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落的天使遺體
天使存在嗎?
天使就在那一夜消失了,你不知道嗎?
那些下降的雨滴,就是它分化的遺體。
你沒看見嗎?
十二月底,寒流來襲,下著冰凍小雨的台北夜街,形形色色的厚大衣人群、雨傘與車燈交錯而逝。人們口中呼出的白色煙霧全在空中相遇,從而迴繞、糾纏,然後消失;就像來往匆忙的人群、車流,擦肩相會,偶遇之後彼此離開,毫無關葛。
這是年度最低溫的夜晚,冷得讓人連縮在厚外套袖子裡的手掌都張不開。
十八歲,私立永業工商專校學生皇甫灩,面目淒然迷惘,無目的地走在陰寒小雨漫飄的人行道上。淒愴的表情、失魂落魄的腳步,渾不覺冷的任由冰凍雨滴懸在濕透了的長發、單薄的白襯衫上,彷彿對置身的世界,已經沒有感覺,已然麻痺了。較之寒冷的天氣,沒有希望、拒絕世界的她,更讓人覺得冷進骨底。
恍恍然,她穿過路口擁擠的車陣,來到商店街,沿路淨是繽紛燦爛的霓紅招牌,商店櫥窗裡有溫暖氤氳的黃燈。聖誕節到了,滿街都是歡樂愉快的氣息,一群穿著華麗晚禮服的女孩嘻笑穿過她身邊,匆忙的趕去參加一場倒數計時的舞會。連行道樹上,都滿是璀璨的燈飾。
像是受到了溫暖光線的招引,她凝滯黯淡的目光在一盞聖誕燈前停了下來,癡癡凝望。久久,彷彿在她即將凍成石人之前,猛地撲上了那層保護燈光的玻璃,冰冷的臉頰貼著冰冷的玻璃,冰冷的淚水,也無助無聲的滑落。
兩個小時前,就在這盞同樣款式,一樣炫麗熱鬧的節慶燈下,她從幸福的最高峰,墜落到最令人失望心碎的深谷。
今晚是聖誕夜,一個她曾經如此期待盼望的夜晚。但愛情的來去,豈料,竟如同商場一般的實際而詭橘。
紀允倫,這個她曾經深愛過,從今天起卻發誓要徹底鄙視、忘卻,不能再心動的名字。他是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是視覺傳播同科的學長,長她四歲。畢業後靠她的父親說動叔叔,以黨政關係關說,免除了兵役,又在父親的推薦下順利的進人台灣四大企業之一的精奇科技集團的網路部門擔任設計師,父親一直將他當成未來的女婿與親人來疼愛。但一個星期前,就在父親因為公司完全易手而氣得心臟病發住進醫院,不顧曾推薦他的她父親的反對,跳槽精奇的最大競爭對手——來自美國的S.C科技集團,薪水加級、位階晉陞。
她詢問過他,也質疑他。而他溫柔的抱緊了她,輕聲向她求婚,解釋她的困惑。他說一切都因為他想早點成家,早點和她甜蜜的生活在一起。他等待這一天,等了好久。如今眼前就有好的機會,為什麼放過呢?況且他有更好的經濟條件,說不定還能幫助她父親的公司。
而她相信,她始終相信他說的一字一句。甚至與臥病在床的父親力爭他的用心良苦。父親卻與她慪氣,一個禮拜來未曾交談,其中更嚴重病發一次,計她懊悔不已。然而,她還是相信他的。
聖誕夜之前,他訂了最高價的餐廳,約她吃聖誕大餐,說要給她一個特別的回憶。她以為,這就是他們飛往幸福生活的開端。
這頓大餐吃得非常愉快,他似乎比往常更慇勤、溫柔的對待她,連一向會讓他不甚高興的衣著打扮,他好像也不在意了。他總是嫌她的穿著打扮不夠人時,太素樸。為什麼不穿得豔麗一點?又不是沒錢。他曾這麼說過。
「小灩,你喜歡這裡吧?」
「嗯!」她微微一笑。
其實去年以前她還常來,爸爸媽媽喜歡帶他們一家人到這裡聚餐開酒,不過今年以來家裡的經濟情況不像從前那麼寬裕,她也就少來了。從上個月起,爸爸的公司因叔叔的廠資金調度困難連帶的宣告結束,叔叔也一病不起,沒幾天後竟拋下嬸嬸走了。龐大的家族產業,一夕之間長城頹倒,最後連爸爸也病了。想來她以後更少機會到這裡吃飯了。她流目回盼,禁不住想起每次過年過節時,家庭聚會快樂的場面,今昔相映,萬般滋味,不勝唏噓。
「我們到這裡吃飯是有原因的,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紀允倫眼神中流蕩著一抹不安,可惜當時的她並未稍加注意。
「說啊!」她含羞帶怯,滿以為他就要給她另一項期待已久的驚喜。
「我現在的公司很賞識我,以後可能會很有發展空間。」
「那很好啊!」她是真心的替他高興。
「不過,我可能需要你的配合。」他的態度舉步不前、曖昧不明,眼光閃閃爍爍。她現在才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了的細節。
「需要做什麼呢?」
「我要結婚了。所以,我們分手吧!」
「咦?」她幾乎以為是他的緊張讓他說錯了話。
「啊?你沒聽錯,我要跟你分手。」他看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但他何必如此惺惺作態,早在他訂好餐廳,約了她時,不是早已準備好了說辭?
「我們之間,算緣分到了,我不能再和你交往。所以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餐,我要給你最後最好的回憶。」他的臉低了下去,她的心卻沈到了幽冥渺茫的深海底。
接下來他說了什麼理由,解釋了什麼她幾乎是聽不見了。甚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是什麼時候走出飯店的?只記得他斯文好看的臉漸漸軟化、扭走,疊印成一張燈海飄蕩中陌生遙遠的畫面,彷彿是她不曾見過的人。
她記得離開飯店前打了通電話回家,可能想得到一點溫暖的安慰吧!媽媽並不知道紀允倫對爸爸的背叛,爸爸對所有家人都隱瞞了這件事。但媽媽哭得哽咽不成聲,告訴她更難以承受的事實——爸爸走了。
一陣寒顫,令她冷透了的肺咳了起來,咬得玻璃櫥前一片白霧迷離。
眼前這張淒楚悲哀的臉是誰呢?怎麼會如此憔悴,眼神如此飄渺空洞?
咬得回神的她,怔怔望著玻璃倒影,那張青春年少的臉孔,如今蒼白又滄桑。這是她自己嗎?怎麼鏡中的臉是如此的衰老頹敗?伸手碰觸冰冷的玻璃面,她愛憐的輕撫那張修譫空洞的面容,以及無聲的淚水。她做了什麼?這是報應吧!她害死了爸爸。
「小姐你沒事吧?臉色很差,一定是不舒服吧?我叫了救護車,你還是進來休息一下,把身體烘乾吧?」一身聖誕裝的好心女店員俯身對她說。
她看到陌生人眼中充溢著同情的光芒。
同情?她已經是這麼可憐了嗎?就因為被一個男人給甩了?而這個男人還讓她背叛了愛她的爸爸。
這一切錯誤的原因呢?她看著聖誕燈光,耳邊回憶起他的話語:
「總經理的千金對他很有好感,他是個沒有沒有身份背景的人,沒有什麼機會能爬到顛峰。而他是個有野心的人,為了將來,他一定得接受總經理千金的情意。就算是他對不起她了。但都是為了前途,他要她諒解。」
接下來,就是他不斷的敘說著他們之間的完全不協調。他愛華麗,她愛素淡;他愛夜夜飲酒,到PUB狂歡,整夜跳舞;她愛靜靜的上山,泡二杯淡茶共享;他喜歡刺激,不斷的爭取爬上高位高薪的機會,她卻只希望能擁有一個安穩的家,而親愛的丈夫有一份穩定不忙碌的工作;他想親熱,她卻只願意讓他淡淡的親吻與擁抱。他指責她的保守與不信任,不將自己交出去,帶給他壓力與不安。更指責她不肯加入他的世界,是造成情感隔閡的原因。
原來他們對彼此愛情的認知,落差這麼大!
她以所有情意,準備將一輩子交給他,難道這不是信任?她以為讓他保有他原來的生活情調,不加幹涉,同時她也不勉強他加入她在他眼中無聊的活動,難道這不是尊重愛侶的方式?
她悠悠帶淚苦笑。
那麼他三年來的忍耐,難道都是為了她身後的家世,家族龐大的財富與社會地位?
他愛過她嗎?她不敢確定這個答案。但她真要讓自己落到這麼不堪的地步?
她盯著蒼白靡弱的倒影,接著一股氣憤的不甘心代替了濃濃哀傷。以濕透的衣袖抹去眼淚,她不願意見到自己如此的委靡懦弱到需要世人的同情。
「謝謝你。我沒事了。」
勉強笑出一張淒慘的臉,她搖搖晃晃的推開店員站起來,繼續往前走。但她不能回家,她不能掛著這張瞼回到家,帶給已經為工廠傷透心神的家人更多負擔。在回到家之前,她必須讓自己恢復原狀。至少,能夠自然的笑,自然的問好。
但她該到哪裡去更換這一身傷心呢?
