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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楓林醉]荼蘼[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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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9 17:19:35 |倒序瀏覽 | x 2
【書籍簡介】

      由一個女孩的自殺而引發出她背後的故事!~

  如同一朵風中的荼蘼,只因為春天的逝去而———獨自調零。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5-19 17: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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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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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24:52
第一章 荼蘼花謝(1)


     

    (一)

    不過剛剛進入了五月份,天氣就已經悶熱得讓人喘不了氣來了。

    大楊是整個公安局出了名的大塊頭,遇上這樣的日子原本就是很難受的了,更何況還得屈了身子悶在汽車里,更是加倍的“慘烈”了。他的制服早就敞開了,左手拿著一條已經是半濕的毛巾猛擦著汗,右手拉了一張報紙不停地扇著,嘴里還大呼小叫地︰“小冷!快點把車窗子開大一點。這鬼天氣!想熱死人啦!”

    靠窗坐著的冷雲笑了笑,听話地把臨近的幾扇車窗全部打開得大大的。果然,一陣涼風夾帶著幾絲郊外特有的清新氣息撲進了車里,真的驅散了不少的熱氣。

    “這還差不多!”大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不然真的就要了我的命啦!”

    “就數你高貴些,才熱那麼一下子就不得了了。”法醫老劉取笑道:︰“你看人家小冷,就一點兒也不浮躁嘛!”

    “那是當然的了,他姓得好唄,又怎麼會熱了?”

    大楊的話惹得大家哄然大笑,紛紛開起冷雲的玩笑來。冷雲只是听著,與大家一起笑笑,並不去接口.他心里不禁十分地奇怪,同事們怎麼還能夠如此輕松得起來?他們又不是去郊游,而是去辦案,有一具尸體正在等著他們呀!

    可能是他們都是老刑警了,這種事情經歷得已經是太多的了,早就見慣不怪了,自然不像他這個剛從學校里出來的毛頭小伙子一樣緊張了.

    今年的三月初,冷雲才從學校畢業正式分配到了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在這之前他一直是不呆在局里的宣傳科里實習.說是實習,其實就是坐冷板凳,每天就翻翻報紙,發發文件,喝喝茶之類的,幾乎都快要把他給悶得發霉了.這也怪不了別人,誰叫他自己生就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樣子呢?他的外表是有些文弱,可他與所有學公安的年輕人一樣,是一心要作福爾摩斯,波洛神探的,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關系,終于調進了刑偵大隊,準備大顯身手一番了.

    但是,在刑偵隊的兩個多月,冷雲仍然有點失望了.案子不是沒有,可都是一些並不需要太多推敲的尋常案件,冷雲所學的那些推理、偵破知識尚無用武之地,他覺得沒勁透了。這倒也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亂,只是他和一切年輕人一樣,老是不甘于平凡,希望過一種充滿激情的生活,更想在事業上有大作為,能夠證明一下自我的價值而已。

    現在,冷雲終于有了這樣一個機會了。今天早上那個報案的電話恰恰是他接到的,當他一听說死者是一個三陪女郎時,立刻就浮想聯翩起來:︰是他殺?是劫財?還是劫色?又或者是三角戀——他一下子被躍躍欲試的興奮主宰了。一路上,他的心就一直“怦怦”地跳個不停,跳得他連炎熱都覺得似乎不存在了。

    在大家的說笑聲中,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這是一個離城區有一些遠的農家小院,主人是一對中年的農民夫婦,他們大概是計劃修一棟三層樓房的,或許是因為經濟上的原因,僅僅修了兩層半就停在那里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半似洋樓半似碉堡的怪異建築物,那麼直直的聳立在一群漂亮的別墅式的樓房之間,顯得特別的扎眼、特別的可笑。冷雲一看見它,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了。同時又有幾分詫異,以死者那種“時髦”的身份怎麼會住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來呢?

    小院的門口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正津津有味的在听房東夫婦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情況。一看見警察來了,這些人非但不肯散開,反而圍得更緊了,人人都是一副急于得到第一手資料的迫切樣子。

    “讓開!讓開!”照例是大楊“殺”開一條道路來。

    院子里倒是十分安靜,沒有一個閑雜人等。大約是因為對死人的忌諱吧,就沒有人進來觀看了。這倒讓冷雲他們沒有了干擾的很快開始了各自的工作。

    冷雲是負責詢問房東夫婦情況的.這工作並不復雜,一問一答的很是順利,沒幾下就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死者羅紅是在兩個月前才租下這里的房子的,她住的是底樓的一間小屋,平日的進出就不必經過房東的視線了,就總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除了交房租,她是從來不與他們來往的,甚至連一般的交談都幾乎是沒有的事情。所以房東夫婦只知道她大約是江南一帶的人以及她這人性情孤僻以外,別的背景就不大清楚了.至于這個羅紅是作三陪女的事,還是因為四天前有兩個女人鬧上門來,在那兒指著羅紅的窗子罵了半天,言語之中泄露出來的“情報”,羅紅也沒有聲辯,只是關緊了門不吭聲,顯然是默認了這一指責的。發現死者的經過也很簡單,今天剛好是該收房租的日子,女房東劉嫂一大早就等著羅紅上門來,可一直等到了中午時分還是不見動靜,這就令她不安起來,因為羅紅這人怪是怪了一點,卻是從來不會遲交了房租的,總是按時一分不少的主動送過來的。難道說她是私自跑掉了?于是,劉嫂就沉不住氣找了過去。在門口叫了好幾聲也沒有人答應,她又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就走進去一瞧,只見羅紅躺在床上竟沒了呼吸!嚇得她魂飛魄散,急急忙忙地報了案。

    這兩個人想來是已經將這些話重復演講了很多遍了,不僅是說得極為順口,而且已經是達到了一種聲嘶力竭的狀態了。冷雲問明白了情況後就讓房東夫婦出去了,他很不願意再听他們嘮叨下去,他們那種大驚小怪的樣子讓他感到很有些厭煩。

    整理好記錄,冷雲也走進了死者羅紅的那個房間。

    令冷雲意外的是,這個房間布置得可以說是相當精致的,甚至是稱得上是清雅的了。那些家具並不是時髦的樣式,是那種七八十年代的老古董了,又是一色的深咖啡色,更顯得陳舊而陰沉沉的了。顯然,這些東西本是屬于房東的,並不是羅紅這種女人所有的。但是,家具擺放的位置卻是錯落有致,頗具匠心的,房間里的一切地方都打掃得份外的干淨,連桌椅上的那些繁復的紋路都是縴塵不染的。另外,房中除了該有的生活用品以外最多的竟然是書了,有中外名著、唐詩宋詞、人物傳記——在書桌上,窗台邊還放著一盆枝葉秀美的文竹和正在盛開著的蘭花,這一點青翠的亮綠映襯著那一排排的書籍令人有走入書齋的錯覺,而不是身處在案發現場。

    這個房間的確不怎麼像是案發現場,那個羅紅就更加不像是個死尸了。她身穿著一件雪白的長裙,平躺在淡綠色的床單上,顯得十分的悅目。猶如冷雲曾經看過的一幅里的景象一般,這個羅紅此時也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實在不能讓人想到她的生命早已經消亡了。

    羅紅的長相不能說得上是很漂亮卻自有一股特別的韻味。她的臉略有一點清瘦,鼻子微翹,嘴唇很薄,皮膚十分白皙,那緊閉著的雙眼也不會太大的。這是一張細巧而文雅的臉龐,亦是一張典型的江南女性的面容.而且,在她的渾身上下都有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清秀氣息,讓人一望即知她並非是普通的出身。

    如此一個洗盡鉛華的女人,如此一個充盈著書香的地方,是無法讓冷雲聯想到三陪女、夜總會之類的。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某種好感,甚至是懷有一種奇怪的憐憫之情了。當老劉在搬動羅紅做尸檢時,他竟然有了一些不忍了,轉過了頭去。

    看著小王拉開衣櫃,呈現在大家眼前的幾乎全部是白色的衣物,而且款式都相當的保守而優雅,毫無風塵氣息,這又令冷雲很是意外了。

    冷雲走到書桌前,隨手翻了翻那幾本詩詞選集。他發現每一本書都已經極舊的樣子了,有很多句子都劃著標記,可以看出它們的主人是很認真的研究過它們的.冷雲正看著一本時,一頁白色的便簽紙從書中飄落了下來,潦草但又不失娟秀地寫著幾行句子。

    “如煙如夢,多愁多病,寂寞青燈誰問?傷心半世落紅身,更那堪,淒涼舊恨?”

    這會是羅紅寫的嗎?冷雲有一點懷疑。他雖然不是很懂得詩詞,但也知道這些句子是非常清雅的,會是這個三陪女郎寫得出的?再讀了一次,他被那種古典的韻味深深地打動了,並感染到了那字里行間的無限淒涼與無奈。忽然,冷雲瞥見紙的背面有一個小小的簽名︰〞白曉荼.〞再一翻看其他的書,他這才發現每一本書的扉頁的右下方都有這樣三個字︰白曉荼.

    白曉荼是誰?這應該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她與死者又是什麼關系呢?冷雲迷惑不解了,不禁思索起來。

    〞書生!〞大楊叫著冷雲的外號。〞你來看看這是什麼玩意兒?〞

    大楊遞過來一張質地很好的白色印著暗花的信紙,那上面只有一行字︰

    〞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又是一句古詩!而這字跡與那些簽名的字跡是出自同一手筆的,無須置疑,這是那個白曉荼所寫的了.但,羅紅的房間怎麼會有這麼多這個叫作〞白曉荼〞的印記呢?冷雲有些糊涂了.

    〞這是在床頭發現的,可能就是遺書吧.〞大楊分析著說.〞有這樣難懂的超短遺書,真是少見.〞

    “‘開到荼蘼花事了,開到荼蘼花白事了```````````’”冷雲喃喃地重復著,竭力琢磨這其間的寓意.

    〞荼蘼呀!〞房東劉嫂不知幾時擠了進來,插嘴道︰〞窗外就是啦!〞

    大家都向窗外望過去,果然就看見一架很像是薔薇類的植物,枝繁葉茂的攀在竹架子上,並盛開著十幾朵純白色的花兒,引得幾只蝴蝶留戀不去,在花間上下飛舞著,非常的好看.

    〞是羅紅種的嗎?〞冷雲問.

    〞不是的.這是我們以前就種下了的.〞劉嫂提供線索似的,〞但她一來就十分地喜歡這花兒,自從住在這里起就由她來照顧了,澆水呀,施肥呀的挺勤快,還經常有事沒事的對著花發呆,更奇怪的是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覺,立在這花架子底下念念有詞的,嚇得人要命呢!〞

    冷雲又打量了一下這株叫作荼蘼的植物,並沒有看出它有什麼神秘古怪的地方來.但是他可以確定一點了,那就是這荼蘼花對于死者本人必定是有著某種特殊意義的.

    猛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名字白曉荼!腦中不由得靈光一閃,有幾分明白過來了.看起來,白曉荼才是這個女人的真實姓名了,而〞羅紅〞不過只是個假名罷了.

    他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這時,負責搜查的小王在書桌的最後一個抽屜里發現了一個小木匣子.這是一個樟木匣子,散發著一股古舊的氣息,仿佛那里面隱藏著許許多多過往的秘密似的.

    打開匣子,卻使大家有些失望了.這個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並不是什麼臆想中的潘多拉魔盒,里面不過是一些女人的小物件而已︰一只雕花的小木梳,幾個式樣陳舊的發夾,兩三頁吉他曲譜.......零零碎碎的,這根本就證明不了什麼,頂多是讓人對死者過去的生活產生一點遐思.

    唯一有一點價值的,是被那些東西壓在最底下的一個身份證.那是一張由江甦省南京市簽發的證件,日期是十年前的,而上面的名字正是︰白曉荼。照片上卻又正是那個躺在床上的羅紅!照片上,那女孩長發垂肩,清純秀氣,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年輕得令人憐惜。但是,還是讓人毫不費力就與眼前這個女人等同起來,〞羅紅〞雖然已經沒有了當年那個〞白曉荼〞的純潔味道了,但她的蒼桑並沒有完全遮掩住那股江南的清麗。

    “她果然叫白曉荼。”冷雲看了一眼羅紅,不!應該說是白曉荼才對。他覺得這樣一個女子就應該有這麼的名字,而不是叫作羅紅那個普通的名字的。

    〞啊!〞拿著身份證的小王忽然大發現地叫了起來。〞今天!不就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嗎?〞

    果然,身份證上赫然印著〞一九七二年五月九日〞的字樣.而,今天不正是五月九日嗎?不偏不的,就是這個白曉荼的生日!是巧合?還是`````````一時之間,這些並不如何感性的男人們臉上也不禁有了些動容。

    另一邊,法醫老劉也得出了初步鑒定的結果。〞可以確定死者是服用大量的安眠藥自殺身亡.死亡的時間大致是凌晨兩點半到三點之間,而且,死者還是有吸毒的跡象的.〞

    白曉荼是自殺身亡並不出冷雲的意料.沒有任何搏斗跡象的現場,床頭櫃上空空如也的安眠藥瓶以及死者平靜從容的樣子都能夠讓人得出這個結論的.但是,白曉荼竟然是一個白粉女卻令他大吃了一驚,因為不知從幾時開始,這個女人已經給他留下了〞書香〞的印象了,她怎麼可能和吸毒聯想到一起呢?

    〞我也太莫名其妙了點嘛!〞冷雲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己怎麼無端端地感嘆起來了?這不過是在辦案而已,死者也只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與他根本就是毫無關系的。

    恰在此時,那個白曉荼再一次觸動了冷雲的神經。

    小王突然叫住了劉嫂,遞給她一個大信封.“這個~~~~~~是給你的。”

    “房租?!”劉嫂打開一看,不由得驚呼了.“怎麼可能?”

