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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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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5:29
續 第十三章
經年看著她的額頭,心想就算再換多幾家,客棧老闆也不一定願意把東西賣給她,頂著令人忌諱的刺字,她又是怎麼過活的?當真是神仙不成?
  還情見她不應,也不著急,笑道,[也罷,姑娘的體氣尚未復原,先到寺裡歇著吧,請務必等我回來。]說著便拖著鎖鏈往山坡走。
  經年伸手拉她上臂,卻在抓住的那一刻閃電般鬆手。還情側身,一手輕輕撫了下被抓到的地方,偏頭看著她的表情笑道,[抱歉,嚇著你了。]
  經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面前笑得如六月暖風的女子,為方才手下的觸感驚異不已——那是人的手臂嗎?細得離奇,也沒有女人肌膚該有的柔軟,雖然被衣物遮蔽看不見,但那種感覺根本就像根枯骨。見她又要往前走,忙道,[用不著跑那麼遠,我去就是了。]說著墊墊手裡的碎銀子,大步往小破棚子跨去。
  經年走到緊閉的木板門前拼命拍門,高聲叫道,[店家!店家!!還做不做生意啊!!?快點開門啊!開開門——]
  [來了來了。]剛才拉著小孩進屋的夥計開門出來,一見到她[哇]地大叫一聲就要關門,經年抬腳一踹,把門踹開,硬是闖了進去。那夥計被門板彈坐在地上,這會兒反身爬到靠門邊的桌子肚底下,抱著桌腿尖聲嚷嚷,[老闆!救命啊!!鬼要抓我啊!]
  經年走到桌前,蹲下身斜瞟他,[你看你黑得像炭臭得像糞,我要真是鬼呀,也不會抓你!]看向縮在櫃檯後面的一小撮,壞壞一笑,[要捉就捉那幾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兒最美味可口了!]
  引得那方亂叫一片,經年走過去,抬腳搭在櫃檯面子上,指著布鞋,對躲在下麵的一大三小道,[喂!看看清楚看看清楚!我有手有腳的,哪會是鬼?]鬼魂無形,這民間卻越傳越離譜,說什麼鬼沒有手腳之類的,那該算殘廢殘屍差不多。
  店老闆像母雞孵蛋般抱著三個孩子,聽她這麼說才敢抬頭看向在櫃面上晃來晃去的鞋底,看了半天,戰戰兢兢地問道,[那……那你怎麼一身是血,難道不是冤死回來報仇的麼?]
  [報什麼仇,是山豬來找我報仇才對。]放下腳,回身把[屍五爺]往前一拉,[咱家五爺剛在前面宰了頭發瘋的大山豬,那個血噴的啊,從頭淋到腳,你說我能不一身是血嗎?]
  那店家從臂下看出來,來回審視,看到[屍五爺]面上貼的符紙,小聲問道,[姑……姑娘難不成……是個屍官兒?]
  [嘿,您老才看出來啊?該去練練眼力了!]經年一巴掌拍在櫃檯上,只震得算盤珠子咯咯作響。
  店家又仔細瞧了一會兒,見她手腳俱在,除卻粘了一身血污倒真的跟人沒啥兩樣,況且站在她身邊的傢伙怎麼看都稱頭稱臉,遂信了她說的話,站起身來,面上還是顯出些緊張。
  經年靠在櫃檯邊上,揮手在他眼前擋了擋,[店家,你就甭怕了,我又不會吃了你。]
  站在下面的一個小鬼扯扯店家褲腳,開始告狀,[爹,她騙人,她剛才還護著那妖怪。]
  [赫!]經年眉頭倒豎,沒好氣道,[我又不認識她幹嘛護她?我是看你們幾個小崽子欺人太甚,人家惹到你們了啊?隨隨便便就拿石頭丟人!還敢惡人先告狀!?]
  另外一個小鬼頂嘴,[我們丟的是妖怪,又沒丟人!]見她瞪過來慌忙縮到自個兒爹的身後。
  經年不屑和幾個不懂事的小破孩吵架,直接對店家道,[我剛才問過外面那個姑娘,她不過來賣些食物茶水,又不是沒銀子,幹什麼不賣給人家?]
  店家偏身看向門外,沒見那黑衣女子身影,才看向經年,面露難色,[姑娘,你可看到她額上的刺字?]
  經年點頭道,[看到了,那又怎的?]
  店家搓手撓頭,[哎喲……還那又怎樣?你不知道那刺字什麼人身上才有麼!?那是鬼借屍生的鬼子啊!]
  經年冷笑一聲,[什麼鬼借屍,胡說八道,那是難產!你這大老爺們兒懂個什麼?]就因為皇帝也是個大老爺們兒,才會定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規矩,在凡是難產而死的婦女腹中產下的嬰兒額上刺字定罪,有失人倫啊!記得以後得把這事兒好好和殿下說說。
  那店家不再言語,倒不是說贊同了經年的話,歎息了一聲,眼中露出憐憫的神色,像在暗示她一介女流,見識淺短。
  經年也懶得和他囉嗦,手上碎銀沒動,卻從懷中掏出一吊銅錢,[店家,你總不會連我的生意也不做吧?]把銅錢往桌上一丟,[給我包一斤牛肉,四斤面餅,一罐燙水和一壇千歲香,餘下的錢就甭找了,當賣個情面,以後叫你家小孩別再去難為寺裡的姑娘。]
  那店家牽錢點了點,正好一千文,再買五隻雞,一擔米也綽綽有餘,當即眉開眼笑,臉上老皮硬是擠出幾道深溝子,從櫃檯後面閃出來,殷勤地拉開身後的凳子,[好說好說!您先坐會兒啊。]又怒視桌子底下的夥計,喝斥道,[幹什麼呢你!還不給這位客倌倒茶?]
  那夥計一咕溜從桌下鑽出來,手忙腳亂地跑去拿茶壺,經年攔住他,道,[別費事兒了,我還得趕路,快把東西給準備好就是。]
  店家陪著笑臉,[是,是。]見夥計還呆呆站在原地,虎起臉上前踢了他一腳,[發啥子杵咧!快去叫王廚子切一斤牛肉,四斤面餅送出來,你再去燙罐水,拿壇千歲香,都紮紮好,啊?還不去!]又推了一把,那夥計才跌跌衝衝地往後門跑,到了門邊還回頭望了一眼,眼中仍帶著三分俱意,經年對她齜了下牙,看他嚇了一大跳,逃也似的跑出去,心情突然轉好,叫店家打了盆水,把[屍五爺]和自個兒手臉上的血漬擦乾淨,坐在桌前等候。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夥計把分包紮好的食物酒水抬出來,經年拎了牛肉麵餅,令五爺扛了酒罈水罐,在店家的奉承巴結聲中跨出門檻。
  出了店門,見還情還站在原地,似在等她,連忙跨幾步走過去,問道,[寺裡有沒有空杯盛盤之類的?若沒有我還得回去跟店家討幾個來。]
  還情笑道,[有,是以前駐寺僧曾用過的,就是破舊了些。]
  [不妨事。]只要能用就成,經年把紮面餅包的繩子和紮牛肉包的繩子結在一起,擔在肩上,催促道,[快走吧。]殿下和諸葛守都是沒受過饑寒之苦的富貴命,經這番折騰下來夠他們受的了,可別風花穀裡沒陪命,出來反而被餓死渴死。
  還情輕應了一聲,正要挪步,見兩個大紙包掛在她身上懸蕩,多問了一句,[經年姑娘,我來幫你拿一個吧。]說著伸出一隻手,手掌向上。
  經年盯著她細瘦的腕骨,左手輕輕往上一扣,剛才搶過來的碎銀子就攤了回去,只聽她道,[這銀子你自己留著吧,也別替我操心,走吧。]說罷,轉身先朝寺塔那兒過去,腳步比平時慢了不少。
  還情笑了笑,收回碎銀,一小步緊接著一小步跟了上前。
  潭上的一座窄石橋直通塔寺大門,進了底層的殿堂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尊閻王像,雖未鍍金身,卻塑得栩栩如生。經年環視一周,寺內雖然冷冷清清,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貢臺上兩邊對稱放著燭臺,一支燭臺邊上立著個籤筒,台中央的香壇裡插著三炷香,燃了不到一半。
  還情走上前,將靈碑安置在閻王像下,合手拜了一拜,輕輕吹落香頭的煙灰,回身對經年道,[你的三位朋友正在上層的西禪房裡休息,請隨我來。]
  經年跟著她從左偏門繞向殿后,這塔寺未設塔梯,塔內壁從第一層到最頂層作直角踏磴,二人沿著內壁各角突出的半截磚面,攀緣至上層,經一組磚雕斗拱,走上旋欄,推開四扇雀鳥花雕木門,穿越耳形過殿,禪房就在後垂花門後,還情指引經年入內,轉到另一面的塔閣取物。
  禪房由西正房三間,偏屋六間回型相連,玄影等人便在第一間正房內。推門而入時,諸葛守正在禪椅上打座,玄影則為斜靠在榻上的殿下針灸,聽到聲響,均看了過來,見是經年,諸葛守頷首,算是招呼過了,隨後閉眼修心,經年見他面色不佳,額角滲汗,知道他在運氣療養,不便打攪,把食物壇罐放在圓桌上,直接走到榻前。這時殿下已醒過來,見到她,心中大喜,正待起身卻被玄影按住肩頭,[殿下,你貳拾四處穴位入針,需再過半個時辰方能挪動。]殿下依言不再使力,兩眼卻直勾勾地盯著經年,撇嘴道,[讓你見笑了。]
  經年豎起一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就別跟我見外了,說實話,經年本來還覺得你挺沒用,現在反倒佩服起來。]殿下虛弱地笑道,[穆禦官,你就別取笑我了。]經年搖搖頭,走回桌前坐下。還情已捧著託盤走進來,肘間還搭著幾件僧袍,她把託盤放在桌上,衣物搭在凳上,翻開倒扣在上面的石碗,共有四個,雖碗緣有缺口,碗身不乏裂縫,但卻乾淨光滑,不沾一點灰塵。經年拆開封在水罐口的油紙,一股熱氣從罐口飄出。還情拿瓢舀水,盛在四個碗內,先端給諸葛守,諸葛守口乾舌燥,接過碗一飲而盡,道了聲謝把碗遞回去,她接過放回託盤內,又端了第二碗給玄影,則全喂給了殿下。
  經年的眼神就隨著緩慢而忙碌的身形移動,見她又要端第三碗,忙出言阻止,[別忙了,玄影不會喝的。]還情看向玄影,眼光落在那黑面罩上,停了一會兒,放下碗,對經年道,[你不喝麼?]經年道,[我不渴,渴了自會去喝。]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別操心。
  還情垂下眼瞼,將凳上的衣物托起放在經年手中,[這是以前的僧人們留下的,若不嫌棄,請先換下血衣,待我替你們洗乾淨再換回去。]停了停,又道,[這些僧衣雖是舊的,但我都仔細洗過。]
  經年望著眼前蒼白溫婉的臉龐,不明白她為何用一種看熟人的眼光看著自己,若曾相識,哪怕只看上一眼也決不會忘記。
  還情淺笑著,在無人看過來的時候,伸手觸碰經年的臉,冰冷僵硬的感覺從指尖直烙到經年心底,正當她出神之際,還情又將手指移到[屍五爺]手背上一點,收回後低道,[陽力未弱,陰猶盛之,正是有心難為。]
  無頭無緒,經年聽不懂,但知道這番話是對著自己說的,正要開口詢問,還情已緩緩退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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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6:45
第十四章  土窯鎮重逢

  待殿下拔了銀針,與諸葛守,經年在正房,玄影避在屏風後,各吃喝了一頓,分別換下髒衣。由於殿下和諸葛守身體尚未康復,玄影陪侍在旁,經年便隨還情裝了衣服進盆裡,一起抬到塔外以潭水清洗。
  兩人並排蹲在塔基下的浮石上,木盆擱在中間,[屍五爺]站在塔基邊緣。經年一面拿棒槌用力捶打濕衣,一面瞟向身邊人的側臉。
  還情知道她在看自己,卻沒有看回去,頭也沒偏半分,吃力地拎起衣服換了個面,鋪在石面上繼續捶打,那根棒槌握在她手裡似乎比鐵棍還沉重。
  經年見她嘴角含笑,雙唇緊抿,並沒有說話的打算,不介意先開口打破沉默,[我倆見過麼?你認識我對不對?在客棧那邊曾叫過經年這個名字,該不是聽玄影他們說的吧!]還情手上的動作沒停,從額上滲出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依然面不改色,甚至笑意更濃,只見她把棒槌放在一邊,兩手抓住衣肩處在水裡漂洗,漂下來的血漬如同黑墨般絲絮成團地散開。漂了會兒,她提起來又攤開在石上,這才回答之前的問話,[你沒見過我,我卻認得你。]她轉臉朝向經年,彎彎的眉眼讓人想到笑面佛。
  經年奇道,[我既沒見過你,你又怎會認得我?]還情道,[有些話可說,有些話不可說,你無需計較旁的,只當我是個有緣人罷。]經年想了想,問道,[哪些話可說,哪些話又不可說?你這樣神神秘秘的,我就更好奇啦!]見她但笑不語,又問,[鬼神妖仙,你是哪一種?]
