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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逆水寒[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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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10:14:06 |倒序瀏覽
【書籍簡介】

       一個人若要練成絕藝,那只要恆心.耐力.勇氣.才華,就不難辦到,但一個人要想掌握大權,就非得要有極大的野心,夠殘忍和擅于處理人事的手法權謀才行。

     丞相傅宗書欲奪神劍“逆水寒”布下天羅地網.連雲寨大當家“九現神龍”戚少商突遭知己好友顧惜朝出賣.被逼流亡江湖,輾轉逃亡,飽受了人世艱辛.這一切不是因為他在……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19 06:2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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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17:44:10
第一章 報恩令

    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他更急了。

    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會這樣子急過。

    只是,現在,虎尾溪已經近了。

    他的馬箭也似的掠過一口道旁的水井,奔去尋丈遠,才驟然停住,一陣獵獵的衣袂風聲,他已掠至水井旁,打一桶水,自他的濯濯光頭淋下去,然後舀了一瓢子水,咕嚕咕嚕的伸脖子猛灌下去。他一直不明白寨上的哥們為啥要在這里掘一口井,現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對趕路的人有多大的用處!在井水旁樹陰下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住在虎尾一帶,不可能沒有見過輕功,但肯定從來沒有見過趕路趕得那麼急的和尚!他才灌完了一瓢水,木瓢子往桶里一拋,“花”地一聲人已側掠上來,馬長嘶一聲,正要絕塵而去,忽听一人疾問︰“是不是管大師?”

    那“和尚”目光在樹陰下一掃,直似厲電一般,自襟中掏出一口木魚,“喀喀喀喀喀”

    敲了五下。

    一名漢子自人群里掠出,抱拳半跪行禮道︰“屬下‘鐵組’馮亂虎,拜見五當家。”

    那“和尚”見同是“連雲寨”的人,便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馮亂虎惶恐他說道︰“我不知道,只是︰”

    和尚怒叱︰“只是什麼,別吞吞吐吐,快說!”太陽照在他光頭上,原先淋濕的部位全蒸發著騰騰熱氣。

    馮亂虎鬢邊也在淌著汗︰“我只听說,大當家和大寨主發生了事情,急著要您回去。”

    和尚再不打話,吆喝了一聲,策馬飛奔︰那馮亂虎也掠上一匹馬,待要追時,和尚的馬已經只剩下前面一個黑點。

    和尚一手執轡,一手拿木魚敲響了五下,寨上的人道︰“哦,原來是五寨主。”

    和尚沒好氣的叱道︰“怎麼一路上沒幾個守衛,不怕官兵摸上來麼?”

    守寨的人只敢應︰“是,是。”著人拉開寨門,和尚著馬奔入,里面散布有好幾處木閣,好幾面帳蓬,一人正從一張大帳蓬里疾奔出來,向著他喚道︰“師父!”

    和尚認得那是平日大寨主、大當家及一眾兄弟商議大計的“生殺大營”,昔日截擊鐵手等人追捕“絕滅王”楚相玉,也是在這里定議的,便問︰“大寨主在里面麼?”

    奔出來接迎的青年俊秀的漢子道︰“大寨主不在,大當家在。”

    和尚听得心中一沉︰敢情是大寨主出事了!自己欠下大寨主和大當家的恩情,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原來這和尚便是“四大名捕”故事之“毒手”里︰“連雲寨”中的五寨主“千狼魔僧”

    管仲一。“連雲寨”自從上次在虎尾攔截鐵手及伍剛中等人追捕“絕滅王”不逮,便圖自強革新,吸收了一名武功絕頂,智藝雙絕的高人顧惜朝。說來大寨主戚少商氣度極大,胸襟極寬,他重用顧惜朝,把“連雲寨”的基業,采取兩馬並轡的制法,同治共理,“連雲寨”本在戚少商手下已經兵強馬壯,人多浩蕩,加上顧惜朝盡展才華,“連雲寨”之聲威實力,更是扶搖直上。

    “千狼魔僧”管仲一率領一支人馬原駐守邊陲,這日忽接到發自“連雲寨”總舵的飛鴿傳書,得悉總舵領導層有人出事,要管仲一“單騎回援”,管仲一素來服膺戚少商與顧惜朝,他曾經身受嚴重內傷,為戚少商悉心以內力治愈,且全家亦為戚少商所救護;顧惜朝也曾在一場官兵圍剿的戰役里發兵救過他,他對兩人都欠下活命之恩,而今驚聞有人出事,他即不計生死,晝夜兼程,全力趕返,只想盡一已之能,粉身以報!要知道江湖中的好漢,最怕便是欠下別人恩義難償,武林中復仇固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報恩更是重大至要,欠下人情而恩將仇報的,都是教武林中人唾棄,蔑視的劣行!“千狼魔僧”管仲一雖然是盜匪,但盜亦有道,尤重恩義,當下一跺腳,那俊秀漢子說道︰“師父,您先見了大當家再說。”

    管仲一躬身進了皮革大篷,背後的帳篷給他掀得“霍”地一響,管仲一只覺眼前一黯,許是剛才陽光大過猛烈,進得帳篷來,只覺很是陰涼,可能因趕路太劇之故,竟略為有些暈眩,幾要用手扶帳篷內的那根大柱子才穩得住步伐。

    管仲一強自寧定心神,只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面南紫檀巨桌之後,專心的雕摟著個圖章,管仲一的驀然闖進,他的眉尖只略剔了那麼一剔,但始終不曾抬頭,這帳內氣氛,文士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他右手上執著的雕刀、左手拎著的印章上的。

    管仲一抱拳,澀聲喊,“顧大當家的。”

    那文士揚了揚手,藍袍襯著白邊,袖里的手更是白。管仲一即止住了聲,心里卻有千百句話要問。

    那文士又鏤刻了半晌,文靜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無褶的藍袍一般。

    管仲一的汗又一粒粒、一顆顆地冒了上來,遍布他的頭頂發根、下頷胡髭上︰“大當家——”

    藍衣人揚了揚眉,左手輕輕地把印章放置木桌上,只見他的臉色在黝黯的光線里涂了一層白粉似的︰“你來了?”聲音虛弱低沉,似斷若續。

    管仲一道︰“顧大當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衣人當然就是顧惜朝,他垂眸沉面低速的道︰“管大師,你真難得,我們的還恩令一下,你是第一個到。”

    管仲一道︰“應該的,我欠下顧大當家的恩情,刀山火海,都要趕來……不知戚大寨主他——”

    顧惜朝嘆了一口氣,把右手小雕刀徐徐貼近鼻前,凝神細看,一面說︰“你也欠下戚寨主的恩義是罷?”

    管仲一顫聲道︰“戚寨大主他,他——出事了?!”

    顧惜朝嘆息,搖頭,在看著自己的刻刀,就像一不小心就會把這珍貴的小刀弄折似的。

    管仲一踏前兩步,已到了顧惜朝桌前,雙手緊抓桌沿,才控制得住心頭的激動︰“他出了什麼事?快說!”

    顧惜朝喃喃地道︰“看來,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更重要了?”

    管仲一一呆,沒听清楚︰“什麼?”倏地,雙指一彈,顧惜朝手中的刀急電也似的飛射而出!管仲一只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奪”地一聲,刀釘入背後隔七尺遠的柱子之中。

    刀柄兀自顧晃。

    刀不沾血。

    管仲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體穿過去的。

    他念及此,雙手用力抓住桌沿,以致那麼堅固的上好檀木桌子,也發出裂裂之聲,而桌上的文房四寶,也在震動中互相踫擊著,他抖哆著的聲音,也在嘶響著︰“你……為什麼……”

    顧惜朝充滿惋惜的看著他,遺憾的道,“我也沒有法子。”

    管仲一啞聲道︰“我是為報恩而回來的,你卻——”語音驟然而止,咯喀兩聲,檀木給他抓裂兩塊,捏在手里,緊緊不放,人也“噗”地滑下,終于僕倒斃命。

    顧惜朝猶自喃喃道︰“誰叫你的恩人不只一個呢?”他搖搖頭又道︰“我不殺你,又如何殺他?殺了他,豈不是要防著你報仇?我要他死,要他孤立無援,就必需要先殺你,再殺他。”

    這時,那俊秀的漢子閃了進來,垂手而立。

    顧惜朝目光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師父死了。”

    那俊秀的漢子道︰“他不是我的師父。”

    顧惜朝道︰“哦?”

    俊秀的漢子道︰“我是奉大當家之命拜他為師,學全了他的絕技後,好為大當家效命的。”他冷峻地道︰“我跟他,只是一個任務要完成,全無師徒之情。”

    顧惜朝道︰“這樣最好;”微笑拍拍俊秀漢子的肩膀,道︰“他驅飛禽走獸的絕活,你可學會了?”

    俊秀的漢子恭聲道︰“幸不辱命。”

    顧惜朝微笑道︰“青出于藍?”

    俊秀的漢子目光閃動,道︰“他會的,我全會;我會的,他不會。”

    顧惜朝笑道︰“好個霍亂步,不枉我栽培你的一番心血。”

    俊秀漢子霍亂步道︰“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霍亂步身受大當家深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顧惜朝听了也沒什麼表情,只道︰“他日的富貴榮華,當與你們共享,不過,”他頓了一頓,眼中放出異彩︰“當前之急,便是先殺戚少商。”

    霍亂步道︰“大當家放心,都準備好了。”

    顧惜朝剔一剔眉︰“我的安排?”

    霍亂步答︰“一切無誤。”

    這時,帳篷之外忽傳來響亮的語音︰“屬下‘銅組’張亂法,有事稟報。”

    顧惜朝揚聲道︰“進來。”

    一名虎虎生風、凜然有威的漢子跨步走了進來,稟道︰“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已到山下了,正上山來。”

    顧惜朝緩步過去,手徐按在木柱上的小刀,沉思一下,忽道︰“收拾掉管仲一斃首,記住,要一根頭發都不留下;”說到這里,嗖地拔出小刀,刀滑入袖,瞬間不見,他斬釘截鐵地道︰“計劃照樣進行!”

    他的計劃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就叫做︰“殺無赦”!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他們進入帳篷的時候,帳篷內早已找不到一滴血。

    帳篷內擺下了五張檀木大椅,顧惜朝起身,向四人揖道︰“大家辛苦了。”又道︰“大哥請上座。”

    戚少商道︰“還拘這俗禮干什麼?二哥受傷了,要趕快救治才是。”

    只見勞穴光一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傷痕,最輕的一處,是右臂至右肋,有一道深約四分,皮肉向兩邊翻起、可見模糊筋血,看來是給人用槍乾之類的長重兵器搠傷的。其余額發盡被火的傷,傷得甚重。

    顧惜朝驚道︰“二寨主受傷了?”

    勞穴光臉目森冷,卻毫不動容地道︰“皮外傷,不礙事的。只是那些狗強盜,一次比一次來得凶猛,藉圍剿我們連雲寨之名,把這方圓數百里的七處村鎮狂搜暴掠,打家劫舍、奸淫殺戮,無惡不作,事後統統賴在我們連雲寨的帳上,真是豬狗不如。”說著甚是悻然。

    阮明正要勞穴光坐下,替他敷搽傷口,並用小刀把霉肉爛處,挑剜出來,勞穴光冷哼道︰“要不是戚大哥喝止,我一定沖下去跟他們撕拼個你死我活!”

    戚少商道︰“勞二哥,您別動氣,那干人是奸相傅宗書派來的,其中領頭的兩個將軍,一個叫‘神鴉將軍’冷呼兒,一個叫‘駱駝老爺’鮮于仇,這兩人,不比上幾次派來的庸官懦將,只要稍施法度就可以殺他個落花流水。”

    阮明正道︰“他們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三徒及四徒,被傅宗書收攬過去,這次他們調兵遣將,倒是來勢凶凶的……”

    勞穴光冷哼道︰“怎麼,來勢凶咱就怕了麼!”阮明正為他刮傷療毒,他哼都不哼一聲。

    勾青峰身上也掛了彩,頭上也有傷,不過傷得不似勞穴光,他外號人稱“紅袍綠發”,而今頭發倒是一斑紅、一斑綠的,血塊子凝結下來,他亦不以為意,笑道︰二寨主平日打雷都不開口,今日話倒是挺多的,這不是轉死性是什麼?”說罷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連雲寨”的弟兄自己開玩笑慣了,勾青峰雖是六寨主,說話不知檢點,但大伙兒也不見怪。原來“連雲寨”八位寨主︰即是“虎嘯鷹飛靈蛇劍”勞穴光,“賽諸葛”阮明正、“陣前風”穆鳩平、“千狼魔僧”管仲一、“紅袍綠發”勾青峰、“金蛇槍”孟有威,“雙刃搜魂”馬掌櫃、“霸王棍”游大龍,聲勢已然甚壯,規模直迫“武林四大世家”之“南寨”青天寨。

    後來“九現神龍”戚少商獨闖連雲寨,以單手擊敗八大寨主,且連換八種完全不同的武功,令八名寨主為之折服,更佩服他的才智識見,擁他為大寨主,八大寨主才因而每人依次序降一級,連雲寨的聲勢因而更為浩蕩,早已超出南寨。

    惟在“毒手”一役中,“連雲寨”眾因保楚相玉,而與鐵手、青天寨及滄州時震東的部屬起沖突,八寨主“雙刃搜魂”馬掌櫃因而喪生,“連雲寨”寨主又回復到八人主政的局面。直至近年,戚少商效法自己加入連雲寨之先例,唯才是用,拉攏了顧惜朝及其四名部下,同主連雲寨,于是連雲寨聲威之壯,一時無兩,各方英雄好漢,紛紛投靠,同時也引起官府的注意,數度圍剿,都損兵折將,傷亡慘重,這一來,連朝廷也為之側目,加派軍隊,暗遣高手,以平匪亂。

    這些日子連番征戰,勞穴光等人身心皆疲,不過這一眾兄弟說笑慣了,自恃連雲寨心齊力壯,固若金湯,也不當是一回事。

    勾青峰這樣說著時,阮明正便笑嗔道︰“狗嘴長不出象牙!”

    顧惜朝笑著接道︰“勞二哥真了不起,人說華陀替關雲長刮骨療毒,然查史實醫者決非華陀,而今阮三哥替勞二哥刮骨療傷,二哥臉不改容,三哥神醫妙手,倒是真個讓我們親眼目睹,心折不己。”“連雲寨”原就是勞穴光和阮明正一武一文所創立的,不管戚少商還是顧惜朝,言語間對他倆仍是十分尊重。

    勞穴光冷冷地道︰“什麼臉不改容!你看,大汗疊小汗的,臉都黑一塊、白一塊呢!”