    “是她先準備好了的。”小王指了指羅紅。

    信封套上寫著“留交劉嫂(房租)”幾個字,的確是死者的筆跡.

    “這個你就留下吧,既然說明了是給你的,我們就不能作為證據拿走了”

    “謝謝!謝謝!”劉嫂一連聲地說.

    這對于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她拿著房租,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似的.只是她的道謝是該對小王呢,還是該謝那個已死的房客了.

    冷雲嘆了一口氣,心里百感交集。

    “哎,這女人還真是——”老劉話沒有說完,表情很是復雜。

    其他的人也多少有一些被這種行為里所包含的不凡感動了,一時之間都默然無語,想到了一些什麼.只有大楊沒心沒肺地嚷著:︰“好啦!收工了,收工了,我還得去接兒子放學呢!”

    于是,大家開始了收尾工作。這並不困難,因為案子本身不具備什麼復雜性,死者的東西也並不多,該取證的就取證,該封存的就封存,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切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死者不是本地人,又並無親屬可以聯絡,按照慣例她的遺體就只有先暫時存放到殯儀館去保存了,否則這樣的天氣是無法放到聯系上家屬的.冷雲沒有去幫忙抬動白曉荼,他站在一邊看著大楊和老劉像是在搬某種東西似的把她從床上抬了下來,不僅有幾分憐憫,心底還有一點涼颼颼的感覺.來時的那一腔興奮不知為什麼就蕩然無存了.

    就在快要出小院的門時,忽然不知從哪里刮來了一陣大風,蓋著白曉荼尸體的那條白色被單被掀了起來,她那張蒼白而寧靜的臉赫然就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中,竟很有些詭異的味道.還沒等人們回過味來,又是一陣大風,吹得院中的草木簌簌作響,有幾朵荼蘼花被吹離了枝頭,無巧不巧地,有一朵花兒飄落在白曉荼的胸前,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支無形的手刻意要如此安排似的.圍觀的人都被這一頗有幾分怪異的巧合震住了,帶著一些迷信的敬畏靜了下來.就連大咧咧的大楊也忘了叫嚷,張著嘴沒出聲了.

    白被單被重新蓋上了,但那一朵荼蘼花還是靜靜地躺在白曉荼的身上,沒有誰去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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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31:30
第二章 荼蘼花謝(2)


     

    白曉荼究竟是什麼人呢?

    為了弄清楚這個看起來簡單的問題,著實花了冷雲不少的心思.足足用了他七八天的時間才出了一些眉目來.

    因為白曉荼的案子只不過是一起自殺案而已,並沒有涉及到其他的什麼復雜的人事和背景,沒幾天也就定了案,也就不必勞師動眾地調查下去了,再加上市里這時又出了一件無頭男尸案,那才是真正的重案,刑偵大隊就立刻把人力和精力都投入到那邊去了.至于,白曉荼這樁聯系家人的小事情,就全部由冷雲一個人去負責了.

    這個任務還是冷雲主動請纓要來的.他很奇怪自己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整天夢寐以求地想去破大案子嗎?怎麼這次偏偏放著用武之地不去,卻撿了個戶籍警干的活兒來做,未免也太可笑了一點吧?大楊笑他這是在變著方法偷懶,但冷雲清楚自己並沒有半點這個意思的,只不過自從那天以後,那個白曉荼的影子和那些荼蘼花就老是交替著在他的腦海里出現,總是揮之不去,像是被下了某種魔咒似的讓他總想著那個自殺案,總O想去弄個明白.而且,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白曉荼的故事必定要比什麼無頭男尸案有內容多了的.所以,與其說這次冷雲是要去完成任務倒還不如說他是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理才堅持調查了下去.

    按理說,從那個身份證上已經得知了白曉荼的原籍了,要想聯系到她的親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的.可一個電話打到南京有關方面卻並沒有立刻得到確切的答復,那個身份證上的地址早已經在幾年前就變成了一家商貿中心,原先的那些住戶也風流雲散的去了各個小區,甚至是外地,外國去了,更何況,想要在那個上百萬人口的城市里找尋到一個早已經失蹤了十年的女子的親屬並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故而,冷雲只有耐心地等待南京那邊調查的結果從來再說了,還是不知道有關白曉荼這個女人的過去.

    在此期間,冷雲也沒有閑著.他在本城做了很多調查,在大致上了解到了“羅紅”的一些情況,特別是她的職業方面的“特殊”性質.

    這件事亦不如想象中的容易辦.那個白曉荼大有“走”得干干淨淨的意思,沒有留下任何電話號碼或通訊地址,甚至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冷雲開始很是疑惑不解,一個再孤獨的人只要是在塵世里生活過的總要留下一絲與人來往的痕跡吧!不可能與誰能都無牽無絆的何況她還是那樣一種職業呵!後來冷雲在死者倒在院子垃圾堆里的一捧灰燼想明白了這個問題,顯然是她在臨“走”之前有意燒毀了許多東西,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她的通訊記錄,私人相冊之類能夠證明些什麼的物件了.她為什麼做得如此決絕呢?是不願意別人知道她的過去?還是想要保護什麼人呢?

    冷雲不明白.以至于他對白曉荼的興趣又濃厚了幾分.做起調查來就更加起勁了,一小部分是在例行公事,一大部分是想盡快知道那個他認為很精彩的故事.

    不管白曉荼把她自己的東西燒得多麼的干淨,她終究還是一個食人間煙火的凡人,是不可能真的不留下一點印記的.冷雲還是很快就查到了她“工作”過的地方.

    “忘情谷”夜總會是死者最後工作過的“單位”,冷雲就傳那里的老板來詢問羅紅的情況.

    那個吳老板人長得又矮又胖的,一副滿遲鈍的樣子,說起話來卻是滴水不漏的.“羅紅?誰是羅紅?我不認識呀!”

    冷雲把照片給他看了,他想了半天,這才作恍然狀.“哦!她我好象是見過幾次的,像是在我們那兒工作過的.”

    還沒等冷雲問上幾句話,那個吳老板就已經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了.“她是在忘情谷呆過,但我本人與她又沒有什麼接觸,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怎麼會清楚呢?她為什麼要自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難道作老板的還得管理職員的私人心情嗎?”

    “你最好去問一問別人吧,找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他又補了一句.

    看起來,這個人也的確是不知道“羅紅”的什麼事情,冷雲也就不打算追問下去了.

    “有空請到‘忘情谷’來玩啊!”臨走時,吳老板還不忘作廣告.“算你七折啦!”

    說罷,他對著冷雲別有深意地一笑.冷雲不禁有一些臉紅了,他早就听說過那種地方所謂的“玩玩”是什麼意思了.但一來是他本能地很反感那些東西,二來他也沒有那個消費能力,所以他雖然是身為大都市里的年輕一族,卻還從來沒有去見識過那種***之地的.

    一個周六的晚上,冷雲還真的就去了城區中心的那家叫作“忘情谷”的娛樂城.他只是想去看看白曉荼逗留過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或許可以從中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忘情谷的規模出乎冷雲的預想..酒樓,迪廳,ktv包間,桑拿浴室——凡是時下流行的娛樂方式都能夠在這里找得到.而來往于其間的客人們則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士,冷雲僅在大廳的走廊上,電梯間就看見了好幾個常常在電視中露面的成功名流,其他的人又怎麼會是泛泛之輩呢?

    “羅紅”生前工作的地方是這里的ktv包間,這兒更是一個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場所,那些年輕而漂亮的小姐們畫著濃艷的妝從冷雲身邊嘻嘻哈哈地經過,留下了一股股濃郁的脂粉香氣,令他幾乎就要窒息了過去.他實在是不喜歡這個地方,而,這樣的銷金窟也不是他冷雲喜歡得起的,若不是他以警察的身份來這兒調查的話,憑他那付打扮是沒有誰會來搭理他的.

    “你說羅紅呀,她在這里就那個樣兒了.一副挺清高的架子,我難得和她說上幾句話的,更別提了解她啦!”

    那個徐娘半老的“媽咪”就說了這麼兩句毫無價值的情況,剩下的時間就是反復地大唱“同情調”,哀嘆著羅紅的紅顏命薄,但她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真切的悲傷.當冷雲提出要一份與羅紅有來往的客人名單時,她就急忙推說自己不清楚,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來了

    “阿美啊!”她叫住一個剛從右邊包間出來的小姐.“你和羅紅平時還不錯的,你來給這位先生介紹一下啦!我那邊還有點事情,就先失陪了.”

    說完,她便一搖一擺地閃進了一個包間,再也不肯露面了.

    那個阿美徑直走到冷雲的對面坐了下來,點燃一支細長的香煙吸了起來,一言不發地等待著冷雲的提問.

    面對著這樣一個煙霧中的女人,冷雲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了,他心里只有吃驚的感覺了.並不是對方的妖艷或性感什麼的令他如此,而是她那種憔悴與絕望的神情嚇了他一跳.她看起來真的活像是一個失去了生氣的軀殼,尤其是她的那雙眼楮,迷離而死氣沉沉的,看得人心底直冒寒氣.

    “羅紅~~~~~~羅紅和你同事有多久了?”

    “同事?”阿美笑了.“干我們這一行的互不相干,算什麼同事呀?”

    冷雲臉上一紅.,他根本就沒接觸過這類女人,不禁有一些不自在了.

    “那,你對她應該有一點了解吧?”

    “了解她?我連我自己還不曉得自個兒是怎麼一回事呢!”

    阿美看了看冷雲的窘迫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的彈了彈煙灰.這才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這兒的人各管各的,甭提什麼情意之類的玩意兒,大家賺錢還來不及呢,誰還有閑功夫去’了解’誰了.

    〞那,你知道羅紅吸毒有多長時間了?〞

    〞誰知道呢?總是在來忘情谷以前吧.〞阿美搖搖頭.〞何況她那個人傲得很,自以為自己是個公主似的,不愛搭理人,哪個知道她的事情了?〞

    看來,白曉荼在這里的人緣是不太好的,大約與眾不同的人一般都是不討好的.

    〞她為什麼要吸毒呢?〞冷雲喃喃自問.

    他並不指望阿美能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卻接口說道:〞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沒有個什麼’嗜好’呢?否則,這日子該怎樣混得下去啊!〞

    說著,她又開始吸起第二支煙了.冷雲同情地望著這個厚厚脂粉也掩蓋不住衰老與憔悴的女人,真不敢去想象她會有著什麼樣的結局?

    〞你不是本地人吧?〞冷雲問了一句題外話.〞東北人?〞

    阿美不啃聲,只是低著頭猛吸著煙.

    〞你還會回去嗎?〞

    〞回去?還抗議回去嗎?〞

    阿美的臉上因為濃妝而毫無表情,眼楮卻濕潤起來了.

    忽然之間,冷雲深深地代白曉荼慶幸不已了,她的死去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情了.

    〞還有別的小姐清楚羅紅的事嗎?〞

    〞算了吧!再問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人都死了就死了唄!再多說些廢話有什麼用?〞

    因為冷雲並不是客人吧,阿美的態度毫不殷勤,站起身來就要走.

    〞你再想想,也許會想起什麼.〞冷雲仍不大甘心地追問.

    〞好吧,好吧!〞阿美不耐煩地說︰〞那個羅紅在這里最後幾周時,曾有一個客人挺喜歡她的,甚至要許諾要離婚與她結婚的,他老婆鬧到這里來了,好凶的,成了一大新聞呢!〞

    冷雲並不感到意外,像白曉荼這樣的〞小姐〞肯定是不乏男人欣賞的.

    “是個姓方的,什麼報社里的老總吧!”阿美又說。

    “謝謝!”

    “謝謝```````”阿美反復地念叨著這兩個字,有一點呆怔了。

    冷雲離開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忘情谷以後,對白曉荼其人依然不甚了了,卻多了幾許憐憫之情。

    他並沒有去找那個姓方的男人,他認為找到這個人也是無關緊要的,他的存在不過是白曉荼〞小姐〞生涯的一段小插曲而已與她的自殺不會有太直接的聯系的。他下意識地感覺到,白曉荼是有著更多,更曲折的隱衷和故事的一個女人。

    很奇怪,有很多時候冷雲竟然覺得自己是能夠懂得白曉荼這個女人的。他雖然與她生前是素不相識,但他對她總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那是似好奇,又似憐惜相混雜的說不明白的情愫罷。而且,他總覺得一個還還的人是不會無緣無故的就結束自己的生命的,那背後,必定是有著什麼吧!到底是什麼呢?冷雲迫切地想知道個究竟。

    南京方面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冷雲等得心急火燎的,整天坐立不安地在辦公室里守著電話踱步,幾乎想自己親自跑上一趟了。

    “你至于嗎?”大楊譏笑道︰“一個自殺案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怎麼能這樣說?”冷雲被他那種輕慢的口氣弄得很不高興。“死了一個人啊!”

    “死人?咱們干刑警的哪天不和死人打交道的?就你大驚小怪?”

    冷雲無言以對。情形的確有如大楊所言,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對白曉荼的案子議論紛紛的,見到他也會打听一下案情的調查進度,可漸漸地,人們就把視線轉移到別的新聞上面去了,白曉荼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了,仿佛世界上原本就沒有重要一個人存在過.其實,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在現在這個忙碌而快節奏的時代里誰還有閑情逸致去為別人多愁善感?誰又會去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念念不忘?如果有人直承自己懷有這樣的心情,那無疑是要被周圍的人恥笑為神經病的,又或者是會被當作懦弱份子不可了.故而,冷雲也不怎麼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心態,否則還不知道大楊乃至與整個公安局會如何取笑他呢?這不,已經有相當一些人和大楊一樣了,或明里,或暗里地在笑話冷雲是小題大做了,就連大隊長也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冷啊!快把這個案子結了啦,騰出時間去忙點別的事情吧!〞

    冷雲唯唯喏喏地應著,心里對白曉荼還是念念不忘的.

