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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古龍]畫眉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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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32:15
第30章 水底大戰


    陰姬冷笑道︰“你激將也沒有用,我要殺你,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可是我又何苦髒了自己的手。”

    楚留香道︰“但你若不讓我出來,有件事你就永遠不知道了。”

    陰姬果然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楚留香悠然道︰“雄娘子既然並不在衣櫃里,那麼他在那里呢?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告訴你。”

    他口氣听來雖似很悠然,其實暗中卻捏著把冷汗。

    這也是他最後的一個機會了,他只希望陰姬也和別的女人一樣,也有好奇心,一定要逼他說出這秘密。

    只要陰姬肯放他出去,他至少還有萬一的希望,否則他就要被活活困死在這衣櫃里,永遠再也見不著天日。

    誰知道陰姬非但沒有問,連話都不說了。

    餅了半晌,楚留香只听到機簧響動聲,陰姬彷佛在開啟一個秘K的門戶,按著,就听得她沉聲道︰“快將這衣櫃抬出去,沉在湖底。”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特的命令;“她為什麼要將自己放衣服的櫃子沉到水中去呢?”但她的弟子心里縱然懷疑,嘴里也不敢問出來。

    她們只是恭聲道︰“是。”

    陰姬又道︰“無論衣櫃里發生什麼聲音,你們都當沒有听到,知道麼?”

    她的弟子又恭聲道︰“是。”

    楚留香索性什麼話都不說了。

    因為他知道水母令出必行,他無論說什麼都已沒有用了,他只恨自己的運氣實在太壞。

    這世上沒有好奇心的女人並不多,有些男人就算找一輩子也未必找得到,此番居然竟被他遇見了一個。

    衣櫃已被抬了起來。

    沒有過多久,就有水流入了衣櫃。

    楚留香整個人又被泡在水里了。

    但這次,水並沒有像以前那麼樣帶給他一種清涼適意的感覺,因為他已知道這水過不了多久,就將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爛他的骨肉,那時楚留香這個人就將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他忍不住暗中嘆了口氣,道︰“水兄水兄,我一向都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什麼卻要對不起我呢?”

    直到現在為止,他從不知道絕望是什麼滋味。

    現在,他總算知道了。

    水的壓力已越來越重,楚留香什麼都看不到,但也知道石櫃已將要被抬至湖心。

    但忽然間,水的壓力又漸漸減輕了,按著,水又漸漸自石櫃中漏了出去,竟又被抬回水母的寢室。

    只听水母道︰“就放在這里,出去。”

    “砰”的一聲,石櫃又接觸到石地,楚留香身子一震,就穩定下來,他第一次發覺腳踏實地原來竟是如此愉快的事。

    神水宮弟子離開之後,石櫃外就又沉寂了下來,他只能听到水母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顯見她的心情已漸漸激動。

    楚留香笑了,大聲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改變主意的,我若被淹死,你就永遠再也不知道雄娘子究竟在那里了。”

    陰姬果然忍不住問道︰“他在那里?”

    楚留香悠然道︰“他也許已經死了,也許還活著,也許遠在天邊,也許就近在眼前,你若想我告訴你,只有一個法子。”

    陰姬冷笑道︰“你難道想我放了你?”

    楚留香道︰“我雖然不是個生意人,可是也知道做買賣一定要公道,這消息雖然很珍貴,卻還是換不了楚留香的一條命,我絕不漫天要價,也免得你就地還錢。”

    陰姬道︰“你既然知道,還想怎樣?”

    楚留香道︰“我只要你放我出來,讓我和你作一場鮑平的決斗。”

    陰姬道︰“那麼你還是必死無疑。”

    楚留香大笑道︰“你以為我很怕死嗎?我只不過覺得這麼樣死,未免太窩囊而已,我活得快快樂樂,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陰姬很久沒有說話。

    楚留香道︰“但你若真的不敢和我動手,我也絕不勉強你,我若是你,怕也不肯將楚留香放出來的。”

    陰姬還是沒有說話,但石櫃卻傳來“格”的一響。

    然後,才听得陰姬冷冷道︰“櫃已開了,你出來吧,只不過你最好記住,你出來之後,非但死得更快,而且一定死得更慘。”

    楚留香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謝天謝地,你總算是個女人,還不至于一點好奇之心也沒有,一個女人若連她的情人的下落都不想知道,那麼天下怕要大亂了。”

    陰姬厲聲道︰“他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是希望他已死了?還是希望他依舊活著?你……”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推開了石櫃的門走了出來。

    說到這里時,他忽然怔住,因為他發覺站在他面前的陰姬,竟已不再是方他見到的陰姬了。

    方的陰姬還是獨步天下的神水宮主,一舉一動中都充滿了威嚴和自信,令人不敢不對她尊敬。

    但現在的陰姬卻已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一雙清澈明銳的眼楮里,已充滿了紛亂的情欲,威嚴鎮定的面容也變得焦急而激動,平整的衣衫也起了縐紋,甚至連一雙手部開始有些發抖。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一個女人會在片刻之間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不可一世的神水宮主,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平凡的女人。

    這改變實在太大,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她在這段時間里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怕也不是別人所能想像的。

    楚留香反而有些不忍,長嘆道︰“想不到你對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許都會變得好些的,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陰姬緊握起雙手,嗄聲道︰“他……他已永遠……”

    楚留香嘆道︰“他若知道世上還有個人在死心塌地的愛著他,也許還不會死,只不過,一個男人若能得到你對他這樣的真情,死又何妨。”

    陰姬身子頭抖著,忽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以此來擾亂我的心神,使我無法和你交手?”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本來的確有這打算,怎奈我從來也不忍心騙一個傷心的女人。”

    陰姬厲喝道︰“是不是你殺了他的?”

    楚留香道︰“究竟是誰殺了他?到現在你還猜不出麼?”

    陰姬身子一震,似乎運站都站不穩了。

    在這一瞬間,她彷佛又蒼老了許多,黯然自語道︰“傻孩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楚留杳一字字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也該知道的。”

    陰姬的手顫抖著,她是想找一個可以支持身體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還有什麼事能給她如此巨大的打擊?

    她的遭遇實在值得向情,但她的“情感”卻又實在太荒唐,楚留杳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憐?是可恨,還是可笑?

    楚留杳嘆道︰“我本不想擾亂你的心神,可是你現在的確不適于和人動手,我也不願趁人之危。”

    陰姬的身子忽又槍一般挺立了起來,冷冷道︰“殺人用不著等到心情好的時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楚留香道︰“你現在真的能出手?”

    陰姬冷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還是先為你自己擔心吧!且要你能擋得過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學武一世了。”

    楚留杳笑道︰“你口氣倒真不小。”

    “小”字出口,他已箭一般向陰姬沖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勝過對方之處,就是個“快”字。

    所以他盡量利用這“快”字,只要他能搶得一剎那間的先機,他就或許還有戰勝的希望。

    他出手實在快,快如急風,使如閃電。

    誰知他剛一出手,陰姬的手掌一揮,就立刻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絕。

    楚留香莫說根本無法搶得先機,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為“水母”陰姬也和石觀音一樣,是以奇詭的身形和招式見長,所以他認為自己或許還能以應變和急智來制敵機先。

    他和石觀音那一戟,也正是如此。

    卻不知“水母”陰姬的武功竟和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向,她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練出來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樣,看來雖柔和平靜,其實卻是無望不摧,無物可擋的,滴水已能穿階,洪水更能山岳移形,城市毀滅,自古以來,天下就從來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楚留香這才發現世上最可怕的原來就是水。

    無情的水。

    “水母”的出手更無情,她的身形還未改變,那種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將楚留香壓得透不過氣來。

    他連變幾種身法,但只要陰姬一揮手,他的攻勢就被阻遏,他根本無法給陰姬絲毫威脅。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難怪江湖中人人怕你,無論任何人和你動手,的確沒有戰勝的希望。”

    他嘴里說著話,又改變了七八種身法。

    雖然明知無論使出任何招式來都是無用的,但他的身形還是要瞬息不停的改變,因為只要他身形一停頓,就立刻要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壓扁。

    尺听水母冷冷道︰“我已讓了你四十七招,你認為夠了麼?”

    楚留香笑道︰“夠了夠了,你還手吧!”

    水母道︰“你能擋得住我幾招?”

    楚留香道︰“那倒說不定,也許連一招都擋不了,也許可以擋上個七八百招。”

    水母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擋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讓你走。”

    楚留香笑道︰“你不後悔?”

    水母厲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再說。”

    吃聲中,她已迎面一掌向楚留香拍了過去。

    她這種掌力最厲害之處,就是令對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奮力逆流而上,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光是想退下去緩口氣,那麼就立刻要被洪水卷走,死無葬身之地了。

    楚留香精于水佐,自然很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水母這一掌抽出,他居然還是再向後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棄了抵抗。再也沒有在逆流中奮斗求生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死”才是解脫。

    他的身子立刻被水母的掌力震得斷線紙鳶般飛了出去。

    水母也覺得很意外。

    武功到了她這種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奕棋,只要對方下一著棋,她已可先算出對力後面七八著的棋路。

    楚留香一出手,陰姬已對他武功的深淺了如指掌。

    她算準楚留香最少還可抵擋她七招,誰知一招出手,楚留香已被霞飛,她早已算準了的後著,竟無法使出來了,這不但令她覺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地想不出自己的判斷怎會有了錯誤?

    可是她心神雖分,掌力卻未竭,若是換了別人,已投入她這種掌力之中,是再也無法脫身的了。

    只不過楚留香的輕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但听“噗通”一聲,楚留香竟已掙脫了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身形如游魚一翻,便已消失不見。

    陰姬冷笑一聲,一閃身,也躍入水里。

    只見楚留香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但陰姬號稱“水母”,水性之情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況,在水中游動時,全身每一處都要配合無間,兩只腳的擺動尤其重要,光是穿著鞋子,就勢必要影若是在魚尾上加個套子,那麼就算魚也游不快的。

    楚留香只覺腳上一雙鞋子,彷佛有千鈞之重,而且越來越重,但他並沒有驚惶失措,因為他早就知道逃不了的。

    他根本不想走,想在水中與陰姬一戰。

    在陸上,他絕不是陰姬的對手,可是在水中,陰姬的掌力縱然還能發揮,也勢必要打個折扣。

    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滅“水”的力量。

    平靜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洶涌的浪濤,就彷佛風和日麗的海岸,驟起暴風,風在呼嘯,海也在呼嘯。

    又彷佛湖底來了兩條上古洪荒時的蛟龍,正在海中作坐死的搏斗。

    神水宮的弟子都吃驚的跑了出來,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們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會變成了“魔湖”。

    且見湖水忽然壁上而起,在初升的陽光中看來,就宛如一道碧綠的水晶牆,燦爛主光,不可方物。

    剎那間,這水晶牆忽又消失,水面上接著泛起了一連串的漣漪和水泡,又宛如有個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了一爐魔火,將整個湖的水都煮沸,然後再將天地主靈一齊投入,供他咀嚼。

    這景象壯麗奇幻,卻又帶著種不可形容的妖氣,令人見了不但目眩砷奪,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宮弟子大都是自幼就入宮來的,在這種環境中生長,使她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向,也不該有凡俗中人那些凡俗的感情,所以她們從不知道“愛”是何物?

    也從不知道“恨”是何物?“恐懼”這兩個字,她們更覺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現在,她們心里卻起了一種莫名的震顫,彷佛覺得已有種不可抗拒的災禍將要降臨到她們身上。

    有些人甚至覺得她們生存的天地已將毀滅。

    爆南燕也奔了出來,目中猶白帶著淚光,但見到湖面上驚人的景象後,她的悲哀也瞬即被驚駭所替代。

    大家見到她,就一齊圍了上去,搶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爆南燕心里雖也和她們向樣驚駭,但見她們的驚駭之色,她只有勉強作出鎮定之笆,反而安慰她們道︰“不要緊的,這也許是風……”

    “但現在並沒有風呀!”

    有人哀求著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問問師傅。”

    爆南燕遲疑著︰“三姐呢?”

    有人應道︰“三姐和九妹都還在逼問那三個人口供。”

    爆南燕咬著嘴唇,終于下了決心,飛身一掠,掠到湖水畔,但她還沒有跳下去,突有一陣浪濤卷來。

    她連站都站不穩了,被浪頭打得踉蹌後退。

    她吃驚的呆了半晌,忽然扭頭奔回她自己的小樓,唯有她的居處,是可以從外面直入水宮寢室的。

    水宮寢室中的四個少女已嚇得嘴唇發自。

    在這里,她們雖看不到湖水的奇異變化,但水勢撞激著山壁,整個寢室都彷佛變成了一只被困在驚儔駭浪中的小舟,都一陣陣驚天動地的聲響,更是懾人魂魄,令人覺得天地都已將崩裂。

    爆南燕奔了進來,厲聲道︰“師傅呢?”

    少女們搖了搖頭,顫聲道︰“不知道。”

    爆南燕怒道︰“你們一直在這里的,怎會不知道?”

    少女道︰“她老人家本要我們將這衣櫃抬到湖中去,後來忽又叫我們抬回來,然後就叫我們出去,等我們听到這聲昔時再進來,她老人家已不見了。”

    爆南燕皺著眉,沉思了半晌,又問道︰“這地方可有別人進來麼?”