    勞穴光這樣一說,大家才發現他真的淌著冷汗,黝黑的臉膛也微微發白,不禁都笑了起來。

    阮明正忍俊說︰“快好了,你且再忍一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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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17:47:01
第二章 大刺殺

    這時,馮亂虎走進帳篷里來,手中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一壺酒,五個酒杯。

    顧惜朝徐立道︰“四位兄弟,這趟辛苦了,我來敬四位一杯。”

    戚少商道︰“近來官兵攻勢怪異,忽緊忽松,還是商量大計要緊;我們是下山決戰,顧兄在此運籌帷幄,同樣是在做事。這酒,慢喝不妨。”

    顧惜朝長嘆道︰“各位跟我義結為盟,情同手足,你們每次下山殺敵,軍情緊急,兄弟我都心焦如焚,坐立不安,心想如果萬一各位出事,我該當拼命赴死,也在所不惜,又恐遲緩片刻,營救無及,真如同水淹火煎,情急難奈……”他目中露出深厚的感情,“每次見各位哥哥能平安回來,兄弟的一顆心,才又轉活過來了,魂魄也回來了,但總覺自己是坐壁上觀,深覺慚愧。”

    戚少商緊握著顧惜朝的手,道︰“顧兄何出此言!您鎮守山寨,身系一眾弟兄家室安危,遣兵調將,更是身負重任,況且,前些時唌A顧兄也屢領軍殺敵,還喬裝打扮,混入皇城,潛殺奸相,只借功敗垂成;但顧兄英雄肝膽,俠義千秋,兄弟我甚為佩服!您對我們情深義重,我們眾家兄弟何嘗不是懸念于您之安危,難以終寢!顧兄,咱們生死同心,您再說,就見外了。”

    顧惜朝緩緩倒了幾杯酒,道︰“無論如何,今次見各位兄弟回來,心里總是高興,我來敬諸位一杯再說。”

    勞穴光嘀沽道︰“剛說不見外,又來見外了,這敬酒嘛,算什麼!要嘛,咱們一起對飲便是!”

    阮明正道︰“二哥,您傷勢重,不宜沾酒。”

    勞穴光道︰“我一生大大小小傷一、兩百次,也沒死得了,刀砍我都不怕,還怕酒不成!”

    勾青峰道︰“顧當家的這杯,我們倒是該喝的,就別分誰敬誰了。”說著雙手取了兩杯酒,一遞給戚少商,一遞給勞穴光,隨後自己拿了一杯。

    顧惜朝自己拿了一杯酒,又把另一杯遞給阮明正,阮明正笑道︰“管五弟回來了罷,怎不請他出來一起喝一杯?”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顧惜朝卻如著雷擊的心房一震,口里卻道︰“要是管五弟回來就好了,大伙兒可以趁此聚一聚,唉,他獨個兒跟‘雷軍’大員鎮守南塘,日以繼夜,可把這精壯的一條漢子苦瘦了。”一面打量阮明正的神色。

    阮明正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

    顧惜明舉酒道︰“我敬諸位。”

    勞穴光舉杯就喝,冷哼道︰“太客氣就是廢話!”

    阮明正仍是阻攔道︰“二哥,你有傷在身,不宜多喝。”

    勞穴光不听猶可,一听就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有什麼宜不宜的!只一杯,又不多喝!”

    戚少商見勞穴光動了執拗脾性,微微一笑,跟勾青峰正要喝酒,阮明正道︰“喝不得!”

    顧惜朝心道要糟,阮明正外號“賽諸葛”,心細如發,詭計多端,不知怎麼的教他給瞧破了,但又自度毫無疏漏,心里正在七上八下時,臉上可淡定如斯,只見阮明正向他笑道︰

    “大當家的,我想,那莽裂魯直的五弟還是來了,這樣跟我們藏著玩,不如叫他出來一起飲一杯吧。這兩個月來苦守南塘,我倒要看看他瘦了幾兩幾斤!”

    顧惜朝細瞧阮明正的神色舉止,似並未發覺陰謀,只是斷定管仲一已回寨內,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讓阮明正瞧破,外表仍不動聲色,笑道︰“你們都知道,五寨主的脾性,他說要躲一躲,給你們個驚喜,我且由他,卻不知三寨主是如何看出來的?”

    阮明正笑道︰“大當家的紫檀木桌,是上好的登城木,用刀砍也未必見功……”他沒有往下說,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桌前兩處被抓裂的痕跡。

    戚少商笑道︰“管五弟的‘廢神爪’功力又精進了。”

    顧惜朝陪笑道︰“五弟素來心急,倒少來這一套,一定有什麼喜訊,心情好,才會逗著咱們鬧。”

    勾青峰瞪著眼楮問︰“五哥呢?”顧惜朝道︰“三哥猜得對,他倒是立了大功回來了。”

    阮明正道︰“什麼大功?”

    顧惜朝用手一比道︰“他殺了個惡名昭彰的狗官!”

    阮明正喜道,“難道是黃金鱗?”

    顧惜朝道︰“三哥料事如神!”

    阮明正不覺有些陶然;戚少商道︰“黃金鱗這惡賊把三縣十六鎮的人全迫得造反,連團練也給他逼得倒戈相向,而且是好相傅宗書的跟前紅人,專打小報告,誣陷毒害,無所不為,他升官後,同僚清正之士,不是慘死,就變成了禍害,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人稱為民當官者為‘父母官’,百姓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無父母官’,其為人亦可想而知。”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平日這黃金鱗為人好似鬼,今番居然給五弟逮著,也真是報應!”

    顧惜朝道︰“何止逮著,頭也砍下來了。”

    勾青峰拍手笑道︰“好五哥!”

    阮明正道︰“卻不知道五弟有沒有向他審問清楚,朝廷軍情如何?”

    顧惜朝道︰“我叫他自己來跟你說罷。”隨而向戚少商等道︰“三位請坐。”

    勞穴光本來就坐下來了,只是阮明正,勾青峰和戚少商還站著。

    勾青峰道︰“丹酗偵穧n?我站著!待會兒管老五來,我還要跟他較量較量,就不信他武功進步到這個地步!”他在“連雲寨”排行老六,跟管仲一剛好差一級,一直都不甚服氣。

    顧惜朝只笑道︰“你老是坐不住,也就罷了,但大哥三哥得要坐。”

    戚少商道︰“好端端的坐來作甚?我又不累。”

    顧惜朝道︰“五弟要把狗官首級,獻給諸位哥哥。”

    阮明正笑道︰“人頭?我可沒興趣,大哥坐吧,我還要陪在這里看顧二哥。”

    戚少商依言坐下。

    霍亂步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只大鍋罩著,走了進來。

    勾青峰咋舌道︰“老五真的把狗官的人頭烹來吃,我可沒胃口!”

    戚少商奇道︰“五弟呢?”

    顧惜朝走近兩步,道︰“他來了。”

    戚少商道︰“在那里?”

    霍亂步突然掀開了鍋蓋。

    里面的人頭,赫然便是管仲一!戚少商大吃一驚,倏地,椅上疾彈出幾根鋼片,緊緊箍住了他的身子,另外椅靠突出四柄銳刃,直彈刺戚少商背心!戚少商大喝一聲,內力運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齊“崩崩崩崩”折斷!只是在這剎那間,顧惜朝已經出手!他出手如風,身法如電!他一掌擊在戚少商胸膛上!戚少商把內力全都集中在背後,震斷利刃,胸前硬受顧惜朝一掌,一下子,五髒六腑似全都離了位,血氣翻涌,自他眼、耳、口、鼻一齊濺涌而出!戚少商眥眶欲裂,叫了一聲︰“你——”血便自喉頭激噴而出。

    顧惜朝冷笑,正要劈第二掌,驀覺手上一陣刺痛,連忙跳開,才發覺右腕已被對方內力反挫而脫臼。

    他左手一搭右手關節處,“喀”的一聲,手腕已被他接駁上來。

    就在顧惜朝全力暗算戚少商的瞬息間,場中已發生了許多劇變!就在戚少商被眼前景象震住之際,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也同時怔住——不僅是因為震驚,同時也委實太過心痛和憤怒!但在同一剎間,勞穴光的身子,也被椅上的機關扣住,椅背上四柄刀也疾刺而出!不過阮明正卻在勞穴光身旁!他武功雖不高,才智卻是高絕,反應更是一流。

    他一掌劈在椅背上。

    可惜他武功雖不高,這一掌未能將上好的紫檀木椅完全震碎,只震塌了一部份。

    這時勾青峰的鐵枷也已到了,轟的一聲,把檀椅擊裂。

    勞穴光一躍而起,背上亮晃晃的插著兩把利刃——阮明正那一掌只震毀了其中兩刃的機關,另外兩刃還是刺入勞穴光背里。

    勞穴光大吼一聲,但在同一瞬間,霍亂步手捧的鍋里,蓬地灑噴出一蓬細如牛毛,藍汪汪的細針,激射向眾人。

    阮明正掩護在勞穴光身前,一面扯他身退,一面用羽扇急撥,撥落細針,但手臂、腿上,已著了幾枚,勾青峰狂吼一聲,揮枷而上,攔在兩人身前,他的鐵枷大而沉厚,正好可以掩護。

    他顧著掩護勞穴光與阮明正,沒防著馮亂虎躡步而入,一劍斬了進來。

    阮明正大喝︰“小心!”

    勾青峰待要跳開,己著了一劍。

    他們幾人乍逢偷襲急變,驚怒交加,但一時尚未意會過來是自己兄弟出賣,且要加害,所以處處失著,他們平日坦蕩心懷,視作手足,從沒想到有一日會倒戈相向,兄弟閱牆,就連有“賽諸葛”之稱的阮明正,也一樣失算!這時,霍亂步已抽出金鞭,馮亂虎也挺著鐵劍,躍到顧惜朝左右。

    阮明正只覺傷口發麻,怒叱道︰“你們——”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完了。”

    阮明正怒叱︰“為什麼?”

    顧惜朝回答更直接,道︰“朝廷招安,我們不能因為你們的私念,阻礙了大好前程!”

    勞穴光氣得血氣上沖,大吼一聲︰“叛徒!”這一聲,宛若焦雷,他外號“虎嘯鷹飛靈蛇劍”,曾跟南寨“青天寨”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先後比過內力。劍法、輕功,內功之高,遠在勾青峰等人之上,他這運氣一吼,連顧惜朝也愣了愣,像上天打了個霹靂,地上的人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震動。

    勞穴光喝了一聲,驀地,自己抓緊了喉嚨。

    接著,他五官都溢出血來。

    黑血。

    他喝下去的酒毒,已然發作。

    勞穴光嘶聲慘嚎,像一盤火,正在他體內燃燒著,他傾盡鮮血,也無法將之熄滅。

    顧惜朝笑了。

    阮明正情急扶住勞穴光。

    勾青峰掄枷沖向顧惜朝。

    顧惜朝冷眼盯著他,只說了一聲︰“開!”突地,帳篷下,勞、阮、勾三人所立足之處,裂開丈寬的一個大洞,里面黑漆一片,腥風撲鼻!阮明正腳下驟然一空,不及應變,一齊往下落去,勾青峰正發力想沖過陷餅,顧惜朝淡定的遙發一掌,把勾青峰迫住,這一逼,使得勾青峰也往下墜去!就在這時,那猶在椅上的戚少商突然一揚袖,袖子像一匹白絹似的舒卷了出去,長及丈外,同時卷住勞穴光,阮明正和勾青峰,用力一扯,扯了回來!只是勞穴光已經中毒,正在扭動掙扎著,“啪啪”一陣連響,竟扯裂了衣袖,往下掉去。

    衣袖一裂,勞穴光又是最靠內的一人,登時使阮明正、勾青峰頓失所依,往下掉去!勾青峰狂喊一聲︰“二哥!”

    忽“蓬”地一聲,戚少商的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戚少商哇地又吐一口血,長空掠起,一手抓住阮明正,一手揪住勾青峰衣領,險險落在陷阱邊緣。

    只是顧惜朝也無聲無息地掠起,手里多了一柄五彩璀璨的一斧,一斧就砍中戚少商!戚少商身受重傷,提著兩人,又不能放,人才落地,只及一閃,銀斧掠頰而過,砍在戚少商的左肩上!顧惜朝的五色小斧,專破一切內家罡氣,外家功力;這一斧,把戚少商的一只左手,剁了下來!血光暴現,同時間,戚少商一腳踢中顧惜朝右腿腔骨,顧惜朝吃痛跳開,忽叫道︰“伏下!”

    人隨聲倒,馮亂虎,霍亂步一齊扒下,帳篷大開,張亂法大喝一聲︰“射!”亂箭似雨,破弩震空,向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射到!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既不能身退︰退後是陷階,前面是伏兵,根本無處可躲!勾青峰怒吼一聲,反擊上前去,揮舞鐵枷,邊嘶喊道︰“老三,你快護大哥,走!”喊到“走”字,已著了七、八箭,但也擋得箭斷矢折,殺出一條血路,直沖出帳篷之外!帳篷外,埋伏好的殺手,早已一涌而上,勾青峰越戰越勇,抖擻神威,打翻了七、八人,身上又添了五六道血泉,兀自大喊道︰“決去找七弟九弟,替二哥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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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殺無赦

    他口中所謂“七弟”,即是“金蛇槍”孟有威,“九弟”則是“霸王棍”游天龍,這兩人同屬“連雲寨”的老兄弟,勾青峰雖然身負重傷,但仍念念不忘這兩位兄弟。

    阮明正正帶著戚少商搶了出來,後面追著的是顧惜朝,馮亂虎和霍亂步。

    戚少商神色慘白,已在半暈迷狀態,每跑數步,大概因為震動的關系,嘴里,鼻里的血,就不住的淌下來,阮明正每沖出七八尺,就投過去關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中的憤淚和怒火,就熾盛了一分。

    他手里的飛刀不住飛出,顧惜朝空手接住,但馮亂虎和霍亂步各自伏避,與阮明正及戚少商的距離倒拉遠了。

    忽听一聲怒吼,原來勾青峰見一包事物自寨柵上飛壓而至,他連忙用鐵枷一格,啪的一響,粉末飛揚,原來都是石灰,勾青峰鐵枷寬厚,擋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飄入眼里。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槍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擊斷長槍,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頷撞碎,但背後又吃一 。

    持 的人慘呼倒下,背後中了阮明正的一記飛刀。

    阮明正沖過去,扶住勾青峰。

    顧惜朝等廿余人急劇掩來。

    顯然的,這二十來人中大部分都是顧惜朝引入寨里的,顧惜朝發動這場叛變,並非全寨都參與,反對的人想必不是分另別被殺或調到別處,不然就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這點,但他左手扶著戚少商,右手挽著勾青峰,已無法抵御那排山倒海勢同瘋虎的攻勢。

    勾青峰卻勉力說了一句,“老……七的帳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來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軍機營”,當下飛退如矢,倒退入帳篷,一面嘶聲喊︰“老七!”

