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揚]再做一次約定[全文完]

再做一次約定 作者：莫清揚

第一節 柏拉圖的愛

　　燕生活在南方一個沿海城市，而洋生活在東部的一個大都市。洋就職於一家展覽公司，燕在一家台資企業任助理。展覽界凌厲的攻勢，使得他們相識得那麼自然……

　　「吝嗇」的台灣老闆並沒有給洋合作的機會，但閒暇時，洋還是不由地撥起那個熟悉的號碼。洋喜歡聽燕在電話中用柔柔的「嗯」來回答他的問題，他也從沒有因喜歡這個「答案」需要預設問題而苦惱。燕很喜歡洋的聲音，說他的聲音很有磁性，曾戲說他可以去當DJ。兩年了，有太多的默契牽引著他們，這種默契甚至替代了電話線和無限電信號。直到一次兩人的突然沉默。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所有物體都被定格。電話機顯示屏上的時間確實在走著，而他們彷彿被置於另一個廣義的空間，對坐並凝視著彼此的眼睛。一個玩弄起手中的筆，一個一定是在畫「向日葵」。

　　那時候正逢世界盃，洋很愛足球。一天晚上，洋正在專注地看球賽，手機響了，是燕。

　　「方便嗎？要很方便才行哦！」

　　「可以」。

　　「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你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答，不要思考。好嗎？」。

　　「嗯，好！」

　　「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你最想見的人是誰？……」燕問了洋很多問題，洋回答得很誠懇，燕很感動。

　　「可以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但我聽不出你的年紀……」燕沉默了一會，彷彿在等待洋的回答。

　　「呵呵」洋很不自然地笑著，右手捏了捏耳垂。他當然知道燕想知道什麼。「你可以先告訴我嗎？」

　　「我……」短暫的沉默。「你總是這麼聰明，明明是人家先問你的問題。」「我一定比你大一些，屬兔」。

　　「哦」，洋握著手機的手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大概也猜出了她的年紀，只是他從未問過燕。

　　「怎麼？你呢？說啊」。

　　「哦，你猜」。

　　「嗯，你一定比我小，二十五歲吧」。

　　「呵呵……」

　　「嗯？說話啊！」

　　「燕，你猜對了」。

　　「洋，我猜錯了，從你剛剛的沉默，我知道自己猜錯了。」

　　「燕，我，我屬豬」。

　　「天啦，你這麼小！比我小八歲」。燕彷彿還算冷靜。

　　洋推開門，扶著陽台。夏夜，幾處蟲鳴，偶爾幾聲進球的喝彩聲。除此之外，很靜。

　　雙方沉默了很久，洋聽見她在電話那頭哭了，哭得很傷心。洋不斷地安慰著她，後來，燕掛斷了電話。

　　洋感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麼，試著回撥過去，電話已無法接通，又連發了幾條短信，也不見回音。躺在床上，洋無法入眠。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海灘邊佇立著的那個身影。此時，洋確信自己真的喜歡燕了，而年齡確不是他所在乎的問題。

　　燕不再像之前那樣頻繁的發短信給洋了。

　　「燕，你知道嗎？每天24小時，有3小時我在和你通話，4小時在發短信，5小時工作，6小時想你，6小時在夢中見你」，　「我喜歡你！我能感覺到你也喜歡我，對於生活來說，這很重要！我憧憬著某一天，我和你手拉著手在海灘散步，旁邊我們的孩子在圍著我們跑動。這真的是很幸福的生活。」洋在短信中寫到。

