三個人泡茶。
  鬍子玉擺了擺手,說道:「用不著客氣,我是來看看蓋雪松一夥子回來沒有?」
  左大海道:「還沒有,胡爺,有事沒有?」
  鬍子玉坐下來,身後的李豹、徐棠也跟著坐了下來。
  「左當家的,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我們東家譚老爺子平素待人怎麼樣?」
  「那還用得著說呀?胡爺——」左大海看了李、徐二人一眼,心裡可由不住有些兒犯著滴咕。
  鬍子玉冷冷一笑,說道:「左當家的不愧是個爽快人,好,那麼胡某再問一句,咱們東家與胡某人平素對左當家的你怎麼樣?」
  左大海怔了一下,賠笑道:「沒話說——尤其是胡爺你,對於我左大海太照顧了!」
  「說得好!」鬍子玉的臉可就一下拉了下來:「那麼現在我們東家有件事要請你當家的幫個忙,不知道當家的你肯賞個臉不賞?」
  左大海「啪」地在自己胸脯上拍了巴掌道:「行,胡爺你關照吧,風裡來,雨裡去,赴湯蹈火,我萬死不辭!」
  鬍子玉一笑道:「好,當家的你言重了!」
  「黑馬蜂」花四姑趕忙白了她丈夫一眼,搶上前衝著左大海道:「你這個人也不問問人家胡爺是檔子什麼事!出了差,你當得了麼?」
  鬍子玉冷哼了一聲道:「花大娘,你用不著急,事情只要你們點頭,沒有擔不下來的!」
  花四姑衝著鬍子玉福了一下道:「胡爺可別多心,你老也是知道的,我們開的是酒店,有些—一」
  左大海已經注意到胡先生臉上的神色不對了,連忙插口搶道:「胡爺,有什麼事你老只管說吧,姓左的能夠效力之處萬死不辭!」
  「是這麼回事!」鬍子玉開門見山地說道:「現在有人存心跟我們東家作對,詳細的情形,也就不必多告訴你了,反正是今天我們所談的那批皮貨,我們是要定了!」
  「這個……」
  「就依著大家的意思!」鬍子玉道:「十二萬就是十二萬,反正,貨我們是要定了!」
  左大海笑道:「好!等他們一回來,我就通知蓋雪松,叫他們趕緊把貨給送上府去!」
  鬍子玉冷冷一笑道:「那就晚了!」
  「晚了?」左大海顯然不明白眼前的這番情勢。
  鬍子玉一笑:「我只問,這批貨,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在樓上庫房裡!」
  「好!」鬍子玉點點頭道:「那麼現在就請當家的你幫忙,我們先提貨!」
  「這——」左大海紅著臉道:「胡爺,這個我可不敢做主,貨是人家的,我可不能隨便動!」
  「你可以不動,我們自己來!」
  鬍子玉身子猛地站起來,回身招呼李、徐二位道:「李豹、徐棠上樓提貨!」
  左大海倏地橫身攔在樓梯口,李、徐二人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鬍子玉。
  鬍子玉面色一沉道:「左大海,你這是幹什麼?這點交情你都不買麼?」
  左大海苦著臉道:「胡爺……別的事都好說……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那些個主兒哪一個也不好說話……胡爺你老多體諒,還是等他們回來再搬好不好?」
  鬍子玉長眉一挑,厲斥一聲道:「左大海!」
  姓左的別瞧平素很厲害似的,可是遇見了事情,尤其是碰著了鬍子玉這般厲害的角色,他可就顯得硬不起來了!
  「胡爺你……」左大海苦笑道:「你再等上半個時辰,說不定他們也都要回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2:08
第07章 目盲心肝毒

  鬍子玉冷笑了一聲,道:「半個時辰以後你招呼著蓋雪松他們來拿錢,十二萬兩銀子,一個蹦子也少不了。現在你讓開,沒你的事!」
  左大海知道一點鬍子玉的出身來歷,深深明白憑自己這身能耐,簡直是難以和對方相比。再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開罪譚雁翎這等樣的一個人物。
  當下,他低頭歎息了一聲,讓開了身子。
  李豹、徐棠乃得大步登樓——
  兩個人才往樓上走了幾步,忽然食堂裡傳過來一聲冷笑道:「你們最好不要上去——」
  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坐在壁角不吭氣的長髮人。
  這時他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回過身子,李豹、徐棠,連帶著鬍子玉、左氏夫婦,大傢伙都聞聲而驚,每個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全都向著壁角那個人望了過去。
  這個人有六十六七年紀,白眉、細目、面色紅潤,一頭長髮黑白相間,形成一種蒼白之色——
  看上去,這個人個頭很高,尤其是雙肩,顯得較常人要寬出許多,兩隻手也要較常人最少大出一半來,其色血紅,一如鵝掌!
  他慢條斯理回過身來,抬腿跨過一張板凳,接著前面的話題道:「……樓上是閻王殿,上去就沒命,鬍子玉,你說是不是?」
  鬍子玉在此人一轉過身子的當兒,也就是第一眼看見此人的一剎那,已情不自禁地嚇得打了個哆嗦。
  「是你——孫……」
  「哈——」這人笑得那麼的淒涼,說:「不錯,是我,孫波——鬍子玉,你還認得我,總算咱們當年還有點交情,你說是不是?」
  鬍子玉面色變了一下,沉聲道:「三哥,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到外面談談怎麼樣?」
  「用不著費這個事!」
  姓孫的大刺刺地又坐了下來,一雙細目閃爍著內蘊的奇光。
  「大丈夫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有什麼話都可以當面談,胡老七,你說對不對?」
  說到這裡,姓孫的兩隻手抱著翹起的膝頭,忍不住赫赫有聲地笑了起來。
  食堂雖然夠大的了,卻似包容不了他這陣笑聲,震得每個人耳鼓嗡嗡作響,陣陣發毛!
  鬍子玉臉上可有些掛不住的樣子。
  他冷冷一笑,道:「事隔多年,你還容不下我和二哥?不用說這件事是你一手做的?」
  「哼哼……」這個人笑的聲音,真比哭還難聽。
  「容不下你們?……虧你還說得出口——」
  他臉上在說這些話時,本是一番急怒之色,可是,轉眼之間卻又換為一種和顏悅色。
  「在商言商,老七!」姓孫的微笑著又道:「譚老二和你胡老七今天搖身一變是殷實的富翁,我們老哥兒幾個也不含糊,今天也是老老實實的商人,想不到吧!」
  鬍子玉冷冷地道:「你現在是——」
  「巧得很!」姓孫的說道:「和你們一樣,也是干皮貨買賣的!」
  「所以,你就把我們店裡貨全買光了!」
  「老哥兒們了嘛,照顧照顧你們的生意當然是好事!」
  「現在你又來斷我們的根!叫我們有店沒貨,哼哼!是不是這個意思?」
  胡先生說到這裡,臉上也禁不住現出一片怒容,可是對方那個姓孫的,卻是滿臉不在乎的表情。
  「胡老七,話得說清楚,誰是誰非,誰心裡有數。是誰下絕情施毒手?摸摸自己的心口——」
  鬍子玉儘管怒到極點,可是當他意識到對方這個人——「怪鵝」孫波,那一身傑出的功夫,自己心裡頭也有個份量,他確實不敢貿然出手!
  「無論如何……」鬍子玉道:「這批皮貨我們要定了!」
  「恐怕沒這麼簡單!」
  「這些個皮客,已經跟我們談好了價錢!」
  「還沒談好,相差兩萬兩銀子!」
  鬍子玉怔了一下,冷笑道:「我們照出十二萬,應該沒問題了!」
  「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鬍子玉怒聲道:「什麼意思?」
  孫波深深地笑道:「如果我沒猜錯,蓋雪松、歐陽虹大概會同意以十五萬兩銀子的代價,把他們那批皮貨賣給我們!」
  鬍子玉頓時涼了半截,對方處心積慮來的這個打擊實在太厲害了。
  如果吞下了這口氣,無異將宣告天下,自己這方面的皮貨買賣關門大吉,如不忍這口氣,眼前只有與對方一拼之一途!
  一拼的結果,更是後果堪慮!
  如果不拼,也並不就能代表此後會相安無事——
  素有「智囊」之稱的鬍子玉,這一剎那竟然也陷於愁思之中……
  他很快把這些念頭,揉進到自己腦子裡——
  目前的情勢,已是昭然若揭—一對方的先遣兵「過天星」姜維首先出現,現在緊接著「怪鵝」孫波又來到,可以想像其他昔日的一干夥伴兄弟,也都來到了。情勢自然對於這邊極為不利———
  所萬幸者,直到目前為止,對方並還不曾兵刃相加,只是他們所運用的商業打殺方法,更加別具威力,較諸一上來怒戈相拚,似乎更令人為之膽戰心驚!
  鬍子玉把這些問題,在腦子裡略一盤旋,其時間不過是彈指之間——
  他是不甘心眼睜睜受人凌辱處死的!
  「孫三哥!殺人不過頭點地!請高抬貴手,這件事後,兄弟與敝東家,當會上門與各兄弟有一番交待,那時候再論是非曲直,也還不遲。」
  這幾句話能由鬍子玉嘴裡說出來,已是十分委屈不容易了。
  可是聽者卻絲毫無動於衷!
  「怪鵝」孫波臉上帶出了一種近乎於戲侮的淺笑——「鬍子玉,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孫老三可不會上你這個當。千言萬語,這趟子到手的買賣,絕不能就讓給你了——」
  鬍子玉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三哥的意思是——」
  「我們是個什麼意思,你日後自知!反正不管怎麼樣,有我孫波在此,這批貨,你就別想提走!」
  「這麼說,你是硬要摘我們這塊招牌了?」
  「就算是這麼說吧!」孫波笑了一聲,說道:「你去把譚老二叫來吧,我等著他!」
  鬍子玉鼻裡哼了一聲,身子向前進了兩步,控制著孫波當頭的攻勢,正所謂「羞刀難入鞘」,眼前情勢,只有放手一拼了——
  他忖思著以自己一身武功,就算不是孫波的對手,也能支持一段時候,那麼這段時間裡,以李豹、徐棠之功力,起碼應該可以從從容容地把那批皮貨先行起出,解決了眼前的問題再說!
  這當然是一個很好的盤算!
  一念之興,鬍子玉再不猶豫,當下一隻中指悄悄把袖口挽開了一些,他外號人稱「神手箭」,當然可以想像出乃是暗器能手。
  同時他的一雙眼睛,悄悄地向著一邊的李豹、徐棠掃了一眼,二人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怪鵝」孫地冷冷地一笑,也許他已經看破了對方的意圖行藏,只是卻並不說破!
  情形在轉瞬間已有了變化——
  「神手箭」鬍子玉哈哈一笑道:「孫三哥,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肥大的袖袍向外一揮,只聽得「卡」的一聲,兩點銀星已由袖內飛出,疾若電閃星馳般地直向著「怪鵝」孫波一雙眼睛射去。
  由於彼此相隔太近,鬍子玉的袖箭是出了名的准,箭筒內設有雙股鋼簧,其勢絕快,一閃而至,可是「怪鵝」孫波又豈是輕易吃虧的人,他既名「怪鵝」,除了他特有怪招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形容他身法的快捷!
  兩點銀星彈指之間,已到了孫波眼前,孫波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長笑,只見他手勢起處,那雙超乎常人許多的出奇大手,起伏之間,一雙分出的手指,已雙雙點中在那一雙袖箭的箭尾之上。
  「篤!篤!」袖箭深深地穿射在木桌之上!
  鬍子玉一招不曾得手,身勢已如旋風而起,兩隻手掌一奔頂門,一奔前胸,手掌不到,先有兩股其勢絕猛的勁風,呼嘯著排山倒海而來!
  「怪鵝」孫波一聲斥道:「碴!」
  隨著他下矮的身體,兩隻盤般大手已然猛力推出。雙方的手掌,俱都帶著猛銳的風力。在彼此即將相擊的一剎那,尚還相差著約有半尺的距離,霍地發出了爆聲。
  這種內力相撞的迎擊,最能看出彼此的功力火候!
  四隻手掌在相隔半尺的距離一迎之下,雙雙如同海燕般地飛了開來——
  在「卡嚓」一聲爆響之下,一扇窗戶隨著鬍子玉彈出的身子粉碎了。
  「怪鵝」孫波卻有如固立的磐石,一動也不動,可見他的功力已超出鬍子玉許多。
  長笑聲中,他追隨著鬍子玉的身子,一閃而出!
  這當口,李豹、徐棠把握著難得的機會,已雙雙撲奔登樓!
  樓上有一間特為皮貨客人存放皮貨的庫房,李、徐二人不假思索地撲到了門前,卻見兩個小夥計坐守門前。
  李豹情急之下大喝道:「閃開!」
  一伸手已把左面夥計連人帶椅子給摔了出去,同時徐棠也把右面那個夥計給摔了出去。
  李豹用力朝門上端了兩腳,由於木板過厚,一連兩腳絲毫無損。
  門上還加著一條沉重的鎖鏈子,徐棠外號人稱「大力神」,在譚府是出了名的,這時情急之下,兩隻手用力地帶著門上鎖鏈子,向後一拉。嘩啦!大響聲中,連鎖鏈子全都給扯了下來。
  上面一扯,再接著下面一腳,「通」的一聲,已把房門給端了開來,當時李、徐二人幾乎是同時閃進去,可是立刻他們就呆住了。
  在一捆捆堆積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皮貨堆上,這時正有個人,盤膝趺坐其上。
  這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又乾又瘦,滿頭長髮亂草般滋生著,在青皮少肉的一張長臉上,卻深深地嵌著一對白果般的眸子。
  徐棠在前,李豹在後!
  兩人突然發現到這人時,真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黑衣瞎子正自翻著一雙白果般的瞎眼睛,瞪著二人,咧開漆黑如墨的嘴,發出了低沉的一陣子怪笑。
  徐、李二人發現到對方竟是一個瞎子時,似乎膽子又壯了一些。
  李豹閃身向前,大聲道:「是哪兒來這麼個瞎子?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瞎子笑聲一停,用著一種極難懂的口音訥訥道:「我是看貨來的!」
  「看貨?」徐棠冷笑著道:「貨已經賣了,這裡用不著你,還不快滾!」
  瞎子那雙白果眼睛聞聲判人的時候,總是往一旁偏歪著頭,在他偏過臉的時候,徐、李二人才又注意到,瞎子臉上有一道清晰的刀劍傷疤——
  他的一雙鳥爪般的瘦手,十指上卻留著過長的指甲,叉插地按在一雙膝頭之上,頭上散發有幾縷子掛披在前額上,那樣子真像是個鬼!
  也許他是個算命的,反正瞎子都離不開竹竿,在他身上也橫放著這麼一根,約莫有四尺左右長短的一根紅色竹竿—一
  在他聽到徐棠那番話後,鼻翼一陣子扇動,一個勁兒地往裡頭吸著氣,那種笑的聲音,可是太難聽了!
  「你叫我滾?」瞎子那雙瞎眼裡傳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凶光,冷冷地接下去道:「……樓下的人,有沒有告訴你們,樓上是閻羅殿,我看你們大概是活膩味了!」
  李豹怒吼了一聲,身子猝然騰空而起,直向著瞎子盤身處撲過去。那個黑衣瞎子在李豹騰身初起之時,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也就在李豹的一雙手即將接觸瞎子的兩肩前之一剎那,像是一條怪蛇般的——瞎子手裡的竹竿,也就在這個時候倏地騰空而起,一吐一吞,回復原狀,他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卻聽得空中的李豹慘叫一聲,身子霍地一個倒翻,猛地倒摔了下去。
  等到他身子摔倒在地上時,徐棠赫然發覺到在李豹的前額正中,竟然留下了一個鮮明的血窟窿。
  很顯然的是為瞎子手中竹竿所傷。
  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所持兵刃不過是一根竹名,居然在舉手之間中人要害,穿人腦骨。這等手法自然使得旁觀的「大力神」徐棠大吃了一驚。
  地上的李豹自從摔躺在地之後,就動也不曾再動過一下,這時前額傷處「咕嘟嘟」一個勁兒地向外冒著紅白色的物體,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看在眼睛裡真令人毛骨悚然!