    卻見帳篷里兩個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顧的——”,話未說完,孟有威己一槍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卻未防備,登時慘死。

    說時遲,那時快,九寨主游天龍也一棍當頭擊下,阮明正也來不及閃躲,然而游天龍棍頭一歪,只用棍梢掃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聲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顧及那麼多,突然之間,直闖進去,自背面裂帳面出!這時追兵四起,吶喊狂追,阮明正單人匹馬,加上身受重傷的戚少商,斷無生理,但他拖著戚少商,一力往勞穴光帳營跑去。

    馮亂虎奇道︰“他去那兒干什麼?”二寨主勞穴光已死,而他的帳營所處又是絕地,阮明正難道迫瘋了,往死路跑不成?顧惜朝喝道︰“包圍他,殺無赦,先不必靠得太近!”游天龍依言減緩了速度,孟有威卻一力窮追。

    游天龍一把拉住他,問︰“你那麼拼命作啥?他們已窮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氣淋淋的道︰“你懂個屁!戚老大的武功蓋世,阮老三的機智無雙,萬一讓他們給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沒個死處!”

    游天龍臉色倏變,道︰“你沒听見顧大當家說麼,窮寇莫追,阮老三的飛刀,你不是沒見識過的!”

    孟有威聞言猶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沖入帳篷內。

    阮明正一沖進去,反手射出三柄飛刀,把跟著沖進來的三人射倒,外面傳來顧惜朝的吆喝之聲,在喧嘩混亂中清晰可聞。

    很快的,敵人己把這帳篷包圍得鐵桶般嚴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氣,伸手疾封了戚少商傷口旁幾處穴道,替他敷上金創藥止血,戚少商臉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慘笑道︰“我走有什麼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為眾兄弟報仇!”說著邊脫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己模糊,因為失血過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開當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綿絹,把戚少商推了進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殺……”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進去,然後斯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寫了幾個字,遞給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覺得袖子里面被塞入了幾件東西,恍惚中只道︰“這是什麼……”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兩柄飛刀,一人才閃了進來,便應聲而倒,另一飛刀射空,人已閃了出去。

    阮明正只覺全身已漸發麻,所中毒針的毒力已然發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腳,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擰了三匝,只听一陣機關軋軋聲響,這時又有兩人閃了進來,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個,另一人見同伴倒下,心驚膽戰,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鏢囊已無刀。

    阮明正心念電轉,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嚇得屁滾尿流,也不知有無暗器,連滾帶爬的跳了出去。

    忽听一聲悶哼,這人又回到了帳篷中,而且還是倒退回帳篷的,然後緩緩的仰天而倒,天靈蓋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听帳篷外傳來顧惜朝冷定的聲言︰“誰退誰死,誰殺了里面的人,寨里當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嘆一口氣,目光四處游逡了一下,帳篷里,勾起了許多當年兄弟們在勞穴光二寨主共處樂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著念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忽覺外面喧囂聲止,一個很有感情的語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里面,也不是辦法,出來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顧惜朝等了一會,不聞回音,便道︰“你們不出來,我們可要進來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氣,道︰“顧大當家。”

    顧惜朝“啊”了一聲道︰“阮老三,你向來是聰明人,你現在棄暗投明,回頭是岸,還來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顧惜朝心里冷笑,聰明人果然都怕死!口里道︰“當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顧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來吧。”

    帳里靜了一會兒。

    顧惜朝心里暗罵︰你出來不出來,都難逃一死,還遲疑有什麼用,嘴里卻道︰“阮三哥還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帳里傳來阮明正的聲音︰“我要是貿貿然出來,很容易給你們亂箭射死的,不如,你先進來,陪我一齊出去。”

    阮明正說了這句話,人已退到一個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來,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條橫桿,阮明正咬著唇,五指緊緊扣住橫桿,好半晌才傳來顧惜明的語音道︰“好吧,不過,我走進來,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飛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當家,憑你的蓋世武功,還怕我這小小的幾柄飛刀不成?”

    只听帳外的顧惜朝哈哈一笑,步履聲往帳篷直踏而來。

    阮正明傾耳听著步履聲,臉色青白。

    “霍”地一聲,帳篷掀開,一人踏步進來,驟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橫桿,“轟”地一聲,偌大的一座帳篷,驀地炸成千百碎片,連在帳篷外靠得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僕,遍體鱗傷。

    在帳篷里面的人,自然是無有幸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著一死之心,與顧惜朝拼個玉石俱焚的。

    可惜顧惜朝並沒有死。

    他派了張亂法進去。

    跟阮明正一齊炸死的是張亂法。

    這連顧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連他也沒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勞穴光帳營里預伏下炸藥。

    顧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搖首嘆息道︰“阮老三真是個人才。”

    當徒眾找到現場的骨骸己血肉模糊不堪辨認之際,顧惜朝臉色凝重,下令搜尋衣服及兵器碎片。

    勞穴光的營帳內有很多衣物,還有幾個闖入帳營叛徒的尸身,這一炸,也炸得破碎飛揚,馮亂虎及霍亂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個頭緒來。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尸,”霍亂步這樣地向顧惜朝報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認得出是誰?”

    “支離破碎,殘缺不全,己無法辨認了。”

    顧惜朝的臉色開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張亂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飛刀、銀槍、大環刀、狼牙棒……”

    “有沒有‘青龍劍’?”戚少商素來慣用一把淡青色的長劍,這柄劍是上古精英、名師殉身所鑄,非同等閑,這炸藥再強,也未必能對之有所損毀。

    “這……”

    “再找!”顧惜朝斷然發出這樣一聲號令。

    只是“再找”的結果仍是︰“沒有”。

    顧惜朝臉色鐵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馮亂虎道︰“不會罷,這樣強的炸藥,鐵鑄的也得震得骨肉肢離,怎能不死?”

    霍亂步道︰“我們重重包圍,戚少商也決無可能逃離現場。”

    顧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見戚少商的尸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們去把所有的碎尸拼合起來!”

    顧惜朝這一個命令,使得在場的四十八名“連雲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們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湊,結果令顧惜朝更為震怒。

    沒有任何一塊肉骨證明跟戚少商有關。

    顧惜朝狠狠地一腳,把其中一具辛苦拼湊起來的尸首踢得散飛,怒道︰“天涯海角,也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來!”

    游天龍期期艾艾地道︰“顧大哥,戚少商縱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動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斷——”

    馮亂虎接道︰“看來,這頭老虎又老又病,沒牙沒爪的,已不足為患了。”

    顧惜朝︰“要是別人,不足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長嘆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霍亂步道︰“就算給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師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這時顧惜朝才有了一點笑容,道︰“就算宋亂水逮他不著,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翅難飛!”

    宋亂水本來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負重傷,只要給宋亂水遇上,絕對活不了。

    孟有威這時入稟道︰“報告大當家,鮮于大將軍和冷二將軍正上山來了。”

    顧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脫一事,先不要張揚,但你們要四出追查;”

    他頓了一頓,又道︰“另外,設法讓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窮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游天龍、霍亂步及馮亂虎精神抖擻,齊聲應道︰“是!”

    顧惜朝這才揚聲道︰“決請兩位將軍!囑眾兄弟列隊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連雲寨”本來是抗暴拒強,與官兵對壘之大本營,而今,竟成了卑躬禮敬、恭順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氣揚的打道上山來。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氣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沒有走。顧惜朝萬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處的數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他只覺得一直墜落下去,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處著力,但他心里那一團燃燒的火,仍是不終不熄。

    他心里只在反復的想著︰是我把顧惜朝引進“連雲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眾兄弟,也就是等于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們的……!他覺得胸臆似在燃燒著什麼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聲音在深井中回蕩著,一句接著一句,久久不息。

    這深井直垂入地,再橫通向後山,以山下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還未加入“連雲寨”

    之前,阮明正在當時大寨主勞穴光的帳營里開一隧道,以備萬一之需;惟自從戚少商入主“連雲寨”,聲勢浩大,從無兵敗之虞,近年又加入顧惜朝,聲勢更一時無兩,但阮明正心機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絕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聲,一樣傳不到地面上。

    一直過了好久,戚少商才從暈迷的噩夢中驚醒。

    他驚醒的第一個想法是︰夢!他希望是夢,如果只是惡夢,那再惡的夢,一旦夢醒,一切便都過去了!只是他很快的發現不是夢,雖然這深沉幽異的環境像夢境一樣,但他少掉了一只臂膀,那全是真的!斷臂之痛和被出賣的痛苦,以及一眾兄弟慘死之痛,深深的的鑄著戚少商的心!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顧惜朝的一記‘玉碎掌’,早都五髒離位斃命當堂。

    戚少商雖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氣已所剩無幾,加上斷臂重創,在這不見天日、不著天地的大木桶里,就像地獄里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戚少商很快的就發現桶里有火摺子、乾糧、還有地圖等,火摺子是可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發光點火,干糧可以充饑,地圖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還涓涓滴著泉水。

    戚少商又發現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里的東西。

    他點起一支火摺子,才發現那是一封血書,草草歪歪的寫著幾個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們報仇。”

    他把紙條緊緊的捏在手心里。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時候,還塞給他這樣一封血書,之後,他只覺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自上傳來,碎石殘碴,剛好封鎖了甬道人口,隨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瀕死一擊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報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伯他輕生,故曉以大義,要他活下去!“老四”是“陣前風”穆鳩平,英勇善戰,豪氣干雲,可是,他被顧惜朝收買了沒有、會不會像孟有威、游天龍一樣,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來個陣前倒戈,至于自己,捱了顧惜朝這一掌,縱復原得了,內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斷,武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這一身殘破之軀,僅有的三成武功,怎圖復仇?怎能挽救連雲寨的危難?“連雲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爭之事實。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業,已一敗涂地,無可收拾,在黑暗里,他只是為了一封血書,一個臨死前的兄弟對他的期盼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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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蹤的那五個人,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五個人,一直在逃亡著,後來發現有人正在追蹤他們,他們就逃得更急了。

    這五個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于謀略,一名武功奇強,一名精于暗殺,一名擅于易容,一名滿身暗器,這五個人合起來,江湖上只怕沒什麼人能惹得起。

    只是這五個人,卻給一個人追蹤得狼狽不堪。

    當這五人發現有人跟蹤他們的時候,曾布下陷餅,意圖殺掉來人,但是當他們發現來者何人後,除了一個“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過逃也沒有用,他已經“追”上來了。

    這五人用盡千方百計,甚至用大量的金錢,來驅使一班貧民也佯作逃亡,來分散追蹤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幫人馬,在鄰村搶劫來引使追蹤者轉移目標;也曾暗施偷襲,買舟出海,騎馬長驅,上山J林,全程共達八百里,來躲避追蹤;更會利用飛沙颶風,地理天時,夤夜趕路,但一樣沒有發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幫人馬全被“追蹤者”繩之于法之外。

    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這次來的人,不是那以追蹤術名聞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還會是誰?可是這五個逃亡者沒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雖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雙腿,而是一雙手。

    追命是以一雙腿名滿天下的。

    鐵手對自己的追蹤術很不滿意。

    他知道要是換作追命,這五個人早就逮住了。

    不過,他此際已相當迫近那五個人了。

    那五個人,他一個都不認得,可是,這件案子,是他一個至親的師弟——冷血——帶著傷囑咐他一定要承辦的;“這五個人,先出賣了待我們最至誠至義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變,為害江湖,而這五人仍估惡不悛,作惡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里,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網開一面,我還愚昧不堪,勸他們改過自新,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改過知悔,還把他們大哥的獨門絕藝奪得,並加以殺害……他們的大哥便是‘白發狂人’聶千愁,對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勸這些兔崽子回到聶千愁身邊,等于是我害了他……這些不仁不義的小人,是非殺不可的——”

    “二師兄,我有傷在身,不一定能追得著他們;追命三師兄可能已跟大師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較溫和仁厚,不過對這五人,你千萬饒不得。”

    “這五個惡賊,見著了,殺了就是了,連見官都是多余的,其中王命君也當過官,要是抓進衙里,官官相護,又給他逃脫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鐵手有力地點頭。

    就算冷血不求,鐵手也會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殺害“老虎嘯月”聶千愁的故事,詳見“骷髏畫”故事;至于大師兄無情與三師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藍元山削發為僧一案的源起,請見“談亭會”一文。

    鐵手雖沒有見過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們的名字,他卻是銘心刻記的︰

    “師爺”王命君。

    “刺蝟”張窮。

    “百變”秦獨。

    “必死”樓大恐。

    “笑殺”彭七勒。

    王命君、張窮、秦獨、樓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隨聶千愁之時,都有極好的名聲,但在他們賣友求榮、率性妄為之後,江湖上的聲譽,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這五個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來提高自己的聲勢,可是冷血在“骷髏畫”一案里,粉碎了他們的上司魯問張、靠山李鱷淚,致使這五個頓失所恃的惡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們被追得實在太急了,衣衫給汗水濕透,又饑又渴,但饑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采花,他們只怕留下一點點的破綻,就給四大名捕逮著;這段日子雖不是很長的時間,但要這五人不敢率意淫樂,不斷逃亡,狼狽一至于斯,在他們而言,已經難受透頂了。

    他們聚在山林里,燃著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來︰

    秦獨說︰“我都說了,聶大哥我們是不該殺的,殺了他,冷血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命君說︰“冷血不放過我們,那麼,四大名捕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秦獨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殺聶大哥,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為我們不殺聶大哥,四大名捕就會放過咱們麼?”

    張窮道︰“殺了聶大哥,咱們至少還有三寶葫蘆!”

    王命君道︰“得了三寶葫蘆又有什麼用,以咱們的功力,使來可不夠火候!”

    張窮道︰“那總好過沒有。”

    王命君道︰“只是為了三寶葫蘆,咱們值得嗎——?”

    樓大恐道︰“王師爺足智多謀,多計的人總是膽小,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王命君苦笑道︰“錯與不錯,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這樣逃,也不是辦法!”

    突然樹林子里撲撲幾聲輕響,樓大恐和張窮一個出掌一個撈起一把沙子,撲火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縮在黯影里。彭七勒飛掠上樹。秦獨抓著十六枚暗器,隨時準備發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不是辦法”,張窮懊惱地道,“這樣子的確不是辦法!”

    秦獨道︰“不是辦法又怎樣?難道我們能去把他干掉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樓大恐道,“他一個人,咱們五個人。”

    只听“呱呱”地叫了兩聲,一只不知是什麼的大鳥,撲動大翅,越過樹梢,飛空而去。

    張窮興致勃勃地問︰“怎麼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里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鐵手大步踏著,胸吸迎面的烈風,頂上烈陽猛照,這兩種烈在一起,變成人像浮著似的,既不覺日烈,也不覺風大。

    萬山蒼翠。

    道上塵埃微揚。

    山拗道上,有一對夫婦,正扶持走來。男的蒼樸老實,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動時撫腹有痛楚之色。

    鐵手忽覺得古道上一對相伴相依的走過,是一件非常“個中有真意,欲變已忘言”的事。

    鐵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頭上如飲醇酒,不覺嘴角微微笑了開來。

    那對夫婦見四周無人,以為是向他們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鐵手推了推頭上的馬連坡大草帽,笑道︰“熱呵?”

    那男的正待要應,忽听那女的撫腹呻吟了起來,滿臉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倉皇,關切地問︰“怎麼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聲。

    鐵手忙趨前俯視道︰“要臨盆了罷?”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這地方離市鎮還遠,倒回去也來不及了,怎麼偏選上……真是!”