皇甫灩漫無目的踩著石磚,沿街的櫥窗是她的鏡子。她專心的看著,看著自己的面容何時能恢復一絲血色,何時能褪去那一抹淒哀。
「可愛又憐的小姐,溫暖的聖誕夜是不可以傷心的喔!」
一束碧綠盈亮的聖誕懈寄生葉突兀的擺在她面前,身邊站了一個滿街都是的聖誕老人。不過這個聖誕老人長得既高又壯,猛然之間,她覺得身邊像站了一面鮮紅喜亮的紅牆。
「沒有情人陪你過節嗎?」吃顆糖果,讓聖誕老公公陪你過聖誕夜。」
聖誕老公公又從身後的大背袋裡掏出糖果遞給她,她怔怔地接過桷葉環與紅綠包裝的聖誕糖果。聽著他暖厚的聲音,彷彿眼前是一個真實的聖誕老人,在淒然冷淡的夜裡,特地帶給連心都寒冷了的她一些溫暖。一瞬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彷彿被溫暖融化,看著聖誕禮物的眼睛又悄悄滑落淚珠。
「咦?千萬、千萬別掉眼淚。」聖誕老人突然變成一個頑皮的大男孩,看見她的眼淚,手足無措的強拉著滿臉淚痕的她,在人來人往的街邊蹲下。「我最怕小女孩哭了。變個魔術給你看吧!別難過喔!來,看喔!」
聖誕老人突然在左手掌上變出一顆紅綠相間的聖誕糖果,右手往左掌輕輕一揮,左掌往上一拋,聖誕糖果突然像一顆流星一樣的在手掌上空燃燒,燃燒出一朵溫暖燦爛的火焰。
只是那火焰也像流星那麼短暫,瞬目即逝,只剩下一陣糖味芬芳的煙,消沒在冷冷雨夜中。
「很有趣吧!」
聖誕老公公拍拍手掌,爽朗的大笑,而她似乎也感染到了他愉快的心情,猶帶淚珠的臉不自主的綻開笑臉一顯得十分燦爛可愛。
「啊!是咯!是咯!你看你笑起來多可愛,要常常笑,不要再愁眉苦臉的了。」聖誕老公公如釋重負,很安慰的拍拍她的頭。
她定定地看了聖誕老公公一眼,誠懇的說:「謝謝你。」
溫暖的感覺停駐在心中。她想,這樣就夠了。
就讓這個回憶成為她心裡一個小小的溫暖角落。因為從今以後,她將不再是她。她不願意再成為一個太過單純,沒有能力的小女孩。她將不再讓別人打敗她的生活,她要讓自己堅強,堅強的只能憐憫別人而不接受憐憫,也不讓人打敗。讓家人脫離困境,讓愛她的家人生活得更好。
看著聖誕老公公微帶一絲調皮光芒的眼睛,她幽然淺笑,鼓起勇氣閉上眼睛,將最純真的吻,送給這個在最寒冷的時候給她溫暖的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他的年紀多大。
「再見了。」輕而快速的吻完。她笑著流著淚跑開。
再見,她邊跑邊向無邊的夜空微笑,讓冰冷的絲雨打在臉上、撲在單薄的身上。
再見了,她青澀純真的年代!
為朋友調查一件官商勾結案線索,而扮成聖誕老公公跟蹤經濟部官員的袁勳麒,被這莫名其妙的吻,傻得愣在當場。
拉下裝扮的鬍鬚和帽子,露出了他帥氣好看的混血兒臉孔,看著小女孩跑開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渾不知他健碩的身影、媲美明星的臉蛋,已在街頭引起許多注意和隱隱躁動,女人們奇怪著為什麼會有如此帥氣的聖誕老公公。
這小女孩怎麼回事?送她東西讓她哭了,變個魔術逗她開心,她居然用親吻來當作感謝禮?
是他太老了嗎?他才不過二十八呀!怎麼青少年的禮儀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方式他都不知道?
「聖誕帥哥,你手上的糖果可以給我一點嗎?」
袁勳麒回過頭,一個身材妖娜的女人遞出一張名片,暗示性的看著他,右手搭上他左臂,輕輕地撫觸。
「沒問題。」他將一整袋糖果交給她。「我特別大方吧!都送給你了。」 留下錯愕生氣的女人,他毫不留戀的離開。
唉!這麼明顯的暗示,他怎麼會不懂呢?只是有事在身,就算她再怎麼迷人,也只能下次相逢再說了。不過,小女孩青澀哀傷的笑臉又浮上他心頭。也許,那個來得突兀,又青澀冰涼的吻,觸感太好,也讓他一時之間捨不得破壞,不想忘懷吧!
他甩甩頭,將一場奇遇付之一笑。上工,上工去了。
寰宇實業大樓的層峰,近來常常都能聽見一票重量級的股東怒氣衝衝飄上大樓頂,對執行董事叫囂他們的不滿。氣氛之激昂,語調之高亢忿怒,就像是執行董事把整個寰宇企業的股票搞垮了一般。
而事實上,只不過為了競標一家報社而已。員工都明白得很,早見怪不怪了。誰教他們有一個最年輕,也最有手腕、野心的執行董事。而且還是個女人,當然特別容易招來不信任的懷疑,或者是故意的對立。
「我絕對不讚成!寰宇企業的子公司已經很多了,沒必要再搞一家快倒了的報社。說什麼宣傳企業、做形象包裝,我們公司的八卦新聞已經很多了,再怎麼包裝、宣傳都是無濟於事,白費功夫。關於這點,你應該是最明白了。」寰宇的第二大股束武榮華帶領十人股東團,由他代表發言,向執行董事強勢諫言。一席話,說的他身後一群老夥伴頻頻點頭,心有慼慼焉。
他們這一群建國元老,絕不能允許有人拿著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龐大企業規模,做計畫不周詳一更沒有保障的投資。根本拿公司的根基開玩笑嘛!
半躺臥在沙發皮椅裡的女人無聊的玩著染上深紫、淺紅,碧綠,雕刻了一組聖誕老人與火焰群像的怪異指甲——貼身極短裙下修長均勻的雙腿,左右晃動那張大而威嚴的沙發椅,唇邊一抹淡淡淺淺的微笑,就像個坐在父親位子上撒嬌的頑皮小女孩。但眼睛裡一閃而過的譏諷,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曉了。她隱瞞得非常完美。
「小武叔叔,你在怪我嗎?最近連媽媽都為了報紙上刊的事跟我生氣。我怎麼解釋她都聽不進去。原來我以為你們這些叔叔事業有成、見多識廣,知道那些八卦新聞都是靠不住,沒幾句話能相信。沒想到你們竟然也相信那些流言?我真是不得不佩服那些記者的文筆了。再不敢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她從位置裡站起來,雙臂撐直在桌前,完美的身材比例,以側面柔美炫目的弧形,一覽無遺地呈現。淺淺嬌笑,輕嗔細怨,一雙大眼眨呀眨的,水光流盼,全是天真的光芒。仟何男人大概都很難抗拒這樣嬌嗔天真的撒嬌。她是個非常懂得利用天生條件達到目的的女人。
「小灩,叔叔沒有怪你的意思。叔叔們當然都知道,報章雜誌都喜歡亂寫胡說。叔叔不會為了那些胡說八道來責怪你。只是希望你收斂一點,不要擴張得太快.經營企業,要細水長流,才能長長久久。」武榮華讓她一撒嬌,就再也擺不出架子。當場氣勢弱了下來。轉眼間,又變成了慈愛的長輩,諄諄告誡可愛的小侄女。
「是咯!小武叔叔,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嘛!想想,當初爸爸手上的資金全被套牢,公司連一塊錢都轉不出來,如果當時我們有先見之明,將資金分散,不就可以互相補足了。媽媽常常要我引以為戒呢!」她有所暗示的挑眉一笑。
「呃……小灩,你媽媽還怪我們嗎?」武榮華以及一班老夥伴沒想到這一回她竟會舊事重提。深怕她又揭起瘡疤,冷汗悄悄地冒出油光頭皮,面面相覷,每個人都想避開這個尷尬話題。
「媽媽很寬宏大量的。不然怎麼會把股份分出來呢?她只是希望我作決定的時候,考慮周延一點。至於叔叔們的叮嚀,我當然是放在心上,好好地檢討自己咯!」她笑得甜極了。
「是嘛!既然你瞭解我們的苦心,我們也就放心了。這樣吧!叔叔們很久沒找你媽媽、嬸嬸喝喝茶一看看你家新養的那批蘭花。叔叔們就先到你家去拜訪了。」
一群老先生客氣一番後,各懷心事惴惴不安的離開。
一關上門,女人臉上甜膩的無邪笑臉,轉眼成譏諷的冷笑,冷冷的眼神凝視厚重大木門,那眼神裡沒有溫暖與慈悲,只有諷刺的同情與不削。
「董事長真是辛苦,三天兩頭就得應付這些貪得無厭、不知滿足的老頭。」
書架後的助理辦公室門口轉出一張俊朗斯文的臉蛋,特別助理文翌昕交臂斜靠書架,溫文的說。
他在助理室裡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句不漏,雖然笑得溫和爾雅,心裡卻對那群只知道挑軟處欺負,大佔便宜的老禿鷹,十分不以為然。
他搞不懂,為什麼一向明快處理公事的執行董事必須拉下身段,對這群老禿鷹一再忍讓。何不將老禿鷹的股權一齊買回,豈不省事?公司不是沒有這種能力,而且這幾個老傢夥在皇甫家最困難的時候不但袖手旁觀,還唯恐遭到波及,撤回了所有原本可以資助寰宇度過難關的資金。這樣的人,為什麼還需要對他們忍讓?
「這次打發了他們,大概可以擋到報社併購案完成之後。到時候,他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一臉冷漠的回到沙發上,她收拾心情,繼續併購案的企劃書審查。
「Pandora,不要讓他們再煩你,你的事情夠多了。就買下股權,解決他們吧!」文翌昕俯身在桌前,溫和的勸她。
「時間還沒到。我會有打算的。」她淡漠的說。
文翌昕注視這個四年大學、研究所同學、三年同事的女人,對她一年冷似一年的轉變感到心疼。這個女人,曾經是天真開朗的少女。到底為了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是家庭事業的危機讓她看透人情,還是另有隱情?
