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黃南丁氏]楊乃武與小白菜[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4-25 18:38:57
第十回 綠意贈妝奩可敬可喜 紅情驚綺夢疑神疑鬼


     

    話說喻氏在葛小大家中,向生姑說起圓房尚少費用,要托生姑向楊家借貸,那里知道乃武早交給生姑三十塊錢,免為落一個接濟生姑之名,反惹出外間閑話。當下生姑听得喻氏托自己向楊家借錢,不禁暗暗好笑,便笑著道︰“自己有些私蓄,情願取出作為圓房之用。”喻氏還怕不夠,又問生姑共有多少私蓄,生姑笑道︰“這是我平時做的活計,除了日常貼些家用之外,悄悄的儲蓄著的,那里有多少呢,也不過二三十塊錢罷了。媽媽,並了上去,可能夠用了嗎?也免得向楊家去惜貸,倒怪不好意思的。喻氏起初听的是由日常貼著家用所余,以為有限,如今卻听得有二三十塊,倒出于意料之外,不覺大喜道︰“真是嗎?倘是你有二三十塊錢,那自然不必再向楊家去借了。”生姑笑道︰“媽媽,這難道可以說謊的事嗎?不信我便交給了媽媽就是,好得終須媽去辦理事情用的?”說著,忙走到苳丑A在枕底把乃武所給的三十塊錢,取了二十五塊,用手中包著,余下五元,仍塞在枕底,以防到做新娘子的一天,或有什麼用處。放好之後,取了二十五元的一包手中包,走到外面,在喻氏坐的旁邊桌上一放道︰“媽,這是我私蓄的二十五塊錢,請媽收了,由媽媽怎樣的化吧。有了這二十五塊洋錢,還夠不夠呢?”喻氏忙把手中包解開,一瞧里面,不是二十五個雪也似的洋錢,又是什麼,不由得笑顏逐開的道︰“喲呀,倒瞧不出你有這麼大的本領,居然能積下如此之多的洋錢。這也是小大的福氣,有這樣的一位又能干、又會賺錢的媳婦,只是如何可以用你的錢呢?”生姑笑道︰“媽什麼說的,我的錢難道就不是他的一般嗎?用了有什麼緊要呢?”說到這里,粉面上早飛起了一陣紅雲,低下頭去,把喻氏瞧得只是的笑呆呆地向著生姑直瞧,生姑忍不住又向喻氏道︰“媽,還得向楊家去借錢?”喻氏笑道︰“有了你的二十五塊自然不用再去開口咧,究竟向人家借錢,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呢?”說著,便把錢收好。到了晚上,喻氏已回轉沈家。這天小大住在店內,夜間乃武又同生姑會面,生姑把喻氏要來借錢,已將前數天乃武交給自己的三十塊錢,交與喻氏了二十五元。乃武听得,心中很是歡喜,知道和生姑變了以前的心腸,依著自己言語辦理。

    光陰迅速,匆匆己過三四個月。這天已在四月中旬,天氣已漸漸的熱將起來,有一天,也是合該有事,p大隔晚睡在家中,到了早上到店中去的時候,向生姑說明,今晚不回家來安宿。生姑正因乃武連日有事,到了杭州府去,昨天方才回來,小大卻又住在家中,不能相會,生姑很是記著乃武,屈指一算,足足有半月光景沒有相會了,今天听得小大晚上不回家中,心中很是歡喜,俟小大去後,即借著到楊家游玩,暗暗通知了乃武。乃武也因半月沒同生姑約會,心中十分想念,見生姑來暗暗通知,心內也很喜悅。到了晚間,乃武悄悄的來到小大房中,同生姑幽會。生姑見了,自然很是歡喜,靠在乃武身上,膩在一處。一面又把同小大圓房之後,怎樣可以相會,問著乃武。乃武瞧生姑滿面春情,眼角流俏,紅生生的杏靨,只向著乃武臉上揉擦。乃武心中,早怦怦的動了起來,忍不住擁住生姑,推倒在小大床上,鬧一個雙鬼飛肩,生姑只斜昵著一對水汪汪的秋水,微微嬌喘,越發把個乃武逗得欲仙欲死,約有半個時辰,生姑喲的幾聲,頓時一個螓首,在枕邊滾了幾滾,已是雙目緊閉四肢松馳,乃武也不禁連喘帶吁,把生姑抱得貼緊。停了一回,乃武方長長的吁了一聲,一瞧生姑,也醒了回來,向著乃武微微一笑。這時天時,雖在四月中,夜間尚很有涼意。生姑忙扯了床上綿被,蓋在身上。一壁同乃武擁抱得貼緊的細談衷腸。

    正是快活,猛然間听到外面有人打門,叫道︰“生姑,生姑,快開門來。”生姑一听,卻是小大的聲音,不由的花容失色,小鹿心頭亂撞,乃武也听的是小大打門,心中雖也有些慌忙,卻比較生姑鎮定了許多,忙安慰生姑道︰“別忙,待我回去,你裝著方醒的神色,再去開門。小大瞧不見我同你睡在一處,自然他不敢說出什麼話來。”說著便匆匆起身,穿好衣服,飛也似的去了,生姑也把衣服穿好方裝著初醒般的含糊答應了一聲,悄悄的出了小大的房,把一支紅燭也執在手中帶出,方慢慢的走去開門。一看正是小大回來,小大倒也不生疑心,只是一眼瞧見生姑,兩額飛霞,帶著十分春色,好似又有些慌張顏色。當下小大以為是夜中開門,所以有些驚慌,也不在意,即走到自己房中,生姑究屬心虛,忙執燈隨了小大進來。燈光之下,瞧得分明,小大床上,一條棉被,己是堆在床中,凌亂不堪。原來生姑同乃武慌忙之間,未曾把棉被捂好,小大見了,不由的心中大疑,暗想怎地自己床上的棉被,這般的凌亂起來了呢?瞧這式樣,分明是有人睡過一般,又見生姑面上越發的飛起了兩朵紅雲,直滿到耳邊,小大越覺得生姑的態度可疑,只是自己同生姑,既未圓房,不要這時自己一鬧,鬧出了岔子,圓房的事情,又得生出了變化。二則究竟沒有親眼看見,不能說定生姑有了不端之事,便也不明言,笑向生姑道︰“妹妹去睡吧。”生姑萬想不到小大這時竟回到家中,怕小大瞧出了自己的行為,心中很是驚慌失措。又瞧在小大房中的棉被不曾招好,心中越是慌張。如今瞧小大並未動怒,反和顏悅色的喚自己去睡,以為小大並未知道,心內倒有些內愧起來,便放燈台,懶怏怏地回到房中,橫在床上,暗暗的思忖方才的事情,危險萬分,要不是住在一個門內,那就糟了。這般事情,究竟終覺不妥,將來如何是好呢?想到這時不禁柔腸百轉,很覺得兩難,那里睡得安穩。

    小大在房中,因起了疑心,先把生姑支開,方把被一揭,細細瞧看可有什麼破綻?誰知方揭開被來,便發現了一個香囊,小大一見,忙取起一看,認得這香囊是生姑自己所繡,平日佩在衣襟之上,怎地今天在自己床上棉被中呢?這般看來,生姑定在這床上睡過的了,而且並不是和衣而臥,所以把衣襟上所佩的香囊,墮在床上。生姑因何要在這床上解衣而臥呢?又想著生姑方才的神色慌張,同了自己平日,也有晚歸的日子,一敲了門,生姑總三腳兩步,前來開門,今天卻慢騰騰地的隔了足有一刻鐘光景,方答應開門。見了自己,又這般的神色不定。床上捂好的棉被,弄得這般的凌亂。被中又有生姑所佩的香囊,這事端的可疑,不要生姑在這床上,干著不端之事。想到這里,不禁在床上四面尋找,可有什麼可疑的東西,卻在被腳下又瞧見了一塊手帕,小大忙取來一看,忍不住滿面通紅,心頭火發。原來小大認得這塊手帕,同平常乃武所用的一般無二,帕上又印著些水積,約有手掌般大小。小大見了,早猜到生姑同乃武定有些不干不淨的事情,今晚二人定在這床上相會。想不到自己撞將回來,驚破了他們的好事,怪不得生姑面上滿面春色,見了自己,神色不定,面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原來她在家中干出這般的丑事,同乃武早已勾搭上手。楊家平日待自己同生姑這般要好,卻因了這個緣由。自己尚未圓房,一頂綠頭巾,早戴在頭上的了。想到這里不覺氣得目瞪口呆,恨不得趕到生姑房中,把生姑痛打一頓。只是又想著自己同生姑一則尚未圓房,不要這般一鬧,發生了變故,自己這般的貧困,相貌又丑,娶一房妻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萬一生姑變起心來,自己再從那里去找這麼一個標志妻子?又加著自己究竟未曾瞧見,有道是捉奸捉雙,如今連見也沒見過如何可以宣揚出去。二則乃武是何等樣的人物,別說是在倉前鎮上,無人不知,便是在餘伉縣中,也赫赫有名,又是著名的刀筆先生,不要自己這般一鬧,乃武惱羞成怒,自己不過是個豆腐店的伙計,論財論勢,遠不是楊家對手,只須乃武筆尖一動,便能使自己家破人亡,豈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呢。

    想到此時,只得把惡氣按了下來。暗道︰不如明天去看看母親舅舅,商議之後,再作道理。忙把香囊、手帕一同藏起,準備以後作為證據。藏好之後,即橫在床上安歇,預備明天去見喻氏、敬天,告知二人,再作道理。卻說乃武同生姑勾搭,在家中瞞著妻子詹氏和姊姊葉氏,每逢了同生姑幽會的晚間,即向詹氏推托在書房中安歇,替人家代撰刀筆文字。須在夜間靜心下筆,因此睡在書房之內,實在到了夜間,听得詹氏、葉氏等眾人,都回房安睡,即悄悄起身,到小大房中,同生姑幽會。詹氏、葉氏倒也不疑。這一晚乃武也說是在書房中安歇,詹氏很是賢惠,便獨自回到房,在燈下做著女紅,尚未睡下,听得外面小大打門,生姑並不立刻出去開門,心中很是奇怪。悄悄一听,好似生姑住的一面,有著很凌亂而慌忙的聲音,心中不禁起了狐疑。停住了手中女紅,靜心听著外面,只听得客堂中好似有人走動,心中越發大奇,便在門縫內向外一張。月光之下,望得分明,見乃武披著短襖,拖著鞋子,匆匆的走過,面上很是慌急,望著書房而去。接著听得生姑答應,出去開門。詹氏是個聰明之人,怎不知道內中情事。早料到了乃武同了生姑二人,定有了不端之事,心下雖很憤怒,只是詹氏為人,最是溫柔賢淑,對于乃武,體貼萬分,如今瞧進了同生姑的事情,也不言明張揚起來,只暗暗的思忖,怎樣向乃武規勸。只因生姑已有小大是正式丈夫,不能再嫁別人,同乃武私通,若被小大知道,鬧將起來,惟乃武的名譽上不好听,也要使生姑置身無地,而且使一個女子,身墮名裂,未免有傷陰騭,不如悄悄的勸乃武同生姑斷絕,一則免得將來乃武名譽掃地,二則乃武身體也好保重,三則生姑也不致被人輕視。打定主意,便悄悄的睡下,又側耳細听外面,小大生姑可在那里吵鬧,听得很是平靜,一些聲音沒有,暗暗叫了僥幸,以為小大並未知道,心下倒稍稍放了些心。只預停一天相勸乃武,免得再似這一回的危險。

    卻說乃武自小大床上,匆匆地披了衣服,飛也似的望書房走去,走到里面,點起了燈,坐在床上,心頭只嚇得怦怦亂跳,不禁呆呆地的發怔,又怕小大疑心,鬧將起來,豈不是害了生姑。心中便越發的忐忑不停,忙靜著心,細听外面。只听得生姑開門,小大進來之後,即沒有什麼聲浪,知道小大不曾吵鬧,不覺暗暗叫了聲好險。暗想喜得小大傻頭傻腦。未曾發覺,不然害了生姑,是不必說,連自己的聲名,也大有妨礙,萬一傳將出去。豈不大窘。又不禁想到自己同生姑,雖是你貪我愛,恩愛非凡,究屬不是個正當夫婦,自己是個棄妻子的人,要娶生姑,當然是不成功了,既是不能把生姑娶回家中,同生姑相會,除了幽會,別無妙法,將來難保不有比今天危險一些的事情發生,或者竟被小大撞見,那時非惟生姑無顏見人,連自己也不免被人家談論,而且生姑同小大,是有媒人有庚貼的正式夫婦,倘是自己同生姑幽會之時,被小大知道,捉起奸來,被人家知道了,還有什麼面目,列于士紳之列。想到此時,覺得同生姑的事情,終究不妥,不如趁了這時,懸崖勒馬,還能保住了以後雙方的顏面同幸福,只是生姑生得這般的美貌,叫自己如何舍得下呢?乃武想來思去,橫在床上那里睡得安穩,再也想不出一個妙法,可以不有如今晚這般的危險。直到了天色微明,方朦朧睡去。

    小大這晚,也猜透了乃武同生姑有了不端之事,欲到了明天,到敬天家中,請了母親喻氏,一同商議怎樣辦法,因此也未曾好睡。到了東方日出,微微透起一線紅日,小大即起身梳洗,生姑也即起身,煮了早點給小大吃了,小大並不多言,吃過早點,勿匆的出門而去,身旁早把昨天晚上在被中取到的香囊,手帕帶好。生姑見小大出門,以為小大尚未知道自己同乃武的事,心中倒很放心。見天色尚早,加著昨晚受了驚慌,覺得很是疲倦,便仍回到房中,再睡下床去安歇。小大自出門之後,在路上暗暗思忖這事如何辦理,倘說是聲張出來,有道是捉奸捉雙,既沒捉住,如何能說定他們有了奸情,不如先同舅舅母親商議一番,再作道理,便一逕向著敬天家中走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02:49
第十一回 起罡風蠢夫憶家室 來疑雨村婦擇芳鄰


     

    卻說葛小大因隔夜本欲住在店內,忽地店中老板來兩個親戚一安宿在店中,小大的鋪位給了老板的親戚安睡,不得不回家安歇。不想發現了乃武同生姑有不端之事,把自己床上的棉被翻得凌亂不堪,在被中又取到了生姑的一個香囊,一幅乃武的手帕。小大這時便料定乃武同生姑定有了苟且之事,當下也不言明。到了明天,天方明亮,紅日一輪方從東山徐徐吐出,小大已吃了些早點,出門到敬天家中而去,欲找了敬天,再請了母親喻氏,一同商議怎樣辦法。

    不一刻,早到了敬天家外,見大門尚關得緊騰騰地。原來這時方才寅未卯初,時光極早,敬天尚未出來開門。小大心焦急,忙把大門打了幾下,只听里面敬天問道︰“是誰呀,這般早的時候,便來打門。”小大忙高應道︰“舅舅,是我吶。有要緊事兒,請舅舅快開一開吧。”敬天方才起身,听得外悼揪貜澈o是小大,心中不禁一怔,又听說是有要緊事兒,暗想不要小大同生姑發生了什麼岔子不成?不敢遲延,忙三腳兩步,奔到門後,把門一開,見外面立著一人,不是小大,又是何人,面上含著一面的怒容,雙眉緊皺,好似有一件重大的心事仿佛,敬天見了,忙問道︰“小大,你這般時候來找我,只是這般的怒容滿面為的是什麼呀?”小大道︰“舅舅,事情大咧。且到了里面,再細細的告知舅舅吧。我還得去請母親來一同商議咧。”敬天知道小大今天到來,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然,小大傻頭傻腦,平常不容易發怒,便開了門,同小大到了里面。小大便把昨晚怎地回去,怎地打門,怎地生姑停了一刻鐘方來開門,自己見生姑顏色不定,起了疑心,走到自己房中,又見把自己摺好的棉被翻亂,不禁大起疑心,在被中找到了生姑的一個香囊,是每天佩在衣帶上的,一塊乃武的手帕,顯見得乃武同生姑早已有了私情,細細向敬天說了一遍。一面又把昨晚在床上被內取著的一個香囊,一方手帕,取將出來。給敬天觀看道︰“這個香囊,是生姑自己所繡,平常我瞧見掛在衣帶之上,如今卻在我床上被內。一方手帕,我也常見楊少爺所盡的一般無二,也在我床上被內。顯見得生姑同了乃武,同睡在我的床上,被我回去一打門,把他們驚散。在倉卒之間,把香囊同手帕遺落在床上。而且因急于來開門,連棉被都未曾摺好,凌亂不堪,在我沒有回家的時候,他們二人,定在床上做下不端之事,所以生姑開門之時,面上還紅馥之地的神色慌張咧。”