  這問話很是失禮,還情也不在意,欣然答道,[我是人。]見經年將信將疑地左瞧右瞧,不禁莞爾,[你不用懷疑,我不過比常人知道得更多,看到得更多,經年姑娘,你也是啊。]
  經年微微一怔,對上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竟感到心虛,那眼神太清澈,像面明鏡般照得人無所遁形,她轉頭避開,喃喃低語,[還情姑娘,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兒沒聽見回應,悶悶道,[這……也是不可說的麼?]
  還情凝望著她,順著從下到上,越過頭頂望到她身後,最後又移回眼神,幽幽念道,[一根血線系兩頭,歲歲年年望不盡,命不由天徒增愁。]這一番話說得經年心神俱震,久久無法言語。
  還情把漂乾淨的衣服擰乾放到盆裡,又拿一件出來浸濕捶打,隔了半晌,見經年一聲不吭,抓著衣服也不洗了,癡癡呆呆地望著下麵,顯然是被道出無人能察的心事,一時間接受不了,遂安撫道,[我並不是想嚇你,因你問的問題在可說的話當中,便不能不說,我之所以會知道並不是讀了你的心思,只是恰恰看到了此中的前因後果。]見她要說話,緊接著道,[我不能說半句謊言,也不能有半分隱瞞,所以不會騙你,你也莫問是在何時何地,如何看到的,這些是不能相告的話。]
  縱然經年心中有千千萬萬個謎團,在她這般坦白的說辭下也不好窮追猛打,將疑問在腦中挑揀了一番,將切身相關的,不得不考慮的,擔憂害怕的,串成簡單直白的幾句,一鼓作氣問出口,[那……我們身邊將要發生哪些事你能看到嗎?見了你與不見你對我們而言又何分別?你既摸透了我的底,能否指點一二,告訴我哪條路該走,哪條路不該走……這些又能不能說?]
  還情放下衣服,挪動雙腿面對她跪坐,拉過她的手放在雙掌之間,溫和道,[過去的事我能看到,卻無力改變,今後的事沒有定數,誰也不可能知道,但正在發生的事我卻看得更多,更為真切,你若不經此處,我倆恐就錯過這一世,如今我二人見了面,不妨當作萍水相逢,讓我在這閻王寺盡盡地主之誼。經年,該走哪條路應由你自己決定,但求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語重心長的口氣宛若上人教育下輩,經年從沒有被人以這種態度對待過,此時卻被這溫柔中夾著疼惜的眼神看得陣陣心酸,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情緒,眼前的女子仿佛天生就帶著令人信服的魔力。
  她忽地覺得包握在手上的冰冷枯骨變得溫暖起來,那種舒服的感覺像乘著雲彩在天空飄游,平時決計不會對外人說的話也情不自禁地吐出口外,[怎能不愧疚,我能騙世人,卻騙不了自己……幫了別人,誰又來幫我?我本就是多餘的那一個,以前是別人的影子,現在是五爺的影子……以後也不會再變成其它人的了……]說罷長歎一口氣,回頭看向[屍五爺],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還情交錯十指收緊,閉眼兀自斟酌片刻,又睜開眼,牽引著掌中的手抬高,覆於經年心口,[你心裡想的與你正在做的相合嗎?你所期望的和你害怕的又是否一致呢?所謂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世間有存在即有可能,別被恐懼蒙蔽了雙眼。]
  經年泛起迷糊,不知具體指的是什麼,偏她還一副懇切的神情,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牛頭不對馬嘴。還情放開手,挪身去拿棒槌,另一手擦了擦額間的汗水,眯眼看著粼粼波光,笑道,[快些洗吧,趁著大太陽晾曬,說不定晚上就能幹。]
  經年一愣,看著從衣服底下滲出的腥水順著石坡流進潭裡,忙翻面搓了搓。她看不破還情的真身,本還有些擔憂,借這會兒工夫探一探底,但經方才一番對話,卻不將此事記掛心頭。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只要不與他們為難便足夠了,就當是碰到世外高人,可遇而不可求也。心念一定,當下不再問東問西,專心致志地洗起衣服來。
  二人洗好衣物晾在南窗外的橫繩上便入了塔里,還情換香火清理寺堂,經年則領著[屍五爺]上二層禪房,以符灰調千歲香為藥酒分予殿下,諸葛守服用,臥榻到黃昏時分,二人精神大振,衣物也自風乾,各換上之後不欲留宿。
  還情也不多加挽留,引他們至殿前拜象抽籤以為箴言。
  經年抽得一簽——化心為眼,不遇無緣,休問造化卻何如,榮枯得失自公道。
  殿下抽得一簽——不圖私謀,不取奸信,不因利動,不為色糜。
  玄影抽得一簽——一世勞苦皆由命,知君否極泰將來。
  諸葛守抽得一簽——日月相替,良人在側,姻緣天定。
  並不予解簽面,送出塔,過窄橋,面向眾人道,[我乃代劫之身,每日看顧寺堂不得遠離,有何難事請來這裡找我,必有可助之處。]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卻落在[屍五爺]身上,經年看在眼裡,雖困惑不解卻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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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7:13
續 第十四章

  辭別還情後,幾人繞過塔寺直往南奔,途中又雇了四匹馬,每晚飯後休息,三更時分出店,快馬加鞭,不出七日便趕到南省境內,過了三叉口,有兩條上京道—— 一條遠路,要翻過兩座山嶺,一條近道,需先穿越土窯鎮。殿下再三斟酌下,不變路線,不繞遠路,直接走過堂鎮出去。
  土窯鎮同風花穀一樣,都是四大陰穴所在,有了之前的教訓,再也不考慮走夜路瞎摸索,而是在鎮前的村落裡借民宅睡了一宿,打清晨入鎮。
  由於征地興建廟觀,鎮民已被勒令遷移,官府圍地動工,以石板區隔,只留兩彎小徑供往來路人行走。這地方未設禁行令,拆房翻土的工程正在施行當中,進京出京的人流將窄道擠得滿滿的,喧鬧嘈雜聲和[轟隆隆]的施工聲交雜,把這塊地方攪得一片混亂。
  殿下牽馬走在最前頭,拿摺扇左擋一下,右隔一下,不讓擠來擠去的人碰到自個兒,回頭道,[我出來的時候還沒圍上石板,路面寬得很,騎在馬上一哧溜就過去了。]諸葛守跟在後面,不時被擦身而過的人撞到,還沒到最熱的正午,卻悶濕了一身儒衫,他手裡握著從經年那兒借來的蒲扇,邊走邊扇,對滿鼻子的汗臭頗有感慨,[沒想到人味兒臭起來也這般叫人無法忍受!]若風花穀裡那股子屍氣能沖暈他,那麼這會兒他暈倒暈不了,只有種想撞牆的衝動。
  [屍五爺]騎在馬鞍上,由經年牽馬走在最後面,對諸葛守說的話深有同感,擠到玄影前面調侃道,[道爺,這你就受不了啦,經年還聞過更糟的呢!]諸葛守才不信她說的話,反問了兩句,[什麼味兒能比這還糟啊?難不成是……屎糞?]經年哈哈哈笑起來,夠手去拍他的背,[你聞的那算什麼?新鮮的,在馬桶裡不過一夜就被倒了,你該去聞聞野糞池,人屎狗屎豬屎牛屎全攪和在一起,太陽烤烤,生蛆爬蟲,唉!那可真是……臭不可當啊!!]諸葛守給她說得臉都綠了,光用想的就覺得噁心欲吐,真看到聞到那還得了,忙用手捂住嘴巴,[我……我沒事去聞那東西做什麼?]經年笑得像只成精的狐狸,[要聞要聞!凡吃齋念佛的啊,都該去見識見識,你們三餐不離用來佐粥的小菜啊……就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諸葛守只覺得胃裡掀起驚濤駭浪,成片的酸水直往上湧,結結巴巴地反駁,[哪……哪有這回事兒,你別胡說八道!]經年哼哼一笑,[我才沒胡說八道呢,是道爺你不知農家事,不信去問問殿下,要不問玄影呐,問問你吃的那小菜是怎麼生怎麼長的就知道我不是唬你啦!]偏頭去叫殿下,[喂,殿下,你也說說話麼!]
  殿下聽他們屎來糞去的,盡談些不雅的話題,本不想插口,但被點到了名,也不好一言不發,只得苦笑道,[是,是,穆禦官說得確實……沒錯。]農作物靠屎尿中的養分存活生長,說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也不為過。
  但諸葛守知道殿下一心向著經年,說出來的話,其真實性大打折扣,轉頭問身後的玄影,[玄影護衛,你告訴貧道,那姑娘說的是真是假?]玄影默了會兒,破嘶的聲音裡難得含著笑意,[穆禦官過於誇大了,農物栽種在土地裡自然要施肥,卻不能說是從那裡面長出來的。]他這話算是淺顯易懂,有點兒常識的人都該明白過來,偏偏諸葛守五穀不分,是個農盲,向來只知道吃現成的,也不管尋根究底。只見他皺眉思索,又問,[你說的……那個施肥?就是那些屎糞麼?]玄影道,[不只這些,牆餅,荷塘淤泥都可以用來澆灌農田。]經年插道,[玄影,你還真是萬事通,恐怕連女紅也不輸給姑娘家吧?]玄影低頭不語,倒是諸葛守,聽了施肥果真要用到那些穢物,驚愕之餘免不了作嘔,[照這麼說,不就是吃了……吃了……]他說不下去,心道由底下出來的再從上面進去,如此循環往復倒也是萬物輪回的一種,卻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經年從那副慘然的面色就能猜到他心裡的想法,嗤道,[吃之前當然要洗摘乾淨咯,不然你以為怎樣?連土帶糞地扔進鍋裡?我看你呀,修道家法學的時候順便也修修常識吧,真是皇孫富貴命!]她這一損連帶殿下也遭了殃,正要澄清,卻被一陣哄鬧拉去了注意力。
  前面不遠處,一堆穿官服的侍衛推推散散地從石板口子走出來,橫起木杖圍擁著兩個人。視線被擁擠的人潮擋著看不清楚,只聽其中一人扯著嗓門兒嚷嚷道,[就進去瞧瞧不成啊?一會兒就好!!]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聽得經年眼睛一亮,樂道,[這聲音熟,是盧大哥!]催促大夥兒加快腳步,走到近處一看,果然是盧懷任,在他身邊土褐布衣,面貼符咒的,不是陳木又是誰!
  殿下見他和侍衛們爭執不休,不知為何事起衝突,趕忙上前擠在兩個侍衛中間招呼道,[盧兄,你在做什麼啊?]
  盧懷任正爭得起勁兒,聽到叫喚聲把頭一撇,瞧見是熟人,怒容變笑臉,[嗨喲!兄弟,又見面了!]望見後面的幾人,更是笑開了花兒,高舉一手猛揮,[小妹子,小道士,蒙臉的,你們可都還好吧?]
  諸葛守跟他八字不合,平日不乏被別人戲稱為[小道]之類的,聽了也沒覺得 啥,偏偏那聲[小道士]從他嘴裡叫出來怎麼聽怎麼刺耳。諸葛守不來皮笑肉不笑那一套,心裡的感受自然而然會表現在臉上,只見他把臉別向一邊,對盧懷任的招呼置若罔聞。玄影素來是木頭一塊,只得經年一人笑臉大開,拉著韁繩七繞八繞就繞到了跟前,拍拍衣服回道,[好,都好得很!盧大哥,你怎樣啊?]盧懷任勾住陳木的脖子,笑得好不開懷,[找回這兄弟,當然好得沒話說!]
  殿下見他新衣嶄嶄,紅光滿面,連陳木也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又恢復發狂前的斯文樣兒,可見出穀後的日子過得還不錯,怎麼跑來這邊跟官府的人拉拉扯扯?他對身旁的侍衛好聲好氣道,[官爺,他是我朋友,有什麼衝撞到的地方還請爺們多包涵著。]
  左右兩側的侍衛見他相貌不凡,衣著華貴,料想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都收杖豎在身側,一人道,[既然是朋友就好好勸勸他,這裡頭忙得翻了天,別過來添亂子了!]