他曾一再探問,她總是三緘其口,冷著臉久久不搭腔。久而久之,他也不敢再探查,以兔她不高興。
「你變了很多。從六年前開始。」他嘆了口氣,瞄一瞄她一身炫麗性感的裝扮。「今晚又要去哪裡?目標是誰?」
「蘇丹天堂。」她唇邊一抹冷笑。「我們都希望儘早標下福爾摩沙晨報,最好的方法就是找負責人下手。」十個男人九個色,她親近那些色鬼,當然會要他們為那些佔到的小便宜付出代價。
「喔!」文翌昕摸摸鼻子。「張已勝社長不是普通的色狼,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如果不能全身而退,還是算了吧!我們就公開競標,也不是沒有勝算的。」
「哼!公開?」她從企劃書裡擡起臉,深深看他一 眼。幽邃冷暗、深不可測的眼光,令他不由自主心跳。
「阿昕,我們一起做事三年,從研究所畢業前我拉你下水來幫我家,我們一起克服過那麼多困難,哪一樁我們碰見的困難是公公正正,開誠布公來的?哪一件不是因為暗盤的杯葛,刻意打壓我們的?」 她頓了一頓,幽然出神。「你說的沒錯,六年來我是變了很多。六年前那一夜開始,我開始認識世界、認識人性。人從來都不是高貴的,人有太多愛慾想望,這麼多包袱的人,怎麼還能純真呢?不要太一廂情願,天真了。」
短暫的淒涼,現在她眼底,文翌昕怔怔地看得出神。她鮮少這麼真情流露,以往偶爾有過幾次,但每見一次,總讓人淒惶不忍。
「阿Pan,我……」他想安慰她幾句,但不敢開口。
「別說了。皇甫家的人最討厭的就是同情。你忘了嗎?」她淡淡撇下話,很快的拾起文件離開。「下午我都不在,有事call我。」
身後,木門沈重空洞的迴響。
時隔六年了嗎?
空蕩的頂樓封閉迴廊,幽黃頂燈在她臉上投射出陰影。難以釋懷的往事,豈不也是她孤傲表面裡的一道影子?
她摸摸耳上那一對,南洋特級單顆黑真珠鑲細鑽,泛抹一線冷豔的貼耳耳墜。她淺淺冷冷的笑了。那是六年前,那個也叫皇甫灩的小女孩,永遠不會選擇的樣式。就如同如今她這一身既貼身又性感低胸露肩的黑色繫帶小洋裝,也不會是那個善良、保守、乖巧的小女孩的品味。六年前,她總是單色襯衫與牛仔褲,奢望男人一吾歡的是她不偽裝、不虛華的面目。怎料到,人的價值,永遠不僅僅只是自己,身後的價值才是人們關注的焦點。而她錯誤的判斷,甚至氣死了父親。
六年來,她體會得更深。人類是聰明,也是貪婪的!
甩一甩頭,她丟開一時的傷懷和偶然興起的感嘆,這些不重要而耗費精神的思想。邁開尖銳回聲的高跟鞋,投人下一個追逐聲色刺激、把握名利契機與男女競比的生存遊戲。
高級俱樂部裡,好看的女人好像總是多過有錢的男人。但喜歡女人的他,常常還是不願意在俱樂部裡浪費時間。
俱樂部裡的男人眼光一般,所謂好看的女人,多半也都是燈光和裝扮出來的效果,因為那些庸俗的男人喜歡。冠上了高級的名稱,高額的消費、高雅的裝潢,可惜掩飾不了人心的空虛貧乏。
漂亮的女人,一定是那種連在陽光下都很亮麗、很有味道、有風格的女人,燈光與化妝打出來的效果,多半見了光就死,他很難接受。
不過,做生意嘛!而且是他有圖於他人,如果對方喜歡這種調調,他當然也不會拒絕啦!只不過……興致實在不高就是了。
「袁老弟,聽說你對紅酒很有研究,嘗嘗看這紅酒,這是我千方百計,托一個文化界的朋友,從法國南部地中海的雷蘭斯修道院裡帶回來的修士酒。聽說是上帝的恩賞,一般酒莊釀的酒,是萬萬比不上的。袁老弟千萬要嚴苛的評比一番喔!可別客氣。」張已勝慇勤的遞上水晶高腳杯,晶瑩姹紅的深濃酒液,燈光輝耀下已能醉人。
一桌人跟著阿諛連媚幾分,場面看來很熱鬧,卻也很虛偽。其中有一位出版杜行政幹部的女伴還頻頻投來愛慕的眼光。袁勳麒淡淡一笑,接過酒來晃了晃,含住一口。
這狡猾的色老頭,品味真是還不錯!袁勳麒暗地瞥他一眼,然後放聲大笑,彈彈酒瓶。
「口感很好,圓潤、香醇、濃郁。我今年喝的酒,大概這瓶算是最好。」
「真的?」張已勝得意大笑,一桌部屬與不相幹的人跟著打哈哈。張已勝拍拍他肩膀。「得你這個專家一句讚美。就算錢花得再多,再花功夫,也值得了。」
」是呀!好酒跟好人材一樣,都是得之不易的。我們報社裡的人材,從面試、筆試、職前新聞觀念教育、技能訓練,訓練人才繁複的過程,比釀酒還專業、專心。你把福爾摩沙交給這麼負責任的團隊,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袁勳麒懶懶地擱下酒杯,伸了個懶腰。
他真的覺得今天不必陪這個老色鬼在這裡混瞎,反正福爾摩沙只不過是一家位在中部的小型報社一說資源沒資源,說公信力也不怎麼樣。要不是公司企劃組的人看好福爾摩沙版權所有,一套本土歷史學者探險工作隊的叢書,評估日後製作專題發展潛力無窮的話。偏這死老頭又緊抱著不放手,談了幾次,開出的條件就是連報社一起接收,他又何必這麼累,陪色老頭幹混?
本來已經談的都差不多了,企劃宣傳的投資也已經開始,不過這幾天不知哪裡殺出程咬金,大概給了色老頭更多好處,把色老頭的胃口養大了,他只好再出馬瞎扯一番。
唉!真想放棄算了,一套書嘛!以後再想辦法買回來也是可以的。只是與相關網路網站、電視台,巳經開始動員的企畫合作案可能就要停擺,實在不大符合經濟效益。
「哈、哈、哈……不愧是頭號繼承人,談生意就是有一套。莫怪每個人都叫我別跟你鬥,乖乖地等你宰割會比較幸福。果然呀!你不是一般銜金湯匙出生的公子爺們。」張己勝還在打哈哈。
袁勳麒斜斜鉤上嘴角,既倜儻又帥氣。
「你拿的好處也不少呀!張社長。」實在很想翻臉,懶得跟這種垃圾糾纏。「我只能再等一天。明天一大早,必須作決定。賣或不賣就看你了。老是讓公司企畫的人standby也不好,有傷士氣。張社長應該很瞭解我的苦衷。這個價錢,我想沒別人出得起,如果不願意,我想我就走了吧!」他一口乾完酒,舉杯致意。
「袁老弟,等等。」張己勝果然有幾分緊張,按住袁勳麒擱在桌上的手,不讓離開。「再等我一天吧!我也約了另一個買主,她等會就到,我想給她個機會吧!我們一起談談。」
他很不耐煩,一把揮掉張己勝濕熱的手掌,轉頭就要離開。卻看見身後大門入口暗處,一道黑色亮麗的影子、犀利的氣質,漸漸往他們靠近。影子的主人美得過火,豔光四射,冷豔的氣息回流周身,只是那一雙異常明亮又太過清冷銳利的眼睛,讓他有股似曾相識卻又迷濛難辨的感覺。
這女孩是誰?為什麼讓他覺得好熟悉?
女孩在靠近桌邊時的幾步路,突然一瞬間變得像個女人,妖妖嬈嬈的擠進張己勝身邊,挽著手臂,神態好不親熱,嬌嬌嫩嫩,哆生嗲氣的撒嬌:「張社長,我到了。你說只要我到場,就會給我機會的喔!」
她準確的抓住了身旁所有男人的眼光,當然不能例外的也接收了女人嫉妒的眼光。
袁勳麒對她的轉變驚訝之餘,幾乎看得入神。女孩一說話,就宛如換了張臉,眼神、嘴角,全染上一股冶豔的邪魅,勾魂攝魄。她若不是很會演戲騙人,就是生性喜歡捉弄人。是哪一樣呢?
想離開的心突然有興致留下來,他坐回椅上,好整以暇的打量她。眼前變幻如謎的女孩,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心。他掛著淺笑,恍若無人的直視這女孩,像是桌邊的人都已消失,眼前只有一個可以入眼的對象。
而記憶漸漸地對焦成功,他找到了一張曾經相識的臉。而這一瞬間,他實在萬分驚訝。
「社長,這位是?」皇甫灩當然注意到他無理而直接的眼神。回望一眼,竟是個有點深輪廓、混血兒血統,臉龐非常好看帥氣的男人。不過對於他的放肆,心裡不大樂意,面上嬌嫩嫩的探問,心裡卻有幾分排斥。
「這位就是本國最大報業的負責人了。上回不是說過有人要跟你競標嗎?我想你應該聽過袁先生,袁勳麒 。他可是你的對手。袁先生你聽過寰宇嗎?這是寰宇當家的小姐,皇甫灩。」張己勝留意到了袁勳麒欣賞的眼光,突然對自己決定讓這兩人相見有些懊惱。
還沒將這小妞弄到手,沒想到袁公子也會看上她。相對於袁勳麒的優勢,他知道自己在女人面前有幾分失色。
「我從不與美女為敵。你好。」袁勳麒霸道的執起她手,在手背輕輕印下一吻。他將霸道的行動演譯得很紳土化。「寰宇?這名字最近很轟動,兩三天就會在報上看到一次。原來當家的就是皇甫小姐,你經營公司的手腕很厲害。」
寰宇備受矚目的原因不只是竄起的速度和令人刮目相看的發展,最受爭議與焦點投注的,就是這位美女老闆製造出來的桃色風浪。
據說,她跟每個來往過的大亨、小開都有過一段;據說,她喜歡拿身體當作事業的籌碼,不斷換取她想要的好處;據說,她相當迷人,即使男人知道她是一隻意有所圖、無所不吃的蜘蛛,還是會乖乖地陷進她織好的迷網裡,付出一切。
他交際的商圈朋友,有幾個年輕人對她非常有興趣,都說希望她也能來招惹他們,因為他們的錢多得不怕她挖空。有幾個老的,對她也挺有意思,老色鬼們雖然只是不輕不重的佯裝勸告年輕人小心女人,但那一對對老眼裡,他明明白白的看出貪婪與色慾。
到底什麼是真實?他只是微笑的看。就像現在。
「多謝誇獎。」她柔媚一笑,似是非常享受他讚賞的眼光與紳士禮儀的吻。不過婉轉想抽回的手尖,悄悄洩漏了她的不耐。
皇甫灩快速在腦裡搜尋到眼前這位酷似時尚模特兒的真正名號,心裡萬分驚訝。袁氏企業名聲何其大,她沒想到會出現這一號勁敵。張老頭竟沒告訴她競標的是國際化企業機構,勝算這麼小,張老頭存的是什麼心?