    少女道︰“沒……沒有。”

    其實她就是被楚留香所制的那二一個少女其中之一,她的穴道還是陰姬自己替她解開的。

    但到了這種時候,她怎敢再多嘴。

    爆南燕跺了跺腳,縱身躍入那小池。

    水道中的響聲更驚人,尺因兩壁已起了共鳴。

    爆南燕還未游出水道,已瞧見兩人正如兩條蛟龍投在水中激斗,兩人的身形之快,都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湖闊數十丈,他們兩人卻似已將整個湖底全都佔據,宮南燕第一眼見到他們時,他們還在湖的右邊。

    但一眨眼之後,他們已到了湖的左邊。

    就因為他們的身形都太快,所以身法看來反倒沒有什麼精妙的變化,湖水的激蕩,也並非全因為他們招式變化間所發出的真氣,而多半是因為他們身形沖破湖水時的速度,速度越快,力量越大。

    他們若在陸上搏斗,聲威就不會如此驚人,因為撞擊了水,水又撞擊著水,一分力量,就變成了十分。

    就因為水在不停的動,所以才會將他們的身形推動得更快,在這種情況下動手,不但要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也要利用水的動力,有時人被水力帶動,招式已根本無法由自己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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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34:34
第31章 死亡之吻


    這不但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惡戰,也是一場妙絕人寰的大戰,其中變化之奇妙,除了當局者只怕誰也無法體會。

    爆南燕已瞧得目定口呆,湖水已嗆入她的咽喉,她卻幾乎完全沒有覺察,她實在想不到世上有誰能和“水母”陰姬交手。

    她更想不到這人竟似並未落在下風。

    在旋動的水流中,她根本辨不出楚留香的身形和面貌,但在她心里卻已隱約想起了楚留香這個人……

    想起了他那迷人的微笑,懶散的神態。“楚留香,這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楚留香外,世上還有誰能和“水母”一較身手?

    其實楚留香此時已是苦不堪言,若非他那種應變的急智,使他能充份利用了水的動力,他只怕早已葬身在水底。

    他只覺身上負擔的壓力已越來越大,全身的血管都似已將爆裂,鼻子里也已將嗆出面來。

    p今他才知道,在水中動手,他也是向樣的全無生路。

    水母的掌力本就是在水中練成的,別人的掌力在水中發揮不出,但她的掌力卻只不過打了個折扣而已。

    楚留香只覺得四面的水似已越來越濃密,濃得就像面一樣,他的身形已漸漸被滯住,漸漸不能移動。

    他自知已到了死亡的邊緣。

    誰知“水母”陰姬的身法竟已慢了下去,舉手投足間,也漸漸有了種力不從心的現象。

    楚留香又驚又喜,他本猜不透水母那麼充沛的內力怎會消耗得如此快,但立刻就恍然大陰姬並非已力竭,而是已氣竭了。

    楚留香已練成了一種神秘的呼吸方法,他在水中呼吸幾乎和陸地上向樣自由,但別人卻不同。

    而且一個人在激烈的搏斗時,更需要充份的“氣”,這也是勝負成敗的重要關鍵之一。

    陰姬體內的“氣”在急遽的消耗著,此刻已快消耗光了,她身體中已起了一種不可抗拒的疲倦之感,似已暈暈欲睡。

    楚留香知道只要讓他出水去換一次氣,自己就必敗無疑,因為“氣”可以換,“力”卻無法換。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換氣。

    只見陰姬身子忽然一翻,上身後仰,腳背挺直,在一剎那間便已踢出了九腳,這九腳雖然踢不到楚留香,但卻踢出了一連串水泡,每個水泡中都帶著一股強勁的真氣,鐵彈般擊向楚留香。

    楚留香要閃避本不困難,但他只要往後一送,陰姬的身子就會借著這踢水的力量沖出水面。

    水泡一連串擊出,她的人已如火箭般向上升起。

    眼見楚留香已無法將她攔阻,他情急之下,竟不顧一切的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腿。

    陰姬再也想不到楚留香會使出如此冒險,如此無賴的招式,急切間也不知該如何解救,身子已被楚留香拖了下去。

    她又驚又怒,一掌拍向楚留香的頭頂。

    楚留香雙手抱住了它的腿,既不能招架,也不敢放開,因為只要他的手一松,陰姬的腿就會踢中他要害。

    他只有用頭在陰姬的肚子上一頂,陰姬的身子被頂得向後一倒,這一掌也就拍不下去了。

    這種招式用得更荒唐,陰姬只覺全身都已氣得發麻。

    除了雄娘子外,她平生幾曾被男人如此摟抱過,也不知是否因為氣已將竭,她全身竟軟綿綿的便不出半分氣力來。

    楚留香自己又何嘗不覺得這種招式用得未免有些見不得人,但一個人在掙扎求生時,那里還顧得了那麼多。

    他乘著陰姬身子向後一仰的時候,已竄上去將她的雙手連人一齊緊緊抱住,又用兩條腿盤住了她的腿。

    他就像個八爪魚似的,將陰姬纏得連動都動不了。

    只見陰姬眼楮已漸漸翻白,嘴角已在往外冒氣泡,用不了多久,她就難免要窒息而死。

    楚留香眼見又將戰勝了,這一次勝利雖然並不十分光彩,但勝利畢竟是勝利,無論那種勝利,至少都比失敗好得多。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忽然覺得一股強勁的力量自身子下沖上來,將他們兩個人都沖得向上升起來。

    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湖心那石板上站立的水道口,宮南燕一接樞紐,湖心的噴泉就又箭一般向上、起。

    剎那之間,楚留香和陰姬都已被沖上了水面。

    楚留香知道清只要讓陰姬喘一口氣,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但這時他的手可萬萬不能放開。

    只見眼前一亮,他們已沖出了湖水。

    楚留香再也顧不得別的,忽然將頭湊了上去,用嘴緊緊蓋住了陰姬的嘴,用鼻子緊緊壓住了陰姬的鼻子。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陰姬呼吸。

    神水宮的弟子本是分散在各處的,有的在樹下,有的在湖畔,但現在她們已漸漸聚在一起。

    這些孤獨的少女們,只有在驚懼的時候,才會覺得需要別人,恐懼原來就比快樂更能令人合群。

    這怕也就是人類大多都覺得不快樂的原因。

    她們發現湖水已漸漸平靜下來的時候,就又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散開了,有的人已在暗中慶幸,危險已過去。

    誰知就在這時,湖心的水柱忽又沖天而起。

    這噴泉水柱本是“水母”陰姬現身時才會出現的,她們再也想不到這次水柱上竟有兩個人。

    除了水母外,竟還有個男人。

    這男人竟和水母緊緊擁抱在一起,蜜蜜的接著吻。

    神水宮的弟子全都驚訝得呆住了,就算天崩地裂,山河變色,也絕不能令她們如此吃驚。

    對男人深痛惡絕,一向神聖不可侵犯的“水母”,怎會和男人如此親蜜?這男人是誰呢?

    她們的眼楮都已發直。

    吻,本是甜蜜的。

    但在幾十雙眼楮之下接吻,就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了,何況這一吻中根本就沒有絲毫甜蜜之意。

    這一吻是死亡之吻。

    另有一種殘酷的美。

    殘酷的魅力。

    若非身歷其境的人,誰也領略不出這其中的痛苦滋味,但億萬人中,又有幾人能身歷其境?

    楚留香本是為了掙扎求生了這麼做的,但此刻,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起了一種無法描敘的異樣感覺。

    水勢在他身子下沖激著,就像是火焰。

    陰姬的身子已漸漸軟了下去。

    她的臉本已漲得通紅,此刻又漸漸蒼白。

    楚留香不敢閉起眼楮,她臉上每一根肌肉的顫動,楚留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每一次跳動,楚留香也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楚留香本覺得她是個堅強、決斷,能自制的女人。

    但現在,他和她距離得這麼近,他忽然覺得她已變得十分軟弱而可憐,和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向。

    無論多偉大的女人,在男人懷抱中都會變得渺小的。

    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也是件很有趣的事,若非如此,這世界也許就不會由男人來統治了。

    楚留香實在不忍讓她死在自己的懷抱里。

    但他只要一放手,自己就得死。

    陰姬蹙住的一口氣若是突然發散,那力量的強大,就絕不是楚留香所能抵御的,他怕立刻就要被震得四分五裂。

    他們的生與死之間,幾乎已沒有距離。

    陰姬也在瞪著楚留香。

    她目中本來充滿了憤怒和怨毒之意,但死亡的感覺已漸漸將她征服,她連“恨”都無力再恨了。

    她眼楮里已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種悲哀乞憐之意楚留香忽然發現一滴晶瑩的淚珠,自她眼楮里流了出來。

    淚珠浮游在她蒼白的面靨上滾動著。

    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最偉大的人也變得很平凡。

    楚留香的手漸漸松了。

    他此刻本來已可以重手去殺死她,或者至少先點住她的穴道,因為陰姬已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他實在無法傷害一個正在流淚的女子,他這一主中,從來沒有做過這事。

    楚留香並不是一個像傳說中那麼冷漠無情的人,也並不像傳說中那麼聰明,有時甚至會做出一些愚蠢的事。

    但就在這時,托住他們的水柱忽然消失了。楚留香和陰姬立刻平空落了下去,“噗”一聲水中。

    他似已完全忘記了自己置身何處,完全沒有防備,竟幾乎被震得暈了過去,懷中的陰姬也被震飛。

    她只覺一只手自水下伸出,點住了他的天道。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這句話他已忘記是誰說的,但每個字他都記得清楚。

    “女人的眼淚,永遠是對付男人的最有效的武器。”

    楚留香張開眼楮時,宮南燕正望著他冷笑。

    他又已回到水母的寢宮,陰姬也盤膝坐在他對面,她臉上絕沒有任何表情,似已恢復了她的冷酷與堅強。

    爆南燕冷冷道︰“我早就說過,從沒有人能在神水宮佔得了便宜的,就連戰無不勝的楚留香也不能例外。”

    她瞪著楚留香,一字字接著道︰“現在,你已承認自己戰敗了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已非承認不可。”

    爆南燕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楚留香苦笑道︰“我已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爆南燕傲然一笑,轉頭望著陰姬,道︰“你說,我們應該如何處置他?”

    陰姬默然半晌,緩緩道︰“這人被你所俘,應該由你作主。”

    爆南燕目中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道︰“也好,就將他交給我吧!”

    她剛走到楚留香面前,陰姬忽然又道︰“你是不是也想像對付雄娘子那樣對付他?”

    爆南燕怔了怔,臉色漸漸變了,長長吐出口氣,道︰“這是他告訴你的?”

    陰姬道︰“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他會看到你的秘密?”

    爆南燕沒有回答,楚留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手指漸漸發抖,又漸漸捏緊,指節都已捏得發白。

    餅了半晌,她忽然厲聲道︰“不錯,是我殺了那個人,我若殺錯了,替他償命也無妨,但偷看別人秘密的人,也得死。”

    她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楚留香劈下。

    但這只手還未觸及楚留香的咽喉,她的人已飛了出去,陰姬不知何時已躍起,面上仍然木無表情。

    爆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驚的瞪著陰姬。目中充滿了驚疑不信之色,顫聲道︰“你……你?”

    陰姬道︰“我……”

    爆南燕目中忽然流下淚來,道︰“你怎麼………怎麼忍心對我下手?”

    陰姬道︰“你怎麼忍心對他下手?”

    爆南燕嗄聲道︰“他?誰?是楚留香,還是雄娘子?”

    陰姬沉默著,楚留香發現她的手也已開始發抖。

    爆南燕吼道︰“原來你還是愛他?原來我只不過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殺了我替他報仇,但你可知道我殺他是為了你麼?”

    陰姬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爆南燕道︰“那麼你為什麼還要……還要……”

    陰姬道︰“你不殺他,我也許會殺他,但你殺了他,我就要為他報仇,無論誰殺了他,我都要為他報仇。”

    爆南燕沉默了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懂了。”

    這意思其實並不難懂,正如一個孩子做了壞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罰他,但別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說不定還會去找那人拚命,這就是“愛”,永遠令人不可捉摸,但誰都不能否認它的存在。

    陰姬嘆息著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爆南燕道︰“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陰姬道︰“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會好好安葬你的。”

    爆南燕又沉默了很久,淒然一笑,道︰“我現在才真的明白你是為了什麼殺我的。”

    陰姬道︰“哦?”

    爆南燕道︰“你殺我,只因我救了你。”

    陰姬道︰“哦?”

    爆南燕道︰“我死了之後,就永遠沒有人知道你曾經敗在楚留香手上,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救過你,你從來不能忍受失敗的恥辱,所以非殺我不可。”

    陰姬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一向都很聰明,也許太聰明了。”

    爆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聰明還是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閉上眼楮,不再說話,也說不出了。

    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連楚留香都不願打破這沉默,他也許是不敢。

    餅了很久,陰姬忽然轉身瞪著楚留香,道︰“你認為我真是為了她救了我才楚留香沉吟著,道︰“我想你並不是這種人。”

    陰姬道︰“她了解我難道還沒有你清楚?”