  盧懷任白眼一翻,[什麼添亂子,我不過要進去看一下,看一下會要人命不成!?]那侍衛見他還不知收斂,臉一橫正待教訓上前,殿下出來打圓場,連聲賠不是,側身擠進人圍裡,拉著盧懷任的胳膊低問,[盧兄,這兒是禦設的廟觀地,除了督頭和勞工,一般人不給進的。]說話的時候一直瞟著陳木,雙腳一前一後,那姿勢好似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只因這行頭在風花穀說發狂就發狂,癲態惡行叫人過目難忘,哪怕它現在乖巧,誰又能擔保下一刻不會撲上來咬人?多防著點兒准沒錯。
  盧懷任看出他在怕什麼,也很能理解那種心情,橫跨一步擋在陳木身前,單手遮唇附在他耳邊道,[兄弟,你也忘不了那晚的經歷吧?這兒又是處陰穴,搞不好也有那些……嗯?]他在脖子上比了比,接著問,[你就不想去探個究竟麼?]殿下臉色煞白,這幾夜睡不好覺也是因為一閉上眼,就有數以萬計的人頭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一邊獰笑一邊圍著他打轉,特意夜宿民宅也是不想再撞上同樣的險事,哪裡還敢探什麼究竟啊!?慌道,[盧兄,咱們還是別生事的好,有命逃沒命賠呀!]
  盧懷任只[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拽著一匹馬硬擠進來的經年給搶了白,[殿下,才說你有骨氣呢,別讓經年自打嘴巴呀!]殿下面上一紅,既不想在她面前失了男子氣概,又說不出什麼豪言壯語,雙手負在身後,澀澀道,[這哪是什麼骨氣不骨氣的,玄影護得滴水不漏,我這啥也不做的,還談什麼骨氣呢!這條命,也是給大家撿回來的,怕歸怕,真要上刀山下油鍋,少不了我一個!]
  盧懷任一掌拍上他的背,豎起大拇指贊道,[好!兄弟這話夠上道!]經年笑歎,[殿下,哪會要你上刀山下油鍋哩?可別像小道爺那般,每句話都來較真啊!]她口氣一貫不正不經,處多了自然會習慣,就連諸葛守都曉得把她的話拆成三份來聽,十分之中三分是人話,偶爾說說,聽了包准受益匪淺;三分是鬼話,胡扯巴拉,不聽也罷;三分是笑話,能解解悶,緩緩氣氛,就是刮人時刻薄得緊;還有最後一分是旁人聽不懂的話,總之啊,別全部都當真了就行。可殿下對誰都能一笑了之,偏對經年不成,一顆心整個牽在人家身上了,說神魂顛倒太過,說頗有好感不足,卻不能不去在乎,不能不被吸引。只見他直視經年,正色道,[我不和旁人較真,只和你較真,只要是你說的話,每句我都會聽得仔細,想得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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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8:25
第十五章  替心符(上)

  經年的笑臉僵掉了,本來是口快說的句玩笑,這一下可好,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好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順著之前的話頭往下接,[這會兒大白天的,人氣火旺,就算裡面有牛鬼蛇怪什麼的,怕也整不出事來,進去瞧瞧有什麼古怪的。]
  [是呀是呀!]盧懷任在一旁幫腔,[心懸著渾身都難受!這裡面乾淨也就罷了,要是不乾淨啊,遲早得成第二個風花穀,遭罪的在後頭呐!]
  殿下環望來來往往的路人,雖不能說個個面帶喜色,但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不正昭示此處人和萬事興麼?哪有點被禍害的跡象?轉念又一想,不是不害,而是時候未到,萬一真有啥躲在裡頭伺機害人,他們這一走豈不相當於縱魔行兇麼?
  就當他在進與不進之間輾轉徘徊的時候,石板口子裡走出來一個頭戴冠帽,身穿墨綠官袍的大人,殿下一見他慌忙扭頭,打開扇子遮住臉,只露雙眼睛在外,經年則閃身縮到他後面。那大人一路走來,侍衛們紛紛讓道,恭立在兩旁。
  他也不問一堆人圍在這兒做什麼,只對著殿下瞧來瞧去,一會兒撩鬍鬚,一會兒湊近了看,滿臉狐疑地問道,[這位……這位公子,可否給我看看你的臉?]
  殿下並不識得此人,但從袍子的顏色就辨出他居高官位,在宮裡見過自己也大有可能,不移開扇面,只憋著嗓子道,[咳……小……小民傷風未愈,恐有不便……望大人見諒。]
  那大人點了點頭,皺眉瞟了眼盧懷任,又朝殿下身後望去,只瞧見紅緞的蝴蝶花結,最後把視線投向高坐馬背的[屍五爺]身上,定了會兒才收回目光,沉聲對侍衛們喝道,[窩在這兒做什麼!?還不給我站回去!]那些侍衛匆匆跑回石板口,排成兩列把守在外邊兒。他又橫了殿下和盧懷任一眼,[你們也別堵在這兒,走走走!]袖子一揮就要趕人。
  殿下松了口氣,正要回身,不想諸葛守和玄影雙雙從人堆後插過來。那大人見了玄影似是吃了一驚,再看殿下,從上掃到下,當眼光落在從腰間垂下壓袍的飛鳳玉牌上時,當下拂袍單膝著地,拱手高舉過頭,[下官愚昧,冒犯太子殿下,求殿下寬恕!]
  殿下用力拍了下腦門,搖搖頭,收起摺扇,無奈地瞟了玄影一眼,那黑面罩黑衣袍,在外面不敢說,在宮裡卻是獨一無二,每個人都知道,這獨一無二的玄影護衛隨侍在他身側,幾乎形影不離,想來那大人便是由此認出自己的身份。
  盧懷任一頭霧水,看看跪在地上的大官,又看看殿下,[什……什麼太子殿下?]
  殿下正為難著不知如何開口,經年戳戳他的背,悄聲道,[殿下,你就招了吧,就快到京城了,你還指望能瞞多久?]這個不說那個不說,還叫人家怎麼幫忙?
  殿下歎了口氣,見經年拖過盧懷任,在他耳邊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盧懷任忽而若恍然大悟般瞪眼瞧過來,頗不自在地露出一個笑容,對跪在底下的人道,[起來吧,不必多禮。]
  那大人又磕了個頭說了聲[謝殿下恩典]才緩緩起身,仍不敢抬起臉來,畢恭畢敬道,[不知殿下親臨此處有何要事?]
  殿下[嗯]了兩聲,眼睛斜向身邊,見盧懷任擠眉弄眼,拼命做出[進去]的口型,把摺扇放手心拍打,不急不忙地開口,[土窯的拆建是由你監管?]那大人回道,[是,下官提世賢,任三興府土司。]殿下笑了笑,打開扇子在胸前揮了兩揮,又恢復了從容的姿態,[原來是提禦史,久仰久仰,你的十鳳戲龍宮欄真可謂巧奪天工,令我大開眼界!]雕宮欄是在宮牆之上鏤刻花紋以增景致所用的技巧,而十鳳戲龍則是此技靈用之極下的產物。
  那提禦史拱手道,[多謝殿下讚譽,小人實不敢當。]殿下瞥見盧懷任開始打起了手勢,往石板縫兒裡直指,清了清嗓子,這才道,[提大人,我想知道這兒的工程進展得如何,不介意進去看看吧?]提禦史道,[不敢,殿下請。]說著讓到一邊。
  殿下正準備叫大夥兒拴馬,一個字還沒全說出來便被經年拉住袖口,只見她搖了搖頭,輕道,[殿下,我們還是別進去為妙。]
  殿下不解,[怎麼?]方才說進去的也是她,怎地才一轉眼,主意又變了?
  經年待要說明,卻聽得一聲冷笑,[穆禦官,你有何話不妨出來說,沒必要這般躲躲藏藏的。]只見那提禦史抖抖袖子,挺直腰板,臉上哪還有半分謙恭之色。玄影即刻搶上兩步擋在前面。
  經年從殿下身後走出來,笑吟吟地道,[提大人,你眼睛挺好使,是真的神眼呢還是早有準備?]
  提禦史看向上面,冷言譏諷,[不準備也一樣,穆禦官,別藏了蛇尾露虎頭,下次記得連上頭的那個一塊兒藏了起來!]經年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也不惱火,出言招了[屍五爺]下馬,拐住胳膊,笑得跟個無賴潑皮似的,[你怎麼知道就是忘了藏?我是捨不得呀,倒是你,一身腥氣,打老遠就竄進我鼻子裡了!不回家洗洗也該買個麻袋套一下!]
  殿下嗅了嗅,只聞到一股子汗臭,心頭覺得納悶,他哪裡知道經年所說的腥氣是指陰腐之味,方才那提禦史走過來的時候,經年躲在後面偷偷用半分鬼眼看過去,見他背後隱隱帶著絲絲白氣,像是剛從冰窖中出來,便斷定被石板圍在裡頭的絕不僅僅只是拆建工地。
  提禦史不理會經年,對殿下道,[下官奉命前來迎接殿下,若您不想跟小人進去,小人便當盡力護送殿下回宮。]
  殿下收起扇子捏緊,沉下臉質問,[奉命?奉誰的命!?我用得著你來護送麼!?]提禦史不答,又道,[下官還奉旨緝拿穆禦官……]未等說完殿下便推開玄影上前一把楸住他的衣領,[什麼叫奉旨緝拿?臨行前,父皇曾允我若是能說動穆禦官複職便不予追究!這又是何來的旨!?]提禦史撥開他的手,整了整衣服,[殿下,允諾隨時都能變,聖旨可就不同了!況且,你真的說動穆禦官複職了嗎?]殿下心一凜,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提禦史看了看湊上來看熱鬧的群眾,又瞥了眼防備在側的諸葛守和玄影,不懷好意地笑道,[這裡人多事雜,若在此動手難保不傷及無辜,主子正在裡頭候著,各位,請吧!]伸手掌攤向石板口。
  殿下猶豫不決,倒是經年爽快,[去就去吧,這麻煩在,早不來遲也會來。]盧懷任對她苦笑道,[這麻煩可是我惹的,對不住啦,小妹子,方才是咱自己要進,現下可是被逼著不得不進。]經年道,[盧大哥千萬別自責,是人家惹上來的,要錯也不會錯在你一人身上。]對殿下使了使眼色。殿下點點頭,[也好,我倒要瞧瞧你家主子是什麼東西!]
  提禦史招侍衛過來牽馬,轉身便先往裡面開道,盧懷任率先領著陳木跟上前,殿下緊隨其後,有玄影,諸葛守二人一左一右護在身側,經年和[屍五爺]斷後。
  走進裡面才發現,原來石板裡外共圍了五層,之間相距三案之長,每層石板插入的地方都與鄰層錯開,這一層的隙縫處對著下一層的石板中央,最外層的石板內壁,內四層的石板兩面,每間隔一塊就被貼上一張符紙,除了殿下,另外幾人都知道這符紙是專門遮罩陰氣所用,通常都是屍官道士之流不得已而使的保命術,能暫時將陰邪之物困于符界之中,待人逃到咒力所及範圍之外,那符自然就解了。而用在此處卻又是另當別論,那施咒的人很有可能身在符界內,經年倒不會天真地認為是為了避免陰氣外泄,傷及平民百姓。
  繞過最後一層石板,果見裡面霧氣繚繞,真個如風花穀一般,只是坑洞尚在挖掘之中,坑裡坑外人影聳動,隔著霧氣看不清楚。提禦史見幾人沒跟上來,回頭道,[怎麼不動了?主子還在裡面等著呢!]
  這時陳木的喉間又發出低咆,盧懷任反手將他推入石板後,下了三道鎮魂符又加了一串念珠掛在他胸前,經年道,[盧大哥,你怎地用起和尚的東西來了?]盧懷任抓抓頭髮,乾笑道,[我這也是沒辦法,手裡又沒別的法寶,只好跑和尚廟求了串兒咒珠子來,據說是安魂的,總歸有點兒用,對了,妹子,你那個咋辦?]經年想了想,也把[屍五爺]推到石板後,對著提禦史道,[就這麼點路,叫你家主子走過來得啦,難不成還要太子殿下去給他請安?]
  那提禦史尚未開口,就聽一個低沉沙啞聲音傳過來,[豈敢豈敢,太子是何等尊貴。]同玄影的嘶啞不一樣,這個聲音並不難聽,甚至相當悅耳,只是帶著一種壓抑,聽著像耳外被覆了層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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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48:55
續 第十五章
緊接著二條人影出現在霧中,緩緩接近,看著看著由模糊變清晰,後面的那個人蓬頭垢面,被頭髮擋著看不見臉,一身髒破的衣裳拖拖掛掛,比乞丐更像乞丐。而前面那個人身著黑色戰甲,行步穩健,火紅的披風在身後浮蕩,左肩上的鳳頭銀身金眸,一條赤紅舌焰噴在勾喙 外,雖然被頭盔遮住面容,但這神武戰甲卻只為一人所有。
  殿下輕輕按下玄影橫擋在前的手臂,緩緩踱步上前,嚴肅的神情倏爾起了變化,先嗤的一聲笑起來,接著仰頭閉眼,歎道,[你就是主子麼?沒想到……真沒想到……居然連你都攪和進來了!]