    敬天听小大說畢,把香囊同手帕看了一回,認得香囊確是生姑的東西,手帕雖不能說定是乃武的,諒來小大也不致于說謊,又加著小大平日,倒不甚會說謊,對于生姑又很心愛,決不會平空杜造,有意破壞乃武同生姑二人。這件事十九是可以認為確定不錯的了,不禁沉吟起來,晴想似生姑這般的才貌雙金的女子,配給如丑八怪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葛小大自然是算得彩鳳隨鴉,當然不免心中不忱。似楊乃武這般的人品,身家才學,同生姑匹配,倒恰是郎才女貌,又住在一家,相見之後,發生了這般事情,也可說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生姑早已同小大訂婚,又是童養在家中,干下這種不端之事,總不能說是不錯,如今既是做得事機不密,被小大險些撞穿,拿到了可疑的證據,在小大一方面說,一個童養媳,同人家有了奸情,倘是被個外人知道,豈不遺羞門媚,說小大帶了綠頭巾,除非是把生姑退掉,方能遮除羞恥,只是小大已是中年相近的人了,家道又如此的貧窮。要娶一房媳婦,不了一個豆腐店內的伙計,所入有限,那里有人肯配給他呢。好容易對定了生姑,人品在倉前鎮可算是獨一無二,女紅亦很不差,這可說得是求之不得,不想卻同了楊乃武有了奸情,若是因此退掉,小大的一生,或者竟將孤獨一世,葛家也說不定要絕嗣的了,而且捉奸捉雙,只得到這些些證物,也不能說定他們一定有了奸情。生姑對于小大,未必心中樂意,退婚卻求之不得,似生姑這般的美貌,怕不嫁一個如意郎君,比了小大強如百倍。小大對于這事,倘是張揚出來,小大並沒什麼利益,生姑卻恰中心懷,奸夫又是倉前一霸的楊乃武,聲勢赫然,他出面幫著生姑,非但小大不會勝利,竟要吃一個大虧,倒不如不聲張來得好些。敬天想到這里,覺得這事萬萬不能聲張,同生姑反臉。如一反臉之後,生姑正中心懷,趁此同小大悔婚。小大退掉了生姑,又那里去找這般花一般美貌,八面玲瓏的媳婦呢。只是自己的意思,雖是這樣,不知姊姊喻氏心中,是如何意思,不如先把喻氏請來,一同商議,瞧她怎樣的主意,再作道理。便向小大道︰“你且別張揚出去,究竟你沒把他們捉住,有道是捉奸捉雙,捉賊捉贓,你既沒有把他們二人捉住,便不能說定他們二人有了奸情,張揚出去,被人家听得恥笑。不如先把你母親請來,我們一同商量怎樣辦法,再作道理。”

    小大听得。覺得敬天的言語很是不差,自己對于生姑也很歡喜,雖是昨晚猜測他同乃武有了奸情,心中十分憤怒,卻也怕一鬧之後,把生姑退掉,以生姑這般美貌的人,自己如此的窮困丑陋,到那里去再找一個呢?所得敬天吩咐,不能聲張,忙連連應諾道︰“好,且把母親請商議就是。”敬天忙喚過一個小廝,到沈家去請喻氏到來,也不說明是因了小大的事情,怕沈體仁的三個兒子听得之後,說閑話,只說是敬天有事相商。不一刻,喻氏到了敬天家中,見小大也在這里,便笑著道︰“我知道是小大又有了什麼事情了。”敬天笑道︰“姊姊說得一些也不差,正是小大的事情,要請姊姊來一同商議一下,”喻氏見小大愁眉不展,呆呆的坐在一旁,敬天也很露出了為難神色,知道有了很緊要的事務發生,忙問道︰“什麼事呀?這般早的天臐A便巴巴的把我叫來。”敬天即把小大昨晚發現了生姑同乃武有了奸情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又把香囊和手帕,給喻氏觀看,喻氏听畢,不禁沉吟了一回道︰“似生姑這般的面貌,別說是乃武中意,不論是誰,都得說一聲標致。年紀又不小了,我的所以要同小大急急圓房,也因了這個緣由。生姑匹配小大,本有些委曲的,不要年紀一大,生出了別的變故,如今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弄出事來。怪道那一天我要叫他向楊家開口,借小大圓房時的費用,她即取出了二十五塊洋錢,說是做活計積蓄下的。我原有些奇怪,憑著做些活計,那里積得下這麼多的錢。這時想來,自然是楊乃武給她的了。論理一個媳婦做下了這般不端的事,便應該退掉,再辦奸夫一個罪,也就完了。可是現在卻不是這般講。一則奸夫是一個有財有勢的楊乃武,別說是倉前鎮上,誰都不敢去動他。便是杭州府餘杭縣內,也很有些權力,似我們這般的人家,同他去頂撞,真是雞子同石頭去踫了,那里可以得到什麼勝利呢。二則似生姑這樣的媳婦,真算得才貌雙全,倘是退掉之後,又到那里去找第二個呢?何況捉奸捉雙,憑著一個香囊,一條手帕,怎能說定他們一定有了奸情,豈不是平空把一個既美麗又能干的媳婦丟掉了呢?三則似小大般的人,年紀已是三十歲了,人品既不見得好,才學更不必說,家產當然再也論不到,再要配一房媳婦,怕不是個容易的事吧。因此依了我的主見,千萬不可鬧將起來,弄得畫虎不成反類犬,那才後悔不及呢。”

    敬天听了,正合著自己的意思,忍不禁點頭道︰“正是,正是!姊姊的言語,一些不差,我也是這個主意。似我們這種人家,別說是沒有捉著人家奸情,便是捉到了之後,也未必斗得過楊家,何況楊乃武又是個著名的刀筆先生,可不是好對付的。只是也不能不想個辦法,使他們以後不再干那不端這事,免得被人家知道,恥笑小大,這方是正理。”小大心中,對于生姑本十分心愛,如今弄出了這種事情,退掉生姑,心中也不願意,只是倘然絕對不問,盡生姑同乃武去通奸,自己真是變了開眼烏龜了,總得想一妙法。使他們以後,不再發生這般丑事,可以使這項綠頭巾卸掉。听了母親喻氏的言語。正中心懷,忙接著道︰“對咧,母親說的話一些不差,我們這種人家,要同楊家去反臉,是辦不到的。第一要把他們弄到不再在一處,不被人家知道,再把生姑嚴行管束起來,使她以後知道改過就是了,母親舅舅以為如何?”喻氏、敬天本來都是這般心思,都齊齊點頭。敬天沉吟了一回,向喻氏道︰“我們既定了這個息事耐忍的主義,只使生姑不容易同乃武會面,自然他們不容易在一處了。可是如今住在一個門內,那里能得監視他們呢?除非是叫小大搬到外面來往,不住在楊家,方可命他們不常相會。便是乃武再要找生姑干那不端之事,究竟住在外面、比了在一個門內,難了許多,小大也可以暗暗監視生姑了,小大不在家中的時候,乃武到小大家中,也不便當了,乃武是個鎮上的紳士,也得顧些聲名。人家丈夫不在家中,跑去同他妻子談話,豈不被人家談笑,乃武也不能不顧忌一些,夜間更不必說了,小大也在家中了,即使乃武到來,可以由小大接待,越發不妨事了。這樣可以不傷情面,又杜絕了後患。卻算得是一舉兩得。因此不如把小大搬到外面來居住,便諸事都了哩。”

    喻氏听得點頭道︰“正是,我也是這般想,不如把小大搬出來住,自然沒有這般事情了。不過倘是在這幾天內,立即搬家,一則沒有相巧的房屋,二則反啟人家疑心,怎地住得好端端的,忽地立時立刻的搬起家來,內中未免被人家說長道短。我想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倘是生姑同楊乃武已有了奸情,早搬晚搬,都是一搬的了。總是不清楚,若是沒有什麼,幾年也住了,難道一兩月便得岔子不成?小大,現在你回到家中,不必張揚,原似平時一般,不要被生姑同乃武起了疑心,反生枝節,只是每晚總得回去住宿,不要好酒貪杯,誤了大事,只暗暗留意著生姑的行動,生姑便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妄作非為。一面我們暗中留意房屋,在圓房之前,搬到外面來居住,只說是住在楊家,圓房之後不大方便,不如獨立門戶的好,因此搬出來住。這麼一來,豈不是面面光鮮,既不得罪楊家,生姑也沒法借口,又可免了旁人談笑。弟弟你瞧好不好呢?”敬天听了喻氏的一番言語,覺得這般辦法,真是面面俱到,再好沒有的了,忙連聲道好。小大心中,也很歡喜。三人商議已畢,小大自到店去。喻氏在敬天家中吃了早飯,方才回家。

    從此之後。喻氏、敬天,小大三人,暗中留意房屋,準備搬出楊家居住,小大每晚,總是回去睡覺,對于生姑,卻依然是和顏悅色,並不把此事聲張。生姑自從這一天跌些兒被小大撞穿之後,到了明天,見小大絕早出去,面色上很不好看,心中很不放心,怕小大已猜透了自己同乃武的事情,暗想自己同乃武,究屬是苟且,不大方便,長此以往,終有一天敗露的日子,除非是同小大悔婚,方能同乃武常久相聚,不覺又把悔婚的心意勾起,欲同乃武商議。偏偏這天乃武出門去了,直到晚上回來,小大已先回了家中,生姑怕小大向自己說話。卻見小大依舊同平日一般,繭L舉動,以為小大並不知道,方放下了心腸,可是自這一天起,小大每晚必回家中,因此生姑要同乃武相會,晚上竟沒有空閑時候,白天又是人多不便,把生姑的一顆芳心,弄得忐忑不安,終日里緊皺眉頭,暗暗思忖怎地辦法?終思想不出來什麼妙法,避了小大同人家耳目,可以同乃武幽會,而且有時瞧見乃武,乃武的神情之中,卻似淡淡的不似往日濃厚,生姑是個聰明的人,早瞧出了乃武的神情之間,大非往日可比,越發覺得納悶,不知道乃武心中是如何意思,又不好相間。誰知乃武自這天被小大驚散之後,回到書房之中,被詹氏暗暗瞧見,便著實的規勸了一番,把乃武的迷夢,喚醒過來。因此變了往日對于生姑一味戀戀不舍的態度,欲知詹氏怎樣規勸,且看不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05:03
第十二回 三更圓夢規勸良人 五夜寒衾思懷吉士


     

    話說楊乃武的妻子詹氏,為人最是賢淑,自幼飽讀閨訓,對于一個女子的三從四德,都能確守不逾,嫁了乃武之後,對乃武的敬愛體貼,真可說得是無微不至。知道乃武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在外面難免沒有尋花問柳等風流之事,恐傷了乃武身體,便常是乘機善言相勸,保重身體。所說的話,句句是由真誠所出,乃武見詹氏這般的賢惠,很是歡樂,不由得把在外面尋花問柳的心腸丟掉。夫婦二人,恩愛非凡。自結婚之後,從未勃溪過一次,又加著詹氏,凡是規勸乃武,總是溫顏相向,話語從心嵌中發出,不由不使乃武心悅誠服,听了詹氏的言語。詹氏見乃武這般的歡愛,越發的體貼丈夫。便是乃武有時在外面做下越禮之事,詹氏見並沒大害,也就只當不知。到了乃武稍稍醒悟之時,方以好言相勸,乃武忍不住內愧而止。詹氏又因了乃武善于刀筆,恐有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時向乃武陳說陰c因果,乃武听了,便對于不合人事的刀筆訴狀,常是拒絕,因此乃武雖是以刀筆有名,只反平些冤枉屈服的人情冤獄,幫助了人家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十不一見,這都是詹氏平日規勸之功,這一次暗中瞧見了乃武同生姑有了奸情,險些被小大撞見,覺得這事萬份不妥。生姑是個有夫之婦,同他通奸,律有專條,是觸犯刑法的事情。倘是被人家知道,都有不便,這事萬萬不能常久,非規勸乃武,從此斷絕,方能保住不出岔子。

    當下想定主意,便暗暗等候機會,相勸乃武,使乃武醒悟,與生姑斷絕關系。過了一天,乃武在晚上睡在詹氏房中,婉燕之余,睡在床上,閑談家常。恰巧這天喻氏到小大家中,同小大出去購辦生姑做新娘時的衣服,詹氏即向乃武笑道︰“相公,生姑要做新媳婦了,我們同她同居了好久,也應送些禮物,送什麼東西,相公以為怎樣?”乃武听得詹氏提起生姑圓房的事情,不禁把前數天的事情,提上心頭,微微的喟了一口道︰“娘子你去預備就是,總之稍重一些,她們也很貧苦,幫他一些,也是好事。”詹氏瞧見乃武這般神色,知道尚未忘情,暗道不如在這時探探他的口風,對于生姑究竟是怎樣心腸?便又笑道︰“正是,生姑也可憐,生得這般花一般的相貌,配了個蠢丑不堪的葛小大,怎不叫她傷心呢。”乃武听得,不覺又長嘆一聲道︰“怎說不是呢,可是事已如此,婦人家究以名節為重,既對定了親,自然也沒法更變的了。這也是她的命運,別人也無能為力,又不能助她打破這環境,倘其是去幫了她不嫁給小大,事實上雖好,名節上卻不堪問了,旁人的閑話可畏,別說是生姑不得好處;便是幫助她的人,也不免被人說話,是見色起意,看想生姑,才出這個主義。而且生姑倘是不嫁給小大,非悔婚不可,悔婚也不是容易事情,在倉前的人,誰不知生姑是小大的妻子;又童養在小大家中,必須要經官動眾。一個閨女,鬧到這個地步,名譽上還用說得嗎?無端悔婚,又是觸犯刑章的事情,也未必拿得穩。到了這時,倒變了弄巧成拙了。因此這事,竟是無法可想,只得瞧她這樣一塊羊肉,落在狗嘴里了。”詹氏听了乃武這番言語,知道乃武對于生姑,雖是憐惜,可是也不願使他同小大悔婚,忙趨勢挑乃武道︰“語雖這般說啊,生姑心中不免難過,倘是做出了不端之事,小大如何辦法呢?”乃武笑道︰“論理呢,生姑配小大,實是冤枉。但是既然業已成事,也不能反悔的了,若然做下不端之事,不要說名節喪盡,便是被小大知道鬧將起來,終是奸夫淫婦,犯了刑法,有誰說因了生姑生得好,小大生得丑,不配做夫婦,應該在外面結合奸夫的呢。少不得都要說生姑同奸夫廉恥喪盡,被萬人唾罵。”

    詹氏听乃武這般說法,暗想不趁了此時,向乃武規勸幾何,使他醒悟,更待何時,忙又笑道︰“對咧,一個女子有了丈夫,如何可以再不守婦道,自然要被人家恥笑了。只是我看似生姑這般心人,自己既生得花一般的容貌,配個小大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心中自然不歡樂了,又沒有讀過什麼閨門女訓,對于一個女子的三從四德,也不見得十分明白,立腳便不會怎樣的堅牢,只要有一個相貌稍好的男子,覬覦她的姿容,去引逗她,便保不定要弄出事來。所以以後生姑不有這種事情便罷,倘是有了,都是做男子的人,不怕傷陰騭去引逗她的不好。到了身敗名裂的時候,方知道上了人家的大當,可是懊悔嫌遲了。這種男子,再真要有報應,我倒看有機會,要規勸生姑,千萬別上這種大當,弄得身敗名裂之時,懊悔要嫌遲的。一個女子,第一要敬愛丈夫,將來不怕沒有好報。相公,你看好嗎?”乃武听詹氏如此一說,不由得心中一頓,覺得詹氏的言語一些不差。似生姑這般的女子,被男子引逗之後,方有這般不端之事。若是自己那時,能以正言相勸。便決不會另有別好。就似前數天生姑要悔婚,被自己一勸之後,立即放下了這條心腸。可見生姑這人,並非是淫蕩一流人物,原是可與為善的女子,自己去引逗他,真是大傷陰騭。而且生姑既有了丈夫,自己總是奸夫,萬一被小大撞破,自己的顏面何在?又連帶了生姑身敗名裂,想到這時,忍不住心頭隱隱作痛,忍不住呆呆的怔住。詹氏見乃武呆著不語,知道乃武有些醒悟,便又笑道︰“相公怎地悶住不語呢?難道真的怕生姑不明道理,嫌丈夫丑陋,做出歹事來嗎?這也不妨。生姑這人是何等的聰明伶俐,只要把這些要緊道理,提醒她一番,自然可以懂得,一變嫌惡丈大的心理,易為敬愛丈夫。一個女子,只要明白了敬愛狶g,三從四德,是女子們的要訓之後,別說是沒犯有不端之後的人,可以立即知道倫常大道,敬愛丈夫,便是已有了不端之事的人,也能知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立即斷去奸情,做個賢德媳婦哩。”

    乃武听得詹氏說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言語,不禁恍然大悟,暗想自己怎地這般糊涂,一時想不起來。只要自己從今天起,不再與生姑私會。再瞧有機會之時,細細的開導她一番,使生姑對于小大,不生嫌惡之心,夫妻間不致勃溪,即使自己曾經引誘生姑,這般一來,也可將功贖罪,不傷陰騭,自己同生姑的聲名,也可以保得住了。這真是若海無邊,回頭是岸。卻不道被詹氏一說提醒,心中十分歡喜,又暗想,今晚詹氏怎地向自己說到這些事情,不要詹氏昨晚瞧見了自己從生姑處出來,猜透了自己同生姑有奸情,恐弄到身敗名裂,觸犯刑章,方暗暗規勸自己。這般說來詹氏的賢惠,真是無可比擬。自己瞞著她干下這般歹事,如何對得住她,想到這里,忍不住向詹氏瞧了幾眼。詹氏卻又望著乃武微微一笑。乃武覺得詹氏的神色,同了方才一番言語,明明是知道了自己和生姑的事情,面上早一陣陣的紅暈起來,覺得詹氏既已知道,再瞞著她,使她耽心,良心上也說不過去,即把同生姑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詹氏,並且立誓不再同生姑往還。詹氏听了,知道乃武已是醒悟,並非虛言,心中大喜,忙安慰了一番。這一夜之後,乃武果然不再同生姑約會。便是生姑相約暗示,也只當不知,並不赴約。又因了小大這時每晚歸家安宿,對于生姑守幽很嚴,生姑在這種情形之下,對于小大心中自不免又起了些厭惡之心。對于乃武,卻並不知道已由詹氏勸醒,斬斷情絲,只以為乃武懼怕小大撞見,因此不敢相會。

