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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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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14:14 |倒序瀏覽 | x 3
[書籍簡介]

屍官,意即趕屍收屍者。
經年,則是個常年帶著個帥氣的行頭僵屍“屍五爺”行走各地的屍官。這小姑娘年紀雖小,卻不簡單。夜半驅符能將“詐屍”的林宅公子屍趕上墳山入了殮,生生能收了梅嶺上修成一定正果的雙頭靈蛇,是不是該讓人嘆服幾分?
經年這個傢伙還是迷糊,石山上照樣會被一群鬼上身,貪食的時候眼睛烏溜溜轉,也會裝成個可憐兮兮的樣子,對待“屍五爺”跟自己家人一樣喃喃自語,甚至給僵屍穿的都比自個兒還好,跟著她走,眼下自然是串好的一個個靈異故事。
僵屍“屍五爺”是沒有心的,卻又奇異的給她溫暖,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而“只會驅驅鬼魂,喊喊口號”的道士也開始出現,待到屍官道士一同端上桌來,更合該是怎樣子一齣戲?只是個靈異志怪的故事,不涉恐怖,微帶輕鬆詼諧的顏色,君莫怕,且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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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18:0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19 編輯

第一章 經年

夕陽映照小村,幾縷炊煙寥寥,河邊的大柳樹下圍站了二十來個幼童,有男有女,都全神貫注地聽[夫子]講課,那所謂的[夫子]著一身雪白的短衫裙,腰間裹著寬寬的紅緞在背後打了個大花結,烏黑油亮的頭髮歪歪束在頭頂側邊,粗粗一條馬尾滑過胸前一直垂到膝蓋處,每說一句話,發梢就跟著腦袋左搖右晃,怎麼看都還是個十四五的幼稚少女。
  只聽她脆生生地道,[……人死無魂,只留一具軀殼,肉身已死,魂魄仍在即僵屍,魂魄依附活人肉軀即鬼上身,魂魄依附死屍即借屍還魂。人說,是鬼三分毒,是屍九分惡,鬼乃無身有心,不經附身便無法傷人,屍則是有身無心,死屍無陽氣,陰陽不調和,魂魄對陽氣本能地需求促使屍身去殺害所有的活物,也就是吸食活體的精氣來維持死體的存在……]說到這裡她停了會兒,滴溜溜轉著眼珠,抬手伸出食指朝下巴上一戳,裝模作樣地晃晃腦袋,才又接著道,[我說是屍九分惡,那餘下來的一分呢,當然就是不惡的那一群……]站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伸手指指前面,插口道,[是不是就像穆姐姐後邊兒的那一個?]女孩兒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高壯的青衫男人,那男人膚色若鐵,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立著,額上貼的黃紙蓋住口鼻,只能看到一雙木然的眼睛直視正前方。
  這年頭管收屍整屍的叫棺材匠,靠著死人混口飯吃總不見得多光鮮,可乾屍官這行的風光多了,他們也管收屍整屍,但收的整的可不是死屍,得能跳會動的那種。棺材匠哪敢整那玩意兒,就算僥倖碰上個不會咬人的,想想在淨身縫頭的時候被那死東西瞪著雙眼猛瞅,尋常人哪受得住?多來幾次不嚇死也給嚇出毛病來了。
  這時候就得找[屍官]來合個眼,送個魂兒,再交給棺材匠整治。再說這[屍官]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百姓有官家罩著盯著,屍麼,當然也得找個主來管管,有些地方管[屍官]叫僵屍頭子,這叫法倒實在,因為做[屍官]的除了得有些降妖伏魔的江湖把式,至少還得再配備一個[行頭]——就是被[屍官]以符咒操控的僵屍。
  在給小娃兒們普及知識的女孩兒名叫[穆經年],像是剛入行沒多久,就帶著一個行頭,瞧她衣著樸素,也不像能撈到銀兩的大師傅,身價估摸也就比棺材匠高那麼一貫銅錢。
  且說經年朝著自個兒的行頭瞅了許久,彎腰摸摸男娃娃的頭,笑道,[是啊是啊,不惡的那一群當然都是被像姐姐我這樣的屍官收服了。]另外一個男孩歪過頭,不屑地嗤了一聲,[屍官有什麼了不起,俺長大了要做道士!]經年倒豎雙眉,一拳頭搗向男孩的頭頂,一邊搗一邊大聲嚷嚷,[瞧你這啥出息?只會念念經,趕趕孤魂野鬼的臭道士哪有屍官來得威風?當那種只會招搖撞騙混口飯吃的賊褂子有啥了不得?咱今兒就叫你瞧瞧啥叫真本事!]那男孩一看經年從懷中掏出畫符紅筆,馬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抱住她的手臂,[穆姐姐,俺知錯啦知錯啦,甭再拿符定俺,俺昨兒都罰站了一下午,腿到現在還麻著呐!]經年哈哈一笑,把手上的粘粘蟲扯下來往地上一按,捏捏他的鼻子,[臭小子,誰叫你跑田裡給王大叔搗蛋!光罰站還算便宜你了!]那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吱吱唔唔地不敢再說話,倒是旁邊一個穿紅布衫的女娃兒開口了。
  [穆姐姐,穆姐姐。]她拽著經年的上衣裙擺,笑得眉眼彎彎,[你是很厲害的屍官嗎?]經年直背挺胸,雙手往腰上一叉,[當然!!你穆姐姐我是天下第一的大屍官啊!]那女孩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她身後的青衫男,苦著臉問道,[聽說了不起的屍官都有好多僵屍,怎麼姐姐你只有一個呢?]這一問可叫經年的臉青了半邊,只見她摸摸後腦勺,乾笑數聲,眼珠子轉了幾圈,突然站起身退後兩步拍拍青衫男的手臂,仰起頭,鼻子朝天道,[別說一百個,成千上萬都比不上姐姐我的這一個!]說完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對後面大叫,[姐姐我還有要緊事,剩下的過幾天再講!!]這時,那青衫男忽地伸直手臂,一跳一跳地追了過去。
  孩子們看著一前一後遠去的背影。齊聲歎息——[穆姐姐……老招了……]***潺潺的月光灑落,白霧柔和地覆蓋整個村落,沒有燈火也不會顯得漆黑一片。經年站在村口的土坡上,遙遙望著下麵,風吹過時,掀動衣物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都這麼久了啊。]她喃喃自語,眼底的不舍依稀可見。
  當時路過這村子只為求一宿安睡,村人得知她的身份後熱情地一再挽留,這一住竟不知不覺耗了近半年,而這村子民風質樸,安定平和,每天除了幫村人收收糧食,就是教孩子們一些必要的知識,時間一長,竟也喜歡上這般清閒的日子。
  她看向身旁的青衫男,微微一笑,歎道,[真想一直留在這裡……是不是啊?五爺?]儘管知道那青衫男只是一具依照符咒行動的僵屍,經年仍然能對他自說自話地侃上半天,日日如此,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雖然旁人看她這樣總指指點點,但經年權當沒看見,該說啥還是照說不誤。
  只見她拉拉青衫行頭的袖口,喃喃低語,[呆得時間越長越壞事,咱還是只能跟著屍五爺您走南闖北,唉……也不壞呀……]說著她猛一扭頭,轉身往村外走,那被稱作[屍五爺]的僵屍在她轉身的時候也伸出手臂,跳著跟在她身後。
  [我說五爺,有沒有能讓您正常走路的符咒啊?改明兒經年去試著做做吧,您這樣我看著都累……]隨著細語聲越來越遠,兩道黑影逐漸消失在夜幕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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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19:5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20 編輯

第二章 公子屍

  [趕屍收屍,全途包喲!酬金低廉,服侍周到,孝順兒子,賢慧媳婦兒,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喲——]經年舉著布襯兒一面吆喝一面在熱鬧的集市裡穿梭,後面的[屍五爺]就像個金字招牌般跟著跳。雖說這年頭辦喪行業打得挺熱火,但像她這般年紀輕輕就出來沿街撐旗做生意的倒不多,就算身後跟著個撐場面的傢伙,但主兒的模樣不得不叫人懷疑她的辦事能力。所以吆喝了一個上午,也只換來別人心動的幾眼,卻沒有上前問價的。
  [哎呀,有五爺這麼俊的行頭在身邊居然沒人找……]經年嘀嘀咕咕地走到一家露天鋪子前坐下,叫了一碗茶,抬起衣袖擦擦汗,看向在身側停下的[屍五爺],掏出帕子替他撣了撣衣服上的浮灰,[我說這地方的人還真是沒眼光,是不是啊?五爺?]她這麼說著的時候,小二正好端茶上來,古怪地掃她半晌才又問,[這位客倌,您還要點別的什麼嗎?]經年擺擺手道了聲[不麻煩了],接著捧起茶碗喝了口茶,抬頭看見小二好奇地盯著旁邊的[屍五爺]猛瞧,眉頭挑了挑,笑道,[小二哥,你看我家五爺俊不?]小二一回神,瞧見一張俏麗的笑臉湊在面前,臉[刷]地漲紅,慌忙點頭應聲,[俊……俊……]經年笑得更開心,一手搭在[屍五爺]身上,得意的模樣像是自己兒子被稱讚的母親,樂了一會兒,她又苦下臉哀哀歎息,[可就接不到生意啊,連喝口茶都要心疼那幾文碎錢,哪捨得買個饅頭包子的充饑……]楚楚可憐的模樣立刻引來周圍客人同情的目光,熱心腸的鋪主大嬸聽到這話趕忙走過來遞上兩個熱騰騰的饅頭,還熱絡地拍拍桌子催促道,[快吃吧,別餓著。]經年摸摸腰上的荷包,一臉垂涎地看著面前冒著白氣的饅頭,咽了咽口水,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大嬸,我喝茶就成。]那大嬸肚子一挺,拍拍胸脯大聲道,[算俺請的,不跟你算錢!]經年抓了抓腦袋,遲疑道,[可是……]後話還沒接上來就叫人給打斷了——[甭可是了,趁熱吃吧,你不吃俺可就倒掉了。]大嬸作勢抓起一個饅頭。
  經年連忙搶了回來塞在嘴裡狼吞虎嚥,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我吃……我吃……謝謝你啊,大嬸子!]那大嬸看她迫不及待的吃相,不禁搖了搖頭,道,[你爹娘也捨得,放你這小姑娘家出來獨個兒討生活。]經年塞饅頭的動作頓了一下,低低道,[我爹娘……早過世了……也沒親人……]鋪子那小塊兒地方因為這句話暫態陷入一片沉寂,隱隱聽到幾聲歎氣,那大嬸也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拍拍經年的肩膀以示鼓勵,又走回灶前忙活。經年低頭啃饅頭,誰也沒瞧見那雙靈活的眼珠子溜來轉去,哪有半點苦兒無依的影子?