    楚留香道︰“那只因她自己是這種人,所以才會將你看得和她一樣。”

    陰姬目光空虛的凝注著遠方,喃喃道︰“不錯,就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才會說我也不是,你若非這種人,她也許就根本沒有機會救我了。”

    楚留香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怕早已死在楚留香手上,可是楚留香卻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

    他自然也希望陰姬不是這種人,因為陰姬若真和宮南燕說的一樣,就一定也要殺死他滅口。

    但陰姬究竟是不是這種人呢?楚留香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陰姬手上。

    他已嘗到了自己冷汗的咸味。

    餅了半晌,陰姬忽又問道︰“你可知道你這次為何會失敗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別?”

    陰姬道︰“你應該知道的,你這次失敗,只因為你的心太軟了。”

    楚留香道︰“你呢?你的心難道從來不軟?”

    陰姬沉默了很久,忽然冷冷一笑,道︰“我的心?你以為我還有心?”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一顆心已沉了下去。

    他以為自己這次已真的沒有希望了。

    誰知陰姬卻已黯然接著道︰“就因為我已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你的生死對我也已無關緊要,我甚至已懶得殺你。”

    她忽然反手一掌,拍開了楚留香的穴道。

    楚留香怔了半晌,道︰“你……你難道已經想……”

    陰姬忽又厲聲道︰“我怎麼想,也與你無關,你快走,莫等我改變了主意。”

    她喚入了一個驚慌的弟子,道︰“帶這人去找你三師姐,楚留香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謝宮主。”

    這時陰姬卻已如老憎入定,彷佛永遠再也不願醒來。

    石門漸漸闔起,漸漸擋住了楚留香的視線,將“水母”陰姬隔絕在門里,非但隔絕了整個世界,也隔絕了她的主命。

    這門,卻是她自己造成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知道今後怕任何人再也見不著她了,他若從來也沒有見過陰姬,他絕不會覺得有絲毫遺憾。

    但現在,也不知怎地,他心里竟覺得有些傷感。

    那神水宮的弟子守候在一旁,看來又是驚訝,又是好奇,她顯然還未弄清這英俊的男人和她師傅問的關系。

    楚留香嘆息著轉過身,道︰“我們走吧!”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這句話還未說完,就已瞧見了胡鐵花。胡鐵花竟已和黃魯直、戴獨行一齊匆匆趕來。

    他們見到楚留香,顯然也吃了一驚。

    胡鐵花失聲道︰“老臭蟲,你怎麼跑出來的?”

    楚留香也失聲道︰“你們怎麼跑出來的?”

    兩人幾乎在向時間出了向樣一句話,都忍不住笑了,無論如何,他們能再相見,總是歡喜多于驚異。

    胡鐵花笑道︰“還是你先說吧,你遇著的事一定比我們精采,我們的故事實在有點泄氣。”

    楚留香笑道︰“還是你先說吧,我這故事說來話長。”

    胡鐵花瞧了戴獨行和黃春直一眼,苦笑道︰“說來真丟人,我們三個人竟全不是水母的對手,若不是蓉兒的姑媽,我們怕已見不著你了。”

    楚留香動容道︰“她放了你們?”

    胡鐵花嘆道︰“不錯,她和一個叫”九妹”的一齊來盤問我們,我們自然什麼也不肯說,但那叫“九妹”的小丫頭倒真兕得很,居然要用苦刑來糟蹋我們,幸好蓉兒的姑媽說我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應該以禮相待,誰知那小丫頭翻了瞼,硬說蓉兒的姑媽一定早已和我們串通了。”

    他恨恨的接著道︰“那小丫頭人兕嘴也兕,還說了許多很難听的話,蓉兒的姑媽忍無可忍,忽然間出手點了她的穴道。”

    楚留香聳然道︰“她……她怎能如此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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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出宮維艱


    胡鐵花道︰“她這麼樣做,連我們都吃了一驚,因為”神水宮”門規之嚴,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她這麼做無異已承認和我們串通,欺師通敵,那罪名可不輕,但她出手後反而鎮定下來,只是叫我們快來找你,她說你也許也落入了水母的掌握中,也許……也許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著急道︰“她自己呢?”

    胡鐵花道︰“她……她似已下了決心,已將生命置之度外,只不過告訴我們,那菩提庵中的聾啞尼本是她的大師姐,因為犯了門規,才落到如此地步的,她希望我們有機會時好好照顧她。”

    楚留香跺腳道︰“如此說來,她顯然也怕和她的大師姐落入向樣悲慘的遭遇,所以準備一死了之……”

    胡鐵花黯然道︰“看來怕是如此,我們走的時候,她就將那石牢自里面封閉,將她自己關在那石牢里,我們發現不妙,再求她開口時,就已無論怎麼樣都叫不開門了,她根本已拒絕回答我們的話。”

    楚留香插嘴道︰“想不到”竷嚏迅戛V和她的徒弟竟是向樣的驕傲,甚至不願讓別人見到她們死,難道她們要永遠活在別人心里,”胡鐵花並未完全听懂這句話中的意思,因為她實未想到“水母”陰姬的死法也是完全一樣他只是慘然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感激她的。”

    楚留香唏噓良久,才問道︰“你們是怎會來的?是不是蓉兒終于還是將入宮的途徑告訴了你們?”

    胡鐵花苦笑道︰“你走了之後,我們就求她說出來,她本來不肯,但過了一天後,她也開始為你擔心起來。”

    楚留香急著問迫︰“她自己有沒有跟你一齊來?”

    胡獻花道︰“她怕跟我們一齊來有所不便。”

    楚留香更著急,道︰“那麼她的人呢?”

    胡鐵花道︰“她說,她要趕到那菩提庵去和甜兒她們會合,然後再看看是否能到這里來,我正想勸她莫要著急,她反而先來安慰我了。”

    他笑了笑,接著道︰“她對你甚有信心,說你無論遇著什麼危險,都一定有法子脫身的。”

    戴獨行苦笑著道︰“看來她只不過有點為我們擔心,再三勸我們莫要出手,可是我們一到這里,就將她的話全都忘了。”

    黃魯直這時也走了過來,訥木道︰“敝友是誰,香帥現在想必早已知道了,他早年所做所為,雖令人無法向情,但近年來他已改過自新。”

    楚留香嘆道︰“他的事我都已知道,也很向情他,只可惜他……”

    黃春直面色慘變,道︰“他……他莫非已遭了毒手?”

    楚留香長嘆不語。

    黃魯直嗄聲道︰“論起他昔年之行事,也的確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在下仍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的?”

    楚留香插嘴道︰“殺他的人也已被人殺了,而且是神水宮主為他報的仇,如今他們一家三口,想必已在天上團圓,前輩又何必再為他傷心?”

    黃春直黯然垂苜,哺哺道︰“不錯,以他的罪孽,落得這樣的下場,老天也不能算是虧待他了!”

    話雖如此,他目中還是難免熱淚蘊盔。

    胡鐵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呢?你是怎麼從水母掌握中逃出來的?難道你又……”

    他神秘的一笑,住口不語。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既已逃出來,也用不著你擔心了,倒是蓉兒她們,到現在為什麼還沒來呢?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他忽然轉身望著那神水宮的弟子,含笑道︰“姑娘的芳名能告訴我嗎?”

    這少女本已听得眼楮發直,走也不敢走,此刻又吃了一驚,吃吃道︰“我叫南隻。”

    楚留香柔聲道︰“我們想到外面的菩提庵去找人,不知南隻姑娘你能帶路嗎?”

    南隻望了望那道已關得緊緊的門,道︰“師傅並沒有要我帶你們去,我自己也不敢作主。”

    楚留香笑道︰“姑娘只管放心,你帶我們去,她絕不會怪你的。”

    南隻咬牙閉唇,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留香輕輕拉住了她的手,道︰“我們走吧!”

    南隻的臉也紅了,想掙脫他的手,卻垂下了頭,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居然痴痴的跟他走了出去。

    胡鐵花嘆了口氣,搖著頭道︰“無論多兕的女孩子,一見到這老臭蟲,好像就變得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我真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戴獨行也笑了,道︰“老弟,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胡鐵花道︰“難道他對女孩子真有什麼魔力,我怎地連一點也看不出?”

    戴獨行笑道︰“你若也看得出,那就糟了。”

    瀑布瀉入湖中,湖水又自地下流出,瀑布不竭,湖水不溢,坐坐不息,永無斷絕,這正是大自然的玄妙。

    楚留香他們沿著一道地下的水流往前走,只覺地勢漸高,盡頭處又有十余石級,石級上就是出口。

    南隻道︰“這上面就是菩提庵,也是本宮的門戶之一,若有人想要入宮,這是最方便的法子,因為大師姐看來雖兕,其實心腸卻很軟,別人若是對她苦苦哀求,她很硊|狠得下心來拒絕的。”,走過這一段路後,她似乎已和楚留香變得很熟了,非但再也不害怕,一只縴手也始終讓楚留香拉著,沒有掙脫。

    但楚留香心里卻在暗暗著急,她們的大師姐既然心很軟,那麼李紅袖她們為什麼直到此刻還未來呢?

    只听胡鐵花道︰“听說從這里入宮的人,都是被裝在箱子里送進來的,是嗎?”

    南隻道︰“不錯,因為大師姐不能離開菩提庵,所以只有將人放在竹箱里,讓箱子浮在水面上順流而下。”

    胡獻花望了楚留香一眼,道︰“看來柳無眉這次倒沒有說謊。”

    楚留香只有苦笑。

    他已發現柳無眉實在是很懂得說謊的人,因為只有這種人才懂得若在謊話中加幾成真話,就最容易令人相信。

    南隻道︰“這出口就在大師姐所坐的蒲團下,我們平時很少到這里來,因為自從大師姐獲罪之後,師傅就不準姐妹們和她來往。”

    胡鐵花忍不住問道︰“她究竟犯了什麼罪?”

    南隻道︰“這……我不大清楚了。”

    她顯然不願再說起這件事,匆匆走上石階,將壁上的鐵環輕輕敲了敲,只听叮當之聲,宛如龍吟,四面石壁都起了回應。

    南隻道︰“因為大師姐終日坐在蒲團上,極少走動,所以只要鐵環一敲,她立刻就知道。”

    胡鐵花不說話了,他心里也難免有些緊張,希望這秘道的門戶快些出現,好去瞧瞧宋甜兒她們究竟出了什麼事?

    誰知過了半晌,地道上仍是毫無動靜。

    南隻皺眉道︰“奇怪,大師姐現在難道湊巧不在上面廣?”

    楚留香心里雖急,反而安慰著她道︰“也許她偶然出去走動走動這是是人之常情。”

    南隻道︰“她絕不會離開菩提庵,上面的地方並不大,她無論在那里,只要環聲一響,她本來都應該听得到的,除非上面也出了事。”

    楚留香自然比她更著急,因為他……

    柳無眉既然知道只要她們一入宮,就立刻會揭破她的謊話,自然要千方百計的阻擾她們。

    李紅袖雖然博聞強記,但卻並沒有什麼心機,宋甜兒更是天真爛漫,全不懂世迫人心的奸詐。

    何況她們兩人又全都對柳無眉生出了向情之心,所以柳無眉如要害她們,實在是易如反掌。

    只听胡鐵花道︰“上面不開門,我們就難道沒法子進去嗎?”

    南隻道︰“沒法子,這地道的出口只有在上面才能開啟,因為師傅怕我們愉愉溜出去玩……”

    胡鐵花忽然一拍巴掌,失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想不到連你也忘了。”

    南隻怔了怔,道︰“我忘了什麼?”

    胡鐵花道︰“你大師姐又聾又啞,只有坐在蒲團上,才能感覺到你在下面敲擊鐵環,若是走到別的地方了,那里還能听得到聲音。”

    南隻嫣然道︰“她能听得到的。”

    胡鐵花道︰“為什麼?難道她既不聾,也不啞,只是故意袈出來的?”

    誰知南隻還是搖著頭道︰“她的確又聲又啞,一點也不假。”

    這次胡鐵花也怔住了,道︰“既然真的又聾又啞,又怎能听得到聲音呢?”

    南隻笑了笑,道︰“這原因你見到她之後,也許就明白了。”

    胡鐵花怔了半晌,恍然道︰“我現在已明白了。”

    南隻道︰“哦?”

    胡續花道︰“有人只要看別人嘴唇的動作,就能猜出他在說什麼話,你師姐想必也有這種本領。”

    南隻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她不但又聾又啞,而且……而且眼楮也不行了。”

    胡鐵花又怔住,吃驚道︰“她難道還是個瞎子?”

    南隻道︰“嗯!”

    胡戲花急得直揉鼻子,苦笑著喃喃道︰“一個人又聾又啞又瞎,卻能听得別人向她苦苦哀求,而且迸能听到敲門的聲言,老臭蟲,你一向很聰明,這次怕也被弄糊涂了吧?”

    只听敲環之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南隻敲的聲音更大。

    但過了半晌,上面仍然毫無回應。

    楚留香忍不住也走了上去,將耳朵貼住上面的石壁。

    胡鐵花急著問道︰“你听見了什麼聲音?”