    鐵手笑道︰“這事怎估計得著?讓我背她下山找產婆再說。”

    男的感激地道︰“這位大哥,真是好心……”

    鐵手道︰“別說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牽住男的臂膀,道︰“咱們這就趕去吧。”

    那女人騎在鐵手的背上,突然之間,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來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類似筲箕的鐵篩。

    筲箕彈開,里面有上百個小孔。

    在同一剎間,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這些暗器全打在鐵手的背上,鐵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蝟”。

    同時間,那男的騰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藍光閃閃的利刃,往鐵手肋下就刺。

    這兩個變化都十分突兀,鐵手根本沒有辦法避躲。

    可是鐵手就在這生死一發間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長。

    他這身子一長也沒什麼,只是像一個本來躬著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這個動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鉗騎不穩,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時打了個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墜下來;有的發射時受了震蕩,倒射回筲箕里去。

    鐵手在身形一長之際,順便把手一提,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拋,往後面拋去。

    這時,鐵手的背後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慘嚎一聲,跌下去時剛好壓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時,裙子剛好蓋住了臉孔,以致對有些墜落下來的暗器、撲下來的男子,都無法閃避,更不用說裝在肚子上筲箕里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時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覺。

    這一刀之毒,連痛的感覺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時也被射成了“刺蝟”。

    男的立即斃命,女的卻未馬上死去。

    她掙扎、呻吟道︰“鐵手……你……怎知……?”

    鐵手搖首道︰“你們太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見著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雖有可能,女的還在腹痛,怎麼可以跟外人隨便攀談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獨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給陌生人來背,而又不問我腳程快慢,分明是把我當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楮已開始轉藍,就跟剛才“百變”秦獨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藍。

    鐵手嘆道︰“張窮,我本來只想把你們逮捕,不想殺死你們,無奈你們下手太毒了,結果自己殺死自己……你別看那兩個疏忽並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會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會加以防範注意,這一來,你們的出手,盡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輕易地制敵機先了。”

    張窮慘笑,笑容難分哭笑,然後臉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別……得意……我們的……人……”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鐵手望著她,沉重的道︰“我知道還有王命君,樓大恐和彭七勒,不過,他們既然只遣你們兩人來送死,根本就不會有為你們報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說到這里,張窮的眼楮已完全變藍,連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現一片藍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鐵手哺哺自語道︰“王命君派兩個人來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實力,卻是為何呢?難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麼疑難都不解自開了。”

    他埋掉了兩人的尸體走下山來,一路上密林間閃爍著隱約的燈火,已經開始暮晚了。

    鐵手下到平地的時候,天色已晚,遠處蒼宏的塔影,映著幾只歸鳥盤旋,天邊殘霞亂紅,很有一種淒涼的況味。

    他心里浮現了幾句前人的詩詞,心中更加有一種淒落的感覺,想起從前自少年的時候,總愛寫詩填詞,日落西山的時候上荒漠的山頭,殘月曉風之時到舟上听鐘,那時候簡直是一種享受,就算連傷感也是佯作或強作出來的。

    而今,人僅中年,卻已怕見殘景。

    只有念著清美秀麗的小珍,才能驅除心里那種來自風景凋零的悲哀。

    鐵手搖首自嘲地道︰“老了麼?……?”驀地,樹叢里,霍地一響。

    接著下去,是數下連響,響得很輕,但很快,一下子,已沿著石塔的方向去了。

    鐵手心中暗忖︰來了,而且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開灌木叢,以一座山似的氣概,向前移動。

    跟著他听到有一些蟲豸的叫聲,以及蛙鳴,鐵手江湖經驗極為豐足,他馬上判別出來,那是道上的人聯絡的訊號。

    看來,來的人還不少呢!鐵手剛想及此點,倏地,背後一聲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爺收拾你!”

    鐵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見那人的胸膛!其實鐵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這暗里的人一比,簡直如同枝干之別,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見他黑頭黑臉,黑盔黑甲,下頷一大蓬黑草似的東西,大概是黑髭,這雷霆般的一喝後,手中持一枝丈八長矛,已當頭砸落!換作常人,這一矛早已將對手打得腦漿迸濺,命喪當堂,但鐵手臨危不亂,雙手一合,已抓住長矛,只覺腳下一沉,雙足已陷地三寸,心中驚然一驚︰那來一個天生神力的漢子!忽覺眼前這一幕非常熟悉,不知何時曾經發生過,心中不禁閃過一陣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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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鐵手,也自吃一驚,自是始料不及,連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對方如入士七十尺一般,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樹連根拔起,卻扯不動眼前這人分毫。

    便在此時,鐵手只覺背後有五六道急風劈至!鐵手只有松手。

    他一松手,那巨漢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時間,鐵手的雙手已奪下了三把刀、兩柄劍、一枝槍。

    來襲的人驚呼、怒喝,可是沒有一人退後。

    鐵手正待發話,那巨漢又一矛當胸刺到!鐵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銳氣,竟以單手握住長矛。

    那巨漢長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無法,怒意攻心,大喝一聲,竟把鐵手自長矛上提了起來!唯鐵手仍以單手扣住矛首,無論巨漢怎麼狂揮亂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漢身上似乎受了頗重的傷,以致他用力揮動長矛時,傷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

    鐵手正要喝問,那巨漢狂吼一聲,手中長矛,脫手飛出!巨矛破空而過,直射石塔!鐵手左手仍握著矛尖,護胸而持,這一擲之力,勢必會把鐵手貫胸釘入石塔壁上不可!長矛發出劃空尖嘯,在殘霞里黑龍般一閃而過,“崩”地一聲,已釘入第三層塔壁上,破壁而入!就在矛尖要觸及塔壁的電光火石之間,鐵手已松了手,滑落下來。

    他一到地,只覺著地甚輕,原來踏著了一個人體,地上的人已沒了聲息,看來可能是個死人,鐵手心里一慎,暗忖︰“對不起,失禮失禮。”

    忽听背後有人冷哼一聲,鐵手倏地回首,就發覺石塔牆下,有一雙眼楮,猶如受傷的狼,發出孤憤銳利、寂莫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層剛剛因飛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磚石灰仍不住籟籟而落,打在這人的身上,這人背貼塔角,一動也不動,只用一雙熠熠的眼神,望定鐵手。

    鐵手心念電轉︰怎麼有這般一雙寒目!只听灌木叢中那巨漢吆喝道︰“快,別讓那廝纏上大哥!”

    只听七、八聲應道︰“是!”刀風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來。

    鐵手心知有異,無論看這干人的行動舉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個人,當下沉聲喝道︰“你們是誰?”

    他這一揚聲,那黑臉巨漢已撲了過來,咆哮道︰“狗賊,你這是明知故問!”

    鐵手身形疾閃,利用天黑,讓巨漢撲了一個空,正待發話,忽听四面八方,傳來吶喊之聲︰

    “他們在這里!”

    “不要讓叛賊跑了!”

    跟著下來,灌木叢中不斷傳來兵刃相踫之聲,巨漢淒厲地呼道︰“攔住他們!”雙拳呼呼,痛擊鐵手,直把鐵手當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敵!鐵手一面閃躲,並不還手,心里漸而明白,忖道︰糟了,看來這是兩幫械斗,自己無端被卷入輸的一幫里,替對方的敵人開了路。

    鐵手一念及此,便想快快突圍,脫離這是非之地再說,但巨漢的拳猛力威,連鐵手屢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勁風逼得說不出話來,又不想下手傷人,一時也無法可施。

    這時慘呼四起,這一千人似勇猛抵抗,阻擋掩殺過來的敵人,互有傷亡,但只聞馬蹄紛沓,殺聲四起,來敵似越來越多,至少是這干人的三十倍之眾,這干人漸抵擋不住,死的死,傷的傷,但剩下的仍負隅苦戰,竭力頑抗,既不降,也不退。

    只听四周有人大聲呼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駱駝老爺有令,降者不殺!”不管他們怎麼呼叫,苦守的人仍寧死不降,不過在軍馬沖殺下,防衛圈已漸漸縮小,繞石塔一圈,目的明而顯之是為了掩護石塔下的人。

    鐵手見幾乎每一回合都有一名苦守的漢子浴血倒下,來人恃著人多,雖傷亡更巨,但已佔盡上風,對苦守者任加殺戮。鐵手一生盡歷大浪大風,亦鮮見如此英勇的戰士,所以便突然跳出戰圈。

    那巨漢恨極鐵手,跳過去,一拳打中鐵手胸膛,鐵手藉此揚氣開聲︰“住手!”他硬受一拳,借力開聲,那大山也似的巨漢給他語音一震,竟一跤坐倒!驀地衣袂一閃,那石塔下的人,己攔身在鐵手與巨漢之間,那人低沉地向巨漢喝了一聲︰“帶兄弟們退!”這才說了一句。手中已對鐵手攻了五招,五招里,竟夾有“白鶴門”

    的“金風切”、“天山派”的“雪花彈指”、“龍門九吞”之“滾龍時”、“南螳螂”之“擋車閂”、“唯我派”之“一得拳”,而“一得拳”中隱帶“‘少林神拳”之拳勢,“金風切”里微帶“天羽派”之“九弧震日”巧勁,這五招七式,全是不同門派之奇技雜學,鐵手見招拆招,遇招解招,到未了以無招破有招,破了這五招,才知道自己已退了三步,對方連臉孔都還未看清楚,只知道他僅以右手出襲!地上的巨漢一躍而起,大聲道︰“我不走!誰也不走!”

    那人似力不從心,長吸一口氣,叱道︰“一起死,又有何用?”這七個字說完,人已飛掠而起,居高臨下,鐵手失聲叫道︰“好個‘一飛沖天’!”

    話未說完,對方手中一振,青光銳射,一招“一落千丈”,當頭刺下!鐵手驀地升起了一種感覺。

    一種極端熟悉的感覺。

    但高手彼此間過招,迅若驚鴻,鐵手這一怔之間再閃,避得雖快,但頭上的大帽已被切落!這人一劍削下鐵手的大草帽,心中也生起了一種故人的感覺,仿佛回到昔日連雲寨人強馬壯的時候,他與“北城”舞陽城主周百字決一勝負之際,他亦曾以這招招挑下對手的頭上方中。

    鐵手正張口欲呼,忽見半空中的身形,一只衣袖空蕩蕩的,身形甚是孤寞,跟那故人的雄姿英發大不相同,正轉念間,這人劍勢向左右一撥,先截斷了鐵手的進退閃躲路向,正是“天心派”的“一心無二”,接著下來似是隨手一劍,向鐵手當胸刺到!鐵手知道這看似隨意的一劍,便是“天山派”的名招“一意孤行”,這“一心無二”和“一意孤行”兩招出處完全不同,但這人使來一氣呵成、妙渾天成而無暇可襲,鐵手再無懷疑,一招“兩不相忘”反攻過去,一面欣然大叫道︰“是你!”

    鐵手這一招“兩不相忘”是“鐵板門”的奇技,險中搶攻,專破外家兵器,而且半步不讓;這門武功若手中無二十年以上鐵沙掌功力是根本不能使的,否則使來雙掌也必為對方兵器所傷,但這在鐵手而言,易如反掌。

    這人一見這招,昔日情景,盡涌心頭,劍光一折,斜沖外躍,正是“雪山派”的“一瀉千里”。這人劍光一收,喜叫了一聲︰“是你——”語音未完,人已一抖,若非長劍支撐身子,早已僕跌地上。

    鐵手忙過去相扶,巨漢怒吼,渾拳要打,這時四周火把盡亮,人聲號陶地叫嚷︰“抓拿匪賊!抓拿匪賊!”火光映在鐵手臉上,巨漢看得一愕,失聲道︰“鐵二爺!”

    鐵手一見這人,也覺得熱血賁騰,叫道︰“穆鳩平!”在火光中,只見戚少商滿身浴血,衣衫碎爛,神情憔悴,發梢、衣上、鬢邊都沾著泥草,尤其一只左手,更是齊肩斷去,鐵手憶起當年虎尾溪為追捕楚相玉,跟連雲寨好漢的連番苦拼,以及戚少商的風采神態,不禁百感叢生。

    鐵手正待要問,穆鳩平忽退了一步,悲憤地道︰“鐵二爺,你也來抓我們——!”

    鐵手見這鐵鑄一般的好漢,而今身上也血漬斑斑,滿眼紅絲,跟當年陣前豪勇、雖死無懼的情形大不相同,當下便長嘆道︰“穆四寨主——”

    只听戚少商慘笑一聲,道︰“也罷。要是你來抓我,我這頸頂上人頭,送給你也不枉費!”

    鐵手怫然道︰“戚兄,你也說這樣的話,可把我姓鐵的小覷了!”

    鐵手返身大喝一聲︰“住手!”這一聲是運氣而發,像一枚炮彈在眾人耳邊震炸似的,全部人皆為之一怔,停下手來。

    戚少商勉強提氣呼了一句︰“回來!”忽地咳嗽起來。這一干苦守的戰士,全退至戚少商和穆鳩平身邊,團團圍成一圈,約莫只剩下十七、八人,個個都筋疲力盡,身上帶傷,衣不蔽體,但卻都戰志高昂,臉上都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的決心。

    一時間,除了包圍的近百支火把“必啪”燃燒之聲響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鐵手問戚少商︰“什麼回事?”

    威少商凝視了鐵手一會兒,問︰“你不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鐵手突然問︰“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一愕,道︰“你不認識我了?”

    鐵手道︰“當年我認識的戚少商,不是這個樣子的!”

    戚少商慘笑道︰“當年你只跟我打過一仗,我們也不算相熟,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鐵手大聲道︰“哈哈。”

    戚少商揚眉道︰“你笑什麼?”語音強抑著憤怒。

    鐵手道︰“我笑你。”

    戚少商道︰“有什麼可笑!”

    鐵手道︰“你說了一句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戚少商待想駁些什麼,忽然覺得熱血賁騰,眼中的冷狠之色,驟然熾烈起來。

    穆鳩平听不懂,以為鐵手在譏諷戚少商,怒叱道︰“你懂個屁!連雲寨上,顧惜朝連同老七老九叛變,勞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全部慘死,天見可憐,讓我跟戚大哥相見,這干賊子卻帶狗官的人馬,一路追殺,大哥斷臂傷重,對你們這種賣友求榮的東西自然深惡痛絕——”

    戚少商叱道︰“住口!”

    鐵手回首返身,朗聲道︰“誰是你們的領頭?”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

    只見兩排火把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將軍,下頷黃色蒼須,穿金黃盔甲,卻是騎在一頭似驢似馬又似駱駝的動物上,下巴也是掛滿了黃色睫狀的長須,冷沉地道︰“是我。”

    鐵手知道這人的來頭,但也絲毫不懼,道︰“拜見‘駱駝老爺’。”

    鮮于仇道︰“鐵二捕頭,不必多禮。”

    鐵手道︰“困何事要抓拿這些人?”

    鮮于仇道︰“鐵兄多此一問,這干叛賊匪寇,人人得而誅之。”

    鐵手道︰“他們素來劫富濟貧,為民除害,不能算是匪寇。”

    鮮于仇也不動怒,道︰“他們是不是盜匪,先拿回去,刑部自然會審。”

    鐵手道︰“他們既非流匪,便不能拿!”