  徐棠用驚惶的神色打量一眼貨堆上的瞎子,後者那雙白果眸子,正在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他。
  徐棠往左跨出一步,瞎子的眼睛跟著往左移出一下;徐棠又往右跨出一下,瞎子的一對瞎眼,也跟著往右移出一下。
  徐棠不動,瞎子的那雙白果瞎眼也不動。
  這一切顯示著瞎子儘管是瞎子,可是他卻有常人萬萬不及的聽察感覺。
  「大力神」徐棠心裡盤算了下,尖聲大笑道:「瞎朋友,看不出閣下竟是武林一等的高手,在下有眼無珠,真正是失敬了!」
  瞎子深沉的臉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笑紋,笑紋一收,面現殺機地道:「你是誰?」
  「在下徐棠。」
  「沒有聽說過!」
  徐棠臉上一紅,訥訥地說道:「在下不過是譚府的一介無名小卒,朋友你如何知道。」
  說著話,徐棠偷偷向後退了兩步。
  「站住!」瞎子冷笑著把手裡的那根紅竹竿緩緩地拾了起來,直直地指著徐棠!
  「我只要舉手之間,就可置你於死地,你相信不相信?」
  「我——」徐棠當真就不敢動了。
  「你大概知道我吧!」瞎子翻著那雙白果眼道:「沒有吃過豬肉,你老弟也應該看見過豬走路吧!」
  「這個……我看見過!」徐棠嚥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應了這毫無意義的話。
  瞎子嘿嘿一笑道:「那麼我告訴你,江湖有這麼一號,人稱『瞽目閻羅』的人,你可聽說過?」
  徐棠臉上一白道:「這麼說足下你姓簡?」
  瞎子點了點頭道:「還算你有點見識,簡兵就是我——」
  「啊——」徐棠幾乎連腿都嚇軟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2:30
  江湖上對於這個人,近二十年的傳說可是太多了,據說他原本有個外號叫「來如風」,後來眼瞎了,因而憤世嫉俗。在湘西地方遇見了一位異人「瞎無常」,傳授了他兩年的絕技,自此以後人家就改稱他為「瞽目閻羅」,聲名更甚昔日!
  徐棠只是聽說過這個人,那還是五年以前未投入譚家門下以前的事,這時回想起傳說種種,再印證眼前這個人,哪能不使得他膽戰心驚!
  「瞽目閻羅」簡兵冷著臉說:「不知者不怪,我有幾句話,你據實以告,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嘿嘿……地上你那位同伴,可就是你的榜樣!」
  徐棠強作鎮定道:「簡前輩有話請直說,在下……知無不言!」
  「我問你,譚霜飛目前家裡,有幾個人?」
  徐棠一怔道:「足下說的是……」
  瞎子冷笑一聲,道:「譚霜飛就是譚雁翎!」
  「這……」徐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譚霜飛是昔日名噪一時的大盜,譚雁翎卻是富甲一方,而素有善跡的殷實巨商。這樣的兩個人,怎麼會牽扯到一塊?實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難以想像。
  「說,他家裡一共有幾個人?」
  徐棠呆了一下道:「沒有什麼人,一妻一女……」
  瞎子獰笑了一下,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他門下還住著什麼別的武林人物沒有?」
  徐棠呆了一下,說道:「這個倒……沒有!」
  他一面說時,一面緩緩地探出了一雙腳,那雙腳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來,瞎子似乎沒有什麼反應。
  徐棠咳了一聲,道:「簡前輩,我可以走了麼?」
  「瞽目閻羅」簡兵冷冷地道:「我要你為我作一件事,然後才能放你活命!」
  徐棠嘴裡應道:「前輩但請關照!」眼睛卻瞟向側前方擱置的一具石鎖。
  那是練功夫時舉重用的玩藝兒,青色石頭打磨成的,看上去總有五六十斤重。
  瞎子這時緩緩地站起來,臉上帶著一片獰笑道:「我要你領我去見一個人,你可願意?」
  「這——」說時他的一隻腳尖已然探出,並且極為輕巧地勾在了石鎖的把手上面。
  瞎子簡兵嘴裡喃喃地道:「……我要先見見他……看看他還認得我不?孫老三也該回來了……」
  「前輩要見哪一個?」
  徐棠一隻腳踩著石鎖,打量著一腳踢出,務必收效,面對大敵,他不敢心存大意。
  「鬍子玉……」這三個字由瞎子嘴裡念出來,別具一種陰森、刻毒的意味。
  說時,簡兵向前走了幾步——
  雙方的距離更近了些,徐棠人稱「大力神」,身上的武功因是談不上什麼高明,一身力量卻足以驚人,尤其是腿腳上曾經練過幾年「鐵犁耕地」的純功,一腳出去少說也有五百斤的濁力。
  瞎子走了幾步,忽然站住腳步,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雙白果瞎眼左右移動了一下。
  徐棠緊張得一顆心幾乎都提在嗓子眼,眼前情形已經不容許他再稍緩須臾。
  瞎子面色一寒道:「你想死麼?」
  「麼」字方出,徐棠大吼一聲,足下施出全身之力,「呼」的一腳,把一具近百斤的大石鎖踢得平飛而起,只聽「砰」的一聲,正好撞在了瞎子簡兵的面頰之上,頓時間石鎖粉碎四濺,瞎子在一聲凌厲長嘯聲中筆直地倒了下去。
  「大力神」徐棠不禁大喜,足下一點躍身而前,一腳踏在簡兵倒在地上的身子上。
  他要看看對方是怎麼死的。
  簡兵顯然還沒有死,更有甚者,甚至於他臉上根本看不出一些傷痕來。
  在滿佈著石屑粉碎的面頰上,但見那雙白果般眸子一陣眨動。
  徐棠心裡一驚,暗忖著不好,倏地一腳向著他臉上踏下來,地上的瞎子簡兵霍地一聲怪笑,左手向外一探,已抓住了徐棠踏下的腳——
  瞎子臉上這時現出了極為凌惡的表情,只見他五指力抓之下,徐棠慘叫一聲,那只探出的腳,已然腳骨片碎,隨著瞎子外送的手勢,徐棠全身一個倒折,向後翻了出去,在這麼疾快的勢子裡,簡兵另一隻手上的那根竹竿更如同怪蛇般地抖出去,只聽得「篤」的一聲,血光乍現,這一竹竿,正好點在了徐棠前額正中,當場腦骨洞穿,血腦進溢,其狀一如李豹身子倒下去,發出了沉重一聲劇響,在地下不過打了個滾兒,頓時就不動了。
  殺了徐棠之後,這位武林中素有「活閻王」之稱的簡兵,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無門自來投——」嘴裡說著,手裡的那根竹竿第二次遞出,卻搭在了徐棠的前胸之上,藉著這根竹竿子傳遞過來的心脈感應,他確定徐棠已經死了。
  一絲凌人的笑,由他臉上泛出來——
  不可否認,瞎子簡兵剛才那兩手殺人的手法,的確是高明之至,憑著他那一身怪異招法,他已橫行江湖十數年之久,在「江南九鳥」尚存的若干同儕之中,他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僅次於「鬼太歲」司徒火,而與「怪鵝」孫波相伯仲。
  然而武林中的詭滿莫測,正同於流行的一句俗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確是頗有道理的一句箴言!
  就拿眼前這個人——桑南圃來說吧,他的武功真不知要超出「瞽國閻羅」簡兵多少!
  現在他已站立在簡兵的身後,兩者距離不及文。然而簡兵卻渾然無覺。
  他早已進來了——
  就在簡兵殺害徐棠的那一剎那,他已經進來了!
  以桑南圃之神出鬼沒,凡事洞悉於先,他應該有能力救助李、徐二人不死,最起碼他可以救徐棠不死,但是他沒有這麼做,這點確是和他昔日的行為大相逕庭。
  但是這麼說,並不就代表他對於簡兵這個人心存友善,這一點只須由他那雙含有若干敵意的眸子就可以探測出來。
  瞎子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也是一個一向不為外人知的怪癖。
  桑南圃之所以靜立一隅,正是意在揭開他心裡對於此人的謎團,靜窺著簡兵自暴其短。
  簡兵翻著那雙白果的眸子,頻頻地「端詳」著地上的兩具屍體,他眼睛固然是看不見什麼,可是他鼻子卻一個勁兒在嗅著。
  貨房裡充滿了腥膻的血味。
  簡兵那張原本如黃蠟般的臉頰上,在接觸到這陣腥膻的血氣之後,剎那間起了一陣紅潮,以至於那對純白的眼珠子上,也泛出了一睛血紅。
  他忽然回過身子,用力關上了房門。再回過身子,幾乎變了一個人似的。
  像是一陣風似的,他撲到了第一具屍體——也就是李豹的屍體前,只見他手中那個湘妃紅竹的馬竿向下一落,「波」的一聲脆響,李豹那顆原本就染滿了鮮血的頭顱,在他馬竿一擊之下,頓時就像墜地的西瓜似的,一下了破裂了開來。
  「瞽目閻羅」簡兵,這時不像是一個人,像是一隻狼,一頭惡虎!
  只見他丟下了手裡的馬竿,兩隻手運轉如飛,只是一剎那,已把李豹頭顱內的腦髓吃了一個精光,他喉頭裡發出了一陣蕩人心魂的「嗚嗚」低嗚之聲,偌大的一顆腦髓剎那間吃得點滴不剩。
  這番形象,使得一旁靜觀的桑南圃也不禁為之霍然變色!
  簡兵生吃李豹的一顆人腦之後,好似意猶未盡,身形側轉間,疾若旋風般地又來到了徐棠的屍身前,只見他手中馬竿再次舉起。
  就在他將下未下之間,忽然覺出了不對——
  他身子倏地一個轉身面向桑南圃立身之處,呆了一下道:「誰?」
  桑南圃恍然覺察到,因為自己一時出息不慎,使得對方有了警覺。
  簡兵臉上帶出羞忿難當的表情,忽地怪笑了一聲,道:「什麼人竟敢看破你瞎爺爺的好事?」
  足下一挑,那根太湖竹的紅馬竿又到了手中。
  他用手裡的馬竿,一邊連指了三四個地方怪腔地叫著:「你——你——你!」
  因為桑南圃輕輕地又換了地方,這一次凝神屏息,使得他一時又不敢斷定。
  終於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右手一振,把掌中的馬竿飛擲出手。
  「篤」一聲,馬竿有如一把鋒利的寶劍,深深貫人磚壁之內,足足沒人尺許有餘。
  簡兵身子緊隨著馬竿的出手,狂風般撲過去,一雙手掌「叭!叭!」兩掌,一上一下,撲按在石壁之上。
  一陣子灰土石屑散落下來,整個貨房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牆壁上留下了兩個鮮明的掌印,足足有三四寸深淺,只不過相差滿寸之間,整個的牆壁即將貫穿。
  簡兵似乎深感意外!
  他迅速地收回了一雙手掌,連帶著抽回深入牆內的那根馬竿,一進一退,勢若旋風。
  他又落身在原來的地方,那雙瞎眼睛東張西望著,鼻翼頻頻張動不已,他似乎已失去了下手的目標。
  在一陣「東張西望」之後,他快速地一連擊出了三四掌,掌風並不在純粹擊敵,而是在探測敵蹤。
  一連數掌之後,簡兵的信心動搖了,認為自己是判斷錯了。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喃喃自語道:「怪事,怪事……」
  一隅的桑南圃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事?瞎子!你太殘忍了!」
  「誰?」——簡兵顯然在極度驚嚇之中,那雙白果的瞎眼睛珠子幾乎脫眶滾出,他已經確定了桑南圃站身的地方。「你是誰?」快說!」
  桑南圃冷笑著道:「我是誰,用不著告訴你,簡兵,你那兩手武功,在我跟前是耍不開的,你差得太遠了,不信你就試試看!」
  簡兵剛剛吃過人腦子的那張嘴,看過去血糊糊的,在他凌厲的一聲怪嘯之下,極快地向著桑南圃站立的地方撲過去。
  這一次,桑南圃卻不再逃避!迎著簡兵猛烈的來勢,只見他左右兩隻手交叉著向外倏地遞出,分向著簡兵上下兩處地方按去。
  這一手看似無奇,事實上卻是出奇的高妙!
  「瞽目閻羅」簡兵那麼猛烈的攻勢,竟然未能得逞,人若非退得快,咽喉地方險為桑南圃那種奇怪的雙插手法所中,這時雖能全身而退,卻也亂了步法,身勢一陣子踉蹌,險些坐倒在地。
  簡兵惱羞成怒之下,身子第二次撲上去,掌中的馬竿倏地向外一抖,施了一招「金雞亂點頭」,竿梢上一連點出了七點幻影,分向桑南圃兩肩、兩肋、雙氣海以及丹田等七處要害穴上點去。
  這一手不能不說他夠厲害的。
  只聽得桑南圃冷哼了一聲道:「好招法!」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已然反手把披在身上的一件紫色長衣抖了開來。像一片雲,又像是一片光燦的紫霞,隨著他的手,那麼一包一卷,「呼」的一聲,帶出一股凌人的罡風。
  這一次較之上一次更具威力。
  簡兵連人帶馬竿,就像是被人兜頭一網子結網了個正著,然後一下子又撒了出來,「撲通」一下摔倒在地。
  就見他落倒在地的身子,一陣子急翻快轉,再次地躍身而起,他一連在對方手上丟人現眼,內心之驚怒.自可想知。只見他啞聲怒斥道:「小輩!」
  身子霍地向前襲近,右手竹仗,左手肉掌,同時揮施而出,一剛一柔,卻是暗含虛實相濟之功。馬竿子飛點向桑南圃前上額,那雙向掌卻是蘊含著內家氣功「混元霹靂掌」的功力,明為柔實則剛,明為虛卻隨時可轉為實。
  瞎子顯然是火了,這種打法完全像是在與人拚命的樣子,這一竿一掌果然是厲害到了極點。
  以逸待勞的桑南圃,看到這裡神色一凜。
  他本來旨在探測瞎子的身手如何,相機予對方一些教訓而已,可是想不到對方竟然上來就施展如此殺手,環境逼迫著他,使他不得不施展出凌厲的招法以圖自保。
  一念之間,桑南圃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卻把一手武林失傳已久的「按臍功」力施展出來,左掌一沉一推,已迎住簡兵的左手,同時右手那襲紫色長衣族飛而出,像是一條怪龍般的,已纏住了簡兵手中的馬竿。
  雙掌剛一交接之下,先是呈膠著狀態,可是緊接著桑南圃的手掌內外一抖之下,簡兵霍地臉上一紅,身子猛地彈了出去。
  他身子一落下來,用手裡的馬竿向地上一拄,卻禁不住臉上一陣發紅,「哧」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桑南圃身子向前一欺,手中長衣向外一抖,飛揚而起的一截衣角,「撲」的一聲點在了簡兵的肩窩之上。
  雖然是一塊軟軟的衣角,在一個具有內功根底的人來說,無異也操之殺人。
  這截衣角在桑南圃的內功貫注之下,無異於利劍般的鋒利,簡兵肩窩上頓時現出了一片血漬,衣角還有繼續深入的趨勢。
  「瞽目閻羅」一向是要人命的閻羅王,想不到今天竟然輪著人家來要他的命了,一時間也現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態。
  他那雙白果眼,咕咕嚕嚕轉著——
  「且慢下手——」他咬著一嘴染滿了血漬的牙齒,憤憤地道:「相好的,你的功夫確實高明,請報個名兒吧!叫我簡兵!臨死也做個明白鬼!」
  「你會知道我的,再說,我並無意殺你。」
  「這——」簡兵臉色顯然鬆了下來:「這麼說朋友你是譚霜飛一夥的了?譚霜飛呢?他來了沒有?讓我跟他說話!」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譚霜飛是善霸,你卻是惡霸,同樣是危害人群的傢伙,我不是不想殺你,卻是留著你這條命,叫你們同惡相拚。」
  簡兵哼了一聲道:「你到底是誰?」
  桑南圃一笑道;「只可惜你是個瞎子!看不見我又怪得誰來,你慣於食人腦消遣,我就敲碎了你這一嘴牙,看你日後還吃人不?」
  說著長衣一收一吐,只聽得簡兵怪嘯了一聲,一嘴牙齒己被敲砸得一個不剩。
  他身子離開之後,「瞽目閻羅」簡兵才淒厲地長叫著自後面猛撲面出,然而迎接他的已不是桑南圃,卻換了另外的一個人。
  這個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簡兵揮下的馬竿子,簡兵怪嘯著再用左掌向這人身上拍按過去,嘴裡噴濺著血星子,大聲地嚷道:「我打死你——」
  一掌出手,那人大叫道:「老八,你怎麼了?」
  嘴裡說著一反手已經叼住了簡兵的手腕子——
  簡兵呆了一下,口裡不住地道:「是孫三哥?」
  來人正是「怪鵝」孫波,這時乍見簡兵變得這番形象,著實吃了一驚。
  「你在跟誰動手?」孫波驚異地道:「可曾受了傷?」
  簡兵獰笑了一聲,一時啞然無語。
  「怪鵝」孫波很快地進入貨房一看,放心地道:「貨總算保住了!」
  簡兵拄著他的馬竿,這一瞬間幾乎變得傻了!