    楚留香皺著眉,道︰“听不大清楚,好像什麼聲音都沒有。”

    胡鐵花跺腳道︰“你鼻子不寮,耳朵難道也不靈了麼?”

    戴獨行忽然自腰畔的麻布袋里取出個鐵碗,道︰“用鐵碗扣在石壁上,就會听得清楚些。”

    那時胡鐵花自然不會明白聲波的原理,詫聲道︰“真的?”

    戴獨行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丐幫子弟偷雞摸狗的本事冠絕天下,你難道還未听說過?”

    楚留香含笑接過了鐵碗,扣在石壁上,再將耳朵貼住鐵碗,他眼楮漸漸亮了,雙肩卻皺得更緊。

    胡鐵花道︰“有聲音了麼?”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道︰“什麼聲音?”

    楚留香道︰“好像有人在說話。”

    胡鐵花摸著鼻子,失笑道︰“啞巴難道也能說話嗎?”

    南隻想笑,卻沒有笑出來,皺眉道︰“這絕不是我大師姐說話的聲音,她不會說話。”

    胡鐵花道︰“也許是甜兒她們還在求她。”

    楚留香沉吟著道︰“不是……這是男人的聲音,但嗓子很粗,又不像李玉函。”

    南隻吃驚道︰“男人?男人在說話?”

    胡鐵花失笑道︰“男人也是一種人,有時也和女人一樣會說話的,姑娘何必如此吃驚?”

    南隻道︰“但多年以來,從來也沒有人敢到菩提庵去打擾的,江湖中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菩提庵這地方。”

    胡鐵花道︰“連神水宮現在都有男人進來了,何況菩提庵?”

    南隻臉笆又變了變,道︰“可是到神水宮來的人一定都有很迫切的理由,所以才不惜冒險,菩提庵卻只不過是個荒涼的寺廟,既沒有絲毫吸引人的地方,大師姐也絕不會和任何人結怨,他們到那里去的目的何在?”

    胡鐵花道︰“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想從那里秘密潛入神水宮來。”

    南隻道︰“依我看,他們也許是為了你們的朋友才來的。”

    胡鐵花皺了皺眉,也將耳朵湊到鐵碗上,一面問道︰“你听不听得到他們在說什麼?”

    楚留香苦笑道︰“听不到,他們現在已經不說話了。”

    沉默,有時固然比任何語言都值得珍惜,靜寂,有時也比任何聲音都可怕,菩提庵中此刻正是死一般的靜寂,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上面的人難道在一瞬間全死光了麼?否則為何會忽然沉寂下來?

    楚留香掌心已不覺沁出了冷汗。

    每個人都在緊張地等著,過了很久之後,胡鐵花忍不住問道︰“還沒有聲昔?”

    楚留香嘆道︰“沒有。”

    南隻道︰“也許……也許大師姐已將來的人全擊退了。”

    胡鐵花道︰“那她為什麼還不開門呢?”

    南隻怔了怔,鼻尖也沁出了冷汗。

    胡鐵花著急道︰“我看紅袖和甜兒一定出了事,否則她們絕不會這麼人都不開腔的,尤其是甜兒,要她閉著嘴實在不容易。”

    戴獨行輕咳了兩聲,道︰“也許她們還沒有到這里來。”

    楚留香忽然道…“我們現在退出去,由外面趕到菩提庵要走多久?”

    南隻道︰“那要繞個大圈子。”

    胡鐵花道︰“多大的圈子?”

    南隻道︰“很大,輕功最好的人,至少也要走三四個時辰。”

    胡鐵花跺腳道︰,“這怎麼辦呢?簡直把人快急瘋了,老臭蟲,你怎地也想不出法子來了?”

    楚留香沉吟著,忽又問道︰“你大師姐若是答應將人送入神水宮,是不是會先給她們喝一杯有迷藥的茶,免得被他們看到入宮的途徑。”

    南隻道︰“不錯。”

    楚留香道︰“甜兒她們也知道這回事,所以她們明知茶里有迷藥,也會高高興興的喝下去。”

    胡鐵花道︰“不錯,她們既然知道一喝下這杯茶就到了神水宮,自然非喝不可。”

    楚留香道︰“她們喝下去後,就被迷倒,自然就不能說話了,所以我們才听不到她們說話的聲音。”

    胡鐵花拍手道︰“有道理。”

    楚留香道︰“但這位大師姐還沒有將她們送下來,菩提庵中就來了外敵,這些人也許真是為了甜兒她們來的,就要大師姐將她們交出來。”

    南隻搶著道︰“大師姐絕不肯的,她們到了菩提庵,就是大師姐的客人,大師姐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她們交給別人。”

    楚留香道︰“所以那些人就要和你大師姐談判,不到談判決裂時,他們也不願向神水宮的門下出手的。”

    胡鐵花道︰“這也有道理,可是他們現在為什麼不談了呢?”

    楚留香道︰“這也許是為了他們給了大師姐一個限期,要她考慮考慮,然後再答復。”

    胡鐵花道︰“既是如此,她此刻必己身居險境。”

    楚留香道︰“不錯,來的人若非她的敵手,也就用不著談判了。”

    胡鐵花著急道︰“那麼她為什麼還不趕快打開這道門,讓我們進去?”

    楚留香嘆道︰“她身在強敵環伺之中,又怎敢將神水宮的入口顯露出來呢?”

    南隻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贊賞之意。她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一個女人若用眼楮來贊美男人,那實在比說任何話都要令人喜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只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實在的情況是否如此,誰也不敢斷定。”

    南隻柔聲道︰“但我卻可斷定你猜的一定不錯,因為除此之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別的情況發生。”

    胡鐵花嘆道︰“但我卻希望他猜錯了,否則甜兒她們既昏迷不醒,你大師姐又不敢開門,我們更無法及時趕去………這種情況可員的糟透了。”

    大家想到她們處境之危險,也都不禁形于笆。但除了在這里乾著急之外,誰也想不出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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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42:11
第33章 寶劍無罪


    南隻忽又一笑,道︰“其實各位也用不著太擔心,大師姐本是我們本門姐妹中武功最高的一人,她如今雖已殘廢,武功並未失去,一定能將那些人擊退的。”

    胡鐵花搖著頭道︰“她若有把握能將那些人擊退,一定早就動手了,又怎會等到現在。”

    南隻道︰“可是……可是我師傅常說,大師姐的武功已絕不在當今武林最負盛名十大高手之下,那些人的武功難道還能比她更高麼?”

    胡鐵花苦笑道︰“敢和楚留香作對的人,自然一定有兩下子。”

    戴獨行道︰“香帥能想得出那些人是誰麼?”

    楚留香苦笑道︰“我縱能猜得出那些人是誰,于事又有何補?”

    其實他已猜出那些人八成是柳無眉勾引來的,她這麼做不但可以截斷楚留香的道路,而且還可以將甜兒她們擒為人質,用來要脅楚留香,即使事後能僥幸逃出,也無法再泄露她的秘密。

    楚留香已認定了這必定又是柳無眉的連環毒計。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現在只希望你們的大師姐已看出自己的武功絕非對方的敵手。”

    南隻皺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只因她若被逼得無法可施時,也許就會不顧一切,將這道門打開了。”

    戴獨行附掌道︰“不錯,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南隻道︰“若是換了別人,到了絕境時,也許會這麼做的,但我大師姐寧死也不會。”

    戴獨行皺眉道︰“為什麼?”

    南隻嘆道︰“因為我大師姐就因為無心泄露了本宮的出入道路,所以才受到重責,她這次又怎敢再重蹈復撤。”

    這似乎已是最後一個希望,此刻希望又告斷絕,大家都不禁為之失色。

    胡鐵花卻眼楮一亮,忽然沖上去,用手敲擊著石壁上的鐵環,四壁都起了回聲,震得人耳朵都麻了。

    南隻失聲道︰“你這是干什麼?”

    胡鐵花笑道︰“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戴獨行拍手道︰“不錯,那些人听到地下有聲音傳出,就必定已能猜到神水宮的入口是在什麼地方了,他們若已知進神水宮的入口在何處,那位大師姐也就沒有什麼隱瞞可言了,她若已沒有顧忌,也許就會將這道門打開。”

    胡鐵花笑道︰“我是個笨人,只能想得出這種笨法子。”

    楚留香也已喜動顏色,道︰“到了聰明人都無法可施時,笨人想出來的法子一定最有用。”

    “有用”兩個字剛說完,已有一線天光照了下來。

    庵堂的光線也不亮,日色被濃蔭所掩,彷佛自古以來就照不到這里,使得這古老的佛堂,平添了幾分淒涼之意。

    黃幔低垂,也看不出神龕里供的是什麼佛像,案上鋪著和神幔同樣陳舊的黃緞,低垂到地。

    一個瘦削蒼老的青衣尼,垂眉斂目,盤膝坐在神案前的蒲團上,雖然是坐著,猶可看出它的身材很高大。

    她枯黃的臉上已瘦得沒有一絲肉了,露出了高聳的顴骨,使得她看來更憔悴蒼老,也更嚴肅冷酷。

    在她面前左右兩側,還有幾具蒲團,左面蒲團也盤膝坐著兩個很美麗的少女,頭垂在胸前,似已沉睡。

    這兩人正是李紅袖和宋甜兒。

    右面蒲團上,坐著一男一女,但卻不是李玉函夫婦,男的面色蒼白,似乎帶著個面具,但青衣上血跡斑斑,又似受了重傷。他緊咬牙關,緊閉著眼楮,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幾乎連坐都坐不穩了。

    那女的面上蒙著一方絲巾,只露出一雙很動人的眼楮,只不過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懼和悲憤之色。

    佛堂中本來激蕩著一陣陣震耳的金鐵交擊聲,聲音顯然是來自地下,到了這時,才忽然停頓。

    這時那青衣尼坐下的蒲團已在緩緩移動,蒲團中露出了個洞穴,然後,就有兩個人狡兔般竄了出來。

    這兩人不問可知,自然就是胡鐵花和楚留香。

    蒙面的女子瞧見了他們,目中驀然現出了驚喜之色,但青衣尼那雙冷酷的眸子里,卻射出了比刀遠銳利的光芒。

    她長袖一展,但見烏光閃動,帶著一股強勁絕倫的風聲,呼嘯著向楚留香他們卷了過去。

    單只這一股勁氣強風已令人難以抵御,何況勁風中還帶著‘神水宮’見血封喉的獨門暗器。

    胡鐵花只覺寒風撲面,驟然間竟被逼得透不過氣來。

    他大驚之下,身子一縮,凌空倒翻了出去,“砰”的,撞散了窗戶,飛出窗外,只覺鞋子上微微一震,以他應變之速,竟還是難免被暗器擊中,幸好他入關後還未換過鞋子,穿的仍是姬冰雁為他準備的牛皮靴,那暗器的力道雖強勁,也穿不透這種老牛皮。

    否則他就算不死,這條腿也算廢了。

    胡鐵花身子還在空中,已被驚出一身冷汗。

    窗外的古樹濃蔭,木葉甚密,他正想先涼到樹上再說,誰知就在這時,忽听“哧”的一響。

    寒光閃動間,已有一柄劍毒蛇般自木葉濃蔭間刺了出來,來勢之快,出手之毒,竟不在青衣尼的暗器之下。

    這一劍來得更大出他意外,他一口真氣已用盡,身子還在空中,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開這一劍了。

    他嘴里剛冒出口苦水,準備拚著挨一劍了,突見黑忽忽一團黑影自窗子飛出,迎著劍光飛了過去。

    只听又是“哧”的一聲,劍光已穿透了這團黑影,竟是只蒲團,但胡鐵花並沒有看到這是什麼。

    他腳尖一沾地,已又竄入了窗戶。

    只見楚留香仍站在那里,彷佛根本沒有動過,方的勁風和暗器,也不知他是怎麼躲過去的。

    再看南隻也已躍了土來,正拉著那青衣尼的手在說話,顯然正在為楚留香他們求情,為他們解釋。

    胡鐵花抹了抹汗,通︰“老臭蟲,看來我又欠你一次情。”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次救你命的倒不是我。”

    胡鐵花訝然道︰“是誰?”

    他嘴說著話,頭已轉過去,這才發現方坐在地上的蒙面女子已站了起來,座下的蒲團已不見了。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姑娘救了我的命,我卻去謝別人,實在不好意思得很,但姑娘也莫要見怪,我這人雖笨,倒也知道好歹,以後姑娘無論要我做什麼,要我水里去找就水里去,要我火里去找就火里去。”

    蒙面女于目光閃動,似乎想說什麼。

    但這時南隻已站了起來,大聲道︰“我大師姐想問問。你們的來歷,和本宮有什麼淵源。”

    她是背對著那青衣尼姑,此刻忽然向楚留香眨了眨眼楮,才接著道︰“我知道你們和本宮必有很深的淵源,否則師傅她老人家就不會叫你們來這里了,所以你們還是向大師姐說明的好。”

    其實她用不著眨眼楮,楚留香也明白她的意思——她雖然將他們帶來這里,心里還是害怕得很。

    楚留香自然也不會要她來承擔這責任,沉吟著道︰“此中詳情,一時間也不能詳說,等姑娘見到令師時,自然會明白的,此刻還是先應付這里的事要緊。”

    胡鐵花搶著道︰“不錯,我想知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暗算人的那些小子究竟是誰?我好歹也要給他們個教訓。”

    青衣尼目光雖在閃動著,但面上卻木無表情。

    她的眼楮幾乎全是灰色的,就彷佛死水中的寒冰,而她的臉就像是一湖死水,冷酷中又帶著出奇的寧靜。

    胡鐵花忍不住又要去摸鼻子,苦笑著道︰“你……大師真的不能說話?”