    鮮于仇仍不動如山的道︰“我們是奉命行事,不能違抗旨意。”

    鐵手道︰“如果將軍一定要拿,鐵某願以身代,任何責任,鐵某一力承擔。”

    鮮于仇臉不改色,只道︰“我們不能縱賊行凶,放虎歸山,朝廷歸咎起來,我們也一樣有罪。”

    鐵手道︰“將軍——”

    忽听一人怒叱道︰“鐵手,你算是什麼東西,這天大的重責,你承擔得起?”

    鐵手返身,只見石塔之後的包圍網,出現了一個人,這人穿黑色盔甲,紅色披肩,戰馬神駿,但他卻不是騎在馬上,而是站立在馬背上的。

    “大將軍跟你說話,是給面子諸葛先生,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鐵手也不生氣,轉身拱手道︰“‘神鴉將軍’。”

    冷呼兒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戚少商忽道︰“鐵手,我們原本就是敵人,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自便吧!”

    鐵手看著他,滿眼暖意︰“戚兄,原來你沒變。”

    戚少商的語音已經顫抖,只尖聲叫道︰“滾!不然我一劍殺了你!”他身遭重圍,臉不改容,而今卻浮躁了起來。”

    鐵手笑道︰“你殺吧。”

    戚少商當然拿起了劍,一劍刺出,劍在鐵手咽喉停住,他的手緊緊的握住劍鍔,以致手筋賁露,額邊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動著。

    鐵手連眼也不眨,道︰“請。”

    戚少商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你走吧。”

    鐵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殺不下手,那我就告訴你︰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敵人;從此之後,我們是朋友。”

    他重復了一句︰“永遠是朋友。”戚少商听到了最後這一句,好像當胸給人打了一拳似的,過去的有因兄弟朋友的出賣而失去了的信念,而今都一一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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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擒王

    冷呼兒冷笑道︰“鐵手,你瘋了。”

    鐵手長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瘋。”

    冷呼兒用一種幾乎是喊的語音道︰“你忘了,你是個捕快!”

    鐵手道︰“我是個捕快,只抓壞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兒幾乎氣炸了肺︰“你說我們冤枉好人?”

    鐵手道︰“這方圓五百里之內,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他們當連雲寨的朋友是好惡土匪,還是英雄俠士!”

    冷呼兒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鮮于仇聲調冷沉的道︰“鐵兄,听說你是武林四大名捕里,最冷靜謙和的一位?”

    鐵手道︰“也是最沒本事的一個。”

    鮮于仇道︰“你內功深厚,足智多謀,原本有大好前途,為幾個山賊而自毀前途,非但不智,且陸d諸葛先生的聲譽,而且有失‘名捕’之職。”

    鐵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飾除了下來,向戚少商笑道;“現下我體會到什麼是‘無官一身輕’的滋味了。”

    鮮于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樂趣。”

    鐵手笑道︰“這個當然,那是因為你始終沒有卸下過盔甲,穿著盔甲,無論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鮮于仇目中射出厲芒,銳如冷電,連鐵手都覺一寒,只听他道︰“鐵二捕頭,你考慮清楚了?”

    鐵手道︰“我已不是捕頭,我只是一介草民,鐵游夏。”

    鮮于仇捻了捻蒼黃長須,頷首道︰“你既是鐵游夏,那我也不能算禮失于諸葛先生了。”

    忽揚聲呼道︰“來人啊,拿下叛匪鐵游夏!”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拿著火把,沖向鐵手。

    鐵手在眾人正要沖過來的時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異常之急,直似背後長了眼楮一般。

    前面沖過來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連背後擁上來的士兵也抓不著他特異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鴉將軍”冷呼兒的坐騎之前。

    冷呼兒怒叱一聲,長戟向他背後扎至。

    鐵手一矮身,到了馬腹之下。

    那匹駿馬似通武術般的,突然四蹄一縮,直向鐵手踏下去。

    鐵手驀然起身,一手托起馬腹。

    這剎那間,局面映入眼簾的竟是︰鐵手單手托起駿馬,駿馬上,還有一個身穿黑鐵甲紅披風的將軍!馬雖被托起,但冷呼兒居然在馬背上仍能站得穩穩的。

    以鐵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馬腹,抓住冷呼兒足踝的,但鐵手卻不忍心殺傷這樣一匹神駿。這時,十數名軍士已掩殺向鐵手。

    鐵手叱了一聲,把馬一掄,直擲向奔來的十五、六名軍士。

    冷呼兒這下再也站立不穩,呼的一聲,半空掠起,紅翼一展,恍似長了一對紅翅膀一般,直飛上一株老樹。

    鐵手听聲辨位,連頭也不抬,已追躡而去,雙臂轉抱住枯樹。

    冷呼兒雙手一揚,數十點星火,疾射了下來!鐵手吐氣揚聲,竟把大樹連根拔起,掄著巨樹,把星火全點撥出去!一時間,爆炸四起,軍士們陣腳大亂,紛紛走避。

    鐵手遙向戚少商,穆鳩平大喝一聲︰“走!”

    冷呼兒已離樹飛起,豈料鐵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擊出一掌。

    這一掌,沒有命中,只擊在冷呼兒身前的空中。

    冷呼兒心中一喜,忽見鐵手又遙劈出一掌。

    這一掌也是擊空,只劈在他的身後。

    這時鮮于仇已騎著他那匹“蒼黃馬”,及五、六十名兵馬,一擁而上。

    戚少商、穆鳩平只剩下的連雲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攔路,跟這些人惡斗起來,不讓他們圍攻鐵手。

    鐵手又遙劈兩掌,只擊在冷呼兒左右,也沒有擊中。

    鮮于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終為戚少商劍網所纏,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兒見鐵手一連幾掌擊空,以為此人來勢洶洶,掌功不過爾爾,鮮于仇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鐵手“呼”地撲起,又擊出一掌!這一掌切斷了冷呼兒上空之路,冷呼兒心里一凜,直要全力往前闖,忽見前面似有一棟氣牆擋著,無論怎樣也突破不入。

    冷呼兒應變極快,急往後退,但就在剛才給鐵手一掌擊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氣體膠著似的,冷呼兒憑內力硬闖,反被震得血氣翻騰,幾乎一個筋斗自半空栽下來。

    幸而他憑著披風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氣牆彈回,再往右回,一樣無法闖破,這才覺得魂飛魄散,知道鐵手內力精湛,竟隔空把發出去的內力凝結著,看似空,撞著卻是實的。

    冷呼兒五闖不入,余力已盡,只好往下沉,鐵手正在下面等著他,閃電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這時鮮于仇已然撲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劍氣,卻低呼一聲,座下的“蒼黃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鎖鮮于仇,因重迉撥U,精神渾噩,只是強自撐持著,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踢,竟躲不過,差點踣地,幸而以劍插土維持平衡,卻見鮮于仇一躍而起,已到了鐵手背後,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後面——”

    鐵手警覺背後急風陡生,但他知道要是這一下拿不住冷呼兒,後果就十分嚴重,時機也一瞬即逝,當下不顧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兒腰脅八大要穴。

    同時間,蓬的一響,他背後已給鮮于仇一杖擊中。

    鮮于仇的拐杖非藤非木,杖柄有兩個盤結的大瘤,直似駱駝雙峰一樣,這一擊之下,鐵手只覺心房里似有兩盤火,一齊轟地炸燃火舌來。

    他往前一俯,沖了兩步,手上所托的冷呼兒,卻疾噴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灑下來,連鮮于仇也沾了臉上衣上點點艷艷。

    鮮于仇一杖擊向鐵手,本不認為可以命中,但以為可以阻止鐵手擒拿冷呼兒,不料鐵手拼著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兒,鮮于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內力再高,也斷吃不住我這一杖,豈知鐵手內功高深一至于斯,不但硬受了一杖,還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間,撞入冷呼兒體內,故此冷呼兒傷得實在要比鐵手重多了。

    鮮于仇又驚又怒,揮杖再劈,忽見冷呼兒擋在前面,登時劈不下去,只聞鐵手深吸了一口氣,道︰“別打了……再打下去……只傷了你自己人……住手!”這一聲斷喝,何等威猛,場中諸人都又停了手。

    鮮于仇臉色大變。

    原來鐵手在硬受一杖之後,開始說話,元氣不 ,只說三個字,便頓了一頓,等到再說,說多了一個字,也停了一停,再說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沒事的時候一般了;最後一聲大喝,更是元氣充沛,淋灕渾厚,全不似曾受傷,連鮮于仇的雙耳都被震得嗡響了一陣,一時听不到別的聲音。

    鮮于仇驚震的是︰鐵手的內力竟然可以恢復如此之快!其實鐵手還是受了內傷,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鳩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鮮于仇這一杖功力再精深幾分,他還可以復原更快!鮮于仇外表遲鈍,實極為機變百出,當下疾呼道︰“鐵手,別忘了你是個捕頭,師父和師兄弟全在官府任職,你傷了冷將軍,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說著,杖柄倒轉,疾刺鐵手臉門!那一干軍士,拿著火把,提刀殺了上來!鐵手冷哼一聲,把冷呼兒往面前一擋,鮮于仇險些刺著了冷呼兒,連忙跳開!他才跳開,穆鳩平已飛撲上塔,拔下長矛,一矛刺下!鮮于仇迎杖一架,“崩”地一聲,把穆鳩平反震上塔頂;穆鳩平想抱住塔壁穩住身形,但鮮于仇那一杖蘊有巨力,以致他整個人“轟”地一聲穿塔而入!鮮于仇也給穆鳩平一震之力,連退七八尺,想穩住步伐,卻感一股大力猶未消盡,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軍士想討好相扶,卻盡為撞倒,鮮于仇繼續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軍士。

    鮮于仇才停住,便發現手下往鐵手猛攻,鐵手提著冷呼兒就是一擋,眾人只有收招跳開,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惱至極,只听鐵手道︰“你們再攻下去,害死神鴉冷將軍的不是我,而是鮮于將軍!”

    鮮于仇本就想錯鐵手之手,對一直礙著自己前程的冷呼兒來個借刀殺人,但听鐵手這麼一喝,已經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難免有此嚴重後果,當下忍氣吞聲,喝了一聲︰“停。”

    眾人都停了手,仍包圍住鐵手。鐵手道︰“西南面,讓開一條路。”

    眾軍士都望向鮮于仇,鮮于仇卻只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冷呼兒穴道已然受制,但一雙眼楮,也望定鮮于仇,滿是哀憐之色。

    鐵手干咳了一聲,道︰“駱駝老爺。”

    鮮于仇冷哼道︰“鐵手,你還想逃!”

    鐵手一笑,道︰“听說,冷將軍是你的表弟?”

    鮮于仇道︰“我這人從來公是公、私是私,總不能因為照顧親屬,而放走江洋大盜。”

    鐵手笑道︰“哦?不過,我也听說,冷將軍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這^事?”

    這一問,問到鮮于仇怒火熾處,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個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資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當下冷哼一聲,道︰“你放了冷將軍,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將軍萬一有個什麼的;”鐵手道︰“傅丞相就難免會追究你。”

    鮮于仇給說得心中一寒,只好問︰“你想要怎樣?”

    鐵手斬釘截鐵地道︰“西南面,一條路。”

    鮮于仇心里想︰好,等鐵手放了冷呼兒,再追不遲,諒戚少商等人傷重,逃不到那里去。當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鮮于仇反而疑慮了起來,“你說話,可算數?”

    鐵手反問︰“從諸葛先生到小當差的,可有過說話不算數的?”

    鮮于仇啞然,仍是不放心,鐵手道︰“駱駝老爺,我封冷將軍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猶疑,往會兒縱解了穴道,但是一只腿或一只胳臂不能轉動了,傅大人問起來,可不關我的事兒,而是鮮于將軍遲疑不決之過了。”

    鐵手這樣一說,冷呼兒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連啞穴也被封掉,說不出話來罷了,不然早就大聲求饒,央鮮于仇快快答允。

    鮮于仇瞧在眼里,心里直罵,孬種!只顧慮到冷呼兒萬一有個什麼損傷,自己所負的責任重大,只好強忍一口烏氣,揮手道︰“西南面。”

    軍士見鮮于仇的手勢號令,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見這支軍隊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飯桶的隊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們先走。”

    戚少商凝視鐵手,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黑夜野地里,還可以感覺到他劍色蒼白如刀。

    這時穆鳩平剛自石塔底層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塵,只听見鐵手這一句,便大聲道︰“我們走?你呢?咱們一起走!”

    鐵手笑道︰“我還有人質要放。”

    鮮于仇這才知道鐵手打算先讓戚少商等人逃離,自己壓住場面,他回心一想,臉上禁不住有一絲惡毒的笑容︰他們走了之後,放了人質,看你怎麼走!穆鳩平大搖其頭,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伙兒一齊死!”

    鐵手轉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楮一片了然之色,只說了一句︰“你?”

    鐵手堅決地點點頭。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搖頭。

    鐵手道︰“你走,跟你的人,才會走;連雲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間,再不走,誰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唇,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墳踏去。

    穆鳩平急喚︰“大哥——”望望鐵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舍未決,鐵手道︰“決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鳩平惶惑地道︰“你……”

    鐵手笑道︰“我隨後就來。”

    穆鳩平遲疑地道︰“你就來……?”

    鐵手大笑道︰“你幾時听過四大名捕說話不算數的!”

    穆鳩平一頓腳,終于追去,連雲寨余眾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殘月如鉤,風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里,有很多時候,難免也有這樣淒涼的光景。

    戚少商、穆鳩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後,鐵手猶望著殘景,竟似痴了。

    火把拍拍地在燃燒著。

    鮮于仇忍不住道︰“姓鐵的,你放是不放?”

    忽听一個聲音自灌木葉中響起︰“鐵二爺,你這作法,可失著得很。”

    只見火光驟強,東北面一處,走出一行人來,當先一個,頭里萬字頂頭巾,發挽太原府紐絲金環,身著鸚哥綠綻絲戰袍,腰絮文武雙穗絛,足穿嵌金綠襪綠靴,方臉大鼻,環口圓楮,極有威勢,鐵手心中一沉,暗忖︰怎麼這狗官也來了,口里卻道︰“黃大人也親自出馬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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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捕

    來的人正是敉亂總指揮黃金鱗。

    黃金鱗道︰“枉你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鐵二爺,你可知道這樣做,會使得四大名捕英名掃地,同時也牽累諸葛先生的一世英名。”

    鐵手淡淡地道︰“黃大人可能來晚一步,有所不知,我早已解冠棄職,既不是什麼名捕,一切作為,也與諸葛先生無涉。”

    黃金鱗這一出現,在鮮于仇心里卻大是不悅,心道︰你既來遲了,何不兜過去截擊戚少商,卻來這兒湊熱鬧!黃金鱗卻道︰“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誠然是好,但辦案官員可會听你說說就算?你就算救走了戚少商這股余孽,但自己可有為自己認真想過如何逃走?”