    〞所以說你這個人空有一付好外表,卻婆婆媽媽的,一點也酷不起來,哪里像是個警察呀?去教書還勉強可以啦!〞

    艾妮就這樣評價過他,並常常說他這樣的個性在現代已經是屬于恐龍的級別了。那口氣似褒似貶,冷雲也不知道她是在夸他呢,還是在罵他了。

    艾妮是本城一所三流大學的二年級學生,學的是很時髦的外文專業.但冷雲除了常常听到她說上幾句時興的外文單詞以外就從來沒見識過她的專業水平了,不過,艾妮渾身上下倒還真是〞八國聯軍〞的派頭,什麼〞阿迪達斯〞,〞松下〞,〞香耐兒五號〞.......各種時髦的外國貨把她裝扮得很有異國風情,令人眼花繚亂之極.

    冷雲與艾妮的關系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們是在網上認識的,聊著聊著,就不免俗套地見了面,見過之後彼此的感覺還不錯罷,于是網上的朋友就變成了現實生活中周末的玩伴.旁人都認定了他們倆的關系非同尋常的,其實兩人也就是在一起作伴冶游,吃飯跳舞的程度.艾妮確實是冷雲的女性朋友,但並非是女朋友。或許,只需要他主動一點點,艾妮也就真的成為他的什麼人了,但冷雲總是覺得她與自己對女性的夢想還相去甚遠,有那麼一點無聊和膚淺,真要和她建立某種確切的關系他還一時下不了這個決心.可是,他也不願意與這個女孩斷了來往,她那種青春洋溢得近乎是瘋狂的勁頭又挺吸引他的,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而易逝的,感覺倒是十分的輕松,冷雲還是相當喜歡與她在一起的,尤其是每當他心煩意亂的時候,他總會習慣性的和艾妮出去玩上一通的.

    可是,這一次卻不大靈驗了.

    音樂聲還是那麼的震耳欲聾,燈光還是那麼的撲朔迷離,艾妮扭動的腰身還是那麼的誘人......但,冷雲卻怎麼也提不起興致來.他悶悶地靠在吧台邊,喝在嘴里的〞嘉士伯〞如同淡水一般索然無味,周圍歡樂的人群似乎只是一種幻影.冷雲的眼前晃動的卻是白曉荼那張蒼白的臉和那一朵淒美的荼蘼花.

    〞嗨!〞艾妮氣喘吁吁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怎麼不去跳舞?〞

    冷雲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冷不防的,艾妮在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推.〞干嘛象個小老頭似的,去玩玩吧!〞

    你自己去好了.不要拉拉扯扯的.〞冷雲有些不悅了.艾妮總是不顧及別人的心情.

    艾妮不響了.也沒有生氣的樣子,自顧自地叫了一杯飲料喝著.

    冷雲倒有點過意不去了.〞對不起!〞

    〞還在為能夠案子心煩啦?〞

    艾妮有的時候還有些敏銳,常在出其不意的當兒關心一下人,倒能夠讓人心里覺得挺安慰的.這也是她能吸引冷雲的一點.

    〞那個白什麼的女人不是自殺的嗎?應該不難了結的呀!〞

    〞是白曉荼.〞冷雲簡單地說.

    他不想多作解釋了,怎麼每一個人都是這種論調?難道說自殺就不是人命了嗎?

    “白曉圖?還是白曉禿?”艾妮在吧台上劃著,笑了起來.“一個好奇怪的名字哦!”

    “是荼蘼花的‘荼’.”

    冷雲用手蘸著水寫下了那個“荼”字,艾妮眯起眼楮,玩味似地看了一會兒,問:〞是這樣一個字呀?荼蘼花,荼蘼花,那是一種什麼花呢?〞

    這一點,冷雲是很認真地研究過的.他本能地感到這花與死者本人必定是頗具關聯的,更何況白曉荼留下了那樣一句遺言︰〞開到荼蘼花事了.〞在幾經查閱之後,冷雲終于在圖書館里找到了答案.荼蘼是一種春末夏初開花的薔薇科植物,並不是如何特別,但古人卻因為它是春季最後盛開的一種花卉而賦以它另一番獨特的含義︰〞開到荼蘼花事了〞,〞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這些句子都是隱喻著一種淒涼無奈的傷感心態.

    了解到這一層意思以後,冷雲就有一點明白白曉荼遺言的所指了.這種屬于古典的悲涼不禁深深地感動了他,使得他對白曉荼的同情又強烈了幾分,更加想要研究這個女人了,每天想到她的次數甚至是超過了他對艾妮的程度.

    〞還沒有找到她的家人嗎?

    〞南京那麼大,人口又多,她又是十年前就離開了家的,真是大海撈針一樣難找!〞

    〞南京?〞艾妮似乎想起了什麼,〞她又姓白,會不會是........〞

    听她這麼一說,冷雲驀然想起艾妮的外公家就是在南京,說不定還有一些線索.〞怎麼?是什麼?你快講呀?〞

    〞是這樣的,南京有一家姓白的是很有些名氣的書香世家,就連我外公都是那家子的哪位老先生的學生呢!〞艾妮總算是想了起來,慢騰騰地說︰〞以前偶然听外公他們閑聊,好象是說白家跑了一個女兒,是私奔似的,在當時是很轟動的新聞.就是不知道這個白曉荼是不是那個女孩了?〞

    〞一定是她!〞冷雲興奮地肯定著.〞必定沒錯的.〞

    直覺上,他已經認定了是這樣一種情況,白曉荼,應該是出身與那樣的家庭的.若不是時值深夜,冷雲真想立刻與南京方面取得聯系,他還希望艾妮可以再多談一點白家的什麼事情,但艾妮的興趣已經消失了,不想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面了.她一把拉起冷雲滑進了舞池,〞別想了,跳舞去吧!〞

    這時,舞廳里正悠揚地響著那首有名的“茉莉花”.冷雲摟著艾妮縴細的腰肢心不在焉地挪動著腳步,听著那熟悉的歌詞:

    “茉莉花啊,好一朵茉莉花,滿園的花開誰也香不過它——“

    但是,在他的心里卻想著的是那一朵荼蘼花.那一朵荼蘼的背後又會有著什麼樣的一個悱惻,纏綿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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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33:01
第三章 荼蘼花謝(3)


     

    艾妮所說的情況果然是有一些幫助的,冷雲才把這個線索向南京傳過去幾天,就有了肯定的答復過來.事情正如冷雲預料的那樣,白曉荼果然就是艾妮說的那一家“書香世家”的女兒.而且,白家詳細的資料又遠遠地超出了艾妮知道的“有名氣”,簡直可以說是顯赫了.

    白家世居南京,一直是江南頗為有名的書香門第,從中國舊時的舉人,狀元,翰林,到現代的博士,學者,留洋人士,他們這個家族就是代有人出,屢見不鮮的.就白曉荼的父親,也是資深的教授,古文學術界的泰山北斗級人物:母親不僅是一所大學的校長,更是很有名氣的書畫家:她的兩個哥哥,一個在英國某名校任教,另一個則已經是當地一大學的系主任了.真可謂是滿族俊秀,一門人杰!

    冷雲一邊听南京公安局的老陳介紹,一邊張大了嘴不知道該如何接口了.他沒有想到,白曉荼竟然有著這樣的生長背景!有如此的好的家庭又怎麼會淪落至——

    “真沒想到!太意味了!”南京的老陳顯然比他還要激動.“白家的女兒怎麼可能去作三陪小姐嘛!你沒有弄錯吧?你真的確定了?”

    “是~~~~~白曉荼這個名字吧?”冷雲也有一點吃不準了,又仔細地問了一次.“這個‘荼’字是荼蘼花的那個‘荼’字,會不會有錯?”

    老陳默然了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說:〞沒錯的.我也只是太覺得意外了一點,不敢相信這個死者就是八年前出走的那個白曉荼.真不敢相信啊!〞

    〞出走?是怎麼一回事情?〞

    老陳在電話那頭猶豫了一下,才說︰“是——是和什麼下九流的男人離家出走了吧,具體的情況,我們作外人的也不是很清楚.”

    “有些什麼傳聞嗎?”冷雲控制不住好奇心,變得“三八”起來了。

    “那個,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記不大明白了.”老陳含含糊糊的,“再說了,人都已經死了,提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

    既然別人都這樣子說法了,冷雲也不好意思再打听下去了.否則,他就真成了應該挖人隱私的無聊小人了.于是,他就只是一味地叮囑老陳通知白家盡快來人,以便處理白曉荼的後事,她躺在殯儀館也有不少的日子了.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整個一星期地等待讓冷雲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個白曉荼根本就和那個江南白家是沒有任何瓜葛的,又或許是老陳還沒有去通知到——

    這天下午,冷雲正準備下班的時候,電話鈴卻突然響了起來,留住了他欲走的腳步.

    “請———找一下冷雲先生。”

    電話里是一個很陌生的男人的聲音,講的是一口江南味道十足的普通話.這口音令冷雲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猜到了一些什麼。

    “我就是冷雲,你———是哪一位?”他忙問.聲音不由得有一點急迫了,“你是誰?”

    對方沉默了幾秒鐘,又不放心似地問了一句:〞你真是負責那個案子的冷雲嗎?〞

    那人說話吞吞吐吐的,半天不說明白個究竟.听得冷雲不耐煩起來.〞你有何貴干呢?〞

    冷雲連忙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揣測著這個人是何用意,為什麼不直接到公安局來找他呢?偏偏要多此一舉的繞個***干嘛?

    “我是從南京來的。”

    〞我是來處理白曉荼的事情的.〞那個男人終于說明了來意.〞能不能請你來一下你們大樓對面的’蘭香’,有些事情想與你商量商量.〞

    冷雲疑惑不解了.實在不明白既然他都在公安局門口了,又何必約在外面見面呢?他還來不及反對什麼,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冷雲也只好去〞蘭香〞和那個奇怪的南京來客見面了.

    〞蘭香〞是街對面那棟新建大廈里的一家高檔次的茶藝館,冷雲曾經和艾妮去過一兩次,那的確是個十分適合談話的場所.這個時間的〞蘭香〞客人並不多,稀稀疏疏的分散坐著三,四桌人,各自在品著茶低聲交談著.冷雲放眼尋去,一下子就看見最里面靠著角落的位置上坐著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三十五,六歲的男人,他一個人獨自佔據了一張桌子,正很斯文地端著一杯茶,一看見冷雲進來,就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這才做了一個招呼的手勢,接著又站了起來,很禮貌地對冷雲點了點頭.

    不用多想,冷雲就知道了他正是約自己的人.他走了過去.

    那個男人的身上明顯的有很多與白曉荼相似的地方︰一樣白皙的肌膚,一樣細致的輪廓,以及那一樣與生俱來的書卷氣.這些,都無形地在證明著他們有著血緣上的密切聯系!

    〞我是冷雲.請你是〞冷雲自我介紹著,並伸出手來.

    〞哦,我是白文峰.〞他亦伸出了手,一付很有教養的樣子.

    冷雲握住的是一只柔弱而修長的,典型的文人的手,但這只秀氣得有如女子的手卻冷冰冰的,竟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

    〞你是白曉荼的〞對于這個人的自我介紹,冷雲猜出來一些什麼,但還是不能確定他到底是白曉荼的什麼人.

    那個自稱叫白文峰的男人有些難堪地移開了目光,仿佛很是艱難地才吐出了幾個字來︰〞是哥哥.〞

    听他如此費力的才表明和白曉荼的關系,冷雲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白曉荼的存在對他們白家而言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這一點,冷雲是可以理解的,也就識趣的不再多問白文峰其他的細節了,只是從頭至尾地講述了一遍白曉荼的這個案子,尤其提到了她那幾句詩詞遺言.白文峰始終都是很有涵養地听著,不發一言,臉上的神色也是保持著絕對的溫文而雅,安詳自若的,毫不同于冷雲曾經接觸過的那些哭哭啼啼的死者家屬.他的耳朵是少受罪了,但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就這些情況嗎?〞白文峰問道.似乎他不過是剛剛听了一次例行的案情匯報,而死者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什麼人.

    冷雲點了點頭,沒有開口,他實在是不願意說話了.眼前這個極具學者風度的男人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反感.

    白文峰又說了些感謝警方和冷雲本人之類的話,那是一篇禮貌客套得近乎完美的官樣文章,雖然詞句華美動人,卻和白文峰其人同樣的冷冰冰.冷雲勉強壓住心里的厭煩情緒,忍耐地听完了他的說辭.這才問︰〞你什麼時候去處理你妹妹的後事?還得去辦一些相應的手續.〞

    〞妹妹〞一詞似乎觸動了白文峰什麼,他皺了皺眉.又不情願地問︰〞必須要去嗎?〞

    〞這樣的事情我是沒有資格代理的.〞冷雲有一點諷刺地笑笑.〞只有你親自去辦了.真是抱歉!〞

    白文峰的臉紅了一下,有點不自在地端起了茶杯,以此來掩飾他的情緒.