    青衣尼點了點頭。

    胡鐵花道︰“但大師卻能听得到我們說話?”

    青衣尼竟搖了搖頭。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明明听得見,為何偏偏要說听不見呢?”

    南隻道︰“我大師姐真的听不見。”

    胡鐵花道︰“若是听不見,她怎會點頭搖頭?”

    南隻瞧了那青衣尼一眼,欲言又止。

    胡鐵花苦笑道︰“求求你們快說出來吧,莫要再打啞謎了,我簡直已快被急得發瘋。”

    看來楚留香猜的並不錯,李玉函夫婦既然不在這里,外面的人想必是他們找來對付李紅袖和宋甜兒的。

    但這些人究竟是誰呢?看那一劍來勢之狠毒辛辣,他們的劍法之高,並不比黃魯直差多少。

    柳無眉又從那里找來這許多高手?

    還有,這蒙著面的一男一女是誰呢?為什麼要如此神秘?

    胡鐵花心里尸是疑團重重,卻偏偏遇上一個啞吧,再加上季紅袖和宋甜兒又昏迷不醒。

    無論誰遇若這種事,不急得發瘋才怪。

    就在這時,突听窗外一人厲聲道︰“此事和各位全無關系,方那一劍也只不過是聊以示警而已,並無傷人之意,只要各位將本門的叛徒交出來,我們立刻就走,秋毫無犯;但各位若是定要來瞠這趟渾水,怕就難免要玉石俱焚了。”

    听他們的口氣,竟似並非來找李紅袖和宋甜兒的。

    胡鐵花娥眉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誰是你們的叛徒?”

    窗外還未答話,那身負重傷的蒙面客忽然跳了起來,掙扎著向外沖出,胡鐵花剛怔了怔,只听“叮”的一響,那青衣尼和蒙面女子已雙雙擋住了蒙面客的去路,蒙面女子顫聲道︰“我們既已到了這里,一切事就該听憑大師作主,你此刻若是沖了出去,豈非辜負了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青衣尼目光灼灼,瞪著那蒙面客,緩緩點著頭,那蒙面女子短說一句話,青衣尼的腳下就有一陣輕鈴般的聲音響起。

    胡鐵花忽然發現她腳下竟系著一條極細的鐵練,而鐵練的另一端,卻被掩蓋在黃幔低垂的神案下。

    蒙面女子說一句話,這條鐵煉就動一動,鐵煉在青石板上震動著,就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叮當”聲響。

    胡鐵花這才明白聾子是怎會听見別人說話的了,他實在忍不住想過去瞧瞧究竟是什麼人躲在那神案底下?為何也如此神秘?但他還沒有走過去,楚留香已用眼色阻止了他。

    只听窗外那人冷笑道︰“大丈夫做事敢作敢當,堂堂男子漢卻逃到這里來求婦人女子的庇護,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簡直連我們的人都被你去光了。”

    那蒙面客身子顫抖,忽然一閃身,自青衣尼和蒙面女子之間竄了過去,他身法之快,竟超出胡鐵花意料之外。

    那青衣尼這次也沒有攔住他,只見他身披的寬袍隨風揚起,左面的一只衣袖,竟彷佛是空蕩蕩的。

    、

    眼見他已將沖出門,外面風吹木葉,沙沙作響,顯見他只要一腳跨出這菩提庵門檻,就不知有多少道劍光要向他擊下。

    但就在這時,又有人影一閃,擋了他的去路。

    這人後發先至,身法竟比他還要快得多,不問可知,自然就是“輕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了。

    蒙面客厲聲道︰“此事與你無關,閃開。”

    楚留香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會和我無關呢?”

    蒙面客身子一震,嗄聲道︰“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楚留香嘆道︰“就算你不認得我,我還是認得你。”

    蒙面客忽然反手一掌,切向楚留香的咽喉。

    但楚留香既不招架,也不閃避,蒙面客這一掌果然到了半途就硬生生頓住,楚留香凝注著他。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紅兄,我知道你心高氣傲,素來不肯求人,但到了現在你若還要隱瞞,就未免太將我看得不夠朋友了吧?”

    蒙面客霍然轉過身,肩頭頭動,顯見得心里實是激動已極,那蒙面女子走過去拉住他的手,目中已流下淚來。

    胡鐵花目定口呆,怔了半晌,訥訥道︰“紅兄,曲姑娘……唉衲!我真該死,竟沒有認出是你們。”

    那蒙面女子正是曲無容,淒然道︰“我不能好好照顧他,反而要來求……求人,我實在覺得無顏再見你們之面了,可是……可是……”

    胡鐵花跳了起來,大聲道︰“這也是我該死,紅兄若非被我這瞎了眼的混蛋誤傷成殘廢,現在又怎會受人欺負,何況,曲姑娘你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我……我……”

    他忽然沖了出去,狂吼道︰“誰要來找一點紅的麻煩,就先來找我胡鐵花吧!”

    吼聲中,已有兩道青光自木葉叢中閃電般擊下。

    這時黃魯直和戴獨行才自地道下躍出,兩人一左一右,也自窗外中涼了出去,只听戴獨行笑罵道︰“好猴兒崽子,真下毒手呀!”

    又听得黃魯直沉聲道︰“這些人劍法辛辣狠毒,自成一家,你們小心了。”

    一點紅反手甩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他蒼白而憔悴的臉,但他的眼楮卻仍是那麼冷酷倔強,跺腳道︰“這是我的事,你們何必插手?”

    楚留香道︰“小胡對你自覺于小有愧,你若不讓他出去打一架,他怕真的要急瘋了。”

    一點紅咬了咬牙,道︰“但這件事卻是無論誰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道︰“為什麼?”

    一點紅神情顯得更焦躁,便聲道︰“你也用不著多問,你若真是我的朋友,就帶著他們快走。”

    楚留香嘆道︰“以你我的交情,你還有什麼事不能對我說的嗎?”

    一點紅只是揮手道︰“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莫怪我跟你翻臉。”

    曲無容黯然道︰“他實在有難言的苦衷……”

    楚留香打斷了它的話,忽然問道︰“你看見外面那棵樹了嗎?”

    曲無容怔了怔,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問這句話,還是點了點頭,道︰“看見了。”

    楚留香道︰“一棵樹從地上長出來,也和人一樣,是為了要成長、結實、傳宗接代,但現在它卻被這些人的劍光砍得亂七八糟,這是不是很可惜?”

    曲無容怔了怔,望著窗外縱橫飛舞的劍氣,也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她還是不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楚留香已接著道︰“無論是人的生命也好,樹的生命也好,它若還未成長就被摧毀了,總是件可恨的事,但你能說這是劍的錯嗎?”

    曲無容道︰“這……這我也不知道。”

    楚留香凝注著她,一字字道︰“劍本身並沒有錯,錯的只是那只握劍的手。”

    曲無容動容道︰“你……你已知道他的事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自懷中取出了那面銅牌——銅牌上有十三柄狹長的劍,圍繞著一只手。

    一點紅驟然失色,厲聲道︰“這是那里來的?”

    楚留香沒有回答他,卻長嘆道︰“這只手,怕就是世上最神秘、最邪惡、也最有權力的一只手了,因為他不但在暗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而且還令人死得糊里糊涂,不明不白,直到死後還不知世上有這只手存在。”

    他瞪著一點紅,沉聲道︰“世上只要有一只這樣的手存在,至少就有一兩人難免生于恐懼,而死于黑暗,若將這只手消滅了,大家的日子都會過得太平得多,是嗎?”

    一點紅用力咬著牙,嘴角的肌肉卻還是在不住抽動,便聲道︰“你想消滅他?”

    楚留香厲聲道︰“你縱然不想消滅他,他也要消滅你的。”

    一點紅急促的喘息著,忽然瘋狂般大笑起來。

    楚留香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很可怕的人,但無論多可怕的人我都見過了。”

    一點紅驟然頓住了笑聲,通︰“我知道你對任何人都無所畏懼,可是他……”

    他一雙眸子忽然變得更黑,更深,看來就像是個無底的深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無底的痛苦。

    楚留香道︰“到了現在,你難道還不願助我一臂之力?”

    一點紅嘴角抽動著,嗄聲道︰“你莫忘了,我是他養大的,我的武功也是他傳授的,他縱然要殺我,我也不能出賣他。”

    楚留香默然半晌,長嘆道︰“這是你的義氣,我絕不勉強你……我只問你,他今天來了沒有?”

    一點紅望著窗外的劍光,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他今日若來了,外面怕早已住手了。”

    楚留香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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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19 21:44:22
第34章 鐵血傳奇


    楚留香目光閃動,試探著道︰“那麼,薛衣人呢。”

    一點紅又沉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劍法,在他眼中,只不過是根繡花針而已。”

    楚留香道︰“繡花針?”

    一點紅道︰“繡花針只能繡花,若用來縫衣衲被,就要斷了。”

    楚留香道︰“此話怎講?”

    一點紅道︰“薛衣人的劍法好看,他的劍法實用。”

    楚留香想到一點紅劍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錯,好看的劍法末必能傷人,殺人的劍法未必好看。”

    一點紅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听你這麼一說,我倒更想見他一面了。”

    一點紅似也嘆了一聲,喃喃道︰“你還是不見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問道︰“今天L們來了幾個人?”

    曲無容道︰“八個。”

    她咬了咬唇,道︰“本來是十個的,但在濟南城外,已被我們除去了一個,還有一個不知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皺眉道︰“他們在濟南城已盯上了你們?”

    曲無容瞧了一點紅一眼,黯然道︰“他……他本來還不信那些人會真的對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傷……若非他受了重傷,我們也不會逃到這里來了。”

    她嘆了口氣,按著又道︰“因為我師傅以前對我說過,以後我無論遇著什麼危難,都可以到這里來求大師庇護……那時她實在對我不錯。”。

    說著說著,她眼圈已漸漸紅了,似已想起了石觀音昔年對她的恩情,而忘卻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冷漠倔強的女子,在這一個多月里,已變得溫柔得多,也變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唯有“愛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轉變得這麼快,這麼多,他不禁暗暗替一點紅高興。

    因為他知道一點紅遲早也會被這種力量軟化的,這孤獨的少年就像是一棵生長在危岩上的樹,實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潤了。

    他卻未發現那青衣尼听了曲無容的話,臉色忽然大變,灰白的眸子里,也燃燒起一股火焰。

    曲無容望著他手里的銅牌,道︰“他們十個人之中有個人忽然失蹤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並沒有殺他,但他倒的確是來殺我的。”

    曲無容道︰“我們這一路上,和他們交手不下七次,據我所知,失蹤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個,他們怎會要他去對付你?”

    楚留香道︰“因為那時他們並不知道刺殺的對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來對付你們,派最差的一個去下手。”

    他忽又問道︰“如此說來,剩下的這八個人,武功難道都比他高?”

    曲無容嘆道︰“我們和他們交手有七次,每次雖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實在是悟砥A有兩次連我自己都認為是難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劍氣一眼,皺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們以一敵二,怕還……”

    突听鐵煉擊地,叮當不絕。

    青衣尼滿面怒容,瞪著那黃幔垂它的神案,她足踝上縛著的鐵煉,也在不停的牽動著。

    南隻更是滿臉驚惶焦急之至,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窗外劍光雖強,卻還並未將那道縱橫開闊的刀風和那片矯如龍的棍影完全壓倒。

    楚留香向南隻招了招手,悄聲問道︰“你大師姐為什麼發脾氣?”

    南隻皚了曲無容一眼,道︰“這位姑娘方好像在說我大師姐無力保護這地力的入,我大師姐听了很難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較高下,可是……”

    突見青衣尼跺了跺腳,轉身飛掠而去,但剛到門口,她足下的鐵煉已被繃得筆直,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南隻嘆口氣,黯然道︰“可是她卻永遠無法走出去。”

    只見青衣尼滿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顯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接過她一掌,自然知道這老尼內力之驚人。

    但她縱然用盡全力,卻仍無法將那根細細的一根鐵煉掙斷,南隻望著這已如琴弦般繃緊了的鐵煉,嘆道︰“據說這鐵煉乃是寒鐵精英所鑄,縱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利刃,也難將它砍斷,何況人力呢?”

    只見鐵煉越繃越緊,那神案也搖動起來,竟幔中響起了一種極輕細的喘息聲,似乎神案下也有個人在用力拉著鐵煉。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鐵煉的另一端,不知是縛在什麼地方的?”

    南隻垂下了頭,道︰“你既已看出來了,何必還要問我?”