    鐵手搖首笑道︰“沒有。”

    黃金鱗道︰“你以為能在鮮于將軍和下官手上逃得了?”

    鐵手道︰“如果我要走,只怕你們還是攔不住。”

    黃金鱗怪笑道︰“那麼說,鐵二捕頭是不準備走了?”他還是故意稱鐵手為“捕頭”。

    鐵手忽長嘆了一聲,雙指迸點,解了冷呼兒身上的穴道,道︰“我本就沒打算要走,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何況我這等小役,你們且押我返京吧。”

    鐵手這一著,冷呼兒和鮮于仇大出意料,黃金鱗嘿嘿干笑道︰“好,鐵捕頭,有種!不過,你武功超群,這樣,可不好押,我想,鐵捕頭是明法人,也是明理人,不想要我們為難罷!”

    鐵手深吸一口氣,道︰“你要我怎麼樣?”

    黃金鱗道︰“自古以來,押解犯人,都要扣銬鎖枷,何況此返京城,千里長路,鐵二捕頭又武功過人,認識的英雄好漢又遍布道上……”

    鐵手截道︰“就算道上好漢看得起我鐵某,冒險前來相救,我鐵游夏是自甘伏法,決不潛逃!”

    黃金鱗桀桀笑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不過,鐵二捕頭就如此跟我們一道走,在法理上,未免有違先例,未免不大……那個……”

    鐵手長嘆道︰“你說的對,要我束手就縛,也未嘗不可,不過,你得允諾在先,秉公處理,在未返京受審之前,不得濫用私刑。”

    黃金鱗哈哈笑道︰“鐵捕頭這可小覷了下官!下官若對鐵爺分毫逼迫,絲毫傷害,即卸官解甲,自刎當堂,血濺五步,以謝江湖!”

    鐵手、冷呼兒、鮮于仇都沒料到黃金鱗竟說得如許的烈,要知道江湖上最講承諾、信義,黃金鱗這回把話說絕了,便決無挽回余地。

    黃金鱗又道︰“就算鐵二捕頭還是信不過下官,那這一定會信一個人——”

    他眼楮眨了眨了,笑笑道︰“這個人,跟鐵二捕頭的淵源可深得了,鐵爺就算沒有見過,也一定對他生平耳熟能詳……”

    連鐵手也不禁問︰“你說的是——?”

    黃金鱗道︰“‘捕神’劉獨峰。”

    鐵手動容道︰“捕神……?他,他來了麼?”

    黃金鱗道︰“敉平連雲寨,緝拿戚少商的案子,聖上有鑒于兩位將軍久戰無功,便著傅丞相另選賢能,劉捕神曾因听文大人之言,懷疑‘捕王’李玄衣是死于四大名捕之手,所以借出京之便,順便辦理此案;我把你交給他,該不會再有二話了罷?”

    冷呼兒和鮮于仇在旁悶哼一聲,卻不敢說什麼。黃金鱗那一番話無疑系指他們攻不下連雲寨,乃奇恥大辱,最後連雲寨得破,還是依仗傅丞相所布下的伏兵臥底,來個窩里反,始能臻功。

    他們更不敢得罪的,是個號稱“捕神”的劉獨峰。

    原來在“四大名捕”這四個年輕人仍未在江湖上成名之前,武林中就有“三絕神捕”,那是︰“捕神”劉獨峰、“捕王”李玄衣、“神捕”柳激煙。

    “神捕”柳激煙因公之便,暗報私仇,進行狙殺,把“武林五條龍”殘殺殆盡,後被冷血查出而身死。(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凶手》,另“捕王”李玄衣為報子仇,要殺一個相當正直無辜的青年人唐青,逼得冷血與他發生一場冬夜苦斗,後飛身追殺一奸惡無良的小人關小趣,因而喪生冷血劍下。詳見“骷髏畫”書)。

    這“三神捕”里,武功最高而名頭最響的,要算是“捕神”劉獨峰。

    劉獨峰被稱為“捕神”,不但是因為他是“捕中之神”,同時他也是這干捕快中身份最高,最養尊處優,家世、學問、官位最顯赫的一個。

    他捕抓犯人時也最有神采。

    以劉獨峰的輩份而論,可以算是鐵手的前輩,跟諸葛先生來比,可以算是師弟級的人馬,而劉獨峰近年來都在京城里座鎮,退穩享福,極少出動。

    而今,竟連劉獨峰都出山了。

    鐵手最擔心的還是戚少商等,如果劉獨蜂真的要抓他們,戚少商以重傷之軀,只怕難以逃脫。

    黃金鱗道︰“我把你交給劉捕神,這總夠公正了罷?”

    鐵手嘆了一口氣,伸直雙手,道︰“好,你派人來綁我吧。”

    黃金鱗左右欲一擁而上,黃金鱗叱道︰“誰敢對鐵捕頭無禮!”眾皆止步,垂手而立。

    黃金鱗趨前對鐵手道;“二爺乃一條響當當的好僅,下官今日敢綁二爺,乃執法行事,二爺休怪!”

    鐵手嘆道︰“你綁吧,我不怪你。”

    黃金鱗自手下那兒抓了條牛筋繩,正要縛綁鐵手雙臂,才綁了兩個圈,便負手退開,鐵手奇道︰“怎麼不綁?”

    黃金鱗苦笑道;“二爺功力蓋世,只要運力于臂,捆綁又有何濟事?”

    鐵手想了想,道︰“也罷,我先卸去功力,你用牛筋嵌縛我穴道三分,我便崩不斷了。”

    黃金鱗笑道︰“好,就這麼辦,二爺,得罪了。”鐵手伸出雙手,黃金鱗毫不客氣,三匝五繞的,扎個結實,驀地,運指如風,迅若閃電,疾點鐵手的“膺窗”、“期門”、“章門”、“天池”四大要穴!鐵手驟然受襲,而內力已卸下,一時應變不及,穴道受制,他一面想運功破穴,一面怒道︰“你……”

    黃金鱗再不打話,電光火石間又一口氣封了鐵手“旋機”、“鳩尾”、“巨關”、“幽門”、“關元”五大穴,這一連人體九大要穴被封,任是鐵人也抵受不住,鐵筆頓失重心,跌倒在地。

    黃金鱗趨前笑問︰“我可有傷你?”

    鐵手倒在地上,瞪視黃金鱗。

    黃金鱗笑道︰“我哪有傷你!我只不過封了你的穴道,你不必盯我。”

    冷呼兒、鮮于仇等這才明白黃金鱗的用意,一起走近,冷呼兒喘了鐵手一腳,揶揄道︰

    “你也有今天!”

    鐵手悶哼一聲,在自有蓋世內力,但九大穴被封閉,便無發揮之能。黃金鱗笑向他道︰

    “看見沒有,不是我踢你,是冷將軍踹的。”

    鮮于仇跟神一亮,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搖首笑道︰“我沒有意思。打他殺他傷他辱他,都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捉拿他而已;你知道,江湖上人,最講信義,而我黃某人,也最重言諾的了。”

    冷呼兒登時明白了,笑道︰“對,你只不過是擒他而已,至于要把他怎麼個整治法,就完全是我們的事了,你也無法阻止。”

    黃金鱗故意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阻止不了哇。”

    鮮于仇冷冷地道︰“當然,如此這般,你好人一人充當,咱們來做惡人了。”

    黃金鱗道︰“話也不是這樣說,你們要不傷他也可以,不過,押他返京可是長途漫漫,這個龍精虎猛的,留著總是禍患!”

    冷呼兒嘿聲道︰“還押他回京?在這兒把他干淨干淨,歸塵化灰便了!”說著,又迎著鐵手的臉門踢了腳。

    鐵手硬受了這一腳,幾乎沒有暈死過去。

    黃金鱗也不阻止,只說︰“別壞了傅丞相的大計。”

    鮮于仇目光一閃,道︰“正要請教。”

    “不敢。”黃金鱗壓低了聲音,道︰“鐵手這次放走戚少商的事,正好可以冠之于勾結流寇,私通強盜,藉公狗私,殺傷官差的罪名,只要把他押回京城,交給傅丞相,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大大挫了諸葛一下,而且……”

    他陰笑道︰“四大名捕情同手足,鐵手被捕,無情、追命、冷血等一定設法營救,屆時,傅丞相只要請九幽神君布下天羅地網,就可以一網打盡,不愁他飛上了天!這可是大功一件!”

    鮮于頷首道︰“如此說來,這廝的狗命,倒是活的比死的值錢。”

    冷呼兒悻悻然道︰“難道就任由他逍遙自在的回京麼?”

    鮮于仇和黃金鱗听了都笑了起來。黃金鱗忍俊道︰“逍遙自在麼?倒不見得!給人扎成大花蟹一般,這一路跋涉,也沒什麼逍遙,還有什麼自在,何況……”故意住口不語。

    鮮于仇會意,笑著接道︰“我們至少也可以給鐵二爺嘗嘗甜頭。”

    冷呼兒道︰“如此最好”一拳擊落,打得鐵手牙齦盡是鮮血,又一腳踢去,拍拍二聲,左胸兩根肋骨齊斷,卻听冷呼兒“哇”地一聲,撫足飛退。

    鮮于仇登時戒備,黃金鱗間︰“怎麼了?”

    冷呼兒“哇哇”氣道︰“這家伙,嘿,用內力——”原來他吃鐵手貯存于體內的功力反擊,左足尾二趾竟被震斷。

    黃金鱗這才明白過來。向鐵手嗜嗜地搖首道︰“鐵捕頭,你這身內力修為,倒真是羨煞人了,可惜啊——”

    冷呼兒奪過一張刀,一刀往鐵手頭上砍落,鮮于仇一手扣住,怒叱道︰“傅丞相的大事,你忘了麼?”冷呼兒頓時不敢妄動。

    鮮于仇身子一沉,連戳鐵手身上七處穴道,鐵手頓覺全身虛脫,有如蟲行蟻咬,萬蜂齊噬,十分痛苦,每根肌筋都搐抖起來,偏偏身子又不能移動分毫。

    鮮于仇冷笑道,“滋味可好受?”

    黃金鱗呵呵笑道︰“這樣整也可把他整死了。”

    鮮于仇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什麼!不過,劉獨峰如果查起,倒不好交待。”

    黃金鱗笑道︰“劉獨峰麼?他其實根本還沒來到。就算來了,咱們也可以把姓鐵的藏起來,當沒這回事,再說,劉捕神也是傅丞相派來的,他雖跟諸葛交好,但諒不致敢違抗傅丞相的命令。況且……李玄衣是他的至交,而他一直懷疑‘捕王’乃‘四大名捕’所殺,就沖著這點,這位養尊處優、身嬌肉貴的劉捕神也未必會管這樁閑事。”

    鮮于仇哈哈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黃金鱗卻道︰“不過,再這樣下去,姓鐵的可給你的‘六陽陰風手’弄得不大好了。”

    “六陽陰風手”原是武林中一種極歹毒的武功,專用于迫供!傷殘對方身體元氣為主,鐵手重傷後遭這種惡毒手法鉗制,宛若在受千刀萬剮,痛苦不堪,饒是他內力精湛,一張臉色已紫脹如赭,全身顫搐,鮮于仇怕弄出人命,笑著拍開了禁制,又一掌按在鐵手心口上。

    這一下只是拍中,憑鐵手內力,尚可抵御得住,但鐵手苦于不能動彈,給他按著催勁,而正于血氣翻騰,五內如焚之際,一口血,就噴濺了出來。

    鮮于仇笑道︰“求饒吧!”

    鐵手受制到現在,身負重創,但始終半聲未哼。

    冷呼兒有些動容道︰“真是一條硬漢!”

    黃金鱗滿臉笑容地道︰“硬漢?剁下他一雙手,看他還硬不硬!”

    鮮于仇眯著眼笑道︰“剁下他一雙手?那就听你吩咐咯!”

    黃金鱗忙不迭地道︰“噯,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關我的事!”

    鮮于仇冷笑道︰“你盡做好人,我也不剁,不過,”揚聲叫道︰“來人啊!”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鮮于仇道︰“把手上帶著的刑具都拎出來,我倒要一件一件的試。”

    這干軍士此趟出來剿匪,手邊所攜的刑具雖是不多,卻也有一、二十種,全都是厲害無比,要人心碎身毀的,不過其中有些軍士不忍,又敬鐵手是條好漢,自收藏了一些,不拎出來,但提到鮮于仇面前的,總有十一、二具。

    鮮于仇咬牙切齒的道︰“好,我就一件一件的來。”他心里懷恨︰本來眼看要逮著戚少商好領功,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打散了他的升官夢,弄得給黃金鱗這小人佔了便宜。他把一肚子怨氣,全發泄在鐵手身上。

    他用了四五種十分厲害的刑具,有的直把人的全身骨路,都扯得節節裂開;有的要把頸骨和脊骨分割;有的要把十指錘成一團肉泥;有的椎心刺骨之痛,足可把人痛死。鐵手血肉模糊,那五副刑具,都給他內力震毀,但他也給這慘無人道的酷刑,弄得不似人形。

    冷呼兒本被鐵手所擒,心懷不忿,但見鐵手如此好漢,心里也服氣,見鮮于仇意猶未足,又要取刑具,便道︰“我看夠了。”

    鮮于仇用一只左眼睨著他道︰“什麼?你不忍?”

    這句話可是冷呼兒萬萬不承認的,他只說︰“拿這廝回衙,慢慢再整治,不愁沒功夫。”

    鮮于仇想了想,道︰“有理。不過這幾下也把他整得個死去活來,可省些防他逃脫之虞。”

    黃金鱗忽低聲道︰“你這番當眾施刑,手下的人,可防嘴疏?”

    鮮于仇笑道︰“這干人,跟我吃的喝的,升官發財全仗我,他們敢說;怕沒長兩根舌頭麼!”

    黃金鱗笑道︰“如此甚好!以致抓不到匪首戚少商,都是他從中作梗,非要把他發泄發泄不可。”

    鮮于仇悻然道︰“是啊,給連雲寨的余孽逃掉,放虎容易捉虎難!”

    黃金鱗笑嘻嘻地道︰“這有何難?戚少商壓根兒就逃不掉的。”

    鮮于仇不解地道︰“哦?”

    黃金鱗道︰“你道我為何不去追捕戚少商,卻來設計拿下這姓鐵的?西南退路,早教顧公子及連雲寨歸順朝廷的朋友捎上了,戚少商逃不掉的!”

    鮮于仇這才明白,恍然道︰“哦!”

    黃金鱗接道︰“顧惜朝顧公子已被傅丞相收為義子,是這次剿匪的真正主持,我哪有那麼天大的膽子,跟他爭功、何況連雲寨打連雲寨,窩里反,狗咬狗,咱們隔籬觀火,樂得清閑!還不如擒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鐵手,可望在傅丞相面前,討一個新功。”

    鮮于仇這才了然。

    冷呼兒卻道︰“卻不知顧惜朝他們有沒有本事拿下戚少商這干悍匪?”