    〞明天吧!〞冷雲自作主張,〞該怎麼聯系你呢?〞

    白文峰下意識的要去拿名片,動作做到一半卻停了下來,說︰〞我還是來找你吧!也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

    他的動作沒有逃過冷雲的眼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過多地泄露自己的身份,以免以後與此事牽扯不清。他這種避嫌的態度讓冷雲更加心生反感,也不願意主動去與他聯系什麼了,若不是因為白曉荼,他連交道也不會和這樣的人打的。

    白文峰顯然也是懷著如此的心理的,說完該說的話之後就急忙聲稱自己還有其他的事情,逃避似的匆匆告辭了。

    第二天,冷雲才走進辦公室不一會兒,那個白文峰就如約而至了。

    辦完了該辦的手續,簽完了該簽的字,白文峰就提出要立刻去殯儀館處理白曉荼的後事,冷雲當然也很贊同了,這樣的天氣讓白曉荼老是留在那里亦不太好,能盡快地火化了入土為安最好,白曉荼也可以得到安息了。但,從白文峰匆匆的腳步可以看得出他真實心意有一大半不過只是不大願意呆在這里,急于辦妥一切盡快離開而已。冷雲不禁為白曉荼難過起來了,她有著怎樣一些家人啊?!在那書香之家的成長經歷又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當他們踏入殯儀館那個陰森森的房間時,冷雲的悲哀又加深了幾分,白曉荼是那麼的年輕,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呢?

    殯儀館的管理人員把他們帶到了最後一排冰櫃前。

    “羅紅,羅紅——”白文峰看著櫃門上的那張標簽,平淡的臉上有了幾絲異樣的神色。

    冷雲解釋說︰“這是她的藝名。”

    “‘傷心半世落紅身’,傷心半世落紅身‘。”白文峰喃喃地念著,“你不懂得的,你是不會懂得的。”

    稍一思索,冷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羅紅即是落紅!白曉荼的假名是含有如此淒涼的自喻之意的。

    “就是這個了。”

    管理員用力地拉開那個冰抽屜,露出了寒氣襲人的尸體來.冷雲輕輕地掀起那蓋在上面的白色被單,露出了白曉荼那一張時常閃現在他眼前的臉.除了她顯得更加蒼白,更加僵硬了一些以外,她和冷雲第一次見到時的模樣並無二致.白曉荼還是顯得那樣的秀氣和安詳,那眉目,那姿態,猶如沉睡著了一般.她安穩嗎?死亡就真的讓她的靈魂得到了解脫了嗎?冷雲默默地想著。

    而此時的白文峰已經失去了那付公事公辦的派頭,他注視著毫無生氣的妹妹,眼楮里第一次有了痛惜,身上開始控制幫助的微微地顫抖起來了.

    “那個管理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詢問他們:〞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火化?〞

    冷雲真的是非常佩服此人對生死的超脫態度了,他竟然抗議象是在問一件尋常事務一樣問這種事情,自己怎麼就無法這樣灑脫自如得了呢?自從介入白曉荼自殺案之後,冷雲就無端端的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簡直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干刑警這一行了,他的心腸怎麼就硬不了呢?以後該如何去面對更慘不忍睹的案件呢?

    〞請立刻火化吧!〞

    白文峰一說完,就飛快地再看了一眼抽屜中的白曉荼閉上了眼楮不再開口了,似有就此永遠訣別之意.冷雲看了他一下,然後向管理員點了點頭,任由他關上了冰櫃去準備火化的事宜了.

    在挑選骨灰盒的時候,白文峰明顯是很用了一些心思的.他東挑西選地十分認真,挑剔了半天,直到最後他才勉強看中了一個雕刻著許多玫瑰花紋的,十分精致而價值不菲的紅木骨灰盒,這讓冷雲從中多少體會出了一點他心中的兄妹之情.

    〞也只能湊合著用了.〞白文峰還是不太滿意.〞曉荼她最喜歡的不是玫瑰花.〞

    無庸置疑,白曉荼最喜歡的花當然是荼蘼花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她早已是香消玉隕了,而且馬上就該灰飛煙滅了,縱然是瓖金嵌玉的骨灰盒又有什麼意義呢?那還是骨灰盒而已.冷雲忍不住悵然若失了.

    當白曉荼化為了一捧輕灰裝在那個華麗的骨灰盒中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的事情了.冷雲一點也沒有胃口吃飯,但他還是禮貌地邀請白文峰一起去午餐.從殯儀館出來以後,冷雲對這個人有了一點改觀,頭一回有了對他盡盡地主之誼的念頭.

    〞謝謝!〞白文峰婉言相拒了.〞我下午兩點的飛機,還得準備一下.〞

    〞這麼快?〞

    〞我在學校里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趕回去的.〞

    冷雲沒有問他是什麼學校.自始自終,他就不太清楚這個人是白曉荼的哪一個哥哥,到底是做什麼的?這本來是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關系的,但他還是奇怪白文峰的謹小慎微,甚至沒有提及他的父母一個字,難道說他們對唯一的女兒就這樣無動于衷嗎?

    〞你的父母,他們受得了嗎?〞

    〞他們........〞白文峰欲言又止.接著,他扯開了話題.〞我們不希望這件事情弄得人盡皆知,老陳那邊已經關照過了,所以請你也費心.......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言下之意冷雲豈有不明白的?他心里說不出來的別扭,就沒有接口.

    〞那白曉荼租的房子里還有一些東西,是你帶走?還是需要我給你寄過去?〞

    〞不必了.請你處理好了.〞

    〞你不去看一看嗎?〞

    〞有什麼可看的?〞

    看來,白文峰是執意不肯去的了.冷雲也無話可說了,默然了一會兒,他還是有一點不甘.

    〞那些遺物必須得你們家屬去領取,我去插手不太程序的.〞

    白文峰一愕,隨即神色黯然起來.〞那不過是’羅紅’的東西,是另一個陌生的女人而已,和我有什麼關系?對于我來說,曉荼幾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冷雲靜靜地听著,希望他就這樣自然的說下去,也可以從中多知道一點白曉荼的過去.可是,白文峰卻不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骨灰盒發呆,仿佛想要數清楚那上面有多少朵玫瑰花似的.等到了分手的時候,白文峰已經完全恢復了他那種冷靜的氣度.

    〞謝謝你了!〞他禮貌而又冷淡.

    〞不用客氣.〞冷雲也客套著.心里還是更喜歡殯儀館里那個有點失態的白文峰.

    白文峰走了,帶走了那一縷輕煙般的白曉荼.

    他會把她安放到哪里去呢?冷雲想不出來.但是,有一點他是確信不疑了,那就是︰白曉荼真的就象是一縷輕煙似的縈繞在了自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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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35:05
第四章 荼蘼花謝(4)


     

    上午還是陽光燦爛的天氣,到了下午竟然陰雲密布的飄去雨來了.

    冷雲冒雨到了郊外那棟小樓,找房東劉嫂拿了鑰匙,再度走進了白曉荼的那間小屋.

    〞真是晦氣呀!這房子到現在還沒有租出去,白白的空著好可惜喲!〞劉嫂一個勁兒地訴苦.〞你快把那個死人的東西拿走吧!就不會那麼倒霉了.〞

    冷雲明知道人情就是如此的,但他還是感到討厭.〞你去忙你的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支開了劉嫂,獨自呆在房間中,一時還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只是四處看了一看.房間里的東西還是與上一次冷雲看到的一樣擺放著,可以看得出來在那之後是沒有人動過這里的一切的.只是,在那桌椅上,地板上,書本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與那麼一股淡淡的霉味兒.

    這些,很清晰地告訴了人們一件事情:這屋中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冷雲在書桌前萱w,注視著那一盆已經漸漸枯黃的文竹,有那麼一剎那的功夫,他的腦子里突然一陣迷離,仿佛看見白曉荼穿著一身雪白的裙裾,手拿著一把小巧的花剪正在修理著文竹的枝葉——

    這一幕當然只是他的幻覺.可是,冷雲卻覺得自己看得很真切似的,他呆呆地立在那兒,還若有所待的期望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要不要我幫忙?”劉嫂的聲音把他的意識喚回了現實之中來.

    “哦,不用了.”冷雲答應道.隨即擰開了台燈,橙黃色的燈光給了他很強烈的真實感,他的心緒不再游離了.

    劉嫂大概是見他半天沒有什麼動靜,就有了某種懷疑,忍不住來查看一下了.她探頭探腦地四處看了看,最後還是基于對警察同志的信任,她還是出去了,但沒有再關上門.

    房間里又只剩下冷雲一個人了.他不再發呆,開始了整理工作.其實,也用不著很費工夫去收拾,白曉荼的衣服與飾物並不多,冷雲也不想把這些東西帶走,打算全部都交給劉嫂去處理得了.至于那些書籍,他是要裝箱帶走的,要將它們怎麼辦他還有想清楚,只是不希望它們最終落得個當柴燒或當作廢品賣掉的下場.

    這些書,該是白曉荼生前的珍愛吧!

    當冷雲從書架上拿出最後的一本書時,不由得頓了一下,那書名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o本小說他並沒有看過,只是在讀大學時旁听文學講座听老師談到過此書,因為那是本一個神甫所寫的有關妓女的愛情故事,未免有點奇怪,所以就給冷雲留下了一些印象來.他一度想去找來看看的,卻總是沒有付之于行動,就沒有看成.沒想到,今天卻在這里看到了此書,可以一償舊願了.

    翻開了封面,扉頁上有著幾行清秀的字跡:

    “曼儂是死了,但她死在愛人的懷抱里,她已經擁有了他的熱淚、他的心,那沙漠的荒涼又算得了什麼呢?我,雖然還沒有死去,但是,注定了即將死去。沒有誰的愛,沒有誰的淚,也沒有誰的惋惜。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一生最後的歸宿!”

    不用研究,冷雲也知道這是白曉荼所寫下的.值得注意的是,這段話的下面沒有她慣有的簽名,只簽了一個日期:“2000年5月7日”.照這個日期來推斷,應該是白曉荼自殺前幾天左右寫下的句子.那麼,這本就該算是她生前最後常看的書籍之一了。可是,她為什麼又要把它放在書架的最里面呢?她似乎是不願意被別人發現它,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翻著,翻著,一朵已經干枯的花從書中落了出來.冷雲俯身拾了起來,拿在手中玩味著,他認出來這是一朵荼蘼花作成的干花標本.荼蘼,荼蘼,怎麼又是荼蘼?這個女人似乎總是和這種花脫不了關系,這還真有幾分那個茶花女的味道呢!

    冷雲極力想猜出白曉荼的用心,腦中設想了幾十種可能,又都被他一一否定了.究竟她是為什麼呢?冷雲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就在他的目光掠過窗外的那一架荼蘼花時,那扉頁上的句子閃現了出來︰“——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淒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一生最後的歸宿!”.他的心里不由得一動。同時,他的耳邊響起了劉嫂曾經誰過的那一番話:“——她一了解很喜歡這花兒,自從住在這里就由她來照顧了——更奇怪的是她常半夜三更不睡覺,立在花架子底下念念有詞的——“

    “莫非,白曉荼在這株荼蘼花下埋藏了一些什麼?”這個念頭一閃現出來就幾乎得到了冷雲地肯定.只能是這樣的!必定是這樣的!這就是白曉荼所說的“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的真實含義.

    冷雲急忙向劉嫂借了一把鐵鋤,走到那荼蘼花架下面.一種異常的興奮遍布了全身,心〞怦怦〞的劇跳著.上一次還盛開著的荼蘼花如今卻已經是一片凋零了,只剩下兩三朵枯黃的花兒留在枝條上,在風雨中顫微微地發著抖,似乎隨時都會墜落于塵埃之中.......這當真就有幾許〞開到荼蘼花事了〞的淒涼和蕭條味道.眼前的這般景象讓冷雲聯想到已經化為灰燼的白曉荼,真的是無限唏噓了!

    這〞荼蘼花下〞的範圍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冷雲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挖起才好了?沉吟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在腳下有意加重了力量,開始繞著花架子踱起步來了.踱著,踱著在花架的正下方他明顯感覺到這塊地方的泥土比別的地方要松軟一些,他用鋤頭敲擊了一,兩下,隱隱的有一點空響.這就使冷雲確定了此處的泥土是被人翻動過的,而這個人,便是白曉荼無疑了.

    冷雲認準了位置,一鋤頭就挖了下去.

    〞她埋了些什麼東西呢?〞劉嫂激動地問.

    她從冷雲向她借鋤頭開始就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面了,比他還要積極十分的樣子.

    〞你說她會埋些什麼?〞她又問︰〞象她這種女人應該是很有一點錢的吧?〞

    冷雲明知道白曉荼是絕對不可能埋什麼財寶的,但他懶得向這個女人解釋什麼,專心地挖掘著,心里倒還真有幾分那些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種尋找寶藏或武功秘籍的感覺呢!

    大約挖到兩三尺的深度時,忽然,〞當〞的一聲,鋤頭踫到了某種硬物,無法繼續挖下去了.冷雲急忙停止了挖土,扔開了鋤頭跪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扒土,劉嫂也不顧雨中的泥濘,在旁邊幫忙捧著土,兩人都是弄得一身的骯髒了.

    很快,令人浮想聯翩的東西出現了.那是一個黑色的長方型的行李箱,是那種人造革皮制的,一望即知是好幾年以前的舊物件了,因為那種簡單的樣式,以及那毫不具備保密功能的鎖扣都已經是今天不再生產的種類了.

    〞快!快!〞劉嫂不住口地催促著,〞快打開看看啊!〞

    冷雲看著這個箱子,卻遲遲不願意去開啟它.它與寶藏無關,卻盛載著一個女人的全部心思,自己若是擅自去踫它,是不是對白曉荼的一種不敬呢?冷雲猶豫著.

    〞警察同志,你怎麼還不打開呀?〞

    劉嫂又在催了.她很想自己動手的,但又礙著冷雲在場,只好在一邊干著急了.不過,她的話倒是提醒了冷雲,他的身份可是警察呀,應該是理直氣壯一些吧!于是,他終于抹去了箱子上的泥土,把它從坑里拎了出來,放到屋門前的水泥台上打開了蓋子.果然,箱子里並沒有任何與金錢有關的東西,只有十本顏色不一樣卻同樣很厚實的日記本,以及一個裝著幾件舊得發白的牛仔衣物.

    這,就是白曉荼的心了!日記冷雲還能夠理解,但那些舊衣服呢?是什麼意思?!