  那人抬手卸下頭盔夾在腰側,灰白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大大小小的傷疤零星縱橫在臉上,為本是俊朗的面容多添了幾分猙獰。只見他甩了甩頭,將垂在眼前的散發甩到肩後,笑道,[難道皇兄以為我只夠格在戰場上逞兇鬥狠?]
  此人正是三皇子鴟鳶,殿下欲除之而後快的元天師所擁之人,驍勇善戰,號稱[吞龍將軍]。他與殿下一個在戰場上,一個在宮牆中,離多聚少,雖為兄弟,交情卻甚淺。
  殿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的頭髮,正是由於長年在外征戰,屢遭生死難關才累得少年白頭,畢竟血脈相連,竟不忍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垂眼望向地面,虛聲道,[三弟莫誤會,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鴟鳶扯動一邊嘴角,似笑非笑道,[皇兄別跟我口是心非了,朝中不是人人都說我名為皇子實則一介蠻夫,滿肚子草包只配耍刀弄劍!]
  殿下聽聞過此類私語,只當是一群吃飽閑著沒事幹的人瞎放屁,沒料到他會耿耿於懷,直道,[那些下流之輩的閒言碎語,你又何必在意?]
  鴟鳶仰天怪笑一陣,低下頭惡狠狠的瞪著他,兇神惡煞般的樣子與先前判若兩人,[不在意?不在意!?你們這些滿腹經綸,風度翩翩的高雅公子怎麼會瞭解我的心情?你懂嗎?你懂嗎!?]他用力把頭盔砸在地上,一手胡亂擦抹臉面,一手拼命拉扯頭髮,[看看我這樣子!?看看我這副鬼樣子!!!啊——!!!]他撕心裂肺地狂吼,雙手一齊用勁,硬生生楸下一撮頭髮,抓破皮膚。
  殿下被駭得後退幾步,玄影和諸葛守怕他癲狂之下會出手傷人,一個抽刀,一個抽劍,棲身擋上前。
  他彎腰粗喘,過了會兒直起身子,神情又恢復成面帶微笑,鮮血從眼下被抓破的傷口中流出來,順著右邊臉頰滑落,他也不急著止血,仿佛受傷的人不是自己,任由血珠子顆顆滴落在黑甲上。他來回掃視護在前面的兩個人,後透過間隙望向殿下,下巴一抬, [皇兄,少了這些幫手就一事無成麼?叫他們退下,你我單對單,你敢是不敢?]
  殿下沒被他挑動,只邁了半步上前,[不敢,無人相助,我的確什麼也做不成。]鴟鳶聞言暢聲大笑,邊笑邊道,[你看看,你看看!父皇,除了我之外,你的兒子們個個都是孬種!能承你位的,唯我一人!你悔得不遲,悔得不遲啊!!哈哈哈哈哈……]待他笑完,殿下才問,[你這話……又是何意?]
  鴟鳶抖開披風,從胸甲內掏出金帛黃卷展開,一字一頓地念道,[長皇子義王聽詔,天地大成,王威當雄,諮爾鳳子,曆位無功,今廢位留封,改立三皇子鴟鳶為太子,欽此——]
  最後兩字拖著長長的尾音在上方回蕩,殿下身子一歪,差點站不穩腳跟,虧得盧懷任伸手扶了一把才沒當眾出醜。
  鴟鳶見他受打擊自是大快,不卷聖旨,手一揚,直接拋到殿下身上,[好好看清楚,看看印章是真是假,別說我假傳聖旨誆你!]口氣甚是狂妄。
  殿下俊顏慘白,抖著手把掛在肩上的金帛拿下來捧在手上反反復複地看,看了多少遍,面上就變換了多少副表情,從不敢置信到愁容滿面到無奈歎息,最後閉上眼睛低低說了聲,[兒臣領旨。]慢慢卷起聖旨揣入懷中,抬起頭,眼中竟不見晦暗,反似帶著另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不避不讓地直視自己的兄弟。
  鴟鳶被他的目光盯得全身不自在,狠狠地道,[怎麼?你不服嗎!?]
  [既領了旨,不能不服。]殿下的臉色仍然發白,語調卻是平平淡淡,好似被廢了太子對他而言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我曾說過,三弟鎮內亂討外敵,屢建奇功,就算日後被立為太子也是無可厚非。]鴟鳶冷笑連連,嘲諷道,[這是你的真心話?別笑死人了!想借此展現你寬大的胸襟還是見風使舵,逢迎巴結?]殿下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道,[我雖從未想過讓出太子一位,卻也曾自卑處處及不上你,比起碌碌無為的掛名太子,常勝將軍的名號更叫人欽羨。]鴟鳶哼了一聲,並不搭腔。
  殿下環顧四周,只覺外面是陽光燦爛,這裡頭卻是陰沉昏暗。他將近來遇上的事在腦中過了一回,所有的疑問浮上來,卻依然不得解,但以往,不管是南嶺上的將軍府,還是風花穀,都沒有半個能說會道的活人,而這一處卻不同,於是他沉思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弟,你為何會在這兒?]南境戰事已了,他的確是回了宮裡,但這拆建挖坑的事,需要動用一個皇子……甚至是新立的太子來監工嗎?
  鴟鳶算到他會這麼問,[我向父皇請命宣旨,自然要在此處等你。]殿下道,[你知道我們會打這條路走?]鴟鳶哼笑道,[南下進京只有兩條路可走,你們夜宿鎮外民宅,怎麼看都不像要繞遠路啊!]殿下一驚,正要開口,他卻代為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們夜宿民宅?哼哼……先是州縣府借馬,接著討通行令強過萬福橋,不走郊僻,行事張揚,一個翩翩佳公子,一個蒙面護衛,一個俊俏書生,還跟個帶僵屍的奶娃子,走到哪裡不引人注目?這鎮裡鎮外多的是我的耳目,有心留意,還怕掌握不到你們的動向嗎?]
  殿下一愣,心想這確實是自己疏忽了,此趟出來表面上看只是為了尋人,尋著了便帶回宮,雖怕路上會遭人暗算,但他們不是在逃難,人多事雜有時反倒是種掩護,不明白的是,三弟為何刻意打探他們的行蹤?如果要宣讀聖旨,等他回宮也一樣能做,卻又為何引他們來此?疑雲重重,他竟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見他低頭不語,鴟鳶背過身往回走,越過身後那人時輕輕說了一句什麼話,就見那原本如木雕般一動不動的怪人突地飛竄出來,繞過殿下直接朝經年沖去。經年早有防備,側身閃過,那怪人轉而撲向[屍五爺],被經年拽住後襟,彎身一個過肩摔,摔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落地時,腳尖一蹬,又飛撲上前。
  玄影和諸葛守護著殿下往旁讓開,那怪人只攻向經年和[屍五爺],對其他人視若無睹,他張牙舞爪,也沒什麼招式,手抓上去就張口咬下來,除了多一具身子,還真和風花穀的人頭沒兩樣。
  殿下怒問鴟鳶,[你這是做什麼!?]鴟鳶閑閑地回道,[提禦史不是說了嗎,奉旨緝拿穆禦官,皇兄,你還是呆著別動,免得受魚池之殃。]殿下道,[你且住手!我會帶穆禦官回朝面……]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不必了!]鴟鳶手一招,就見提禦史從袖口中掏出另一宗黃卷,展開念道,[皇帝詔曰,禦屍官穆經年怠忽職守,擅盜禦屍,私逃出宮,其罪當誅,傳三府六督,攜令追捕,立地處決,凡抗令者,格殺勿論!]並出示通殺權杖。
  殿下如遭五雷轟頂,全身一震,僵立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瞥眼見盧懷任加入戰局,心下焦慮萬分,對玄影道,[你去助穆禦官一臂之力。]卻聽他拒道,[玄影只保殿下和諸葛大人安危。]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別人的死活跟他無關。
  殿下深知玄影為人處事的方式,此刻他雖被削了太子之位卻性命無憂,父皇要拿的是穆禦官,一出手便成了抗旨,下屬犯法,主子也會跟著受累,玄影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諸葛守見他畏縮,挺劍欲相助上前,他打小在道觀長大,不懂宮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只素來與殿下交好,見他莫名被廢了位心頭本就窩火,那三皇子卻還咄咄逼人,說動手就動手,那股蠻橫勁兒他是怎麼也看不過去,一路結伴,一同患難,他見識雖少,卻也懂得情義二字,見朋友受欺豈能袖手旁觀,高叫一聲[我來了],就要衝過去,可還沒跑兩步就被玄影拽了回來,他掙脫不開,急得一頭是汗。
  鴟鳶冷冷地提醒他,[諸葛,就算你是賢臣相的獨子,若抗旨也是死路一條,你想斷了諸葛家的香火麼?]諸葛守回道,[這不勞您操心!爹告訴我,有生就有死,不怕死就怕活得窩囊,若我今天棄友人于不顧,當了縮頭烏龜,在這裡揀了命,回去也要給他老人家活活打死!]鴟鳶反問,[你要朋友情誼,就不顧君臣之禮了嗎?]諸葛守張口就道,[君有理臣自當遵從,君無德不如不做皇帝!]自從興建廟觀之事被搬上朝議,宮裡就鬧得人心大亂,參折反對的朝臣貶的貶,罷的罷,三興府總提督因拒不動工便以抗旨罪拿進大牢,賢臣相為其求情,竟被遣送出境,名為養老,實則是要他遠離朝政,空懸一個名頭。為求一己長生,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縱妖孽橫行,傷子民性命,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
  他語出驚人,別說殿下,撓是經年,也給嚇得不輕,一個閃神,差點被那怪人抓到,好在盧懷任及時拉她避開。
  鴟鳶瞟了他一眼,沒對他的出言不遜作任何反應,繼續朝坑洞那方走去,提大人緊隨其後。
  殿下見經年,盧懷任二人始終徒手相搏,都不使喚行頭,經年也不用劍,與那怪人纏鬥得極為吃力,心一橫,從懷裡掏出聖旨當場撕裂。如今的皇帝不過是具傀儡,他本不想大動干戈,暗裡除掉元天師,順理成章的繼任帝位,也少遭人非議。在被立為太子之前他已潛心專力,暗裡造勢,拉攏高官貴臣,自有一批死忠追隨,三皇子在外手握兵權,在內有元天師力承,兩方相爭,誰頂太子頭銜,誰就占上風。但一步失守卻不等同於全盤皆輸,滿朝文武對一臣專寵都是敢怒不敢言,見風兩邊倒的牆頭草只會攀權富貴,誰得勢就做誰的狗腿,不值費心。三皇子暴戾恣睢,苛虐兵士,雖打勝戰,卻失人心,此番改立,定要招人口舌,難服眾意。沒有元天師惑言,他自有法子讓父皇廢改立太子的黃卷。只見他拉住玄影的手,咬牙道,[皇位,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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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50:53
第十六章  替心符(下)

  玄影曾立誓以主為天,終生不變,方才拒絕相助經年是怕殿下受累,但他卻撕了皇旨,自斷後路,玄影知他心意已絕,以退為進,自己也沒得選擇,飛身而起,不往經年那方,反倒直入霧中,揮刀朝鴟鳶的後心劈去。 一道黑影竄過來擋在他背後,玄影見那東西竟是具無頭人身,斷頸處十字交叉,封了兩條符咒,他稍一頓手,舉上左臂,雙手交握,一刀下去,沿斷頸中央到胯襠處,將那無頭身砍成兩半,符紙撕裂,兩半個身子像被劈開的柴禾般,側倒在地上,抽搐了一會兒便不動了。
  玄影斬了人身,弓步上前,攔腰橫掃,鴟鳶後躍避開,又連退數步,這時,從後面竄來數具無頭人身將玄影團團圍住,原本在聚在坑裡的黑影也[嗖嗖嗖]地相繼躍出來,蜂擁上前。出了霧來仔細一瞧,全都是些無頭身,有的穿著武袍,有的穿著道衣,有的穿著官服,個個衣衫殘破,沾滿了血漬和污泥,脖頸斷面被封上符紙,百來數齊跳上前,一部分朝玄影圍來,一部分跳向殿下和諸葛守,剩下的全沖著經年,盧懷任那方逼近。
  玄影殺出重圍,急奔回去,與諸葛守護著殿下退到入口處。經年見他們過來,揮掌將糾纏不休的怪人推了出去,迎上前拉殿下到石板後,與其他三人圍成小半圈,玄影和盧懷任靠石板口左右,背心相對,經年和諸葛守站在中間,一個挨著一個,不留一絲空隙。只聽經年偏頭道,[殿下,你先出去!]殿下卻不肯從,[我們一起走!]經年搖頭道,[只怕我們都出去會有人不樂意,到時揭了石板的符咒,放這些怪物出去撒野,咱們就成罪人了!]
  鴟鳶冷哼一聲,[穆禦官,你倒是清醒得很,只要你願意歸還禦屍再自刎謝罪,我可以不追究其他人的過錯,就連諸葛出言不遜,皇兄撕破聖旨……都可以當作沒看見,你意下如何?]