  過了沒一會兒,鄰桌的中年漢子搬板凳挪坐到這張桌前,悄聲問,[小姑娘,你是屍官兒?]經年沖他點點頭,那男人四下張望過後才又開口,更是神秘兮兮,[看你這樣子怕是沒人敢找你啊,不如去前面林家大宅子試試?]說著朝前指指。
  經年[哦]了一聲,挨近著問,[林家大宅子?那兒能做到生意?][有沒有生意……這俺也不敢打包票,但林家大宅子最近在找屍官兒就是了。]那男人又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繼續說,[你不知道哇,林家宅子的大公子最近被人給砍死了,頭和脖子就剩層皮兒給連著,那廝死是活該,盡嫖人家老婆,惡事幹盡,可死後還作怪,辦喪的老爺子給他縫頭脖子的時候,那血盆大口一張就死死咬住老爺子的手,廢了多大力兒才拽了出來,那老爺子的手筋都給咬斷了,整一詐屍啊!現在城裡搞這行的沒一個敢接這活兒,把這麼個鬼東西帶上墳山,什麼時候被它給弄死都不曉得。小姑娘,俺可沒蒙你害你的意思,俺是看你那僵屍大哥挺神氣,鐵定扳倒過不少死東西是吧?]經年一掌拍向那男人肩頭,眼睛閃閃發亮,中氣十足地開腔,[大叔,算你有眼光!]就見她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往懷裡一揣,杆旗也顧不得拿,丟了碎錢在桌上,跳過板凳往據說是林家大宅子的方向狂奔而去,總是慢半拍的[屍五爺]這時才舉起雙手,好在跳的速度奇快,沒一會兒便已追上經年,穩穩跟在她身後。
  一人一屍急速跑跳了約半盞茶的工夫,終於找對了門。經年仰望門頭牌匾,再一次確認那閃閃發光的兩個大字是[林宅]沒錯,這才偏頭對[屍五爺]笑道,[五爺,咱們有事兒做了~]接著踏上臺階,走到雕花木門前拉住銅環——[鐺鐺鐺!]叩門聲剛過就聽到裡邊兒有人應聲,[來了來了……]接下來門被拉開一條兒縫,探出個圓滾滾的腦袋,瞅見門前來客時那眯縫眼使勁兒眨了眨,又眨了眨,這才開口問,[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嗎?]經年也不兜圈子,把[屍五爺]往身前一拉,開門見山道,[來接活兒的。]雖然那自稱是總管的圓腦袋一臉不信任的神情,但[屍五爺]的神武英姿到底是起了點作用,所以經年很快被引薦給老爺夫人,當然,見是見了面,但他們不敢把伏屍安宅這等大事輕易託付給個小丫頭片子。
  這不,大老爺首先就不信她,看戲猴般上上下下瞅了個遍,開口就問,[小姑娘,你真的是屍官兒?]經年也不以為意,反正是習慣了,任他看個痛快,但該說的也沒漏,只見她轉身走到[屍五爺]身旁挽起他一隻胳膊,[您看看我家五爺不就知道了?不是屍官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行頭?]大老爺狐疑地斜瞟她一眼,上前繞著[屍五爺]轉了一圈,邊走邊打量,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東西看著是不錯……]這評價可叫經年不痛快了,她鼓著腮幫子悶悶說道,[可不止看著,可不止不錯啊。]說著她踮起腳稍稍掀開[屍五爺]的紙符,好讓眾人看到被遮掩的五官,也就一下,馬上又放了下來,[我家五爺可是百年……不,千年難見的上上品,多大的事兒,靠他就成,包君滿意。]大老爺還有些許疑慮,那大夫人可就急了,蓮步輕移到老頭子身邊咬耳朵,[老爺子啊,這事不能再拖了,已經放了多日,有不少丫鬟侍從連工錢都沒拿就不幹了,屍官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找到的,難得有上門的,不妨就叫她試試?]大老爺低頭思量,想著林宅近來陰氣逼人,不就因為停了具死屍?親朋好友也不來往,沒人敢接近這宅子,再這麼下去林宅豈不要變成鬼宅?這可怎麼成!?