    〞是這些東西啊!〞劉嫂大失所望.〞害得我白忙活了一場!〞

    她不再向那個皮箱看上第二眼了,徑自去房間里翻檢那堆冷雲整理出來的衣物去了,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值錢的東西,以此來彌補這一次的失望.

    然而,對于冷雲來說,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比這一箱日記更有價值的了.但是,盡管他是急于想了解白曉荼的故事的,可他還是沒有冒冒然的去翻看那些日記本,他總覺得不經過某種同意的話是不應該去隨便發掘別人的隱私的.

    但是,已經沒有人再對白曉荼的案子像他那樣感興趣了.

    〞白曉荼?她的案子不是早就了結了嗎?〞大隊長頭都沒有抬一下,〞她的什麼日記嘛,退還給她的家人就得了.〞

    說罷,大隊長搖了搖頭,很有些認為冷雲年輕不會辦事情的意思.冷雲只好先把那一箱子日記放進了自己的宿舍里了.

    雖然,白文峰是曾經說過讓冷雲全權處理白曉荼遺留下來的東西的,但這中間似乎是不能包括日記這種重要的私人物件的.冷雲感到還是應該向白家的人交代清楚才好.可是因為白文峰沒有留下任何通訊地址,冷雲只好又通過電話找到了南京方面的老陳,向他要到一個白家的座機號碼.可當他一個電話打過去時,卻意想不到的踫了一個更大的釘子.

    接電話的是一位很有禮貌的婦女.在剛開始寒暄時,她是客氣而周到的,可一听到冷雲說明了意圖之後,那個委婉的口氣立刻就變得冷淡和不耐煩起來了,再一听到〞白曉荼〞三個字以後,她干脆連起碼的禮貌也不願意維持下去了.

    〞請不要對我提她的事情,她的一切都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可她的東西——〞冷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冷冷地打斷了.〞你燒掉好了!〞

    〞可是,那是日記呀!〞冷雲急忙說.

    對方已經〞 嗒〞一聲掛斷了電話,冷雲听著那一陣陣忙音不禁不知所措了.

    過後他推斷,從聲音上可以知道她是一個中年以上的婦女,應該是白曉荼的母親,但那態度又不怎麼象,一個作母親的會是那種冷漠的語氣嗎?如果她真是白曉荼的媽媽的話,那麼,對于她幾年前的離家出走,冷雲就不大感到奇怪了.

    看起來,那些日記注定是要歸冷雲所有的了.冷雲只好把它們留了下來,但他不知道出于一種什麼樣的微妙的心理,遲遲的沒有去看他一直都很想了解的〞白曉荼〞.

    在一個無聊而又孤寂的夜晚,冷雲終于從那個行李箱里取出了白曉荼所有的日記本.

    他粗略地翻了一下,立刻就發現每一本日記就是白曉荼的一年.從一九九零年五月開始到二零零年的五月剛剛是十年.但她的日記記得又不是很完整,有時是天天在記,有時又是幾個星期才記上那麼幾頁.冷雲不禁有些疑惑了,難道說在白曉荼近三十年的生命歷程中就只有這十年是可記錄的嗎?其他的日子呢?但是,他稍加思索之後又明白了白曉荼的意思,可能在她看來,這一生之中只有這十年才是自己最為重要的日子吧!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情況亦是如此的,無論你可以活得多麼的長久,能夠令你刻骨銘心的生活也就只有那麼幾段時期而已;無論你遇到過多少的人,能夠令自己深藏于心底的也不過那麼幾個人罷了.那麼,這就可以說,這十年也就是白曉荼的一生的故事了!

    燈光下,冷雲打開了那本注有〞一九九零年〞字樣的日記本.當那手冷雲早已熟悉的圓潤而秀氣的字體映入他的眼簾時,就立即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他努力地按耐住自己迫切的心情,耐心地一頁一頁的往下看著.

    此時此刻,夜已很黑,很深了.

    冷雲在燈下深深地走進了白曉荼的日記,亦深深地走進了白曉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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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九九零年(1)


     

    星期天,早晨.

    天氣美好極了,陽光是五月的明媚,微風是初夏的輕柔,窗外的荼蘼花架上正盛開著白色的荼蘼花兒,花瓣在蝴蝶的親吻下輕輕地顫動著,花香淡淡地隨風飄散在空氣中——這些,都有著一種誘惑人去做些什麼的味道.然而,我在這樣的日子里卻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對著發呆.盡管我的心里很想出去逛一逛,但是,一想到媽媽的臉色也只好望空興嘆的份了.

    誰叫我昨年的高考落榜了呢?

    本來,這樣的事情是很常見的,哪一年都會有千千萬萬個莘莘學子去拚命擠那並不如何寬敞的大學之門,免不了總有一些力薄勢差之輩會被擋在門外的.我很不幸,剛好就是那“牆外行人”中的一個.自己對此雖然不怎麼在乎,但是父母是在乎的,哥哥們是在乎的,叔伯們是在乎的——總之,整個白氏家族是對此十二萬分的在乎!要知道,白家可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別說是區區一個大學生了,光是碩士,博士都是得以十位數來計算的,本城叫得出名的學者文人莫不是與晢a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的,若不是師承過白家的哪位太爺爺,就是哪一位白家子弟的故交好友.這樣書香聞名的白家如今竟然出了我這樣一個連九流大學都考不上的不肖子孫,豈不是百年不遇的奇恥大辱嗎?!所以,我必須是有責任,有義務要維持家聲,怎麼著也得考進某個大學去鍍鍍金了.于是在我落榜只後,勿須商量的,我就直接被扔進了高中再去讀“高四”了,也沒有誰問過我到底還想不想讀下去或我的心情如何,〞罪人〞是沒有這種權利的了.這樣說一點都不夸張,我的確已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罪人了.自從落榜以後我在那些親戚面前就真的是一付畏首畏尾的狼狽狀了,尤其是每逢家族聚會,我更是連頭也不敢抬了.那些親戚們個個都是好修養,是從來不會當面談論我考不上大學的事的,但他們那種奇異的眼光分明就是在說︰〞白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呢?〞,〞你真是白家的污點!......這真弄得我萬分難堪,直想挖個地洞藏起來的好.而另一方面,〞高四〞的日子更加難以忍受.本來高三那年苦行僧式的生活已經把我心里那點對學習的熱情磨得精光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學不進去了,但每天還得硬著頭皮坐在課堂上,那簡直就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痛苦!如此的〞學習〞又怎麼會有效果呢?七月份的高考還沒有來臨,我就已經知道了結果失敗!明知是這種下場但我還是不得不裝出一付努力的樣子來,才能應付家人們,特別是母親.

    我的母親江雲儀,那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知識女性.在嫁入白家以前就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書畫才女了(否則,父親也不會選擇她了.)婚後,她也不同于別的女人那樣專注于相夫教子的生活,而是致力于她自己的事業,在文化界素以才華橫溢,精明干練著稱.所以,這麼一位女強人式的母親是不可能對兒女傾注過多的精力的,她似乎永遠都在外面忙碌著,根本無暇,也不屑過問家務瑣事的,我們三兄妹很早就必須學會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身為全家唯一的女兒的我也沒有例外,也是很自理的長到了十八歲.這樣,我與母親的關系就自然不像一般母女那樣親密了,她對我向來就是嚴厲而不苟言笑的,教訓的話說得是最多的,溫情的話幾乎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而我,見了她就只想躲,更別說是像別的女同學那樣膩在媽媽的懷里撒嬌了.

    母親一直是個很愛面子的女人,也是一個很有面子的女人,自己有名氣,丈夫有地位,兩個兒子又都是名牌大學的在讀研究生,如果沒有我這個沒出息的女兒的話,她就真的是毫無遺憾可言了.因此,我不能不覺得自己的落榜是對她犯下了一種大罪,一看見她,我就更想逃跑了,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多出一口的,又哪里敢提出不想再高考的事?

    〞你盯著書就算是在用功了嗎?〞

    二哥白文峰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又故意裝成母親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急忙條件反射地抓起就擋在了前面,作出讀書狀來.

    二哥笑得前仰後合的十分開心.〞你干嗎嚇成這個樣子?像是希特勒來了似的.〞

    我長松了一口氣.〞你不知道媽比希特勒還要可怕嗎?〞

    二哥又被我逗笑了,並開玩笑的說要去告發我把媽媽比作希特勒.我一把把<<代數>>扔向他的頭,以示報復,他也不甘示弱地還擊起來,兩人打打鬧鬧的都笑開了.

    在全家的人中,就只有二哥與我最為親近了.一來是因為我們的年齡相差不是太大,共同語言還不少;二來,或許是他從高中就開始住校的緣故,性格比別的白家人外向了許多,沒有了他們那種濃重的學究氣,令我感覺輕松一些,就常常萬到一塊兒去了.

    〞說正經的,你這一次可得真的認真了.〞二哥突然收起了笑容.〞考上大學總是好事情吧!〞

    他有時候也像個老夫子似的.雖然知道他這也是為我好,可一听到這個話題我就忍不住皺眉頭了.真討厭!你們就是愛面子而已,我上不上大學地球還不是照樣要轉!你看人家葉佳,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葉佳是痚炊亢伝薊漲P學,也是來往得最多的朋友.她倒是個非常灑脫的女孩子,自知考不上大學就干脆連高考都不去參加了,直接拿了一張高中畢業證就進了一家商場作了售貨員,日子過得輕輕松松不說,還過足了服裝癮.讓我十分的羨慕.

    〞葉佳!〞二哥忽然想到了什麼.〞她還在外面等著呢!〞

    我連話都來不及說了就向客廳跑去,心里擔心得不得了.今天,客廳里坐著的全是白家的親戚們,葉佳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吧?!

    剛剛跑進客廳的門,就听見媽媽的聲音飄了過來︰〞跑什麼跑?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立刻站住了,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客廳里,差不多已經是坐滿了人.父親白士賢正在與他那幾個得意門生談論著詩詞,而母親和大哥白文軒則在一邊與姨媽一家商量著什麼事情,葉佳獨自一人坐在靠門口的沙發上猛喝著水,一付緊張不安的樣子.

    葉佳一看見我出現,就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用眼楮示意著我過去.

    〞站在那兒干什麼?還不過來問姨媽,姨父好.〞媽媽不悅地看了我一眼.〞越大越沒有禮貌了!〞

    我緊張地向姨媽他們打過了招呼,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好了.我沉默地坐到葉佳的旁邊,一付呆頭呆腦的樣子.其實,真正的我雖然說不上是十足的外向活潑,但也是一個很熱情的女孩子,惟獨在媽媽的面前,挺能說笑的我就會立刻收起所有的開朗來,拼命想給她一個好印象,偏偏每一次都做得不太成功,真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味道了,成了縮手縮腳的怪模樣.

    葉佳暗地里拉了我好幾次衣角,暗示著我快點離開.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苦于沒有向媽媽開口的勇氣,只有一臉假笑地坐在那里干著急.

    這會兒,媽媽和姨媽談得正起勁,並沒有怎麼注意到我.我在心里盤算著該如何措辭,對于他們在說些什麼根本就沒怎麼去听,也不大感興趣.

    “曉荼呀,你今年的第一志願是什麼呢?”姨媽忽然問我.

    我好沒有回過神來,一下子就只能張口結舌起來.“我——我——”

    “她?能有什麼第一志願了?”媽媽接口道:〞能考得上大學就不錯的了.〞

    〞我們蕾兒呀,是非清華,北大不去的呢!〞姨媽自得地說.聲音有意無意地提高了一個調.

    果然,她的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談話,把目光集中到我們這邊來臨了.我那個品學兼優表妹劉蕾頓時成了焦點人物,她也不顯得緊張,很自如的開始暢談起她的人生理想與追求來,時不時的還伸手扶扶鏡框.姨媽和媽媽始終在一邊微笑著,目光是愛憐而欣賞的,這讓我心里不禁有一點酸溜溜的,卻又很是無可奈何.也不能怪媽媽偏心,我這個表妹在各方面都比我更像是她的女兒︰學業出眾,要強好勝.媽媽當然對她向來是寵愛有加的了,我根本就比不上劉蕾在她心目中的一半地位的.若不是劉蕾小著我一歲,我還真懷疑是不是醫院抱錯了什麼的.

    〞你別喝醋啦!〞二哥不知幾時坐到了我的身邊,小聲笑著︰〞誰叫你只有兩只眼楮呢,別人可是有四只哦!〞

    〞哈!〞我忍俊不住了.

    〞你在干什麼?〞媽媽斥責著,〞還不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這一來,我就立刻成了焦點人物,所有的人全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尷尬地咬著嘴唇,心里真的是很委屈,媽媽對我老是這樣子從來不留一點面子,記得我在初二那年就因為逃課和同學去看了一場電影,被〞暴光〞以後,因為教導主任曾是她的同學就放了我一馬,只要我寫寫檢查了事的,但媽媽卻不領情,非要我當著全校師生的面檢討不可,還說是︰〞不能搞特殊化〞雲雲,她倒落下了一個〞教育有方〞的美名,我卻成了大家好幾個月取笑的對象.

    可是,我現在已經是十八歲的人了呀,她也多少該給我留幾分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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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九九零年(2)


     

    〞曉荼也不錯的,她的文科就比蕾兒強一點嘛!〞爸爸解圍地說︰〞就是理科差一些罷了.〞

    他的話剛說完,就被媽媽瞪了一眼.〞會寫一點歪詩舊詞就有用了嗎?〞

    爸爸輕咳了一聲,就此不再開口了.從小到大都是如此,父親在別的事情上都是挺有權威的,可一涉及到我的問題上他就不怎麼作得了主了,甚至是有點不敢違背母親的任何決定了.可能是他認為女兒本來就應該是作母親的去管教吧,一般就不大過問我的事情了,只是偶爾詢問一下我的學習情況,態度倒是很和藹的.所以,比起媽媽來,我還是覺得父親不是那麼難以接近.