  孫波一怔道:「老人你怎麼了?」
  簡兵張開染滿鮮血的嘴,舌頭鼓動了半天,啐出兩粒牙齒。
  他身子向著牆壁上一靠,頹然地道:「栽了……我們這一回栽了!」
  孫波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什麼事栽了?」
  簡兵抬起衣袖拭著嘴上的血,前胸劇烈地起伏著,那對白眼珠子注定著孫波。
  「一個人——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功夫高極了!」
  說了這幾句,他又變得木訥了。
  孫波呆了一下,冷笑道:「又會是誰呢?」
  「不知道——」簡兵一剎那氣焰低落了下來。
  「莫非是譚老二?」
  「不是——」簡兵嘴裡直跑風地說道:「譚老二沒有這麼高的功夫……像是個年紀不大的人!」
  孫波冷笑道:「這件事先壓下去,見了司徒老大我們再說!」
  這時候樓下傳來了一陣歡笑喧嘩聲,顯然是那幫子皮貨客商回來了。
  無論如何,這件買賣是做成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房——正中是一座大廳,兩排是四間草房。
  大廳裡點著一盞紗燈,燈光有如水銀般的白亮白亮,映襯得在場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青乎乎的顏色。
  廳裡一共是四個人——
  「怪鵝」孫波,「人面狠」葛嘯山,「瞽目閻羅」簡兵,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威嚴面相的黑髮老人。
  這個人顯然在四人中身份最尊隆,只見他穿著一件火紅色的袍子,五官凸凹分明,微亮的燈光映影下,顯示出他臉上蘊含著的無比怒容,頭上的黑髮挽著一個發髦,用一根烏黑色的發籤子由當中貫穿過去。
  臉上不見鬍子,卻見出刀刮的青慘痕跡。
  這個人看上去,似乎較諸其他三個人都要莫測高深,主要的是他臉上沒有其他三人那麼多的皺紋,只是那僅有的三四橫紋,卻深深嵌入,有如刀劍砍下去那般的深入明顯——
  只憑著這一點來推斷他的歲數,就可斷定此老很有一把子年紀了。
  他雙腿盤坐在鋪有棉墊的炕頭上,目光注視著前面的三個人,只聽他冷冷地道:「葛老七,你斷定這個人就是雁蕩山壞我們好事的那個小子?」
  「錯不了!」人面狼葛嘯山恨恨道:「他不提我也想不起來會是他,可是他一提,我就記起來了,就算他再不承認也是不行!」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幾分相像。」——說話的是瞎子簡兵,他說話時口齒顯然是不大利落,整個的牙床連著腮幫子全都腫了。
  「怪鵝」孫波冷笑一聲,道:「看起來這小子是跟我過不去,大哥,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被稱為『大哥』的是穿著火紅袍子的那個人,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人人談虎色變的「鬼太歲」司徒火。
  聆聽之下,他臉上十分沉著地道:「要真是這個人,自然對我們很不利……可是我盤算他也不見得就幫著譚老二。真要是他向著譚老二,葛老六和商老八,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葛嘯山和簡兵都怔著不動了——司徒火的話是沒有說錯,如果對方有意要殺害自己,憑那人神出鬼沒的一身功夫來說,自己二人焉能還會再有命在?
  良久,簡兵才獰笑著說道:「這小子和我們的梁子是結上了,我跟他誓不兩立!」
  說到這裡霍地站起來,手裡的馬竿子用力地嵌進了地面,全身籟籟地氣得直發抖。
  「老八,你稍安毋躁,坐下來,坐下來!」
  簡兵憤憤地道:「我還是站一會兒的好!」
  「人面狼」葛嘯山自從被桑南圃破了他的「血拍影」內功之後,這兩天全身不自在,已經是元氣大傷,那張猙獰的瘦臉,看上去更加的瘦削,黃蠟般的不著一些血色,對於桑南圃他的感覺和簡兵一樣,自然是銜恨入骨。
  「大哥!」葛嘯山憤憤地道,「這小子的事怎麼辦?難道咱們吃了這麼大的虧就算了?」
  司徒火嘿嘿一笑道:「哪能算了?不過你們應該深知這個人的厲害,現在我們正在全力對付譚老二,實在不能再分心來對付外人,這件事,不得不先忍一時之痛,等著譚老二這件事了卻以後,我們才能放開手來對付他,他只要不死,總是跑不了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2:54
第08章 龍潭施騙術

  「怪鵝」孫波點點頭道:「大哥的話不錯,我們眼前目的是譚老二!」
  提起了譚老二,每個人臉上不禁俱都現出一種仇恨之色,那是每個人積壓已久的宿仇,是心對心、血對血,任何人也難以化開的仇!
  司徒火忽然想起來道:「老九這傢伙到底上哪去了?要是出遠門,也該有個信兒呀!」
  「怪鵝」孫波道:「我也在納悶兒,會不會出了什麼漏子?」
  「人面狼」葛嘯山道:「別是遇見了那個小子踀……竟遭了意外吧?」
  這句話說得四個人一陣子汗毛聳然。
  「不至於——」司徒火思索了一刻,徐徐地道:「姓桑的和我們沒有什麼梁子。他還不至於下這個毒手,要是他真殺死了姜維,這一次也萬萬不會放過葛老六和簡老八,除非是……」
  說到這裡,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除非是他見著了譚老二,那可就難說了!」
  「人面狼」葛嘯山猛地站起來道:「大哥,咱們貨已全部到手了,還等什麼?不如今天晚上就下手,殺了姓譚的和鬍子玉,給大嫂以及簡老八報仇!」
  「鬼太歲」司徒火聞言後冷森森地發出了一串笑聲,道:「嘯山……你我相處了這麼久,想不到你居然還摸不透我的脾氣?我真要是想殺死這兩個人,眼前又何必費這麼大的事?」
  葛嘯山一怔道:「大哥是想……」
  「我先要譚老二破產……」
  司徒火在說這句話時,臉上瀰漫著笑容,是那麼溫和、心平氣和地笑著,接著卻冷冷地道:「……我要眼看著他手底下的十幾家皮貨店,一家家地倒閉……眼看著他這個皮大王由天上掉在地下……眼看著他由富甲一方的大富豪,最終變成窮光蛋……」
  心裡的仇恨,到了頂點,外表的矜持是掩飾不住的,司徒火臉上在說這些話時,閃泛出一片血光,尤其是閃爍的一對瞳子,陣陣地冒著凶光!
  「眼看著他失去嬌妻愛女……到那個時候,我再賞他一刀也還不遲!」
  這番話重新使得每個人臉上神采一振,就連低著頭的瞎子也抬起頭來。
  「我們已經等了二十年了,不在乎這幾天,等著瞧吧,叫他們兩個嘗嘗我們復仇的手段!」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道:「姓譚的現在恐怕已經嘗到味道了……」轉臉看著「怪鵝」孫波道:「三弟,鬍子玉的傷重不重?」
  「說重不重,可是也不輕!」孫波獰笑了一聲,道:「夠他受的就是了,我本來想下重手殺了他,可是想到了大哥的關照,才留住他一條命。」
  「對!」司徒火冷冷地道,「這條路還長得很,叫他們兩個零碎地受吧!」
  他站起身來,在房子裡走了幾轉,燈光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每當他運用腦力思索的時候,他總是這樣顯得氣躁和不安了。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
  「青草湖離這裡有多遠?」
  「快馬有一天的行程!」
  「好!今天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天咱們上馬場去!」
  葛、簡、孫俱都神色一振,突然地想到了司徒火即將採取的手段和意圖。
  「大哥……那個姓桑的……」
  司徒火冷冷一笑,道:「他當然不肯甘休,而且一定會找上門來!」
  「人面狼」葛嘯山道:「……那小子看上去好像跟譚老二的閨女有一手。」
  「那就最好了!」孫波道:「……我們就拿那個丫頭做幌子,引他上門!」
  「引他上門?」葛嘯山已成了驚弓之鳥,在他以為躲還來不及,哪能再引他上門?
  「鬼太歲」司徒火冷笑著頻頻點頭道:「老三倒是跟我一個主意,姓桑的不來便罷,要是真敢來我們就用『四象陣』聯手對付他,他武功雖高,也萬難以一當四,殺了這小子也好為你們兩個報仇!」
  這番話自然是使得葛嘯山、簡兵精神一振,同聲讚好,接下去,他們就計劃往馬場下手的步驟了。
  譚家偌大的家宅,由於主人的失意,一連串的打擊之下。看上去蕭條多了。
  客廳裡,大傢伙坐擁愁城,沒有人再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應付眼前這一步大劫難,挽回難局。
  坐在太師椅上的譚雁翎譚老太爺,深深地擰著一雙眉毛,生平大風大浪見過多了,他從來就不會為著什麼事情而發愁,可是這件事深深地困擾著他,居然使他一籌不展,甚至於有種窒息的感覺。
  鬍子玉坐在他的左首,前天他帶領著李豹、徐棠去迎春坊,意圖搶先一步取得皮貨,想不到結果竟是如此的慘,李豹、徐棠兩人死了,他自己雖幸逃殘生,卻被「怪鵝」孫波的「寒風透骨手」傷了左肩的經脈,若非經過譚老爺子即時為他運脈和血,一條膀子可就廢了。
  看上去他的臉色青慘慘的,不著一絲血色。
  偌大的一屋子人,沒有一個出聲的!
  由京裡來的皮貨分號「翠花軒」的東家李子明,眼巴巴地看著譚雁翎,忍不住道:「東翁……東翁……這可怎麼辦呀?」
  譚雁翎苦笑了一下,先不回答他的話,卻把眼睛看向鬍子玉道:「派去的人有消息沒有?」
  慘笑著,胡於玉搖搖頭道:「去了兩個人,一個人中途被識破,慘遭殺害,另一人也就不敢再跟下去了。聽說對方那幾輛運貨的車,中途倒了好幾次,換了三次車,就不知道拉到哪去了!」
  譚雁翎「哼」了一聲,目光中含有無限忿怒,道:「他們這一手還是真厲害,我認栽了。」
  鬍子玉道:「看看是不是往關外親自去一趟?」
  「有什麼用?」譚雁翎冷笑了一聲,道:「總共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去還是白去,要早幾個月,我們還可以拉住肅州那一撮子皮貨商人,現在太晚了!」
  鬍子玉皺著眉頭說道:「沒有別的法子了?」
  譚雁翎苦笑著頻頻搖頭。
  李子明急得兩隻手一個勁兒地往屁股上搓著,一面哭喪著臉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鬍子玉長歎一聲,轉望向譚雁翎道:「翠華軒問題最嚴重,子明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這可怎麼好?」
  李子明道:「是啊,我簡直急死了!」
  譚雁翎眼光一掃其他各號掌櫃的,道:「你們大家是不是可以想辦法去湊湊,先把翠華軒的問題解決了?」
  蘇掌櫃的道:「我號裡勉強還能湊出兩件貂皮祆,可算不上特別好的貂皮。」
  劉掌櫃的道:「我那裡還有幾塊灰鼠皮子,還沒有掉好。」
  其他幾家行號的負責人聚集在一塊,嘀咕了一陣子,勉強可以湊出后妃所用皮貨的半數,至於最重要的皇帝所用的幾件袍褂,卻是仍無著落。
  譚雁翎向每個人道:「你們幾位先退下去歇著,我再好好跟子玉商量商量,回頭再告訴你們!」
  幾家行號的負責人哭喪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地先退了下去。
  大廳裡現在只剩下譚雁翎和鬍子玉兩個人。
  「東翁,這個臉我們可丟不起,我看別的買賣可以先歇一陣子,翠華軒這個問題最嚴重,李子明身家性命,和我們這些年的信譽全都在上面,東翁,有一個消息,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什麼消息?」
  「聽左大海說,那塊白魔王的皮子,落在了蓋雪松的手裡,這傢伙以為奇貨可居,非要一萬兩銀子不賣!」
  「一萬兩?」譚雁翎嚇了一跳,翻著兩隻眼睛道,「簡直是開玩笑!」
  「不過東翁,要是真的白魔王,五萬兩也能值得!」
  譚雁翎怔了一下,面有喜色地道:「真有這個行市?」
  鬍子玉點頭道:「這是不錯的,李子明單上不是說明了嗎,聖上不惜任何金錢,另外還有封賞,這倒是個機會!」
  譚雁翎神情一振,道:「這件事你怎麼早不說?」
  「人多口雜,萬一傳了出去,對方知道可就麻煩了!」
  「對,我看先找那個蓋雪松來談談。」譚雁翎說道:「總要看看東西才能談價呀!」
  鬍子玉點點頭道:「這件事我已經交待下去了,我要左大海轉約蓋雪松,中午以前來這裡回話。」
  「好極了——」
  一剎那,譚老爺子身子鬆快多了。
  鬍子玉臉上也現出了一片笑容道:「司徒火那幫子人,以為這麼做就可置我們於死地,卻漏了這一手,所以東翁,這個臉我們一定得掙回來!」
  提起了「鬼大歲」司徒火,譚老爺子面色猛然一驚,對於舊日的這幫子弟兄,在他潛意識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忌諱,他恨他們的心狠手辣,恨不能立時與他們見面分個你死我活——
  他更怕他們——怕他們的復仇手段,怕司徒火的陰狠惡毒,再加上「怪鵝」孫波等幾個昔日的兄弟,這些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一旦與他們發生了生死的爭執,可以想像出必將會產生極為可怕的後果!
  他原本以為,雙方在猝然一接觸之後,必將會發生你死我活極為白熱化的直接衝突,然而事情卻並非如此,對方上來的攻勢,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居然會採取了這種斯文的方法!
  這一招實在太毒、太狠了,毒在節骨眼裡,狠在內心的深處!
  想想看吧,有「皮大王」之稱的譚老爺子,這陣敗下來,有多少人將株連受害吧,姑不論他的信譽與名望,就以他手下十數家皮貨號買賣來說,少說一點也將有數百人面臨困境。
  對方報復的手段,顯然還不止如此,譚雁翎必須要在深思熟慮之後,才能沉著應戰。
  他不惜一切代價,要打贏這一仗!