  這一琢磨,大老爺即刻拿了主意,對經年道,[那就麻煩您先為我兒整身淨身,儀式咱已經辦過了,只差找人送去墳山,您要能給辦妥,酬金加倍……][加倍?]一聽到這詞,經年渾身來勁,接下去的話也懶得聽了,笑道,[好說好說,先讓我去看看貨……不……大少爺吧,誰來帶個路?]環視一圈,所有在旁侍候的丫鬟侍從包括總管都往後退開,連老爺夫人都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經年挑挑眉梢,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沒人帶路?]真奇了,且不管丫鬟侍從這些外人,那被砍死的不是大老爺大夫人的親兒子嗎?怎麼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大老爺吞吞吐吐地解釋,[那個……不是不想帶……而是小兒死相……實在太慘……]別說外人,連他這個作爹的看了都害怕,他光提起來就渾身發寒,接著又湊到經年身邊竊竊低語,[那屍身似乎會動,這情形大概是……][詐屍。]經年介面,看到老爺子欲言又止,一臉惶恐,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放心放心,嚇不跑我,好了,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去得了。]夫人拍了拍心口,拉著經年往後院走了兩步,指向石門後面的長廊,[順著長廊往右拐,有個大廳堂,小兒的屍身就放在那裡……]經年看了看大夫人慘白的臉色不覺好笑,也覺得挺可悲的,不過尋常人家遇上詐屍多半也就這反應,怕起來六親不認這句話也挺有道理的。
  經年撇嘴笑笑,走回去輕拍了下[屍五爺],說了句[把錢準備好]就徑直往後院走過去,[屍五爺]跳起落下跳起落下的聲音就像眾人的心跳——[咚,咚,咚,咚……]甫走進廳堂就聞到一股惡臭,經年扇扇手,低叫道,[真臭!]又看向石板上惡臭的源頭,走過去掀開白布罩,不禁驚呼,[哇!!這麼慘!?]那屍體看起來就像個髒破的豬皮袋子,身首幾乎全分家了不說,衣服也是血跡斑斑,殘破不堪,好歹是富家少爺,看那衣服料子多好,生前八成極盡奢華之所能,哪料到死後連衣服都沒得換……說是經常嫖人老婆,被砍死的……這死得雖慘也只能算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
  經年對著[屍五爺]吐了吐舌頭,打趣道,[這麼一看,以後幫五爺擦身經年可得更勤快著點兒~]說著就開始撩袖子,從腰帶裡掏出個布囊打開,裡面塞得盡是大大小小的針鉤和色彩粗細各異的線,她拿布囊的時候先細細瞧了遍屍頭的斷面,嘀咕道,[先幫你把頭縫回去好了,掛著多礙事,哎呀,肉都縮進去了,光這麼縫起來脖子就沒啦!]這麼說著的同時伸指捏了根針出來,等到把話說完,線也都穿好了。
  只見她熟練地打了個線結,又拈出一杆鉤子才把布囊塞回去,接著她提著針鉤走到石板頭,俯低上身,左手去托屍體的腦袋,就在這時,那□血巴著起皺,原本緊閉的雙眼霍然暴睜,烏紫開裂的嘴唇一張,朝著伸過來的手就要咬下去。
  經年像早有防備,在他張口的時候就迅速縮回左手,右手稍抬,一針紮在長長伸出口外的舌面上,左手按上公子屍的額頭一使勁——[砰!],剛離開石板沒多久的後腦又狠狠撞了回去。
  她手掌壓著不放,拔出針頭,瞪眼喝道,[看來縫頭之前得先把閣下的嘴給縫上!]那被按住額頭的公子屍雙眼越瞪越大,嘴巴一張一合一張一合,上下兩排牙齒相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面部因猙獰的表情扭曲變形。
  換作一般人,比如外面的老爺夫人丫鬟侍從之流,看到這情景恐怕早嚇得不是暈死就是逃命了,可是經年卻若有所思地從上到下把檯子上的公子屍看了個遍。
  只見她抬手托起下巴,看著石板上微微顫動的雙臂,一拍大腿竟爾笑了起來, [這傢伙……敢情是還沒完全僵屍化?看他壓根沒法兒自由活動啊!]她回頭看看面無表情的[屍五爺],又轉回去看向公子屍,咂了咂嘴巴,發出[嘖嘖]兩聲,漫不經心地調侃,[唉——這麼沒用難怪會被人砍死啊,像你這樣,根本就用不著勞煩我家五爺。]說著從腰帶裡抽出一張紅符紙,上面寫有[封]的黑字,往公子屍臉上一帖,把手收回,那公子屍就再也動彈不得半分。
  經年先用鉤子把斷頸一圈萎縮的爛肉勾出來,勾一段縫一段,嘴巴也不閑著,就像和熟人聊天般叨叨絮絮說個沒完,[不甘心嗎?還是不想死?那就別急著投胎,在陰曹地府等那個把你砍死的人好了,不過沒啥本事到哪兒也改不了,我真擔心你報復不成反被宰,不對呀,你已經死了,死了還怎麼再被宰一次?不過等你見到那人時他也死了,你也宰不了他……說來說去你還是討不到半點便宜。]嘮叨完了頭也給縫得端端正正,把工具擦淨揣回懷裡後,經年掏出紅筆,回身在[屍五爺]額前的符紙上畫了幾筆,紅色的墨印慢慢滲入符紙,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自紙面上消失了。
  接著她收回紅筆,對[屍五爺]討好一笑,輕聲道,[五爺,經年去找老爺夫人要些淨身水和新衣,您就先在這兒歇歇,經年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繞過石板床,往廳門外一蹦一跳地跑去,後面的[屍五爺]仍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像先前般緊隨其後。
  過不了多久,經年就一手提著一桶水,一手捧著疊衣服小跑了回來。
  [讓您久等了,五爺。]她跑到石板床前放下水桶和衣服,先掏出紅筆在符紙上畫了一道,等墨蹟滲透才坐到石板床上為公子屍脫衣服。
  [虧你忍了這麼久,可夠難受的啦!]經年為公子屍剝下殘破不堪的衣袍,看到泛黑的屍身傷痕累累,鐵定不是一刀要命的,有些傷口都腐爛化膿了,怪不得臭氣沖天。她從桶裡拿出濕毛巾輕輕擦拭,從臉到腳沒一處遺漏,擦了三四遍才總算把血跡擦乾淨,一桶清水全成了紅黑色的泥漿水。
  淨身過後,經年把嶄新的藍袍抓在手上,頗遺憾地看著公子屍低歎,[糟蹋了糟蹋了……這麼好的體格,長得也挺俊俏,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啊……]說完又上上下下多掃了幾眼,才慢吞吞地幫他穿好內衫長褲,又罩上外袍,最後套上靴子。然後從腰帶裡拿出一把梳子,走到石板床頭,輕聲道,[就當是經年的一份心意吧。]就見她說完這句話便伸手將公子屍扶坐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側,一手兜在他背後,一手為他梳理頭髮,每一梳子下去,那公子屍的雙眼便閉上幾分,等到經年抽下自己頭上綁的發帶將理順的頭髮束起時,那公子屍的眼睛已完全闔上,面部的表情也逐漸由猙獰變為平和。
  經年扶公子屍躺下,凝望了許久才收回眼光,喃喃道,[你就再忍忍吧……等上了山就能解脫了,別去等殺你的人,也甭光墊掛著報仇什麼的,去投個好人家,安分地過下輩子吧。]之後她把梳子塞回腰帶裡,同時又拽出一根紅繩把披散的頭髮紮好,跑到[屍五爺]面前將身一靠,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向來盈滿笑意的面容此時看起來卻顯得有些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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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21:04
第三章 縛屍升靈

  夜半三更,在林宅眾人的目送下,經年領著公子屍向墳山出發,那公子屍額上的符字早已由[封]改為[跟],和[屍五爺]一樣,跳著跟在經年身後。
  這一夜,風特別冷,烏雲遮月,每條街巷都黑漆漆靜悄悄,偶爾傳來幾聲貓叫,聽著淒厲無比。城裡的人大概都知道趕屍上墳山這事兒,每家每戶都早早關門熄燈,連打更的銅鑼響都沒聽到半聲。
  經年提著昏黃的燈籠在前方開路,迎著風邊走邊哼小曲,正是由於林家老爺先前付了一半的定金,此刻才能讓經年感到心情愉快。
  [哎呀,五爺,大公子,咱們要出城咯,經年的腳力可不是打幌子的!]經年先幾步跑到城門口,對後面招招手,一想到完事後又能收一筆可觀的酬金進荷包就止不住喜笑顏開。
  出了城門走不到兩裡就是上墳山的坡道,窄路兩旁是靜謐的樹林,一眼望過去像深不見底的黑窟。別說一般人不敢在深夜進出,就連趕屍辦喪的都要大批人馬,人手一把火杆子才有膽量工作,像經年這樣孤身打燈籠上山的,恐怕幾十年都見不到一個。
  但別人是別人,經年是經年,夜路走多了,僵屍見多了,膽子自然而然就練出來了。
  [五爺,五爺,咱們好久沒走這種林間小道啦。]經年轉著圈子,顯得異常興奮,往回跑到[屍五爺]和公子屍中間並排前行,一點也不在乎過於響亮的嗓門在樹林上方形成嚇死路人的回音,依舊開懷地放聲談笑。
  就這麼走啊跳的,約摸半個時辰,終於爬上了坡頭,一眼就能看見黑壓壓的碑影緊挨著一個接一個連成一大片,陰濕發黴的腐臭氣味自動往人的鼻孔裡鑽。
  經年感歎道,[哪裡的墳山看起來都這麼壯觀啊~]又往墳場前的小茅屋望去,如果不是她眼力極好,怕是很難發現那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破舊小屋。只見她掀起一邊嘴角,不急不緩地朝小屋走過去。
  那茅草屋無窗無門,只有個夠一人進出的口子,從外面向那口子裡面望除了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但經年湊近往屋裡掃了幾眼就笑著開口,[這位是守山的師傅吧?辛苦辛苦,咱們送林家大宅子的公子爺來了。]
  在她說完這話後有一段時間的沉寂,接著從屋裡傳來悶悶的聲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比這裡的冷風更讓人覺得陰涼刺骨——[哼哼……還有人記得我這守山的渾人呐,多少年了……那些鬧哄哄的蠢傢伙全瞎了眼地從我眼前一個一個走過去,連聲招呼也不打,哼哼……哼哼哼……]
  [師傅您就甭氣了,經年替那些沒長眼的給您賠個不是。]說著經年雙手一抱對著屋裡鞠了一躬。
  [要你這娃賠啥不是?那些蠢傢伙就曉得把東西往裡面倒,可知那些個坑是我費多大勁兒挖出來的!]
  經年聽得憋笑,覺著這守山師傅也孩子氣的緊,不由勸慰道,[蠢傢伙當然只會做蠢事兒了,師傅還跟他們計較個啥呢?]