　　燕給洋回了電話。電話中，不停著地啜泣。不管洋說什麼，她總是柔柔地「嗯」。後來聰明的洋終於把她逗笑了。

　　他們聯絡的更加頻繁了，每一次通話都是那麼開心。他們開始討論在一起的生活，甚至包括下一代的話題。但不可避免的問題也終究出現了。

　　燕年邁的母親生病了，作為唯一的女兒，燕無法離開南方的那個城市。而洋剛把父母從老家接來，作為唯一的兒子，也無法離開他們的身邊。

　　「我們之間是不是有點像『網戀』，或者是別人說的那種『柏拉圖』式的戀愛？」，一次燕問洋。

　　「我們是真心地喜歡對方，愛著對方。我們有那麼多共同的喜好，包括人生觀。況且我們是通過電話的方式來交流，這怎麼能算網戀？」洋狡辯著。

　　燕沒有說話。「只要我們是真心相愛就好，什麼形式的戀愛並不重要。問題的關鍵在於，如何我們才能真正地在一起」，洋說。

　　之後的一段間裡，每一次通話中，燕幾乎總是在哭泣。

　　燕母親的病好了，但他們的通話再也不像以前那麼自然，每一次都無法逃避那個現實的話題。他們開始視頻，開始嘗試其它的交流方式，但總感覺快樂還是少了。

　　在公司，午飯後，洋習慣性地拿出手機，剛好，燕的來電。

　　「洋，答應我一個要求。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要騙我，好嗎？」

　　「嗯，當然」。

　　「嗯，那好，我們先做一個約定。從現在開始，我們儘量不要和對方聯絡，直到我們中的一方決定去另一方所在的那個城市生活。記住，在決定前，最好不要和對方聯絡，現在這樣並不是我們雙方想要的生活。如果一個月後，我們仍然沒能鼓起這種勇氣，那麼，那麼……洋，答應我，好好考慮，畢竟我們都需要真實，你還年輕，而我……洋，一定要尊重你心裡真實的意圖，而且一旦決定便不能再後悔了。」洋沉思了片刻，答應了這個約定。

　　掛斷電話，洋懶懶地撥了撥頭髮，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支菸，走向陽台。公司在二樓，洋可以清楚的看見樓下不遠處那輛「寶七」的車牌，旁邊是一輛紅色的豐田威馳，車後座彷彿是一束香水百合靠著車窗。「燕也喜歡香水百合，聽她說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體味，稍近一些就可以聞見淡淡的清香」。「她該是個怎樣的女孩？溫柔，恬靜，甜甜的音質裡捎著成熟」。

　　燕七歲便學會了彈鋼琴，如今已是雙學士，且正在攻讀會計師。她自小生活在一個富足的家庭，父親是教授，母親是一個頗有名氣的舞蹈家。燕的性格比較內向，很文靜，不愛說話。在大學裡，同系的男生有過一個約定，約定的內容是所有的男生都不准主動追求燕，據說這是出於保護燕的目的，怕她會被傷害。可能還是因為其中很多男生都對燕有好感，只是怕傷及兄弟間的感情，所以才有這一約定。燕完全被蒙在鼓裡，曾經還為沒有男生追求自己而暗暗傷心過。雖然比較內向，但正值青春的年紀，還是渴望別人的嬌寵的。後來畢業後，燕才知道此事的真相。聽燕提及過一次，兩三年前，她有過一次失敗的戀愛經歷，而那是她的第一次戀愛。

　　想起燕，洋的心裡充滿自悲。大學畢業快兩年了，至今仍無所建樹。雖現在的工作還算順利，但要命的房價，可憐的工資……洋無賴地搖了搖頭。

　　「父母將自己視為他們的全部，眼見他們的白髮從腮鬢一天天地多出來，自己又怎能捨棄？」

　　「她是一個那麼完美的人，我配不上她。即使在一起，我能給她帶來什麼，未必能給她幸福的生活。」

　　「但，但燕，這麼好的女孩，真的能捨棄嗎？」洋無奈地揉了揉頭髮，無法決定。

　　白玉蘭的葉子在陽光下柔柔地舞動起來，洋揉了揉眼睛，一截菸灰被風輕輕地彈去。

第二節 失落的約定

　　一天，兩天，一週過去了。

　　因一個展會，洋去了天津。忙碌中收到了燕的短信，「把握幸福的存在，享受寂寞的自由」。晚上，躺在賓館裡的白色床單上，洋端詳著白天燕發的那條短信。「她決定了嗎？如果她可以過來，那就太好了！」洋猛地坐了起來，他決定給燕回條短信試探一下。

　　「燕，我真的無法放棄我的父母，我想他們也不可能隨我一起去你在的那個陌生城市。不如你過來吧。」，「我們可以常回去看看你的父母，你還有一個弟弟，都和我一般大了，有他在，你的父母應該不會孤獨。」洋在短信中寫到。

　　等了很久，不見燕的回覆。洋忍不住按下了燕的號碼，關機。「可能睡了」，洋想。但第二天，洋一直沒有打通燕的手機。後來打到燕的公司，燕的同事告訴洋，她申請了一週的休假。

　　天津的展會在洋的焦躁中結束了。返回的軟座上，洋一直盯著窗外。燕的手機仍然是關機，「她有沒有可能來我這裡？」洋儘量往好處想著。鋥亮的玻璃並沒有顯示出洋的笑容，一排排樹木向後快速地飛去。