    媽媽繼續著那一套誰教,同時很嚴厲地盯著我.

    我心里漸漸增長的不滿終于給了我開口的勇氣.“媽.”我小聲地叫,〞今天我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媽媽沒有作聲.

    〞我已經復習得差不多F,今天又是星期天,應該休息一會兒了吧.〞我接著說.很有了幾分抗爭的味道,一時竟然忘記了害怕.

    媽媽冷冷地〞哼〞了一聲,明顯是拒絕了我.

    〞媽!〞二哥走過去摟住了媽媽的肩膀.〞就是上帝也還有星期天呢,你就開恩讓曉荼去玩一天嘛!葉佳還在等著的.〞

    媽媽緊繃著的臉有了一絲笑容.她對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要寬容許多,一般是不會拒絕他的要求的.何況,葉佳又在場,她不願意顯得太失禮了.

    〞你要去就去吧!〞媽媽不耐煩地對我說.又禮貌地對葉佳笑了笑,〞葉佳呀,有空常常來玩,當是自己的家里啊!〞

    〞虛偽!〞我暗暗嘀咕了一句.

    其實,我一向就知道媽媽是最不喜歡葉佳的.認為她是十足的小市民,可當面偏偏又是表現出一付熱情的樣子,說是要有修養.我就不會她這種功夫,也很有一點不屑這樣的行為,可能是我還沒有媽媽及白家其他的人有〞檔次〞吧!

    〞好的.〞葉佳唯唯諾諾的應著.〞阿姨,那我就走了.〞

    我也如蒙大赦地站了起來.〞我出去了.〞

    走到客廳外的花園了,我還模糊地听見媽媽在說︰〞她怎麼可能像我呢?〞

    我聳聳肩.她這話還真的沒有說錯,我的確不像媽媽,在相貌上,她是那種國字臉型,身材略為矮胖的正統樣,而我卻是有一點尖的鵝蛋臉,身型是高挑而修長的,乍一看還真有幾分模特兒的樣子;在性情上,我們更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了,媽媽是典型的果斷干練,認真苛刻,律人律己都是甚為嚴格的那種理性的人,我卻是要熱情得多,心里充滿了綺思幻夢,又有些優柔寡斷的感性的人.

    而且,我常常覺得自己的個性與白家的許多人都不太合拍的,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像個外星來客似的,有時這真讓我有一點苦惱了.

    來到大街上,葉佳這才松了一口氣.〞差點快把我給憋死了!我實在是怕到你家去了.〞

    〞多謝你忍辱負重啦!〞我又是行禮又是鞠躬的.

    從小學到高中,我有很多相處得不錯的同學,朋友,但敢于到我家來約我出去的還真沒幾個,他們幾乎全被媽媽那種假惺惺,冷冰冰的禮儀給嚇得絕塵不來了,而我在節假日如沒有人相約是不可能出得了門的,所以,葉佳的〞勇敢〞無疑是拯救了我,我怎麼不對她心懷感謝呢?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和興情,愛好都不是很相投的她成了來往頻繁的朋友.

    〞要讓你忍受我媽那一套,真對不起了.〞

    〞沒關系啦!誰叫咱們是姐們呢?〞

    葉佳挺義氣的樣子.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你媽倒真是不好處,誰作了她的兒媳婦可不好受了.〞

    〞你操什麼心?我那兩個哥哥是要讀博士,留學的,戀愛的事情想都不要想,更別提結婚了.〞

    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嫂子?〞

    〞隨便.這又不關我什麼事.〞我漫不經心地,不明白葉佳怎麼這樣喜歡打听這些無聊的事.

    〞你說你哥有女朋友嗎?〞

    我懶得回答了,只是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沒有?〞

    〞不知道.行了吧?〞

    〞一點也不知道?〞

    我真有些不耐煩了,又不願意惹她不高興,就反問道︰〞你哥哥的事情,你又清楚了?〞

    〞這個我偏偏就知道,〞葉佳笑得很邪門.〞他一直就喜歡你!〞

    〞你胡說什麼?〞我白了她一眼.

    其實我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她那個哥哥的的確確對我是有那麼一點意思,每次我去找葉佳時,他都會直定定地盯著我不放,那眼光看得我臉紅.

    〞我哥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葉佳不無自嘲的,〞以你的家境,怎麼會看得上他呢?〞

    〞什麼看得上看不上的?只是沒有感覺而已.〞我認真地說.

    我是從來不以家世什麼的去衡量別人的,不喜歡她哥哥就僅僅是不喜歡罷了,絕對沒有牽扯到其他問題的意思.可葉佳並不以為然,又把我們兩家細細地比較了一番,以麂蚚狻o的觀點.我照例不去反駁她,只是靜靜地听著,免得又會被她說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葉佳的父母都是一家紡織廠的普通工人,哥哥是個擺地攤賣服裝的個體戶,全家到現在還住在舊城區的平房里,家境可謂是很一般化了.我家的一切就理所當然的成了她一直羨慕的對象,我在她的眼里就是如同公主似的人物了.但是,葉佳ㄙ器D在我的心里更羨慕她一些.我更願意呆在她那個又小又擠的家里,而不想回自己那個〞豪門〞去了.

    為了結束葉佳的〞相對論〞,我故意扯開了話題.〞你哥不是大賺了一筆嗎?你家現在可是大財主了啊!〞

    葉佳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漂亮入時的衣服,又看了看我的格子襯衣和牛仔褲,掩飾不住滿意而得意地笑了,頓時就忘了比較的問題.我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清靜了片刻.

    但葉佳是那種不甘寂寞的女孩子,很快又換了另外一個話題聊開了.與往常一樣,她開始談論起同事的新聞,明星的種種小道消息,流行的服裝........最後,內容就停在了她最百談不厭的戀愛上面了.

    〞曉荼,你喜歡的是哪一類型的男生?〞

    〞當然是白瑞德那種類型的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一點海盜味兒的男人.〞

    〞海盜?那不是很野蠻嗎?〞

    葉佳沒有看過那本書,自然是不知道白瑞德的魅力了.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書呆子的.〞我咕噥著.’白家那些人,我可是受夠了.〞

    〞我倒覺得文質彬彬的人挺好的.再說,像你二哥就不是書呆子嘛!〞葉佳頗為不平的,〞我哥那樣的人才叫人受不了呢!〞

    她這一說,我的眼前立刻就浮現出葉軍的那付樣子來︰永遠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卻系著一條皺巴巴的領帶,手里總是拿著那個磚頭似的〞大哥大〞,常常對著它高談闊論著,儼然一付大老板的派頭,每次對我說話的時候就會局促不安地斟詞酌句的老半天講不清楚一句話,那樣子弄得我跟著一起緊張起來了.

    他,怎麼能夠和白瑞德相提並論呢?我不禁笑出聲來了.葉佳並不知道我因何而笑,也附和著笑了.接著,她又開始扯別的話題了,繼續邊走邊聊起來.我也隨著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不在焉地應著她,我心中忽然想起有一次二哥曾經評論過葉佳的話,說她漂亮得像一朵塑料花,這話是有一點刻薄,但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說實話,我也不能不承認她是有幾分膚淺的.但作為朋友,我是從來不會譏諷她什麼的,最多是表現出一點敷衍的態度來罷了.畢竟,這並不是葉佳自身的錯,只不過各人的生活環境不同造成的而已.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葉佳忽然停住了.“有一種新的戀愛佔卜方法,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一試?”

    “隨便吧!”我不感興趣地繼續走著.

    “等等嘛!”她拉住了我,“就在這里站著,從你面前經過的第一百個男性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一半了.”

    “開什麼玩笑呀?”我失笑了.〞那第一百個是個三歲小孩子也能算是另一半?難道我還要等他長大不成?〞

    〞哪會那麼較真了?〞葉佳說服著我,〞只不過是玩玩,有什麼關系呢?〞

    〞沒意思.〞我還是搖頭.〞要等一百個人,那不是在浪費時間嗎?〞

    〞那我們就只數十個得了.〞

    葉佳說著就真的拉著我站在街口的公共汽車路牌下,準備開始數數了.

    〞男左女右,你就數從右邊過來的如吧!〞

    〞我才不相信這個呢!〞我笑著後退,〞還是你自己來吧!〞

    葉佳突然臉紅了.〞沒有男朋友才靈驗的.〞

    〞莫非你——〞我吃驚地看了看她,正欲追問下去,卻被她一把推到了前面.〞開始了,開始了!一,二,三——〞她已經數了起來.

    這個路段並不是繁華的街區,又加之是星期天的上午,來往的行人就更加的少了.我們等了好久,葉佳也只數了九個人,而那個〞第十號〞就是遲遲不肯出現,走過來的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女性.

    葉佳開始有一些不耐煩了.〞看來,你這個人是同性戀的命了!〞

    〞算啦!〞我拉她走.〞還是看電影去吧,站在這里好傻啊!〞

    葉佳賭氣似的死守著街口.〞不!我就不相信這麼邪門,今天不等著他出來,我就不姓葉了!〞似乎真的是老天在捉弄我們,出現的依然是些姐姐妹妹們,阿姨,大嬸,那位〞真命天子〞偏偏就千呼萬喚不肯露面.把葉佳的脖子都望得酸了,嘴里還嘰嘰咕咕的,不知道是在祈禱呢,還是在詛咒,樣子很有一些可笑.

    這樣的情形也真有一些古怪了,怎麼就是這位〞十號先生〞不見蹤影呢?究竟他是何方神聖?我的好奇心也不由得被勾了起來,開始第一次有了點認真,凝神向街頭望去,心里竟然有了幾許期盼和緊張.

    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終于,一個屬于男性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第十個!第十個!〞葉佳興奮地叫著.

    我沒有出聲,但心跳開始加速了.我竭力睜大了眼楮想看清楚那個人,可是,因為有了一段距離,我只能揣測出他的一部分特征來︰修長而結實的身材,長長的頭發披散著,背上似乎還背著一把琴之類的東西.其他的細節就很模糊不清了,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男孩子.

    漸漸地,他走近了我們.

    陽光正斜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看起來份外的清晰.他有一張輪廓很深的臉,有稜有角,線條很分明,眉毛粗而人濃,鼻子是挺而直的,那下巴像是雕刻從來的一般.這張面孔並不漂亮,甚至可以說是粗糙的.但那種完全不同于南方男子的男性化立刻吸引住了我,竟有了些眩暈的感覺.當他經過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居然感到自己的臉發燙了.

    突然,他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並轉頭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臉好一會兒,眼中流露出某種特殊的光芒來.這時,我才看清楚他的眼楮.又黑又深,眼神有些冷漠,又有些玩世不恭——這使得他還真有了一些流浪漢或海盜的氣質.

    〞你〞他張口想要對我說些什麼,又住嘴了,似乎還沒有措好辭.

    〞你什麼你?〞葉佳擋在了我的前面,搶白道︰〞想當街追女孩子嗎?你還嫩了一點呢!〞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他說.有很明顯的北方口音.

    〞我管你是什麼意思?〞葉佳白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了!〞

    他也並不如何難堪,反而沖著我笑了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來.

    葉佳不由分說地就拉著我穿過了馬路,還不忘扔給他一句︰〞神經病!〞

    我悄然回首,見他還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沉浸在某一個世界里而不能自拔,那神情,不知怎的竟令我的心一痛了.

    〞算什麼東西嘛?〞葉佳不屑的,〞大不了就是一個會吼幾句破搖滾的無業游民罷了,還想追女孩?哼!〞

    莫名其妙地,我對這個陌生的男孩有了一種說不明白的好感.雖然直覺那人並沒有追求女孩子的心思,但也不得不承認葉佳對他的身份鑒定.她從來在這方面就有著偵探般的天賦,很少看走眼的.

    〞瞧他那一身牛仔服!一看就知道是大路貨,了不起就幾十元錢吧!〞

    葉佳還在那兒貶低他,全然忘記了這個人本來是她要堅持等待的〞佔卜王子〞.我沉默著往前走著,根本沒有注意的方向,亦沒有注意到葉佳又說了一些什麼話.

    我的整個腦子里閃現的全部都是他的眉眼,他的笑,這並不是僅僅因為他的出現令我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更加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讓我感到了幾許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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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41:37
第七章 一九九零年(3)


     

    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中午,我放學回到家里,到處都是冷冷清清的,父母照例是沒有回來,哥哥們照例是在學校里,鍋碗瓢盆照例是冷冰冰的——我獨自坐在客體里發著呆,心里很不是滋味.

    過生日在白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每年除了父母的生日那天會多做幾個菜以示慶祝以外,哥哥們則只會固定的收到母親那種所謂的具有教育性的禮物,諸如鋼筆,書籍之類的東西.而我,也許是因為是女孩子的緣故,就常常被忽略掉了,有很多生日是連小禮物也被遺忘了的,更不要提什麼生日蛋糕或慶祝會了.對此,我原本是早已習慣了的.可是今天,我心里卻止不住有了一點怨懟之情,十八歲,在人生中應該是最為重要的日子啊!父母怎麼可以不重視呢?

    但是,事實明明擺著,就是沒有人記住這個日子.對于他們來說,這只是一個普通的五月九號罷了,沒有任何特殊的.雖然我一大早就有意暗示著,可父親根本就沒听到似的匆匆出門去了,母親僅僅說了@句︰〞中午我們就不回來了.你記得早點回家做晚飯.〞語氣一如平常,連笑容都沒有給我一個.我沮喪到了極點,還不知道該向誰去訴苦,只能一個人難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八歲是個敏感的年齡?我的情感要求似乎比以前多了許多,也變得計較而容易傷感起來了.