    這般的過了十幾天光景,生姑那里耐守得住,只恨得茶飯無心。恰巧這一天小大不回家中,生姑大喜,忙暗暗來約乃武幽會。誰知到了晚上,生姑白守了一夜空房,乃武並未到來,卻知道乃武住在詹氏房中,心中很是動氣。坐在房中,細細思忖,覺得乃武對待自己神情之間,好似冷淡了許多,不似平時見了自己到他們家中,有說有笑,神情中暗暗露出因了自己而發。如今乃武見自己之時,總是默默的走開,一無說笑,這種神情,顯見得冷淡不堪,為了什麼事情,對待自己如此的冷淡起來,只猜不出內中緣由。這般一想,不禁把以前乃武對自己的溫柔憐愛,真算得無微不至,比較了小大的粗曠,不可同日而語,自己倘是有了這種丈夫,于願已足,無奈被月老錯配姻緣,同乃武只結了個露水姻緣,到如今越發連露水姻緣也不周全了,自己怎生得這般命苦,心中一酸,眼淚便似斷線珍珠般的滾將下來。又覺得自己對乃武並無開罪之處,便是前晚小大回來,險些兒撞見,也不是自己之故。可是乃武對自己,好似也未表示不滿,如何忽地情淡到如此地步?只猜不出什麼道理,思前想後,淚如雨下,竟是泣不成聲,眼瞧小大這般丑陋,反匹配了做正式丈夫。乃武這樣溫柔的人,反成了露水夫妻,如今越發成了薄幸郎君,自己好不命苦,心來如何能安然度日?究竟乃武對于自己是怎麼的一個心思,若是不過一時受了驚恐,不敢到來相會,好得同住在一個宅子之內,既未忘情,不久自能重行歡聚。只怕乃武已變了心腸,那就恩斷情絕的了。生姑一面暗泣,一面胡思亂想,只猜不出乃武因何變了心腸,把昔日思情,忘一個干干淨淨。

    想了半晌,忽地把長眉一展,星眸一睜,暗想︰我真的傻子,他既不會相會,我不是目不識丁的女子,難道不能作一封纏綿悱惻的情書,暗暗給他,一則責他不該恩情斷絕,因了什麼道理?二則可以把自己的苦處,陳訴一番。倘是他怕以後被小大撞見,好得圓房的日期,當有二個月光景,悔婚也不能算遲,也可以同他商議個辦法,使得以後能做一個長久夫妻,豈不是不怕小大撞見了呢,看他取到這封書信之後,如何回答自己。想定主義、一听外面正打著三鼓,忙起身回到自己房中,三姑正仰面酣熟,知道三姑一時不會即刻醒,正好放膽寫信。桌上筆墨硯台,倒都現成,這是因了生姑,刺繡繡貨須描寫花樣,所以早已購辦。生姑這人,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幼時在家中讀過幾年詩書,住在葛家,空閑時常看看書字,學習一回。到了楊家之後,越發受了乃武黛陶,對于文字一項,雖不能說好,寫信等事,卻已能夠。這時輕輕的磨起墨來,取了一張描花樣白紙,提起筆來,寫了一封纏綿悱惻的情書,書內把種種事情,序述個詳細,寫得哀怨動人。末後又說小大怎樣粗擴,如何丑惡,萬萬不能一處度日,把悔婚的言語,舊事重提,情願同小大悔婚之後,隨乃武安份度日。雖是備位小星,亦是願意等言語。寫了之後,听得更鼓已打五更,知道天色將要明亮。不要被三姑醒來瞧見,忙急急的收拾了桌上紙墨筆硯,把書信藏好,看有機會,投給乃武。收拾好了,即忙解掉外面衣服,悄悄睡下,三姑並未知道,仍是酣聲振耳,十分好睡。生姑因一夜未睡,嬌軀十分疲倦,不覺朦朧睡去,醒時已是日上紗窗。三姑早已起身,生姑忙也起來,收拾了一回,料事家事,直到午後,生姑忍不住到楊家來游玩,欲趁熱遇見乃武,或能細訴衷腸。不然,也可以把寫好的信,留乃武書房之中,使乃武瞧見。

    到了楊家,見詹氏、葉氏都坐在家堂內閑談,見生姑,忙一齊起身讓坐。生姑一面謙遜,一面問了二人的好,方一同坐下。閑談了一回,方知乃武今天並未出門,在外面書房之中。生姑听得,也不再問,只暗暗歡喜。暗想︰乃武既是在書房之中,自己何不悄悄進去,瞧乃武怎樣對著自己。想定主義,又敷衍了幾句,起身告辭回去。詹氏、葉氏合笑送過,生姑見二人已不在後面,知道這時乃武正獨自一人在書房之中,這也是生姑知道乃武的脾氣,白天在書房中作事,不許一人進去,連在外面窺探,也是不許。因此生姑料著並無別人在書房之內,便悄悄的走到書房外面,四面一望,卻一個人也沒有,忙踏進房去,瞧見乃武正坐在椅上寫字,生姑不敢高聲喚呼,怕被人家听得,只低低的叫了聲︰“二少爺!”乃武正听得有人進來,又听得喚二少爺,忙抬頭一看,卻見是生姑,只記得一跳,不由得啊呀道︰“你怎麼走到這里來呢,被人家瞧見,那還了得。”生姑並不分辯,正待責問咋晚何以不來赴約,忽听得外面隱隱有人高叫小白菜,生姑听得是三姑聲音,恐被她撞穿,忙把袖內的書信,丟與乃武,飛也似的出書房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06:36
第十三回 一紙寄鸞箋劈開情網 三遷營兔窟割斷紅絲


     

    話說小白菜畢生姑,因昨晚楊乃武爽約,到書房中去找乃武,正欲訴說,听得三姑一片的叫小白菜聲音,恐她撞見,慌忙把昨夜寫好的一封書信,擲給乃武,勿匆的出去。三腳兩步,趕到自己客堂之外,正迎著三姑。三姑一見,即笑著道︰“小白菜,哥哥回來了,快去快去?”生姑正奔得氣急口喘,听是小大回來,不覺又是一慌,忍不住粉臉飛霞,心頭亂跳,隨了三姑,走到里面,果然小大已是回來。原來小大因天氣炎熱,喻氏命他同去看房屋,才回家換穿衣服。小大衣服,都是生姑經手放摺,到了家中,不見生姑,一問三姑,知道到楊家去了。小大心頭已是打了個疙瘩,忙命三姑去喚,三姑到楊家一看,生姑並不在那里,問詹氏哪里去了,說是已回家,因此三姑一路的叫將回去,見生姑從外面到來,倒也並不查問,到了家中,三姑笑著向小大道︰“你說小白菜在楊家,她卻在~面,小大听了,又瞧見生姑的面色不定,不由得疑心大起,暗想乃武書房正在外面,不要生姑,乃武二人,又在書房中幽會。好得自己不久就得搬出,如今也不必查了,反生出別的枝節,當下只向生姑取了衣服,穿好了出門而去。生姑方嚇著三姑說出自己在外面,不要小大疑心,見小大一言不問,倒放下心來。

    卻說乃武在書房中,瞧生姑進來,心中嚇得卜卜亂跳,方欲以正言相勸,卻得三姑一片叫喚,招生姑叫去,臨行之時,丟下了一封書信,即拾將起來,一看上面寫得︰二哥親訴四字,字跡十分娟秀,正是生姑親筆,忙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二哥愛鑒,啟者,竊以去歲以還,蒙哥不棄,不以賤軀為辱,誓以百年,妹生不逢辰,荊門不幸,橫遭摧迫,孑孑弱弱,茫無所依,母老家貧,無以為生,乃有童養之舉。方以為可以出水火而登衽度,而妹命薄天生,夫婿既形如鬼魅,身高不滿五尺,目不識丁,胸無片墨之儲,又寒若範叔,釜可生塵,衷心之悲,無可倫比。清夜捫思,常淚洗鴛枕。去歲而後,大假良緣,得逢君子,復不以妹微賤使侍床側,方擬百年相偕,不意罡風陡起,吹折鴛翼,常此以往,情何以堪。丑如歷鬼之葛小大,望且生畏,安能同床共枕。只以哥之相勸,聊忍一時,偷生以侍君子,今彼耽耽虎視,視妹為囚,難越p池一步,不復能侍哥以遣妹悲哀心懷。永夜迢迢,轉輾反側,只以淚洗面。妹身雖蟄于斗室,心固未嘗一日不飛越于哥之左右也。此情此景,安可一日以居。哥素愛妹,義無坐視,只即加援手,拯妹于枯井之底,設法與葛氏解婚,俾得常侍君子,雖位列小星,亦所夙願。昔日之山誓海約,固言猶在耳,當不致為薄幸李郎,使妹之願于危殆,昨夜待哥三更,而哥竟爽約。豈微賤之質,不足當君子之一兮,則妹以能仗鼎力,得脫牢籠,將長齋黃卷古佛脊燈,了此一生,以報哥之德,葛氏梟鷗,誓不願偕其永生,妹萍飄弱苦,所仗者只哥而已矣。氣憐而一諾,無任感激。生當隕首,死當結草以報,臨書涕泣,惶恐待命。伏維賜滏是禱,妹畢生估叩啟。”

    乃武看畢,覺得滿信的哀怨悱惻,不忍卒讀,只是自己自詹氏諷勸之後,已是大徹大悟,決不再淪漩渦,致自取罪戾,有傷陰騭,這封書內,又一味的欲與小大悔婚,倘是不去復她,自己落一個薄幸之名,倒也不必說他。不要生姑,由怨生恨,真是弄出了別的變故,非惟害了生姑,又拆散了小大姻緣,或者意致把小大好端的一家人家,弄得妻散家破,罪過不小,不禁大為躊躇起來。好半晌,陡的想起生姑前次,也向自己說要同小大悔婚,被自己反復開導了一番,便知道其中利害,不再提起,生姑這人,原不是個不良女子,只因未知其中道理,方有悔婚的思想。如今也可勸她一番,或者也能使她醒悟,同小大相敬如賓,豈不是好。自己也可將功折罪,但是當面勸他,一則又得被人生疑。二則有些言語,倒不好啟口,不如也寫一封規勸她的書信、使她見了明白其中利弊,反較為妥當,想定辦法,即提起筆來寫道︰

    “賢妹妝次︰奉華扎誦讀未罄,覺如清夜杜鵑,哀怨不忍卒讀,兄衣襟為之濕透,妹之所言,固未嘗不合于情理。彼傖村俗,何能匹妹之清麗絕艷。惟以兄所知,尚非如妹之思。足以磊落之軀,蒙妹不棄,不以傖夫視之,願托終身,期以白首,衷心之感,無復言宣。然人生于世,所貴重者,只為名節。若名節已墮,終為人所不齒,尤以女子為最烈,所謂一女不嫁二夫者是也(妹與小大為夫婦,雖未成婚,而有慈母之命,媒約之言,名正言順。又復自幼無居,形影未離,盡鄉里之人,莫不知之,夫歸為人倫之道,嫁夫之得失,非以貌別,自當視丈夫之德行性氣,不能以貌丑陋,遽謂遇人不淑,小大雖丑,其心則良,待妹亦未嘗一日疾言厲色。妹若能平心相待,必能美滿恩愛。若視辨貌色之優劣,而定遇人良惡,則蕩婦娘子之所為,非溫淑女子所宜。且女子首重三從四德,兄與妹之遇合,終屬苟且,幸而未為鄉人所知,否則,人言嘖嘖,非惟兄之不能立足于故鄉,即妹亦不免受萬人之唾罵。故悔婚之舉,斷乎不可。兄于日前,已當面陳其中利弊,妹秀慧異常,當能明達,還祈三思。小大面丑,其心則喜,必能體貼妹懷,琴瑟和諧。顧小大一家,所仗者只妹一人,一旦悔婚,貧苦之家,安能得娶妻,遂致家破人亡,于心何忍。鄉人知之,亦必詈妹之無良,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此中利害,可洞若觀火,無待兄之曉曉,妹自能知之也。夫婦之間,相敬如賓,梁鴻孟光,世所稱道。為女子者,宜敬其夫君,方稱賢婦,妹如能敬愛小大,無件無違,自有至樂。盂梁不能專美于前,而兄與妹之聲譽,亦能因此而保全。兄于去年,以愛妹之深,情不自持,致隙情網。冥冥之中,陰騭已傷。迄今以思,疚愧無似,若不亟圖自救,天道好喜,自古已然,恐報應之速,即在目前,前日小大歸來,聊以示警,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失之東隅,尚能收之桑榆,此所以前晚之約不得不爽,自救亦即為拯妹。區區苦衷,伏乞原宥。妹如不以兄言為忤,敬事小大,名節既保,後福無窮。不然一旦東窗事發,法網難逃,終且淪于萬劫不復之中。自此而後,兄當盡其所能,助妹伉儷,以贖前衍。惠書所言,不敢承命。以妹之明,必不以兄言為河漢,憬然恍悟,力保名節,兄感且無量,伏維三思是幸。專復妝安。”

    寫好之後,密封在信封之內,上面雙寫了︰生妹親啟四字,暗想生姑非是個淫蕩婦,瞧了這封書信之後,若是能得憬然而悟,倒也一件功德,可以保住葛家血食,雖是去年自己去勾生姑,喪盡陰騭,這麼一來,或者能得將功折罪,心中倒是歡樂。把信藏在身上,瞧有機會,即交給生姑。這夜乃武仍宿在詹氏房中,悄悄的把生姑書信,同了自己怎樣寫下回信,勸導生姑的話,細細的向詹氏說了。詹氏听了,很是歡喜,知道乃武自被自己勸後,已懸崖勒馬,苦海回頭,經此不會出什麼岔子的了。

    一宿無話。到了明天午後,生姑又到楊家來游玩,暗探消息,乃武怎樣對答。恰巧乃武在客堂之中,詹氏、葉氏都在里面房內。乃武趨勢把自己寫好的書信,悄悄交給生姑道︰“賢妹回去細看,自能知道一概情由。”說畢,自出去到書房中去,生姑忙把信藏好,怕就此回去,詹氏等起了疑心,又到詹氏房中談了一回,方告辭回去。三姑這時,巧是不在房內,生姑忙取出乃武書信,拆開細觀,生姑為人,本不是個淫娃蕩婦,這一回只因了小太監視甚嚴,不能同乃武會面,由愛生怨,方把悔婚心念,再提上心頭。不然,早經乃武把其中利害,解說明白,生姑也知道悔婚之後,非惟沒有利益,反而弄到身敗名裂。如今瞧了乃武相勸的書信,言正義嚴,把女子應當三從四德,方算得一個賢惠婦人,說得十分明了,不禁恍然大悟,覺得以前同乃武的苟且,真是喪名敗節的事情,若不極早回頭,將來不免被小大撞破,弄得萬人唾罵。不要說是自己無顏偷生于世,便連乃武也難于立足的了,豈不成了愛之適以害之了呢,不如趕速回頭,可以保住名節。好得同乃武的苟且,旁人一無所知,小大便有疑心,也不能說定,何況別人。自此之後,不再同乃武往來,小大那里能得說定自己同乃武有了奸情,豈不是名譽無礙,有誰敢說自己不貞節呢。真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心中不覺十分歡喜,並不以為乃武薄幸,反覺感激乃武。自這一天之後,乃武同生姑雖仍不時見面,卻以禮自守,絕未幽會過一次。也虧得如此,不然覆點難雪;乃武也險些兒冤沉海底,此是後話。

    卻說生姑自被乃武勸導之後,對待小大越發的比前敬愛,並不以小大丑陋憎嫌。不過生姑生就花一般的容貌,嫁這麼一個丑八怪的人物,心中不免有紅顏薄命的感嘆,這也是人情之常,不足以責生姑。過了幾天,小大同喻氏已定好了房屋,在本鎮太平街,是一進樓房,租金等都很便宜。喻氏因了那天小大說起生姑同乃武有了奸情,即一同商議搬出乃武家中居住,打听得太平街內有一進空屋,同小大去一瞧,倒很合意,租金又小,正合小大居住,便付了定洋,同敬天商議,何日搬進。敬天把日歷番開,一面觀看,一面向喻氏笑道︰“姊姊,你瞧,揀得離吉期遠些,還是近些的好呢?”喻氏沉吟了一下道︰“我看還是離吉期近些,可以到了搬家的前數天,再命小大告知生姑,免得又生什麼變故。”敬天點頭道︰“正是,我也是這般想。我們這一次的搬家,都為了生姑同楊乃武不要有了奸情,才要搬出楊家,以免以後的風波。生姑如今未必知道我們正瞧房子搬家,若是她是同了乃武不做好事,知道了要搬出楊家,不能再同乃武隨意幽會,心中自然是不樂意了,不免又得生枝生節。不如揀一個離婚期近一些的日子,使生姑知道,也來不及生出枝節來了。”喻氏道︰“正是正是。我也是這個主意。”敬天即翻了一回黃歷,見六月十一,正是黃道吉日的好日子,最宜遷居,便向喻氏說了。喻氏覺得很好,離六月十八的圓房,只有七天,生姑要生變故,也萬萬來不及的。當下即告知了小大,命他在六月初六七光景,告訴生姑,教他向楊家退租,瞧她怎樣的神色,小大答應回去,也不向生姑說起。