  「好!」——譚老爺子重重地在椅子把柄上拍了一掌,道:「你去把蓋雪松給請來,只要他手裡那塊皮貨是真的,一萬就一萬吧!」
  鬍子玉剛站起來,就見房門開處,一個聽差的進來報告道:「迎春坊的左掌櫃的來訪!」
  譚雁翎道:「快請進來!」
  差人出去不久,含著微笑的左大海,手裡托著個挺大畫眉籠子,就進來了。
  深深地哈了個腰,左大海嘻著臉道:「二位老爺了好!」
  「掌櫃的別客氣,請坐!」譚老爺子這麼客氣地待人還是真少見。
  鬍子玉含著笑迎上去,握了一下他的手一道:「辛苦!辛苦!怎麼樣,托你的事可辦成了?」
  「這個——」左大海未言先笑幾聲。
  他把手裡的畫眉籠子輕輕地擱在矮几上,右手把後面的皮襖下襟一撩,坐下來,又搓搓手。
  「嘻嘻……」這陣子笑,笑得兩位老爺子心裡怪不自在的。
  鬍子玉怔了一下道:「有……什麼不對麼?」
  「倒也沒什麼!」左大海摸了一下下巴,道:「貨嗎,總算叫我好說歹說地結穩住了!」
  譚雁翎、鬍子玉神色一鬆——
  「那就好了!」鬍子玉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我剛才也跟東翁談過了,一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多了一點,我想請蓋老弟親自……」
  話還沒說完,左大海已含著笑,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雙手端起鳥籠子來。
  見他如此,鬍子玉頓時話聲中斷。
  兩個老人,都驚異地打量著他。
  左大海一隻手托著鳥籠子,臉上含著一種說不出是什麼意思的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必再多說了!」
  深深地欠了一下腰,他轉過身子來,正要啟步離開。
  譚雁翎道:「站住!」
  左大海頓時就不再移步,緩緩回過身來。
  譚老爺子臉色可不像先前那麼好看了,赤紅的臉上現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怒容。
  鬍子玉怕他發作,趕忙搶先含笑道:「左兄弟,你先別走呀,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坐下來慢慢說呀!」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一萬兩銀子嚇不住我譚某人,左掌櫃的,麻煩你轉告蓋老弟一聲,叫他馬上把貨拿來,我們是看貨付錢!」
  「謝謝老爺子的恩典!」左大海深深地又打了一躬,站起來卻是猶豫著不走。
  「到底是怎麼回事?」鬍子玉心裡也有點生氣了。
  「不瞞二位老爺子說,蓋兄弟請我轉告譚爺說,這個價碼已經不同了,現在要高一些了!」
  「什麼?」鬍子玉怒聲道:「又漲了?」
  「不錯!」左大海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是他手下哪個人走了消息,讓一位孫爺知道了,結果……」
  鬍子玉臉色一變,回頭看了譚雁翎一眼。
  譚雁翎鼻子裡「哼」了一聲道:「結果怎麼樣?」
  左大海乾咳嗽一聲,道:「結果……那位孫先生願意買下來。」
  「賣給他了?」
  「還沒有。」左大海本來是一副很正直的臉,這時竟然變成一種油滑的神態。他尷尬地笑道:「要是賣了,在下也就不敢來回話了!」
  鬍子玉嘿嘿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說吧,要多少?漲了多少?」
  左大海又咳嗽了一聲,道:「胡爺,你老可別誤會,這不是在下的意思,在下只不過是負責傳話而已——」
  「我知道,你說吧!」
  鬍子玉聲音很大,顯示出他心裡的怒火,可是眼前這種事,卻又發作不得。
  左大海微微一笑,訥訥道:「蓋兄弟的意思說,那位孫爺出價五萬——」
  「五萬?」
  「五——萬?」
  譚雁翎怪笑了一聲,道:「左大海……你別是財迷了心竅吧!」
  「老爺子——在下天膽也不敢!」左大海畏縮地道:「這完全是蓋雪松他自己的意思。」
  鬍子玉咬著牙插口道:「蓋雪松為什麼自己不來?」
  「蓋兄弟的意思,是怕二位老爺子不諒解,所以……所以……」
  「你不要說了!」鬍子玉揮揮手道:「譚老爺子別說拿不出這筆錢,就是拿得出來,也不會上他這個當,你回去吧!」
  左大海又深深鞠了一個躬,道:「那麼在下就這麼回復他就是了!」
  鬍子玉冷冷一笑,道:「左大海,這十年來,我們東家可待你不薄——」
  「在下知道!」左大海一本正經地道,「譚大爺和胡爺對在下恩重如山!」
  「你知道就好!」鬍子玉冷冷地笑道:「姓蓋的和我們是初見,談不上什麼交情,可是你左大海就不同了,老弟!怎麼啦,這件事裡,你不想插上一腳是怎麼樣?」
  「哈哈……」左大海打了個哈哈說道,「胡爺這麼說,可就太見外了,既然胡爺懷疑到我,那麼這件事在下也只好抽身不管了!」
  深深地打了個躬,他老哥子可又要走了。
  譚雁翎忽然上前一步,道:「左大海,你先別走!」
  「是,老爺子!」說著話,左大海又回過身來:「老爺子還有什麼差遣?」
  「回去告訴姓蓋的,叫他馬上把貨帶來,我是看貨給錢——」
  「老爺子,是五萬啊——」
  「我知道,只要貨真,就是五十萬,我也是一個蹦子兒也少不了他的!」
  「是——」
  左大海喜形於色地道:「老爺子你大安吧,在下告退了!」
  說時托著籠子,退了下去。
  他走了以後,鬍子玉不勝驚訝地向著譚雁翎道:「東翁莫非真要以五萬兩銀子,買那塊皮子?」
  譚雁翎冷笑了一聲,道:「大勢所迫,又能如何?總不能眼看著落到了司徒火一幫人的手裡。」
  鬍子玉皺眉道:「只是,只是,五萬兩銀子……」
  「這個我自有辦法!我這裡有三萬兩莊票,你那裡再湊二萬兩,應該沒有大問題!」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手裡卻連一個現錢都沒有了!」
  「再說吧!」譚雁翎眸子裡射出一片怒火。
  鬍子玉忽然心裡一動,他和譚雁翎幾十年的交情了,對方的個性素行,他焉能有不知之理?心裡有所見,嘴裡卻不出聲。
  譚雁翎坐下來道:「你這就去準備莊票吧!」
  說到這裡,忽然心裡一動,道:「差一點忘了件大事,你我都不識貨,如何是好?」
  鬍子玉怔了一下,道:「霍先生偏偏回鄉去了!」
  「霍先生」是皮大王譚府手下的一個老貢舉,舉凡天地間之飛禽走獸,無所不知,最能察驗各類獸皮之真偽貴賤,只可惜眼前告假還鄉,須待半月以後才能轉回,他偏偏於此時不在府內,誠可憾之至!
  鬍子玉忽然一笑道:「東翁可放心,霍先生雖不在家,可是昔日與其閒談時,卻由他嘴裡知道白魔王諸般異態,最奇之處,乃是這畜生頭頂上生有獨角一支,其色血紅,名為『朝天一炷香』以此相試蓋雪松,看他知是不知?」
  「不錯!」譚雁翎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白魔王頭上果有獨角一支,這一點是我親眼看見,錯不了!」
  鬍子玉歎了一聲,道:「東翁當時如果下手殺了那個畜生,何至於今日受人以此要脅、破大財!」
  譚雁翎歎了一聲,道:「你哪裡知道那畜生的厲害,不怕你見笑,以我之武功造詣,卻連那畜生身邊都近不了,能逃得活命已是千難萬難了!」
  說到這裡,差人入報道:「左掌櫃的同著兩個客人來了!」
  鬍子玉道:「有請!」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3:10
  遂見門外步入三人,左大海、蓋雪松,還有一個人——「黑虎」陶宏。
  蓋雪松背後背著一個豹皮革囊,「黑虎」陶宏後面背著一個小木箱子。
  三個人分別向譚、胡見了大禮,落座之後,鬍子玉離座少頃,匆匆又走了進來已取得銀票在身。
  蓋雪松等三人因見譚老太爺臉色不佳,禮見之後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直到鬍子玉返回之後,左大海才咳了一聲,道:「二位老爺子要看貨,我就特別把蓋兄弟給拉了進來!」
  蓋雪松不自在地欠身道:「是……」
  譚雁翎哧哧笑道:「蓋老弟身上有這麼一件寶,怎麼不早說,也早叫我們長長見識!」
  蓋雪松道:「不敢驚動老太爺……」
  左大海插口道:「蓋兄弟是不敢嚷出去,這年頭人心不古啊!」
  鬍子玉哼了一聲道:「蓋朋友,你的意思,剛才左掌櫃的跟我們也談過了,價錢的問題無可厚非,但是我們東翁想先看看貨。」
  「是是是……」蓋雪松一面說,一面卸下了前後的豹皮革囊,左右打量著,一副遲遲不欲開視的樣子。
  鬍子玉道:「你放心,這裡也沒有外人!」
  蓋雪松笑了笑,這才把革囊打開來——那塊價值連城的白魔王皮子,配了一塊紅緞子的裡子,好白好長的毛,果然有異一般。
  幾個人當時偎過來,把這塊皮子拉開來,差不多有一丈見方。
  對於皮貨方面譚、胡當然不是外行。
  譚老爺子用手前後摸著毛,又弓下身子來,就口吹了吹,皮面上立時起了一個小螺絲漩渦,深不見底,可以想知當是上好之皮!
  「皮子是不壞!」譚老爺子點點頭,坐下來。
  蓋雪松連忙把皮子收疊起來。
  「價錢方面……」鬍子玉吟哦著。
  蓋雪松咳了一聲,道:「五萬兩,不能再少!」
  譚老爺子鼻中「哼」了一聲,道:「譚某的家財,也不過百萬之數,五萬兩是否多了一點?」
  一旁的「黑虎」陶宏卻哈哈大笑道:「老太爺太客氣了,這種東西一入中原,到了北京,可就不止這個行市了……」
  左大海亦幫腔道:「是啊,蓋兄弟是因為怕路上生事,又沒有這個門路,所以才急於脫手求現的。」
  兩個外客比正主話還多,深智如譚、胡者,焉能會有看不出來其中之故的道理,只是眼前卻也無可奈何!
  二老深邃的目光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心裡有數。
  微微一笑,譚雁翎道:「左掌櫃的話說得也有道理,這年頭,人心不古,身懷著如此希世珍寶的人,是要處處留心以防不測!」
  半真半假地笑著道:「就拿眼前來說吧,假如譚某心存不軌,硬要留下蓋朋友你這塊皮子,諒你們也是無計可施——」
  此言一出,蓋雪松大笑了一聲,道:「老太爺這麼說也太自貶身價了……這一點我等何嘗不曾料及?」
  說到這裡,鼻子裡哼了兩聲,含著笑道:「……在下等三人離開之時,迎春坊上下百人皆知在下三人拿著這件東西來到府上求售……現在還在迎春坊等我返回,在下也曾答應他們,如果成交,當取出萬兩白銀以為彩頭……」
  哈哈一笑,蓋雪松有恃無恐地又道:「……老太爺你莫說沒有這番異心,即使是有此心意,卻也未必敢在上百人目睹之下,幹此令人不齒的殺人勾當吧,老太爺……以你老人家今日的聲望。家當,這麼做,太划不來了!太可笑了!」
  話聲一落,又自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這話果然起了作用,老謀如譚、胡者,儘管表面上聲色不動,可是內心卻也都為之一寒。
  蓋雪松的話一點也沒說錯,譚雁翎這個在地方上有「老善人」之稱的名人,他是絕不會在眾目暖暖之下幹這種勾當的。
  嘴角牽動了一下,譚雁翎微微傳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高!高!實在高明之至!」
  說了這句話,他臉色遂即現出一種長者的慈祥情誼,頻頻點頭道:「就衝著蓋兄弟你這番話,咱們這個生意八成是做成了!」
  蓋雪松抱拳道:「那就先謝謝老太爺,只是老太爺說是八成,還有兩成——」
  「啊!」鬍子玉在一旁插口道:「還有點小問題,要請教蓋朋友!」
  「不敢,請當面說!」
  鬍子玉道:「這個白魔王胡某也是只聽傳說,卻不曾親眼見過,可是敞東卻親眼見過,而且——」
  「這就太好了!」蓋雪松笑道:「有人見過,就更可斷定真偽了!」
  譚雁翎點點頭道:「那麼就請老弟你口述一下這畜生是個什麼長相吧!」
  蓋雪松點點頭道:「好——這個白魔王身高丈二,腰可三人合圍,一雙金光眼,能穿雲霧,察人於十里內外,來去如風,行動敏捷,常人不能近身!」
  譚雁翎道:「就只如此而已?」
  「不——」蓋雪松道,「這只是一般形象,這畜生最特殊之處,卻在於它頭頂上三寸四分處,生有一隻獨角,其色鮮紅,狀如瑪瑙,可謂乘天地之靈而生!世所罕見!」
  譚、胡二人對看一眼,無異,蓋雪松所說的毫無破綻,全系實言了。
  譚雁翎點點頭道:「蓋兄弟所說不錯,老夫所見正與兄弟你所說一般無二!只是,據老夫所知,那畜生行動如風,即使是一流輕功身手之人,亦難近其身,再者這畜生出手奇重,雖無內功卻可抵得我等二十年純功之人……」
  頓了一下,他打量著蓋雪松的臉,微微一笑道:「……不是老夫輕看了兄弟你這身武功,老夫不才,說得托大一點吧,這身功夫較之兄弟你總要高出許多!」
  「那是當然,老太爺的武功,在下豈能望其項背?」
  「這就是了!」譚雁翎冷冷地道:「那麼,以老夫之武功尚且不得近那言生身側咫尺,何況兄弟你?」
  蓋雪松面上一紅,卻接著微微一笑道:「老太爺您問得極是……老太爺你是力敵,在下卻是智取!」
  他微笑了一下,又道:「——至於如何擒得那白魔王,那是先父所遺傳下來的獨特秘技,請恕在下不便洩露!」
  譚、胡二人又時看了一眼——
  譚雁翎說道:「這番話倒也可信,只是——」
  他冷冷地又道:「既然如此,我等又如何相信這塊獸皮就是真貨?」
  「這個不難!」
  蓋雪松似乎早已想到了這一點,他伸手把背在「黑虎」陶宏肩上的那個小木箱取下來,一笑道:「有物為證!」
  說時已啟開了箱蓋。
  每個人頓時一驚,觸目驚心的非為別物,乃是一根紅晶透剔,連有半截血根的紅色獨角。
  「老爺子請過目——」
  蓋雪松高高把箱子呈過去,道:「請看看,當日所見白魔王頭頂上那只獨角,可是這一根?」
  譚雁翎接過來細細看了一下,只覺得那根獨角入手有如堅冰一般寒冷,其色狀正與當日自己所見一般無二,他在鼻下聞了聞,斷定其上所沾乃是熊血。
  有此一物,他自然懷疑冰釋!
  蓋雪松道:「此角乃天地間靈物,價值雖較這塊熊皮略次,卻也相差不多,如果老爺子喜愛,再加三萬兩銀子,在下亦可同時割愛!」
  「不不……」譚雁翎迅速地把手中熊角遞了過去,他謙遜地笑道:「你還是自己留下吧!」
  蓋雪松含笑接過,遂即收入箱內,由「黑虎」陶宏仍然背在肩上。
  譚雁翎嘴皮略動了動,在座每個人卻沒有聽見他在說些什麼,遂見胡先生也動著嘴皮,同樣地也聽不見什麼聲音,左大海等三人頓時知道二人正在用「傳音入密」絕妙秘功在互通消息。
  少頃——
  譚雁翎道:「好吧,這件買賣我們成交了!」
  左、蓋、陶臉上洋溢出無可比擬的笑容,遂見鬍子玉由身上取出一個桑皮紙信封,打開來,拿出了六張北京「泰豐銀莊」的莊票。
  當下就由蓋雪松親署,左、陶證署,寫下了一張賣貨的收據,蓋下了手模印子,這件買賣就算成交了。
  拿到銀票之後,蓋雪松等不想久留,譚、胡也沒有留客的意思。
  送走了三人之後,譚雁翎立刻把那塊用五萬兩銀子買下的皮貨重新與鬍子玉展視了一番,當然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五萬兩銀子不能說就使得有「皮大王」之稱的譚老太爺頓時變窮了,可是拿出這筆錢已使他感覺到相當地吃力,手上的現金已蕩然無存!