  經年[呸]地吐了口唾沫,對盧懷任道,[盧大哥,陳木爺派不上用場,要麼你和他一道出去,要麼叫他出去!]盧懷任知道在這生死關頭,留個不能用的行頭在身邊有多危險,當下回身換符,差道,[仁兄,你且退下,在見光處等我!]陳木反身跳開。經年又對殿下道,[跟著去,外面那些侍衛不敢為難你,別讓他們對盧大哥的行頭出手!]見他不動,厲聲喝道,[還不快出去!你在旁只會縛手縛腳,真想讓大家為你喪命嗎!?]
  殿下被她的疾言厲色震懾住,與她目光相對,只覺從裡頭射出兩道寒芒,自有一股威勢,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但心頭稍作思量,便知經年所言非虛,此時此刻,多一個他就是多一個累贅,只好硬著頭皮掉臉往外面繞出去。
  諸葛守笑道,[貧道老早就藏在肚子裡的話可叫你全說了!]取八卦盤聚火焰,一上來就使出三式大焰火龍,揮動右手,一條火舌蜿蜒而出,連穿數具人身。
  經年逗他,[道爺,就不怕再暈呀?]諸葛守朝她挑挑眉梢,[你看著就是。]自風花穀後,他白天趕路時默背道家心法,修吐呐之氣,夜間打坐入眠,連日下來,竟而功力大增,使出火龍也不如以前那麼費力,能撐多久他不敢妄下定論,至少不會像上次那般輕易失去知覺。
  經年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登時放鬆不少,指著上下跳動的人身,[我說怎麼有頭沒身子呢?原來全搬這兒了,咱當時要數個數就好了,來這對對號兒。]又對諸葛守道,[你來瞧瞧,看它們到底算哪一類的?]諸葛守拿陰陽眼望過去,訝然低呼,[有……有魂……每一個都有……是僵屍!]經年看向那些人身斷頸處的符紙,接道,[是僵屍,還是有主的僵屍!]能同時控制這麼多具屍體,主人一定是個了不得的傢伙。她看向屍群後的鴟鳶,提禦史搬了張椅子服侍他坐下,既沒動手也沒動口,他是怎麼使喚這些行頭的?對了,他曾對那怪人說過什麼話,難道那怪人也是死的不成?經年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與那怪人交手之時能感到自他口鼻間噴吐出來的熱氣,分明就是一個活人,所以才遲遲不出靈蛇劍。
  群屍直逼而來,諸葛守挺劍沖入其中,一條龍鞭舞得嗡嗡作響,盤旋回繞,忽長忽短,既能克敵又能防身。玄影也騰身躍去,在離他不遠處橫斬豎劈。
  經年叫道,[別弄得支離破碎啊,差不多七八塊就成了,主要是下了頸上的咒紙!]偏頭對盧懷任道,[盧大哥,是僵屍倒好辦,沒陳木爺在,你一人能不能換符?]盧懷任道,[嘿,哪個屍官兒不得靠自個兒弄第一個行頭,倒是你……]憂心忡忡地瞟了眼[屍五爺],[你家這個,要不要也出去候著呢?]
  經年搖搖頭,轉身踱步往回走,[盧大哥,你先幫我抵擋一陣。]走到石板後,先伸手摸了摸[屍五爺]的臉,接著掀開符紙,見他木然如初,似乎沒被陰氣所影響,心下仍是忐忑不安。聖旨明令要收去五爺,不管是聖上本意還是元天師從中作梗,都可見對這所謂[禦屍]的執著,她不敢叫五爺離開,在自己視線所及之外,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無法應變,若是留在這兒,這般站著不動卻也是危險,敵眾我寡,經年不能一直堵在這口子處,行動受限乃臨敵之大忌。她估量出這裡頭的陰氣重歸重卻遠不及風花穀深處的濃厚,符咒的效力在風花谷中尚未全失,沒理由到了這裡就不起作用,若真制不住五爺,大不了再渡回陽氣。
  經年指觸下唇,心口怦怦直跳,從懷中掏出紅筆換了符字,咽了咽口水,小聲道,[五爺,又要麻煩您了。]
  [屍五爺]頓了會兒,微一偏頭,閃出石板外,經年大喜,叫了聲,[五爺!先將那怪人扳倒!]他便朝左前方躍出。此時盧懷任正與那怪人纏在一起,已自不敵,眼角瞥見[屍五爺]沖來,當即退身,靠在石壁上喘息。 [屍五爺]還未動手,那怪人已越過去迎面直撲經年,他搶上兩步,至那人身後,傾身擒拿,捉住小臂往後一扭,交在背面,右手扣緊兩腕腕骨,騰一手出來按在頸後,雙肩往下一沉,那怪人承力不住,被壓得跪在地上,強著身子拼命掙扎,但五爺何等手勁,若不是經年改符面令其留手,此刻早已將他頸骨捏斷,這會兒哪怕使出渾身解數也逃不出五爺的手掌心。
  盧懷任歇了片刻,見這邊無需自己多費力,從懷裡掏了一把符咒握在手中,加入與屍群的混戰,只見他先是揭下封在屍頸上的雙符,再夾一咒紙於之間對準其胸口戳刺送入,如此一先一後,雙手交替,很快便換了十來道符。
  再說那怪人被制住後,經年走過來,伸手撥開披散在他臉前的亂髮,那怪人想咬上去,卻苦於被鉗住後頸無法抬頭,只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經年見他眼神混濁,卻不似死人那般泛著魚白,併攏食指和中指,閉眼凝神,指腹貼在耳下三寸處,順著氣脈流向往下平移,經由頸側,鎖骨,腋下,繞至胸口,雙眼驟張,攤開手掌在周圍按了按,屈指抓破那處衣料,見左胸心口被開了一處拳頭大小的□,洞口皮肉腐爛,血凝成塊,顯然不是新傷。受了這致命一擊,換作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但這怪人不僅沒死,還活蹦亂跳能傷人,真是奇了!
  經年收回手,彎身往□裡看去,一隻眼珠逐漸變白,窺到半陷在心臟裡的物事,駭然變色,直起身子看向屍群後的鴟鳶,拳頭緊握於腿側,喝問,[你給他種了什麼咒?]眼瞳又緩緩由白變棕,如同在白紙上著色般。
  鴟鳶自是將這一番變色的過程看在眼中,面上乍現一絲錯愕,旋即隱去,從座椅上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上前,撇嘴一笑,[你可聽過替心符?]
  經年愣了一下,覺得這[替心符]三字似曾在某本書中見過,卻印象甚淺,想必不是什麼正經符術,但外家偏門她知道得也不少,獨這三字,只知其名不得內法。
  鴟鳶見她不作聲,接著道,[你沒聽過?那你該知道活體埋符之術吧,那不是你們的看家本領麼?]當時經年在梅嶺鎮收服靈蛇便用的那套招式,此刻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不得不叫人生疑,三皇子說白了就是個武將,怎會這般清楚符咒奇術?正當困惑之際,又聽他道,[這和活體埋符是同樣道理,只不過那咒只縛肉身,這替心符卻專操人心魂!]
  經年頓有所悟,操縱活人乃魔邪禁術,記得操魂法始創於天魔教,此教派於五百年前被當政者天祖聖太皇興兵剿滅,雖火焚萬卷禁咒書冊,在此鳳關領土之上算是滅了跡,但仍有小部分被潛逃餘黨帶出境外,時隔已久,難保不會流傳回來,想來這[替心符]便是由操魂術衍變而來。
  她伸手欲掏進□中拽出符紙,不料鴟鳶喝止在前,[慢著!你想叫傅將軍立斃于此麼?]
  經年手一抖,停在洞前,[傅將軍?傅將軍……]來回默念數遍,南城東門外,荒山頂坡上,將軍府邸,井下墓穴,兩副空棺,諸多場景如幾軸畫卷齊展在腦海中,她看向那怪人,脫口直呼,[鎮南將軍傅知宣!?]此名一喚,玄影,諸葛守皆為震驚,那日在南嶺將軍府中未尋見的人竟然出現在這裡。
  鴟鳶負手昂頭,在原地來回踱步,邊踱邊道,[這符深入心門,一旦抽出,被中者必死無疑!] 經年冷笑一聲,反問道,[抽不抽出來有何不同?他這樣子會比死好受麼?]鴟鳶[嘖嘖嘖]詐了幾下舌,[傅將軍與皇兄交情甚好,你弄死他就不怕皇兄傷心嗎?不如咱們打個商量,你以一命換將軍一命,怎樣?]
  經年[咯咯]笑起來,回道,[你當我傻子麼?他活著也就是具行屍走肉,誰會拿自己的命換條活屍?殿下那邊,我自會去賠個不是!]說罷手臂一伸一縮,疾如閃電,再收回來時,指尖已夾了一張被血浸透的符紙。那怪人噴了一大口血,頭耷拉至胸前,再也使不了半分力。
  [屍五爺]放手,經年一把抱住癱軟的身子,拖到石板後平放在地上,輕輕撩順亂髮,撫下半睜的眼睛,掏出一張安魂符貼於□之上,怔怔地看著那豎起的眉頭一寸寸展平,咧開的血口一分分閉上,猙獰的面容變得祥和,胸口的起伏也逐漸平緩,終至咽下最後一口氣。她看過無數生死相交,酸甜苦辣各般心情摻雜在一起,最後融成一種麻木,鼻子雖然酸酸的卻掉不出半滴眼淚。
  她這一番動作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此間不斷有無頭屍竄過來,都被[屍五爺]攔下打飛,沒一個近得了身。她用袖口將傅將軍臉上的血污擦去,起身緩緩走上前,抽出短劍上舉,胸襟裡飄出一陣輕煙化為劍身,只見她向下揮臂,劍尖指向鴟鳶,怒目而視,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殺!]
  蹬起躍出,[屍五爺]緊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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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劫難重重(上)

  鴟鳶見經年不上套,反攜[屍五爺]殺將而來,不慌不忙地面向二者,頭一歪避過奪喉直刺,右手隔擋,化解打斜入肋的沖拳,後滑數尺。[屍五爺]一個鬥翻,從他頭頂躍過去,半空一個旋踢,往腰側直掃,這一腳來勢迅猛,夾著呼呼風聲,鴟鳶不敢硬接,雙腳齊跳,屈膝至胸前,那一踢從腳尖下掠過,未等落地,經年抖長劍徑往他前心刺到,[屍五爺]橫腿掃空,乘勢又旋身半圈,背向敵人屈身前傾,另一條腿向斜上方後踢,腳跟直逼下顎。鴟鳶兩面受敵,向右側身,肩頭一沉,[當]的一聲,劍尖刺到鳳頭肩盔滑開,接著身子後仰,讓過腳跟。
  又變換了幾招,鴟鳶見他們招招奪命,劍法拳掌異常狠辣,並不懼怕反激出一股好勝心,只見他繞過長劍,近身與經年交手,五指成勾,快打快拿,意在強行奪取她手中長劍。兩人相距太近,加上鴟鳶動作極快,仗著[屍五爺]靠符行事,辨位不清之便,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在經年身周兜遊。片刻之間,經年倏遇險招,被逼得一退再退。
  這時,三枚銀針往鴟鳶的太陽穴,絲竹空穴,耳門穴射來,他忙後退,頭頸後仰,那三根針擦面而過。經年乘機朝後幾跳,拉開距離,並側頭向屍堆中的玄影道了聲謝。[屍五爺]跨步欺上鴟鳶後心,雙手回縮抵在胸前,掌心朝外,一招[雙掌移山],猛推向前。鴟鳶閃避不及,回身出掌,四掌掌心相擊,鴟鳶被震得向後飛出丈許,落地時又連帶退了數步,好不容易站住腳,只覺得手臂上每根骨頭都被震得直顫,[屍五爺]卻是不動如山,孰高孰低,立見分曉。
  鴟鳶在戰場上以不敗聞名,向來以自己的身手為傲,他把力量視作以服眾人的手段,強者方能得天下,縱橫沙場多年,他早已練就一身鋼筋鐵骨,運氣於全身便能刀槍不入,自練得此金剛不壞之軀,已有三年肌膚不損,豈料在此受挫,被一具僵屍煞了威風,心頭好不惱火,右手模向左肩鳳頭,抓著吐在鳳嘴外的赤舌一拔,抽出一把剔骨尖刀。那鳳頭看上去和普通肩盔沒什麼兩樣,裡面卻是另有玄機,鳳口喉內的結構實則如刀鞘一般,那小尖刀的刀柄設計成火焰形狀,往裡一插即成鳳舌,和鳳頭連為一體,平時在宮中走動,不便攜殺敵兵刃遂以此護身。
  這時, [屍五爺]俯衝上前,經年挺起長劍,左右夾攻。鴟鳶換刀至左手,對著[屍五爺]連番突刺,右手卸下左肩的鳳頭扣於掌心往側方一托,擋住劍刃。[屍五爺]側身讓過刀鋒,一個矮身從鴟鳶臂下鑽入,呼呼呼三拳直往腹上招呼。鴟鳶身子一縮,躲過一拳,鳳頭向下迴旋半圈,[咚咚]兩聲,後兩拳擊在上面,砸出兩處凹眼。經年趁機揮劍劃向他的脖子,鴟鳶橫刀架起,鏗一聲,兩刃相接,經年只覺虎口一陣酸麻,差點握劍不住,叫道,[好大力氣!]