    楚留香道︰“難道鐵煉的另一端也縛在一個人的腳上,他卻藏在神案下,不肯現身,只是拉動著鐵煉,和你大師姐來通消息。”

    南隻嘆道︰“否則我大師姐又怎能听得到別人說話呢?”

    楚留香道︰“但這人是誰呢?為什麼不肯讓你大師姐出去?為什麼永遠躲在神案下不肯見人?”

    南隻沉默了半晌,輕輕道︰“這也是個秘密,連我們都從未見過他……”

    忽然間,只听“蓬”的一聲震動,那朽腐的神案經不起真氣的沖激,竟被震散,木屑紛飛中,一條人影帶著淒厲的嘯聲沖了出去,卻用那復案的黃幔將面目四肢一齊里住,還是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過去拍了拍一點紅,道︰“紅袖和甜兒都交給你了。”

    他根本不讓一點紅拒絕,人已隨著語聲沖出。

    只見一道劍光如匹練般自木葉叢中飛來,閃電般刺向那剛從神案下沖出去的“怪人”。

    他連頭帶臉都被蒙在黃幔里,根本什麼都瞧不見,任何人都以為他是萬萬躲不開這一劍的。

    誰知劍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閃,已游魚般自那黑衣動裝的長劍刺客面前滑了過去。

    就在這時,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閃,自黑衣刺客身後掠過,他們兩人的鐵煉就繞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聲,那黑衣刺客連慘叫之聲都沒有發出,軌已被這鐵煉生生勒成兩段。

    鮮血旗花般飛出,鐵煉又已繃得筆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黃幔的怪人已向另一個黑衣刺客掠過去。

    他們這種殺人的方法實在匪夷所思,身法怪異,出手之辛辣,連楚留香見了都不禁為之聲然動容。

    那邊正有六七個黑衣刺客在木叢中和胡鐵花、黃魯直戴獨行等三人纏斗。

    濃密的枝葉被劍氣所摧,雨點般四面紛飛,十幾株濃蔭加蓋的老樹,幾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禿禿的樹干。

    那看來就像是一些被脫光了衣服的老頭子,露著蒼白、孱弱、生滿了皺紋的皮膚,在西風中顫抖著。

    黑衣劍客掌中的劍也正和一點紅昔日所使用的一樣,長而狹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劍都要輕得多。

    他們的劍法自然也和一點紅同樣辛辣而狠毒,絕沒有什麼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這些人交手的經驗都豐富已極,顯然看出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們絕不和胡鐵花他們正面作戰,第一人長劍剌出後,身形就立刻閃到樹後,第二人長劍已自另一個方向剌出。

    幾人劍光繚繞,配合得點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後來胡鐵花根本份不清對自己刺來的一劍究竟是誰剌出的了,他們以三敵六,本來以為自己只要對付兩人就已足夠。

    誰知他們每個人都要對付六個,這六人車輪般轉動不歇,竟使得胡鐵花他們的力量無法集中。

    胡鐵花顯然已動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縱有降龍伏虎的威力,卻還是傷不了對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過,已知道曲無容畏懼的並非沒有理由,這些黑衣刺客的確都是久經訓練的凶手。

    照這樣打下去,胡鐵花他們非流血不可。

    但這時,青衣尼和那身被黃幔的怪人已飛掠過去,兩人左右包抄,中間的鐵煉長達兩丈開外,似乎想將胡鐵花、戴獨行、黃魯直,和那六個黑衣劍客,一齊用鐵煉捆住,再勒死。

    這鐵煉此刻竟變成了一種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鐵花他們一時間顯然都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武器,他們只有向後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劍,向那鐵煉剁了下去。

    只听“錚”的一聲,火星四濺,這黑衣刺客掌中的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出,鐵煉仍紋風不動。

    黑衣刺客一驚,再想退,已來不及了。

    但見人影一閃,但聞“喀”的一聲,鮮血旗花般飛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斷成了兩截。

    那鐵煉還是繃得筆直,只不過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換了個邊而已。

    黑衣刺客們大駭之下,紛紛向後退,但胡鐵花、黃魯直,和戴獨行卻正在後面等著他們。

    他們長劍一展,分成五個方向閃入樹後。

    只見人影一閃,其中又有一人被鐵煉縛在樹上……

    只不過在剎那之間,他們已活活的勒死了三個人,楚留香發現這三次攻勢,都是那怪人發動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實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那黃幔卻連他的足踝也一起蓋住了。

    他根本什麼也瞧不見,但卻似有種蝙蝠般的觸覺,根本不必用眼楮,也能“看”得見。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會有這種奇異的觸覺。

    一個瞎子和一個又聾又啞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發揮這麼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憐他們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這瞎子究竟為了什麼事不敢見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水母”陰姬究竟為了什麼才將這兩個人禁錮在一起?

    這時黑衣刺客只剩下五個人了,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樹干之間來去,但他們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顯然還握著根鞭子,他們若是沒有達成任務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慘。

    他們的劍下雖然不知殺過多少人,但他們自己的命運,也許比他們所殺死的人更悲慘。

    楚留香嘆了口氣,縱身掠了過去,只見一個黑衣刺客剛從胡鐵花的刀光下竄出來,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兩棵樹後門出,那致命的鐵煉,已扼斷了他的去路,也扼斷了他的生機。

    黑衣刺客狂吼一聲,長劍毒蛇般剌出,但那怪人腳步一滑,已自劍光中滑了出去,鐵煉已繞住了他的身子。

    眼見他咽喉又將被扼成兩截,但就在眨眼之間,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鐵煉,道︰“他們也是可憐人,饒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著楚留香,彷佛又驚又怒——鐵煉已被楚留香抓得緊緊的,她自然無法“听”到楚留香在說什麼。

    那黑衣刺客面上雖蒙著頭巾,但看它的眼楮,也是驚疑多于恐懼,他更猜不透楚留香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逼你說任何事的,因為我知道你寧死也不會說,現在我想和你們做個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閃縮著四面望了一眼,這時胡鐵花他們已停下手來,另四個黑衣刺客雖仍在游動,身形也已漸緩。

    幾個人的眼楮都在瞪著楚留香,終于有一人問道︰“什麼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們敢走,這次就放你們走,並沒有任何條件。”

    黑衣刺客們全都怔住。

    這“交易”實在太合算,他們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怕要以為天下絕沒有這種便宜的,是嗎?其實你們這次來也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是嗎?”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頭,微笑道︰“我既已答應了你們,你們就只管放心走吧!”

    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縱身一掠,自鐵煉中飛起。

    楚留香又道︰“一個人只要活著,以後總還有機會,死人就永遠沒法子辦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語,但听了這句話,黑衣刺客們才忽然下定決心,飛掠而去。

    胡鐵花立刻跳了起來,道︰“老臭蟲,你難道想做和尚了麼?但和尚也不會像你這樣亂發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將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嘆道︰“這些人並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鐵花皺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錯,傀儡,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系著根繩子,繩頭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將他們全殺死了也沒有用,那只“手”很快就會再找十三個傀儡來殺人的,而且這次你殺了他十三個,下次他說不定就會找二十六個。”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這樣將他們放了,總不是生意經。”

    楚留香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放長線,釣大魚。”

    胡鐵花眼楮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們走,就是為了要他們帶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線’又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靈,難道還沒有嗅出來麼?”

    胡鐵花閉起眼楮長長吸了口氣,只覺微風中縹緲傳來一陣陣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這正是楚香帥獨有的香氣。

    胡鐵花失笑道︰“原來你這老臭蟲方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將臭氣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錯,你現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條大魚。”

    他話剛說完,只听鐵煉“叮”的一響,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飛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沒有攔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聲道︰“你和黃老先生,戴老前輩留在這里照顧,我……”

    胡鐵花大叫道︰“不行,這次說什麼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話末說完,他的人已遠在數丈外。

    楚留香得向黃魯直和戴獨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門,道︰“這里的事,就偏勞兩位前輩多費神了,還有蓉兒,她若來了……”

    戴獨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甦姑娘來時,我也會告訴她的。”

    等楚留香走後,他才嘆了口氣,苦笑著向黃魯直道︰“如此看來,還是我們兩個老頭子輕松自在。”

    黃魯直也嘆了口氣,道︰“不錯,一個男人身上若背了個包袱,已是件苦事,何況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個之多呢!”

    戴獨行卻又笑了,道︰“在我們老頭子看來,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來,也許羨慕還來不及哩!”

    楚留香沒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鐵花,只見胡鐵花遠遠跟著青衣尼和那怪人,看來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見到楚留香趕來了,忽然道︰“看來我們以後應該養條狗才是。”

    楚國香道︰“為什麼?”

    胡鐵花道︰“現在我們若是有條狗,就一定不會追錯方向了。”

    楚留香望著前面兩個人道︰“他們也絕不會追錯方向的。”

    胡鐵花道︰“不見得吧,現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氣了,他們……”

    楚留香道︰“這怪你的鼻子不靈。”

    胡鐵花道︰“我的鼻子雖比不上狗,但比你總強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來,你的鼻子和狗鼻于也差不多了。”

    胡鐵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麼我已嗅不到了,他們怎麼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楮和耳朵是不是特別靈?”

    胡鐵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為了什麼?”

    胡鐵花道︰“也許因為你是屬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著眼紅,那只是因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別給我的補償。”

    胡鐵花眼楮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就因為他們的眼楮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別靈。”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總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鐵花眼楮一轉,笑道︰“就因為我腦筋遲鈍,所以老天也給了我特別的補償。”

    楚留香道︰“哦︰什麼補償?我倒真還沒有看出來。”

    胡鐵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來,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見得……”

    他語聲驟然頓住,臉色也驟然變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傳出了一聲慘呼。

    呼聲淒厲,仔細一听,竟是五個人發出來的,而且並非同時發出,只不過五人發出慘呼時雖有先後,相差卻極微,是以听來宛如一聲,而且十分短促,顯然他們慘聲剛發出,便已氣絕。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搶入密林。

    只見五個黑衣刺客已橫尸就地,喉嚨問的鮮血仍在向外涌,一個又瘦又長的黑衣人,正俯望著他們咽喉問的血花,目中帶著很滿意、很激賞的神色,就像是一個畫家正在欣賀自己剛完成的杰作。

    他穿著件長可及地的黑袍,臉上戴著個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雙幾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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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知己知彼


    面具顯然是高手雕成的,五官栩栩如生,嘴角彷佛還帶著一絲笑容,幾乎連一根根眉毛都數得出,但顏色卻是紅中露紫,紫里發育,再加上那雙死灰色的眼楮,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他手里提著柄狹長的劍,劍尖還在滴著鮮血。

    那五個黑衣刺客劍法都不弱,輕功也很高,但竟在一剎那之間,就全部遭了這人的毒手。

    這人手段之辣,劍法之快,實是駭人听聞。

    青衣尼目中露出憤怒之色,和那怪人左右包抄過去。

    黑袍客似乎全末覺察,連眼皮都末抬起。

    青衣尼和那怪人閃電的抄向他身後,鐵煉已繞住了他前胸,兩人身形只要一錯,他身于就要斷成兩截。

    誰知就在他們身形交錯的剎那之間,黑袍客掌中的劍忽然毒蛇般反手自習下剌出,“哧”的利入了黃幔。

    長劍拔出時,鮮血也隨蛗b一般射了出來。

    黑袍客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似乎早已算準了這一劍絕不會落空。

    這一劍其實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但他出手實在太快,時間實在算得太準,出手的部位更大出對方意外。

    看來這簡直不是劍在刺人,而像是自己往劍尖上送過去一般,最妙的是,這柄劍剌田時若有絲毫偏差,若是慢了半步,固然不可能得手,這柄劍剌山時若是快了半步,也是萬萬無法得手的。

    他算準了對方兩人身形交錯時,才是他們防守最疏忽的一剎那,只因他們眼見自己即將得手,歡喜之心一生,警戒之心就弱了。

    何況他們兩人聯手,中間又有鐵煉相連,可說渾如一體,這一劍無論向誰剌出,另一人都可出手援救。

    只有在兩人身體交錯的這剎那間,青衣尼被擋在那怪人身後,黑袍客一劍剌出,她根本看不到。

    這正是他們防守上的唯一弱點,但要看出這弱點來,卻談何容易,何況這一刻正如白駒過隙,眨眼即過,要把握這一剎那出手,更是難上加難了。

    只見黃幔一陣顫動,里面的人已倒下。

    青衣尼身子沖出,驟然回頭,冷漠的面容如遭雷殛,眼鼻五官都已收縮到一處,發了狂似的撲到那堆黃幔上,竟以已忘了那柄殺人的劍距離她已不及一尺。

    黑袍客轉身望著她,目中露出一絲輕蔑之色,冷冷道︰“你感情如此脆弱,根本就不配練武的,我索性成全了你吧!”

    青衣尼根本听不到,長劍已緩緩刺下。

    突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黑袍客居然真停住了手,卻末回頭,只是淡淡道︰“楚香帥?”

    楚留香也末撲上來,只因他知道黑袍客掌中的劍隨時可刺下,他身法再快,撲過去也來不及了。

    他身形在一丈外就停下,目光灼灼,瞪著那只拿著劍的手,沉聲道︰“在下正是楚留香。”

    黑袍客發出了一聲干澀的笑,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我兩人終有一日會見面的。”

    楚留香道︰“閣下就是那只手?”