    〞叮咚,叮咚〞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驚,心里生出了某種希望,立即就沖了出去.門外,並沒有我以為的禮物和蛋糕,只不過是盛妝的葉佳而已.

    〞是你?!〞我忍不住有些失望.〞不上班嗎?〞

    〞休班嘛,知道你一個人在家,就來拉你去見識見識.〞

    〞你怎麼就知道我是一個人呢?〞我好奇地問.

    〞天機不可泄露!〞葉佳神秘兮兮的.〞跟我走就是了.〞

    〞去哪里?〞

    〞野狼!〞葉佳加重了語氣,仿佛這名字很不一般似的.

    〞野狼?〞我還是不懂.〞是森林里嗎?〞

    你真夠老土的了!〞葉佳笑得直不起腰了.〞那是一家舞廳.是全城最有名氣的了,你居然不知道,還說什麼森林里?真是笑死人了!

    “舞廳啊?〞我急忙搖頭.〞那種地方我是不去的.〞

    〞什麼不能去呀?你是幾十年代的人?你也時髦一點好不好?〞葉佳譏諷地,〞再說,你們家又不是沒人去過的,你怕什麼?〞

    〞誰啊?〞

    〞去吧!〞葉佳不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催促著.

    〞可我還得上課啊!〞

    〞少去一次也沒什麼關系的,可今天會來一個很不錯的歌手哦!〞

    〞行嗎?〞我有了一點動搖.

    〞是從北京過來的呢!〞葉佳邊說邊拉著我往外走.〞我知道你喜歡音樂才了找你的,保證你不會後悔.〞

    〞好吧!〞我重重地一點頭,順勢走了出去,心里很有些賭氣的味道.

    〞野狼〞很快就到了.

    它座落在一棟商場大樓的地下室里,光線很暗,以至于大白天也需要開著很多的燈,仍然是顯得有幾分幽暗迷離的,又加上大門上那個呲牙咧齒的狼頭,真的就有幾許不良場所,地下舞廳的樣子了.

    進到里面,〞野狼〞就不怎麼像是我印象中舞廳的模樣了.倒是很像一家什麼俱樂部,這兒的客人幾乎全部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沒有一個是衣冠楚楚的淑女紳士,大家都穿著同樣簡單的衣服,隨隨便便地圍坐在一起,大杯地喝著飲料,大聲地說著笑——那氣氛非常的融洽.即便你是個陌生人,也是十分容易就能夠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我不能不喜歡這個地方了!

    顯然,葉佳已經是這里的常客了.因為有好幾桌客人都在向她打著招呼,她也挺熱烙的一一去聊了幾句,這才帶著我在靠近前台的一個位置是坐了下來.

    “喝點什麼?”一個侍應生模樣的男孩走了過來.又問了一句:“他沒有一起來嗎?”

    葉佳瞟了我一眼,有些含含糊糊地回答:〞哦.隨便吧!〞

    我正想問〞他〞是誰?可注意力就被舞台上的一個長發飄飄的紅裙女孩引開了.那女孩子很漂亮,正抱著一把吉他在扣弦而歌,聲音並不是太動听,但那樣子很瀟灑,很有魅力.

    〞她叫宋蓮,是一個大二的學生.〞葉佳介紹著,〞瘋得很的.〞

    看來,葉佳是不怎麼喜歡這個宋蓮了.我倒是很羨慕她的,是個大學生,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不像我,還得為考大學而頭疼萬分.

    忽然,一切喧鬧聲都消失了.四周靜得可以听見街上的汽車喇叭聲.

    我詫異地四處張望著,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期待的神色,屏住了呼吸緊盯著那個已經空了的舞台,仿佛馬上會有什麼奇跡出現似的.

    〞他就要來啦!〞鄰座的一個女孩興奮地低語著.

    其他的人也在竊竊私語著,隱隱約約的,我總听見他們不停地提到〞他〞.但那個他究竟是誰?我還是不知道.可照這周圍的氣氛來看,必定是那個北京來的歌手要出場了無疑.

    〞又不是什麼張國榮,譚詠麟,用得著這付樣子嗎?〞我不以為然地想.

    這時,一組聚光燈亮了起來.一個抱著吉他的年輕男人出現在光圈中.周圍的人又是吼又是叫,又是鼓掌的,而且還有人在一邊跺著腳,一邊叫著〞阿風!阿風!〞,場面很是狂熱.

    在這一片火熱的聲浪中,我卻像是被梅杜莎看過了似的,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尊石像,毫不能動彈的定在了那里.因為那個舞台上的人,那個阿風,居然就是那天的〞十號〞!

    那個阿風站在聚光燈下,開始一面彈著吉他一面唱了起來.那是一首節奏很快的流行歌曲,會唱的人很多,于是就有人跟著唱開了,接著更多的人附和著,整個〞野狼〞立刻就成了歌的世界,歡樂的海洋!

    我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唱,甚至,也沒有听清楚大家在唱些什麼.我只是一位地在瞪視著那個阿風,他依然是一頭長發,依然是那一身洗得快發白了的牛仔服,依然是那雙又黑又深的眼楮,依然是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依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無法形容自己的震驚,這是怎樣的巧合啊!幾天前街口的那次邂逅雖然留給我了一些比較奇特的印象,但並沒有引起過多的震動或遐思,對我而言,那不過是一個小玩笑之中的一段小插曲罷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然而,此時此刻的相遇卻讓我有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宿命感,〞緣份〞一詞在我的心底閃過.

    〞是他啊!竟然是他!〞葉佳也認出了眼前這個人,吃驚地搖晃著我.〞他就是阿風?!〞

    我被葉佳從沉思中搖醒了過來.這才發現一曲已經唱罷,觀眾們正在各自喝著飲料,補充著體力似的在準備著下一次的瘋狂合唱.而舞台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空空如也了,阿風和他的吉他也不知去向,我有些焦急地用眼楮在人群中搜索著,穿牛仔服的年輕人可真不少呵!但,沒有一個是我想要找尋的那個人.

    我有些失望了.

    室內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一連串流水般的音符響了起來,蓋住了所有的喧嘩聲浪,直鑽入到每個人的心扉深處.所有的活動都停止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很期待,很興奮地望著舞台.當聚光燈再度亮起的時候,阿風已經站在了那里,他竟然是赤裸著上半身的,胸口上赫然紋著一個張牙咧齒的狼頭.在燈光下,他顯得十分的神秘和十分的野性!

    掌聲雷鳴般地響了起來,歡呼,尖叫此起彼伏,大家都被阿風這出奇不意的一招刺激得有些失控了.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們,竟大膽地沖上去與阿風擁抱不放了,又爭著把玫瑰花插到他的牛仔帽上——全然不顧及身邊有些尷尬的男朋友.

    阿風開始演唱了.搖滾歌曲,校園歌曲,粵語勁歌,柔媚情歌——居然,還有最新的英文歌.他一首接著一首地唱下去,非常地用心,非常地投入,他那滿身的熱情,動人的歌喉,以及那彈得出神入化的吉他都使他充滿了明星般的魅力和光芒!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為之折服,為之瘋狂.我也不能例外,我奇異地看著這一切,也跟著大家一起笑,一起高聲歌唱.第一次,我笑得是這樣的開心,玩得是這樣的忘形.

    阿風唱完了我最為喜歡的那一首,就不再理會眾人的掌聲和尖叫了,自顧自的靠在一張桌子邊懶洋洋地調著吉他的弦,一付很孤高與遺世的樣子.這讓我不禁有了幾許渴望去了解他的感覺,竟想走過去對他說些什麼話了.但我並沒有任何行動,我從小就有的教養是不允許自己有這樣大膽的舉動的,最多只是坐在遠處悄悄地注視著他罷了.而別的女孩子就遠要比我現代得多了,她們紛紛擠到阿風面前,十分主動地搭著話,談笑著.特別是那個叫作宋蓮的女大學生,總是牢牢地佔踞著他身邊最近的那個位置,還不時的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搽著汗,很明顯地是在告訴大家:我們的關系非同尋常!

    宋蓮的這種特權,不知怎麼的很是刺痛了我.咬了咬嘴唇,我扭過了頭不願意再看下去了,心里酸酸的不是個滋味.忽然,我听見身後有個輕輕的咳嗽聲,似乎站了一個什麼人,回過頭去,看見的竟然是一個猙獰的狼頭!把我嚇得幾乎失聲驚呼了,深吸了一口氣,我慢慢地往上看去,阿風那張頗有個性的臉就在我的面前.

    他正研究似的看著我.“你~~~~~是不是姓白?”

    我還來不及回答,葉佳就搶先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就是那個白曉’茶’麼?〞

    接著,他又說了一個學校的名字.那個學校正是我以前就讀過的初中學校,而且,也只有當時的同學才會把白曉荼的〞荼〞字老是念錯為〞茶〞字的,結果,〞白曉茶〞就成了我在初中時期的另一個名字了.那麼,這個阿風應該是我的初中同學或校友才對.再度打量他,是有一點似曾相識的模樣,但是我還是不能確定什麼,我實在是記不起有這樣一個同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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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44:51
第八章 一九九零年(4)


     

    〞你是誰?〞我有些冒失地問︰〞我並不認識你呀!〞

    〞我是阿風.〞他學著我的口氣,〞我可認識你呀!〞

    我又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阿風〞這個名字我在今天以前是真的並沒有听說過的.

    〞還想不起來嗎?我只好提醒一下你了.〞阿風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字一頓地說︰〞八三年十二月九號,偷錢風波.〞

    听到這個日期和那句〞偷錢風波〞,我立刻就想起了什麼來了.

    〞你是-徐風!〞我沖口而呼.

    他吐了一口氣,〞你總算是記起來了!我可從來沒有忘記你的哦!〞

    所謂的偷錢風波,是發生在我初中時代的一件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情.那時,我作為初一的新生首次參加〞一二九〞紀念日匯演,由此而認識了徐風,即現在這個阿風.

    說是認識,也不是完全確切的.那時候,我進那間學校時徐風已經是第二次留級讀初三了.他是學校里最為特殊的一個人物.他的學習成績是眾所周知的差,每次考試都是科科不及格;他的紀律是遠近聞名的壞,抽煙,喝酒,打架統統集于一身;他的體育和音樂又是迷人的好,籃球比賽上他總是出盡了風頭,一把吉他與一副好歌喉成了大家,尤其是女生們追捧的對象.真不能不說他是一個人物,討厭他的人一大把,各科,各年級的老師們,好學生以他們的家長們,無一不是希望他快點從這個學校消失;可喜歡他的人也有一大堆,每個年級,每個班,總有那麼一些為他著迷的人,提起〞徐風〞這個名字總是會令有些人臉紅的.

    至于這樣一個問題學生為什麼不被開除,反而破例的讓他一讀再讀下去,學校里有很多不同的傳聞,其中最為廣泛和最合情理的就是說徐風的家境特別糟糕,父親是一個酒鬼,母親是一個瘋子,所以老校長是出于憐憫這才讓他留在了學校的,想挽救他的人生.對此,徐風是從來不加以解釋,更是從來不提及他的家庭,總是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樣子,這就更增加了他的神秘感,在一群十來歲的初中生里,他就愈發的顯得高大成熟而與眾不同了.

    我那個時候還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滿腦子的詩詞歌賦的,還沒有進化到情竇初開的境界,自然就不是徐風的崇拜者了,也就從來沒有心思去關心他的事情,只是偶爾听說過他的某些傳聞,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罷了.唯一和他的一次接觸就是在那次〞一二九〞匯演那一天了.

    當時,我們所有參加演出的學生都集中在學校的大禮堂里進行最後一次彩排.排在我前面的正是徐風,他抱著吉他在輕輕地撥著,因為他彈的並不是什麼革命歌曲,而是羅大佑,鄧麗君的歌,這在當時並不是常常能听得到的,我一時就忘了自己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而是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痴迷的听著.彩排到一半時,一個表演完畢的二年級男生去取書包時,突然大叫了起來︰〞有小偷!〞現場的活動立刻就停了下來,教導主任正好在看彩排情況,馬上就禁止任何人走動,開始了破案.

    那個男同學失竊的是五十元錢,這個大數目無形就加大了事情的嚴重性,教導主任就有了要逐個搜查的架勢.

    〞我希望做了這件事情的人最好能夠主動承認錯誤,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教導主任在擴音筒里大聲的威脅著,而她的眼楮盯的正是徐風.于是,所有的人就全看著我們這個方向來了,這已經不是什麼暗示了,而是明顯的在說︰〞小偷就是徐風!〞

    禮堂里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眾人那無聲勝有聲地交換著眼色.徐風不再撥動吉他了,雙手緊緊地抓住吉他的長柄,指節白得嚇人.教導主任又一次重復了那一席話,神情更加冷峻,聲音更加嚴厲了.同學們已經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不時可以听到〞徐風〞,〞小偷〞這樣的句子.徐風的臉色一會兒發著白,一會兒又發著青,倔強地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也不動.我完全能夠了解他心中的難堪和恥辱,同時對教導主任這種偏激的作法有了強烈的反感.

    〞徐風!!〞教導主任不耐煩了,指名道姓起來.〞徐風,你還沒有想清楚嗎?〞

    徐風咬著嘴唇,蒼白著臉就是不說一個字.這種桀驁不馴的態度明顯激起了教導主任的怒氣,她大約是要維護自己的權威,竟然說出了“搜身”兩個字來,並指定那個丟錢的男生去實施.當那個男生向徐風走近的時候,我看見他的拳頭漸漸在握緊了——

    “小偷不是徐風!”我看不下去了,不禁沖口喊道:〞絕對不是他!〞

    這一來,大家就全看向了我,每個人都是滿臉的驚詫.我也被自己的意外之舉嚇住了,一時之間就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去放了.教導主任本來是對這個〞異聲〞非常不悅的,但一看是我,態度就溫和了一些,只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呢?〞

    我鼓足了勇氣證明了徐風一直是在我的前面,並沒有作案的時間,因為這原本就是事實,我說起來就言之鑿鑿的很有說服力,教導主任又鑒于我是江雲儀的女兒,雖然還有一些狐疑,但是也相信了幾分,就取消了對徐風搜身的命令.隨後,大家的注意力又轉移到其他的〞嫌疑犯〞身上去了,沒有人再留意徐風,他獨自一人站了很久,很久.