「不是誇獎。是真心話——你真美,美得神秘莫測。變化多端。在這個美女多得像垃圾亂丟的地方,你竟是最突出的!怎麼稱呼你呢?比較親近一點的名字。」袁勳麒瞭然一笑,本想放開的手握得更緊。他好奇在那張變幻莫測的漂亮臉蛋下,在那些繪聲繪影的傳聞背後,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像她潛藏深處的眼神那麼冷淡敏銳嗎,還是……
眼神一溜,瞄到了她雪白指尖上奇彩鮮豔的指甲化妝,不其然的發現那極其冷豔的彩妝上,刻劃著他也曾萬分深刻的情節。
原來依戀記憶的人不只是他,但為何她認不出他呢?他看了看面目模糊的聖誕老公公。是了,他的偽裝能力連生他的媽可能都認不出來,她又怎會認出?
皇甫灩敏銳的從他眼光與話裡,會意到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懷疑。因此她笑得更加甜美,雙眼眨得更無辜。更嫵媚。心裡卻是警鈴大響。
「啊,哈、哈、哈……袁老弟喜歡我們阿Pan嗎?那可不行喔!阿Pan跟我是很熟的朋友喲!我可是很關照她的。袁老弟這麼花心,想追她得過我這關哦!」張己勝尷尬的直打圓場,心裡恨不得把袁勳麒礙眼的魔掌拉開。
「Pan?是悠閒love的牧神潘,還是誘惑的萬源潘朵拉?」袁勳麒詢問的眼神很曖昧。
雖然是六年前短短幾分鐘的回憶,他卻是曾經回味再三的。只是,為何六年前後,落差這麼的大?他問的別有意味。
「Pandora。」趁著他注意力稍微鬆散,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回他一朵千妍萬嬌的媚笑。「只不過是個名字,袁先生想得太多了。聽張社長說,你們這麼大企業也要跟我們這麼小的企業體爭一個小小的出版社,您的野心很大呀!不能放我們一條生路嗎?何況您經營的可是全國最大的出版系統,河必將福爾摩沙看在眼裡呢?」
「這件事還在評估。如果價錢不合理,我們也不會砸下大錢。話說回來,你的指甲很特殊,顏色很突出,好像上面的圖案還有故事,是不是?」
這一番話讓張己勝緊張起來。「袁老弟,我的意思是公開標價此較好。如果你就這樣放手,恐怕就讓阿Pan小看了。」
「哎喲,社長原來要我們自相殘殺。袁先生,您看我們非得這麼兵戎相見嗎?」 原來張老頭除了打她的主意,果然還打算大撈一筆。想算計她人財兩失嗎?等著瞧吧!
「那得看你咯!你怎麼說?」聰明的女孩!袁勳麒笑出一排神氣的白牙,以一種奇異的默契,配合她的說詞。很奇怪的,他彷彿就是能從她眼中看出她想說的,甚至,她所想的。就因為曾經認識她短短幾分鐘嗎?或者因為,他們都是如此聰明的人?
「啊!今天晚上呢,我加班得太晚了,忘了吃飯。嗯,是有點餓呢!突然呢!剛剛想起了甜甜的蕃薯稀飯、清雅的山菜。晤!冷冷空氣中,飄著清香的稀飯香,一定很幸福。」皇甫灩從張己勝身邊離開,輕倚著袁勳麒的椅背,輕言淺笑,柔媚動人。
「是很動人。」袁勳麒搭住她手腕,一起身就連拉帶擁的拉走她。「我很榮幸能夠滿足你的幸福感。」
「等……等,等等!我們今天一定要談好併購案。不然,我就宣佈解散,零零碎碎的賣開,讓你們什麼都拿不到。」 張己勝追出去,攔住他們,既懊惱又羞怒。計劃好可以抱到美人,又能拿到比預期中更多的錢,這樣一箭雙鵰的策略居然現在被人反過來耍了一通。
「請吧!你以為誰稀罕?」袁勳麒擁著美人,吊兒郎當的說。
「張社長。這樣是不行的喔!既然你想賣給袁先生,就不要再故意吊我的胃口嘛!我雖然人蠢又不懂事,但也不能光被人欺負著玩啊!是不是袁先生?」皇甫灩嬌柔一笑,偎著他問。
「走吧!」袁勳麒但笑不語,摟著她走。出大門前,又回頭撂下一句。
「張社長,世界上沒有永遠如意的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明天到我公司來,擺好價錢和條件,一切確定後找我談。不然我真的打算收手。我想我一放手,大概也不會有人有興趣了。福爾摩沙的條件不好,我想你清楚。。
兩人非常神氣的離開俱樂部,而一脫離了眾人的目光,到了人跡稀少的停車場,皇甫灩率先甩掉袁勳麒搭在肩上的手臂,媚眼結霜,雖然仍是一身性感的裝扮,卻冷淡的判若兩人。
袁勳麒像是早已料到,叉著雙臂,等著看她怎麼表現。
「我不會放棄福爾摩沙報,我需要這間報社。開個條件吧!我知道你要的不可能是報社,你自己管的已經夠大了,你是別有所圖對吧?我們就各取所需。」
換上這張本來的臉孔,她比較容易面對這個男人。從剛剛短短幾分鐘相處,她直覺他是個厲害的角色,所以不想和他耍花招、虛與委蛇。在這個圈子打滾的人都謹記一些原則;袁氏的人精明,淩氏的人冷靜,說的就是商場最大的兩個集團的行事風範。這商場戰備的必要認識她當然熟悉。因此她沒理由在一個精明的人面前賣弄聰明。否則恐怕就像方才的張己勝一樣,下場肯定不好。
「神秘難測,變化多端。我想,現在的你,可能也不是原來的你吧!你覺得對我採取防禦措施比較好嗎?美麗的潘朵拉。」他逼近她,讓她戒慎恐懼的後退了一步。「哪一張才是你真實的臉呢?嗯?迷惑人心的潘朵拉。」
「不要靠近我!」她冷冷地將他湊過來,英挺俊朗的過分的臉推到一邊,忿怒的瞪他。「我知道你很聰明,裝成那副花癡的傻樣一定瞞不過你。所以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廢話就別多談了。」
「嘖,真可惜。你竟然就這麼認定我?」他一臉的遺憾。「我還想讓你這種美人勾引,搞不好,我會真的迷上你也不一定喔!」
「我對男人沒興趣。只對報社有興趣。怎麼樣?到底談不談?」她一臉不耐煩。
「我很遺憾。報社我也是勢在必得,畢竟已經接洽了一個月,目前成功在望,沒道理放棄。啊!可以再讓我看看你的指甲嗎?我非常有興趣。色彩很漂亮,也沒看清楚上面的故事,剛剛只看到了一個聖誕老公公……」他邊笑著說,一手已經不經同意、不顧掙紮的撈起她的手指,嘖嘖觀看。
「啊,紫色的聖誕老公公,黑色的少女,原來聖誕老公公帶來的禮物是火紅的火焰。咦?這個少女是你咯!沒想到你的想像力很好嘛!是真實的故事嗎?」
他太過唐突,說的話大敏感,說中了她潛藏的心事。教她有一時慌亂,像針尖刺在心頭,不自禁手握成拳,另一手揮了他一巴掌。「別再說了,放開我!」
袁勳麒被打了一巴掌,怔怔看著她,放開了緊握的手掌。
她恍惚中回神,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懊惱上心頭。輕撫額頭,舔舔乾唇,她試圖鎮定自己。
「我……很抱歉.我不該打你。但我不喜歡有人研究我的指甲,侵犯隱私權。請你下次別再這麼做。我們回歸正題吧!我開個價,我們的企業在中部有大部分的延伸機構,需要這間報社。我們真的很有誠意想買下它,請你讓給我們吧!」她從不曾覺得自己說話技巧這麼差過,話語斷斷續續,條理不清楚,理由不充分,氣勢不強烈。心裡一直掛記著剛剛他所說的,神緒不寧。
她到底撞了什麼邪?希望剛剛那一巴掌不曾惹惱了他,希望他說個價錢,然後快滾開她的視線。
但她的希望顯然注定要落空。
「賓果!我說對了吧!你就是這個遇見聖誕老公公的少女。是真的故事吧!」他似乎沒生氣,邪邪笑著指著她的指甲,笑得像一個孩子發現了神奇的秘密。「這是你的秘密嗎?你把自己的故事畫在指甲上。」
真是難纏的人!
「你想太多了。這是指甲化妝師的點子,跟我無關。明天這上面的花樣就會被塗掉了,它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強笑,隨意敷衍他幾句。但覺得自己臉皮非常僵硬,笑得非常不自然。這麼多年來,一向不會有人注意她的指甲,這姓袁的男人發什麼神經?