    流光駒隙,不覺己到了六月初旬。那一天,小大從店中回來。向生姑道︰“妹妹,媽說這里的房屋雖是不差,終究同人家合一個宅子,不大便當,因此要搬到太平街居住,房屋已由媽同舅舅看過,一切都好,已定了十一搬去,明天請你向楊家說明,還把東西收拾收拾,免得臨時慌忙,明天媽還親自來同你商議咧。”生姑听得,陡的吃了一驚。只是生姑自從乃武寫信勸導了一番,己把乃武的事情完全斷絕。對于小大抱著敬愛之心,因此听得搬家,雖有些不樂,倒也無可無不可的,隨口應了一聲,只覺得小大平時,並未談及搬家,如今突然要搬到太平街居住,而且日期很是傖促,心中不免懷疑起來。細細一想,不由得心中大悟,已知道定是小大疑心自己同乃武苟且,所以悄悄的同喻氏等商議,搬出楊家,另行居住。忍不住叫了慚愧,虧得乃武先期見及,果然小大已生了疑心。好得如今我們二人已斬斷情絲,不然,豈不要戀戀不舍,弄到身敗名裂呢。這晚小大只咐囑生姑把東西收拾收拾,倒也沒有別話。到了明天,喻氏到來,向生姑說了要搬家另住,請生姑去向楊家說明,是因了圓房之後不便,要另行居住。生姑一口答應,午飯過了,即到楊家,恰巧乃武也在里面,生姑把小大要遷居的話,向詹氏等三人說了。詹氏听了,正中心懷,暗認自此以後,可以把乃武、生姑二人完全斷絕,便滿口應諾。乃武亦知道小大所以遷居的緣由,好得自己已是醒悟,便答應了一聲。生姑見楊家並無說話,興匆匆的回去告知喻氏。喻氏瞧生姑對于搬家絕無不歡之色,心中很是納罕,以為小大的疑心完全虛事,也很歡樂的吩咐了生姑、三姑二人收拾東西。到了十一,自己再來相助,說畢,自回家中,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08:18
第十四回 度佳期花燈雙雙偕老 重瘟疫鴛鴦故故分飛


     

    話說葛小大因了那一天在自己床上,取得了生姑的香囊,乃武所用的手帕,起了疑心,即同喻氏敬天二人悄悄商議,搬出楊家居住。喻氏找到了太平街內有一幢空屋,租金十分廉少,正合小大居住,即向小大敬天說知,同去瞧過,都很合意。由敬天揀定六月十一日黃道吉日,搬出楊家。遷入新屋。又怕被生姑先行知道,發生了別的變故,因此到了初七的那天,方向生姑說明,托生姑向楊家退租。恰巧生姑已被乃動勸醒,對待小大非比往日,听得小大同喻氏來說十一日要遷居到太平街去,明知因了疑心自己有了不端之事,便一口應允,到楊家退租。一切說好,喻氏即回轉沈家,吩咐生姑收拾家具,自己到了十一再來相助。生姑答應之後,送過喻氏回到里面,屈指一算,離十一只有四天,忙同了三姑,慢慢的收拾起來。到了十一的一天,生姑已把一切家具東西收拾就緒,喻氏、敬天ㄗ茯菃U,小大也忙得汗下如雨。葛家雖是貧苦,東西倒也不少,足足的搬了一天,方才完畢。乃武卻送了一分厚禮。進了太平街新屋,布置灑掃,又忙了一回,方都就緒。

    生姑一看,這所房屋,樓上也有兩個房間,樓下客堂灶披,房子半新不舊,還覺不差。喻氏知道小大、生姑尚未圓房,決不能住在一個房中,把樓上兩個房間,一個給生姑居住,一個小大同三姑安宿。到十八日圓房之後,生姑、小大自然住在一個房中,三姑卻另房居住。安排穩妥,方回轉家中。敬天因小大圓房,離這天只有七天,一切圓房時所用物件,喻氏在購辦時候,已安放在太天街新屋之中,只須她來整理一番,床桌木櫥等物,都放在生姑房中,將來便是新房。敬天瞧一應事務,都已差不多了,也自回去。到了明天,喻氏、敬天又到小大家中。預備喜事。小大心中欣喜,自不必說,便是生姑,也覺得很是樂意,幫著喻氏等料理,並沒有一些不悅。喻氏見了,先放了心,覺得生姑對于乃武,並沒有戀戀不舍意思,不知有什麼奸情,當下也不再放在心頭,只忙著預備小大喜事。葛家雖是貧困,小大圓房,也是件要緊大事,總得辦些酒席,請請親友。其余如布置新房,購辦應用物件,添制幾件拜堂時用的新衣,同了生姑做了新媳婦穿的衣服種種事情,已是把喻氏、敬天二人忙一個手腳不停。小大這幾天,因了家中有事,便不再到店,幫著喻氏辦理。便是生姑,也忙碌了多日,接著發喜帖,辦酒席,又預備了一下,不覺已到了十六,明天即是好日子了。喻氏細細一算,所預備的錢除了購辦東西,制辦衣服,用去四十余元之外,還剩了四十五元光景,明天的用度,已差不多了。只因並不是娶親,只是圓房,用不著花轎執事等費用,只須叫一個掌禮,拜堂送天地和合,到了新房之中,坐回花燭,外面請親友熱鬧一天,即就成功的了。圓房禮物,亦就完畢。小大、生姑二位小夫妻們,即可以同住一房,實行周公之禮。一切費用省下不少。要緊的只有酒席一項,早由敬天雇了一個廚子,殺下兩頭肥豬,連酒菜算來,有了二十元,是足夠的了,其余花燭使用人等的貨用,用去了十五元,很覺舒齊,不算枯薄,還可余下十元,留給小大,作為日常之需,心中便是歡喜。當夜宿在葛家。

    到了明日吉期,小大、生姑。喻氏、三姑四人絕早起身,敬天也清早到來。這一天的客人,來得倒也不少。喻氏的丈夫沈體仁、楊乃武、小大的堂弟葛文卿、愛仁堂藥店小老板錢寶生,都到小大家中賀喜。生姑的母親,因已老病在床,正在南京,沒有到來。生姑這天是新媳婦,自然不便出來照呼親友,只坐在新娘房中。這天的吉時,是在午後未初,敬天一面料理事務,一面瞧著時刻,見已是未初模樣,忙吩咐掌禮伴娘,準備拜堂。伴娘把生姑在新房中掇了出來,同小大並肩立了,一齊拜過了堂。接著便是見禮,第一個自然是沈體仁同喻氏,然後敬天夫婦,諸親友都見過了禮,方回房休息。生姑這時,穿著新媳婦裝束,頭上珠珞紛垂,越顯得珠圓玉潤,絕艷人寰,諸親友沒一個不嘖嘖稱贊。小大、喻氏、敬天等幾個,又招呼了親友坐席,一個個歡呼暢飲直鬧得燈闌酒罄,方各自回去。沈體仁、喻氏,又吩咐了小大、生姑一回,喻氏又把所余的錢交給了小大,方同沈體仁回去。敬天夫婦俟客人散後,把一切事務,料理清楚,也回家中。小大同生姑,便在這一夜內,成就了百年大事的周公之禮。生姑心中,早知道自己已非完壁,戰兢兢地怕是要漏出了破綻,雖在預先一天,悄悄備下了一方雞冠血酒的綢帕,到了這時,有意做出了顫吟畏縮,淺笑低嗔,眉頭緊鎖,玉肢輕搖的嬌態,仍怕小大知道了破花殘柳,擔了一夜憂心。可是小大還是破題兒第一遭的事情,那里識得其中玄妙。又加著如生姑般的美人兒,軟玉溫香,早把魂靈兒飛上了半天,有什麼功夫去細辨真偽,狼吞虎咽,恨不得立刻把生姑和水吞下,不由得使生姑曾經滄海之感,越發覺得小大的粗獷可厭,乃武的溫存體貼。要不是經了乃武的一番助導,又得生意外變故。

    好夢易過,明天早上,小大、生姑都絕早起身,小大因了圓房,向店請假三天,這天便不再出門。貧苦人家,不如富家豪門,新媳婦可以香閨俯起,享畫眉之樂,必須自己經紀,料理家中。生姑起身之後,依舊如平日一般操作。轉瞬間三朝已過,小大仍每天到店,生姑自然仍如未圓房時一般,事事須自己經紀。三姑又是個呆傻ㄢ籅漱k子,除了幫著煮飯洗衣,學做一些粗針線之外,竟是一事不能。同生姑談話,只除了呆話,一些沒有。因此生姑覺得寂寞非凡,小大的心情,又不甚溫和,對待生姑雖還算好,可是白天到店,晚上回來,倒頭便睡,有時的把生姑蹂躪一陣,什麼輕憐蜜愛,萬種溫柔,款款情話,小大哪里懂得,把生姑這般一個美人兒,磨得悲哀不堪,心中委屈萬分。一個人的時候,常是以淚洗面。便抽個空閑,又寫了封情給乃武,訴說自己苦況。乃武對于生姑,未嘗不知道她的苦楚,只是事已如此,無法挽救。倘是再續情絲,被人家知道,名譽掃地,豈不是愛之反而害之,只得硬了心腸,把慧劍暫斷情絲,覆了一封信給生姑,勸他好好廝守,以禮相勉。又把各節大道,婉轉的說了一回。將來生下孩子兒,教子成名自有好比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以後若是須自己幫助之處,只要不越乎禮,自己能力所及,無不應命。暗中又關切詹氏,照顧生姑,詹氏很是賢惠,知道乃武能斷絕生姑,心中已十二分的歡喜,听得乃武命自己照顧生姑,便一口應諾,詹氏也知道生姑紅顏薄命,生成這付天仙般的容貌,卻嫁一個丑如鬼怪的葛小大,算是可憐之極,理宜照顧,便不時的送些銀米。生姑得了乃武書信,也稍覺安慰。又常是得到詹氏周濟,知道是乃武的主使,越發感激乃武。小大家中,本是貧苦非常,仗著小大做一個豆腐伙計,那里能得養家活妻。也虧得詹氏有些銀米送來,生姑做些活計。三姑這時,粗的針線,也勉強做得,賺些小錢才可以支持度日。

    這般的過了半年光景,有一天,也是合當有事。乃武因接到生姑一封書信,道是生姑的親母,老病身故,死後蕭條非凡,無錢為殮,南京家中,有信來借貸,無奈小大平時連過度日子還有些勉強,如何有錢寄去,懇求乃武看在昔日情份之上,周濟一些。自己因了經濟困難,實在連盤費都沒有,生身母親死了,也不能回去,命苦已到極點。乃武見了,便回了一信給生姑,一口應允,已代寄了十塊洋錢到南京,又勸生姑不必悲傷,至損玉體,爾我的情分,這區區十元,不必掛在心懷。不料這一封書信,生姑一不留意,被小大取著,細細一看,認得下面的署名是楊乃武三字,信上的言語,小大並沒有多識字理,不甚明白,心中不由得大疑起來,忙把書信藏好,到敬天家中,給敬天觀看,敬天一看,早明白生姑同乃武,果然以前有了不端之事,即向小大說了,小大那里忍耐得住,立刻要回去同生姑吵鬧。還是敬天明白其中事理,忙止住了小大。一面把喻氏請來,一同商議。喻氏倒也曠達,吩咐小大不必同生姑吵鬧,一則鬧將出來,聲名難听。二則生姑同乃武的奸情在住在乃武之中之時,如今卻已斷絕往來。吵了起來,不要生姑一橫了心,托了乃武出頭,小大這種人家,那里敵得過乃武的勢力,倒弄巧成拙。好得他們二人,已斷了關系,不如暗中監視,使他們不能會面,自然不能成好的了。反可以有時借著乃武,幫助小大,豈不是好。敬天小大听了,覺得一些不差,小大便不同生姑說起,只在暗中注意。可是生姑同乃武,同住在楊家之時,有過奸情,已被小大、敬天、喻氏等知道,生姑見了乃武書信之後,心中十分歡喜,又很感激乃武,因想念已死的母親,心亂如麻,隨手把信放在抽屜之中。過了一天,想著了這封書信,不要給小大瞧見,忙去一找,那里還有影蹤,心內很是惶急,怕小大見了吵鬧。到了晚上,小大回來,生姑心頭好似小鹿亂撞,以為小大定得同自己大鬧。誰知小大一言不響,好似並未見著乃武的書信一般,方放下了心。

    光陰匆匆,不覺又是一年,正是同治十二年份。小大賺錢仍然如此,生姑倒也慣度清貧生活,不再覺得難堪。而且因了生姑善于治家,把家事整理得有條不紊。生姑又聰明非凡,不論什麼精細活計,一瞧便會,一會便好,倉前鎮的人,多喜歡生姑的針線,賺的錢便稍稍增加。生姑又甚精細,常有余蓄,生活便比較了去年好些。到了三月下旬,小大店中一個大伙計死掉,小大即頂了這缺,賺錢雖是多些,事情卻是忙了。不論是店中的什麼事情,如買豆子,送豆腐,制豆腐等一切事務,都得小大受理,因此須宿在店內,不能天天回家,這也因了豆腐生涯,必須在三更天光景起身操作,方能應付早市。若是天天回家,自然不能每天三更到店。好在生意人家,只以賺錢為主,怎能夠因了享閨房艷福,廢了店務。所以生姑知道之後,十分歡喜,忙忙的置辦了一付被褥,送到店中,作為小大住在店中之用。小大自這天起,一個月內,回來安宿不到十天。生姑在家中,同三姑料理家務,做些活計,倒也不覺什麼。

    匆匆的又過了三四個月,已過了署伏,正是秋涼七月天氣。倉前鎮上,賽行極盛的盂蘭勝會。七月中的盂蘭會,這時候年年舉行,卻沒有一年來得盛大。只為這年的夏天,厲疾盛行,死于疫病的人很多。便惹出了一班巫師僧道,暢言休咎,說是上天降罰,若不亟求天憫,不知要鬧到如何地步的瘟疫。听得的人也不管是真是假,一唱百和,仿佛真的大禍臨頭,全鎮的人,都嚇得戰戰兢兢,街頭巷口,常聚著許多人竊竊私議。茶坊酒肆,更有許多人造謠生非,說得千真萬確,什麼天上降下了五部瘟神,地間放出了五煞惡鬼,專布疫氣,听得的人,越是人心惶惶。當下便有人創議賽會打蘸等事務,向上天解攘,散掉瘟疫。這時候的人心。對于賽會打醮等事,都十分的信任,頓時寫願簿相助,預備會事的預備會事,忙一個不亦樂乎。又因了有放出五煞惡鬼的言語,特別注意于七月中的盂蘭會,這也是相傳下來說七月是鬼月,孟蘭會專超度陰魂。如今既有五煞惡鬼,非得超度不可,便舉行一個盛大的盂蘭會,先由鎮上紳耆出面會商出會的經費,同盂蘭會中所需物件,自然有一班熱心的人,分頭前去預備。又因了取媚鬼神起見,把會中景致,要弄得盛極非凡。盂蘭會本是年年舉行的賽會,不過這一年異常的盛大。一切會務,由年年舉行賽會的人去擔任,分頭到各處去借應的物件,招人煉各種功夫,什麼高抬閣高蹺肉臂燈等,自六月初直準備到七月二十光景,方漸漸辦理完善。早有人傳到外面,知道這一年的盂蘭會,不比往年,盛極一時。內中有除了全付執事,旗傘等應用物件之外,尚有茶箱、玉鑾旗、架角端等物,最珍貴的有珍寶扎成的種種物件,功夫方面抬閣、高蹺、肉香爐等,其多自不必說。只是高抬閣一項,共有十八座之多,都是高有三丈光景,這種盛會,已足有二三十年沒有舉行過了。這個風聲,別說是倉前鎮餘杭縣中都已傳遍,便是杭州省城之內,也都知道。倉前鎮到了七月底的一天,有這麼一個盛大的盂蘭勝會。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11:07
第十五回 看盛會萬人聚小鎮 缺妝奩一女泣空房


     