  [嘿,女娃娃,你這話倒中聽……]
  那守山師傅恐怕也有多年沒和人打交道,這一開口就像開了話閥子,滔滔不絕說個沒完,經年也就陪他聊了個過癮,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侃了又半個時辰,那守山師傅大概也是說夠了,才想到外面的女娃是來辦正經事兒的,終於收了話茬道,[娃娃,你敢深夜獨自一人趕屍上山恐怕也不是什麼尋常姑娘家吧?]
  [尋常也尋常,經年不過是個屍官罷了,而且,經年也不是獨個兒呀。]說著把[屍五爺]往身前一拉,[還有我家五爺陪著呢!]
  屋裡傳來[嘖嘖]兩聲,讚歎道,[娃娃,你這行頭可夠了,我看得雖多,也沒見著像你那麼好的。]
  被這麼一贊,經年果然樂得眉開眼笑,也不多說什麼,把頭靠在[屍五爺]的手臂上來回蹭了幾下以表達自己對這個[行頭]有多麼滿意。
  那屋裡的人咳了兩聲,又道,[時候不早了,娃娃你去吧,別怪渾人沒提醒你,以前那些個雖然都是孬種,但至少孬得一條賤命在……這墳場……無火難行,有進難出啊……]
  經年愣了愣,下一刻就意識到這話意味著什麼,臉湊到屋口甜甜一笑,[多謝師傅提醒,依我看,師傅你也不簡單呢~]
  說完提著燈籠一蹦一跳地朝墳場跑去,[屍五爺]和[公子屍]照例跟著跳過去,當三道影子沒入厚厚的屍氣裡,茅屋口子裡飄出一縷輕煙,就聽先前那聲音再度響起——[唉……看來渾人是白擔心了一場……]
  據林家夫人說,碑棺陪葬的早叫人在白天扛了上來,就放在靠前面的一個坑旁,但這前面可不止一個坑一個碑啊,經年只好彎下腰把燈籠靠下去看碑上的題字,一個個找。
  [林……林……林……]經年嘟囔著,每個碑都看得仔細——這入錯了坑,安錯了碑可是大事兒啊,大到能砸了她屍官的牌子,不謹慎能成嗎?
  就在她走過第四個坑的時候,墳場深處傳來一個翻土的聲音,接著兩個……三個……最後入耳的像是整片土地被翻了一遍。
  [真是……不能讓我先找到坑嗎?]經年無奈地直起腰身,看見前面幾排墓碑後接連立起數十條黑影,閉上眼睛歎了口氣,從腰裡拽出一張[守]字符咒換下公子屍臉上的[跟],然後掏出紅筆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筆,就見[屍五爺]舉起的雙手緩緩垂放在身側,轉動腳跟面向那一群跳動著逐漸接近的黑影。
  [五爺,看您的了。]經年退後幾步,抬眼望向從陰影中躍出的一堆。
  和[公子屍]的鮮潤不一樣,那些東西都是入土已久的陳年貨色,看鼻口的腐爛程度八成不是純種僵屍,有些死魂雖離開肉身卻無法升天,入葬時不做驅魂超渡,那些死魂就終年徘徊在死體上方,這裡屍體那麼多,時間一長哪能搞清楚誰對誰,還不是能上就上,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況且,一旦離開過本身肉體的魂魄就不能像一般僵屍那樣長時間依附在肉體裡,天一啟明就必須離開肉身躲入暗處,怕火怕光是亡靈的本性,雖說天光能超渡它們升天,但魂畢竟不像人那樣擁有清晰的意識,准是把升天和消失同等視之了。
  [也罷!若是遇上意識清晰還硬賴著不肯走的才麻煩!]經年在屍群離得很近時數了數屍數,掏出等量的紙符,拍了拍[屍五爺]的背,下巴朝前孥孥,小聲道,[五爺,去吧。]
  話音方落,[屍五爺]就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屍群,經年抓準時機,將一張符紙扔向離[屍五爺]最近的僵屍胸前,說來也神,那薄薄紙片在脫手後猶如一道白光直射而去。
  在近胸口不到兩寸前,[屍五爺]抬手兩指一夾,夾住符紙,指尖往僵屍左胸一插,指深入心臟,當抽回手時,符就埋了進去,那被埋符的僵屍頭手下垂,像被縛住般直立在原地掙扎。
  這時,經年又一符射向右邊的僵屍,[屍五爺]右手抓住符的同時,左手送出去一拳,正中另一個張口撲過來的僵屍面部,將它打飛出去,另一隻手卻不停歇,瞬間將符埋好。
  [五爺!您好神勇啊!五爺!您太棒啦!!]經年在原地又跳又叫,此間又送去三四符。
  但那群僵屍數目眾多,在一部分和[屍五爺]糾纏不清的時候,另一部分卻直接朝經年這邊蹦過來。
  [哎呀!來了來了來了!!]經年捧著心口看著越逼越近的一小群,轉身開溜,以[屍五爺]為中心開始繞著兜圈子,那一小群僵屍不屈不撓地追跳在身後。
  其中有幾個停下來圍在公子屍身邊,大概那公子屍才死不久,體內陽氣未散盡,那幾傢伙竟幹起同類相殘的事兒,照準公子屍的脖子就要啃下去。
  [想得美啊想得美!小心先崩你幾顆牙!]經年一邊跑一邊射符咒,嘴巴也沒閑著。
  果然,在那灰黃殘缺的破牙嗑上公子屍脖子的前一刻,從[守]字紙符上漫延出一片金光,那幾個吃白食的瞬間被彈開,看得經年直樂。
  而那[屍五爺]也了得,抓符埋符一氣呵成,沒半刻耽擱,還能保持毫髮無傷,連身上的衣服也沒弄破一片,倒是埋符時被濺了不少黑血肉屑。就在經年跑完第五圈的時候,[屍五爺]已經整完了那塊,轉而朝經年身後那一群奔去。
  大概不是純種僵屍的關係,那些在死屍體內的魂魄多少有點自覺,見[屍五爺]沖過來,竟都齊齊掉頭往反方向奔逃,但那[屍五爺]的速度多快,只一眨眼便已沖到前頭擋住去路。
  [五爺!十來個,一併解決了吧!]經年放聲高喊,把剩下的符咒依次射過去。
  [咻,咻,咻……]的聲音像是要把風撕裂一般。
  就見那[屍五爺]一腳蹬地而起,接住一個紙符就埋入靠得最近的僵屍體內,上前再接再埋,雙手並用,在屍群中穿來穿去,那十來個僵屍竟不像先前那般張牙舞爪,不知是體內的魂魄在害怕還是[屍五爺]的速度太快,總之就這麼乖乖地被解決了。
  最後一張符埋完後,[屍五爺]躍回經年身邊,經年看了看被埋咒縛在原地扭來扭去的東西,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絹,抬起[屍五爺]的手輕輕擦拭沾上的血。
  [辛苦您了,五爺,明兒拿了銀子就給您換件衣服。]擦完手後,她又拿手絹去擦[屍五爺]的衣服,擦著擦著就皺起了眉頭,因為那血不僅擦不掉還散發出惱人的氣味,於是她安慰一般拍了拍[屍五爺]的肩膀,示意他甭在意,接著又繼續被打斷的工作——找坑!
  在看完第十六個墓碑後,經年終於在第十七個墓碑題字上看到[林家長子]四個字,保險起見,她又湊近打著燈籠來回看了幾遍,這才敢肯定此碑此坑正是那公子屍的棲身之處。經年巴在坑前看了看裡面的陪葬品——哇!!林家果然有錢,上好棺木不說,裡面還堆滿了珠寶玉器,她該不該順手牽羊,拿一把揣懷裡呢?
  經年蹲在坑前思索半天,最後還是打消了這罪惡的念頭——身為屍官的尊嚴呐!!