「噓!我知道了。」
他無聲接近她,莫測高深的令她屏息。修長的中指放在她冰冷幽香的唇上。灼灼性感的雙眼,透亮著神秘的催眠引力。令她不由自主專心在視他發亮的眼,聽他低喃如吟的聲音。
「每個人都有故事。雖然你不想承認,但故事始終還是故事,它依然存在。隱隱約約,我知道你那神秘而不可告人的故事。就當作我們之間小小的秘密吧!我不會說出去的。」他優雅淘氣,卻神秘的笑了。對她眨眨眼。
「既然我們都想得到報社,我想我們以後一定有的是機會見面。我很開心,也很期待哦!seeyou,bye!」
他不負責任留下一串懸疑,一身輕鬆愉快的坐上他的跑車,揚長離開。
是白色車煙及遠去的尖銳煞車摩擦聲喚醒了她。夏日夜空下的停車場空曠冷清,城市中光害嚴重的天空只有微星黯然閃爍。驚疑的她猛然回神已是孤單的站在停車場中央,那曖昧迷人的語聲,溫暖的呼吸氣息都已遠離。
她失常了。她發覺裸露空氣中的雙肩微微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來自於莫名的誘惑氣氛,性感刺激。為了什麼?她抱著自己的裸肩,很清楚因為他迷人的呼吸、輕甜的男性芳香與柔軟的嗓音。還有,他奇異穿透她心裡最害怕角落的話語,讓她感到威脅。
不能再見到他!絕對不能再見他!她喃喃對自己說。這真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第二章 難以甦醒的睡眠
因為太過痛楚,所以人們不願從夢中醒來。
而墜落的夢,太過寫實,所以天使忘記了自己的翅膀。
它恆常的迷囈著,不願甦醒。
清爽宜人的仲夏之夜,」TheLeagueofKnnights裡,擠滿了夏夜出外尋歡的人們。hotband、熏濃的古巴煙、醇馥的紅酒、道地紐澳良海鮮總燴,西部大荒野的室內空間流溢著歡騰醺迷的氣味。
「夏天的生意總是特別好。今晚又很high啊!」
袁勳麒照例坐在吧檯前,懶懶痞痞叼根菸,前發淩亂的頹廢著,不甚專心的測覽室內。
白麻線衫攤攤地掛在他身上,只扣了兩顆扣子的前胸肌肉隱隱起伏。引來四下許多女孩對帥氣性感的他頻送秋波。
按照往例,此時此刻,他應該會接送其中一個美麗女孩的眼神邀約,請她喝杯酒、談談天,如果一切愉快如意,那麼接下來,他們就會有個短暫卻美麗和諧的性感夜晚。天亮後,又瀟灑的saygoodbye。
不過,今晚的他就是意興闌珊。女孩很美麗,身體很健康,氣氛如此match,而因為眼前總是似有若無的浮出一張冷冷的、淒然的少女臉龐,讓他總是不帶勁。
在吧檯上坐了快兩個小時,他只是默默黯黯的回憶著一個冰冷下小雨的冷清聖誕夜。
跑新聞是他業餘的興趣,因為他年輕,喜歡新鮮。老實說,他更大的興趣是做偵探。不做偵探,光跑新聞,這世界上有多少骯髒事,有多少表面光鮮暗裡齷齪的人,是無法知道的。那次的探查不甚成功,因為對方實在非常狡猾,而且機敏,他連連換裝了三次,他們的交易地點也連換了三次。在他最後一次盯哨時,他遇見了一個眼神看來那麼絕望、傷心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來很樸素,五官清秀整齊,就像平常無數個經過身邊的女學生,但他沒見過哪個女孩的眼神會如此悲哀。她的絕望令他不由自主伸出手,遞出偽裝用的糖果。她沒有希望的眼神,令他不忍心的變了一個戲法搏她一笑。然後,她出人意表的,給了他一個純真性感但冰冷的彷彿地獄溫度的吻。
真是很冷的吻!一直到現在,唇間彷彿還能觸到她顫抖寒冷的唇,她天真卻悲哀的笑臉。當時他回味無窮,而即使時隔六年的現在,仍是無法忽略那個天真的吻。以致現在不能釋懷的面對那雙冰冷譏諷的眼神。他有一種遺憾與心疼的感覺。可能因為經驗裡曾經如此美好吧!所以更不能瀟灑。
光想著她,搞得他都沒什麼心情哈啦喝酒。
「這是小葉那口子的功勞。」
宋廣家自然覺察到他一整晚的異常,但什麼都沒說。
宋廣家一直含笑持杯,測覽喧嚷熱鬧的PUB,眼光停在角落一張隱蔽的桌子,那裡有一位清秀臉蛋神情卻非常苦惱,天真大眼瞪著白紙發呆的女孩。
「清清天天到這裡寫劇情大綱,粘老婆的小葉不得不跟來,既然來利用我的場地,我就讓他Solo幾段,以茲回饋。果然,他的表演功力幫我吸引了不少人,他的歌迷、不相幹的人,前幾天還有記者聞風而來了。我的錢賺得真是愉快。」
「老詐包!」這老傢夥真不是蓋的奸詐。「難怪小葉的臉色這幾天都這麼難看。」他瞥了眼斜倚在鼓手旁緊皺著眉、撒著冷酷嘴角,一臉不耐煩的keyboard主唱葉繼青。
「哦?」宋廣家一臉無辜的看他。「我以為這是他對自己出資餐廳,一點非常微薄到幾乎不足為道的貢獻。況且要不是我,他還沒這麼幹脆的走出死胡同,清清可能早被他氣走了。」
「是,是。你怎麼說都有理。」 他撇撇嘴,繼續喝酒。今天沒心情耍嘴皮,暫且放過。
「啊!」宋廣家盯緊了他,嘖嘖嘆氣。「太安靜了、太善良了、太有同情心了、太正經了、太……太不尋常了!你今天整晚都不對勁。一定有問題,是女人?」優雅沙沈的嗓子,餘韻十足的調侃。
「你的鼻子比小葉家的狗還靈。」他懶懶地瞪宋廣家一眼。「是又怎麼樣?這世界為女人煩惱的男人到處都是。喏!你這家餐廳裡,隨便都可以撿到一個。」
「在別人身上很正常的,在你身上就不是。」宋廣家斜睨他一眼。「哪個女人這麼偉大,敢製造問題給你?」
「製造問題給我?」他似真似假的嘆口氣。「她躲我都來不及了。我倒真是希望她會刻意製造些麻煩給我,這樣還感覺親近一點。」
「踢到鐵板啦?可能這就是天譴喔?馬癡袁。」 只對馬用心、癡情的人,早該被備受忽視、與輕率對待的女性同胞修理修理了。宋廣家一點都不同情他。
「鐵板?她對哪個男人來說都是鐵板。三次約她洽談公事,都讓她臨門蹺走。你說她厲不厲害?但到底是為什麼變得這麼冷冰冰的呢?It'squeer.太奇怪了!」說到最後,他喃喃自語裡不由自主的夾著習慣的英語。
「你到底在說什麼?」宋廣家看他分神自言自語,覺得怪異。
他搖搖頭,敷衍一笑,敷衍的喝酒,避開宋老頭的眼光。
宋廣家瞭然一笑。「不想說就留著發酵好了,懶得拷問你。」猶豫了會,繼續說:「下個禮拜三幫我看一晚,我有個怎麼辦都倒不了的高中校友會要參加,可能要混到很晚。」 四十屆了。真快!宋廣家有點感嘆。
「不是有可愛的美少女小珊珊和傻大男小吉嗎?」他驀地覺得宋老頭說話的神情怪怪的。
「兩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傢夥。」來廣家瞪他一眼。「到底來不來?現在所有人都有家小,就剩你這王老五悠閒悠哉沒有家累,空下時間來,左右也只是腐敗。就這麼啦!禮拜三晚上七點來報到。不然,我把你餐廳的股份賣掉。」
「嘖!火氣真大。」他回瞪老頭。「但你說的也是,連苦戀六年的淩老二,都去度蜜月了,相形之下,我們四個騎士,好像只有我挺沒成就,是不是?」前陣子為了淩老二的戀愛辛苦了一陣子,現在看人家甜甜蜜蜜,除了一股成就感,居然還有點寂寞,羨慕。真不知是怎麼搞的?
「啊!原來你自己也瞭解。所以要老實一點,看到喜歡的女人,就要好好把握。要不,這輩子真的只剩下四隻腳的畜牲陪你了。」宋老頭惡意微笑。
「哼!那你不更怪。這麼稀罕參加校友會,你不是接到通知單就丟垃圾桶的嗎?去年那張就是。是不是,這個同學會另有隱情?」 他隨意試探。不過從他認識老頭的歷史,百分之百肯定這個校友會有曖昧。不然,老頭的眼神怎麼會有絲黯淡,這老頭向來是高桿到喜怒無形。
「我不問你的事,你也少來湊合我的。」宋廣家拿走他的酒杯,老辣的眼神嚴正的警告他。
他舉起雙手。「OK! OK!我一定到。」 問問也不行!他心底無聲抗議。
「您是袁先生?」
誰呀?他沒好氣的回頭。
來人一張臉既驚又喜,狀似見到了美國總統,以敬畏萬分、無法置信的眼光直盯著他。把他看得渾身都不對勁。
他見過很多人想巴結他的樣子,不過這麼誇張的,倒是第一次。當他是偶像嗎?他不太愉快。
宋廣家不打擾他,端著酒杯移到吧檯另一邊與一名熟客說話。
「我想,我不認識你。」他帥氣而不在乎的一笑,又要了一杯酒,濃眉一挑,問陌生人喝不喝。
果然,陌生人像是萬分榮幸的坐人他身邊,欣喜莫名。他知道這人定是有所求而來。上下瀏覽一眼,這人外表看來斯文有禮,長相也算端整,合身高價的西裝,適當的雅痞皮鞋,年紀大概還小他幾歲。他判斷大概是個少年有成的青年實業家,如果單身,大約就是人家說的黃金單身漢。
只可惜……眼光不正,缺乏誠懇感,稍嫌流氣,對名利金錢太積進,簡直像一隻盤旋的禿鷹,給人不愉快的感覺。
陌生人遞給他名片,他隨意一瞄,飛騰國際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紀允倫。嗯!是最近受到經濟波動資金吃緊的公司,他知道將有什麼麻煩了。隨意塞入口袋,不置可否的笑笑。
「無意間聽說袁先生喜歡到這間PUB,我本來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碰見了。我無意打擾袁先生,只是想交個朋友。」紀允倫要來一杯馬丁尼,斯文臉上一勁熱絡。
「有話直說吧!跟我套交情是沒有用的。」他邪邪懶懶的注視,令紀允化感到不安。「飛騰的股票大跌,融資銀行又緊縮銀根。你是來調錢?還是來談合作案的?」
「您的消息真靈通,不愧是報社大亨。」犀利的話語讓紀允倫有點無法招架,「不過,我這裡有一份收購計劃書,想請你看看。這份計劃是我個人的意見,絕對是有利雙方的併購計劃。董事會方面當然還不讚成,我嶽父有點意見。但我會說服他們,畢竟目前公司營運的實際狀況只有我最清楚。憑著我對公司的瞭解,一定可以說服董事會。您放心好了。」
之所以破天荒的拉低了姿態來找袁勳麒,老實說除了為公司,為自己的意味還大一點。
袁氏企業體是相當龐大的國際企業,跟袁氏相比,飛騰不過是眾多泡沫中小企業中的一顆小泡沫罷了。努力了近五年,紀允倫始終無法將飛騰的體制更加擴大,除了保守的嶽父那關之外,整個董事會的保守投資也是主因。既然無法擴大,在市場競爭下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近來的經濟風暴,無疑是結束一個小企業,進入一個大企業正式契機。
「我收下了,明天會交給相關小組部門去商議,三天以後,小組成員會跟你聯絡。」袁勳麒看都不看的收下資料夾放在一旁,不甚熱中。
沒料到袁勳麒拿到計畫書連看都不看,紀允倫一時語澀,原來想的所有推銷方案硬生生打住。
「還有事?」袁勳麒幹了酒,揚眉問他。
「啊?喔!袁先生有興趣一起吃個消夜嗎?我知道有家燒烤店不錯。」紀允倫極力想拉近他們的關係。
「不了,下次有機會再說吧!我現在有約。」袁勳麒燦爛的笑了笑。「各位,我走咯!」
喧嚷的環境中,他清揚的男中音還是穿透音響、響透室內。不相識的人紛紛對他驚人的肺活量感到震驚。
疲懶的對朋友打完招呼,跨著懶散卻矯健的身體離開PUB。
好不容易放晴的興致又被陌生人打壞,只能怪運氣背吧!但深吸夜深寧靜的空氣,令他有點煩躁的心又平靜下來。其實煩躁都原因都只因為一張臉,因為一張拒絕他接近,但他曾經很接近過的臉。
在微涼的夜街上點燃一根菸,沿著關上店門的霓虹燈走。不是沒想過何必這麼在意一個她,但怎麼辦呢?就是沒辦法死心呀!無奈一笑。這時候最好還是聽從直覺,使出殺手銅吧!