    話說倉前鎮上因了六月三伏,瘟疫重大,罹疫而死的鎮上人民,不知多少,家家都嚇得戰兢兢地,以為觸怒了神祗,犯了天嗔,因此上天降災。便有幾個巫師,同了幾家專于斂錢的道院僧廟,趁著時機,倡言禍福,說什麼五部瘟神下界,都為了平時人民不敬天地,不借五谷,所以上天降災。若要消災去禍,必須舉行賽會。那些無智愚民,卻不思不敬天地,不惜五谷,所以天上降災。應該快些改惡為善,倒附和了這些巫師僧道,籌備起賽會事宜。在六月順已出過幾種,如瘟將軍會姜大公會等,又因說是這次的瘟疫,由五部瘟神放出了五煞惡鬼,已震動陰司,非舉行一個盛大的盂蘭會,不能解穰,鎮上的人,忙急急籌備,要討五煞惡鬼等歡喜,預備得非常盛大。好得清朝賽會一事,並不有違禁例,官府反嚴行保護。一年中的會期,本有許多,盂蘭會也是年年舉行,不過沒有這一次的大動干戈。鎮W的紳士,出頭主持,捐款的捐款,出力的出力,預備賽會應用物件的預備,煉台閣高蹺等工夫的煉工夫。忙一個不亦樂乎,早有人傳播出去,倉前鎮這一年,舉行這麼一個大盂蘭會,自有興致的人,四處趕來看會。會期是七月底的一天。不到二十五六日的光景,四處來看會的人,已不知有了多少。倉前鎮上,家家門首,都搭起了看會高台,準備賽會過時,可以坐在看台上細細觀看。又怕街上的看客擠到家中,豈不把看台擠毀,又各在門首,攔起了擋木,來看會的人有的宿在親戚人家,有的臨時租了人家的房屋居住。鎮上所有的幾處小小客店,都早擠得水泄不通。又有幾個投機的人,臨時備下客店,專招看會的人居宿。飯店酒鋪,終日座無空隙。說不盡的形形色色,熱鬧非常。這一次的盂蘭會,直預備到二十六的一天,方才就緒。看會的人,早把一個倉前小鎮,擠一個人山人海。自有會中人出來維持秩序,又先期到外面來量地步,看形勢,只因會中台閣高蹺很多,怕不夠地步通過。一切就緒,差不多已將到會期,看會人都伸長著頭頸,只待七月底的一天,看這個盛極一時的盂蘭大會。

    卻說到倉前鎮來看會的人之中,有一個姓劉名子和,年方二十五歲,乃是餘杭知縣劉錫彤的兒子。劉錫彤年過半百,只有子和一個兒子,因此把子和愛如夜明寶珠一般。劉錫彤是維揚人氏,年輕時也是個浮滑少年,家中並不富有,不過是個中人之產。娶妻之後,得了一大注的妻財,登時暴發,抖將起來。只因這位劉太太,母家姓林,同劉錫彤同籍,父親是個維揚富翁,膝下無兒,所生一個女兒,嫁給劉錫彤。劉太太別的不懂,對于幫夫運三字,卻熟悉非凡,到了劉家之後,盡把家中值錢的東西,向著夫家擺去,幫著丈夫劉錫彤發財。好得劉太太既沒有弟兄,自然沒人同他爭奪。劉太太的父母,一則愛女兒心切,連帶愛子婦婿。二則自己並無兒子,將來百年之後,只是繼承一個族中子弟,承續香煙而已。自己有這麼大的數百家私,終久要給別人,不如給了女兒,究屬是自己的親骨血。而且女婿也有半子之份,比了承繼過來的兒子,總親熱一些。便盡著女兒搬運,只要女兒開口,沒有不應之理。嫁給劉錫彤的時候,老夫婦怕女兒嫌夫家貧困,不能稱心如意,早允許把存在錢莊金號大商家的存款,由女兒帶一半到夫家,已足足的有了七、八十萬。其余妝奩手飾,自然是豐富極頂。只是壓箱底用的金條,已用了五百兩。金葉金器,也有五百余兩。手飾中的珠項件珠花等件,珠子粒粒有黃豆大小。這並不是作書的有意相湊,卻是的確的事情。劉太太因了楊乃武的案子,所用去賄賂,足有數十萬光景。這都是劉太太母家的產業,大都談楊乃武奇案的人,都能知道。

    閑話少說,且歸正傳。劉太太出嫁的時候,帶去的財產,差不多已將百萬,無論何人,總可以滿足他的欲望的了。可是劉太太到了臨時上花轎時,還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在閨房中只是痛哭,不肯上轎,把個老太爺急得手足無措,怕錯過了吉時,將來夫婦不能和睦。自己只有這一個女兒,怎生舍得。總得夫婦之間,相敬如賓,女兒過去稱心如意,方好放下心腸。這一次的所以配一個中人資產的劉錫彤,也因了要使女兒快活舒適。劉家上無尊長,一進門就是當家太太。又加著女兒帶去了七、八十萬家私,自然有財必有勢,誰敢不服,豈不是女兒過去,仍如在家中一般。而且女兒的脾氣,在家中嬌養已慣,決不能受人管束。有翁姑的人家,萬萬不成,因此配給劉家。如今不要錯過了吉時,沖犯了喜煞,夫婦閨房之內,時起勃溪,終日吵鬧,豈不是反害了女兒了呢。因而愁眉不展,還是老太太明白,知道女兒的不肯上轎,決不是不願意出閣嫁給劉錫彤,內中必有一個緣由。忙走到閨房之內,悄悄的向著女兒問道︰“寶貝女兒,怎地你還不稱心呢?你爸爸嫁你,也把一半家財交給了你咧,只因劉家沒錢,才這般的給你帶去,我同你配劉家這頭親事,也為的是你。劉家一無尊長,二無弟兄,你一進了門,即是個當家太太,做現成主母。又加著你帶去了這般多的家財,財多勢厚,有誰敢不服你的調度。便是女婿平空添了七八十萬家產,都是因了娶著你這般一個好老婆而來。自然那里敢違背你一言半語,怕不當你做玉皇大帝看待。這樣的家庭,嫁過去再舒服也沒有的了。所以我揀了劉家,把你配了。他家雖窮困一些,好得我們有的是錢,還怕著什麼來,怎地你只是的哭,不肯上轎,不要錯過了喜時,可不是頑的,你究竟是什麼不如意呢?快說給做娘的知道。只是做娘的可以辦到,無有不應許你的,還少什麼東西,只要是家中有的,也沒有不肯給你帶去的呀。”

    寶貝女兒听了母親說了這一大篇安慰的言語,問她因了什麼不肯上轎,方把一塊絹帕,拭干了眼淚,徐徐的道︰“不是女兒不願意嫁給劉家,這是母親作主的事情,做女兒的怎能違背。可是女兒嫁了過去,錢雖不算多,也總算有一些了,勢卻一些也沒有,可不是就得受人家的欺侮了嗎?”老太太听了,以為女兒的不願上轎,因了劉家無財無勢,嫁了過去,有了七八十萬財,自然再不能說是沒有的了,勢卻依然無著,所以不願,便不由得笑道︰“女兒,你什麼聰明一世,朦朧一時起來了呢?有了錢不是可以去捐上個官做,豈不是有了勢了。如今女婿雖沒有勢力,只須你過了門之後,取三、五萬銀子,替女婿捐一個現任官員,便不是有財有勢了嗎?”老太太心中,以為這般的一開導女兒,自然不再哭泣。歡天喜地的出去上轎,誰知這位小姐,所得老太太的一番言語,點頭說道︰“正是呢,女兒也因了過去之後,必須捐一個官做,方心中發愁咧。”老太太听得女兒說是也因了要捐官才在那里發愁,不禁一呆道︰“你不是方才說要女婿有財有勢呀,捐了官便可以有財有勢,那是最妙的事情了,怎說為了要捐官才發愁了呢?”劉太太見母親听了自己的言語,奇怪起來。倒不覺微微一笑,又點著頭道︰“誰沒不是呢。母親你怎地還不明白,你想要做官有勢,自然要捐一個大官方好,捐大官豈不是要多化一些錢了。女兒所帶過去的一些,雖不算少,究屬也不能說多,萬一捐官的時候,化錢一多,帶過去的現錢不夠,不是要把珠寶金子等去折變了嗎,那些折變珠寶金子的當店,那一家不要賺錢生利,到了那時,女兒自己沒有這麼一家賺錢生利的店家,這個虧,不是吃得大了,豈不使女兒因了捐官發愁呢?”老太太听畢了女兒一大篇的發愁緣由,早倒抽了一口涼氣,方是明白女兒的不願上轎,只為了再要一家當店,這些贈嫁的七八十萬家私,還沒有趁女兒的心願,不禁暗暗佩服女兒的見識遠大,還沒嫁到劉家,已在那里替女婿不吃大虧,這般看來,女兒沒有一家當店贈嫁過去,決不肯輕易上轎,人家嫁女兒不肯上轎,都是嫌著千宅的聘禮不好,自己女兒出嫁,卻一味的幫著女婿掙家產。好得自己老夫婦二人,並無兒子,只有這個女兒,倘是不給女兒帶去,將來仍不免被他人得去,究竟女兒是自己的親骨血,來得親近,不如應許了女兒,討她歡喜,便笑著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原來是這麼一些些的事情,為何不早說呢,你怕將來吃虧,這個容易,只須把你爸爸開的當店,帶一家過去,可不是就不吃了虧了呢。我去向你爸爸說吧。”

    劉太太的父親,自然是無可無不可的,只要女兒不錯過吉時,嫁了過去,小夫婦和好,別說是一家當店,便是把自己所有的店家一齊變了姓劉,也是願意。這般一來,劉錫彤又平空添了一家十余萬兩銀子本錢的當店,劉太太才歡歡喜喜的嫁給了劉錫彤,劉錫彤平空得了這麼多的妻財,心中得意,自不必說,因了妻子手中有百萬家私,怎敢有半點違反、自然言听計從,劉太太說東,劉錫彤不敢說西,劉家一切的事情,都由著劉太太作主。家中婢僕有的是劉太太贈嫁過來,當然唯劉太太命是听,其余劉家原有的僕人,同了新雇過門的婢僕,知道劉太太是個大財主,不論什麼事情,都由劉太太手中發放,那一個敢不奉承听從。便是劉錫彤自己知道所過的快活日子,都仗著妻子的家私而來,也不敢不听妻子的指揮。又加著劉太太自幼在家中,度慣如意日子,嬌養已慣,稍不稱心,即大呼大罵,好得劉錫彤卻是奴隸生性,只要日子過得快活,一切都肯,對于這種妝台奴隸,越發心甘情願,終日侍候著太太,討太太歡喜,因此把個劉太太,捧上了三十三天。家中一概事務,不要說是內里一切,便是劉錫彤到外去的事情,也非得太太應許,不能亂走一步。劉錫彤起初,因了妻子是個財主,要討他歡喜,自己方可度得快活日子,自不免事事請示,討妻子的歡心。漸漸地把劉太太的氣焰,步步高升,自己的主義,件件壓低,到了後來,竟把妻子真個視若玉皇大帝,不敢稍有違背。無論是外面家內的事務,劉太太說怎麼辦理,便得怎麼辦理,劉錫彤那里敢說半個不字。都是由劉太太發令,劉錫彤如捧著聖旨般的前去承辦,在揚州一地,那一個不知道劉錫彤是個掛名主人,懼內大王,劉太太太權在握,一呼百諾,好不稱心如意。

    可是劉太太到了這個地步,心中還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心中覺得不快。只因劉太太嫁到劉家,雖是帶著七八十萬家產,一家典當,只是母家還有一大半的家財,留在家中,沒有帶到劉家。自己父母年紀已老,將來百年之後,若是自己不趕緊設法把剩下的家私,搬到劉家,豈不是白白便宜了繼承的兄弟,而且自己父母應嗣的兒子,是族中很窮的一房,自己從小便瞧不起這窮小子,如何願意,非得趁著父母未死之時,全部搬運過來,方趁了心頭之願。想定主義,即天天借著探望記念父母,到自己家中,計算這一大半的家財,劉太太的父母,對于這個女兒向來鐘愛非凡,臨嫁的一天,還被女兒兩點清淚,哭掉了一家典當。自古道美人一笑值千金,劉太太的一哭,竟值了十余萬金。老夫婦兩對這個寶貝女兒,可算是疼愛得到至矣盡矣。如今見女兒嫁了劉錫彤,小夫婦恩恩愛愛,女兒的氣勢,高長無比,心中自甚歡樂。女兒見仍舊想到老夫婦倆,不忘孝道,朝夕同著女婿,承歡膝下,覺得總算沒白疼了女兒。那里知道女兒女婿的到來。乃是探望這一大半的家私,老夫婦二人心中一歡喜,越發的疼愛起女兒來,連著女婿劉錫彤,也一同疼愛起來,只要女兒開口,沒有不應之理。好得老夫婦倆也抱了情願傳給女兒女婿,不願傳給不是親骨血的嗣子的想法。事有湊巧,這個應嗣的族子年紀尚只有八九歲光景,人事不知,他的父親卻是個古道正氣的秀才,家中雖貧,絕不到外面來借貸一兩半錢,只仗了教讀過那清苦生涯,明知道自己兒子應嗣給劉太太的父親,有著百萬家私,倘是不加顧問,不免被劉太太奪去。可是此時,讀書人只尚氣節,不以金錢為重,不肯自墜志氣,倒便宜了個劉錫彤。欲知劉太太究竟得到家財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19:04
第十六回 貧兒暴富納粟走邪途 貪夫殉財具呈持正義


     

    話說劉太太怕自己父母百年之後,所剩下來的大半家私,便宜了繼承過來的兄弟,忙打定了主義,要設法把家產運到劉家。因此同了劉錫彤二人,天天在老夫婦倆落打渾,千方百計,哄騙得老夫婦倆快活,可以把家財容容易易的騙到手中。劉太太的父母,那里知道自己女兒不是紀念親爺親娘,才天天來承歡膝下,乃是為著自己未曾給女兒帶去的大半家財。只道是女兒女婿對于自己,十分孝順,因知道自己沒有親生兒子,怕著寂寞,天天到來同自己解悶,越發的把女兒愛得如掌上明珠。帶差女婿劉錫彤,也視而親生兒子一般,只要女兒女婿開口,要自己所有的東西,沒一件不立即應諾。好得沒有親生兒子,給了女兒,總算是自己骨血。劉太太趁此時機,即同劉錫彤二人,今天要珠寶明天要現銀,盡是把老夫婦倆所有家財,向劉家搬運,到了後來,老夫婦倆越發免得勞心勞力,把自v所有家產,一應帳目,都交給了女兒掌管。漸漸的劉錫彤的產業,一天一天的多將起來,雖也有幾個族中的人,看了不平,可是劉太太是親生女兒,女兒到母家去侍奉父母,明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一句閑話,應嗣的嗣子方面,不出來說話,旁人越是不該出來問訊。

    又過了三四個年頭,老夫婦二人相繼去世,劉太太這時自然不再客氣,把父母所有的產業,全部運到劉家,總算還怕族中說話,住的一所房屋,並沒改作劉姓,直到繼承的兒女繼承進去,已是一無所有的了,偌大的一分產業,虧得劉太太的滿腹經綸,方被劉錫彤完全享受。自此之後,劉太太對于娘家,即斷絕往來,不通信使。劉錫彤自娶了妻子,先得百萬妻財,又平白發了這一大宗的橫財,成了維揚地方數一數二的富翁,心滿意足,自不必說。只是對劉太太越發要頭低三寸。只為所有家財,完全由劉太太一人之力到手。劉太太得了父母的遺產之後,一件心事算是放了下去。所有的經濟權,當然是由劉太太操手,只是劉太太心中,又覺得有一件事情,還不能獼心。只因這時的劉錫彤財固然是有了,勢卻依然沒有。一個人須得有財有勢,方能稱心如意,辦事得心應手。劉太太在嫁劉錫彤的時候,不是早已說過,須得使劉錫彤有財有勢,方了心願。如今財已有了,自然須在勢的一方面著手。好得這時不論要什麼官做,只要有錢,都可以出錢捐買,好似目下的運動費一般。不過彼時是明的,目下是暗中化費而已。劉太太既打了捐官念頭,即化了三萬兩銀子,捐了一個厘金,分發在浙江省內。有了錢什麼都容易,劉錫彤捐好了官,忙到浙江去候補,又化了幾個錢在省內,即掛出牌來劉錫彤得了個現任乍浦厘金局長,自然同劉太太等大小家人,走馬上任,心中十分得意。這時劉太太只生了一個女兒,嫁給杭州知府陳魯的兒子作婦媳。一個兒子,便是劉子和。劉家有的是錢,缺少的是兒子,既生了子和,疼愛自出乎尋常,渾如天下掉了顆夜明珠下來,尤其是劉太太,對于這位寶貝兒子,溺愛得不知所雲,百依百順,比了孝順父母,還要來得周到。不論什麼東西,只要兒子中意。盡是盡千上萬的化錢,心中也都樂意,便是劉錫彤,有時說了一言半語,劉太太便大發雷霆,把子和的性情,弄到驕貴不堪,無所不為,劉太太從沒有听從人家半句言語,都是獨斷獨行,她愛怎麼辦理便是依著她怎麼辦理。惟有這位寶貝兒子劉子和,所說的言語,劉太太沒一句不點頭應允。劉太太說東,劉子和說了西,便依著是西。這般的鐘愛,可稱為天下少有,世上無雙。