  想到自己還有大筆酬金拿進而心平氣和後的經年對[屍五爺]招了招手,道,[五爺,勞煩您把大公子抬進來可好?經年可沒力氣。]
  [屍五爺]聽她這麼說後,反身跳到公子屍身邊一把扛起他,就像扛一袋棉花,又[咚咚咚]跳到坑前把公子屍往棺材裡一丟,珠寶碰撞的聲音讓經年眯了一下眼睛。
  [五爺,您怎麼這麼粗魯啊?雖然大公子不是女孩兒家,也總算細皮嫩肉的,碰壞了多可惜?]經年嘟著嘴向身邊的[屍五爺]抱怨,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色,經剛才這麼一折騰,過不了多久就要雞鳴了,雖然開著棺蓋,等到天一亮,這公子屍的魂魄就會自動升天,但——[讓你和那些連自個兒是誰都忘了的孤魂野鬼一塊兒上路可真是委屈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圓圓扁扁的布包,偏頭對[屍五爺]道,[五爺,您站遠些,可別被這玩意兒煞到。]
  [屍五爺]依言往後跳了幾步,待他站定,經年掏出一卷白布,攤開蓋在公子屍身上,又拿出紅筆在白布上寫了兩字——[升靈],這一次,字跡沒有滲進布裡,而是慢慢在布面上燃燒起來,與此同時,經年拆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東西,竟是一面七棱白虎鏡,她將鏡面對著公子屍,咬破手指以血在上面寫下[安魂]二字,隨著火越燒越旺,鏡面上的字也越來越亮,放出耀眼燦爛的金光,那金光印在白布上逐漸彌漫直至裹縛全部屍身,就見那白布一邊燃燒一邊浮起,公子屍身上的光也隨著白布離開身軀,直到那白布燃燒殆盡,化為青煙隨風散去,鏡面也逐漸變黑,像被濃墨刷過一般,而那血字早隨著漸斂的光芒消逝。
  經年合上布袋系好,複又揣回懷中,伸手揭去公子屍臉上的符咒,此時公子屍的面色已由青黑轉為紅潤,像是睡著了一般。
  [誰說過我太心軟來著?]經年慢慢推動棺蓋,在合上前又往裡面看了幾眼才推緊。
  [五爺,您說我心軟嗎?看來經年是個大好人啊!]她走到[屍五爺]身邊,回頭看看那些還在不停扭動的東西,淡淡一笑,把還在流血的手指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道,血漬慢慢滲入,她才把指尖送到嘴裡止血。
  [走了,五爺。]經年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地走出墳場,反正那些東西動不了,到天亮自然就能輕鬆了。
  在經過茅草屋的時候,經年對著那口子高聲道,[守山師傅,經年代全城人給您道個謝了!]
  不止是謝那挖坑填坑的體力活兒,更重要的是他當真是[守]住了這裡。
  接著……
  [五爺,咱們可以回去領酬金了~您開不開心?哈哈哈……]
  細細的聲音越來越遠,茅屋口子又飄出一縷白煙,只聽那悶悶的聲音傳出——[薪俸可不是白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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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荒山道爺

  拿到酬金時天色甫泛魚白,林家燈火通明,就等這屍官回來報[喜訊],知道兒子終於順當下葬後,林老爺二話不說奉上剩下的酬金,林夫人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拉著經年的手,不停向她道謝,說是小兒總算能安息了。
  不過照經年來看,恐怕還是慶倖鬆口氣的成分居多,要不然老爺子也不會一再留她參加什麼送終筵,據說親朋好友都有份兒,連熟點兒的街坊鄰居都沒落下,若不是這城富饒無貧戶,老爺子難保不開倉贈糧以茲慶祝。
  慶祝?沒錯,的確是慶祝!雖然表面上說是送終筵——看老爺子滿臉隱晦的笑意,經年真替公子屍難過,好在最後走得挺安詳。
  這畢竟也不能怪老爺子和夫人,當然,經年實在看不出有辦筵席的必要,所以婉拒了林老爺的好意,再加上[屍五爺]一身臭血需要打理,拿了銀子後沒片刻耽擱就領著[屍五爺]出了宅門,自然,也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這一趟還額外處理了不少麻煩,想來守山師傅也能清閒一陣子了。
  清晨的風透涼爽勁,和墳山的陰濕不同,就算灌進脖頸裡有些冷,卻還是帶著陽光的氣味。經年摸著鼓鼓的布囊,笑容從出林家大門起就沒打住過,銀兩多到荷包都裝不下的感覺是什麼?看看她樂不勝收的樣兒便知曉。
  [五爺,咱要先給您大人買件新衣呢!]經年轉身一邊後退著走路一邊笑眯眯地開口,接著眼一斜,瞅見路邊的布坊,轉了腳跟就往那邊兒跑。
  這一條巷子並排有好幾家布坊挨在一塊兒,經年想也沒想就直接往最大,看起來最稱頭的那一家直沖進去。
  [屍五爺]跟在她身後蹦跳,其實仔細瞧瞧,那[屍五爺]身上的衣服,顏色雖黯淡,質感卻好得很,在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那絕對是上好的料子。反觀經年自個兒的,紅緞白布衫,穿在身上合身歸合身,也挺亮人眼,就是那布料,路邊兒攤上一抓一把。
  照俗話說,人看人,看皮相,人看屍官,看行頭,你要是屍官呀,沒個能帶得出去的,嘿!任你打扮得再花哨,再珠玉滿頭,也沒人挺你,頂多當看耍猴兒的。
  這年頭,做那行就要興哪行,做主兒的哪個不得退後幾步,畢竟人家要看得不是你啊!
  也正因此,為[屍五爺]花再大手筆,經年都不會吭半聲,到掌櫃面前一揚手就指著最好的那幾批料子,[掌櫃的,這幾批有成衣嗎?男款,給我家五爺配的,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要!]
  原本在撥算盤珠子的掌櫃,抬眼一見她立馬換了張殷勤的笑面,眼裡亮得像裝了幾堆金子進去,只見他搓著手把臉湊近道,[這……這位不就是送那林大公子上山的屍官兒小妹子嗎?歡迎歡迎!!]口氣激動莫名,可就是沒聽見經年剛才說的話兒。
  掌櫃的態度讓經年覺得自己像個凱旋歸來的大將軍,其實也不過就是趕了趟屍。但經年並不排斥別人這般熱情地招呼,耐心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還特意加大嗓門兒,把五爺推到前面,讓勾著頭往她身後直瞟的掌櫃看個痛快。
  那掌櫃托著下巴湊近看了許久,那眼神像恨不得把[屍五爺]剝光了再好好賞個透。這經年可就不樂意啦,欣賞和猥褻到底是兩碼事兒,於是她用力咳了兩聲,提醒掌櫃的該擦擦口水了。
  [哦……哦……給這買衣服是吧……]掌櫃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老臉掛不住,忙支吾著轉身翻看成衣樣品,[羅絹的內衫褲倒是有適合這爺的,但那外罩麼,恐怕要定了。]
  [要等多久?]經年趴在櫃面上,懸著雙腳踢來踢去,眼珠子來回轉動,在一格格布料間游走。
  [現在量身,今晚就能給您。]掌櫃的面皮也不薄,一轉身又是滿臉堆笑,讓經年忍不住想掀他臉頰兩邊的肉褶子。
  那掌櫃停了停,又問道,[姑娘,你要哪款哪色的?要不要我給您挑挑?]
  經年偏了偏頭,看看[屍五爺]想了一會兒,指著一格布卷子道,[顏色就要那種,最好是藍底黑繡的,料子麼,最好的就成了,那內衫我先買了,外衫勞煩您趕些,晚飯過後能成不?]
  那掌櫃連連點頭應承,收了定金,先幫[屍五爺]量身,再將白絹的成衣內衫包好了遞上去。
  經年接下衣包,問了城裡最好的客棧是哪家,就興沖沖地拉著[屍五爺]尋著去了。
  當那錦衣華服,肥得滴油的客棧老闆親自將她領到二樓雅房,並在最短時間差人抬來一大浴桶熱水之後,經年才意外地發現,自個兒……成了這城裡家喻戶曉的大紅人,當然,這也是沾了[屍五爺]的光。
  [五爺啊五爺,您怎麼總是這麼受歡迎呢?]待閒雜人等都走清了,經年落上門栓,頗有感歎地走回[屍五爺]身前,給他換了個符字,替他褪下髒衣,解開發帶,先伸手探探水溫,才扶著他走進浴盆裡坐下,捋高衣袖,從盆邊拿起手巾放到水裡打濕。
  [五爺,這水溫熱了些,但挺舒服是吧?吹了一夜涼風也該暖和暖和身子。]經年拿手巾擦拭[屍五爺]的身體,輕輕柔柔的,仔細地擦洗過每一寸肌膚,臉蛋上噙著的淺笑像在做一件最幸福最快樂的事兒。
  洗完身體又開始洗頭髮,一隻手托在[屍五爺]頸後,讓他的頭朝後仰,一隻手拿瓢舀水,小心地從額跡淋下,確保不沾濕符紙。
  之後才輪到洗臉,只見經年將手巾擰了半幹,掀起符紙,緩緩擦拭,眼,鼻,口,每一處都不放過,擦至下巴時,經年的動作停了下來,兩眼直直盯著[屍五爺]的臉,入迷了般,癡望良久,最後似依依不捨地放下符紙,歎道,[五爺……真不捨得拿這東西蓋在您臉上,可經年實在不敢揭下來啊,您原諒經年吧……]
  說著托起腮幫歎了口氣,扶[屍五爺]起來擦身,出浴桶,為他穿上內衫。系好襟帶後,經年抬手抹了一把汗,抱住[屍五爺]的腰,美滋滋地問道,[五爺,經年服侍得周不周到?五爺您舒服了吧~等頭髮再幹幹就為您梳順啊,您先坐在床邊等我一會兒,對了,不許看過來哦,經年會害羞的。]
  [屍五爺]聽話地坐在床邊,臉對著床柱還當真沒再轉過來。
  這時經年才走到浴桶前寬衣解帶——終於能洗把熱水澡咯!