    黃金鱗微微笑道︰“戚少商早已斷臂負傷,只剩寥寥數卒,乃強弩之末,顧公子智藝雙絕,人強勢眾,決無問題。”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下頷,得意地道︰“不過依我估計,顧公于根本不必出手,保存實力,只要把戚少商等再往西南方逼進,戚少商就必死無疑!”

    冷呼兒一臉不解之色。

    黃金鱗問他道︰“你想,西南方有誰稱霸?”

    鮮于仇忽動容道︰“息大娘!”

    黃金鱗眉開眼笑地道︰“對!就是碎雲淵上的‘毀諾城’!”

    冷呼兒道︰“毀諾城?碎雲淵?”

    黃金鱗笑道︰“這里面有龐大的實力,但一直未犯朝廷,故傅丞相有意招攬,無意摧毀,才讓她維持至今。這‘毀諾城’的城主,恨極戚少商當年毀約,故發奮建立‘碎雲淵’、‘毀諾城’,專門與戚少商作對。”

    冷呼兒不禁問︰“究竟是誰,把戚少商竟痛恨得那麼厲害。”

    黃金鱗道︰“一個女子。”

    他一字一句地道︰“碎雲淵上,毀諾城中,江湖人稱‘女關公’,息大娘!”

    鐵手這時在地上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他落到這些人手里,自知已然無望,只是殊不料自己身受屈辱折磨,看來仍換不回來戚少商等人的自由與性命。這想法幾乎令他最後的一絲斗志,也逐漸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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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威鏢局雷家莊

    一輪孤清的明月,高掛空中。

    寒風颯颯。

    草木皆兵。

    戚少商和十余名部屬正迅速地往前推進,在他們浴血斑斑的臉上,流露著愴惶和郁憤。

    這些人堅持要活下去,已不只是為了世間的一切欲求,而是為了一口氣。

    穆鳩平不住回首盼望,喃喃的道︰“鐵二爺怎麼還不來?”

    戚少商道︰“他不會來了。”

    穆鳩平腳跟立即似給釘死了,不走,吼道︰“為什麼?”震起樹上寒鴉無數。

    戚少商搖頭,慘笑,望向天邊殘月如鉤。

    在黑黝的叢林里,遠遠傳來“為什麼”一聲呼吼,暗處那人脫口而出︰“是老四!”

    另一個n音即噓道︰“小聲!”

    第一個失聲說話的人是孟有威,低聲喝止他的是霍亂步。

    馮亂虎也在黑暗中,他以一種低沉而謙卑的語調請教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顧惜朝,“我們現在該如何下手?”

    顧惜朝人在暗中,眸子卻漾著月光,緩緩搖首,道︰“我們的連雲寨,以前除了跟官兵為敵之外,戚少商還有兩個內外夾攻的心腹大患,你們知道是什麼?”

    馮亂虎立即答︰“是息大姑娘的‘毀諾城’和江南雷家。”

    顧惜朝點頭道︰“可是,息大娘和江南雷家,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霍亂步問︰“為什麼只能相提,不能並論?”他問得非常小心,不敢說錯一個字,在顧惜朝的親信中,他自知不比馮亂虎機智乖巧,也比不上宋亂水勇猛剛豪,但他能在顧惜朝麾下活得十分之好,那是因為他的不夠聰明,難以擔當大任,故不招顧惜朝之忌。而且,他還懂得在適當時機發問,好讓顧惜朝表現領袖的智慧。

    最近霍亂步更是謹慎小心,因為他親眼看見曾經不以為意在語言上頂撞過顧惜朝的張亂法,被派入帳篷抓拿阮明正,結果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只想升官發財,並不想入枉死城。

    顧惜朝立即接道︰“息大娘是戚少商的死敵,戚少商早年負了她,她三次行刺無功,發自創‘毀諾城’,專門對付戚少商,戚少商窮途末路,遇著她,只有死路一條。江南霹靂堂雷家曾是戚少商的戰友,當年,雷家派了三位家屬雷遠、雷騰、雷炮,由雷卷率領,還有雷家的年輕好手沈邊兒,他們意圖在虎尾溪一帶根植霹靂堂的掑O,雷卷看中了戚少商,扶掖他起來,訓練他成為一流高手,戚少商也的確是個人才……”

    霍亂步即道︰“嘿,我看,也沒怎麼的!”

    馮亂虎眉心一整,道︰“大當家的眼光,怎會有錯!”

    霍亂步即道︰“我是說,任他是天王老子,比起大當家,也不過爾爾。”

    馮亂虎還待說話,顧惜朝即微微笑道︰“你們兩個不必爭論。戚少商是個非除不可的敵人,非除不可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是個罕見的人才。他在霹靂堂學藝,青出于藍,卻不甘于只受一個家族所用,于是乎空手上連雲寨,奪得了大權,覬覦武林,是何等鴻鵠之志!不過,連雲寨的勢力日益壯大,江南雷家原本在十一省布下強兵,取代了日漸衰微的‘武林四大世家’,而今卻在這一帶吃了憋,連雲寨這麼一鬧,雷卷的實力大大削減,雷家的人對戚少商也大有怨憤……”

    霍亂步道︰“對呀,戚少商此舉,無疑是‘吃碗面,翻碗底’,失去了江湖義氣。”

    顧惜朝道︰“不過,雷家的雷卷,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早年睥睨天下,中年以後,神出鬼沒,神秘莫測︰對敵往往一擊必殺,即全面撤退,不留痕跡,令人諱莫如深。”

    霍亂步道︰“可是,雷卷卻恨死了戚少商……”

    馮亂虎忽道︰“兩種可能。”

    霍亂步一怔,顧惜朝道︰“你說。”

    馮亂虎道︰“雷卷要是個高手,他就會把握這個時機,全盤毀滅掉連雲寨。”他頓了一頓,目中閃耀銳光︰“可是,要是雷卷是個人物,他也可能拯救戚少商,重新重用他,這是個以德報怨收服人心的好機會!”

    顧惜朝眼中已流露出嘉許之色︰“所以我說,息大娘和雷家五虎將,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馮亂虎道︰“息大娘是敵人的敵人,敵人的敵人是我們的朋友。雷家五虎將可能是敵人的敵人,也可能是敵人的朋友,所以是我們的似敵似友。”

    宋亂水忽插口道︰“管他娘的敵人朋友,殺個干淨再說!”

    馮亂虎和霍亂步一齊皺起眉頭。顧惜朝道︰“說起戚少商的朋友,倒有一幫人馬,力量不可忽視。”

    霍亂步馬上問︰“哪一幫?”

    馮亂虎搶著答道︰“自然就是和連雲寨一向守望相助,戚少商三度發兵解圍的‘神威鏢局’了。”

    霍亂步仍是問道︰“大當家的看法是……”

    馮亂虎插口道︰“‘神威鏢局’的高風亮現在已受冊封,皇恩浩蕩,諒他……”忽然發覺顧惜朝眼中有不悅之色,忙住口不說。

    顧惜朝微笑道︰“很好,說下去。”

    馮亂虎澀聲道︰“屬下,屬下也沒什麼意見,只是信口胡扯而已。”

    顧惜朝慢條斯理的道︰“哦?信口胡扯,也頗有見地,看來,你的腦筋倒是越來越精明了。”

    馮亂虎忙道︰“大當家過獎,大當家過獎,屬下實在——”不知怎的,顧惜朝雖在贊賞他,他總覺得背脊有一股尖冷的寒意,升了上來。

    顧惜朝只嘿嘿一笑,向霍亂步道︰“所以,戚少商現在是︰前山有虎,後山有狼,處身之地有陷井,而大局則由我們控制。”

    霍亂步道︰“大當家分析的是。”

    顧惜朝道︰“這兒已是雷家的地頭,再過去便是‘毀諾城’的重地,要是雷家遲遲不肯發動。咱們就把戚少商的殘兵迫入‘碎雲淵’、‘毀諾城’!”

    霍亂步道︰“是。”

    宋亂水銳聲道︰“多說無謂,咱們現在就去!”

    霍亂步冷然道︰“你去那里?沒有大當家發號司令,你急什麼?”

    宋亂水楞了一愣,急得只搔頭皮,說道︰“如果不快一些,給姓戚那廝溜掉,可——”

    馮亂虎打斷道︰“他現在是插翅難飛,能跑去哪里?”

    顧惜朝忽道︰“亂水,你雖然是急一些,但殺敵心切,很好。”

    馮亂虎和霍亂步都心里一怔,只見顧惜朝拍拍宋亂水肩膀,溫聲道︰“待會兒攻殺戚少商的行動里,亂虎和亂步都得要听你的調度。”

    霍亂步和馮亂虎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些什麼,然而他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鐵二爺騙我,鐵二爺為什麼要騙我?”穆鳩平厲聲淒呼。

    戚少商忽然反手一掌,把穆鳩平打飛出去。他仍然血濕長衫,落魄沉哀,然而雙目中燃燒著的痛的斗志,環視驚愕中的部屬,一字一句道︰“鐵捕頭是騙了我們。他現在,可能活著受罪,可能已經死了,你們誰要讓他死得平白無辜,可以大呼小叫,自戕自殺,悉听尊便!”

    那些傷殘、浴血、受屈、忍痛的連雲寨子弟,用力地執著兵器,咬著唇角,沒有人說一句話。

    穆鳩平霍然而起,向戚少商道︰“大哥,我們要在天未亮前,逃出碎雲淵……”

    另一名連雲寨子弟道︰“不怕,咱們繞小石山九條河棧道,不過碎雲淵便就得了。”

    穆鳩平忽萌起一條生機,一拍大腿,喜道︰“對了,咱們繞過碎雲淵,就可以去‘神威鏢局’,高風亮高局主他一定不肯坐視——”

    一名連雲寨的弟子接道︰“是呀,咱們曾三度出兵力助‘神威鏢局’,兩年前,‘神威鏢局’跟‘挑糞幫’的人對恃,要不是戚大哥出兵,‘挑糞幫’早就把‘神威鏢局’的家當全給搬走了呢!”

    一些連雲寨的弟子大喜過望,爭著道︰“對,繞過碎雲淵,投靠神威鏢局!”

    戚少商仰天想了一會,道︰“可是,神威鏢局在去年,也因失掉官餉之事,幾乎滿門遭劫,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復元氣。”

    穆鳩平打斷道︰“老大,朋友不在危難之時幫忙,交朋友來作什麼?我們此時此境,就算是麻煩人,也只好硬著頭皮麻煩這一遭!”

    戚少商道︰“不過,要到青田鎮的‘神威鏢局’,先得經過小石山,九條河,雷家莊。”

    穆鳩平道︰“雷家莊又怎麼樣?”

    戚少商長嘆道︰“此情此境,我實在不想見他們。”

    忽然雙眉一軒,抬高了語音,朗聲道︰“哪家店鋪沒有高梁?樹大可遮蔭。”

    月掩浮雲,剩下的連雲寨子弟臉色都有些變動。

    戚少商繼續道︰“左道旁門,月偏西,草後石旁,都可以重建長城——”

    突然厲聲叱道︰“殺!”

    霎時間,連雲寨子弟十五六把兵器,一齊往西面左邊一列大樹後的草叢和岩石刺去,這下攻其不備,潛伏在草堆里及石頭後的人一時猝不及防,至少有七八人登時了賬!戚少商用預先大家已了然的暗語,指示行動,一擊得手,暗夜中長劍似青龍一般,電掣一匝,又有七八人倒地,同時穆鳩平長矛飛刺,敵人被嚇得膽喪魄飛,逃既不及,擋又無從,瞬息間給他殺了五人。

    宋亂水金瓜錘一揚,喊道︰“不要讓戚少商逃了!”話才叫出,發現帶來的二十五名士卒,剩下不到三人,他倒毫不畏懼,挺著金瓜錘向戚少商奔去。

    戚少商刷地向他刺了一劍,宋亂水用金瓜錘在胸前一格,叮的一聲,那金瓜錘是用熟銅打造的,戚少商的青龍劍薄細快利,吃百來斤重的金瓜錘反震,戚少商不禁身形一挫。

    戚少商原本這一挫,是藉力卸力,再趁對方大意來襲時,猝然出劍傷敵,不料他左臂已斷,內傷又重,這一側身,幾乎僕倒,宋亂水覷準時機,一錘砸至。

    戚少商身往側倒,但一劍自下的勢子中刺出,這一劍十分突兀,宋亂水人雖魯莽,但武功甚好,百忙中挺錘一封,卜的一聲,戚少商這一劍,竟直刺入金瓜錘之中。

    這一來,戚少商下跌之勢,反而挽住,如果戚少商還有另一雙手,至少在這剎間可以讓宋亂水有十一種不同的死法。

    可惜戚少商只有一只手。

    他飛起一腳,把整頭大水牛似的宋亂水踢飛出去,跌入草叢里。

    他的劍上仍拖著金瓜錘,一甩而去,撞倒了一名連雲寨的叛徒。

    穆鳩平早已收拾了剩下來的兩名敵人,咆哮一聲,往宋亂水跌落的地方,挺矛追去。

    戚少商叱道︰“退!”

    他此語一出,樹林又出現三四十名敵人,領頭的是馮亂虎。

    戚少商即把剩下的子弟集合在一起,正欲往北邊退去,忽聞喊聲四起,霍亂步領了三十多人正殺將過來。

    穆鳩平急道︰“往東北面走!”

    戚少商道︰“顧惜朝一定在東北面。”

    穆鳩平道︰“他奶奶的,碎雲淵在西南面!”

    戚少商臉上出現了毅然之色︰“他正是要把我們逼去毀諾城!”

    忽听一陣長笑,南面一名藍袍文士,寬步而出,身邊沒有一兵一卒,正是顧惜朝。

    月光下,顧惜朝拱手笑道︰“諸位兄弟,別來無恙麼?”

    穆鳩平登時紅了眼,咬牙挺矛,要沖上前去,戚少商一手搭住他肩膀,越發顯得他受傷身子強忍痛楚︰“承你照顧,還死不了。”

    顧惜朝道︰“死,有重若泰山,輕若鴻毛,戚大哥——”

    戚少商即道︰“不敢當。”

    顧惜朝道︰“大哥栽培小弟之恩,小弟銘感五中,倘若沒有大哥信寵,小弟在連雲寨中,焉有今天的威望?”

    戚少商淡淡地道︰“我沒有你這樣了不起的兄弟。”

    顧惜朝笑道︰“大哥何需動氣?”

    戚少商道︰“我寧可留一口氣。”

    顧惜朝道︰“戚大哥一向行義不惜犧牲,其實,眼前此刻,只要大哥一點頭,就可挽救這十六八位忠心兄弟的性命。”

    戚少商道︰“哦?”

    顧惜朝道︰“只要你死了,我對他們,決不再追究。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戚少商笑了︰“算數!中秋月圓,獻血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難,若有虛言,血灑寨門,是誰說的?私下你也說過,如果沒有我,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麼過,這些話都算數,顧公子再灌上三桶豬血牛血也不夠灑了。”

    顧惜朝皮笑肉不笑︰“哈哈。”

    戚少商道︰“好笑,好笑。”

    顧惜朝道︰“這都是時勢逼人,眼看大伙兒跟著你,只有理想志氣,卻沒好下場,跟官府作對,豈不是破家難容?朝廷里有的是功名富貴,你一意孤行,可有照顧到眾家兄弟的福祉?”