雖然,一定會把冷淡的她惹的火冒十丈。這點他十分確定。
「你再說一遍!把他剛剛在電話裡說的鬼話再重複一遍。」 皇甫灩俏眉忿怒的飛揚.拍桌怒瞪。
文翌昕很無奈的聳肩,將怒氣騰騰的老闆按入座位。
「生氣有用嗎?誰叫你躲他躲得這麼明顯?他親自打電話來訂約,幾個禮拜來,一共三次。你擺明了不願意出面和他談,這不是顯得非常沒有誠意嗎?我不過是個特助,由我出面多少對大老闆不禮貌。如果我是那邊的人,一定也是緊抓著我們不願意正面交談的致命傷咯!阿Pan,老實說,這一次我真是搞不懂你了。你從來不怕跟男人交手,就算再怎麼齷齪卑鄙,你都很有勇氣的去周旋。據我所知袁勳麒在上流社會是頗有好評的,至少他不卑鄙,也不占人便宜。追女孩他有一套,很自信,絕不使這種伎倆。對這樣的人,怎麼你反而害怕呢?而且非得惹得他發出最後通碟。」
「你不懂。」 她厭煩不堪,只好用力掉文件出氣。「他很狡猾,在他面前,耍小聰明是騙不過的。」
「只要你肯好好說明,我就會懂。」文翌昕故意重重的嘆氣。「自從遇見他,你就變得很奇怪,不愛說話,常常陷入沈思,做事很急躁。那次的會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說了什麼?」 他也知道袁勳麒不好騙,更不好惹。推著她去面對一個精明的人物,他心裡也志忑不安。只是,傳播是阿Pan的夢想,他一直想幫助她成功的經營起來。這是一個起點,再怎麼困難,也得撐下去。
「沒發生什麼事。只是根於我個人的直覺,覺得他很危險。」為了掩飾窘困,她掩住臉,煩躁的直瞪光潔如鏡的桌面,桌面上浮現的,是她最不願見到的表情。那麼浮躁、不安。
這狡猾的男人,一定非得逼得她無路可走嗎?說什麼一定要見到她,根本就是意圖不軌?竟然還趕放話, 如果她不出面,絕對砸重金賣下她想要的報社。這太過分了!
「你的評語很奇怪。」文翌昕偵察的眼光在她掩住臉的手中縫隙來回搜尋。「他對你做了什麼讓你覺得危險?」
「他是我見過最鬼靈精的男人。我不喜歡跟太聰明的男人打交道。」 她找了一個比較安全的理由。
「那好吧!」文翌昕雙手一攤,既然她不肯坦白,那他真的沒辦法。「我去打電話告訴袁老闆他儘管下重金標案好了,我們看誰錢多一點心狠一點,誰就是最後贏家。」如果真是如此,他們大概鐵定是輸家。他苦笑。
「慢著!」她擡起臉來,不甘願的認栽。「跟他約時間地點,我會去見他。」勢在必得的事業,她才不讓給別人。
文翌昕滿意的一笑,正想誇獎她終於恢復正常不鬧彆扭,她卻拾起隨身小提帶,像一陣怒風颳出辦公室。
「我回家一趟,有事再call我。」
頭也不回,她重重甩上門,文翌昕只有無奈的望門興嘆。
多年來的相處,他很瞭解,她是很討厭面對輸局的那種倔強女人。
而正如文翌昕所理解的,覺得自己竟然受制於人而且不得不認輸的皇甫灩,不耐煩、又感到不安的在市區裡開車疾駛、兜圈,甚至煩躁的連闖了十幾個紅燈,駛上高架橋飆車。
一直到漸漸平復了情緒,她才在高速路段急速掉頭、回家。車子開到市郊,在自家山道下時,她才將車速放慢。
寧靜的望著典雅高聳的彷彿在雲端的家,她緩緩婉蜒前進,終於忍不住停下來,走出車門,以最無防備的心,靜靜地看著她高高在上的家。
擡頭望著高高在上的家前進,一直是她小時的驕傲和滿足的來源。因為她一直知道,不管外面的世界怎麼樣,安全會在那裡。即使已經失去了所有依靠後盾的現在,每晚當她萬般疲憊的回家時,只要在山下看見家裡的燈光,她就覺得安慰、安全。
皇甫家是已經有百年歷史的老世家,從上個皇朝的末代開始在本地發跡致富,一直相傳到她已有四代,雖然歷經多次的經濟風暴和政治戰亂,最嚴重的莫過於六年前那次,幾乎讓皇甫家徹底破產,也幾乎賣光了位在郊區的所有地產。但老世族的人脈、資源畢竟還是相當豐厚,她努力了不到幾年,終究又興盛起來,只是人脈單薄,父親一代只有兩兄弟,而父親、叔叔相繼病故後,只遺下兩名遺孀:嬸嬸、媽媽及唯—一個女孩,她,獨撐大局。
不過在時光歲月無情的摧殘中,曾祖父一代花費巨資興建的西班牙風格百年老宅,卻始終是有驚無險的度過戰亂與經濟困境,依然典雅高貴的聳立在市郊的山巔上。
幸好有它保留了下來!
對這點她非常感謝老天爺,讓他們在解決財務困境時,用不著賣掉主宅。雖然有許多的人上門來提供豐厚的條件想買下它,因為相較於市區裡醜陋的建築物,它是如此的美麗,雖然它又是那麼的老。但對媽媽、嬸嬸,以及她,這幢大房子已經是她們保留最後回憶的唯一了,對她們而言,它的存在就是一種安慰。
思緒沈澱下來後,她擡起重新化妝過的指甲,那上面換過了粉彩淡綠色系,但依然有故事,聖誕老人的影像已經模糊,只有一團模糊的火焰,少女也沒有了面目,只是背影。整個背景像是春天,淡淡嫩嫩的綠。而只有她知道,那是個冷冷的冬天,背景的綠是無聲的冰雨。
她究竟是怎麼了?怎會如此的慌張、逃避?
她是人稱新近商業人才中最精明、狡猾的商業女強人,難道還像個女孩似的,會害怕一個男人?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讓自己軟弱、無能了,而這陣子的表現未免太怯懦了。就是因為她太怯懦,才會讓對方有機可趁,挾持弱點為所欲為。是的!她應該更堅強一點,即使他好像猜中了她的心事,她也沒必要承認什麼或心虛什麼,不是嗎?