  本來可望一萬兩銀子成交的一筆生意,忽然一下子價錢抬高了好幾倍,為了信譽、面子、打擊敵人、本身的利益,他不得不這麼做,可是他是心有不甘。
  他絕不會甘心要蓋雪松這樣的一個人,由他手裡拿走這麼多錢的。
  「賽呂布」蓋雪松把一張一萬兩銀子的莊票,親自交到了左大海的手裡,後者早已笑得眼睛成了兩道縫,連口不迭地道著謝。
  蓋雪松又把另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交給手下的同伴「黑虎」陶宏,陶宏嘻著一張大嘴,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左大海重重地在蓋雪鬆肩上拍一掌,道:「兄弟,真有你一手,往後,你也用不著幹這一行了,你打算怎麼用這筆錢?」
  蓋雪松道:「這個不勞費心,我已想好了主意,在應天府開上一家大皮貨莊子……也過過皮大王的癮!」
  說著他大聲笑了起來。
  「黑虎」陶宏笑道:「我陶宏也就是今天的鬍子玉,人人見了我,也得稱上一聲先生!」
  左大海嘿嘿笑道:「你們要的車,我已準備好了,快走吧,萬一要是那個老小子後悔了又是麻煩!」
  蓋雪松站起來哈哈一笑,道:「一切多勞,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抱抱拳,他就同著「黑虎」陶宏各自拿起了一個行李卷兒,左大海偷偷地把門開一條縫,向外面看了幾眼,道:「行,沒有什麼人啦,你們請吧,往後再發財,可別忘了老哥我一份兒!」
  蓋雪松哧哧一笑,把裝著熊頭上那根獨角的小木頭箱子往肩膀上一背,正要步出,忽然又站住,沉重地歎息了一聲。
  「黑虎」陶宏一怔道:「走啊!」
  蓋雪松笑道:「一說到走,我還真捨不得譚家那個大小姐!」
  陶宏噗噗一笑道:「得了!騙了人家老子的錢,還想著人家的閨女,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走吧!」
  他一時不小心說漏了嘴,卻使得左大海當場一怔,蓋雪松卻機警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道:「能值幾十萬的東西,只賣他五萬能說是騙嗎!」
  陶宏頓時一怔,眼睛望著左大海,後者莫名其妙地說:「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蓋雪松拍拍他的肩膀道,「譚家大小姐大媒的事全仗著老哥哥你了!」
  左大海逗得哧哧有聲地笑了起來,道:「行!你現在是有錢的人啦,這碼子事一提準成!」
  蓋雪松道:「事情成了,我預備五千兩銀子的謝媒錢!」
  說著就同「黑虎」陶宏步出了門外,外面有一個小夥計在等著,見了二人立時上前道:「二位爺,車已經套好了!在後門門口。」
  陶宏摸出了一把碎銀子往他手裡一塞,就同著蓋雪松悄悄地下了樓。
  這時已經是夜「子」時左右了,迎春坊裡的客人也都歇下了,只有樓上一兩間客房裡,微微現著燈光。
  後門半開著,兩個人悄悄步出,迎面吹過來一陣夜風,陶宏縮了一下脖子道:「喝,好冷!」
  他把小皮褂上的幾個鈕子扣結實了,就見前面大樹底下停著一輛車,車把式披著大棉襖,正在前座上打著盹兒,兩個人上了車,他才警覺,慌不迭地打起精神。
  陶宏關照他說:「往玉勾子走,抄小路!」
  車把式應了一聲,還沒帶動韁繩,就聽得前邊一陣馬嘶的聲音,遂即趨於寂靜!
  蓋雪松一驚,道:「這麼晚了,會是誰?」
  陶宏踩著車轅向前矚目張望了一會,不見有什麼動靜,才關照車把式道:「快走!」
  車子咕嗜壓在石板道上,繞了半個圈子,一徑地順著冰河往下奔馳開去!
  車座裡,兩個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黑虎」陶宏道:「兄弟!可真有你的,那一套話兒,真能把老行家也給唬住,你是聽誰說的?」
  蓋雪松道;「你管呢,反正有這麼回事就是了,要不然憑他譚霜飛、鬍子玉那麼精明的人,能會上這個當?」
  陶宏齜著牙道:「可是這根獨角你又是從哪裡弄來的?」
  蓋雪松方要說出,卻聽得身後有馬蹄跟進之聲,他登時機警地伸手握住了方天戟的鼓把子。
  「黑虎」陶宏就把後窗揭開,向外面看——他的臉色一變,道:「不好,有人綴上了咱們!」
  說著,回頭用腳踢著車前板道:「快!快!」
  趕車的用力揮著長鞭子,車馳如飛!
  他的車子固然快,可是後面的馬,更快!
  彷彿馬頸上還繫著有個鈴鐺的玩意兒,不消一刻的工夫,已經追近了。
  「黑虎」陶宏慣於夜間出獵,練有一雙夜眼,這時他瞪著眼看了一陣子,立時吃驚地道:「不好,怕是譚老頭綴上咱們了!」
  蓋雪松一怔道:「真的?」
  陶宏趴在後座上仔細地看著,果然依稀地看見一個身著紅色大氅的老人策馬如飛地奔馳過來,兩者距離原本是極遠,可是轉眼間,已追到了近前。
  現在就連「賽呂布」蓋雪松也能清晰地看見後面追上來的那個人了。
  不是譚老爺子又是誰?
  一陣驚懼,侵襲著二人,先時的歡欣鼓舞,剎那間飄到了九天雲外!
  「這可怎麼是好?」——陶宏嚇得臉都白了:「莫非他識破了?」
  蓋雪松搖搖頭道:「不可能,只怕這個老傢伙沒安著好心!」
  說著,他就脫了外面的大皮褂子,在貼胸的衣裳裡摘下了一面雙股竹胎的小彎弓,由箭囊裡抽出了白羽箭搭在箭弦上,「嗖!嗖!嗖!」一連發出了三箭。
  三支箭由車後窗射空直出,浸在如墨的夜色裡毫不上眼,可是馬上的譚老爺子是何等身手人物?就見他迎著三支箭的來勢,雙掌向外用力的一封,凌厲的掌風由他掌心裡逼出去!
  射來的三支白羽箭,卻連邊兒也沒挨著,遂即趨於寂靜。這時,兩者間的距離已在兩三丈左右。
  馬背上的譚雁翎,一雙湛湛有神的眸子注定著前車,一聲沉笑,道:「蓋雪松,怎麼拿了老夫的錢就想走麼?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說時右臂猝然向前推出,掌勢一揚,即有極大一股風力,由其掌心裡發出。
  龐大的馬車廂,與他這股掌力一接觸,頓時轟然大響了一聲,整個地跳了起來,接連著連續的一陣劇烈跳動,幾乎翻了過來。
  車內的蓋雪松一連又射了兩箭,第一箭被譚雁翎舉掌劈落,第二箭卻射中了他胯下坐馬的前蹄之上。這一箭顯然發生了作用,但只見那匹馬前蹄一屈,馬上的譚雁翎身子向前一栽,眼看著即將向馬下墜落。這老頭兒果然身上具有非常的功夫。
  就在馬身一傾一覆之間,馬上的譚雁翎發出了一聲沙啞的怒吼,兩隻手在皮鞍上用力一按,整個身子卻如同一隻大鷹般地猝然騰空而起。
  隨著他推出的兩隻手掌,凌厲的掌力再次地襲向前面車廂,使得前奔的車廂,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譚雁翎在空中束腰弓身,眼看著即將落下——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旁側陡地竄出了一條人影,這條人影好快,好疾!
  簡直是快到不及交睫!
  這個人顯然是衝著空中譚雁翎來的,他那如同箭矢也似的身子,只是一閃已和空中的譚老爺子迎在了一塊。雙方的勢子都是那麼快!
  那個人好似無意與譚雁翎正面交手,而且連頭帶臉蒙著一個罩頭,僅僅只露出一雙眼睛,在這般黑夜裡,自難看出他的一鱗半爪!
  譚老爺子那般凌厲快速的身子,在蒙面人猝然加手的一剎那,似乎已經亂了手法。
  當然,他不是弱者!
  可是蒙面人一出手就是武林極為罕見的「閃電插手」,譚老爺子儘管是武林中一等的高手,可是猝然間,對於這般凌厲的招法,也難迎架,他啞聲驚斥著,用「細胸巧翻雲」的身法,在空中一個倒折,儘管如此,蒙面人的一雙插手,已雙雙穿破了他身上的大氅,幾乎傷著他的兩肋。
  譚老爺子又驚又恐,身子在對方凌厲的攻勢下,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的,向著道邊飄了下去。
  那個蒙面人無意惡戰,一招出手,身軀再次騰起來,飄飄乎如白雲一片,卻由譚老爺子的頭頂上掠了過去——「唰」地一聲。好快的身法!
  譚雁翎驚魂乍定之下,再看對方身子,已飄出七八丈以外。
  老爺子二十年韜光養晦,原本是心如古井,這一剎那,卻為眼前這個怪客,激起了無邊怒火——
  他厲斥了聲:「鼠子敢爾!」
  足上用力一點,用「風趕浪」的傑出輕功身法,三起三落,已竄抵前行蒙面人身後——
  他這裡提勁運功,正待將無邊掌力用禪門「大手印」的功力,向前行蒙面客背上拍去。
  對方蒙面人好像與他心靈相通似的,在他手掌剛剛拉起尚未拍出的一瞬之間,足下飛點著,再次如同狂風飄絮般地蕩了出去。
  譚雁翎——這個身負奇技的武林高手,一向是自負過人,武林中的朋友,很少能有幾個是他瞧得上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3:34
第09章 傾囊買假貨

  可是眼前蒙面人這身功夫,尤其是眼前他所施展的這手輕功,無疑使得這位狂傲的老人,打從心眼裡由衷地起了一種敬佩之意!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那是千真萬確的,以譚老爺子那等快的身法,對方這個人居然超出他兩丈以外,不能不使他生出了一陣寒意。
  一追一遁,轉眼間已自無蹤。
  伏身在車廂後座上的蓋雪松和陶宏,簡直是看花了眼。
  馬車繼續向前馳著。
  他二人驚魂甫定,簡直有置身在夢中之感!
  「黑虎」陶宏感慨著道:「謝天謝地,我們總算躲過了這步劫難!」
  蓋雪松發著怔道:「那個蒙面人是誰?他為什麼要救我們?」
  陶宏搖著頭道:「不知道!」
  蓋雪松半天才歎了口氣道:「過去咱們一直自命蠻不錯的,誰知道……你看看人家這種身手,俺們給人家當徒子徒孫,人家都不要咱們!」
  陶宏吐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咱們這兩條命是保住了,不過——」
  他忽然想到了可怕之處,遂即又道:「……要是譚老頭再追來可怎麼好?」
  蓋雪松向後面打量了一眼,搖搖頭道:「不至於,你沒有看見麼?那個蒙面人的功夫,還要高過於譚老頭,譚老頭在他手裡還能討得了什麼好來?再說,他的馬也受傷了,想追上我們只怕不易!」
  「可是這個人又是誰?」
  蓋雪松想著這個人,喃喃自語道:「……奇怪的是,這蒙面人身手明明要高出譚老頭許多,何以卻不願與他正面交手?」
  「對——這又是為什麼?」
  經他這麼一提,陶宏也覺出不對了。
  「賽呂布」蓋雪松不僅僅是因為他施展的兵器「方天戟」與呂布相似,其實他的思維智力也不讓呂布,較之「黑虎」陶宏來說,他聰明多了。
  「我判斷這個蒙面人用心只是在把譚老頭誘開而已——」他喃喃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挖空了他的腦子,他也想不起來曾經認識過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奇人!
  他忽然用手敲著車前板,吩咐前面的車把式道:「快走,快走……」
  車把式早已是驚弓之鳥,拚命地抽著鞭子,兩匹馬可以說是發揮到了能力的極限,馬車簡直就像飛似地前馳著。
  好一陣子緊趕。
  足足奔馳了有半個時辰,牲口有點吃不住勁。自動地放慢了下來。
  蓋雪松心亂如麻,坐在車座上一聲不哼地閉著眼睛,「黑虎」陶宏的一顆心卻是完全鬆開了。
  他樂得哼起了小曲子——是盛行關洛的「秦腔」,聽在耳朵裡怪不是個滋味!
  前面是個岔口!
  車把式把馬車放慢了,小心地拐了個彎,他緊緊地帶著馬韁,車子方一轉過來卻覺出頭上黑忽忽地墜下來個什麼物件。
  他根本還沒有看清楚,那團黑影已落了車前座上。車把式一抬頭,面前敢情是一個人,這個人顯然就是剛才引開譚老爺子的那個蒙面人。
  眼前他對付這個車把式,簡直是太不費勁兒了,不過是伸了伸手,那個趕車的把式——「鐵彈子」身上麻了一下子,可是昏過去不動了。
  蒙面人彎下腰來,兩隻手緊緊控著馬韁,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車廂裡的陶宏小調也不唱了,用力砸著車板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不嚷嚷還好,這麼一嚷嚷馬車乾脆就停下不動了。
  陶宏大罵道:「媽的,你睡著了!」
  嘴裡罵著,一腳踹開了門,身子還來不及出去,就嚇得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車門前站著一個人——那個蒙面人。
  蓋雪松、陶宏一時嚇傻了。
  蒙面人那雙光采灼灼的眸子,緊緊盯著他們兩個,冷笑了一聲,道:「蓋朋友、陶朋友請出來說話!」
  蓋、陶對看了一眼,還有什麼話好說的?人家指著名叫,還能再裝糊塗?
  兩個人慢吞吞地下了車。
  「賽呂布」蓋雪松抱了一下拳道:「方纔承蒙義士相救,感激不盡!」
  陶宏跟著話題,笑道:「這個義士,真是我們兄弟的救命大恩人,請受我陶宏一拜!」
  說著深深地打了個躬,卻見面前蒙面人閃開一旁,無意當受他的大禮恭敬!
  「賽呂布」蓋雪松回過頭向車座上看了一眼,可就看見了車把式鐵彈子那種倚身橫睡的怪模樣,心裡自然有數是怎麼回事。
  他這裡乾咳了一聲道:「還沒有請教恩兄的大名是……」
  蒙面人哈哈笑道:「你用不著問我是誰!我只問你們,姓譚的追你們幹什麼?」
  蓋雪松一笑道:「原來是這樣……事情是這樣的……在下是經營皮貨商……」
  蒙面人冷笑道:「長話短說!」
  「是是!」蓋雪松道:「姓譚的不滿我們把皮貨賣給了別人,大概是想半路下毒手!」
  「滿口胡言!」
  蒙面人輕斥了一聲,道:「你們所作所為,還當我不知道麼!要按你等的所作所為,早就該一掌結果了你二人性命,只是我卻別有用心!」
  蓋雪松心裡一驚,暗忖道:「不好,莫非這個人也同譚老頭一個心思,想謀財害命不成?」
  這人的武功,他們兩個早已清楚地見識過了,以譚雁翎那身本事,尚還免不了遭受此人戲耍,自己二人那就更不用談!
  想到這裡,蓋雪松心都涼了!
  「恩兄的意思是……」
  「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蒙面人冷聲道:「你們弄了一塊假皮子,冒充是白魔王,騙了姓譚的五萬兩,心也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這——」蓋雪松沉著臉道。「恩兄,你怎麼可以血口噴人?明明是真皮,怎麼說……」
  蒙面人一聲朗笑道:「死在目前,尚敢胡言,就憑你這點能耐,休說殺死不了白魔王,只怕連它的影子你也見不著。」
  「黑虎」陶宏大聲道:「是真的!」
  蒙面人隔空揮手,陶宏臉上「叭」的一聲大響,挨了一個大耳括子,打得他身子像旋風似的轉了個圈兒,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蓋雪松掌勢一沉,剛要出掌,蒙面人冷笑道:「想死的就動手!」
  蓋雪松當真就嚇得不敢動了。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老實告訴你說吧,白魔王可是我殺的——」
  此言一出,蓋、陶二人,頓時吃了一驚!