　　離約定只有三天了，洋仍沒有打通燕的手機，燕的同事說她又請了十天的假。在他們共同的郵箱裡，洋的信件並沒有被查看過，在廢件箱裡洋也沒找了燕的蹤跡。

　　洋已完全沒有心思工作，借回了公司一台筆記本，請了三天假。在每一個洋認為燕可能去的地方，郵箱、BBS上時間踱得很慢。

　　「怎麼回事？燕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還是她真的可以忘記我，忘記這段感情。」

　　最後一天的傍晚，在一家小餐館裡，洋喝了很多酒。正準備起身回去的時候，手機響了。洋的心狂跳著，酒精從腦門上，從頸脖上滲了出來。沒錯，是燕的來電。

　　「燕，你」

　　燕打斷了洋，「先聽我說，我剛給你寫了一封郵件，本來是不準備寫的，但……」

　　電話掛斷了。洋迫不及待地跑回去，打開郵件。

　　在他們共同的郵箱裡，粉紅色的背景。

　　洋：

　　我能明白你這一個月的煎熬，而你能明白我此時是多麼地想你嗎？

　　在我們做出約定後的第一週裡，沒有你的信息，沒有你的聲音。每一個夜晚我都獨自一人漫步在海灘上。那裡真的很美！你說過，你想像著某一天，我們手拉著手在這裡散步，周圍還有我們的孩子……每天，每天，鹹鹹的海水裡都會有我的淚水。

　　給你信息的那天上午，我真的決定和父母說清楚了。　你應該明白，他們的思想並不是那麼守舊，而我已經快滿三十歲了，他們疼愛我，捨不得我，但更願意我的一生會很幸福。可就在那天下午，弟弟的電話回來。他決定去澳洲留學，且已領到了通知。

　　我……洋，你能體會那時我的痛楚嗎？

　　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不可能離開你早已熟悉的那座城市，即便你的父母不在那裡。（很奇怪，我就是這樣感覺的。）

　　洋，你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經讓人感覺那麼成熟，那麼懂事。說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但現實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就算你可以等，而我也不能夠了。忘記我吧！

　　我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完美，有很多缺點。愛愁，愛煩惱，可能真的和你在一起並不能給你帶來快樂。洋，記住，你很不錯，相信自己。不要總是覺得自己不行，每個人都一樣的，都有一些平等的權利。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希望。況且，和你同齡的人哪裡有你思想的深度。相信自己！

　　洋，真的寫不下去了。就到這吧，忘了我！

　　在決定離開的時候

　　順著時針行走

　　嘀嘀嗒嗒的世界

　　沉默和思念固守

　　想起昨夜的夢

　　該是暖衾濕袖

　　你就在我窗外

　　只是夢裡才有

　　在就要離開的時候

　　沿著眼角回眸

　　斷斷續續的季節

　　背起自己行走......

　　燕

　　2004年9月13日

　　輾轉了很久，洋在夢中看見了燕。皎潔的月，點點幽暗的星光，一襲白色的裙子，深黑的長發，嬌小的身材。海水輕輕地撫摸著沙灘，悉悉，悉悉。燕坐在沙灘上，光著腳撥弄著海水，右手指在沙灘上畫著向日葵。一陣海風吹來，攀起她的長發，月光下，一幅潔淨的面容。驀然，兩行清淚……

第三節 在一起的日子

　　洋每夜每夜在噩夢中醒來，他開始變得憔悴，常常在繚繞的煙霧與澎湃的酒精中沉默。他只有一種感覺：他不能失去燕，不能失去那麼動情的纏綿。

　　一週後，他去了燕所在的那個城市。呆呆地在燕的公司門前立了很久，直到燕推著助動車突然停下身，然後流露出那樣驚訝且又狐疑的眼神。沒錯：是洋，沒錯：是燕，他們彼此都這麼想。電視上常見的那種狂奔向對方，然後深情地相擁而泣的場景沒有出現。他們在移動門的內外互視了很久，直到一個個更為驚異的眼神滑過去，直到值班室的保安走近來，直到天色差不多要黑了。

　　洋很快意，因為燕被他感動了。那晚下著細細的雨，洋找出很多藉口將燕留在了賓館裡……

　　不知什麼原因，燕的弟弟放棄了留學，沒多久，燕便辭了已做了六年的工作，來到了洋所在的城市。洋沒顧父母的反對毅然地租了一套單居室的房子，他們住在了一起。當然，洋並沒將父母的聲音透露給燕，他希望自己可以分享給燕的只能是快樂。更何況眼前這麼美好的曾是自己嚮往了彷彿幾個世紀的生活真的就這麼興然而至了，洋似乎懂得該如何地珍惜。