山頂上的家彷彿給她勇氣,幽淡的微笑在她唇間漾開,她覺得自己又有了自信,甚至她已經絲毫不畏懼那個太過聰明的男人。
重建了信心,她準備回公司上班,不再逃避。才發動了車,後照鏡裡卻出現一條纖弱的人影。她急忙推開車門往後大喊:
「阿嬸、茵茵嬸。這裡!」她笑著毫無防備的真誠微笑。
被喊的纖弱人影顯然提著很重的物品,兩手環抱的購物袋幾乎滿到她弧形柔美的下巴,根本跑不動。柔美和藹貴氣的小臉,抱歉的朝著皇甫灩拚命微笑。
皇甫灩踩著高跟鞋跑過去,拿過她手上的提袋,略有責備的看著她的茵茵嬸。
「又自己出來買東西!也不叫車。這裡到山上還有二十分鐘的路,你怎麼走得動?」
將購物袋放進後座,順道也把她坎坷早寡,卻一直很樂觀的支持著一家人的茵茵嬸推進前座。然後她緩緩地開車上山。載著心愛的家人時,不管情緒多麼浮蕩,她一定小心鎮定的開車。
「我喜歡散散步,這點路還不算遠。怎麼你今天這麼早回來?你……是不是有哪裡不開心?偶爾,嬸嬸也想聽聽你的心事噢!」季錦茵微揚柔美的臉龐,溫柔微笑,試探的觀察她。
小灩是她唯一的侄女,也是目前皇甫家唯一的希望。她很瞭解小灩的倔強和逞強,就像亡夫一樣,在關心的人面前,總要扮演支持著天地的角色。在這幾年,也是小灩支撐她和大嫂,即使時機再怎麼艱困,在她們面前永遠都顯得那麼開朗,一點都不願讓人操心。
但愈是如此,就愈令人掛心呀!她和大嫂明顯的感覺到了,小灩其實是在她開朗的笑臉與日漸華麗的打扮下,心裡還藏著些陰影。還有,自從上一次小灩說厭倦了感情,而跟那個男孩分手後,小灩到現在都不願再交男朋友。不過這其中有些地方感覺起來很不自然,只是她跟大嫂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公司上了軌道,自然我的工作時間就彈性很多。突然想帶茵茵嬸和媽媽去西華飯店喝下午茶啦!我很想唸法國小甜點喔!」皇甫灩留意到嬸嬸的外衣口袋有個信封,正想轉移話題的,剛好拿來半開玩笑問問:「誰寫信給嬸嬸啊?是情書?是不是有暗地的仰慕者?那可好啊!嬸嬸這麼年輕漂亮,就讓我跟媽媽作主婚人,把你嫁出去。」
「真是!」季錦茵窘紅了臉,輕輕責打侄女的臉龐。「小孩子不要開大人玩笑。這是開高中校友會的通知單,本來被我丟掉了,大嫂硬撿回來塞給我,要我參加。不是什麼情書。」
「我可不是開玩笑喔!」 皇甫灩正經的說:「只要嬸嬸幸福,我們都很樂意。我想媽媽也是這個意思,才鼓勵嬸嬸參加高中校友會。嬸嬸真是悶在家裡太久了。」
「別胡說,我已經算是個老人了。」季錦茵佯怒點點她的臉頰,但不論怎麼生氣,看來都那麼的溫柔。「你才是家裡最該談戀愛的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帶男朋友回來給我們瞧瞧?」
「我的男朋友多得很,不過品質都很差,怕你跟媽媽不適應,所以不敢帶回家。」皇甫灩裝個鬼臉。
「那麼真心交往的呢?」季錦茵捉住她空出的手。「小灩,我跟你媽媽真的很擔心你。這麼多年了,你沒再交過男朋友,我們都想,是不是上一次的分手,給你很大的傷害,所以……」
「我沒事。」皇甫灩停下車,認真看著季錦茵。「我真的沒事,只是一直沒有緣分,沒有很對的人選出現。我不會排斥男人呀!翌昕不就是很好的例子。放心吧!如果有好的人選,我一定會帶回去給你和媽媽審查。」拍拍季錦茵的手,她繼續開車。
「嬸嬸,我的機會很多。倒是你,只有四十多歲,還年輕、又漂亮,把自己關在家裡,會妨礙幸福的追求。我還記得叔叔過世前也跟你說過,他希望你再嫁的。這次的校友會是個好機會喔!去看看老同學,搞不好就爆出戀愛的火花了。我打算把你打扮得讓所有人驚豔,讓你去迷死一大票男人。」
季錦茵淡淡一笑:「我不是很有意願去。不過你跟大嫂都這麼希望我去,我就去咯!說什麼驚豔?大家都老了,感情衝動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你可別把我打扮得太嚇人呀!」
季錦茵溫柔的警告她,兩人相視,會意一笑。
只是不意中,一張落拓性感的年輕臉龐飄過季錦茵的腦海,她微微分神,然後暗暗一嘆,放諸腦後。
那已是太陳舊的事了。她望著窗外,溫柔的眼若有所失。
這是一個很男人的地方!皇甫灩打開門的那一刻就很厭惡的判斷。
一踏進這個鬼地方,嗆鼻的雪茄味濃霧般在她眼前瀰漫,撥都撥不開,比不斷湧進耳朵、令人耳朵刺痛的hoband和高聲喧囂的顧客,更惹人心煩。她微微蹙眉,專心在熏然煙幕嚷嚷人聲中,尋找那個討厭的人影。
「喲!好俊的姑娘。prettybaby!你那搜尋放電的眼光,尋覓的可是在下?」
突兀的壓力從她背後襲來,裸露的肩膀一陣顫慄。浮起一粒粒疙瘩。親呢的語調,竟然讓她出現一時的驚 慌失神。但扭過臉來,她幾乎是反射的燦出一朵絕豔工整的職業笑臉。
「袁先生看起來像外國人,但兩次見面,中國的詞彙都用得挺廣的。真令人佩服。」她主動鉤住他的手臂,讓他帶往吧檯。
「喝不喝酒?」袁勳麒像是毫不驚訝她異於往常避他如蛇蠍的積極表現,性感一笑,大手舒展攬住她炯娜小巧的腰身。「我們小吉先生特調的雙面女郎,非常match你既火焰又冷辣的high調。小吉,給皇甫小姐來一杯吧!」他霸道的替她點酒,非常誠實的眼光隨著她緊身的小洋裝前後上下周轉一圈,帶著驚豔的激賞。
吧檯小弟很曖昧的看他們一眼,專心調起酒來。
「你果然對女士招待得很周到。不愧身懷一半的外國血統。」她冷笑了下悄悄挪開身體。「希望不是海盜族的後裔才好,那我可不敢跟你談生意了。」
「鏘!」他斜倚著吧檯彈指,邪懶的看她。「答對了。」撩起她鬢邊細垂的微捲髮絲,如蜜的清芬絲般飄過他的鼻翼。「我身上有八種血統,其中正好有一種是海盜的遺裔。美麗神秘的丹麥女士,梅麗絲曾祖母,我永遠都記得小時候她告訴我的北歐屠龍神話。我的北歐祖先們非常勇敢,相當不錯的血統喔!剽悍又智慧。不過說出來大部分的人都會害怕,你也怕海盜嗎?我以為你是很勇敢的?」
「海盜是沒有商業信用的。不管再怎麼勇敢,哪個商人會這麼笨得去和一個習慣搶奪財物的人做生意呢?海盜先生。」從他手上拉回髮絲,皇甫灩巧笑倩兮的一推,把他靠得太接近的臉推遠一點。
「啊!」他像是恍然大悟的笑了。「你在生氣,生我的氣。為什麼?因為我逼你親自出馬來談生意嗎?不過自從進門以來,我覺得你的表情還不錯呢!」
「真高興您的神智還相當清楚。」她將夾在臂上的提包重重放在吧檯上,嬌豔的微笑裡眼光帶刺,犀利的盯著他。「所以好聽的廢話放一邊吧!讓我們正經而有效率的把條件談一談。到底您要什麼樣的條件,才願意將報社讓給我這既微小又勢弱的小小公司呢?」
「呵、呵、呵。其實我不是挺在意那家小報社,你也知道。我有興趣的是你。」 他突然收起調皮的玩笑,在煙迷的、樂音喧鬧的PUB空氣中,認真的看著她。「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傳聞中那個放蕩、不擇手段的女人。你很聰明,懂得創造保護膜。當所有男人都被你那美麗外貌、嬌柔的聲調誘引住,無法轉移眼光時,那些滿腦se qing念頭的笨蛋,很難分出注意力去分析你那些出其不意的手段。所以,你的公司規模愈做愈大,卻沒有人看出你的努力和那些珍貴的判斷,大家一致公認你的運氣非常好,受到了許多有錢男人的庇蔭。不過,根據我的調查,所有接觸過你、所有流言中與你牽牽扯扯、不清不楚的男人,幾乎完全沒有人得逞。而這些煙幕彈,卻讓你真實的意圖和性格獲得了相當完備的隱藏。可見你真是非常的聰明,不是嗎?」
他看得專注,非常仔細的觀察她所有細節動作與表情。他要看穿她堅冷的保護殼下,那個記憶中,哭泣的清秀小女孩是不是還依然存在。
「這就是當一群菁英記者的頭頭,最大的好處,對吧?所有人在你面前都不會有隱私。」 她微笑的臉龐逐 漸冷凝,譏刺的眼光變得寒冷。「在我跟張己勝接觸時,你就調查過我了?真可憐!你真是可憐。對人這麼的不信任,非得把每個人都調查清楚,才能安心?看來我高估你了,想不到頂尖企業的接班人,不過也只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男孩罷了。」
他認真的聽完一串激烈的批評,溫和淺淡的一笑。溫柔接過一旁聽話聽得驚駭莫名、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吉送來的酒,輕輕放在她面前,柔聲的說:「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嗎?還是,又是另一張裝備好尖刺的防備網?阿Pan,我在你眼神裡看到的,比你想像得多,也比你想像得深。我知道,你非常的悲傷,你很孤單,還有點絕望。我不想知道你的隱私,我只是想瞭解你的痛苦。做你的朋友,或者……你的情人。」
說出最後一句時,他心裡有些猶豫。他很懷疑自己為什麼會想出這種決定性的宣言,感覺上,好像在一棵強壯的大樹上掛好繩子,好讓自己隨時可以上吊。
不過當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好像是理所當然,因為他會這麼的注意她,除了那一段六年前的故事,也許,他是受到了相當的吸引,有別於往常的異性吸引。這 次,比較心理取向,是精神方面的誘因。不過由此可知,他真的是自己掛好了繩子,就看什麼時候心甘情願的套好脖子,乖乖的兩腳一蹬了。真是悲慘!