  蒙面人道:「我為了要殺這個畜生,在長白山整整守候了二十一日,險些喪生在這畜生的利爪之下,最後幾經犯險才用『五行掌』力,震碎了那畜生的五腑六髒,使它發狂而死——」
  冷笑了一聲,他冷峻的目光,直直地逼向蓋雪松道:「——那畜生中掌之後,是我在其後跟蹤了一日一夜,最後眼看著它倒斃在骷髏峰下,是我又費了一日夜的時間,才取得它身上那方熊皮,此皮一不畏刀劍,二不畏水火,若非我那兵刃有截金斷玉之利,休想能剝下來,此類人間至寶,又豈是你等尋常獸皮所能比擬?可笑譚老兒既名皮大王,卻連真偽都不能辨,為你二人花言巧語欺騙,平白上此大當,他既為富不仁,早年所行不義,今日吃了大虧,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目光中更彌起無邊怒火,旁側的蓋、陶二人不禁被這番話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揣測著這番話絕非虛語,一時噤若寒蟬。
  蒙面人冷森森地發出了一陣笑聲——
  他臉上戴著頭罩,看不清他是怎麼一副長相,可是這幾聲冷笑,卻使蓋、陶二人打心眼裡生出了無比的寒意,生恐對方猝然向自己出手。
  蒙面人這時收斂住笑聲,繼續接下去道:「——那畜生頭頂一隻獨角,鮮紅欲滴,名曰『通天神角』,其價值理在那方獸皮之上,功能生死人、肉白骨,功效較之千年人參更有過之!」
  話聲一頓,目光射向蓋雪松。
  蒙面人冷冰冰地接道:「那只通天獨角,由於本身具有靈氣,與那只白魔王精血相吸,我因知這等巨獸,死而不僵,如果能待三日之後,其本身精氣,才可完全歸入頭上獨角上,所以才暫時任其暴屍荒野——」
  「……誰知道第四日再去之時,才發覺到那只通天神角,競然為人竊去!」
  蓋雪松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番不自在。
  蒙面人目光盯向蓋雪松道:「那人,也就是你!」
  「你……你怎麼知道是我?」
  「因為只有你對這畜生的生性知道一些,你父蓋龍江乃是關外有名的獵熊人,深知各獸習性,大概生前會對你說過!」
  蓋雪松嘿嘿笑道:「看來恩兄你是無所不知!不錯先父正是蓋龍江,在下承繼父業,熟知百獸,否則焉知這只通天神角乃是寶物一件?」
  蒙面人冷哼了一聲,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話怎麼說?」
  「你只知通天神角乃是寶物一件,卻不知其角下根與其腦內一枚通天神珠,互通靈氣——」
  說到這裡,探手入懷,取出一枚大小如同鴨卵的紅色透明珠子。
  頓時間,傳出了一片光彩奪目的紅光來,映襯得三人全身皆赤!
  蒙面人朗笑一聲,說道:「就是這顆珠子,那只通天神角乃是極陰之性,此珠卻是純陽之罡,兩者相聚,才能滋生和煦之氣!」
  蓋、陶二人眼都花了,至於這番話更是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神話。
  蒙面人娓娓道來,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道:「你二人武功平平,竟敢身懷此寶,不是我小看你二人,只怕你們多多少少已為這支通天神角極冰之氣所傷了!」
  蓋雪松冷冷笑道:「哪個相信你這番鬼話,就想讓我平白還你不成?」
  蒙面人朗笑一聲,說道:「你不還我麼?」
  身子一閃,已到了蓋雪松身旁,蓋雪松雙掌用力,用「童子拜觀音」的打法,雙掌一合,用力地向著蒙面人頂門之上砸來。
  蒙面人起手一擋,蓋雪松只覺得一雙手腕子正好似擊在一根鋼柱子上一般,剎那間痛徹心肺,彷彿連一雙手掌骨節都擊碎了。
  同時間,他肩上一緊,原背在身上的那個箱子已到了對方手上,蓋雪松怒吼一聲,再次上來,蒙面人右掌平出向前推了一下。
  這種無形的潛力,最是厲害!
  「賽呂布」蓋雪松頓時就覺得面前有一面無形牆隔離著一般,他雖是用盡了力氣,卻休想能撞過去。
  「無恥的東西!」蒙面人聲如寒冰地道,「我不過是取回我自己的東西,你辛苦糾纏什麼?再不識趣離開,休怪我掌下無情,滾!」
  「滾」字出口,右掌向外微微一送,蓋雪松一溜斤斗地翻跌了出去。
  「黑虎」陶宏在側面見蒙面人如此神威,再加上一上來先已吃了大虧,哪裡還敢再貿然出手!
  他跑了過去,由地上把蓋雪松攙了起來。
  兩個人一副灰頭土臉地打量著蒙面人,滿懷懊惱、卻是無可奈何!
  蓋雪松身上已有多處被砂石擦傷,兩番小試之後,已證實對方蒙面人果然武技超群,自己簡直無法望其項背,不認裁服輸的結果,勢必更將自取其辱。
  他恨恨地用手在嘴角上擦了一些流出來的血,冷冷笑道:「足下既然有這麼一身功夫,何必又遮遮濛濛,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未免有失武林本色!」
  蒙面客一笑道:「你真要看我本來面目麼?」
  說著抬手一揭,已把罩在頭上的黑布罩摘了下來。
  「賽呂布」蓋雪松和「黑虎」陶宏,乍見到這人的本來面目時,俱都大吃了一驚——
  「原來是你,桑……南團——」蓋雪松倒退了一步,一剎那驚嚇得臉色蒼白。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個在迎春坊文質彬彬的皮貨單身客人,竟然具有如此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
  桑南團揭下了頭罩之後,向前走了幾步,面上洋溢著溫文的笑容,道:「你既然看見了我的真面目,當知我已是第二次救你,何以恩將仇報,帶著譚老頭的幾個作孽錢走呢!」
  「黑虎」陶宏原以為對方心存覬覦二人身懷之巨款,此刻聞言一時寬心大放,當下忙自拉了蓋雪松一把,示意他見好就收。
  蓋雪松平白失去了一支通天神角,當然是心有不甘,可是衡量眼前形勢,實在也是無可奈何——
  他冷冷一笑,舉手抱拳,說道:「桑朋友這番恩典,在下沒齒不忘,你我後會有期!」
  言罷轉身就走,陶宏也忙由後面跟上去。
  桑南圃目注著二人背影,喃喃道:「我雖有心放你二人,只怕別人卻是饒你們不得!這也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他雖是自言自語,可是每一個字,卻都清晰地傳入到蓋、陶二人耳中。
  二人身子定了一下,遂即繼續前行。
  桑南圃遂即為車輛把式「鐵彈子」解開了穴道,命其駕車自去——
  他獨自佇立在荒野的無邊夜色裡,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愉快,他已到感覺到「皮大王」譚雁翎這個人的焦頭爛額,感覺到這個人的即將為之崩潰,一時間他彷彿全身的汗毛孔都舒暢地張開了。
  客廳裡還亮著燈。
  「神手箭」鬍子玉在燈下等候著譚雁翎的返回,忽然窗扇大開,一條人影閃電也似地飄進來。當真是翩若驚鴻,快到令人目不交睫!
  來人正是本宅主人譚雁翎,他眼睛向著鬍子玉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道:「栽了!」
  身子一蹌,遂即坐了下來。
  鬍子玉忙上前緊張地道:「怎麼回事!東翁你這是……」
  譚雁翎拾手解開緊在脖頸之間的一條絲帶,遂即把身上的一襲大氅脫了下來。
  鬍子玉霍然才發覺到他的一條右腿上已染滿了血漬,不由大吃一驚,道:「這是誰下的手?」
  「不知道——」
  譚雁翎一面搖著頭,卻把一隻褲管高高地捲起來,鬍子玉才發覺到,在他大腿關節上下五寸左右處,有一道深有三指左右的血槽,看上去像是兵刃傷的!
  「是劍傷?」鬍子玉吃驚地問。
  「不!指傷。」譚雁翎一面說著,一面並二指,在腳上「三生」、「湧泉」兩處穴道上各點了一指,頓時流血就止住了許多!
  「指傷?」鬍子玉驚訝地道,「什麼人的指力能夠劃破你的護體內潛?是司徒火!」
  「不是!」譚雁翎冷冷道,「這人頭上戴著罩頭,看不見他的臉,可是有一點卻可斷定,他絕不是司徒老大!」
  「那會是誰?」
  「是個年紀不大的人!」譚雁翎自己也不能斷定地搖搖頭,「我只是這麼猜想而已!」
  鬍子玉忙由立櫃裡拿出了治傷的藥,親手為他上好,然後用布帶緊緊為他紮住。
  「奇怪……」譚雁翎回想起方纔那人動手的情形,猶自不勝驚心,「想不到,冰河集彈丸之地,竟然會隱藏著如此的高人!」
  歎了口氣,他抬了一下眼皮道:「……這人功夫太高了,如安心與我為敵,今日我性命休矣!!」
  鬍子玉道:「這麼說,他對東翁尚且手下留情了?」
  長歎一聲,譚雁翎緩緩地點了一下頭,苦笑道:「子玉,俺們栽了,栽到家了,以方才情形而論,這個蒙面人如果存心要我的命,我也回不來了,總算他手下留情,不過僅僅傷了我一指而已!」
  「這人是敵是友,東翁可看得出來麼?」
  「很難說……不過,絕非朋友!要是朋友,他大可以真面目見人,也用不著傷我一指了!」
  「可是,如果是故人,又何必手下留情?」
  譚雁翎捋著臉道:「不錯,所以這件事令我百思不解!」
  鬍子玉問道:「東翁可曾將銀票取回來?」
  譚雁翎冷笑著搖搖頭,道:「這件事正是因此而起,如果不是這個蒙面人插手管閒事,銀票以及那只熊角已到了手中,這麼看起來,這個人顯然是司徒老大他們一邊的了!」
  鬍子玉恨聲道:「司徒火這幫子人,未免太狠了,有本事一刀一槍幹到底,犯不著用這麼陰險的手段,東翁,我看我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找上門與他們決一個死活勝負!」
  譚雁翎冷冷一笑道:「我何嘗沒這個意思?只是司徒火一行這一次來,完全是有計劃的,他們是存心要把我弄到山窮水盡,死而後已,眼前就算我們有心與他們一拚死活,也只怕求之不能!」
  鬍子玉恨恨地歎了一聲,點著頭道:「所幸,我們手裡還有那塊白魔王的皮子,否則真是一蹶不振了!」
  話方到此,遂見他家的老聽差進來道:「客來軒的歐陽大爺來了!」
  譚雁翎忙放下了腿,冷冷一笑道:「他來幹什麼?」
  聽差的道:「歐陽大爺說有好消息奉告,老奴已經讓他進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3:55
  所說的「歐陽大爺」,指的也就是「雪中客」歐陽虹,他原來是譚家皮貨供應最可靠的一股實力,可以說是譚老爺子的心腹人,想不到這一次居然也在重利之下,做出了違背譚雁翎的事來,把手裡大批的皮貨,全都賣給了「鬼太歲」司徒火那一邊。
  這件事使得譚、胡二人非常震怒,由於這兩天一連遇見許多道心事,尚還沒有想到他這一邊,此刻經那名家人一提,二老頓時平添了許多怒火。
  鬍子玉轉向譚雁翎道:「東翁何不見他一下,看看他能有什麼說頭?」
  譚雁翎點點頭,聽差的遂即退下。
  須臾,歐陽虹揭簾步入。
  譚雁翎看也不看他一眼,把頭轉向一邊,歐陽虹滿臉愧疚地抱拳行了大禮,尷尬地道:「二位老爺子請原諒在下的情非得已……關於那批皮貨的事,在下實在有難言的苦衷!」
  鬍子玉冷笑道:「歐陽虹,要是你今天特別為解釋這件事而來,我勸你大可不必!」
  歐陽虹恨聲歎道:「胡先生也這麼說,歐陽虹更是無地自容了!」
  譚雁翎聽到這裡,忍不住發出一陣低沉的冷笑之聲,道:「歐陽虹,這件事你不必再說了,我們二十年的交往,從今天起一刀兩斷,你就請吧!」
  歐陽虹臉上一紅,苦笑道:「老爺子,歐陽虹二十年承蒙你老一力培植,豈是忘思負義之人,只是對方出價太高,在下雖然心存道義,卻難犯眾怒……」
  鬍子玉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你還來幹什麼?」
  歐陽虹臉上帶出一片尷尬愧疚表情,道:「老爺子,在下有好消息奉告,昨夜有兩個新客住進了客來軒,因怕又為別人捷足先登,所以特來奉告!」
  譚、胡二人神情頓時為之一驚——
  鬍子玉說道:「新客?也是販賣皮貨的?」
  歐陽虹道:「不錯,而且聽說數量很多!因為知道譚老爺是大買賣,所以有毛遂自薦的意思!」
  「怎麼只會是兩個人呢?」鬍子玉有點懷疑的樣子。
  「這兩個人原來也是買家,在長白山、蒙新一帶專門干零碎生意,聽說兩年下來,集了大批的皮貨,他們賤買貴賣,無非想從中套取一些利潤而已!」
  「原來是這樣!」鬍子玉道:「這兩個人叫什麼?」
  歐陽虹道:「一個叫劉永波,一個叫張威。生臉,過去從來沒見過的!」
  譚雁翎冷笑道:「那你憑什麼認為他們說的是真話?」
  「老爺子說的是!」歐陽虹道,「這一點在下也想過,可是看了他們帶來的樣品,不像是瞎話!」
  鬍子玉道:「人呢!」
  「在客棧裡。」歐陽虹道,「那兩個人是要我來跟老爺子說價的,要是明天不能談妥,他們就預備走了!」
  「這麼急?」鬍子玉道,「兩個人是什麼路數?你摸清楚沒有?」
  「純粹的生意人,惟利是圖,不過價錢倒還公道!」
  「這話怎麼說?」
  「這兩個人聲稱有皮貨八千六百多件,索價不過三十萬兩銀子,比照一般行情,雖不能說便宜,卻也談不上貴,所以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
  這番話果然把譚、胡兩個老江湖說動了!
  譚雁翎怔了一下,道:「只是……好吧,那么子玉你就快去一趟,如是真的,就先穩住他們,銀子的事我們再安排。」
  鬍子玉道:「好吧!」
  當下就同著歐陽虹去了。
  「客來軒」一間乾淨的敞房裡,譚家的大管事賬房鬍子玉胡先生正在與兩個生客劉永波、張威對坐談話,歐陽虹側坐相陪。
  劉永波望之五旬中人,矮小的個頭兒,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小帽,一身講究的緞子袍褂,說話是道地的東北口音,看去機智老練。
  張威是南方口音,四十來歲,生得濃眉大眼,談吐之間,亦透著處處精明。
  當然鬍子玉非輕率之人。
  這時,就見他向著對方二人微微笑道:「敝東家對於二位兄台的雅愛十分感激,只是那批貨必須要兄弟親自過目之後,方能決定!」
  矮小機智的劉永波頓時笑道:「胡爺說哪裡話,這還用得著說嗎!那批皮貨就存放在離此不遠的曹家口,因為數量太多,搬動不易,暫寄存在曹村長的貨侖裡,胡先生可以隨時看貨!」
  南方口音的張威接道:「貨的品質,我們可以保證好,按量是照單不誤!價錢也實在,三十萬兩銀子,一個也不能再少!」
  鬍子玉冷冷地道:「敝東剛剛與人家完成了一家五萬兩銀子的買賣,手頭缺乏現金,如果這宗買賣談定了,可否用敝東江南的地契折代現銀成交?」
  「這個……」張威吟哦了一會,退向一邊,劉永波就跟過去。
  兩個人商量了一陣,遂又轉回。
  劉永波道:「如果地契手續完整,是可以變通的,胡先生可否賞觀一下?」
  鬍子玉點點頭道:「有何不可。」
  說完,遂即由身上取出一個平肩的玉盒,他身為譚家的賬房兼大管事,也就操縱著譚府的整個經濟命脈,加上他與譚雁翎私人的情誼,以及若干微妙的聯帶關係,事實上無疑地可以稱得上是半個主人。所以譚家的房地契、來往金銀,一直由他全權支配。
  當然,他在支付這麼龐大的一筆費用時,內心當然是極為慎重,除非他認為是有重利可圖,否則他斷斷不會以地契來折充現金!