  傍晚時,布店老闆親自上門送來嶄新的外袍,袍面下半部紋了黑繡,袍底還滾了層邊兒,付錢打發走人後,經年並沒有立即離開客棧,吃了晚飯,窩在[屍五爺]懷裡香香甜甜一覺睡到天亮,這上路時可就精神頭十足,和進城沿街叫生意是大不一樣。
  出了城,經過昨兒夜裡上山的路口時,經年停下腳步,偏頭朝上面望了會兒,一手拍拍肩上多出來的行李包,樂呵呵地咧開嘴,眼角餘光掃到身後新衣嶄嶄的[屍五爺],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半月。
  [俗話說得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五爺您什麼都不裝就夠好的了,這一裝起來呀,更是英姿勃發,神佛都得給您開道呢!]經年扭頭繼續往前走,嘴巴裡說得字字是贊[屍五爺]的話,那表情可像極了老王賣瓜。
  越往前的路越是僻靜,周圍從茵茵蔥蔥逐漸變為凸石林立,陸續經過身邊的路人越來越少,最後只能偶見幾個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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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第四章

通往下一個城鎮的路有三四條,不管哪一條至少都是個[路],偏偏經年要走那沒路的土石山翻過去,是抄近路沒錯,但除了經年,恐怕人人都寧可繞遠避開那座鬼山。
  地勢險峻,山郊荒僻……這都不算啥大問題,怕就怕這山裡有不尋常的東西。就算沒人能說清道明,但無風不起浪,性命懸在自己手裡不是拿來玩兒的。偏經年不信邪,不是不信那山裡沒怪東西,而是不信自個兒翻不過去。作屍官時間一長,遇到這類事的執拗勁兒也漸長,可不只經年一個例子,遇到這種有說法的山,十個屍官裡有九個定是想闖它一闖。
  沿山腳往斜上方爬了沒幾裡路,經年便發現這山並不如想像的那般崎嶇,就是土質堅硬,寸草難生,灰白堅硬的石塊大大小小斜插在地面上像一座座野墳頭,看上去格外陰森荒涼。
  經年在大坑小坑的山坡上攀了一個上午,眼見日頭越升越高,她挑了一處平坦地,坐在凸石上,這裡沒樹沒河,怎麼看都是一片死地,她只好抽出幹帕子先替屍五爺撣撣灰,再擦擦自個兒的土蛋臉,從懷裡掏出昨兒沒吃完的半個饅頭幹啃,一邊啃一邊抬頭看頂上的太陽。
  照理說這開春過了有些日子,午時的陽光不說狠辣也算有勁道,不動就這麼曬著都會口乾舌燥,而她在這荒山爬了許久,汗沒出半滴,倒覺著涼風颼颼,那大太陽像幅畫般,中看不中用,而且越往山裡頭感覺越是強烈,這種情況八成跟氣候環境沒關係。
  [這山是有名堂。]把最後一口饅頭吞下去,經年舔舔手指,不急著起身趕路,反而挺有閒情地四處張望。
  當然,她可不是在欣賞風景,憑經驗來看,如此陰冷的山風多半是由屍氣造成。
  [可,怎麼沒見著半個影子呢?]難不成還得往上?但他們進山都這麼久了,那些死東西鼻子靈得很,早該順著陽氣的味兒尋來了。
  [也罷,不來最好,免了麻煩。]要真碰上,也只能怪那些東西運氣太背。
  經年站起來拍拍屁股,把布囊往肩上提提,回頭對[屍五爺]招呼一聲,又繼續順著山壁往上走。
  原本薄薄的白氣隨著深入越來越多,很快在經年眼前聚成一片濃霧,稠厚到遮天蔽日,等經年再度止步四處張望時才發現這霧籠繞在周身,入眼盡是白茫茫一片。
  [這是……]經年心一擰,幾步跳到[屍五爺]身邊,再看向上面,哪還能看到藍天白雲,隔著層層疊疊的霧氣,陽光怕是半點也瀉不進來,僵屍不怕晝夜交替,但鬼魂則不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的經年忙把手探向懷中,但為時已晚,就在手觸到符的一刹那,她突然感到背後一熱,手便不聽使喚地抽了出來。
  [糟糕糟糕……]經年閉上眼睛,剛才沒出的汗這會兒全從額頭上滲出來。
  她知道這情況叫鬼上身,以前也曾遇過一兩次,但那時身邊都有人幫忙,可現在,身邊只有個五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作屍官的只對僵屍有法子,哪怕百來條魂,上了死屍就都不在話下,但屍官沒有練過陰陽眼,看不到鬼魂,也沒法子幫活人驅死魂,而最最要命的,就是屍官本體被附身,功力老道的雖能強頂,但要耗神勞力,精氣用盡還得聽天由命,功力淺的不消一時半刻便沒了主,尋常人的話輕則害病重則喪命。為避免這種事發生,屍官都有一套保魂符,貼於眼中,雙肩,胸口,腹臍以護陽體,叫死魂近不得身。經年身上自然不會沒有,但她入山一時大意沒事先將符貼到位,以致方才想拿符咒時被乘虛而入。
  經年望向身邊一動不動的[屍五爺],就算往常還能找些門路,可照眼下這情形,手腳不聽使喚,符字也沒法兒換,況且這魂……
  [再給俺吃一點!!]
  此話一出,經年腿立馬軟了,跪在地上,凝聚的抗力因為方才一個分神轉瞬消散無蹤,就見她撲在地上拼命捶地。
  [俺只想再吃一個啊!!再給俺一個包子就好了!!!為啥連一個包子都不給俺……]從經年嘴裡冒出來的北方粗獷口音搭配著幼細的少女聲聽起來說多怪異有多怪異。
  那嘮叨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再給俺一個包子],就見經年額角繃起一根十字青筋,隨著她每多說一句就逐漸凸起一分,終於爆發了——
  [給我閉嘴——!!!]經年倏地從地上躍起來,一腳猛跺,[你他媽就是吃多撐死的知不知道!?還吃還吃……]
  話還沒說完,背上突然一涼,經年頓時覺得身子輕了不少,知道是那魂自動離了體,趕忙想從懷裡掏保魂咒,這手還沒摸上,胸口又是一熱,探向衣襟裡的手改而掩面啜泣——
  [嗚嗚嗚嗚嗚……小女子好命苦哇……家有八十老母,那禽獸不如的林公子還將我搶,老母親急得一命去,我留著又何苦,與其被那林公子汙,還不如一死保得清白在……嗚嗚嗚嗚嗚……]
  [我說大姑娘!!林大公子早被人砍了!!頭身分家,那死得說多難看有多難看!絕對比你慘!!]經年狠命把手從臉上拉開,握緊拳頭,接著又大吼一聲,[那小爺的屍首可是我親自趕上墳山的!!]
  倏——胸口一涼,經年連氣都不敢喘,急忙要拿符咒,這次可好,手才一動,頭頂上,胸前,頸上多處同時一熱……完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經年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嘴巴張得都要咧到耳後去了。
  沒一會兒,又突然跳起來,抱著一塊碎石頭死命往地上砸,一邊砸一邊破口大駡,[臭娘們!!老子不過打你幾巴掌,你就給老子戴綠帽子!這對狗男女!姦夫□!屁股上沒□!脫了褲子放不出屁的……]突然調子一轉,變為哀戚的頌念,[想當初,歌雲夢雨,是誰,石投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只見經年伸出雙手,一副掏心掏肝的樣子仰頭大呼,[啊——彩雲,你是我的小心肝,啊——蓮花,你就如名兒一般在我心頭綻放,啊——媚娘,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夜雲雨,聽你在我耳邊嬌羞低吟……]
  好你個情種大色鬼!!被人捉姦在床當場打死,沒打冤你啊!敢摸上縣爺小姨子的床!不是活膩了嗎!?