    這一次劉錫彤到乍浦上任,劉子和也相隨同去,在乍浦鬧得烏煙瘴氣,不亦樂乎。劉錫彤也不去管他,劉太太有時還幫著兒子,因此誰都不敢踫動子和。可是劉錫彤的到乍浦辦厘金,是化了銀子捐買來的,好歹下了本錢,當然要撈回成本,還得加上些利息。劉太太又不是肯蝕本的人,替劉錫彤化了幾萬銀子,捐得了這厘卡,早吩咐劉錫彤,要加料出哨,劉錫彤奉了劉太太的聞令,比了聖旨為利害。要加料撈回成本,自己在厘金上設法了,對于捐收一項,真算是無孔不入,一心只想搜利,誰知遇了幾月,踫到了對頭,原來有一幫木客,采辦了大批木材,路過乍浦,應納的稅,也已完納過了。不過清朝厘卡,有什麼貨物經過,不管已納過了什麼稅項,總得照例完一種厘金,其中弊竇,便不一而足,只須向卡上賭賂,即能以多報少,少完厘金。大部采辦了大批貨物經過厘卡的客商,總得納賄給卡上,卡上即少報稅金,合下來還是客商便宜。因此客商都願意納賄給卡上。管厘金的人,因客商少繳的是國家公款,納的賄賂卻可以進自己腰包,也願客商如此,便宜些客商。在清朝厘卡算作肥缺,便是這個緣故,劉錫彤做了乍浦厘卡,越發只事收受賄賂,全不以國稅為意,如今見有數萬的木材經過,心中歡喜得癢癢的,以為是好買賣到來,即示意于木商,要一萬兩銀子。誰知木商听得一開口要這般大的數目,不肯應承,即鬧翻起來。劉錫彤逞著官威,竟把木材扣留在乍浦,不放過卡。這些木商見劉錫彤這般作為,也不肯認輸,取出銀子了結,到杭州省城設法,听得倉前鎮上楊乃武有一手的好刀筆文章,便厚禮相聘,請乃武幫忙,乃武即做了一張稟單,托了省內士紳,命木商將劉錫彤告了一狀,果然乃武刀筆厲害,省內撫台下命放了木材。劉錫彤竟因了這件事情撤差。劉錫彤細細打探,方知是倉前楊乃武做的手腳,自己吃了個大虧。便把乃武恨之刺骨,只想報仇,可是總找不到乃武的錯處。乃武在杭州省內,又很有權勢,劉錫彤無奈之何,也只好罷了。

    劉太太見丈夫厘卡失掉,索性勸劉錫彤再捐個正印官,停了幾年,果然錢可通神,又捐了個正印知縣官員,而且是現任,省內掛牌,選了餘杭縣,令劉錫彤赴任。劉錫彤上任之後,倒成了乃武父母官了。只因倉前鎮恰巧是歸入餘杭管轄,劉錫彤對于乃武,雖是十分痛恨,只是乃武是地方紳士,清朝時候官府向例要結納紳士,互相利用,劉錫彤做了餘杭縣知縣,自不免結納地方士紳,同乃武也見過幾次。心中雖是因了木材的事情,耿耿于心,面上卻不能不敷衍和氣。乃武心中,卻早已忘懷,因當時只知道乍浦厘捐,是個姓劉的人,卻不知道便是劉錫彤,如今己做了自己的父母官兒餘杭知縣。劉錫彤選任了餘杭縣,這位掌經濟大權的劉氏太太,疼愛得如心肝活寶般的劉公子劉子和,自然是隨同上任。住在縣衙門內。這時劉子和已是二十一歲,劉太太因了抱孫心切,早同子和娶了一房媳婦,是李家的女兒,生性很是賢淑,熟讀閨門女訓,對于三從四德,十分明白。敬夫事姑,事事周到。只是面貌卻只有中人之姿、並不美貌,而且穩重非凡,品性溫淑,大有非禮弗視非禮勿听的氣概,不肯亂走一步,同劉子和恰是相反,子和的面貌,生得唇紅齒白,姣好得渾如個美貌女子,自幼受了劉太太的滋愛姣養,手中有的是錢,又生成這付容貌,便終以為風流絕頂,對于女色混如蒼蠅見了血一般。成人之後,便終日在外面尋花問柳,誘引良家婦女,好得劉錫彤有財有勢,即是鬧出事務,也有劉太太逼著劉錫彤去擔當。這時劉錫彤任了餘杭縣,子和越發膽大心亂,仗著自己這付面貌,劉錫彤的勢力,劉太太的金錢。只在外面胡鬧,自有幾個趨炎附勢,覬覦子和金錢的浪子蔑騙,慫恿著子和,替子和設法誘騙婦女,對于李氏,早因了面貌不佳,體態毫無風流之處,循規蹈矩,滿面正經之色,視同陌路,李氏見自己丈夫在外面狂化濫用,浪費虛擲金錢,終日誘引良家婦女閨閣淑媛,甚至尋花問柳,勾結蕩婦,越鬧越不成樣子,怕弄出了事務,便忠言規勸過幾次,無如子和胸無點墨,目不識丁,那里知道什麼禮義廉恥,不應在外面誘淫人婦,自墜名譽。只知道追歡取樂,在女色之內尋快活。听了李氏的良言規勸,自然忠言逆耳,愈覺得李氏討厭。這般的幾次以後,子和把李氏竟視若眼中之釘,平日不進李氏房門一步,整日的在外面停眠整宿,在娼妓淘內廝混。見了李氏,非但不理,即是逐罵一頓,有時竟把李氏打上幾下。劉太太只听這位寶貝兒子的言語,見兒子同了媳婦不洽,仿佛如冤家一般,便也把李氏作踐起來,一不合意,即大叱大罵,將李氏詈個不休。李氏遭遇了這般景況,苦不勝言,但是仍然逆來順受,一些沒有怨言,只是暗中不免落淚悲傷。或著遇人不淑。反是劉錫彤覺得李氏很是可憐,人也賢惠,不時勸劉太太好生照顧李氏,不可作踐于她,因此李氏尚能偷生人世。

    這一次倉前舉行盛大的盂蘭勝會,怎樣的盛況,早傳到了餘抗縣中,被劉子和听了。子和這人最歡喜胡鬧,這種賽會,豈有不看之理。本來劉子和不論到什麼地方游玩,只向得太太要錢,也不說明到何處走,何時回來,一年之中,住在家中的日期,十分有限,不是在外面狂嫖濫賭。便是妍識外好,自有一班仰仗子和鼻息生活的狐群狗黨,把子和如眾星拱月的保護,終日追隨在一處。所以劉太太倒也放心,絕然不問他的行蹤,李氏更是不敢動問。還是劉錫彤有時還得問及子和可在外邊胡鬧,卻有劉太太在那里承當。這次倉前鎮舉行盂蘭盛會,早有子和的一班爪牙,先同子和設法,怎地到倉前去看會游玩。子和心中知道倉前這次的盂蘭會不比往年,盛大非凡,四面各地去看會的人,一定很多,自然婦女也是不少,可有絕色女,在那里看會,自己到倉前去,一則看會,二則還能乘此機會獵艷,便興匆匆地的準備到倉前去,命手下的人,先幾天到倉前鎮上,關照愛仁堂藥店小老板錢寶生,說自己要到倉前看會,設法住處。

    子和同錢寶生本很熟悉,只因錢寶生這人,最喜趨炎附勢,可以仗勢欺人,生性又很陰險,奸計百出,在倉前鎮上,真是無惡不作。見了高貴一些的人,即趨承奉迎,極盡獻媚之能事。瞧見貧苦乏勢的人,便魚肉作踐,威勢十足,是一個上等地痞。面貌又生得獐頭鼠目,塌鼻闊嘴,自幼也歡喜嫖妓宿娼,在女色上亂鑽。恰巧老天有眼,遇著了一個淫蕩娼妓,暗生梅毒,錢寶生那里知道,因愛上了這娼妓的一股浪勁,打得火一般熱,不上十天,已把梅毒傳到身上,過了幾時,竟毒發起來,內釘之上,起了許多惡瘡,膿血淋灕,疼痛非凡。寶生心中著急,只是還不知道是由這個蕩而且淫的娼妓身上傳來的梅毒,只認是濕毒,把自己藥店內的藥料,配了些去消濕毒的幾味,暗暗的服了下去,那里有什麼用處,越發的厲害起來,頭上已潰爛不堪。又為了怕人家知道了恥笑,不敢向人言明,只暗中留心打听治法。日子一拖延下來,非惟下部潰爛得不成模樣,漸漸地往上攻鑽,全身發出了毒瘡,連面部也有了紅點。鼻孔之內,慢慢地也爛了起來。寶生至此,方明白是傳來梅毒,已到了開天窗地步,心中著慌忙延醫服藥。還虧得自己開著藥鋪,一切藥材都容易辦到,方不致送了性命。直到梅毒除掉,面上鼻子,已爛塌的了。鼻孔中又多了一塊塞肉,說起話來,便成了個模糊不清,非得用心靜听,不能听出他說的什麼言語。下部也成了半截,光頭削去了一段,再不能耀武揚威,馳騁疆場,倒死了寶生的色心。

    劉子和在餘杭縣內,早已聲名狼籍,沒一個不知道劉錫彤的兒子劉子和是個花花太歲。錢寶生有時到餘杭縣去,听得了劉子和的名聲,知道是餘杭縣的愛子,便傾心恃奉,一味趨承,可以仗勢欺人。恰巧有一個朋友,也是以前錢寶生在窯子內認識,這時在劉子和身旁,專同劉子和跑腿。錢寶生即由著這個朋友同劉子和認得。劉子和見錢寶生奸計百出,狡謀多端,恰恰是個狗頭軍師。而且對于引誘婦女的計謀,十分厲害,便引為知己。錢寶生又把自己昔年引誘婦女的春丹媚藥,送給劉子和使用。劉子和得了,如獲至寶,把錢寶生視為第一個好友。錢寶生見劉子和已入了自己彀中,便放出手段,騙劉子和的金錢。劉子和有的是錢,只要趨承得快活,大把價的化錢,滿不在乎,錢寶生便得其所哉,著實得了些劉子和的好處,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21:10
第十七回 投聲氣論交仗有多金 乏興味偕游惜無美色


     

    話說錢寶生同劉子和二人,一個歡喜劉子和的金錢,一個佩服錢寶生的計謀,互相利用,倒成了尊逆之交。所謂物以類聚,劉子和這般的浪蕩子弟,自然同了奸詐刁梟的錢寶生交得甚好,而且錢寶生對于趨承人家,乃是特長,見了劉子和的面。只是少爺長,小子短的奉承,把個劉子和拍得骨酥筋軟,覺得再沒有比錢寶生知趣的人了。錢寶生便于中取利,著實得了些劉子和的好處。這一回倉前鎮上出盂蘭會,錢寶生早料到劉子和定到倉前看會,因此把自己的愛仁藥店樓上,收拾起一間臥室來,準備劉子和到來安歇。錢寶生的父母,對于錢寶生素來不能管理。錢寶生的父親,卻不似錢寶生一般的奸刁,倒是個正人。平日瞧見了錢寶生的作惡行非,行為不端,很不贊成,常訓斥兒子。無奈錢寶生的母親同兒子是一鼻孔出氣,把寶生溺愛非常,見了寶生這般行為,非唯不訓斥寶生,反以凰_生能干,會賺大錢,不以丈夫的言語為然,只幫著兒子說話。又加著錢寶生向來不把父母放在眼內,連一個孝字怎樣寫法都不知道,叫他如何知道在父母面前要行孝道。听了父親的良言相勸,便反唇相譏,有時竟把父親痛罵一頓。寶生的母親,也附著兒子,把丈夫訴說一回。錢寶生的妻子,雖覺得寶生不對,不應向著生身父親這般無事,只是那里敢說一言半語,盡著寶生同母親向老頭子吵鬧,把個錢寶生的父親,氣得索索發抖,知道母子二人無可理喻,從此不再管寶生的行為,寶生倒覺得耳邊清淨,父子間的感情,可算壞到極頂的了,常是不同兒子會面,住在後面。寶生卻住在藥店樓上。這次料到劉子和要來看會,忙把自己住的一間臥室收拾清楚,準備給子和居住。自己同妻子,搬在藥店後面一間披內安歇。

    果然到了賽會的前幾天,劉子和派人到倉前,關照錢寶生,要到倉前看會,托寶生安排住處,寶生听得,知道劉子和到來。自己有利可圖,忙連連答應,興高采烈的準備起來,渾如得了聖旨一般。把臥室收拾得清清楚楚,只等待劉子和到來。一面便托這個來關照自己安排住處的人,回復劉子和,請他早幾天到倉前,可以盤桓幾日,這人听得,自去回復。劉子和听得錢寶生已替自己預備了住處,在他店中,很是歡喜。又所得寶生請自己早幾天去,可以多玩幾天,正中下懷。只因子和這幾日在餘杭縣中,正覺得頑得膩煩,到倉前去游玩幾天,倒也未為不可,而且知道倉前舉行盂蘭勝會,四面去游玩看會的人,一定很多。倉前鎮上,必是熱鬧非凡。婦女們去看會的人,也不在少數。或者有幾個絕色女子,自己此去,既可以飽飽眼福,或是又有什麼艷遇,也未可知,便匆匆的預備行裝,一面又怕在倉前一有了奇遇,必定以金錢為第一要務,這次前去,須得多帶一些錢在身旁,以備不時之需。即回到家中,向母親劉太太要錢,劉太太听得兒子要到倉前去看會,向自己取錢,立即吩咐帳房,替子和備下了二百洋錢帶去。可是子和听得母親給自己二百洋錢,覺得這二百元,倘是安安份份的看會游玩,那里用得掉這許多錢,倘是要獵艷嫖娼,不免稍稍不足一些,不如多帶一些為妙,好得知道母親對于自己,只要開口,沒有不應之理,便笑著向劉太太道︰“親娘,二百塊錢叫兒子用什麼好呢?你想我們這般人家,爹爹又是餘杭縣官,兒子出去,總不能現出寒酸將來,被人家笑話呀。”劉太太听了點頭笑道︰“寶貝的話,一些不差。你娘倒沒想到,你究竟要多少呢?可命帳戶去預備好呀。寶貝別先發急,你要用的一些,你娘總可替你辦到。只是你是個脆生生的文弱公子,帶許多現錢,怕不要壞了你,如何好呢?”劉子和一想,倒也不錯,倘是多帶了現洋,豈不累贅,不如帶些金器金條,要用的時候,可以折變,豈不是便當下呢。當下打定主義,即笑著道︰“親娘說的不錯,多帶了現銀,重得討厭,不如帶些金子去吧。這一次兒子到倉前去,總得叫一只船去,便帶在船上,著差人看守了,豈不是萬無一失了嗎。”劉太太點頭答應,忙又命婢女去照呼帳房,替子和叫一只大船,把行裝發下船去,自己到房內大紅皮箱之內,取出十條金條,一包金葉,共是二十兩金子,交給子和。這時帳房預備的二百塊錢,也捧了進來。子和收好,這天子和不再出去,宿在衙內,準備明天動身。

    到了明天早上,一只大船己叫端整。子和的行裝,也發了下去。自有一班狐朋狗黨,在船中伺候。子和帶了兩個僕人,辭了母親,帶了金子現洋,一同下船,開船向倉前進發。從餘杭縣到倉前鎮,路程不遠。船開了二點鐘光景,已是到了。早有人上岸到愛仁堂藥店內,去通知錢寶生。寶生這兩天內,知道子和將要到來,已把臥室預備就緒,又安排下了豐盛酒菜,天天望著子和到來。听得子和的船已到了倉前,忙跟了這報信的人,三腳兩步趕到河邊,望著子和的大船,正在那里系纜。子和同了兩個朋友立在船艙門內,寶生一眼瞧見,即高叫道︰“大少爺,怎地今天方才到來?我已候了幾天了。”子和听得,抬頭一看,見是寶生,心中歡喜,忙點頭答道︰“錢兄,有勞大駕,快先請上船來吧。”便有船夫搭上扶手,放下跳板,錢寶生走上大船。子和回到艙內,一同坐下。寶生笑道︰“大少爺,這次敝處的會,真是盛極非凡,四方來看會的人,實是不少。我知道大少爺定得到來,怕沒有住處,在舍間收拾了一間斗室,請大少爺安歇,不知大少爺可肯賞光?”錢寶生本是個塌鼻子,鼻孔中生了一塊多肉,塞得滿了的不通,又加著鼻子生梅毒爛掉了一些,兩個鼻孔,並成了一個,說起話來,哼哼哈哈的再也說不清楚。如今說了這許多言語,早面紅盤筋赤,鬧成一片模糊。一旁幾個家人,忍不住暗笑,虧得劉子和同寶生常在一處,還听得清楚,便笑道︰“多謝多謝,住在船上,可不是一樣的呢。”寶生听得子和要住在船上,這一急非同小可,暗想倘是子和不住到自己家中,非惟自己這幾天的收拾房屋,預備東西,完全白忙,便是要想得劉子和的好處,也有限的了。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向子和笑道︰“大少爺,話雖不差,住在船上總比舍間來得舒服一些,不過怕有些事情不便當呀?”子和听寶生言中有因,暗道︰“對咧,自己倒沒有想到。這一回來看會,原是因了來年看會的人,必定多眾,或者有標致婦女,到此看會,所以也來趁熱鬧飽飽眼福,可有艷遇。若是住在船上,究竟不便。別說是獵艷,絕不方便。便是嫖妓宿娼,也不便當。听寶生的說話,也有這個意思,說不定寶生已知道自己心思,早有預備,也未可知。覺得寶生這人,實是知趣。”忙點頭笑道︰“好,只是打攪錢兄。”寶生忙道︰“大少爺說什麼話來,寶生承大少爺看得起,光降舍間,已是臉上增光,如何倒說打攪的話呢?”子和笑道︰“好好,我就住到錢兄府上,他們便住在船上就是,”寶生見子和已答應住到自己家中,心中大喜,忙連聲應諾,又笑著道︰“大少爺既肯光降舍間,就請大少爺命貴管家把應用的行裝,發到舍間去吧。別的不要緊,舍間的被褥,怕不干淨,薰壞了大少爺,不是兒戲的。大少爺早上下船,想此時已是餓了,舍間已備下幾色粗肴,一杯水酒,越發請大少爺賞光,充一充饑可好?”子和听說,即命家人將自己應用行李,發上岸去,搬到寶生家中,又吩咐幾個門客,同了差人,好好住在船上。寶生便向眾人笑道︰“諸位放心,大少爺在小弟舍間,決不會出什麼岔子,凡事都有小弟承當。”說著,又向子和道︰“大少爺,倘船上沒有什麼事情,就到舍下如何?”子和應了一聲,命一個長隨,帶了自己應用隨身物件,金條現洋等東西,跟了自己,一同到寶生家中。不多時早已就緒,寶生即先上岸去。子和同了長隨,也上了岸,一齊走到寶生家中。