　　洋開始賣力的工作，燕也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了工作。生活像當初預想的那樣：兩個人有著自己獨立的天地，穩定的工作；晚餐洋常常做燕愛吃的魚，飯後兩人親密相依著逛夜市；閒時在公園裡甜蜜地溫存。那些日子在洋的感覺里美得無法言說：天是藍的，秋葉是黃的，一切都是美的。

　　日子快樂地過著，洋儘量地投燕之所好。

　　燕很漂亮，有一種無以名狀的高貴的氣質，外表看上去也無論如何不像年過三十的年紀。每每逛街時，洋總能遇上眾多羨慕而又灼熱的眼光，同時，洋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燕是那種細心溫婉的性格，她常和洋說自己並不奢求什麼，現在這樣已足夠，然而洋總是自責自己不能讓燕過上更好的生活。看到某女孩開著漂亮的跑車飛馳而過，洋會自責；說是某男不大的年紀即闖出一番事業，洋會自責。燕知道是因為他太愛自己，所以總是想盡辦法勸慰著，洋因此寬慰了許多。

　　生活因為真實而顯得盎然，於是很多幻想中的事態便伴隨著日子降臨了，當然，有情理之中自然也有意料之外的。彷彿一切都穩定下來之後，燕提出要去見洋的父母，洋低著頭沒有回應。燕又重複了一遍，洋只得找了個藉口，說是父母上個月回了老家，還沒過來。燕盯著洋那不敢直視的眼睛，咬了咬嘴唇，沒再堅持。

　　一次，燕問洋：「你考慮過和我結婚嗎？」

　　洋毫不猶豫地點頭。

　　燕又問：「那麼我能知道你的計劃嗎？」

　　洋唯唯諾諾，「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燕問。

　　「和我在一起，燕，你會不會後悔？我總覺得什麼都給不了你。」

　　燕沒再說話。

　　日子繼續過著。燕的身體出現了些異常的反映，嘔吐、厭食，有時心還會莫名的驚慌，燕確信自己懷孕了。在欣喜的同時，燕再一次沉默了，她想著該如何告訴洋；又猜測著洋得知後會是怎樣的反應。那天正巧發了工資，燕下班後去商場為洋買了幾件衣服。站在家門外的時候，燕縮回已經伸出去的鑰匙，按了下門鈴，然後鼓起笑臉等待著。她想讓洋為她開門，然後她將會熱情地奉上為洋預備的驚喜。燕還未來及從沉浸中脫出，門便開了。接下來便是兩雙大大的眼睛，驚訝地互視著。一雙是燕的，一雙是一個中年婦女的。

　　「呃，阿，阿姨！」燕知道定是洋的母親，曾想過去看望她，這時見了，卻還真有點怯怯地。進屋坐下後，對方倒很快便顯得平靜起來。燕想，可能洋早就和他的母親交待清楚了，她可能是來看看自己這個準兒媳的。可不知道洋說過自己的年紀沒？想到這裡，又有些怯了。好在畢竟已是成熟的年紀了，燕還是能找出些自然的話語來和這個初見的重要人物溝通。

　　洋的母親不善言談，偶爾說些關心冷暖的話，或是默默地觀察著燕。燕看出她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沉重，一會兒又是微笑。

　　「阿姨，叔叔怎沒來？」

　　「他工作累了，改天來，我先過來看看。」

　　「你們什麼時候從老家回來的？」燕又問。

　　「老家？前年出來，到現在還沒回去過呢！」

　　「沒回去過？」燕疑惑地望著洋的母親，又朝著廚房的方向瞅了瞅：那邊中斷了炒菜的聲音。

　　「一家人都在這，那邊沒什麼事，也不想回去。」

　　燕忙回過頭，「哦，也是。親人都在這，節假日又不長。」說完這話時，窗外的風猛地灌了進來，燕忍不住緊了緊身上單薄的外套。入冬了，有些冷了！

　　當洋從廚房了漲紅著臉捧著盤菜蹭出來時，燕已經收拾好桌椅。用餐時，洋的母親時不時地給燕夾著菜，燕也客套著，除此外，沒有別的話語。洋也是。

　　飯後，燕在廚房洗碗，不經意間聽見洋的母親與洋在房間裡輕聲地對話。

　　「這孩子挺不錯的，長得這麼漂亮。年紀倒是看不出有三十歲。唉……」

　　「上次聽你姑姑說，你爺爺知道後在家裡大發脾氣，說讓你聽他的，不然就不認你這個孫子！」

　　「什麼？我這麼大了，這事還得聽他的。哎喲，算了，算了，你們都不要管我的事情。煩死了！」洋說完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大，便又止住。