  鴟鳶奮起直上,舉刀往她天靈蓋直劈下去,經年忙要用劍去擋,卻意識到自己力氣拼比不過,真要以劍擋刀,只怕會被硬壓下來,這一遲疑,倒錯過了避讓的時機,只來得及偏頭,卻讓出了右肩。鴟鳶運足勁力,只盼能連肩帶臂剜下小半邊身子。[屍五爺]繞過鳳頭阻隔,一腿屈膝,半跪著擋在經年身前,交叉雙臂過頭,那一刀就砍在兩臂相接處。[鐺]一下,刀刃被扛出一道缺口,鴟鳶掌心一震,那感覺像砍在岩石上一般。
  經年只嚇得一身冷汗,也顧不得是在對戰中,拉下[屍五爺]的手查看,見臂彎處兩道紅痕,雖沒見血,卻也叫她萬般心疼,怒目瞪向鴟鳶,罵道,[好賊孫!看祖奶奶我把你削成饅頭片兒!]挽起劍花沖上前。
  鴟鳶一挫再挫,怔視刃上缺口兀自發愣,聽見經年罵聲抬起頭來,見眼前劍花眩目,勢夾勁風,宛若數十朵冰淩花同時綻開。他大驚之下,使刀左擋右隔,哪知經年聲東擊西,虛虛實實,身如燕穿楊柳,步法招式變化之快,只叫人看得眼花繚亂。
  鴟鳶手忙腳亂,只得連連後退,閃讓之間手臂外側和大腿連中三四劍。再戰數合,經年動作越來越快,將靈蛇劍舞成一團白影。鴟鳶辯不清劍勢來路,加之[屍五爺]在旁拳腳助陣,別說攻出去,連守都守不住,他性急暴躁,眼見性命難保,乾脆丟開當作盾牌的鳳頭,冒著劍風拳雨傾力廝殺。
  就在這時,一束銀光朝這邊晃來,經年頓覺天旋地轉,手腳不聽使喚地發起抖,長劍脫手掉落,著地時化為三寸短劍,靈蛇騰出劍身遊回她衣襟內,[屍五爺]也僵直了身子,手臂一會兒向外奮張,一會兒又突地垂下來,像被施了定身術,如何掙扎也解脫不得。經年無法轉頭,斜眼看向銀光射來的地方,只見提禦史端著一面鏡子照過來,鏡框碧青如翡翠,呈環狀圍在橢圓的鏡邊,刻有兩條游龍,首尾相接,一條龍的龍眼處嵌有一對明珠,另一條空著凹眼,少了點睛之筆。
  經年對著鏡面,只覺得眼睛刺痛,只看了一會兒便調開目光,瞥見[屍五爺]同自個兒一樣,驚奇之餘心下暗暗叫糟。提禦史緩緩移近,鏡面自始至終對著經年和[屍五爺],不敢偏移半分,對鴟鳶道,[太子殿下,趁現在趕快動手吧!]鴟鳶臉色陰沉地瞪向他,[誰要你多管閒事!]提禦史一愣,隨即道,[元天師交代過,一切以取回禦屍為重,您若再與他們糾纏,恐怕……]鴟鳶喝道,[放肆!你是說我敵不過他們嗎!?]提禦史不懼不畏,面色依舊,只聽他平淡陳述,[眼前的情況的確如此。]眼神越過去看向不遠處,在他發怒前接道,[屍群大半都被撂倒,那三人已注意到這邊情況不對,青龍鏡的封咒暫未全破,支持不了太久,請太子殿下先以元天師的囑託為重。]
  鴟鳶忍住氣,閉眼深吸了兩口氣,彎腰撈起地上的鳳頭安回左肩,提禦史見他要將尖刀插回去,忙阻止道,[且慢,太子殿下,穆禦官尚未處決!]鴟鳶斜睇他一眼,屈起的手臂倏然伸直,刀尖對著經年的鼻尖,只差不到一寸的距離,停了會兒,看見豆大的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手腕一轉,刀刃朝左掃去,削落耳前的一撮碎發,刀柄在手中倒轉半圈,鏗地入了鞘。經年圓瞪雙眼,視線望著被削下來的頭髮從上跟到下,又回到鴟鳶臉上,只見他冷冷一笑,慢道,[我先留你一命。]說著背過身子,雙手負在身後。倒是那提禦史,見鴟鳶不肯下殺手,騰一手從腰上摸出把匕首朝經年心窩子捅去,鴟鳶伸手一攔,兩指夾住刃面一使力,[啪]的一聲,刀刃竟然打刀柄處齊齊被折斷,他揚手一拋,那斷刃便飛出去釘在石板上,刃緣擦過提禦史的臉頰,劃出一道血口子。鴟鳶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淡道,[提大人,你奉元天師為神明,不把天子皇朝放在眼裡倒也沒什麼,但今兒,只要我還站在這裡,就輪不到你出頭!若不想和這匕首一般就給我安分些!]
  提禦史退了一步,躬身垂眼,他知道三皇子雖然性格暴戾,卻是一言九鼎,說到做到,若然忤逆他,自己性命難保,當即扔掉手中的刀柄,不敢再造次,屈指到嘴邊吹了聲口哨,哨音甫絕,就聽從坑後傳來[嗒嗒嗒]的馬蹄聲,由遠到近。諸葛守三人聽到馬蹄聲,都望過去,只見一道黑影騰躍過坑洞,躥出霧中,體壯膘肥,一身紅鬃披掛,看身形和毛色是具百年難逢的神駒,卻無馬頭,爛糊糊的斷頸處也封上了符紙。
  玄影認出那即是殿下的坐騎,早在風花穀中已被屍頭咬死,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待細細思索,聽得提禦史呼道,[太子殿下,快!]就見鴟鳶一把扛起[屍五爺]擔在左肩,提禦史將青龍鏡鏡面朝裡塞入[屍五爺]後襟中。經年腿一軟,強自撐住,就在這時,那無頭馬奔過來,卻不停蹄。擦身而過時,提禦史拽住鬃毛翻身上馬,鴟鳶馱著[屍五爺],身手依舊迅捷,只見他助跑幾步,蹬地而起,穩穩落在提禦史身後,回頭見經年拖著雙腳,艱難地追在後面,放聲笑道,[穆禦官,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
  經年發步猛追,無奈被那青龍鏡照過後竟有如被吸了精氣般,四肢疲軟,她昂頭大叫,[五爺!!]
  玄影等三人,丟開未解決乾淨的無頭屍,疾步跑到石板口圍堵,但那無頭馬兒竟揚蹄一躍,從眾人頭頂騰空而過。諸葛守急中生智,甩出火鞭纏在馬尾上,一扯一收,整個人被拉了上去,再伸手死死揪住馬尾,待那馬落地奔跑,他便順地拖在後面。玄影和諸葛守連忙跟上,往石板外繞。經年將全身體氣全集中在雙腿之上,跑到近前,猛然騰起,一口氣縱躍五道石板,趕在玄影和盧懷任之前出了圍牆,追了過去。
  街上路窄人多,見了無頭馬都嚇得四散奔逃,阻住道路,經年心急如焚,雙手並用,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眼睜睜地瞧著那馬越奔越遠。諸葛守身子半懸,一手緊抓馬尾,一手揮火鞭去卷[屍五爺]的身子,這時也顧不得火焰會不會燒壞他的皮膚,只求能奪回來便知足了。哪知鞭頭還未碰上,手就被人捉住提了起來。
  鴟鳶單手將[屍五爺]從肩頭拉下來,橫掛在兩腿上,左手將諸葛守的腕骨捏得[哢哢]作響……掌心猛地一用力,[咯啦!]——手骨應聲折斷,諸葛守疼痛難當,慘叫出聲,他卻如聽天籟之音,陶陶然露出迷醉的神情,接著旋身,呼地一聲,右拳猛擊而出,正中諸葛守胸口,見他口中鮮血狂噴,頭一歪,暈厥過去,禁不住滿腔快意,縱聲長笑,上臂一揮,將他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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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劫難重重(下)

  經年疾奔追來,正巧看見這一幕,諸葛守受那當胸一擊已是重創,若然就這麼摔下來哪還有命?她當機立斷,側倒身子,滑步搶上,趕在他落地前墊在身下,仰面朝天,張開雙臂相擁,穩住諸葛守的身子,卻被這股衝力撞得七葷八素,只因她運在腿腳上的氣不及回收,五臟六腑只得副皮囊護在外,變得異常脆弱,被這麼一擠壓,只覺前心貼後背,胸腹內處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喉口發甜。她甩了甩頭,抿唇閉氣,硬是把湧上來的血氣壓了回去,雙肘撐地半支起身子,愣愣地看著無頭馬狂奔而去。
  玄影,盧懷任相繼趕到,先前還在閃避亂竄的群眾也湊上來看熱鬧。經年只覺得有千萬隻麻雀圍在身邊吱吱喳喳,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擾得她耳中嗡鳴陣陣。這時,諸葛守又咳出一口血來,經年一驚,低頭見他呼吸急促,迅速點了三處護心穴,抬眼看向前方,只看到一片塵土飛揚,又低頭看看諸葛守,反復幾回,終於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身子交到玄影臂上,吐出一口氣,輕聲道,[快帶他去我們夜宿的民宅療傷。]
  這時殿下撥開人堆擠了進來,他方才一直守在石板出口,先見一匹紅鬃無頭馬載著二人一屍飛奔出來,他一眼便認出那馬兒正是不久前慘遭不幸的愛騎,又見諸葛守拽著馬尾被拖在後面,正自驚愕之際,經年從天而降,落在他身邊,二話不說急起直追,接著玄影和諸葛守一個接著一個跟了過去,無人與他細說解釋,更顯十萬火急,殿下深感大事不妙,遂也緊隨其後,只是他腳程不快,是以沒看到之前的諸般場景,此刻見諸葛守滿臉是血地躺在玄影懷中,面如土灰,雙目緊閉,登時大驚失色,抖手指過去,語顫不成言。
  經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待他回過神後開口,[道爺受傷不輕,性命堪憂,我叫玄影帶他去療傷,你也跟著好多個照應,事不宜遲,快走吧!]玄影抱著諸葛守走出人群,眾人紛紛讓道,他不敢走得太快,怕顛簸會加重諸葛守的內傷。經年見殿下還愣在原地,又用力拍了他一記,[快去啊!]殿下連[哦]兩聲,轉身跨了兩步,想想還是不放心,回頭問道,[那你們呢?]看看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盧懷任。經年回道,[還有些事沒辦妥,辦好了就去找你們。]說罷揮手趕人,殿下欲言又止,皺眉看了她片刻,衣袍一拂,匆匆追趕玄影而去。
  盧懷任見經年癡癡瞪著地面發愣,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小妹子,你打算怎麼辦?]經年[嗯]了一聲,拍拍衣裙,轉頭看向殿下即將湮沒在人潮中的背影,隔了半晌才開口回應,[先把石板裡的東西收拾掉再說。]聲音波瀾不興,平淡無奇,只見她左手朝心口上按壓兩下,咳出一口濃血吐掉,瞥見盧懷任一臉擔憂之色,不禁微微而笑,輕聲道,[盧大哥別擔心,經年沒事。]說罷順著來時路往回走,心下尋思該如何善後。
  石板圍牆雖有符咒成界,但若然咒力失效,陰氣外泄,陰入陽體,活者遭難,所以,在驅散陰氣之前,符界絕不能破。而倘若不破,圍牆內陰霧難散,無頭屍身尚留主魂在體,照不到天光便升不得靈。況且,縱然真升靈成功,那些殘肢爛骸碎落一地,想那風花穀中的人頭雖無魂卻照樣能害人,正是陰氣養怪所致,難保斷胳膊斷腿不會受此影響,化為魔物,是以陰穴附近不能有屍肉遺留。可行的方法即是在符界內,不靠天光,憑一己之力超渡亡魂,驅除陰魄,再將屍骸毀盡,但要在極陰地的土窯獨自超魂百來條,經年自認沒那個本事。
  二人走到石板口邊,陳木依然站在原處不動,本留守在外的侍衛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的圍觀者,堵在出入口前探頭探腦,卻無人敢踏進半步。經年站在人牆外猶豫不決,在進與不進之間輾轉徘徊,最終還是無法放任不管,歎了一口氣,排開眾人往裡面走。盧懷任先給陳木換了符,接著領其一同入內,卻在繞過第二塊石板時被經年攔下,只見她從懷裡掏出白虎鏡,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面,盧懷任一愣之下,驚聲問道,[你……你難不成要用白虎鏡?!]