    進了愛仁堂藥店,上了樓梯,直到寶生同子和收拾的房內。子和抬頭一看,見收拾得雖不精致,卻也干淨暢亮。這時寶生早忙一個手足無措,安排東西。不一刻,子和的行李也搬到樓上,一切舒齊。寶生又命擺上酒肴,請子和享用。子和很是樂意,晚上便住在樓上,只留了一個家人侍候。其余的人,都住在船上。

    這一天,正是七月二十七,離出會的月底,還有兩天。劉子和到倉前看會本是其次,要最緊的,卻是瞧到倉前來看人的人之中,可有絕色女子。同了倉前鎮上,有否漂亮婦人。因此到了倉前,錢寶生早猜透了子和的脾胃,終日陪伴了子和,到鎮上各處去閑逛,四面留意可有標致女子,倉前鎮上,這幾天來看會的人,真不在少數,把一個平時冷清清的小鎮,擠得人山人海,茶坊酒肆之內,也熱鬧非凡。鎮上店家,沒一家不利市三倍。婦女們到來看會的也不少,每天街上店中,總有許多女子在那里閑逛,子和同寶生二人,天天上街去游玩,細細留意觀看,齊整一些的女子,雖有時遇見,真是標致的,卻未曾見著。鎮上也有幾家私窩子,寶生知道子和是一刻離不開女子的人,到了晚間,即喚來侑酒。其中雖也有一二個嬌小玲攏,活潑可喜的妓女,總覺得有些土頭土腦,面貌又不十分可人。虧得劉子和這個抱著有妓即嫖主義,又有的是錢,化幾個滿不在乎,每晚常留著妓女侍寢,倒也不覺得十分寂寞。只是這一回的目的,以為來看會的人必多,定有幾個絕色女子,自己仗著錢可通神,大致可以達到目的,如今並未有這般艷遇,連一個真正絕色女子,看也沒有看見,心中不免不十分樂意。

    過了一天,這天已是二十九了。寶生同子和到鎮上游玩了一回,見這天來看會的人,越發來得多了,婦女也很不少,依舊沒有一個十分可人的姿態。到了晚上,回到寶生愛仁堂藥店之內。這天寶生又備下了幾色精致菜肴,一小罐女貞陳酒,喚了兩個倉前著名的私娼,一個喚做雅雲,一個叫瑞香,到家內陪伴子和,侑酒取樂。子和同雅雲、瑞香已在前二晚上,嫖過一次,因此很見廝熱,一面說笑浪謔,一面同寶生飲酒。飲了幾杯,子和有些酒意,想到這一回看來會,瞧見這許多看會的女子,一個也沒有真是絕色。雅雲、瑞香二人,只是玲瓏一些,面貌不過中人之姿。同二人相交,聊勝于無罷了。究竟這里本地人家,不論良民娼妓,有否好的女子,便笑著向寶生道︰“錢兄,這幾天來看會的人,真不是少呀。”寶生笑道︰“正是,這也是因敝處今年的會況端的是盛極非凡,什麼抬閣、高蹺、臂爐、角端、執事、馬牌,無一不多,差不多在這二十年來,別說是敝處,就是省內,也未曾有過。所以來看會的人,如此的多了。我知道大少爺愛熱鬧了,即忙忙的來請大小爺觀看。”子和笑道︰“老錢,你可知道我這一回到倉前,看會卻在其次。最要緊的,老錢,你且猜上一猜,是什麼事情?”寶生這人最是喜于趨承,劉子和的性情,早被他控得明明白白,知道子和是個好色之徒,兩天來在鎮上游玩,只要瞧見一個稍稍平整一些的女子,一雙色眼,即盯住了不放。如今听得子和叫他猜這一回到倉前來的目的,早料到因了女色,可是兩天工夫,並沒有見著絕頂姿色的女子,不稱子和的心意,因此問著自己,便假作不知道︰“大少爺的心意,我如何猜得出來呢?還是請大少爺說明了吧,倘是能得效勞,無有不承命之理。”子和笑道︰“老錢,你自以為聰明絕頂的人,怎地這一些些也猜不出來呢?除了刀巴之外,還有什麼大事呢。”寶生笑道︰“大少爺,雅雲、瑞香不是刀巴不成?”子和嘆道︰“老錢,不要再假疾痴呆,究竟這里有沒有好的?倘能大少爺的中意,成功之後,自當重重相謝。”寶生听了,覺得這一回確是沒見好的女子,若能得著一個,替替了和牽馬成就,這個好處,何有說得。便一言不發,暗暗思想鎮上可有絕色女子,可以使子和化掉一筆大錢,自己從中取利,想了一回,猛然被他想起了一人,暗想子和若是瞧見了這個女子,管教他魂靈兒飛上了半天,怕不使他神魂顛倒,求教自己,自己即能在里面大得其利,騙子和的大把金錢。想定主意,先哼哼唧唧的一笑,子和見了,忙問道︰“老錢。笑些什麼?難道我的脾胃,你還不知道嗎?”寶生忙道︰“大少爺的心思,我早已知道,方才因想起了一人。所以笑起來了,”不知想起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23:32
第十八回 斗室中密語談佳麗 茶寮地踞坐品清泉


     

    話說錢寶生,因想起了一人,所以笑將起來。子和听說,忙問寶生道︰“想起了誰呢,這般的好笑起來?”寶生道︰“方才大少爺不是問鎮上可有絕色女子嗎?我倒想起了一個,這人大少爺見了,定得酥掉了身軀,飛去了魂靈。這個女子的面貌,真可說是絕色,雪也似白,水一般嫩的皮膚,花一樣嬌,月一般亮的臉龐,不短不長,不瘦不肥,兩條春山般的眉毛,灣灣細細,宛比兩片柳葉。一雙秋水般的眼珠,又明又亮,黑白分明,櫻桃小口,鮮紅欲滴。襯著一對三寸金蓮,渾如兩只水紅菱兒。任憑是鐵石人兒,禁不起她秋波一轉,便得魂靈飛上半天,三魂渺渺,六魄蕩蕩。不要說倉前鎮上,算得是頭兒腦兒尖兒頂兒,便在大少爺住的餘杭縣內,杭州省內,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這人大少爺見了,定必中意的了。”

    子和听寶生說了這一大套,早酥麻F半邊,忍不住笑著道︰“老錢,別亂說胡話騙人,那里有這般標致的女人,怎地我這兩天沒瞧見呢?”寶生忙道︰“我怎敢騙大少爺,真是有這麼一個絕色女子。”子和笑道︰“既是真的,這人在那里呢?快說出來吧,別悶在肚里,叫人難過。”寶生笑道︰“是的,大少爺且別心急,待慢慢的告訴就是。這人母家姓畢,名喚生姑,鎮上的人因她生得又白又嫩,宛比小白菜一顆,即送了她一個外號,便喚做小白菜。大少爺,你听了這個外號,已可以想到她的漂亮標致了。”子和听得,只是呆呆地發怔,忍不住問道︰“老錢,小白菜是什麼樣的人呢?”寶生笑道︰“大少爺別先心急,待我細細的告訴就是。”子和自己也覺得太于猴急,禁不住 哧一笑道︰“不是我心急,實是這個女子大約真是個絕色,叫我如何忍耐得住呢?寶生知道子和若瞧見了小白菜,定得神魂顛倒,一心要想到手中。便是一個私娼,也得說到千難萬難,方能騙他的金錢,如水一般化用。何況小白菜,又是個良家婦女,自然要說得難上加難,好叫他請自己設法,其中利益,那就難說的了。想定主意,便向子和笑道︰“大少爺心急也用不著,得意卻亦不成功。人家是個正道的良家婦女,已嫁著丈夫,我們只是說她的標致罷咧。若說是到邪路上去,那就不對了。”子和听了渾如一盆冷水澆頭,渾身冰冷,呆呆地道︰“老錢,你如何知道她是正經婦女呢?她嫁的又是何人?是一個有財有勢的人吧?”寶生道︰“這怕不是。小白菜嫁的丈夫,說也可笑,卻是個丑陋不堪,身不滿五尺的三尺短命丁,同了小白菜的絕麗清雅,真是極端不配,兩個人在一起,真是個潘金蓮同武大郎。而且家中貧苦非常,差不多吃了朝飯,沒晚飯的樣子。他的丈夫,做一個豆腐店中的伙計,每月收入,那里夠養家活口。還虧得小白菜做得一手好針線,替人家做些活計,才可以勉強度日,似這般嬌的一美人兒,倘是生長在大家閨閣,怕不是個閨閣千金,偏偏落在貧苦人家,做一個豆腐伙計的妻子,紅顏薄命;說小白菜的景況,可算是一些不錯的了。”

    劉子和听到這里,早笑顏逐開的道︰“老錢,如此說來,小白菜嫁的丈夫,面貌既丑,家況又窮,不過是個下等商人的妻子,怎說是難上加難,不容易設法到手呢?一個女人,沒有不愛金錢和漂亮的丈夫的人,小白菜生就這般閉月羞花的容貌,嫁得了一個丑陋不堪的丈夫,又無財少勢,心中未必樂意,難免冤老天無眼,巧女常伴拙夫眠,不得意可想而知的了。別說是別的,就是到了晚上睡覺,高興之時,瞧見了如此的一位丑八怪似的寶貝,興致先得丟了大半,又是個二尺短命丁似的矮子,湊了頭不湊腳,把一時興頭,都掃得干干淨淨,這般的苦況那里忍耐得住。倘是有一個漂亮年輕男子,手頭又松,勁力又足,去勾搭上去。自然容容易易的到手了。小白菜怕不也是這般,我倒真的以為怎樣的困難,原來都是你的胡言亂語,有意哄騙我的。”寶生忙道︰“大少爺,你別得意。話雖不差。一個女子,沒有不貪富貴榮華,同了標致丈夫,小白菜這個女人,卻不大相同。母家是個書香門後,父親也進過黃門,自幼熟讀詩書,對于一個女子的閨門女訓,三從四德,最是知道,從不肯越規失禮一步。只因父親死後,家中遭了水災兵變,一貧如洗,方到夫家做童養媳婦,自小就同他丈夫在一處,直到了去年,方才圓房。對于丈夫,雖是這般的似丑八怪短命丁般的人,絕未有過半句冤言,夫妻恩愛非凡。家中貧苦,每天忙著女紅,作為日常用度,也很願意。不論是誰,同她談起丈夫,絕對沒說過不好。平常日子,遇見了面生男子,別說是說話,連看都沒看過一次,可以知道她的貞節不同尋常了。他丈夫每月住在家中,也不過五六天光景,其余的日子,要住在店中。小白菜在家中,除了一個傻姑娘之外,只有一人,也不寂寞,連大門都不輕易走出一步,只在家中料理家事。倉前鎮上的人,那一個不說小白菜的賢惠溫淑,似這般的女人,豈是金錢可以打動于她。要想他到手,豈不難上加難,再難也沒有的事情呢?”這一大篇言語,倒把子和說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方遲遲的道︰“這般說來,想她是不成功的了。老錢,你怎地知道得這麼詳細?”寶生笑道︰“小白菜的丈夫,姓葛名品連,因他的父親,鎮上人為他排行第一,都喚他做葛大,品連即都叫做葛小大,同我卻些認識。葛大在世生病,都是我去看病,如今還是這樣。小大同小白菜圓房,我還去吃過喜酒。听說圓房的費用,有一半卻是小白菜平日做F活計積下來的呢。葛家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呢?”

    子和听得寶生認得小白菜的丈夫葛小大,平時又常去看病,葛家的事情,又知道的這般詳細,寶生同葛家自然是很熟的了,同小白菜也必認識。這事托了寶生,請他設法,或者有些希望,不覺把方才死掉的一顆心,又活了起來。方待開口,托寶生設法拉馬,不禁又想到寶生所說的言語,小白菜標致得天仙花人,真是地下少有,世間無雙,想倉前是一個區區小鎮,那里有這般美貌的女子,不要寶生怕自己這次看會沒瞧見絕色女子,心中不樂,有意胡言亂語,提自己興致,實則並沒有這般一個美麗女子。如今听得之後,即去托他設法,豈不被他取笑,非得待自己瞧見之後,若是同寶生說的一般無二,確是個美貌佳人,那時再重托寶生,尚不要緊。便是多化幾個錢,心中也是願意,想定主意,即向寶生道︰“老錢,你的話可是當真?我總有些不信。世間也沒有這般漂亮的女子,既有了這般面貌,卻嫁給一個豆腐店伙計,相貌又丑,家中又窮,卻是十分恩愛,這般情形,誰都不能相信。”寶生也知道子和沒有瞧見小白菜,不肯相信,非得叫他瞧見之後,方可以使他化上幾個。似小白菜這般的嬌模樣兒,子和看見,怕不魂靈出竅。到了那時,盡自己開口,把金錢如水一般用去,亦然願意。自己的利益,便不用說是大得其利的了。便笑道︰“大少爺,不用不信,只須明天同我去看她一看,方知道我老錢不是說謊,欺騙你大少爺哩。好得明天看會,總得出門,大少爺只要跟著我走,自然能得瞧見咧。”子和所得,很是歡喜。這時雅雲、瑞香二人,呆呆地坐在一旁,听二人談講,只因了錢寶生說起話來,被鼻孔所礙,哼哼卿卿的說不清楚,也沒听了二人講的究竟什麼事情,只知道在那里講小白菜,心中也知道是個絕頂標致的女子,只是怕說了人家標致,把自己落了下去,子和不喜歡她們,便一言不發。如今听二人談畢,方笑著道︰“大少爺說些什麼呀?這般的歡樂,酒都冷咧。”這一句話才把寶生喚醒,忙喚人添酒換肴,同子和再行暢飲幾杯。這晚子和因知道了明天可以瞧見絕色美人,心中甚喜,不覺多飲了幾杯,有些醉意。寶生仍命雅雲、瑞香留住,陪伴子和,寶生自回房去,各自安歇。

    到了明天,正是七月底的一天會期。寶生絕早起身,走到樓上,在房門中側耳一听,里面子和卻醒了同雅雲談話,寶生恐子和起得晚了,差過了會時,又不能瞧見小白菜,忙高聲叫道︰“大少爺,醒了沒有?出會的時辰,雖是下午,去瞧昨天說的美人兒,卻得早些前去。不然,看會的人一多,便不能瞧仔細咧。”子和在房中听得,忙一壁披衣起身,一壁笑應道︰“老錢,房里來吧,我已在這里起來了。”寶生即一推房門,卻沒有上門,伊呀一聲的開了,走進房去,子和已跨下床來。雅,瑞二人也都起身。寶生喚過僕人,安排面水早點,一切就緒。子和因今天晚上,倘是看見了小白菜真是天仙一般,少不得要托寶生設法,總有一些機密話商議,免得被雅雲等听去,不大穩當,即取出了二十塊洋錢,悄悄的交給寶生,命寶生打發二人回去。寶生接過了錢,把雅、瑞二人叫到外面,每人給了五元,命她們回去。二人謝了一聲,進房來辭了子和,方各自回去。倉前鎮上這種土娟,很是價廉,每夜有了兩三塊錢,已很豐富,如今得了五元,心內都很喜悅,不知寶生已除了十元了。子和見二人已去,便摧著寶生,到外面去探看小白菜,寶生點頭道︰“葛家住在太平巷地方,我們只須到太平巷中一家茶館見面去品茗守候,自然能得瞧見。葛家的大門,恰巧對著茶館,小白菜若是出來,逃不出我們的眼楮。大少爺,只依著我的暗號觀看就是。”子和點頭應諾,寶生即穿好衣服,子和因今天要見天仙般的美人兒,著意的修飾了一番方一同下樓,走出店門,一逕望著太平巷走去。