　　「看你自己的吧，都住一起了，旁人還說這些做什麼呢？」母親說完起身，「好了，我回去了，你們要好好的，過幾天我和你爸一塊來。」

　　聽見開門的聲音，燕本想出去和洋一塊送他的母親，卻覺得兩隻腳像是粘在了地板上，怎麼也挪不開。只得傻傻地立在那，腦子裡翻飛著幾個阿拉伯數字：「三十，二十二，三十……」

　　原本，她準備了一份自以為是的驚喜要給他，此時燕覺得那份驚喜怕是已被風給吹涼了。於是把頭也縮進被子裡，不知能否給暖熱了。最終，她還是決定告訴洋，只是之前精心策劃的那套話語都已說不出口，便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

　　「怎麼會？你確認嗎？我們不是，不是一直很小心嗎？」

　　「確認」說這兩個字時，燕的語速很慢，且一直盯著洋的眼睛。「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洋許久沒有說出話來。那晚，燕流了很多淚。在恍惚中，彷彿見燈弱弱地亮著，洋雙手托著頭，自言自語：我怎麼能那麼早便要孩子？現在又有什麼資格？恍惚中，燕仍不斷地流著淚。

　　幾天後的一個週末，兩人在公園裡一處僻靜的靠水的地方席地而坐。

　　「可惜這裡看不見海。」燕嘆息。

　　「可以的，只是太遠。」洋說。

　　沉默了會，燕說：「洋，什麼時候陪我去醫院？」

　　洋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驚疑地問：「你真的不準備要？」

　　「我？好，好！什麼時候去？」燕見洋的臉上有幾分痛苦的表情，想著他這麼小的年紀，這種責任確不是此時能承擔的，便堆出笑容，繼續道：「傻瓜，我們現在還沒穩定下來，怎麼能那麼早便要孩子。何況，你還沒娶我呢！說，說，什麼時候娶我？呵呵……」燕伸出手來撓洋的癢癢。

　　「娶，娶，馬上娶，現在娶。」洋終於被逗樂了。停了會，道：「要不，我們明天去吧。我呆會回去查查去哪家醫院。」說完洋又嘻笑著逗燕……

第四節 淡淡地迷失

　　燕躺在手術台上等待著，手術室外醫生問洋：「都三十歲了，懷上孩子，為什麼不要？你知不知道，年紀這麼大了做流產是有危險的！」

　　「是嗎？三十歲不算大吧。而且前面醫生不是說這種手術沒有危險的嗎？」

　　「但可能會對以後的生育有影響。」

　　「哦」……

　　燕側過頭去，看了看兩旁的護士，問：「什麼時候開始手術？是全身麻醉嗎？我怕痛的哦！」

　　門外的醫生走了進來關上門……

　　術後的幾天，洋較之前更加關心燕了。在他的記事本上寫著：不能碰冷水，不能吃生的食物，不能吹風，忌姜、辣……多陪她說話，多說些開心的事，多關心她……燕瞧見那幾行字跡，露出了笑意，涼著的心感覺彷彿有些暖了。

　　洋這幾天著實有些累了，燕不同意他請假在家裡陪她（事實上公司也不允許洋以他所謂的「回老家」的理由請假。）於是洋一邊忙碌地工作，一邊準時回來照顧燕。想著除去烏雞湯外能否變換些其它的口味，能讓燕多吃些，早些養好身體。畢竟他心裡是內疚的。

　　還好，這幾日，洋的父母沒有過來。洋不想讓他們知道。

　　日子還在繼續過著，只要你懂得忘記不快樂。

　　燕想著與洋在一起的這些天來，快樂還是多些。儘管有些心痛的事情，但生活便是如此，真實的生活少不了一些坎坷。於是，便督促自己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要更加堅信自己和洋的美好未來。孩子沒了也就算了，自己身體一直很不錯，想要的時候一定沒問題的；洋的一些怪脾氣和習性是因為他畢竟還小，相信在自己充滿愛意的關懷下定會很快便改了的；結婚的事且不談吧，況且自己家裡有些事還沒處理好，過來這裡只是對父母說想換個環境工作，這件事也還沒和他們商量過呢。燕這麼充滿熱情地想著，笑了……