    黑袍客似乎怔了怔,道︰“手?”

    但他瞬即恍然,陰森森笑道︰“不錯,我就是那只手,世上大多數人的生殺之權,就操在我手上。”

    楚留香以眼色攔住了胡鐵花,不讓他輕舉妄動。

    胡鐵花還是忍不住喝道︰“但現在你的生殺之權,卻操在我們手上。”

    黑袍客道︰“哦?”

    他冷漠的目光中,充滿了輕蔑之意。

    胡鐵花怒道︰“你不信我們能殺你?”

    黑袍客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就只你們兩位麼?”

    胡鐵花大怒道︰“你還嫌少不成?”

    黑袍客道︰“兩位是想單打獨斗??還是想一齊動手?”

    胡鐵花瞧了瞧楚留香一眼,厲聲道︰“對付你這種惡徒,根本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

    黑袍客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胡鐵花瞪眼道︰“可惜?”

    黑袍客道︰“若是換了平時,兩位先齋戒三日,將精神體力都培養到最佳狀態,再送兩樣順手的兵刃來和我交手,也許還能接上我五百招,但今天……”

    胡鐵花忍不住喝道︰“今天又怎樣?”

    黑袍客道︰“今日兩位雙目失神,腳下虛浮,顯然已將力氣消耗了大半,而且也睡眠不足,腹內更空虛,十成武功,最多也不過只剩下四成了。”

    他搖了搖頭,嘆息著道︰“兩位在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實在是不智之舉。”

    胡鐵花瞪著他,忽然大笑起來,道︰“你想嚇我們?你以為我們很害怕?”

    黑袍客道︰“兩位雖不怕,我卻有些失望。”

    胡鐵花道︰“失望?”

    黑袍客目光凝注著掌中的劍尖,緩緩道︰“十年前,我遠游關外,曾經遇著個無名劍客,在長白山巔漱悁壑妖`和我大戰了兩日兩夜……”

    他死灰色的眼楮里已露出一種熾熱的火焰,按著道︰“那一戰實是痛快淋灕,令我終生難忘,只可惜那一戰之後,我就再也遇不著那般稱心如意的對手了。”

    胡鐵花冷笑道︰“如此說來,你難道已是天下無敵了麼?”

    黑袍客也不理他,按著又道︰“劍士而無對手,其心情之寂寞苦悶,兩位怕很難想像,這十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尋一對手而不可得……”

    他目光忽然凝注到楚留香面上,道︰“直到我听人說起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閣下莫非有心以找為對手麼?”

    黑袍客道︰“我听到有關你的傳說已很久了,本還以為那只不過是江湖中人的夸張,但今日我見到你,才知道果然是天生下來就該學式的。”

    楚留香道︰“過獎。”

    黑袍客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發現你的智慧與冷靜,俱非他人可比,能和你這樣的人大戰一場,倒也是一大快事,只可惜現在……”

    楚留香微笑道︰“現在又如何?”

    黑袍客道︰“以你此刻的情況,若是單獨和我動手,也許還能接上我兩百招,但是加上他,我百招之內就可要你的命。”

    胡鐵花跳了起來,人吼道︰“我一個人也酯n你的命。”

    黑袍客冷冷道︰“你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可算得上是一流身手,可是今日你兩人精神體力俱已將崩潰,兩人聯手,非但不能收互助之效,反而會令彼此分心,不見其利,反見其弊……”

    胡鐵花大笑道︰“無論你怎麼說,今天我們也是要兩個打你一個的,就算你說破舌頭,也休想我上你的當。”

    黑袍客又嘆息了一聲,道︰“千金易得,良將難求,楚留香呀楚留香,我這樣殺了你,實在是糟蹋了你,可惜可惜!”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閣下難道不能不殺我麼?”

    黑袍客道︰“若讓你這種人活在世上,我也是寢食難安……”

    他目中忽然射出一股殺機,冷冷道︰“但今日你們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

    一陣風吹過,他掌中劍尖已挑起。

    殺機本來只在他眼楮里,但他劍式一起,天地間立刻充滿了殺氣。

    “如能接得住我一百五十招,我就不殺你。”

    听了這句話,胡鐵花幾乎忍不住要大笑起來。

    他從來也未想到世上有這麼狂妄的人。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

    也不知為了什麼,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被這種殺氣所震懾,只覺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沁出了冷汗。

    帥一帆的劍氣凌厲,卻也末令他如此心驚,只因帥一帆的劍氣是死的,只能懾人之心,不能傷人之身。而這黑袍客卻已將本身的殺機與劍氣合而為一。

    這殺氣竟似活的。

    他的劍雖末動,但這股殺氣卻已在流竄著,無孔不入。

    胡鐵花只覺這股殺氣已竄入了他的眼楮。竄入了他的耳朵,竄入了他的鼻孔,竄入了他的衣袖……

    他整個人彷佛已赤裸裸的被這股殺氣包圍,不必出手,已落了下風,何況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出手。

    黑袍客的劍尖下垂,既非攻勢,也非守勢,全身上下,可說無一處不是空門大露,破綻百出。

    就因為如此,是以胡鐵花更不知該如何出手,只因他根本無法揣測這黑袍客掌中劍下一步的變化。

    突听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黑袍客冷冷的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閣下也令我失望得很。”

    黑袍客終于忍不住問道︰“失望?”

    楚留香道︰“我本以為閣下劍法如何高明,現在一看,閣下的身法實在是破綻百出,荒唐可笑……”

    黑袍客冷冷道︰“既是如此,你為何還不出手?”

    楚留香道︰“在下實在有些不忍出手。”

    黑袍客冷笑道︰“你怕是因為我這一招破綻太多了,反而不知該如何下手吧!”

    他冷冷接著道︰“若是你單獨和我動手,還可憑你這人的輕功來試探我的劍路,但此刻你卻要顧忌你的同伴,因為若你一招失手,我的劍就已刺穿他的咽喉。”

    楚留香又何嘗不知這道理,只不過他發現胡鐵花神色有些失常,所以要想法子使他鎮定些。

    他知道說話常常能使一個人鎮定下來。

    黑袍客目光如電,冷笑著又道︰“你的心意,我也知道,若換了平日,他也不至如此,但此刻他心力交瘁,精神肉體都脆弱不堪,所以才被我劍氣乘虛而入,此刻他體內雖無傷損,但精神已被我劍氣所摧,已和死人無差了。”

    只見胡鐵花眼楮發直,滿頭冷汗,掌中的刀似乎已變得重逾千斤,他縱然用盡全力,卻連刀尖也舉不起來。

    身經百戰的胡鐵花怎麼會變成如此模樣。

    楚留香驟然覺得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一柄劍,而是一團混沌的,奇特的,妖異的殺氣!

    這團殺氣是一個奇人和一柄魔劍混合凝結成的,人和劍已凝為一體,幾乎已無堅不摧,無懈可擊。

    這人已成了劍之鬼,劍已成了人的魂魄。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情況來面對這劍中之魔,非但不智,而且不幸。

    一個人在饑餓、疲倦時,肉體不支,精神更脆弱,內賊已將生,外賊自然更容易乘虛而入。

    和水母那一戰已幾乎將他的真力損耗殆盡,此刻他實在已無力擊破這團殺氣。

    黑袍客死灰的眼楮里,忽然射出了一股青光,正如火焰已燒成白熱,楚留香縱然是鋼鐵,也難免要被融化。

    他只望那青衣尼龍驟然奮起,那麼兩人前後夾擊,也許還有勝望,怎奈青衣尼,也已完全崩潰了,伏在那尸身上,彷佛運站都無法站起。

    突然間,劍尖挑起,劃了個圓弧。

    黑袍客冷冷道︰“想不到你們比我想像中還要不濟,看來我舉手間已可將你置之于死地。”

    楚留香凝注著他掌中的劍尖,正準備飛身而起,但黑袍客長劍突然化為一片光幕斷絕了他所有去路。

    劍尖破風,尖銳如哨。

    楚留香就算能破了這一劍,怎奈此刻已是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卻听一人大喝道︰“住手!”

    喝聲響起,呼嘯的劍風,突然寂絕,那妖蛇般的長劍也驟然頓住,劍尖遙指著楚留香的眉心。

    黑袍客冷冷道︰“我只不過是想看看誰要我住手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你應該知道我這一劍隨時都可取你的性命。”

    楚留香並沒有听到它的話,只是望著他身後,只听他身後一人道︰“你看不到我的,因為你只要一動,我就要你的命。”

    這聲音雖然嬌脆柔美,但卻也帶著種凌厲的殺氣,令人不得不相信它的話,也不敢不信。

    黑袍客瞪著楚留香,只見楚留香臉色既是驚奇,又是歡喜,微笑道︰“你最好相信她的話,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是說笑的。”

    黑袍客冷笑道︰“我若不信呢?”

    楚留香悠然道︰“你若看到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就不會不信了。”

    黑袍客目光頓時已變成死灰,一字字道︰“無論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我還是隨時都可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為何不先看看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

    要知黑袍客此刻全身勁氣全都凝聚在劍上,只要一回頭,劍氣便松泄,楚留香就有了生機。

    誰知黑袍客竟也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道︰“你想要我回頭,怕還不大容易。”

    楚留香道︰“你不敢回頭?”

    黑袍客道︰“此刻你全身都已在我劍氣籠罩之下,已如甕中之鱉,網中之魚,我若不回頭,你就永無生機,縱然她掌中二十七攸暴雨梨花釘全都打在我身上,我這一劍還是可以置你于死地。”

    楚留香道︰“原來你已猜出她手里拿著的是什麼了。”

    黑袍客冷笑道︰“她手里若無暴雨梨花釘,又怎敢如此大言要脅于我?”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但她手上若是空的,只不過是嚇嚇你的,你這當上得豈非冤任?”

    黑袍客臉色變了變,道︰“她手上是否空的,我不必回頭看也可知道。”

    楚留香道︰“哦?你背後也有眼楮?”

    黑袍客厲聲道︰“我這一劍剌出,就可試出她手上是否空的了。”

    楚留香笑道︰“她手上若是真有暴雨梨花釘,你這一劍剌出,豈非就槽了?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自你背後擊出,你能躲得開嗎?”

    黑袍客冷冷道︰“能和楚香帥同歸于盡,倒也並不是什麼太蝕本的生意。”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你出手吧!怕你這一劍末必能殺得死我,那時你可就蝕了大本了。”

    黑袍客臉色又變了變,道︰“我若不想出手呢?”

    楚留香笑道︰“你不出手,她怕也不會出手的,你若想走,只管請便,並沒有人拉住你。”

    黑袍客目光閃動,道︰“我怎知她……”

    楚留香截口道︰“只要你走,我保證她決不向你出手。”

    黑袍客道︰“你用什麼保證?我憑什麼要信任你?”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若不信任我,就只有出手,你若不想出手,就只有信任我,這其間難道還有什麼選擇的余地?”

    黑袍客目光灼灼,瞪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我若連楚香師都不信任,這世上那里還有我可以信任的人……好,今日就此別過,來日後會有期。”

    楚留香道︰“下次你我再見時,你最好想法子在背後裝上對眼楮。”

    黑袍客道︰“只望閣下也好生保重身體,養精蓄銳,在這三個月里,切莫有什麼病痛;否則就太令我失望了。”

    他嘴里說著話,人已大步走了出來,竟始終沒有回頭去看一眼,只見他黑衫隨風飄動,眨眼間就走得瞧不見了。

    他剛走,本來站在他身後的甦蓉蓉立刻就倒了下去,她臉上已看不到一絲血色,冷汗早已濕透重衣。

    她的手是空的,那有什麼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趕過去扶住了她,柔聲道︰“你來得正好,實在太好了。”

    甦蓉蓉嘴唇還在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楚留香笑道︰“其實你用不著害怕的。”

    甦蓉蓉勉強笑道︰“我別的都不怕,就怕他回頭。”

    楚留香道︰“因為只要你來了,手上是否有暴雨梨花釘都完全一樣。”

    甦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笑道︰“他方並不是在吹牛,就算你手上有暴雨梨花釘,只要他敢出手,還是可以殺我,我那時的確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下,但我也算準他絕不敢出手,也不敢回頭的,因為這種人一定將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絕不敢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甦蓉蓉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敢回頭呢?”