    戚少商淡淡笑道︰“俗語有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高興怎麼說,由你說去。你有大好前程,大可另謀出路,連雲寨拱手相送,全沒礙著你,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好兄弟的熱血頭顱作為一已之私的墊腳石,今日我奈不了你何,他日總有天意來收拾你,我也不必慌惶。”

    顧惜朝變色道︰“好,趁你收拾不了我,讓我先收拾掉你再說。”

    忽听一個聲音道︰“不管你們誰,姓戚的是我霹靂堂的垃圾,理應由我們自己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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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0:21:28
第九章 雷卷與沈邊兒

    說話的人在樹上。

    就連戚少商也不曾醒覺樹上有人。

    顧惜朝卻好整以暇,笑道︰“雷大俠,你終于肯出面來主持公道了。”

    樹上的人有氣無力地道︰“通常,初見面的人叫我做‘大俠’,只有兩種用意;”月色映照下,只見樹椏上坐著一人,披了件厚厚的毛裘,顯得身子十分單薄清瘦,孤獨淒涼。

    “一種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稱我作大俠;一種是巴結我的人,所以稱我作大俠準教我喜歡,不會有錯。”這時天氣甚熱,這人仍披著厚毛裘,里面不知道有幾件衣服,而且雙頰火紅,額現青光,像是病得甚重。“可惜你兩種都不是,因為我根本不做好事,你口里叫我大俠,心里等于在諷刺我病貓。”

    顧惜朝笑道︰“雷大俠說笑了。”心中暗忖︰人說江南“霹靂堂”雷家高手中雷卷是第一號難纏人物,看來此言非虛C

    雷卷道︰“顧大當家曾五度派人請我來此,恐怕不是為听我說這兩句不好听的笑話如此簡單罷。”

    顧惜朝淡淡笑道︰“我倒是覺得,雷大俠今晚的第一句話,叫人拍案叫絕。”

    雷卷道︰“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我好像是說︰吃得好飽!不過,可不是對你說的。”

    顧惜朝也不動氣︰“是剛才雷大俠在樹上說的第一句話。”

    雷卷道︰“我窩在樹上已經好久了,我在樹上第一句話,好像是跟邊兒說的;邊兒,我說的是什麼話?”

    只听樹里邊一個聲音豪笑道︰“你說,我們倒先依約來了,卻不知那干王八兔崽子怎麼還沒來?”喀喇,一陣連響,樹干爆裂,現出一個大漢,濃黑的眉毛,濃黑的胡須,濃黑的鬢毛,把他整張臉孔都籠罩了起來,只剩下高挺的鼻子,眯成一線鐵刀般的眼楮。

    他自挖空的樹干甫一立起,整棵大樹立刻潰倒,雷卷摟著毛裘,坐在大漢的臂膀上,猶似未動過一般。

    穆鳩平天生神勇,看到眼前這名漢子的氣慨,心中也不禁為之震懾︰聞悉雷卷手下大將沈邊兒是條粗中有細、豪里有情的好漢,而今,自己負傷不輕,只怕難以應付。

    顧惜朝拱拱手道︰“原來沈少俠也來了。”

    沈邊兒道︰“卷哥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尤其捉拿‘霹靂堂’叛徒,邊兒決不落人之後。”

    顧惜朝點頭道︰“是的,戚少商有負雷家的事,我亦略有所聞。”

    雷卷笑道︰“豈止有所聞而已?你派人五度請我出關,目的便是要藉我們之手,除去戚少商。”

    顧惜朝道︰“不過,雷大俠現在當然也看出來︰我要剪除戚少商,易如反掌。”

    雷卷道︰“不過,由你來殺戚少商,你卻怕引天下英雄齒冷,由我們來殺,別人沒二話可說,戚少商系出雷門,武林中收拾叛徒,乃天經地義的事。”

    顧惜朝嘆道︰“難怪人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雷大俠面前,造作都是多余的。只不過……雷家的叛徒就在那邊,雷大俠請。”

    雷卷全身都蜷縮在毛裘里,正向戚少商那兒緩緩轉身。他從出現到此刻,一直都沒有正式望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在雷卷出現以後,一直垂直而立,顯得十分悲涼落拓。

    穆鳩平急了,俯近戚少商耳邊低聲道︰“老天,還等什麼,我們總不能束手待斃。”

    戚少商沒有作聲,穆鳩平倒發現沈邊兒一雙銳利的眼楮向他這邊望來,心中忽地一跳。

    沈邊兒問道︰“戚兄,還認得我嗎?”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氣,道︰“沈兄。”

    沈邊兒道︰“你大概沒想到,我們有一天會這樣子見面罷?”

    戚少商淡淡地道︰“說實在的,落到這般田地,我並不想見你們。”

    沈邊兒豪笑道︰“當你離雷門而去,劍震八方,做視天下之時,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我早就等在這樣一天和你這樣見面!”

    戚少商道︰“你終于等到了。”

    沈邊兒望定戚少商,長嘆道︰“我加入雷家,主要還是戚兄穿針引線。”

    戚少商苦笑道︰“那時候,我正蒙卷哥之恩,身在霹靂堂。”

    沈邊兒嘆息道︰“當時,咱們聯手征東平西,合作無間,承你教誨,讓我學得不少經驗,要不是你,‘無良教’早就把我拔掉,而不是我鏟平‘無良教’了。”

    戚少商道︰“是你學得炔。”

    沈邊兒道︰“是你教得好。”

    戚少商搖首道︰“我沒教你,真正教你的是卷哥。”

    沈邊兒道︰“但你卻示範給我體會。”

    戚少商道︰“你是人才,縱沒有我教,遲早都能體會。”

    沈邊兒道︰“不過,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忘了你的情義。”

    戚少商長吸了一口氣,沈邊兒接下去厲聲道︰“但我也沒忘了你不告而別,在‘霹靂堂’造成的傷害!”

    他雙眼噴出了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穆鳩平跨一大步,攔在戚少商身前,大聲道︰“要殺戚大哥,先得殺我!”

    沈邊兒豪笑道︰“先殺了你又何妨!”揮拳痛擊穆鳩平!穆鳩平大喝一聲︰“好!”交臂格去,摹然間,沈邊兒迅如一支倒飛的強矢,那一拳,變得向顧惜朝迎臉擊到。

    顧惜朝猝然受襲,仰天倒下,後腦貼地,沈邊兒一拳擊空,已收拳回勁,雙腳連環踢出!顧惜朝身子尚未彈起,對方攻擊又到,顧惜朝貼地一滑,竟巧生生地滑開丈余遠,但沈邊兒、一招領先,著著搶攻,在不過照面間已攻了十七招,顧惜朝不但連半招都搶攻不回去,連吐氣揚聲的機會也沒有。

    宋亂水、馮亂虎、霍亂步一齊大驚失色。馮亂虎反應最快,立即要下令向戚少商進攻。

    才張開了口,一陣急風逼來,雷卷已到了他身前。

    雷卷身上所穿,十分累贅厚腫,但臉頰十分疲削,一雙鬼火似的目光,正盯在他臉上。

    馮亂虎只覺這痴漢身上漫散著一股逼人的煞氣,竟把他剛喊出來的聲音倒迫回喉嚨里去,馮亂虎應變極快,雙掌一起,已擊在雷卷病懨懨的身軀上。

    這兩掌擊在厚厚的裘上,只發出兩聲悶響,陡然之間,雷卷左手一提,食指已捺在馮亂虎額上。

    馮亂虎怪叫一聲,全身已失去了平衡,向後飛了出去!宋亂水反應當然不比馮亂虎快捷,何況他先前還著了戚少商一腳了,但他卻是第一個沖向沈邊兒的人。

    他目的是要制住沈邊兒,好讓顧大當家回一口氣。

    但他還沒有沖到沈邊兒和顧惜朝的戰團里,霍地眼前多了一個人。

    一個臉色青白的病人。

    宋亂水狂吼一聲,一低頭,苦練三十年連頭發也練得不長一根的“鐵頭功”直撞而出,別說眼前是一名風吹得起的病漢,就算是一頭大牯牛,給他這一撞,也得骨折肌裂。

    他一頭撞過去,只見眼前一黑,整個人被包在一團又軟又暖的物體里,隨後只覺身上突然飛起,整個人都似浮在雲端里,往後的事,便失去了知覺。

    同這瞬間,沈邊兒大叫一聲,向後倒翻,一道精光自他脅下擦過,直釘入一株樹干上,是一柄小刀,刀柄兀自晃動。

    沈邊兒脅下的青衫漾起了一灘血漬,愈漸擴散開來。

    顧惜朝手邊卻多了一柄銀光閃閃的小斧頭,局面已完全改變過來。

    在顧惜朝的銀斧之下,沈邊兒挪移、騰走、翻滾、飛躍,完全是憑著小巧靈活的輕功,閃躲銀斧的攻擊,沈邊兒身形偉岸,比穆鳩平還粗豪萬分,但施展起小巧功夫來,輕若無骨,天衣無縫,使得穆鳩平看得目瞪口呆。

    顧惜朝一旦扳回局勢,正要發令,他目觀四面,耳听八方,為沈邊兒偷襲所逼不過是轉眼功夫,但回佔上風時猛然發現,自己手下三名愛將,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全在這片刻間被人打得爬不起來。

    出手的人只有一個。

    一個人兜截三人。

    這人便是雷卷。

    而雷卷已到了他的身前。

    顧惜朝抽斧,疾退,雷卷全身突然旋轉起來,隨著他的疾旋,發出了一種極大的勁風,顧惜朝大叫一聲,一斧向身旁一棵大樹砍去!別看他手持的僅是一面巴掌大的小斧頭,這一斧砍去,腰粗的大樹應聲而倒,就倒在雷卷所發出的罡氣上!卻听劈啪啪尖銳響聲,直欲撕裂耳膜,那株勒木在勁氣旋轉中被直條撕成七八片,碎葉木屑,漫天噴濺,這剎那之間,顧惜朝引巨木強挫雷卷所發出的罡氣,同時已找出了對方的破綻之處。

    這破綻如同白駒過隙,一瞬而滅。

    顧惜朝卻把握了這電光火石的剎間。

    他左手姆食二指一彈,疾地一道白光打出!“奪”地飛刀射中雷卷的小腹。

    刀刺在毛裘上,反彈倒射,刀柄射入一名連雲寨叛將胸口,再穿出嵌進一株樹干里。

    雷卷旋勢陡停,一指彈在顧惜朝臉上。

    顧惜朝百忙中頭一偏,“卜”地一聲,鼻梁折斷,鼻骨刺入臉肉,鮮血濺涌而出。

    雷卷還待再攻,忽張口吐了一大口血,顧惜朝那一刀,雖穿不破他的毛裘,但內勁已攻入他的五髒六脈,所受的傷決不比顧惜朝輕。

    顧惜朝一退三丈,掩鼻哼道︰“好指力!”

    雷卷道︰“好刀法!”

    顧惜朝揚手道︰“殺!”手下這才如大夢初覺,一擁而上。

    沈邊兒和穆鳩平一左一右,兩條鐵柱般的大漢,攔在雷卷和戚少商的身前。

    穆鳩平這才回過神來,把大姆指往沈邊兒身前一翹,道︰“好!”

    沈邊兒道︰“你還能不能打?”

    穆鳩平把胸一挺,道︰“能!再一兩百個,我不在乎!”

    沈邊兒道,“你能不能跑?”

    穆鳩平一愣,答不上來,沈邊兒道︰“扯著你的老大,有那麼快跑那麼快,有那麼遠跑那麼遠!”

    穆鳩平驚道︰“你們——”

    沈邊兒道︰“這兒有我們!”

    穆鳩平怒道︰“原來你們跟鐵手一樣,全是騙人的!”

    沈邊兒倒沒听明白他何指,不明所以,一愕道︰“什麼,鐵手他來了——?”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逃不了的,這兒已給我們重重包圍了。”他手腕一掣,呼地彈出一枝訊號煙花,片刻間,樹林里外,影影綽綽,孟有威和游天龍已領了近百人,包圍住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十余殘兵。

    雷卷仍蜷縮在厚衣里,毛裘上血跡斑斑,份外奪目,忽道︰“你以為只有你能帶人來嗎?”

    顧惜朝一怔,失聲道︰“‘雷家五虎將’……?”

    只听有人豪邁地笑道︰“還有‘神威鏢局’!”

    顧惜朝回首只見一個紅臉銀須的矍爍老者,後面跟了三、四十人,以無堅不摧的陣式,突破了孟有威、游天龍所伏下的包圍,闊步走入陣中。

    顧惜朝道︰“你……”

    老人豪笑道︰“老夫是‘神威鏢局’的老不死,高風亮是也!”

    他的大手往身後三個青年人一引道︰“這三位才是‘雷家五虎將’的三虎。”

    高瘦的青年抱拳道︰“在下雷騰。”

    矮壯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雷炮。”

    一個神情傲慢的青年一揖道︰“在下雷遠。”

    顧惜朝仍捂住鼻子,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有說︰“雷家五虎將都到齊了,我還有什麼話說。你們想怎樣?”

    游天龍和孟有威面面相覷,已露出恐慌之色。

    雷卷淡淡地道︰“這要問戚少商才知道。”他始終正眼沒瞧過戚少商。

    戚少商的語音已完全哽咽︰“我……”

    沈邊兒站過去,拍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卷哥問你怎麼辦?”

    戚少商道︰“你告訴卷哥,過去我戚少商脫離霹靂堂,曾讓他很下不了台,在武林中很為難,在江湖上很尷尬,我……”

    沈邊兒轉首望向雷卷。

    雷卷仍窩在毛裘里,向沈邊兒道︰“你去告訴姓戚的,他出去,沒丟了霹靂堂的顏面,一切作為,都是雷家的榮耀,雷家沒有他姓戚的,一樣可以發揚光大,教他記住,霹靂堂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敵,雷家的敵人或朋友決不能給江湖無情無義之輩,宵小卑鄙之徒所凌辱!”

    沈邊兒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強忍熱淚︰“你轉告卷哥,戚少商記住了。”

    沈邊兒道︰“我也記住了。我們都不姓雷,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壯志未死,意氣方豪,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戚少商澀聲道︰“我欠你一顆腦袋!”

    沈邊兒哈哈笑道︰“你是指我在你走後揚言要跟你決一死戰的事罷?當日你離霹靂堂而創連雲寨,江湖上傳言沸沸騰騰,以為雷門在此地已一敗涂地,很不好受,我一時意氣,逼急了說的話,就算咱們要砌磋,也得等你傷好全了,重振雄威,安內攘外,平定江山之時,再來比劃比劃,打個痛快!”

    戚少商也哈哈笑著,伸手往沈邊兒膀上一擊,道︰“好!咱們這就約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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