    不多一刻,早到了太平巷隊寶生回頭向子和笑道︰“這條小街在這橋下,便是太平巷了。”子和一望,只見這條太平巷,既小又狹,真是陋巷,巷內房屋都是低小非凡,住在這種小屋內的人,景況可想而知不好的了。一壁思想,一壁已走進了太平巷,覺得腳下高低不平,俯首一瞧,卻是泥地。子和也不管他,隨著寶生,高一腳,低一步的走了一回。寶生又回頭道︰“到咧。”接著把手一指左邊,有一憧矮屋,牆上沙土,已剝落不堪,正是小大家中,子和看了,不由得一呆,暗想小白菜倘其是同寶生所說的一般標致,怎地住在這般簡陋破圯的房屋,豈不可憐。這時寶生已轉進葛家對面的一家小茶館內,子和也忙跟了進去,一看這家茶館小雖小,地方倒還干淨。茶館內這天因看會的人多,早擠得滿滿的。有幾個認得錢寶生的,早站起身來招呼。寶生也一一點頭招呼過了,同了子和,走進里面的一間,布置得稍稍稚致一些的雅坐,四面一望,也滿桌子坐了茶客。茶博士已走過來向寶生張羅,寶生一找,恰巧有沿街的窗檻之旁,有一張桌子,只坐著一個茶客。這桌子一邊,靠著兩閂短窗。開窗之後,恰可瞧見街上。瞧葛家也很清楚,便笑著向子和道︰“大少爺,沿窗桌子上好嗎?”子和一望,覺得在桌子邊瞧街上,很是容易,看葛家也是恰好,心中甚喜,點頭道好,忙一齊過去坐下。茶博士泡上一壺雨前,寶生早把兩面短窗開了,子和即爬在窗欄上瞧著街上,見往來的人,十分熱鬧。這天正是會期,看會的人,都己到來。倉前鎮上,平時冷清清地,今天已成了個熱鬧市鎮,人頭擠擠,盛極非常。每一家人家的門前,都攔著擋木,里面排著幾雙椅子長凳,預備看會時坐用。子和一瞧葛家,也是如此,心中暗晴歡喜。暗想停一回看會之時,小白菜自然也得出來看會,坐在那里,自己可以細細評品,小白菜究竟是怎樣的標致,當然可以一目了然,看得清楚了,心中十分歡喜,即面朝著短窗坐下。寶生已篩了一杯香茗,授給子和。子和一壁飲茶,一壁舉目四望,瞧見茶館內的茶客,已擠得桌上坐滿,都在那里談天說地,高談闊論。這時候天將早未午初,到了午飯時期,子和暗想,茶館內的茶客,總須回去吃飯,便是自己同寶生,也得午餐,餐後再來,說不定這處座位被人家捷足先登,豈不可惜。小白菜出來,不能細看。正欲向寶生暗暗說知,卻見寶生向子和笑道︰“大少爺,這時離出會時候還早,肚中想亦餓了,倘是回去吃飯,怕再來時人越發的多了,這個座位被人家得去,不如就在這里吃飯,命人把酒菜送來,大少爺慢慢飲酒等會出來如何?”子和听得,正中心懷,忙連聲應好。寶生即喚過一個跑堂的吩咐道︰“快到我店中,吩咐伙計,把預備的酒菜送來。我同這位大少爺,就在這里吃飯咧。會過之後,多賞你幾個酒錢就是。”跑堂的忙答應自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匿名
狀態︰ 離線
20
匿名  發表於 2011-4-26 14:25:13
第十九回 鬼蜮為心快飲醇酒 嬌鶯吐語初現桃花


     

    話說錢寶生在茶館內,因劉子和要看小白菜,怕回去午飯之後,沿窗的座位,被人家搶去,即命跑堂的到寶生家中,關照把預備下的酒菜送到茶館之內,一面飲酒,一面等候。跑堂的答應一聲,自去遣人到愛仁堂藥店關照,不一刻,早見愛仁堂的一個學徒,一個伙計,提了兩只食籃,一大瓶的女貞酒到來。跑堂的見了,忙取來了兩雙竹筷,兩分杯匙,安放在桌上。愛仁堂的學徒,先把酒瓶放在的台上,又開了食籃,取出了五色菜肴,兩盤冷碟,一一排在桌上。子和一看,卻是一盤金華火腿,一盤冷搶活蝦。五色菜肴,也都出色。是一碗醋溜西湖步魚,一碗竹筍川火蹄,一盆清炒蝦仁,一只紅燒肥鴨,一碗栗子八寶雞。燒得都是清香撲鼻,十分可口,這時錢寶生因了劉子和到來,特地預備下的,可以使子和歡喜,化大把價的錢鈔。學徒伙計把菜肴擺好,正待回去,寶生又問道︰“還有什麼嗎?言諨p道︰“還有一樣菜,四色點心,因裝不下了,沒有帶來,還得回去取哩。”寶生點頭道︰“好,快些取來。”學徒二人,答應自去。

    寶生一摸酒瓶,卻已連瓶炖熱,即拔去塞子,向子和杯中注了一杯,自己杯中也斟滿一杯,向子和笑道︰“大少爺,這幾色粗肴,是我特地命家中做的,還可以嘗嘗,請趁熱吃一些吧。”子和見了,心中很是歡喜,一面謙遜,一面飲了一口,夾了一塊醋魚吃了,不禁贊不絕口,同寶生暢飲起來。飲了幾杯,那個愛仁堂的學徒,又提了一只食藍,一小桶飯來,寶生即親自去揭開食籃,一瞧里面,正是一樣菜肴,四色點心。菜是饒的紅燴黿裙,塊塊肥爛。點心也做得很是精妙,乃是一盆火腿豬油合酥,一盆蝦仁鮮肉包子,一碗豆沙夾心八寶蒸飯,兩小碗翡翟餛炖,學徒把來一一搬在桌上,把一張桌子排得滿面,子和見了,忍不住向寶生笑道︰“老錢,怎地辦下了這許多菜點,兩個人又吃不下?”寶生笑道︰“大少爺來了,也沒即好吃一頓酒飯,今天是看會正日,理應陪大少爺多飲幾杯。這些粗肴,怕不中胃口,怎說是多了呢?如今離看會的時候尚早,大少爺慢慢的飲起酒來,停一會還有好看的在後面。倘是只擺了二三色下酒東西,豈不失落了大少爺的身價,被人家恥笑了呢。因此稍稍多辦了一二樣,一則聊表寸心敬意,二則也因了大少爺的身份大少爺以為如何?”這幾y話,把個劉子和說得滿心歡喜,暗暗佩服錢寶生的用意,想得周到。停一回小白菜出來,看見了這般的排場,自然可以知道自己不是尋常人物,心內很是感激寶生。暗想倘是真的小白菜是絕色,事成之後,可得重重酬謝寶生。便向寶生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一面慢慢飲酒,一面看茶館內的茶客。這一天都是坐定身軀,不再回家。有的也似寶生般在家搬了些菜肴,在茶館內慢慢飲酒。有的在附近飯館內喚了些酒飯果品,有的便嚼著干點權充午餐。有幾個越發連點心也不吃,餓腹清坐,都是怕一立起來,座位被人家搶掉,失落了看會的地盤。這時候雖是已到了午飯時光,每桌上的茶客,仍是有增無減,擁擠不堪,真是人聲暄雜,熱鬧異常。可是茶客在那里飲酒吃飯的人,那一個比得上寶生桌上,排得滿台精致菜點。子和看了,不禁暗暗得意。

    同寶生且飲且談,己消磨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已過了兩點鐘模樣。出會的時候,是在申未三刻,大約是四點鐘不到,街上趁熱鬧的人,已是漸漸多眾,人頭擠擠,摩頂擦踵的擁將過去。便是人家,也漸漸有人坐定,等盂蘭會看。寶生這時笑著向子和道︰“差不多咧,人家看會的人,都在那里出來了,這個妙人兒,總也得出來看會了。”子和听得,忙抬著頭,定著眼,瞧定了小大家中。不一刻,听得門內有人高叫道︰“會要來了,快些到門前去看會吧。”這聲音兒,究如打了一面破鑼,既響又闊,而且好似又帶著些大舌刁嘴,怪聲怪氣,十分難听,把子和嚇得一跳,暗想這說話的人,不要就是小白菜了。听了這個口音,如此難听,不像如寶生所說的一般,難道人相這般十全,聲音卻這樣可怕不成?忙仔細一看,只見大門開處,走出了一個女子,生得歪嘴塌鼻,凹眼突唇,面如黑灰帶黃,發比黃毛而剛,身不滿四尺,腹如五石之袍,足長有尺二,手搖芭蕉之扇,走路膨膨如打鼓,說話當當勝敲鑼,真是羅剎女尚勝三分,無鹽氏差相仿佛,說不盡的丑態百聲,怪狀千種,把劉子和看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忙悄悄的向寶生道︰“老錢,這個怪物,可是你說的小白菜呀?怎說是標致絕色,分明是嫫母妖怪呀。”寶生听得,知道子和認差了人了,把這個丑女當作了小白菜,忍不住格洛一笑道︰“我怎敢騙大少爺,小白菜那里變成了這個嘴臉了。這是小白菜的姑娘葛三姑,渾名兒卻喚做塌枯菜,小少爺你看她這付丑臉形容,可不是又矮又黑,似一枯榻枯菜嗎?”子和听了,把三姑一看,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果然這塌枯菜的外號,一些不差,寶生也向三姑望著,見三姑走到門前,四面亂望,口中不住的亂嚷道︰“看會哉,會要快來咧!”又回頭高叫道︰“小白菜,可以出來看會吧,不要錯過了!”寶生即向子和笑道︰“如何,塌枯菜在那里叫他嫂子小白菜咧。停一回,這位妙人兒便得出來咧,大少爺看仔細了,便知道我老錢的話,一些不錯,不是欺騙大少爺的。”

    子和也沒工夫答話,匆匆喚過跑堂的,取過飯來,吃了一碗。吃的時候,不住的把眼珠兒向外面瞟看,卻再不見小白菜出來,只有這個丑無比的塌枯菜,倚在攔木之上,四面亂看伸頭縮腦,神情兒十分好笑。子和把飯吃畢,自有跑堂的送上面布擦了臉,即面對窗外,定楮瞧住了葛家大門,把兩只色眼,睜得足有龍眼大小,呆呆地的怔住。寶生卻因要使小白菜看見自己桌上,排滿了一桌菜點,可以現出豪華,便不先吃飯,依舊慢慢飲酒。又停了一刻工夫,听得三姑又在那里高叫道︰“小白菜,快些來呀,會怕要過了。”接著門內有一個惟黃鶯兒般的口聲,笑答道︰“三妹,你怎地這般發急,時光還早著哩!”這一種的嚦嚦鶯聲,又清又脆,又柔又媚,好似百靈兒般的好听,早把個好色的劉子和,魂靈兒飛上半天,心中發癢,越發把一雙色眼睜圓,死盯住不放。早听得門聲響處,隱隱露出一雙似水紅鞭兒的三寸金蓮,穿著大紅繡著滿邦綠花的紗鞋,月白羅襪,真是小只三寸,尖如菱角。是一雙追魂奪命迷人動心的金蓮。只這一鉤蓮瓣,已把劉子和看得目眩神馳,心猿意馬,怦怦地動個不住,忙依著這瓣蓮鉤,瞧將上去。早現出一個如花如玉,落雁沉魚,閉月羞花的笑人兒,體態輕盈,腰肢裊娜,靜悄悄地邁動金蓮,走將出來。只見生成的一個鵝蛋美麗面龐,兩道春山細眉,斜挑入鬢,不點而翠,一雙秋水媚眼,閃動生光,湛澄而明,瓊瑤直鼻如懸膽,櫻桃小口比明珠,牙排碎玉,整整齊齊,唇點胭脂,鮮鮮艷艷,細腰如楊柳擺水,金蓮如蓮瓣貼地,說不盡的風流,話不盡的嫵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飛燕合德重生,非惟這幾天在倉前鎮上,沒有瞧見,便是餘杭縣杭州府,也從未見過這般一個絕色的女子,把個劉子和看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呆呆如怔住。寶生笑道︰“大少爺,如何?我老錢可曾說謊來?”子和也不答言,只是笑。一雙色眼,死盯住了小白菜不放。寶生知道子和已著了魔了,便不去叫他,只喚過跑堂,取飯吃了一些,收去殘肴,吃茶等會。卻見小白菜同了三姑二人,並坐在椅上,也在那里等會。茶館內的人,見了小白菜這般的標致,那一個不看他幾眼,只是都知道是葛小大的妻子,便不十分盯看。惟有劉子和,因錢寶生在家中時細細說過,又欲勾搭上手,因此兩雙色眼只望小白菜瞟來,小白菜這時,也四面觀看。瞧見了對門茶館之內,錢寶生同著一個漂亮少年,生得十分標致,約有二十余歲光景,身上穿得很是華麗,手上帶著一個玻璃翠的戒指,綠得似碧水一般,胸前掛著一條黃光燦爛的金鑣練,垂著兩顆紅寶石的鑣垂,瞧這神色,自是個富家子弟,又見桌上排著滿桌精肴,寶生口內又叫著大少爺,這人的來厲,可是不小。寶生這人,很是勢利,肯這般的敷衍,來歷便不在小處,只是覺得這人,兩只眼珠,只端詳著自己,便別轉頭去,不向著前面。子和見小白菜起初向著自己看了幾眼,正覺得軟筋酥,忽地見她回頭過去,不再向著前面,知道小白菜定發現了自己在那里偷瞧,不願給人細看,所以回頭過去,心中很是耽心。知道小白菜連看都不願令人細看,要著手自更困難的了。回去之後,卻得重托寶生,方能有些希望。

    正是亂想,听得街上有人大叫道︰“會過來咧。會已出來了!”頓時街上人家,茶館內的人,忙著向一邊觀望,果然見前面遠遠的幾只開導馬兒,在那里緩緩過來。一剎那時,萬頭攢功,人聲喧鬧,街上來往游玩的人,都站定腳步,立在邊上看望,把街上擠得密密層層,擁擠不堪。各家門內,也都坐得實足,坐不下的,便立在攔木之內,齊齊的望著外面。這一種熱鬧情景,別說是餘杭縣內,近年來未曾有過,即是杭州府內,這十年來也沒有如這一回倉前鎮的熱鬧。險不把一個整壁的倉前小鎮,擠一個坍坪。劉子和這時,只得且放下了看小白菜的心腸,先看盂蘭盛會,不一刻,已到了面前,先是開導馬兩只過後,便是馬執事,馬鼓手,馬六沖,馬八標四種,共是三十四只馬匹,這些馬都是預先在杭州運來,倉前鎮上,那里找得出這許多馬來。馬隊過去,即有全付錫鑿架,木鑿架,十番鑼鼓,旗傘之類,後面便有十八羅漢,都是扮得十分相像,是依著畫上十八尊羅漢像裝扮,真是維妙維肖。接著又是細樂角端,大羅擋,茶箱,抬的人都穿著一色白綢長袍,十分整齊。後面便是肉臂香爐,爐內燃著沉擅速降各種妙香,煙氣氛氫,奇香馥黛,掛的人都是赤袒上身,穿一條湖綠綢褲,柬一條沉香色繡花長腰帶,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細銅鉤十雙,鉤住了臂肉,下垂銅練練上,掛著各種香爐,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卻竟百余斤模樣。有的一臂掛一爐的,有的一臂掛兩爐的,有兩臂掛兩爐,掛四爐的,種種不同,約有三十對光景。只見臂肉被香爐垂下了一二寸,銅鉤吊住了皮膚,好不驚人。過去了又有萬民傘,鼓手,紙扎的各種鬼魅,什麼大頭鬼王,小頭鬼,黑白無常,等等。押著一個人扮的判官,滿面紅色,虯髯繞類,很是壯嚴。後邊卻是高蹺,足有五六尺高下,扮著八仙、王母、壽星、武松、哪吒、托塔天王、水漫金山等種種式樣。沿路又做出了奇巧工夫,也有四十余個。高蹺之後,有許多雜耍,什麼蕩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宮、童子拜觀音、許真君斬蚊,約有十余樣花色。又接了幾班樂手頂馬黃杏傘、百花亭之類,都是最轟動看會的抬閣。有的扮著兩層,有的扮了三層,高的竟有五層,都用了彩綢札起,綴著各種鮮花,有的還把珠寶排札越發的寶光珠氣。閣上都用了七八歲的童子,裝就古事戲劇,每一層按了一出,什麼諸葛亮借東風、霸王別虞姬、韓情拜將,關公斬顏良、觀世音得道、文殊普賢、魯智深大鬧五台山、天門陣、楊宗保招親、劉智遠捉狐精、李三娘挑水等熱鬧戲文,足足有了三十余個。方才完畢,結末便是符節黃傘旗牌,引著土地、城隍、姜太公等神像,這一就盂蘭,足過了一點鐘多些,方是完畢。看的人沒一個不稱贊是空前盛會,十分熱鬧。

    會過之後,街上的人也紛紛回去。一剎時擠得前擁後拽,摩頂擦踵,約有二刻光景,方才散去。人家大門內看會的人也都回進家中,便是茶館內的茶客,都是搶著座位看會,如今會也過了,一時間也散去了大半,各回家中,這也不必細表。只說劉子和看畢了會,忙忙抬頭一望葛家,卻見門前已剩了個其丑無比的塌枯菜葛三姑,那個艷麗絕倫的小白菜畢生姑,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進了門去,心中很是失望,覺得寶生的話,一些不虛,小白菜的行為品性果然不差。看過了會,即忙回進門去,絕不在外搔首弄姿,便是方才瞧見了自己,也有些知道自己不懷好意,因此不願多看。這般看來。要勾搭小白菜,倒是一件困難事情,忍不住眉頭緊皺,心中憂愁起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3 14: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