皇甫灩一臉鄙夷的聽著,一直聽到最後,不由自主的楞楞怔仲。但哪只是一剎那,回過神後,她冷哼了聲。
「很特殊的追求辭令。可以想見你的祖宗裡一定也有法國,要不就是意大利的浪漫血統。」 翻開資料夾,她企圖以冰冷的數字符號隔開他不適當的浪漫。「我們最壞打算就是合股,本公司的會計大略估算了下,建議我最多可以給你們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怎麼樣?滿意嗎?」
真是殺風景!難得他說出了這麼感性的話,連自己都感動不已。
他不勝惋惜的嘆了口氣,性感一笑。「我只要一套歷史書的版權,而且出高價向你收購。但是有一個條件,你來當我的情人。」好吧!要談條件,就談條件吧!他也是很通人情的。
「情人?怎麼樣的情人?」 她挑著秀婉明豔的眉梢,冷冷地問。「等候你應召的女人吧!這種條件我不答應。」
「Shit!哪些爛男人導致了你對兩性關係這麼負面的感想?報上名來,我一個一個去宰了他們。」 一口乾盡背底剩餘的威士忌,他邪懶的對她發散性感的眼波。「情人是很神聖的,情人的關係是真摯、熱情,不可冒犯的。我能保證,我們之間絕對會如此的真誠熱烈。看來你真是沒什麼男女正常交往的經驗,這樣吧!就算是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條件,報社的事就此擱下。今晚起,我們需要花長一點的時間,來經營我們的感情生活。就從放一個禮拜的長假開始,明天一大早我會開車去接你,我們上山度個假。公司那邊,記得交代一聲。」
「我不會接受這種賣身條款,請容我再一次的聲明。」 她美麗冷傲的眼裡幾乎已經冒出火來了。
然而彷彿還嫌場面不夠熱鬧似的,突然冒出了一個不識時務的程咬金,一頭熱的對袁勳麒親切招呼。
「袁先生,沒想到你終於來了。我等了這麼多天,終於把你等到了。關於那個合併案,我想我們應該再談談。」紀允倫不死心的插入兩人中間,對著袁勳麒熱絡的攀談。
「企劃部章主任沒打過電話通知你?」袁勳麒莫可奈何一嘆,沒什麼精神的轉頭看他。
「是,章先生曾對我說過一些看法,但是我個人覺得他不是這麼客觀,所以……」
袁勳麒舉手擋住他的絮絮叨叨:「他拒絕了你的提案,所以這就是公司的決定。沒有必要再談了。」
眼看皇甫灩竟想趁機收東西走人,他沒耐性跟局外人瞎扯,一把拉住她,強留住她。
「你有客戶,我不妨礙你。」她的眼光警告他放手。
「任何事,都比不上你重要。」他將她壓四座位,無視她又在逐漸升高的怒火。
這時候,白癡都知道自己是礙事的了。紀允倫尷尬的笑笑,回身想走人,另外再找個好時機談。但一回眼,卻發現袁先生的身邊人好不眼熟,卻又好像未曾相識。於是,再仔細的看一眼。終於給他認出來。
「小灩?」紀克倫又驚又喜。「沒想到可以再見到你!你……變得更漂亮。」他伸出友好的手,眼裡不勝驚豔。
但皇甫灩冷冷看他一眼,瞪著他的手,似乎連一丁點的情緒波紋都沒有。瞪得他不得不將尷尬的手縮回去。
「我認識你嗎?」是認出他來,從他開口說話她就已認出來了。
怎麼能認不出呢?她心裡冷冷地想,她恨了他六年呀!
悲哀與痛苦的記憶,在聽見他殘酷聲音的瞬間已經湧上。而幸好她是善於掩藏的,儘管心裡的忿怒、悲哀即將爆發,把心臟撕裂,她很想奪門而出。但她依然掛著冷冷的、目空一切的笑容,勉強自己站在原地。她不會認輸,也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情緒。
「是呀!你也認識皇甫小姐?」袁勳麒挑眉一笑,深深地看著她。
她的眼光變化了,深沈而幽蕩。她肯定認得紀允倫,而且,對紀允倫有著很深的記憶。她要不就是很愛紀允倫,要不就是很恨。是哪一項呢?他希望兩個都不是,是他的直覺、觀察出毛病。不然,就難搞了。
「我認識她很久了。從學生時代開始。不過,也許皇甫小姐忘記了。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教了,皇甫小姐。」紀允化直接將名片擱在皇甫灩面前的吧檯上。他知道她不會接,因為她認得他,而且故意冷落他。
但這讓他心裡有分莫名的高興。女人的恨,通常是愛情的另一面包裝。
她還愛著他,所以她仍然這麼生氣。一直以來,為了公司的合併問題,他始終是低姿態的面對袁勳麒。但看著剛剛的情形,袁勳麒顯然很重視皇甫灩,偏偏她並不怎麼領情。而小灩對自己卻依然愛根深重。他不由得有一種得意的虛榮,至少他在女人的這一刻、這一項,他贏過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袁勳麒。他會再找她的,也許就是明天。
這幾年,常聽商場上的朋友提起相同名字的女人,他從不以為這是同一個人。他和皇甫灩談戀愛談了五年,她始終都很保守、樸素,安全守分的近乎呆板。而 商場上新崛起的皇甫灩,是一個性感大膽,手段又高的 女人,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同一個皇甫灩。
也許當年他的離開,給她的刺激太大,沒想到居然能讓她有如此大的變化,變得豔麗閃亮,讓人直是沒辦法轉開眼光。比起從前的文弱樸素土氣,她現在簡直是魅力無限。讓他湧起一股重新徵服的慾望。而他相信,眼前這個風騷豔麗的皇甫灩,比從前那個木頭人一樣的呆娃娃,刺激新鮮多了。
看著紀允化故做姿態的紳士表演,帶著翩翩得意的微笑離開。袁勳麒冷哼了聲,他不相信聰明的皇甫灩會 喜歡這個虛偽流氣的男人。
皇甫灩始終默默地偏著頭,半晌後,冷冷看他。「你沒有問題要問我?」
「什麼問題?」他輕鬆笑笑。翻舊帳不是他的習慣,他也不允許自己這麼心胸狹窄。
「我知道你看不起他。」 她笑了,又豔又冷的笑。「我也是。不過我曾經跟他有過一腿,學生時代,那時候他是校園裡的王子。很貨真價實的一腿,因為我跟他真的是情人,在那時候。」
「你在挑釁。」袁勳麒俯身靠近她,綿細耳語。「很可惜,我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記得啊,我明天會去接你。」
皇甫灩不作聲,默默看他。
彷彿思考了許久,她端起酒杯輕啐了口,隨後收拾東西,站起來。「你人不壞,但我沒必要為了一件案子犧牲自己。這就是我的結論,再見。」
她很快的走向出口。她不能再留在這裡,情緒快爆發了,她已經沒有耐性再像沒事人一樣的與他周旋。
但袁勳麒也跟著站起來,不疾不徐的跟著她,臉上還掛著讓她神經緊張的淺淺微笑。
「不要跟著我。」她終於受不了,在門口前停下來瞪他。
「我送送你。」他皮皮的微笑。「我自幼受的教養,不允許我讓嬌貴的女士孤單無依的離開。」
「開什麼玩笑?」她沒好氣的推他靠近的身體。「離我遠一點!」她覺得必須在眼眶裡的眼淚決堤前離開這個男人。
但她站得離門太近,身後的木門板突然被外面的人推開時,措手不及的撞擊力讓她不由自主往地面斜斜傾倒。就在她以為自己定會撞個頭破血流,閉上眼睛等待疼痛來臨時,腰間被一雙強健的手臂纏住,她降落的身體在空中靜止,然後被人穩穩地帶往一個厚實溫懷抱裡。她好不容易站穩,擡首望進一對深的微笑的眼睛,心裡悄悄被撞了一下。
「小心點,請注意門,這裡是公共場合……咦?這不可能!我的眼睛一定有問題。」他盯著她的幽微曖昧眼光,在掃向前方時,突然無法置信的睜大。
「什麼?」受到感染的皇甫灩不由得跟著轉變眼光方向。一看,連手上的提包鬆了掉到地上都無知覺。「茵茵嬸?這……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灩?」季錦茵半倚在宋廣家肩上,溫柔的眼睛濛濛的半睜,柔美的臉龐深深暈紅,很明顯的因為酒精耐意識不清醒,連說話聲音都帶著點迷醉的醺然。
「真的是你嗎?小灩。真難得會在外頭碰見你。我來介紹。」她歪歪倒倒的要站直,卻只能依靠著宋廣家的手臂站立。「這是宋廣家,我高中時的學長。這是我唯一的侄女。學長,我的小灩很漂亮吧!」她溫柔的笑瞼,像是一個以子女為做的母親。
「非常漂亮的孩子。」宋廣家以袁勳麒前所未聞的溫柔口氣說話。
他現在就像一棵可靠、穩固,支持著季錦茵細弱身體的大樹,更像是賢夫慈父一樣,無微不至的照顧妻子,看著宛如小女兒的皇甫灩。「你們把她教得很好。」
「皇甫小姐,你旁邊的傢夥是自己來動手動腳的嗎?」來廣家以很危險的眼光,來回在他兩人之間靠得太緊密的身體搜尋。
「哦?」一句話提醒了她,趕緊從討厭的懷抱中退出。袁勳麒則不甘心的放鬆雙手,頗有抱怨的瞪著壞人好事的宋老頭。
「我們在談點生意。宋叔叔,嬸嬸喝醉了,我看我先送她回去好了。」她忙不叠的接過嬸嬸的身體,跟著嬸嬸打過招呼。在宋廣家的幫忙與袁勳麒沈默的旁觀下,急忙的送嬸嬸上了車,盡快駛離。
「嘖!像在逃難一樣!她到底在怕什麼?」看著車影在街角消失,只剩下路燈與招牌的影子,袁勳麒忍不住喃喃自語。
一直溫柔的目送車子離去的來廣家聽見他說話,站到他身邊,敲了他一槓。「除了你,她還能怕誰?你談生意帶人到店裡談,安什麼心?想追她?我警告你,既然她是錦茵的侄女,為免破壞我跟錦茵和諧的關係,不准你對她始亂終棄。」
袁勳麒聳聳肩,沒有否認。「什麼始亂終棄?我可是很用心的要瞭解這個女人。」
但立即想起了什麼,回頭壞壞地拍拍宋老頭肩膀。「先別說我了。先說說你剛剛那對老眼怎麼回事,差點把我的眼珠子嚇得四處亂滾。老頭呀!老頭!認識你十幾年,我都不知道你會這麼和藹、溫柔、萬般呵護的看著一個人。錦茵?而且還是個三十幾年前的高中學妹。怎麼,你想追人家呀?但人家可是有丈夫的喔!沒聽到嗎?阿 Pan叫她嬸嬸,auntie喔!」
宋廣家邊聽,邊默默地點起雪茄,抽了一口,拍拍袁勳麒肩膀。「我是想追她,以前放棄過,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棄。既然你認得她侄女,我們就互相幫忙咯!」
宋廣家幽默的微笑,看袁勳麒不可置信的瞪他,滿意的慢慢踱回PUB。
「喂!人家是有夫之婦,這是不倫之戀耶!」袁勳麒莫名其妙的在他背後大喊。
「我知道。所以才要你多幫忙啊!」宋廣家頭也不回進門去。
袁勳麒瞪著門,感覺非常的詭異。
開什麼玩笑!叫他做婚外情的幫凶嗎?那阿Pan不就很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