  經年心裡暗暗磨牙,待喊出十七個姑娘名兒後,那色鬼總算是情話說夠,頸脖子一涼,走魂兒。經年捂著發酸的下巴,剛想喘口氣,募地,身子像被定住了般動也動不得一下,看來剛才進來的還沒出盡。
  也罷,看看這位又是咋地,經年索性也不費力氣抵抗,僵著站了會兒,突然,雙手抬起抓住衣襟兩邊猛地一拉——
  [哪位爺來幫幫奴家,奴家好熱哦……]
  那嗲得發酥的聲音一傳出口,經年立馬紅了臉——這這這……難不成是……
  [啊……好熱啊……好難受啊……噢……啊……]果然!!這果然不是什麼良家貞烈女子,這可怎麼成這可怎麼成這可怎麼成?不行,她的尊嚴不能丟在這上面啊!!
  但想歸想做歸做,經年的手再接再厲,把外面的白衣往下拉,露出翠綠的內衫。
  [五爺!!不許往這邊看!]經年一邊拼了命地阻止雙手的動作,一邊對[屍五爺]大叫。
  [屍五爺]還當真一扭頭,別開臉。
  [啊……好難受……好熱……閉嘴!!那季節早過了!!!啊……奴家不行了……你哪裡不行了!?啊……別啊了——!!我也想啊呀!!不對!你給我住口!!!]經年咬牙切齒地和自己那雙不安分的手戰鬥,無奈剛才被附身後精力大減,意識再怎麼堅定也行不通,眼見那白衫快被褪到腰際。
  難道我堂堂屍官要在這荒蕪一人的石山裡演一齣精彩絕倫的脫衣戲?
  就在她這麼想並放棄抵抗的同時,萬丈金光從霧外射進來,這般刺目絕非尋常燈火的昏光。
  經年被那突來得光刺得睜不開雙眼,但肩頭一涼,全身頓時癱軟如泥,她心裡有數,被這麼強的光照到,那些魂魄想不升天都難。
  濃霧很快被驅散,經年的眼也恢復功用,她飛速拉好衣服,跪坐在[屍五爺]腳邊,朝光放出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個黑影往這邊走來,隨著霧的消散,那黑影也愈見清晰,一身青袍,頭戴高倌,面容清俊,竟是一個少年道士。那道士臂彎裡夾著面像八卦盤一般的物事,經年認得,那是道士專門用來驅魂收魄的太虛八卦,方才那光也定是這玩意兒發出來的。
  那道士快步走到經年身前,彎腰問道,[小姑娘,你沒事吧?]
  經年對那居高臨下的態度頗為不滿,但這會兒腿腳發軟,想站也站不起來,於是打著笑臉回道,[沒事沒事,多謝道爺解圍。]
  那道爺也笑,直起身子看向[屍五爺],瞪著眼打量半晌,嘖嘖有聲道,[敢情你這小姑娘是個屍官?]說著望下去求證,看到經年點頭後,忍不住滿臉訝然,[這年頭還能被鬼上身的屍官可真難得呀,竟被貧道碰上,可慶可慶!]
  那道士笑容可掬,說出來的話卻紮人的很,經年不以為意地笑笑,做道士的瞧不起屍官也不稀奇,照理說,這是互補的兩行,一行管鬼一行管屍,這家犯不著那家,但屍官管這叫生意,叫差事,道士把這叫責任叫義務,聽聽,立馬分了層次,再加上人家道士有觀有派,而屍官呢?不是打野賺錢就是攀權附勢給人當狗腿的,難怪那些兩袖清風,自恃高潔的道士看不慣,當然,做屍官的也沒幾個看道士順眼。
  這緊張的關係說來也挺可笑,畢竟三百多年前都是一家親,從啥時候開始分道揚鑣的呢?
  經年歎了口氣,見那道爺一手遮在眉上四處張望,客氣道,[道爺也是要去梅嶺鎮嗎?]
  那道士低頭看她兩眼,聽她口氣和善,大概也不好意思繼續冷嘲熱諷,道,[是啊,這山是通往梅嶺鎮最快捷的道兒。]
  [經年頭一回爬這山,只曉得抄近道就是了。]
  少年道士嘴巴撇了撇,不想說是太虛八卦感應到這山裡鬼魂群聚,否則她還有好一陣子要折騰,方才那些魂都是些冤死魂,怨氣太重不能靠天光超渡,全躲在這徘徊,死前某種意念太重,雖不是惡靈,但上人身卻是樁麻煩事,倘若他沒趕來,這小屍官打算怎麼應付呢?他倒是挺好奇。
  [姑娘,既然咱們同路,不如一塊兒走,也好有個伴。]
  是怕她再被鬼上身吧,經年承認是自己大意,但同樣的錯哪會犯兩次?若這小道走了,她必會先貼了保魂符,但既然人家開口,不介意和她這個屍官同行,她當然不好拒絕,於是點點頭,[道爺說的是。]
  那道士聽她一口一個道爺,眉頭微蹙,似乎不大習慣這種場面稱呼,道,[貧道複姓諸葛,單名一個守,姑娘直呼貧道名字即可,不知貧道如何稱呼姑娘?]
  [道爺叫我經年就成。]她向來對別人這麼說,很是自豪自個兒的名字。
  諸葛守聽她還是改不了稱呼,嘴唇抿了抿,也沒再多言,只道,[咱們還是快上路吧,最好趕在天黑前進鎮。]要不就得露宿野外了。
  經年[嗯]了一聲,攀著[屍五爺]慢慢站起來,但雙腿還是軟得直抖。諸葛守想她方才被魂附過身,體內陰氣一時半會兒散不盡,就伸手想去扶她,道,[來,貧道撐你一把。]
  經年卻搖搖手,[多謝道爺的好意,經年心領了。]連這種小問題都沒辦法她怎麼出來混啊!
  諸葛守收手,看她掏出紅筆在[屍五爺]的符紙上畫了幾筆,偎身上去笑道,[五爺,經年走不動了,勞您抱抱吧。]
  就見那[屍五爺]雙手一托,打橫抱起她,往前面跳動。經年一隻胳膊圈住[屍五爺]的脖子,從他肩上望回去招了招手,[道爺,走了。]
  諸葛守愣了半天才反映過來,幾大步追上前,這時,他不得不承認,當屍官確實比當道士……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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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梅嶺之災

  梅嶺是坐落于東南地區的低山丘陵地,山嶺上長滿梅樹,每到梅花盛開的季節,萬里飄香,吸引來來往往的商客,有些生意人把握商機,在山底平地開建茶館客棧,有些大戶人家也在這兒蓋了別館,漸漸,住房占地越來越廣,定居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就有了這麼個伴山環嶺的梅嶺鎮。
  那道士諸葛守年紀雖輕,去過的地方倒不少,這一路上說了許多關於梅嶺鎮的事,讓經年趕在進城口前對此小鎮有了個大致上的瞭解。
  這時,天色已黑,進城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灰白,整條街遍眼望去沒一個路人,風卷起地上的樹葉,發出尖銳的哨聲。
  [這鎮……怎麼這麼冷清?]經年左瞧右看,怎麼看怎麼覺著怪。不是說這小鎮繁華可比京城,家家都是生意戶嗎?
  諸葛守低頭看了看腳前被拉長的人影,道,[興許到了歇息的時候。]
  [是嗎……]經年喃喃自語,想自個兒也在京裡呆過,再晚也都不乏上酒樓尋歡作樂的。
  諸葛守不知她心思,只道,[先找個落腳的地方。]便加快腳步往裡面走,兩邊張望著可以留宿的客棧。
  經年跟在他身後,放緩步伐和[屍五爺]並行,借著月光掩映,細細打量這個小鎮,不管走到哪兒都能聞到從左邊黑壓壓的山嶺裡傳來的香氣,夾著一絲寒冽冽的冷風。
  走了不多時,那諸葛守停住轉頭,經年也停下,順著望向街邊,一個個招牌燈籠順溜兒排,前面的路暫態明亮一片,就是沒照出半個人影。兩人又往前走了許裡,沿街開滿客棧酒樓,可奇就奇在每家店前的燈籠都挺亮堂,但大門緊閉,連個招呼客人的都沒站出來。
  諸葛守憂心比好奇多,這沒店做生意,難不成要他們露宿街頭?他不是沒在野外露宿過,可沿街打地鋪還真沒試過。經年瞧出他一臉鬱悶,笑道,[不如咱們去敲敲門吧?]說著三步並兩步跑到一家客棧門階上,諸葛守忙跟上去。
  經年去拉門環,手才一碰上,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大笑,不覺愣了一下,附耳上去聽,諸葛守聽那笑聲也是一怔,見她耳貼門板便有樣學樣,竟聽到嘈雜喧鬧聲,似是一大群人在飲酒作樂。兩人相顧一眼,耳朵離開門板,經年想進去探個究竟,便拉門環去扣門。不一會兒,門被拉開了,一個夥計打扮的小哥探身出來,看到經年時露出詫異的表情,但在他瞧見後面的[屍五爺]和身穿道袍的諸葛守之後,詫異轉為了悟,輕輕[哦]了一聲,身子閃到一邊,恭恭敬敬道,[二位快請。]
  諸葛守略有遲疑,經年卻不客氣地跨進門檻,走了一兩步停下來,站在原地不動了。諸葛守這時也跨了進來,正待問她怎麼不走,卻在瞧見眼前的情景時也呆愣住了。
  這客棧裡坐了七桌客人,三桌一拼靠西邊牆壁,桌上擺了清粥小菜,桌沿一圈圍坐著五六個穿道袍的,四桌一拼靠東邊牆壁,桌上魚肉酒水,杯盤狼藉,三個衣著各異的青年男子蹺著腿,人手一盞正往門前瞧來,他們身後幾個貼符咒的傢伙站在一起,看不出主兒對哪個。
  [不是道士……就是屍官……]諸葛守低語,眉頭跟著蹙了起來。
  這時,站在桌後面的掌櫃跑了過來,笑問道,[二位是直接去樓上客房還是先在底下上幾個小菜?]