　　燕由於在工作中表現的精明干煉，很快得到了提升，工資也漲了許多。晚飯時，燕興奮地告訴洋這個好消息。洋聽後笑了笑，說了句「恭喜」。燕看出他那種古怪的神色，心想真不該那麼急著告訴他，彷彿剛才自己那種興奮的語氣也是不該。此時，洋的工資已比自己低了一大截，他是那麼一個要自尊的人，曾那般地鄙視那些不自強的男人，且信誓旦旦說過「如果自己的女朋友比自己強，那麼肯定是不會選擇他的了。」於是，燕便後悔告訴他這件事。好在，洋後面並沒有說些什麼，臉色也很快便好轉過來，只是酒比往常多喝了兩口。當然，今晚，燕並沒有阻止他，只是說了句「少喝點，對身體不好！」

　　躺在床上時，洋忘記了不在房間內抽菸的約定。燕轉過身子，摟住洋，「天冷了，抽完快躺下睡吧」。

　　之後的一些天裡，有時燕想和洋一起出去走走，洋總是推說天冷了，怕對她的身體不好。燕便沒再要求。

　　一天，燕先下班回到家，電話中得知洋在加班可能會晚些回來。一直以來都是洋主廚，她想自己是個女孩，總該會點廚藝。便買了些菜，想著洋每每做菜時的步驟，以及自己之前知道的一些方法在廚房裡嘗試著。幾個菜炒完後，嘗了嘗，「嗯，還行，不難吃。」，一看已七點多，忙準備好碗筷，端坐在桌旁。瞅著那幾道自己做出的菜，想著以後可以由自己下廚了，洋一定會輕鬆些；還有，洋回來後一定會溫柔地擁著她，然後說些誇獎她的話（她最喜歡洋誇她），說不定還會有些愛聽的蜜語甜言。燕想到這裡，幸福地笑著。

　　八點多的時候，洋拖著滿身酒氣回來。重重地關上門後，便搖晃著繞過餐桌直接進了洗手間。燕聽見嘔吐聲，料他定是喝多了，忙進去照料著。將洋扶至床上後，見他迷迷糊糊中重複嚷著「男人，男人，幹！」燕還是第一次見他喝這麼多酒，上次一同學結婚時自己被勸多了也醉了酒，知道醉後的滋味。便沒在意洋嘴裡的嘟囔，忙泡了半杯濃茶，不斷地晃著杯子，希望快快涼下來。嘗了嘗可以喝了，又忙喂著洋喝下。安妥後，燕見桌上碗筷仍整齊地擺放著，自己首次的廚作在那靜靜地寂寞著，彷彿還有幾絲熱氣溢出來。又看看窗外冷冷的黑夜，聽見風聲蕭蕭地撕扯著窗柃，心裡究竟還是冷的。

　　第二天，洋知道後，開始深刻的懺悔。對昨天晚上的行為作了詳盡的解釋，又說了很多甜言蜜語，終於將燕逗笑了。

　　「巧言令色怕就是你的特長吧！」燕笑著說。

　　那天他們兩人依偎著，一同訴說著之前的一些坎坷。他們覺得兩人這麼不容易才走到一起，這份感情是應當珍惜的……

　　日子過著，堅強而又倔強地過著。

　　太多時候我們會很惘然：在一起的時候，總希望一些事情快快發生；在一起後，總希望一些事情不要發生。也許愛情也是這樣吧！

　　然而洋和燕之間的話語還是少了，雖然洋很準時便會回來，又很堅持地不讓燕插手廚房裡的事務，而且偶也會有溫存的時候。此時，燕也不得不開始想著一些不敢想的事情：她感到洋的痛苦開始多起來了，這種狀況下，感情是很難維繫的。然而要發生的事終究還是會發生——

　　這次燕沒有哭。

　　「後悔嗎？和我在一起。」洋問。

　　「後悔。」燕說。

　　洋張大嘴巴，愣了很久。

　　「有意思嗎？這樣問。我說不後悔，有用嗎？」燕說，「你為什麼總是在懷疑自己？懷疑我？難道我們在一起還不能證明什麼嗎？你是真的不瞭解我還是怎麼？」

　　洋沒有答話。燕又說：「關於那條短信的事，我不想解釋。如果你信任我，它又能算是什麼事情？如果你信任你自己，那些又能算是什麼事情？」

　　洋見燕說話時毅然的神色，開始有些後悔了。知道自己多想了，剛才的語氣也過重，便想法來逗燕開心。然而燕仍是面無表情，說：「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那個朋友嗎？她和那個比她小七歲的男孩分手了。」洋愣了愣，燕又淡淡地說了句：「睡吧。」……