  經年微一頷首,面色凝肅,[沒錯,我要借用鏡中的靈氣強渡陰魂,但天地相合的精氣只怕連活人的魂魄也會一併扯離肉身,盧大哥,你與陳木爺還是在外面等我好了。]盧懷任看看她手中的白虎鏡又偏頭看看陳木,想了一會兒,問道,[不知能否請小妹子幫個忙?我……]見他欲言又止,經年道,[有什麼事但說無妨。]盧懷任將陳木拉於身邊,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般毅然開口,[盧某帶仁兄入內,與那些無頭屍一同接受鏡光普照!]
  經年聞言愕然,但轉念之間卻已了然于心,曾聽盧懷任自己提及封魂術,一直以來抱持將信將疑的態度,照此時他所說的話來看,倒是寧信其有,於是帶著三分試探七分篤定地問道,[盧大哥是要解封魂術之禁麼?]見盧懷任臉色一變,知道是被自己說准了,又道,[古書上記載此術的法門要訣,並告誡世人,施此術必遭天譴……依經年來看,即是要付出代價之意,不知盧大哥……你用了封魂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盧懷任面露難色,眼神不定,吞吞吐吐似不願吐露,經年笑了笑,道,[不想說就算了,經年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光憑白虎鏡的靈光是無法解開禁咒的,你既讀過禁書冊,怎會不明白呢?]盧懷任聽她說的話,似乎對禁本裡所記載的內容相當熟悉,不免心存疑惑,反問道,[這麼說小妹子你知道了?]
  經年見他神情倏變,滿面戒備,欲出口的話又吞回肚中過了幾回才道,[我也只是聽上輩提起過,解禁咒之法就是利用白虎鏡化陰陽為靈性,逐污濁,但並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必須以鏡面照身,曆天之一劫,即三百四十五載方能圓滿,此法只能用一次,其間一旦中斷即功虧一簣……]說到這裡便停住,冥想片刻,忽而摸著後腦傻笑起來,[這也是我無意間聽上輩說的,事隔多年,也只能記得這些……]見盧懷任仍狐疑地看著自己,又換了副正經面容,勸道,[盧大哥,上輩所言,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要三思而後行。]
  盧懷任懊惱地摸了摸額頭,低聲自語,[若不是書頁殘損,我又怎會如此苦惱……]經年眼中異光一閃,隨即隱逝,只道,[你若真有心一試,白虎鏡借你也不難。]盧懷任雙手一顫,邁前一步,顫聲問道,[真可借我?]經年笑道,[這有什麼可不可的,不過,咱們有言在先,要試大哥你自己試,別叫經年幫忙,萬一有個什麼差錯,我可擔不起。]盧懷任又是摸頭又是搓手,驚喜之餘夾帶一份不可置信,卻聽經年又道,[白虎鏡在此一用需等上一年半載才能儲足靈氣,盧大哥,來日方長,不在一時,當務之急是先把眼下的事了結,請吧!]手往石板外一比,請他出去。
  盧懷任凝神望了她許久,歎道,[小妹子,初見你時,盧某只當你是個討喜的丫頭,這一路下來……也沒把你看成是外人,對你,一如對自個兒的親妹子,只是這會兒,卻覺得生分得很呐。]說罷招了陳木轉身就走。
  經年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在瞬間,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情緒,直覺喚道,[五爺,是這兒陰氣太重了麼?怎麼經年渾身發冷呢……]偏頭看身旁,形不在影難隨,拂袖兩道清風,更是蕭瑟,募地裡眼圈一紅,經年抬手拭眼,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走入。
  陰風送進活人的氣息,原本圍著坑洞打轉的數十具無頭屍朝石板口急跳湧來,經年肩一動,符咒在手,直竄而出,將縛魂符直接貼在封於斷頸面的十字咒紙之上,以符壓符,不是有十分把握豈敢擅用。人影如流星趕月,一晃而過,來不及看清動作,餘下的殘屍便都被上了符,捆縛四肢,難以動彈。
  經年往深處走到坑洞前,抽三寸短劍在手腕上一劃,伸出下翻,汩汩流出的熱血如一條墜下的紅綢緩緩落至坑窪,淺淺的水面蒸出騰騰熱氣,血如濃墨散開,直至整片水面變紅,宛若朱染,她平托鏡背,鏡面朝天,將手腕移到上面,以血浸染,那鏡面蕩起微波,轉瞬放出紅光,又取一符貼於鏡上,指蘸鮮血書以[渡魂淨魄],抬手腕吸吮止血,揚臂將鏡子甩到坑洞上方,鏡棱浮空飛旋,鏡面水面相對,血氣相連,逐漸在二者之間形成柱狀紅霧,四散彌漫,所到之處,黑氣繚繞飄散,陰靈得釋,化作輕煙沖向天外。
  當紅霧籠罩圍牆之內,經年躍起收回白虎鏡,紅光乍斂,一圈黑環由鏡框處泛開,鏡面又變成一潭黑水。經年走到靠南的一塊石板根底,點足跳到石板頂部,揭下鏡上的符紙,朝霧中一擲,紙面上的血字開始燃燒,觸霧蔓延,火舌流竄,只聽轟然一響,熊熊烈焰熏雲灼日,被圈在層層石板中飆卷出滔天熱浪。
  經年在焰波掀起之前,躍過石板跳了出去,落地一看,這處是個埃坡,已出了土窯鎮的過道,這般遙遙望去便隱約可見進京北門,她不再折返去會盧懷任,直接順著下坡路徑直往皇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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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巨變驚魂(上)

  陋室床榻上,諸葛守幽幽轉醒,只覺渾身發熱刺痛,喉口也燒得幹灼,腦中有片刻恍惚,待模糊的視線慢慢凝聚成形,混沌的意識也逐漸清晰,一張獰笑的臉龐,一隻奪命的巨掌是暈厥前唯一看見的,記得的。
  憶起那猛烈的掌風,諸葛守陡然一驚,直覺想要起身,哪知才微一使勁,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他[啊]了一聲,複又躺回去,右手腕也隱隱作痛,從軀幹到每一根指頭都酥麻無力。
  這時,門[吱嘎]被推開,一股藥香鑽入鼻間,他緩緩偏頭望去,就見玄影端碗走進來,跨入門檻時身形一頓,接著急步走到床前,把碗放在桌上,轉身道,[你醒了?感覺如何?]說著伸手探他的額頭,仍是滾燙。
  諸葛守輕吐一口氣,眼神越過他看向四周,空無一人的屋內,陳設簡單而熟悉,又看向玄影問道,[這兒不是咱們夜宿的民宅麼?其他人呢……]突然氣血翻湧,令他忍不住猛咳起來。
  玄影迅速點了他心口兩處穴道,手掌平攤在胸腹間運氣輸送,諸葛守頓覺勁涼之息撫平燥熱,疼痛驟減。玄影見他面色稍霽,收掌坐到床頭,輕輕扶他靠在枕上,邊道,[穆禦官與盧懷任善後,清除殘屍,殿下去令尊府上求援。]
  諸葛守詫異莫名,[去我爹那兒求援?求什麼援?]丞相不再,徒留空名,無法過問朝政,是同布衣平民,還能給予何種援手?私心裡,他並不希望爹再趟入這灘渾水,但自個兒卻已經身在其中,只怕會牽連一家老小,所以諸葛守早有與家人斷絕關係的準備,沒想到書信還未寄出,卻又多生是非,以爹的個性,若知道他被傷,決不會坐視不管,要撇清,難呐。
  玄影端起碗用勺子攪了兩下,舀出來送到諸葛守嘴邊,見他嘴巴緊閉,以為他怕藥苦不想喝,便寬慰道,[藥湯乃湯,不難喝。]
  諸葛守仰頭靠在竹枕上,皺皺眉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殿下為什麼去找我爹?他要做什麼?對了,屍五爺……沒事吧?]他到現在仍不明白,就算[屍五爺]是禦屍,到底也只是具照符令行事的死屍,為什麼不管是經年也好,還是那個元天師,都對他那般執著?
  玄影把勺子移近,[你先把藥湯喝了我再說。]諸葛守聽他語氣堅持得很,這時候身子本來就虛,連脾氣都跟著力氣一塊兒流逝掉,又深知玄影這個人不知變通不懂轉寰,也懶得跟他在喝藥這上面爭執不休,便道,[我喝就是,你放下來,我自己喝。]玄影道,[你不方便,剛接好的骨頭,別動它,我喂你。]
  諸葛守低頭,瞥見右手腕部到肘部纏著厚厚幾層繃帶,手指稍一彎曲就從手腕處傳來一陣疼痛。玄影見他面色發白,額間滲出細汗,知道他在暗暗用力,查探傷勢,忙開口阻止,[別用勁,你受了內傷,不能出力。]諸葛守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切之意,笑道,[別擔心,我只試試。]玄影點點頭,勺子裡的湯已經涼了,他倒回碗中攪了攪,又舀一勺出來,[喝。]
  諸葛守伸出左手拿過勺子,[又不是全身癱瘓,你幫我端著碗就成了。]喝了一口,忍不住贊許,[好味道,這藥湯是誰做的?]玄影不語,諸葛守想了一會兒,[不會是你燉的吧?]見他還是不語,似乎是默認了,瞪大眼睛看向他,從上掃到下,歎道,[從武學醫術到女人家的縫縫補補你都不落下,沒想到還有一手好廚藝,玄影,你讓貧道不得不佩服,怪不得殿下連個貼身丫頭都不要,原來一切早有貼身護衛打點妥當……]說著偏頭沉思。
  玄影端碗的手輕顫了一下,低低道,[諸葛大人抬舉了,玄影為影,是下人,做這些,應該。]嘶啞的嗓音裡含著些許抑鬱,話不多,卻叫諸葛守聽出了端倪,雖然不滿他的這套下人論調,但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不知為什麼,他能感覺出玄影對自己的身份很在意,有那麼點自卑的意味在裡面,當下道,[為人臣子都一樣,你是,諸葛守也是,除了人皇,哪個不都是下人?]玄影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催促,[快喝,涼了效果減半。]諸葛守[嗯]了聲,把勺子放進碗裡,直接用左手捧起碗,[咕咚咕咚]飲盡,交還玄影放在桌上,胡亂用袖子抹了抹嘴,卻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你幫我包紮的麼?這衣服……]
  玄影替他拉好被子,聲音有些不自然,[情非得已,望諸葛大人見諒,血衣已棄,這衣服可能不太合適……請先將就。]諸葛守注視他半天,雖然看不到表情,但聽這吞吐的語氣也知道他萬分尷尬,笑道,[委屈你了,還要為貧道忙裡忙外,唉……想來殿下沒讓你跟著他也是顧慮到我,貧道真是沒用……你大可不必管我,保護殿下,隨時護在他身旁該是你的責任。]玄影道,[諸葛大人亦然,殿下也吩咐過玄影要好好照顧你。]
  諸葛守慘然一笑,苦中作樂,[他也夠大方,你對我太好,貧道真怕殿下會喝醋啊!]玄影搖搖頭,[決不會。]諸葛守哈哈笑了兩聲,忽而面容一變,正色道,[好了,我已經喝完了藥,換你回答問題,說吧,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玄影考慮片刻,緩緩道來,[屍五爺被奪,你傷重,穆禦官讓我們先帶你來這處治療。因這裡粗陋潮濕,不適養傷,雖做了針灸,仍需上好藥物補血回氣,你不便走動,殿下便快馬加鞭趕往賢丞相居所,找人來接我們。]
  諸葛守聞言松了一口氣,喃喃道,[原來是這種求援……]玄影聽見他的低語,只說了個[你]字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諸葛守輕撫胸口,閉上眼睛,任玄影扶他躺平,就在玄影欲起身的前一刻捉住他的手,張眼定定地凝望床帳頂,柔聲道,[玄影,你真體貼,不知殿下願不願意忍痛割愛……]停了一下,斜眼望過去,[不過,貧道流浪慣了,要人跟著顛沛流離……怕是沒人願意。]玄影拉開他的手塞進被褥中,輕道,[玄影沒有選擇主人的權利,但對諸葛大人,玄影只有甘願二字。]諸葛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嗆咳著開口,[玄影,你……你……怎麼跟個小媳婦兒似的,我說說而已……道士還要啥貼身丫環侍衛的,你別認真,別認真。]
  玄影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捧起桌上的碗,仿若沒把他的話聽在耳裡,回頭關照道,[你好好休息吧,等接的人來了我再叫你。]諸葛守見他要走,忙問,[那姑娘和姓盧的呢?他們什麼時候過來?]玄影回道,[殿下說,穆禦官不會過來了,他們自有他們的打算,無需我們操心。]