  現在,他毫不考慮地由玉盒內取出了三張地契,然後由三張地契內拿出了其中之一,遞過去,劉永波接過來與張威展開共閱。
  當然地契不會是假的!
  地契上蓋有江南蘇常道度支司的大關防,幾番幾目,寫得很清楚,共寫良田五百畝,如以時價折合現金足可值四十萬兩銀子。
  劉、張二人共看了一會,劉永波含著微笑雙手奉上,道:「謝謝,謝謝,足足有餘,有餘!」
  鬍子玉哈哈一笑道:「那麼我們現在就看貨去吧!」
  劉、張二人同時站起,歐陽虹是中間人照理不避,一行四人出得門外。
  那裡早已備了一輛車,劉永波吩咐了一聲:「曹家集!」馬車就順著驛道奔馳直去!
  「曹家集」是「青松嶺」的鄰鎮,用不了半個時辰,已來到了集子——
  曹村長是本地一個大戶,很有點子江湖混混、土財主的味道,家裡用著三四十個長工,有土房三十餘間,還養著不少狗。
  「青松嶺」譚家誰人不知?那個人不曉?包括鬍子玉這個大管事在內,也是響叮噹的人物。
  所以,當胡先生來到曹家以後,曹村長親自接待,執禮甚恭,一行人略事待茶之後,就由曹村長帶頭,同著劉、張、歐陽以及胡先生這麼幾個人,一同向後院倉庫裡去看貨。
  兩名長工在前導引著,手裡高挑著兩盞燈籠,離著身後四人足有丈許以外。偌大的院落裡靜悄悄地沒有一個外人,只有夜風吹過樹梢發出的輕微低嘯聲。
  鬍子玉昔日在江湖素有謹慎之稱,所以他在退隱江湖之後,屈就譚家賬房以後的歲月裡,以其智力運籌帷幄,才使得譚雁翎這個人,不出數年,即鵲起商界,得到了「皮大王」這樣的一個稱號!
  雖然,鬍子玉這個人有著過人之處,他最大的長處是冷靜和心細,用錢更稱得當,恰到好處,一擲千金毫無吝色,出手之大,令人咋舌,但是在擲出那等巨大的資金之後,不出數月,甚至於更短的時間裡,必將有更多數倍的本息回籠!
  他早已獲得譚雁翎的推心置腹,可以不需要經詢譚雁翎的同意,直接運用譚雁翎名下的任何產業,包括動產與不動產在內。
  就如同現在,他即將又要代替譚雁翎做主,從事一筆大規模的交易了。
  這筆交易如果成功,不但可以解開譚雁翎眼前之危,而且更可以大大的振奮譚家的聲譽,可是如果不幸出了差錯,譚家在事業面臨破產之際,再難承受如此重大的打擊,前途可就不堪設想了!
  鬍子玉當然不是容易上當的人。
  首先他已觀察了歐陽虹這個人,對方是與譚家來往做生意有二十年以上信譽的人,雖然這一次他的貨賣給了別人,但是商人重利,嚴格地說,只能怪自己這方面算盤打得過於精細,卻不能責怪對方背信。
  所以,歐陽虹的誠意,他絕不懷疑!
  那麼曹村長這個人呢——他可就不清楚了。
  他耳朵裡曾經聽到過有關這位流氓村長種種傳說,包括他放高利貸、運私鹽,也常有勾結匪人,坐地分贓的傳說,這樣的一個人當然他什麼事都可能做出來的!
  鬍子玉自從一聽說有他這麼一個人,心裡可就提了三分的小心。
  再看看另外的兩個人——張威和劉永波——這兩個人可以說純粹是陌生人!
  對於陌生人,鬍子玉一向是不太信任的。
  把他眼前這麼幾個人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認為即使是他們聯合起來,也絕不是自己的對手!
  一行人來到了貨房前,兩個挑燈的長工左右一站,將燈光回照著來人。
  曹村長由身上掏出了一大把鑰匙,也不知他一共開了幾把鎖,才把貨倉的門弄開了。
  打開了兩扇門,貨房裡堆著滿滿的皮貨,燈光之下,當真是洋洋大觀,營營總總,令人目不交睫!
  劉永波嘻嘻一笑,引手說道:「總管請!」
  鬍子玉點點頭,邁步入內。劉、張二人,緊隨他左右,歐陽虹和曹村長走在最後。
  鬍子玉顯然是吃了一驚。
  擱置在他眼前的是那麼完整,那麼多,那麼好的一批東西,包括各獸類的珍皮,即如海龍、紫貂,也無不具備。
  這些皮貨,無異是他眼前最需要的東西!
  他打量著滿倉的皮貨,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驚詫,在他想像裡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也實在想不出除了「賽呂布」蓋雪松和「雪中客」歐陽虹這兩幫子皮貨客以外,什麼人還能有如此大宗完美的皮貨供應出來。這個人是誰?是張威?劉永波?——不像!
  這兩個人,如果真是大幫子的皮貨頭子,自己不可能沒有個耳聞,那麼,他們又會是誰?但是儘管你不相信,眼前擺在面前的這些子皮貨卻是真的,又不由得你不相信。
  胡於玉幾乎以為眼前這些皮子是假的了!
  他走過去,細細地檢查其中一塊貂皮,鑒定果然是上好的質料,在每一塊皮子的角上,都繫著一塊紅布。
  鬍子玉心裡一動,因為這種標誌他是熟悉的,在他印象裡應該是屬於歐陽虹那一夥人的標誌。
  這念頭在他的心裡一動,頓時由不住回過頭來看向歐陽虹,歐陽虹顯然也看見了——
  他嘴裡「咦」了一聲,大步走過去,打量著面前的一捆貂皮,回過身來,向著面前的張威道:「咦——這些皮貨是我賣給司徒先生的,怎麼會……」
  鬍子玉頓時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目光剛剛接觸劉永波、張威的一剎那,劉、張二人已迅速向歐陽虹同時出手發難。
  這是誰也沒有料想到的!
  由於劉永波、張威二人,站在他身側左右,固可以說近在咫尺,是以猝然出手,歐陽虹簡直無從防起。
  在劉、張二人快速的一式雙插手裡,他們兩人兩隻手已深深陷入歐陽虹的左右雙肋之間。
  歐陽虹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加害,如墜五里霧中,等到他感覺出不妙時,已經失去了回手的能力!
  劉永波、張威這兩個人,雖然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的身手,可是由他二人出手的動作上看來,顯然他們不是生手,尤其是二人手掌上,具有相當厲害的「穿牆神功」。這種功夫是不常見的!
  二人一招得手,各自向後面退出一手,兩隻手猝然地拔出來,即見由其兩肋內穿出了兩股鮮血,歐陽虹大吼一聲,身子踉蹌步出。
  「胡先生……」他那一雙怒凸的眸子,張徨地看向鬍子玉道:「……我……們上當……了!」
  大口的血,由他嘴裡噴出來,足下一跌,遂即倒下來。
  鬍子玉身子一閃,快若疾風地疾迎上去,一把扶住了他,不過是瞬息間的事,劉永波、張威兩個人,已自不同的方向,猝然向著鬍子玉身前襲到,同樣施展出「雙插手」的絕技,向著鬍子玉兩肋插來!
  曹村長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一手,所以在劉、張二人一出手的當兒,他已飛快地退出了倉庫。
  同時間倉庫的兩扇大門「砰」一下關上了。
  鬍子玉前此對付「怪鵝」孫波時,已經負了傷,後來雖經譚雁翎細心醫治,那一隻胳膊總算保全住沒有廢了,可是較之昔日自然差了很多,話雖如此,以劉永波、張威者流,還不是他的對手。
  危機一瞬之間,就見他雙手倏地一分,已雙雙抓住了劉、張二人遞出的手,一邊冷斥道:「大膽!」
  雙手一振,劉永波、張威兩個人的身子被摔得騰了起來,「砰砰」分摔在左右地上。
  鬍子玉陡地旋身,用「鴛鴦跺子腳」,噗!噗!一連兩腿,把迎面的劉永波踢得地上打了個滾,背後的張威卻悶哼了一聲,向著鬍子玉襲到——
  他施展的是內家掌力中的撞掌功夫,雙掌一遞出,帶出了一股極大的掌力,兩隻手直向著鬍子玉背後打來。
  鬍子玉向前一伏身,前胸幾乎與地面貼平,張威的雙掌,頓時落了空,整個身子,向前一動,幾乎由鬍子玉身上翻了過去。
  鬍子玉內心恨極了這兩個人,所以手下絕不留情,他身子在張威向前一動的剎那之間,霍地一個飛轉,同時足尖飛挑,不偏不倚,正好點中在張威咽頭喉結之上,張威頓時發出了一聲悶叫,整個身子倒栽了過去,當場一命嗚呼!
  這一招既快又狠,當真是狠惡到了極點!
  鬍子玉一腳踢死張威之後,迅速地回身,待向劉永波撲去時,卻聽得背後一股極尖之風襲到,容不得鬍子玉身子轉過來,只覺得左側肩下一陣疼痛,已為一枚銳利的暗器刺了個正中。
  那是一枚細若牛毛的短刺,其尖如針,其細如芒,一經中人,頓時深入肌膚之內,鬍子玉只覺得整個上半身一陣發麻,當場就動彈不得——
  這種暗器他是熟悉的,他的腦子也夠清楚,只可惜現在半個身子已動彈不得。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人以比燕子更輕靈的身法飄臨眼前,在此同時,這個人手中的一支湘妃紅竹的馬竿子「噗」的一聲,已點中在他的心窩上。
  鬍子玉雖然半身發麻,可是五官的感覺依然很靈敏,當他注意到眼前這個人,竟是自己昔日結拜的兄弟,後來為自己暗器神手箭射瞎雙目的「來如風」簡兵時,他整個的血脈都彷彿被冰鎮住了一般!
  簡兵這時臉上現出一種難以克制的怒容,一雙怒凸的瞎眼珠子,死死地注定在鬍子玉身上。
  他全身,在此一剎那,也起了一陣急劇的顫抖。
  「鬍子玉,你還認得我麼?」
  「你——鬍子玉面色慘變著道,『你是老八?』」
  「老八?」簡兵仰天發出一陣狂笑,聲如夜梟,聽在耳中,別有淒厲之感!
  「虧你還認得我這個老八!」
  簡兵把一嘴發黑的牙床肉,用力地磨咬著,整個口腔裡,泛出一種血的感覺。
  「二十年了!」簡兵猙獰地說道,「每一天每一夜我都想著能有跟你見面的一天,皇天不負苦心人,今天總算叫我們這兩個冤家見著了!」
  鬍子玉不勝淒楚地感歎了一聲,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
  他苦笑了一下,說道:「老八,二十年前愚兄失手……」輕輕歎了一聲,接下去,「……傷了你的眸子!事非得已……老八,你難道不知道麼?」
  「哈——」簡兵狂聲笑著,「我太清楚了!鬍子玉你如果認為今天能以兄弟之情來打動我,可就大錯特錯了!」
  鬍子玉神色一陣黯然。
  他忽然歎了口氣,道:「既落你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看著辦吧!」
  「不過!」他頓了一下才又接道,「請給個痛快吧!」
  「痛快?」
  簡兵又是一陣子怪笑。
  「二十年喪明之痛,還談得上什麼痛快!鬍子玉,你想要我一刀殺死你,那可就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你要怎麼樣呢?」
  鬍子玉感覺到原先身上的麻痺,這時似乎已經消逝了很多,只是對方手上那根馬竿子卻是又準又狠地點在自己穴道之上,簡兵顯然施展的是定穴手法,使得他一籌莫展!