　　洋當然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回想著這段時間裡的一些事情。他開始恥笑自己的某些想法，開始責罵自己行為。直到遲遲不見燕回來的那個晚上。

　　手機是關機的，公司的電話也沒有人接聽。後來洋在書桌上燕常看的那本書張愛玲的散文集下發現了燕留給他的信：

　　「洋，這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錯……

　　也許我們本就不該在一起，畢竟在年齡上有著這麼大的差異……

　　曾想改變些什麼，但等精疲力竭時，卻突現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脆弱……

　　居然存在過，就把美好的留下吧。人生中總有些不完美的地方，那麼，也讓它存在著，居然無用，又何必強求？……

　　洋，這不怪你！

　　……」

第五節 隱沒的重生

　　洋辭去了工作，打算做代理招展工作，他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事業來。而那時候，就是他找回自己的時候，也是去見燕的時候。

　　籌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沒多久什麼都齊全了。洋憑藉自己的工作經驗以及過人的口材順利地拿下了一個中型展會的華東地區招展代理權。並且，第一個月便已賺取了可觀的利潤。這段時間裡，每想起燕的時候總有種揪心的痛，（這是他在給燕的郵件裡所用的詞。）所以，他總是告誡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一段時間，都會好的。燕，他是一定會追回來的。當然，有時候洋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偶會給燕發封郵件（他不知道此時燕的號碼，他猜測燕已經回到家中。給過她以前的工作單位電話，對方告之燕已辭職半年了）。然而，燕只是在得知他辭職做代理的時候給了一封回覆：祝他順利，並說以後不會再看他的郵件，更不會和他聯繫了，讓他自己多保重。於是，洋又開始予盾了：燕是不是真的不愛他了，如果愛的話，怎麼可能對自己這麼多封的信件不理不睬，何況現在正是創業的艱難時刻，也是最需要她的支持的時候。可如果不愛，燕之前的每一滴淚，每一句動情的話又都證明了什麼？洋徘徊著，他無法走出這種予盾。此後的一段時間裡，燕終究是杳無音訊。

　　創業並沒有像當初設想的那麼簡單。雖然之前的款項每月都會準時結算，可最近兩月來，對方卻不再如此守信。洋思索著代理合同上描述的很清楚，展會結束後，應該是沒問題的了。

　　展會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開展了，洋愈發忙碌起來。他想方設法地跟進每一個客戶，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此時，承辦方很是配合洋，常提供些有利於招展的信息及數據。而洋有著嫻熟的談判技巧，在他的努力下，進展狀況出乎意料的好。

　　然而，展會卻在並不完美的狀態下結束了。其中兩家參展企業以展會當初的宣傳言過其實為由，拒絕付訖餘款，雖在百般的勸慰下同意展完再說，但會後在不快中議論有無成效的事情定是無以言說的了。很不巧的是，這種不完美被推在了洋的身上。於是，洋沒能拿到本應得到的報酬。

　　他在諮詢了律師後擬了起訴狀。父親得知此事後，阻止了他，說那是徒勞。並說早就勸過他，讓他踏實些，原本的工作好好的，幹嘛非那麼急著去創業，何況年紀還這麼小，閱歷不足、根基不穩又何以成功？

　　洋沒辯解什麼。在計算了幾月來的得失後，他決定放棄。他在給燕的郵件中大致地交待了些情況，說是雖沒有賺到第一桶金，卻也沒有虧空積蓄；並且在這段時間裡，學到了很多新的知識，也發現了自身的一些不足。讓她相信他，相信他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成功的。寫完郵件後，他卻怎麼也平靜不了——想起燕，想起自己……

　　不久，洋很順利地找了份工作。一家品牌不錯的展覽主承辦企業在這裡新設了分公司，洋負責整個分公司的籌備及管理工作，洋便又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熱情。不錯的待遇，加之手握兵符的權威，讓他找到了強烈的快感以及自信。他想：再過些時日，便是去找燕的時候了。