  諸葛守心下暗歎,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算是有點瞭解經年的處事方式,她能獨自去梅嶺會靈蛇就敢單槍匹馬闖禁宮奪人,殿下對她有心,況且事關己身,不會不管,只是,要幫,也要有能耐,自己身負重傷,殿下不會武功,玄影又丟不下他二人,還能有什麼好辦法嗎?他剛剛開始喜歡上那姑娘,真不希望見她遇到不測,想幫,卻又不知從何幫起,怕是反倒拖累了人家……
  玄影見他愁容滿面,安撫道,[穆禦官非是俗輩,別掛懷,先養好自己的傷才有作為。]他平日不怎麼說話,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話說到這份上已是極限,語畢,再不回頭,端著碗慢慢走出去,掩好房門。
  諸葛守失血過多,身心俱疲,在玄影出門後又沉沉睡去,等他二度醒來,已身在馬車的臥榻上,正在趕往丞相府青蓮居的途中。
  經年從翠石大道直闖北門[鳳尾三關],不容兩旁侍衛攔阻,抖出靈蛇劍強殺而入,隨著一陣呼嘯,大批持矛官兵一隊接著一隊從樓廊後竄出,朝這邊包抄過來,領頭的正是提禦史。
  經年瞪眼看向他,厲聲喝問,[五爺在哪裡!?]提禦史冷笑回道,[將死之人何必問這麼多。]經年輕哼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雙眼沖血,放出紅光,頓時唏噓四起,最前排的士兵個個面露懼色,她環眼一周,視線重回提禦史身上,逐漸變回原色,咧嘴笑道,[碑羽正殿,祭髒壇。]提禦史臉色一變隨即隱去訝色,森然道,[知道又如何?沒命哪裡也去不了!上!]手一招,身後士兵如潮水般湧出。
  經年立劍於身前,緩緩吸進一口氣,俯身前沖,一手持劍斬斷矛頭,另一手隔空揮掃,擋開來襲之人,腳不停歇,揮開一人往前進上一步,但被困在中間,腹背受敵,不斷有矛尖刺向後心,經年邊閃邊擋,始終脫不出人圍。若對手換作鬼怪屍魔,她可毫不猶豫,大開殺戒,偏偏阻路的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非是她忌諱殺人,只是眼前的士兵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對著無辜,她下不了殺手,因此劍只守不攻,掌力還需拿捏三分。方才她現出追魂眼,探得[屍五爺]所在之地正是遠古遺留的拜神祭魔法堂——祭髒壇,出晝至陽,奉果品香燭供神,入夜至陰,以鮮血活肉養魔,兩極相顧,消災解難。把[屍五爺]帶到那種神魔相雜的地方必有他因,那原因,經年並不明白,所以更加焦急,無奈兵士越湧越多,她狠招不出,處處留手,難進難退,被糾纏在原地。
  正當兩相僵持之際,忽而傳來砰砰作響之聲,哀嚎此起彼伏,不出多時,後方官兵如城牆坍塌倒了一片,盧懷任與陳木雙雙殺將而上,掌羅萬象,拳雨橫飛,腳踏三十六式梅花步,一左一右,輪換進擊,正是少林絕學——伏魔雙羅陣。此陣在羅漢拳的基礎上加入下盤攻勢,需二人配合方能成陣,拳出五行,仰掌為水,立掌為木,撲掌為火,握拳為土,鉤手為金,輔以十路彈腿,出招如箭,收招如綿,一招得手,連環進擊,如黃龍滾水,浪裡推舟,氣勢磅礴,立時排開眾人,沖到經年身邊,被拳腳直接擊中的官兵個個癱在地上呻吟,再也爬不起來。
  經年沒想到他會跟過來,心中憂喜參半,硬是展開笑顏招呼道,[盧大哥,你來得正是時候!]盧懷任對她齜牙咧嘴,[小妹子,我就知道你會私跑,看來你是不相信我這作大哥的了?不夠意思啊不夠意思!]經年搔搔後腦,眼珠斜上去看看天,突然一拍手,大聲道,[哎呀!盧大哥,剛才你那一路拳法可真叫經年大開眼界,敢情在風花谷你還藏私來著?誰才不夠意思哩!]盧懷任抓住刺過來的矛一扭折斷,又出一拳打在那人臉上,回頭瞥向經年,[風花穀是意外啊,要不是咱家仁兄出狀況,盧某也不會丟了魂兒連祖師爺都忘了叫啥!]聽他語氣忒沖,經年笑道,[哎喲!大哥,您還跟妹子慪氣啊?]盧懷任道,[這時倒叫大哥了,哎,反正是盧某倒貼,人家不領情也沒法子,只好獨自傷心咯!]經年被他故作心痛的模樣逗樂了,直道,[哎呀哎呀,大哥就甭在糗我了,都是經年不好,改明兒敬大哥一壺酒當作賠罪還不成麼?]盧懷任哈哈大笑,[賠罪就不必了,小妹子,真當大哥是自己人就說說要我怎麼幫忙,看你急得很,卻又縮手縮腳打殺不開,想和這群廢人周旋到啥時候?]
  聽他這麼說,經年歎了口氣,掃斷戳刺過來的兩隻矛,搖頭道,[就是廢人才可憐麼,盧大哥,你留點情面。]盧懷任聞言又是一陣大笑,[放心,死不了,頂多斷幾根骨頭,躺個數月,好了妹子,不多言,這兒交給我和仁兄,你先沖出去吧!]經年掛心[屍五爺],見盧懷任以寡敵眾遊刃有餘,也就不再顧慮,點頭道,[也好,盧大哥自己多小心。]飛身上躥,踏著眾官兵頭頂躍過去,一蹬上廊簷,幾縱躍奔往宮苑深處。
  提禦史在後面,見經年跳上屋頂,腳跟一轉,也想跟著追過去,卻在這時被同樣躥出包圍圈的盧懷任和陳木攔得嚴嚴實實,當即拔出佩刀,擺好架勢,欲與二者一決生死。
  經年翻過長廊橫簷,經由花園,再上[碧青宮]屋頂,身後追著幾路官兵,卻沒一個能趕得上,約摸半盞茶的工夫,已到祭壇殿外,只見鴟鳶背對著她站在殿門前。經年變跑為走,緩緩接近,在距他一丈之內停步,見他沒有任何動靜,尚不敢放鬆警惕,想起他曾落下的一句話——[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眼神一變,殺意驟起,右腿弓步微屈,上身前傾,劍尖對準要害之處,意在一擊斃命。
  沉默的氣氛,偶起的輕風,形成一種肅殺的緊迫感,經年目光鎖定眼前的敵人,緊繃的身姿,冰寒的劍氣,如同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只見她左腳跟微抬,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嘶嘶入耳,正要蹬地前沖,忽聞鴟鳶輕狂笑聲響起,[哈哈,對著毫無防備的人仍要痛下殺手麼?穆禦官?]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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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56:06
續 第十九章
經年頓身,盯著他始終負在身後的雙手,留心每一根指頭的動向,壓低聲音道,[三皇子不是毫無防備之人。]鴟鳶略微偏頭,眼睛卻不看向她,[以背向人,何來防備之說?你若動手,便是偷襲,非是光彩的作為。]經年沉著應對,[光彩與否,于我何干?擋路者,還要經年留手嗎?]鴟鳶冷哼一聲,轉過聲來,眼睛半睜半閉,不復對戰時的狂態,只見他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你有能耐留手麼?]此話甚是挑釁,經年不為所動,沉住氣持劍以待。
  這時,官兵分三路從樓廊宮牆後湧過來,將經年團團圍住,鴟鳶舉起一手,眾官兵全數將矛頭對向經年,立定待命,他看過去,漫不經心道,[如何?要我下令,讓你做些戰前準備麼?]經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劍尖指向不見絲毫偏離,她目不斜視,覆在劍柄上的手越握越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前挪步,心道已無需計較殺一人與殺多人的區別,她不能一直顧念人命,尤其是現下,強敵臨頭,不使出全力就是自尋死路,經年倒真想試試看死是何種滋味,但死在什麼人手上必須由她自己來選擇,至少,被亂矛戳死決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她亦步亦趨,越到近處靈蛇劍所散發的寒氣越盛,鴟鳶放下手,一抖披風,忽道,[我非擋路,莫緊張。]說著側邁兩步,讓出門位。經年一愣,脫口問道,[什麼意思?]鴟鳶負手而立,冷笑道,[意思就是,讓你進去,我不為難。]說罷閉上眼睛,當真不見半分戰意。經年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敢恍惚心神,怕他口是心非,趁人鬆懈之際暗下殺手,仍然挺刀維持出招的姿態。
  鴟鳶眼不睜,卻能感到強烈的殺氣一波波傳過來,拳頭一握,逞勝之心蠢蠢欲動,他氣沉丹田,努力抑制殺戮的衝動,淡然開口,[穆禦官,你是塊好料,卻不是我真正感興趣之輩,我欲獨挑的強者就在裡面,不過,一對一的較量還需條件平等,被青龍鏡照過,體力會有所損耗,殺你,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別在陰曹地府說我趁人之危。]經年明白他所指的強者是誰,心下暗暗詫異,在土窯鎮,[屍五爺]的強悍令他惱羞成怒,之後拔劍相向雖有逞勇好勝之意卻未見他拿[屍五爺]當真正的對手,淩厲的攻擊只朝著作為操控者的經年咄咄逼來,是什麼原因讓他前後變化如此之大,不得不叫人心疑。
  見她如釘腳在地上,一動不動,鴟鳶道,[怎麼?讓路給你還不走?我的耐性有限,若你執意非戰不可,鴟鳶自然奉陪到底,就怕時間不等人,撐得過現在撐不過子時。]他話中有話,語帶玄機,經年心中一緊,腦中自架起一座天枰,鴟鳶不是易與之輩,想想之前的戰況,以二對一堪堪險勝,若現在交手,定是討不了便宜,依她看來,鴟鳶的實力不止如此,撓是能勝,也免不了受傷,後面尚有未知的難關,[屍五爺]被奪,她已經失了主動的優勢,不能再添不利,鴟鳶此舉的用意有待商酌,但眼下不容耽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稍作權衡之後,經年不再猶豫,幾大步跨進殿中,就在她進入之後,殿門轟然而閉,將嘈雜人聲隔絕在外。
  祭髒壇由三個部分組成,以圓形祭壇為中心,一條狹長過道貫穿延伸,前半段的[通神道]為晝行之路,後半段的[通魔道]為夜行之路。經年順著[通神道]一路慢跑,四下裡寂靜異常,不見半個人影,帶著迴響的腳步聲回梁餘繞,天幕未落,竟有種入夜陰惻惻的感覺。跑到過道盡頭,推開祭壇大門,入眼竟是遍地肉泥血漿,刺鼻的氣味撲面襲來,令人頭暈目眩,經年偏頭深吸一口氣,邁步跨入,地上淤積的血肉居然沒過腳面。
  她走得奇慢,下巴緊收,微低著頭,眼神流轉,不動聲色地打探每一個角落。兩面貢台依次排著九個人頭,三男三女三童,臉面都被清洗乾淨,每個人頭叼著一串黑珠,照此來看,應該是魔祭貢品。中間的法事壇擺放一個貼滿符咒的木桶,二人多高,雖然地面被血肉據滿,但憑印象,經年可以肯定木桶底所壓之處正對地面所畫的[天極道],那桶即是用來法祭之物,裡面裝的是物,是人,亦或……是屍?經年心中已有定論。再看向正對面的高臺,帝王觀祭便在那上面,設有龍椅相座,此刻被竹簾所隔,簾後無聲無息,不似有人。
  經年右腳邁前一步,腰身半旋,靈蛇劍揮出一彎白光襲去,直聞[劈啪]作響,竹簾應聲崩裂,一道勁氣由內至外對上劍光,[鏗]一聲,兩相化解,又一道勁氣緊接射出,直撲經年面門。經年手腕一轉,在身前舞出劍花,劍身飛旋出的銳風將氣勁盡數掃開。劍風方止,狂笑聲隨後破耳而入,笑聲中夾著震裂心肺的內力,經年凝神以對,握劍的手不曾有絲毫顫動,她望上去,見有兩人一坐一立,坐在龍椅上的人黃袍聖冠,正是當朝天子,而站在椅旁,身穿銀錦官袍,灰發長髯,縱身大笑的人不是元天師又是誰?
  經年將視線移向皇上,看他面容枯槁,雙眼無神,現出鬼眼窺其體內,但見心臟之中一紙符咒,怒氣油然而生,厲聲喝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對天子使用活體埋符的邪術!]元天師盯著她泛光的雙眼,一手輕撫鬍鬚,[穆禦官,你修為不淺,這對招子給老夫如何?]經年舔了舔上唇,嗆聲道,[就怕你有命說沒命拿!]壓低身子,蹬腿躍上高臺,一出手便是殺招,靈蛇劍徑往要害刺去,喉,心,頂門,一連數下,招招快,招招狠,不給對方喘息的餘地。但那元天師也不是省油的燈,攻得快,避得更快,就見他側身讓過直逼額心的劍尖,從經年身側翻下臺階,雙腳落地,腥泥亂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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