    楚留香笑道︰“他不敢回頭,就是怕發現自己上當,他這種人若發現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只怕就要氣得發瘋。”

    甦蓉蓉道︰“他先回頭看看再動手也不遲呀w”楚留香道︰“他只要回頭一看,就無法動手了。”

    甦蓉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你手上若有暴雨︱花釘,他一回頭,你就可乘機制他于死。”

    甦蓉蓉道︰“可是我……”

    楚留香道︰“你手上是空的,他一回頭,就會發現自己上了大當,再想將劍氣凝聚,就難如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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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百戰百勝


    甦蓉蓉又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知道我已是強弩之末,自信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能以氣勢壓倒我,但他若發現自己上了當後,這股氣就弱了,我的氣勢就可以壓倒他,那時勝負之數就難以預卜,這種人怎肯打沒有把握的仗?是以找算準他寧可一走了之,也不願回頭的。”

    他微笑著接道︰“高手相爭,正如兩軍交鋒,氣勢萬不可衰,戰國時魯大將曹劍說得好︰“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就因為他明白這道理,所以能以寡擊眾,戰無不勝。”

    甦蓉蓉媚然一笑,道︰“就因為楚香帥你也明白這道理,所以每次都能以弱擊強,逢凶化吉。”

    楚留香笑道︰“過獎過獎,但若非你及時趕來,我還是沒咒可念的。”

    甦蓉蓉道︰“但你實在也真能沉得住氣,看到你方那麼輕松愉快的樣子,連我幾乎都要以為我手上真有暴雨梨花釘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看我很輕松愉快,其實我心里又何嘗不緊張得要命,以我今天的體力精神和他交手,實在連一分把握都沒有。”

    甦蓉蓉凝注著他,目中又露出一絲憂郁之色,道︰“你平時和他交手,又能有幾分把握?”

    楚留香默然半晌,微微一笑,道︰“我和石觀音交手,也沒有什麼把握,但我還是戰勝了她。”

    這時青衣尼才緩緩自那黃幔復著的尸身上站了起來,楚留香一直都在留意著她,只不過他知道一個女人在真正悲痛時絕不會願意有人來打擾,是以才一直沒有對她說話,好讓她安安靜靜的哭個夠。

    女人在痛哭時若有人去勸阻,那麼她就永遠也哭不完了。

    青衣尼已止住了哭聲,蒼白的臉看來已有些浮腫,她轉身面對著楚留香,忽然嘿聲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楚留香道︰“請吩咐。”

    青衣尼道︰“我知道你們一定都很奇怪,猜不出‘他’究竟是誰?為什麼一直躲著不願見人?”

    楚留香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誰也無權干擾。”

    青衣尼緩緩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只求你,永遠莫要探究這秘密,永遠莫要揭開這黃幔,永遠莫要讓任何人看到他。”

    楚留香想也不想,立刻道︰“在下可以保證,我的朋友中絕沒有一個喜歡窺人隱私的人。”

    青衣尼長長吐出口氣,仰視著蒼穹,痴痴的出了半晌神,緩緩道︰“你是個君子,我可以信托你,我死了之後,希望你立刻將我們兩人火化,然後再把我們的骨灰撒入那條流向神水宮的溪水中。”

    她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微笑,按著道︰“這樣,我們活著雖不能重回神水宮,死後總能回去了。”

    她冷酷、浮腫、充滿了痛苦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笑容看來實在又奇特,又詭秘,又可怕。

    楚留香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動容道︰“大師你難道想……”

    青衣尼揮手打斷了它的話,黯然道︰“我與你素昧平生,初次相見就將這種事交托于你,只因我相信你是位誠實的君子,今生我雖無法報答你了,但我必定在冥冥中保佑你的安康。”

    這種話在別人說來,也許只是空談,但自她口中說出來,卻自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令人覺得自己彷佛正在和一個幽靈做著交易。

    楚留香不再說話。

    因為他知道她的決心是誰也無法更改的了。

    青衣尼雙手合什,躬身一禮,口宣佛號,緩緩轉身。

    楚留香並沒有看到她有任何動作,她的人已倒下。

    倒在那黃幔復蓋的尸身上。

    楚留香長長嘆息,躬身行禮。

    甦蓉蓉卻已熱淚盈眶,揉著眼楮道︰“看來這位大師也是個多情人。”

    突听胡鐵花長長嘆了口氣,失聲道︰“咦︰你幾時來的?他呢?”

    他說的“你”自然是甦蓉蓉,“他”就是那黑袍客。

    甦蓉蓉愕然道︰“你沒有瞧見?”

    胡鐵花茫然道︰“我……我……”

    他頭上又冒出冷汗,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怎地忽然做了夢?”

    楚留香緩緩道︰“就因為你在做夢,所以找一直不敢驚動你,現在你的夢既已醒了,就將夢中的忘了吧!”

    要知胡鐵花方心神被懾,幾乎已只是一具空的軀殼,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若被驚動,真氣一岔,便難免走火入魔。

    他若不將這件事忘記,以後與人動手,便難免失去自信,使武的人若是失去自信,剩下的就不多了。胡鐵花又何嘗不明白這道理,滿頭冷汗又不禁涔涔而落。

    楚留香凝注著他,過了半晌,才柔聲道︰“現在你已忘了麼?”

    胡鐵花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仰天一笑,道︰“我忘了。”

    以枯枝和木葉將尸身掩蓋,楚留香燃起了火。

    所有的秘密,立刻就要隨著火光消逝了。

    胡鐵花望著那始終被黃幔掩蓋著的尸身,忍不住喃喃道︰“這人究竟是誰呢?是這位青衣尼的師妹?還是她的情人?只因他容貌被毀,所以才躲著不敢見人?”

    甦蓉蓉想說句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方黃幔被風吹起一角,她彷佛看到了這人的手。

    看來那竟不像是只人的手,而像是只野獸的爪子,上面彷佛長著很長的指甲,還帶著些黑毛。

    難道青衣尼如此眷戀的只不過是只通靈的野獸?

    “情”與“孽”之間,有時相隔本就只不過一線而已。

    但甦蓉蓉非但不敢說,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何況,人的手上,有時也會長出黑毛來的。

    火,開始燃燒。

    這秘密已在火中消逝了,永遠消逝了。

    甦蓉蓉心里卻永遠留下個謎。

    一點紅和曲無容又走了。沒有人能留得住他們,因為他們在孤獨中生,在孤獨中長。

    只有孤獨的生活,才是他們喜愛的。

    唯一令楚留香欣慰的是,這兩個孤獨的人已結合到一起。

    戴獨行堅持要送他們一程,因為戴獨行這一生也是孤獨的,只有他才能了解孤獨的人往往也會有一顆火熱的心。

    黃魯直呢?他決心要在那條淡水中找到雄娘子的體,他們的友情患難不移,生死不易。

    楚留香將青衣尼的骨灰交給了他,因為他也是個可以信托的人,無論誰交到黃魯直這樣的朋友,都是件很幸運的事。

    宋甜兒一直嘟著嘴,埋怨著,她暈睡了一場,錯過了許多“熱鬧”,一直覺得很不開心。

    甦蓉蓉就安慰她︰“你雖然錯過了許多事,但有些事看不到反而好。”

    李紅袖卻在向楚留香敘說此行的經過︰“半途中柳無眉的毒忽又發作,無法成行,所以李玉函就留下來陪她,他們在一個樵夫的茅舍中養病。”

    楚留香自然知道柳無眉並不是“病”,而是“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將被揭穿,那里還敢來見楚留香。

    李紅袖動容道︰“你是說,柳無眉根本沒有中毒,她將你誘到神水宮來,只是為了要替石觀音復仇?”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李紅袖道︰“這麼樣說來,她也絕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里了,我們何必再空跑一趟?”

    楚留香嘆道︰“受騙的並不止我們,還有李玉函,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們很快就到了那里,只見叢林旁的山腳下有兩間小小的木屋,一個年紀雖已不小,筋骨卻很壯的樵夫正精赤著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劈柴,他雖然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帶著種很柔美的韻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應斧而裂。

    楚留香望著他靈巧的運用著斧頭,想起了“養由基和賣油翁”的故事,心里不禁又有許多感慨。

    “武功雖然練到天下第一,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當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這樵夫強勝多少?”

    李紅袖走過去,含笑道︰“借問大哥,我們那兩位朋友還在這里麼?”

    樵夫面上毫無表情,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點了點頭,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應斧而裂。

    李紅袖道過多謝,和楚留香打了個眼色,兩人掠到門口,就見到了李玉函。

    陳設簡陋的木屋中,有張白木方桌,李玉函正一個人坐在那里喝酒,他臉色蒼白,看來有些睡眠不足,但卻一杯接著一杯,不停的喝著,屋里的光線很暗,雖然是白天,卻彷佛靜寂般蕭索。

    他們走進去,李玉函只不過抬起頭瞧了他們一眼,立刻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像是已忽然變成了個陌生人。楚留香在他對面坐下,過了很久,才問道︰“嫂夫人呢?”

    李玉函似乎過了很久才听懂他這句話,忽然一笑,悄聲道︰“她睡著了,你們莫要吵醒她。”

    楚留香這才發現里面的屋角中有張床,床上果然睡著個人,只不過全身都被棉被蓋著,根本瞧不見面目。

    胡鐵花一走進來,就忍不住拿起酒瓶。

    誰知李玉函卻一把搶了過去,道︰“酒不多了,我自己要喝,你要喝,為何不自己去買?”

    胡鐵花怔住了,幾乎還無法相信這人就是昔日那慷慨好友的李玉函,但李玉函卻仍旁若無人,自顧自斟自飲,別人無論將他當做那種人,他似乎全都已不放在心上。

    餅了半晌,楚留香才緩緩道︰“抱歉得很,我們並沒有為嫂夫人將解藥拿回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沉聲道︰“因為嫂夫人根本就沒有中毒,水母親自告訴了我。”

    他以為李玉函听了這話必定要大吃一驚,誰知李玉函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半晌,忽又一笑,道︰“她有病?那實在太好了,太好了……”

    楚留香忽然發現他笑得甚是奇特,說是在笑,倒不如說是在哭,一時間他也猜不透李玉函究竟是何心意,也不知是該嚴詞相詰,翻臉動手,還是將這件事輕輕帶過,就此不提了。

    楚留香素來心胸寬大,受人恩惠,固然點水必報,但卻從來不願記仇,何況他心事已了,又無傷損,石觀音一門更已由此中斷,他又何苦再苦苦追逼一個弱女子,心思轉動間,人已站了起來,笑著道︰“在下任務已了,就此告辭吧!此後……”

    他話還末說完,宋甜兒已大聲道︰“唔得,我點麼也要問個清楚,”她嘴里說著話,人已沖過去,掀起了床上的被,說到這里,她語聲忽然頓住,望著床上的人,竟嚇呆了。柳無眉的確睡在床上,但面如金紙,雙目緊閉,臉上的肉已全都消失無影,只剩下皮包骨頭。這絕色的麗人,竟已變得有如骷髏,而且生氣全無,卻有兩三只螞蟻在她耳鼻中爬進爬出。宋甜兒‘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甦蓉蓉等人也不禁轉過頭去,不忍再看,胡鐵花失色道,“她……她已死了。”

    李玉函卻搖了搖頭,悄聲笑道︰“她沒有死,只不過睡得很熟而已,你們千萬莫要吵醒她。”。

    胡鐵花縱然魯莽,也知道此人實在用情太深,是以竟拒絕相信他的愛妻已死,只因他根本不能承受這巨大的傷痛。

    望著他臉上的笑容,胡鐵花熱淚也不禁將要奪眶而出……

    燈光很暗,因為這本就只是個很簡陋的小酒鋪。

    他們雖然都已很餓了,但經過這件事後,還有誰能吃得下?

    李紅袖眼楮也有些發紅,喃喃道︰“我想不到她竟會自殺,我實在想不到……”

    甦蓉蓉嘆道︰“也許她並不是自殺,而是真的中毒無救了。”

    李紅袖道︰“但我相信水母也絕不會說謊的,因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騙人呢?”

    甦蓉蓉黯然道︰“這也許是因為柳無眉一直以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著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殺得死人的。”

    李紅袖長長嘆了口氣,道︰“無論怎麼說,柳無眉並沒有騙我們……”

    宋甜兄道︰“你們想,李玉函是不是真的會一直在那里等著她醒來呢?他……他末免太可憐了。”

    說著說著,她目中又流下淚來。

    甦蓉蓉道︰“無論多麼深的傷痛,日子久了,也會漸漸淡忘的,否則這世上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

    她說的不錯,無論多麼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會淡忘的,“忘記”,本就是人類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胡鐵花忽然用力一拍楚留香的肩頭,道︰“你的心事已了,又勝了天下第一的神水宮主,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為何總是悶悶不樂的坐在那里,連酒都不喝?”

    楚留香苦笑著,沒有說話。

    胡鐵花道︰“我知道你是覺得錯怪了柳無眉,所以心里很難受,可是,這也不能怪你,無論如何,她總不是因你而死的。”。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我們此行都算相當順利的,唯一遺憾只是黑大姐,我寅末想到她的脾氣竟那麼拗,還是不辭而別了。”

    楚留香長長嘆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胡鐵花展顏笑道︰“無論如何,不開心的事總算都已過去,現在我們總應該想望開心的事,做些開心的事了吧,我……”

    他語聲忽然頓住,眼楮也發了直。

    一個青衣少女托著個大木盤盈盈走了過來,她長得雖然不丑,但也絕不能算太美,只不過臉上卻始終帶著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砰”的,將木盤上的酒壺重重擱在胡鐵花面前,一扭頭就走了回去,連眼角都沒有瞟胡鐵花一眼。

    楚留香見到胡鐵花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禁笑了,道︰“你是不是又想在這里住下來了?”

    胡鐵花摸著鼻子,又呆了很久,忽然發現未踫見的一雙大眼楮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胡鐵花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錯在人,若是能同樣騙我兩次,就是我自己的錯了,你想我怎麼會再上這種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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