　　於是，他又寫了封郵件，告訴她自己近來的狀況，讓燕等他：

　　「當然你也可以不必等我！我知道幾年前你處過的那個男友，他現在還一直喜歡著你。你可以和他結婚，但可否先不要孩子？這樣我就還有機會，待我覺得自己有資本時我會去找你。請相信我，這不用多久！最多不過明年五一的時候。

　　……」

　　洋在寫這封郵件時，幾乎是聲淚俱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也不知燕看後會是如何感受，但他肯定燕會看這封郵件。不過，燕終究還是沒有回覆。

　　洋似乎是絕望了，想著在那些最需要她安慰的時候，她始終沒能出現，他斷定燕定是不愛他了。於是，他勸告自己忘了她，但肯定自己會在約定的期限內去找她。即便那時，她真的已經結婚了……

第六節 愛的約定

　　也許還不到半年吧，洋終於快樂起來了。公司的高層對他非常認可，在他兢兢業業的努力下，分公司的發展也非常順利。也許，還不止這些……

　　洋可能在閒時還會想到燕，但每想到她的絕情便會督促自己去恨她，於是他不再痛苦，自然很少再想起她了。而且，剛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小他兩歲的女友也不會允許他再有那些什麼不妙的念頭。看看眼前的女友，溫柔、文靜，對自己百依百順，終於讓他找回了那種男人的感覺。更為重要的是，他更加自信了。這時候，他應是滿足的。

　　日子在滿足中快意地伸展著。沒有人會認為這種快意是無止境的。也許，過日子的人嫌就這樣過著太過平淡了吧；也許，洋終究還是沒能滿足。

　　洋等來了他盼望了兩年的電話，那些凝固的血液重新沸騰了。

　　「洋，你過得好嗎？」

　　接下來是長長的沉默。

　　「我在去年春節時和他結婚了。」

　　接下來是燕碎心的哭聲。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燕抽泣。

　　「為什麼？」洋忙跟上句。

　　又是沉默中斷斷續續地哭泣。

　　「我恨你！恨你！恨你！你再一次沒有實現你的承諾，你的約定。」

　　洋眼裡的天色已然黑了，心也彷彿承受了重重的一擊。「怎麼？你，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愛我了。你為何那麼狠心？你知道嗎？那段日子，我是怎麼過的？那是我最需要你的時候。而你，哼！了不起！就此消失了。」說罷，洋也哽咽地流出了淚。

　　「洋，洋，洋。」燕在電話中叫了幾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狠心。」

　　「燕，我還一直愛著你！只是」

　　「你不要說，我不想聽下面的話。給你這通電話沒有別的目的，只是想知道你最近過得怎樣，說實話，我真的放不下你。還有，也是為瞭解開你心裡的那個結。」燕緩和了下，似是在試圖掩蓋喉嚨中的哽咽。又繼續道：「從你的語氣中，我感覺到你較之前要成熟了，我也放心了。」

　　洋心痛著，想起兩年前的一切，原來那段日子是那樣的美。只是，還能夠重來嗎？他問自己。

　　差不多一個小時，通話從沉默開始，再以沉默結束。

　　後來的一段時間，給燕的電話又在情不自禁中開始多起來，從哭到笑，再而沉默。每次電話結束，洋都有一種感覺：燕還愛著自己，她不快樂！他便開始在予盾中掙扎，開始懷念一些失去的事物，開始長長的內疚與自責。

　　洋企劃著怎樣才能和燕再在一起，便又與燕做了一次約定：讓燕給他一個月的時間處理這些事情，讓燕離婚，他決定和燕在一起。

　　後來，燕果真離了婚；而洋面對女友的哭泣時，卻開始了沉默……

　　歐洲盃捷克與丹麥的那場踢得驚心動魄，洋卻失去了以往那種激情。恍惚中不知從哪裡傳來歌聲：

　　夜已沉默，心事向誰說？不肯回頭，所有的愛都錯過。

　　別笑我懦弱，我始終不能猜透：為何人生淡泊？

　　風雨之中，無所謂擁有，萍水相逢，你卻給我那麼多！

　　你擋住寒冬，溫暖卻保留給我，風霜寂寞，凋落，在你的懷中。

　　人生風景在遊走，每當孤獨我回首……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

　　再回首，荊棘密佈

　　今夜不會再有　難捨的舊夢

　　曾經與你有的夢

　　今後要向誰訴說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

　　再回首，淚眼朦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溫暖……

　　夏夜不寒，但很深了，似乎還要比往常更加黑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