    最後,他凝視著我,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白曉荼.〞

    〞謝謝你-白,曉,荼!〞

    徐風說完,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從此以後,徐風就再也沒有在學校里出現過了.他,自動退學了.而我,也漸漸地淡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件事情,淡忘了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

    沒有想到,六年後的今天我又會遇上這個人昔日的不羈少年徐風竟然變成了今日的明星阿風!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一偶然的重逢在〞野狼〞不脛而走,有許多並不相識的人都紛紛擁到我們面前來了,有人在叫好,有人在說〞恭喜〞,還有人在喊著開香檳.......我被這些陌生的熱情包圍著,酒還沒有喝就已經有幾許飄飄然了.

    真的,不知道是誰拿來了一瓶香檳酒.阿風為我斟滿了一大杯,而他自己則就這麼握著瓶子與我對飲著,說了一聲︰〞干杯!〞就仰起脖子把那大半瓶酒一飲而盡了.在眾人的尖叫聲中,他瀟灑地把酒瓶一扔,不管它滾向了何處,也不管它碎成了多少片,他自在地,開始彈起了他的吉他.

    阿風不再回舞台了,而是一直停在我的面前,唱著一首他自己的即興之作︰

    〞思念是一闋古老的歌,

    那邊的你,這邊的我,

    在月夜里,用心兒來靜靜地和;

    思念是一條彎彎的河,

    東岸的你,西岸的我,

    讓流水,將深深的祝福融合;

    思念是一道長長的虹,

    天涯的你,海角的我,

    在絢麗中,心靈的手再次相握!〞

    阿風用心地唱著,他並沒有看我,但我知道,他這是在為我而歌.我知道,那個〞那邊的你〞,〞東岸的你〞,以及〞天涯的你〞不會是別人,正是我自己!我不能不覺得心跳,不能不覺得得意,不能不覺得狂喜.......

    耳邊听著阿風反復地吟唱著那一句︰〞在絢麗中,心靈的手再次相握!〞我的臉紅了.

    葉佳羨慕地對我說︰〞沒想到,你今天成了’野狼’的女主角了.〞

    〞我也沒有想到,〞我抑制不住興奮地脫口道︰〞這個生日會這樣度過!〞

    〞你生日啊?〞葉佳抱歉地低叫︰〞我忘記買禮物了,真是對不起!〞

    我不介意地笑了笑,葉佳也就不再提了.我們繼續專心听阿風唱歌.當他剛唱完那首<<恰似你的溫柔>>之後就停了下來,沒有對我說什麼就匆匆地離開了.我猜想他這是去作中途休息,也不好意思去問誰什麼,轉頭和葉佳閑聊起來,但心里卻止不住暗暗的有了一些失落.

    又坐了一會兒,阿風還是不見蹤影,我開始覺得〞野狼〞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就對葉佳謊稱頭疼,準備離開這里了.可剛一站起來,所有的燈光就突然熄滅了,是停電了嗎?我還沒有回過神來,燈光又突然亮了起來,把過,也只是亮起了那圈聚光燈而已,其他的地方還是一片黑暗.奇怪的是,這聚光燈照著的不是某一個歌手而是我?!

    我被這雪亮的光環籠罩在中心,不由得又是愕然又是緊張.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我,令我有種無所遁形的窘迫.〞是不是燈光師弄錯了?〞我心里想道.

    正想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卻已經有了答案.

    在一首<<祝你生日快樂>>的音樂聲中,阿風出現了.他不再是赤裸著上身,而是穿著一件紅色的〞T〞恤衫,沒有再背著吉他,手里捧著的是一個大大的蛋糕!

    他在我的面前站住了,清清朗朗地說︰〞祝你生日快樂!〞

    我一時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呆怔地站著,意外得無法思想了.

    其他的人倒很快就明白了過來,開始鼓掌歡呼,一起對著我大聲地唱起︰〞祝你生日快樂......〞興奮得好象過生日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吹蠟燭的時候,大家起哄著非要我把心中的願望說出來不可.

    〞不行的!不行的!〞葉佳阻攔著,〞說出來就不吉利了.〞

    大伙兒都笑了起來,取笑葉佳迷信得像一個小老太婆.我還是猶豫著,不是因為迷信,而是有一點害羞了.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隆重的場面呢.

    〞說出來嘛!〞阿風鼓勵地看著我.〞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生日願望.〞

    〞說吧!說吧.......〞大家一齊有節奏地喊著.

    他們的熱情感染了我,終于,我說出了那個願望︰〞我希望能夠永遠像今天這樣快樂!〞

    然後,我又在心里悄悄地說︰〞更希望阿風能成為一顆巨星!〞

    側頭看去,我的目光正與阿風不期而遇了.他向我做了一個表示肯定的手勢,神情相當的慎重.他是不可能听得見我心底的聲音的,那麼,他是在回應我的第一個願望了.

    〞阿風,你要給我永遠的快樂嗎?〞我用眼楮無聲地問.

    他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後,他拿起吉他來,輕輕地撥動了琴弦,彈出的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柔柔的音符中,我整個人都已經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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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0 13:46:19
第九章 一九九零年(5)


     

    我成了〞野狼〞的常客.

    每一次,我從那里回去總會誤了媽媽規定的時間,自然就免不了一通斥責的,但我根本就不在乎,也沒有听見那些責罵的話.我心里想著〞野狼〞,嘴角就無法控制地蕩漾起一抹笑意來了.

    六月的到來就意味著高考的關鍵時刻已經來臨了.昨年此時,我是全身心地埋在習題和卷子里面了,爭分奪秒地不敢稍有懈怠.而此刻的我,卻是怎麼也靜不下來了,根本就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在課堂上听不進去一個字,在家里呆不住,總是能找到一大堆外出的理由︰找同學問功課呀,去書店買資料呀,老師要加課呀——我竟然成了一個撒謊的專家.其實,我這樣絞盡腦汁地往外溜也不過是去同一個地方-野狼.去見同一個人阿風.

    〞野狼〞真是一個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地方!這里只有歡笑與自由,沒有約束,沒有戒律;這里的人,不論認識與否,不論從哪里來,都是那麼隨便和熱誠.我喜歡這里,如果有可能真的就想以此為家了,永遠地逃開考大學的煩惱.

    當然,我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這些理由也不過是自己來〞野狼〞的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的還是︰〞野狼〞有一個叫〞阿風〞的歌手!

    〞野狼〞的阿風真像是一只野狼.

    阿風的衣著老是那樣的簡單隨便,〞T〞恤衫,牛仔褲,有的時候干脆就連上衣也不穿了,赤裸著那身結實而勻稱的肌肉,野性得讓人不敢直視;他的舉止老是那樣的豪爽,與朋友在一起大聲地談笑,大杯地喝酒,毫無忸怩之態,如果誰有了什麼麻煩需要他的幫忙,他總是會慷慨相助的,大有“我以熱血酬知己”的豪氣.然而,他有的時候有流露出一股深沉,一股憂郁來.在笑著,笑著就會忽然地停下來了.尤其是在不被人注意的時候,他就會沉默不語地望著某一個並不存在似的地方,那眼神迷惘而痛楚之極,活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狼.

    就是這樣一個帶著三分邪氣,七分豪氣和十分野氣,又有著幾分難以捉摸的阿風像是火一樣點燃了我心中深埋的激情;又像是一塊磁石,緊緊地,牢牢地吸住了我的一顆心.

    葉佳說我這是愛情小說看多了,是中了阿風的邪——總之,她是不看好阿風的,認為他再好也不過是一個無業游民,沒前途的,她也就不陪我來“野狼”了,自己忙著她自己的什麼事情去了.但我不管這些,依然如故,我只知道,自己若是有一天見不到阿風的面就會難過得要命的.

    這晚,我又編了個理由,在媽媽懷疑的目光中硬著頭皮逃出了家門.到了“野狼”,我這才長吁了一口氣,真擔心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得心髒病了.

    “野狼”和平常一樣已經是高朋滿座了,還有一些人沒有佔到位置,三三兩兩的站著在喝飲料,听歌什麼的.但是,我常坐的那個位置卻是空著的,並沒有人去靠近,好像是有什麼人預定了似的.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就叫住了服務生小李,〞已經有人了嗎?〞

    〞就是你的呀!〞

    我愕然不解,又指了指空座位.

    〞是風哥給你留的啦!〞小李笑得怪兮兮的.

    我坐在這個特殊的位置上,感覺像是收到了一份禮物一樣溫馨.

    阿風正在台上演唱著那首齊秦很有名的歌曲<<北方的狼>>.這是他最經常唱的一首歌了,每次他一唱起這首歌時,他就會一改平日里熱烈扇情的台風,孤獨地坐在舞台的一隅,躲開了燈光和人群,專注地唱著,渾然忘記了是在表演,而是在作著他內心的獨白︰〞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在無人的曠野中走過,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

    也許有很多觀眾會認為阿風這只是為了配合〞野狼〞這個名字才唱這首歌的,但是我卻看得出來他並非矯情,而是真的動了情.他是那麼的寂寞,那麼的哀傷,那淒涼的歌聲令我的心都隱隱作痛起來.

    除此之外,阿風還有一些自己的歌曲也令我從中能听出他心底的某些情感.

    現在阿風所唱的就是他自己的歌︰

    〞一葉孤舟,蕩起了多少漂流?

    古老的渡頭,訴說著同一種哀愁︰

    休,休,休.

    東逝的春水,唱著同一種恨憂︰

    走,走,走.

    人生呵,只有暫時的碼頭,

    哪里才有,哪里才有,

    我永久的停留?〞

    這首歌的歌詞並不多,曲調也不復雜,但在阿風反反復復地吟唱下,就有了一種動人的韻味.我靜靜地听著,用全心靈去體會著那句︰〞哪里才有,哪里才有,我永久的停留?〞眼楮不禁濕潤了。我只感到自己很是心旌搖動,卻又不能真正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我嘗試著要去分析,結果是越來越不知所以然。

    在休息的時候,阿風徑自就走到我面前坐了下來.〞嗨!老同學又來捧場了,多謝,多謝!〞

    他總是這樣稱呼我,帶著點調侃的味道.這讓我很不舒服,難道,他就僅僅把我當成是一個老同學而已嗎?難道,他就不明白我並不是為了捧場來的嗎?

    〞怎麼悶悶不樂的?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老同學嘛!〞

    我有一點賭氣了.〞我可不是你的什麼同學,別亂叫!〞

    他一愣,隨即就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的名字那麼拗口呢?白曉荼還是白曉茶?奇怪!〞

    說完,他就低頭喝他的飲料,好像我並不存在.這是他對我慣常的態度了,他不會像別的男孩子那樣禮貌而周到的來遷就我,而是很隨意的,漫不經心得幾乎是勉強了,還時不時的給我一點釘子踫.可是,我卻心甘情願地忍受著他的怠慢,甚至很多時候是先投降的.

    〞有什麼奇怪的?〞我解釋道.〞我的名字是早晨的荼蘼花的意思.〞

    〞早晨的荼蘼花?〞他斜著頭打量著我,目光古怪而有一點無禮.

    在他這種注視下,我很覺得難為情了,仿佛自己在他眼里是衣不遮體似的.

    〞那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呢?〞我沒話找話地問︰〞徐風是緩緩的風嗎?〞

    〞別叫我徐風!〞他粗魯地說.

    〞那為什麼?

    〞我不姓徐!我什麼也不姓!〞

    驀地,我想起了那個傳聞,忍不住關心地問︰〞是不是你家里........〞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阿風的臉色就嚇得我住了口.笑容已經從他的臉上完全消失不見了,鐵青著一張臉,眼神冷得像是一塊寒冰.

    〞徐風,徐風!你怎麼了?〞我心里一緊張就無意間又犯了個忌諱.

    他粗暴地吼著我.〞讓你不要叫我徐風!〞

    我怔了一下,咽了一口氣,熱切地,關心地對他說著︰〞是不是你心中有什麼事情?說出來,說出來就會舒服一些的.也許我能夠幫你.〞

    “謝了.”阿風諷刺地笑了.〞你不要小說看多了,一心想去當天使了!〞

    〞你不要這麼說,我只是......〞

    〞阿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聲音里冒著寒氣.〞我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為是濫好人的人了!〞

    然後,他站了起來,再也爸爸看我一眼了就走向了另外一張桌子的宋蓮.宋蓮立即笑著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挽住了他,並把頭親熱地靠在了他的肩上.而阿風,對她的這種公開的親密並不反感,還伸出手來主動環住了她那細細的腰肢.我張著嘴,呆呆地望著他們的樣子,心里一片惘然.

    接下來的幾天,阿風都沒有在〞野狼〞出現過了,就連宋蓮也跟著消失了.

    雖然我沒有見到阿風,但直覺地感到他是在生我的氣.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是想不出自己錯在哪里?根本就是阿風他自己喜怒無常,莫名其妙嘛!憑什麼他要那樣對待我?我越想越是委屈,也賭氣的不再踏足〞野狼〞了.

    不去〞野狼〞,我也就不必再撒謊外出了.每天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把自己鎖定在書桌前,一坐就是一夜,可那些擺在我面前的書本和卷子卻是一動也沒動,我是在死死地盯著它們,但我的一顆心早已經是迷惘而又混亂不堪的了.

    我,白曉荼,竟然失落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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