  聽了他的話,簡兵鼻子裡哼了一聲,發出一陣子怪笑——
  「我要你慢慢地死——你放心,現在我是不會殺你的!」
  他那張猙獰的臉,轉過一邊道:「誰還沒有死?」
  劉永波忙趨前道:「四當家的,是我!劉永波!」
  原來江南九鳥自從譚、胡二人離開,加以老四「出山虎」方人豪,老五「十二連環」杜希平相繼死了之後,九鳥之中,僅剩下五人。
  這餘下的五人,從此重續蘭譜,改「江南九鳥」為「五剎星」。
  所謂「五剎星」者,即為「鬼太歲」司徒火、「怪鵝」孫波、「人面狼」葛嘯山、「瞽目閻羅」簡兵,「過天星」姜維五人。
  簡兵原來是排行第八,現在舊譜重續之下改為第四,所以那劉永波才有「四爺」之稱呼。
  「瞽目閻羅」簡兵這時聽知是劉永波之後,冷冷一笑道:「張威呢?」
  劉永波道:「死了!」
  他接著恨聲道:「四爺請為張舵主報仇,把這廝碎屍萬段!」
  簡兵墓地狂笑一聲,道:「劉舵主,你知道什麼?這人昔日乃是我的拜兄,豈是泛泛之輩,總把子為了愛惜他,卻要他多活些時候!」
  劉永波怔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簡兵嘻嘻一笑,伸出左手,探入鬍子玉衣內,摸索著取出了那個裝有譚雁翎所有地契的玉盒,收入懷內。
  鬍子玉看到這裡,禁不住閉目一歎。
  他知道玉盤之內的三張江南地契,無疑已是譚雁翎眼前僅有可以變賣的全部財產了。
  簡兵雖然看不見鬍子玉頹然的表情,可是卻聽見了他的歎息之聲,當時發出了得意的一陣笑聲。
  「劉舵主,」簡兵大聲地吩咐道:「把庫門打開來!」
  劉永波惟命是從地應了一聲,走至門前叩了幾聲。
  門外的曹村長在外面遂即把門打開。
  鬍子玉雖然身上的麻痺感覺已失,可是為對方杖頭定住了穴道,除非對方鬆開竹杖,否則自己休想能動分毫。
匿名
狀態︰ 離線
20
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23:54:23
第10章 驚聞血海仇

  鬍子玉已由簡兵這種動作中,看出了事態的不妙,可是卻猜不出對方將要以一種什麼樣的手法來對付自己。
  簡兵張著沒有牙齒的嘴,發出了令人汗毛聳然的一陣笑聲——
  「胡老七,念在當年你我兄弟一場的情意,我決計放你離開,你意如何?」
  鬍子玉冷冷一笑,道:「只怕你未必心口如一。」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那,我就謝了。」
  鬍子玉冷漠地說了這句話,心裡仍然存著狐疑。
  「你是要謝謝我,」簡兵緩緩地道,「但卻不是在這個時候!」
  「什麼時候?」
  鬍子玉在說話的時候,卻已經發現由簡兵眸子裡傳出的凌厲殺機,想到了此人素來心狠手辣,由不住有些膽戰心驚,未卜生死。
  「胡老七,你放心,現在我有幾句話要交待你,你卻要聽清楚,否則你可就回不去了。」
  鬍子玉只把湛湛的雙目注定著對方,要聽他到底說些什麼。
  「瞽目閻羅」簡兵道:「這裡是曹家集,你出得門後只消直走,左邊是冰河,右面是百里荊藜,對於一個失去雙目的人,是很危險的!」
  鬍子玉陡地升起了一陣寒意。
  「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簡兵冷冷地道,「到了這時候,你還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他緩緩地抬起了左手,分開了中食二指,顫抖的手指,表露了他內心惡毒的殺機——
  「我要你跟我一樣,先嘗嘗瞎眼的滋味!」話聲一落,他的兩根手指已飛點直出,正中鬍子玉雙瞳。
  可憐鬍子玉空負一身武功,只是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睜眼待死以外,別無良策。
  鮮血怒濺中,簡兵一雙手指快速地拔出來,隨著他的手勢,鬍子玉的一雙眼珠已滾落在地。
  在此同時,簡兵的身子,卻如同旋風般地向後面撤開,手中的竹杖,也同時離開了鬍子玉的「心坎穴」道。
  鬍子玉痛失雙目時,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吼叫。
  他恨透了面前的簡兵——
  是以,在簡兵猝然收撤竹杖的同時,鬍子玉卻於徹骨的創痛之時,排山運掌,巨大的掌力,直向著簡兵後退的身勢,猛攻出去。
  簡兵昔日外號「來如風」,當可知他行動之敏捷。
  只是鬍子玉這種排山掌暗藏「天罡」功力,其威力卻是非同凡響。
  簡兵那麼快的退身勢子,依然為他掌風所襲中——
  像是一把銳利的鋼刀掃過一般,連衣帶肉,被斬下了一片來。
  簡兵就地一滾,騰身而起,已落在了堆集如山的皮貨堆上。
  他忍著一時皮肉之痛,憤怒的面頰上暗含著幾許快意,領受著他加之於鬍子玉身上的傑作。
  鬍子玉像是失去了人性般地咆哮著,面頰上滿是鮮血,特別醒目的是他那雙失去瞳子的眼睛,隨著他踉蹌奔馳的身形,頻頻揮動著雙掌。
  掌力過處,四壁齊響,彷彿整個庫房都要倒塌下來。
  「簡老八,你好狠的心!」
  「有種的過來,我們就在這裡拼了命吧!」
  任他叫啞了喉嚨,伏身在貨堆上的簡兵卻是一動也不動。
  雖然他眼睛看不見,可是他靈敏的雙耳卻能兼同眸子的作用,聽得出對方淒厲狼狽的景象——
  這一剎那,他無異感到滿足了。
  多少年壓制在內心的仇恨,在這一瞬間,獲得了充分的發洩。
  他本可以此刻出手,順利結果了鬍子玉的性命。
  但是他偏偏不要。
  終於,鬍子玉在一番瘋狂般的拚命叫囂之後,盲目地衝了出去。
  守候在庫房外的是曹村長,以為有機可乘,他手裡掣著一口鋼刀,迎著鬍子玉撲出的身子陡的一刀揮下來。
  鬍子玉雖說是身處於盲目瘋狂狀態,可是能具有他們這類身手的人,即使是失去雙目,也能有特殊而異於常人的感觸能力。
  是以曹村長的這一刀,誠為不智之極。刀身儘管是遞出得疾快無比,可是尚還沒有接觸到鬍子玉的頭頂,已為鬍子玉抬手抓住了他那只持刀的手。
  曹村長大吃一驚,用力地想往後奪刀,卻已是無能力。
  鬍子玉啞叫一聲道:「無恥的東西!」另手乍揮,如同一口鋼刀般,砍在曹村長的脖頸之上。
  只聽得「卡喳」一聲,這一掌雖不曾把曹村長的人頭砍落,可是充沛的內力,卻把曹村長頸項骨,生生地折斷。
  曹村長「吭」了一聲,一頭紮下去,頓時一命嗚呼。
  鬍子玉這時已拾得了曹村長手上的鋼刀,此刻被撲面的夜風一吹,頓時頭腦清醒了許多。
  俗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鬍子玉在喪失雙目之後,忽然珍惜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剎那,他決計要死中求活,逃得活命了。
  像是凶神厲鬼般,他舞動著手上的那口鋼刀,連蹦帶跳的,瞎亂胡闖地離開了曹家集。
  一切都好像是敵人設置好的圈套,在這個回合裡,譚雁翎這一方面,無疑吃了大虧。
  鬍子玉狀若血人地奔出曹家集——
  這條路他不需要簡兵的關照,事實上已是相當熟悉。
  只是,對於一個猝失雙目,由光明驟然變為黑暗的人來說,仍是感覺到極大的不便。
  他在一陣疾奔之後,不得不停下腳步來。
  這是一片曠野,這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只是再前進,可就如簡兵所說,左有冰河,右是毒荊,僅僅當中有一條可容兩輛馬車並進的驛道。
  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的確是太危險了,尤其是對一個猝然失去眼睛的瞎子來說,那就更殘忍了。
  鬍子玉足足在這裡站立了有半盞茶之久,還不敢下腳——
  失去瞳子的一雙眼眶裡,不僅僅染滿了鮮血,更多的是汩汩的淚水。
  悵恨!悵恨!
  懊惱!懊惱!
  說不出的淒冷、怒忿、仇恨、自憐……如此多的感觸,一時間沖襲著他,幾乎使得他為之麻木了。
  抬起了袍袖,擦了一下臉上的淚和血,他開始繼續前行。
  不意才走了兩步,卻被地面的一塊凸出的石塊絆了一跤,手裡的刀幾乎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他不勝狼狽地爬起來,一時變得呆癡,猝然間,使他體會出這種失去眸子的生活,簡直比死更可怕!
  無限的淒愴,轉瞬間化為滿腔的悲憤,長嘯一聲,他決計不顧生死,展開了身法,倏起倏落向前直衝過去!
  他這時的心清,真恨不能一頭撞死!
  偏偏面前一無攔阻,一任他橫衝直撞,竟然碰不到一點阻礙。
  他喘息著定下了身子,內心之悲忿感傷,真是無法形容,這一陣子急奔意圖求死的勇氣過去之後,他又不再想死了。
  事實上,他眼前又來到了冰河的邊緣,當他再前進幾步時,只覺得足下踏空,一時收足不及,噗通一聲,墜身於展望無及的冰水之內。
  鬍子玉原來是輕功極佳之人,只恨此刻壞了眸子,失卻先機,一腳踏空,再想拔身,已是萬難,眼看著全身下沉,即遭滅頂。
  值此一髮千鈞之間,陡地自河岸上拋下來一根絲絛。
  這根絛條可說是他眼前惟一救命的東西了,鬍子玉當然不肯錯過,他一把抓住了絛條一端。手方抓牢,即時岸上人手腕一振,並聽得嘩啦一聲水響,鬍子玉偌大的一個人,就像是一條上鉤的大魚,隨著他翻起的手腕,高高拋擲而起,遂即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地上。
  鬍子玉此刻真是狼狽極了,全身水淋淋的,由於事發倉促,竟連閉氣也是不及,急切間,一連灌了兩口冷水,這時再吃夜風一陣吹襲,由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他手裡兀自緊緊抓著那根繩索,而繩索的另一端,卻顯然抓在另一個人的手中。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神采自若,雖然略現同情,卻並不顯著。
  這時他冷冷一笑,道:「春來春去有空時,花開花落無盡期,閣下一方之尊,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場,著實令人可憐!」
  鬍子玉陡地一呆,睜著一雙淌著血的眼窟窿,道:「足下是誰?救命之恩本應拜謝,只是胡某一生骨硬,從不受人憐惜,足下如果只為憐恤在下,那就大可不必了!」
  那人原本心存輕視的意念,一時間轉為嚴肅。
  士可殺不可辱!
  此人能在窮途末路,身負重傷之際,兀自不肯示弱於人,只此氣魄,卻也令人欽佩。
  那人如非事先對於譚、胡二人抱定極深之成見而來,幾乎對於眼前這個人心存諒解了——
  他當然不是一個隨便放棄原則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落井下石,打落水狗。
  對於他所深痛惡絕的大仇人,亦復如此。
  他直直注視著鬍子玉——良久之後,他鼻中「哼」了一聲,道:「閣下有這番氣度,倒不愧是條漢子,只可惜——」
  說到這裡,臨時把話吞住。
  鬍子玉儘管是冷得全身發抖,可是卻清楚地聽見了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
  這時,他怔了一下,道:「只可惜什麼?」
  「唉——」那人歎息了一聲道:「只可惜足下與貴上早年所行非是,以至於種下了今日的禍因,遲早難免一死!」
  鬍子玉冷冷笑道:「莫非是司徒火老賊一夥的麼?」
  那人寒聲道:「雖不是司徒火一夥,卻也不是你們一路的。」
  鬍子玉道:「請問大名?」
  那人「哼」了一聲,目光中帶著憐惜,他打量著眼前的鬍子玉——長久以來,這個人一直是譚雁翎的左右手,運籌帷幄,素有智囊之稱,譚雁翎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諸他的主謀,也多少參與此人的意見在內。
  說他是主凶之謀,應該不為過之。
  那人在一開始說話之時,即變換了嗓子,用中氣發音,使得聲音與他一貫的口音完全不同,是以鬍子玉用盡了智力辨別,卻也分辨不出。
  那人注視著鬍子玉良久之後,遂道:「有一句話,要當面向胡兄請教。」
  鬍子玉此刻已運用內功,自丹田內提吸起一股元陽之氣,繼續貫注全身,收到了卻寒作用。
  這時聆聽之下,他徐徐道:「請發問,在下知無不言!」
  那人冷冷地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地點是金陵舊地,被害人,乃是當時富甲一方,而又樂善好施的梁仲舉,梁先生。」
  鬍子玉忽然打了一個寒噤。
  「梁先生?」說著,他後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氣,點點頭道:「有關梁先生的事情,只怕我知道得很少。」
  那人毫不客氣地戳穿了鬍子玉的假面具,進一步道:「請你直話直說,不要掩遮!」
  鬍子玉真恨不能把這個人瞧個清楚,這一願望即使在一個時辰之前,尚還可以達到,而現在卻似乎是一種奢望了。
  「你到底是誰?」
  「這些不關宏旨,眼前我只希望你能具實告訴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因為我救了你的命。」
  那人又似變得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接著道:「一條命,換幾句話,應該很划得來吧!」
  鬍子玉低頭盤算了一下——
  對方說得不錯,這個要求不算是苛刻,如果不是那個事件裡的仇家,他又何必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似乎沒有再殺自己的必要。
  略一盤算,他即點點頭道:「好吧,你要問些什麼?」
  那人冷冷地說道:「你我近一步再談話。」
  說完拉動手上的絛條,把鬍子玉引到了附近,道:「坐下再談。」
  那人頓了一下,道:「據我所知,當年皮大王梁仲舉先生是遭人暗算而死,胡先生看法如何?」
  鬍子玉怔了一下,瞪著一雙血窟窿,道:「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那位桑先生?」
  那人冷笑道:「不認識!」
  鬍子玉自己也搖了搖頭,因為那個叫桑南圃的皮貨客人,與眼前這個人,聲音差得太遠了。
  他在飽受殘害之後,意念已灰,對於昔日事,看得淡多了,但求片刻心安,決計不再隱瞞一切。
  頓了一下,他慨然地道:「不錯,梁先生據說確是受人暗算的!」
  那人神色一振,道:「據說?莫非連你也不能斷言麼?」
  鬍子玉一怔,訥訥道:「我……怎麼可以斷言?」
  那人走近一步,用截鐵斷釘般的口氣,道:「暗害梁先生的人,一共有兩個人是不是?」
  鬍子玉冷冷一笑,說道:「怎會是兩個人?」
  「怎麼不會?」那人冷聲逼問道:「一個人策劃,一個人下手,不就是兩個人麼?」
  鬍子玉神色變了一下。
  雖然天黑,那人湛湛有神的目光,依然能洞悉一切。鬍子玉的一點微妙的表情也難逃過他細心的觀察之下。
  「是誰?」鬍子玉反問了一句。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那兩個人,你不認識麼?」
  「我——」鬍子玉木訥地笑了一下,訥訥道:「足下在開玩笑了!」
  「那兩個人一個姓譚,一個姓胡,姓譚的就是今天的皮大王譚雁翎,姓胡的自然就是閣下不會錯了!」
  鬍子玉一聲怪笑道:「一派胡言!」
  他在說這句話之前,早已盤知對方站方的地位,話聲一出口,雙掌同出,施展排山運掌的凌厲掌功,陡地向著面前這人全身擊出。
  這人顯然是具有莫測的身手,在鬍子玉尚未出手之前,已先洞悉了對方的意圖和心機。
  這時他身子驀地升空而起,迎著對方推出的凌厲掌風,就像是濁流中的一匹緞子般的輕巧迤邐——
  「呼——」一聲,已然飄落向鬍子玉身後,其勢絕快,簡直不容鬍子玉稍緩須臾,以鬍子玉那種身法之人,竟然連回身的時間都沒有!
  接著那人的雙掌「噗」一聲,已經分按在鬍子玉雙肩之上。
  「坐下!」那人輕叱一聲,鬍子玉倒是真聽話,頓時坐了下來。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憑閣下身手,要想向我出招,只怕還得苦練幾年才成。」
  鬍子玉歎了一聲,如喪考妣地道:「足下身手驚人,武林罕見,胡某決計求死,請給我一個痛快吧!」
  「你現在還不能死,再說,我此刻也沒有殺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譚老頭當年如何殺害梁氏昆仲的經過!」
  鬍子玉呆了半晌,苦笑著搖搖頭道:「事過境遷,這件事還談他幹什麼?」
  「當然要談清楚——」
  那人在說這句話時,聲音是異常的冷,不容你違抗他的意思。
  鬍子玉長歎了一聲,搖搖頭道:「世事變遷,太離奇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好吧……我就告訴你吧!」
  那人問道:「梁仲舉老先生是誰殺的?」
  「是譚先生……和我。」
  「誰下的手?」
  「譚先生。」
  「你呢?」
  「我不曾直接下手,但是……唉!我也脫不了干係。」
  「你是說,是你的計劃?」
  「也可以這麼說吧!」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人聲音顯得很激動地說道:「梁先生與你們有深仇?」
  「沒有——沒有——」鬍子王頻頻地搖著頭:「純粹是商場上的手段。」
  「什麼叫商場上的手段?」
  「那梁仲舉家大業大,做生意太獨佔了,不容許外人插入——」
  說到這裡,鬍子玉微微頓了一下,道:「那時我與譚先生方自打入皮貨業,梁仲舉不但不予扶植,反而百般刁難,處處以大吃小……」
  「原來如此!」那人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麼一來,你們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可是?」
  鬍子玉苦笑了一下,道:「非但是不好做,簡直無法維持!」
  「後來呢?」
  「唉!」鬍子玉咬了一下牙齒,道:「那時,我與譚先生新入皮業界,開始只是做皮貨供應商,漸漸摸清了行路,想轉營皮貨店。想不到,梁仲舉以其壓倒性的大勢力,聯合各界,一致杯葛,致使我們那家皮貨行開張不及半年,就匆匆倒閉了!」
  「這話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那人冷冷地道:「你再說下去!」
  鬍子玉二十年從來不曾啟口的話,一旦說開了,想要停止也是不能,一時滔滔不住,有問必答。
  鬍子玉道:「我與譚大哥迫於生存,因銜恨梁仲舉做生意的獨霸,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怎麼下的手?」
  又是一聲輕輕地歎息,稍稍停了一會兒——
  「是這樣的。」鬍子玉說道:「那梁仲舉新買了一輛油壁車,又新納了一房寵妾……」
  「是荷姑吧?」
  「咦——」鬍子玉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不必多問,你說下去就是了!」
  鬍子玉道:「不錯,是荷姑……梁仲舉對那個荷姑,百般的寵愛……那時候,時逢盛夏,梁仲舉每晚必偕荷姑,乘彩車至郊外乘涼遊玩。」
  頓了一下,鬍子玉仰天想了一陣。時間太久了,也許他有點模糊了,但是,到底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他是不會忘記的。
  「……那一夜,譚先生和我事先喬裝為他家的車伕與跟班的……在他出門以前,先下手殺了車伕和那個叫『周福』的跟班的,我二人就冒充是他們兩個。」
  「那位梁老先生莫非是瞎子不成?」
  「姓梁的出門就往車子裡鑽,根本不注意坐在車前座上的車伕和跟班。」
  「荷姑可曾同去?」
  「同去了!」鬍子玉道,「俟他二人上了車,姓梁的吩咐去燕子磯。」
  他臉上帶出了一片獰笑,並無絲毫仟悔的表情。
  「——譚先生做事最稱利落,事前事後,一向是不露出一些痕跡。就這樣,在車行燕子磯的途中,下手殺了梁仲舉和那個女人。」
  「就只這麼容易?」
  「就是這樣容易!」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7 13:1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