  一路趕下來也沒吃沒喝,被掌櫃這麼一問,諸葛守只覺得饑腸轆轆,於是對經年道,[咱們先坐會兒吧。]
  未待經年開口,四桌那邊的一男子高聲道,[小姑娘過來坐吧,兄弟請你吃香喝辣,何苦陪那臭道士喝稀粥?]
  一喊完,同桌的另外兩個就哈哈大笑起來,諸葛守只淡淡瞟了一眼,似乎沒往心裡去,但三桌那邊的道士可就來氣了,其中一個拍桌子起身,也道,[那邊的小道爺,過來聊聊吧,甭讓酒氣汙了你鼻子!]
  掌櫃在旁急得一頭汗,也不敢隨便插口,只等面前二人快下決定。
  經年瞧了瞧四桌那邊,又看向諸葛守,問道,[你想吃什麼?]
  [……清粥饅頭。]
  [你打算請我嗎?]
  [……各付各的!]
  [那就失陪了~]經年腳跟一轉往那四桌跑去。
  諸葛守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慢吞吞地走向那幾個同道。
  經年一坐上那四人拼桌,其中一個做武夫打扮的屍官當下叫夥計撤了殘菜剩酒,換上一席,又添了副碗筷,其餘兩個公子扮相的則盯著[屍五爺]瞧了半天。
  那武夫打扮的人夾了一塊燒肉到經年碗裡,笑道,[敝姓盧,名懷任,姑娘怎麼稱呼?]
  經年先謝了一聲,才回道,[盧大哥,叫我經年就成。]那聲大哥叫得清清脆脆,讓盧懷任打耳裡順到心頭,另外兩個人也不甘示弱,都自報了名號,一個叫隨飛,一個叫舒開澈,經年沒有偏頗地一人喚了聲大哥,只聽得兩人眉開眼笑,桌上的好菜一樣樣全往經年碗裡招呼,轉瞬就堆成了座小山。
  經年連謝幾聲,也不急著吃,先掏出帕子給[屍五爺]撣了灰塵,又道,[五爺,您稍等會兒,等經年吃完飯就和您一塊兒歇息。]這才拿起碗筷。
  她這舉動看在三個同行眼裡甚是奇怪,卻也不是不能理解,跟穿久的衣服還有感情呢,別說時時陪在自個兒身邊走南闖北的好助手了。那叫隨飛的趴在桌上湊近,與經年聊了起來。
  [經年妹子,我說你可真不簡單,做咱們這行的不是沒女人家,像你這般年幼的倒還是頭一次碰上。]
  經年就著菜猛扒飯,聽他這麼說不由抬頭一笑,[我年紀也不算小啦,出來掙錢養活自己也不是啥難事。]
  隨飛想這小姑娘獨自出來闖蕩必是無親無故,沒個依靠,也就不開口提那檔事,眼光掃向[屍五爺],定在面上,[妹子這行頭可真不錯。]自家那兩個合起來也抵不過,都是搞這行的,瞧一眼就掂出了斤兩。
  聽到有人誇[屍五爺],經年自然樂開了花,苦於嘴裡包滿了飯菜,只好連連點頭附應。
  這時,舒開澈插口道,[想必小妹子功力不淺,才能收服這麼好的行頭……不然……]言語間隱隱帶著絲憂慮。
  盧懷任見他欲言又止,搖了搖頭,手掌一怕大腿,[唉,經年妹子,你那行頭多中看我是不知道,我只瞧你年紀尚小,又是個女娃娃,無故賠了命多可惜,大哥我請你快快活活吃一頓,今晚上樓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就趕緊離開這鎮吧!]
  經年聽他說的話就知道這鎮裡出了事,而聚集在這裡的屍官道士也定是為此而來,便開口問道,[盧大哥,這鎮到底怎麼啦?什麼叫賠了命?經年可聽得糊裡糊塗。]
  旁人一聽她這麼問都面露詫異,連對面的道士,忙活的夥計和一直在撥算盤的掌櫃都朝這邊看過來,那表情活像見了鬼。隨飛反應快,一愣之下後問,[小妹子,你不是為這鎮裡的事來的?]見經年點頭,又接道,[現在到處都張帖告示,城裡城外傳得沸沸騰騰,你真的無所聽聞?]口氣滿是不可置信。
  經年一臉慚愧,[隨大哥有所不知,我剛從富貴城過來,此前走的山道林路也遇不上幾個人,在那城裡只呆了一兩日,又忙活著生意,啥告示,經年根本沒顧著看,就算有人談論也沒細聽,這不,急匆匆地趕來夜宿,才有幸結識幾位大哥。]隨即露出三生有幸的神情,話裡沒啥奉承詞兒,但幾聲大哥一喊,伴著嫩甜的嗓音,入耳便覺說不出的中聽,那三人當下麵露微笑。
  經年緊跟著又道,[三位大哥,能不能跟我說說,這梅嶺縣發生啥大事兒?就算要經年離開,也總得心裡有個底,要不然這好奇啦,走得多不痛快。]
  那三人相顧對望,覺得她說得也有理,既然都說到這份兒上,不說清楚不是存心吊人家小妹子胃口嗎?於是舒開澈開口,將其中原由,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這梅嶺鎮地處東南一帶要道,又是聞名遐邇的度假聖地,日日都如過節般熱鬧非凡,特別是到了冬寒季節,賞梅人潮一湧入,更是夜夜燈火通明,客棧茶樓生意爆滿。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便是這番盛景,可前一陣子,早謝的梅花一夕之間又開滿枝頭,濃郁的花香引來眾人的好奇,感興趣的看客成群結隊地往山嶺裡湧,可這一去就再也沒見人出來過,此後又有兩三批人去一探究竟,都是有去無回,就再沒有人敢進去了,據附近的住民說,隱約聽到從嶺裡傳來的陣陣聲音,似是人的尖叫。這事一起,鬧得人心惶惶,鎮民疑那嶺裡有鬼怪,便四處請屍官道士,可每個都是有去無回,這一來鎮民更是不安,外地人不敢進鎮,生意也沒心思做,於是大家合議在各地張帖告示,召集屍官道士和有本事的各路高手到鎮裡來,一來為尋人,二來也是想嶺裡若真有鬼怪,除了也好叫人安心。凡是願進嶺的人,不管結果如何,每人先奉五百兩銀子,若尋到人再加五百兩,若需降鬼怪,則按市價來算。也正是這高額酬勞才能召集到這麼多人。
  [不止這一家,這城裡的客棧都住滿了。]待到說完,舒開澈喝口茶潤潤喉,眼睛瞟向道士那邊,懶懶道,[我們幹這行,哪有錢往哪趕,賺錢就是玩命,不像那些假清高的,口口聲聲不拿酬勞,死了都沒錢下葬。]口氣諷刺的緊,還一臉壞笑。
  幾個道士怒瞪他,卻都沒誰出言還擊,像是不屑與之辯駁,又轉過頭自家人說話去了。
  舒開澈哼笑一聲,往後靠向椅背閉目養神。這時經年也吃飽喝足了,盧懷任見她飯碗已空,也不打算再動筷子,不由道,[小妹子,你不多吃點兒嗎?甭跟咱麼客氣啊!]
  經年笑著搖了搖頭,手拍拍肚子,[撐了撐了,再吃肚子要破了。]這話要是換了別個女子說就顯粗俗,但經年怎麼看都還是個孩子,旁人只道是率直天真。
  隨飛見她揉了揉眼睛,覺著這動作稚氣可愛得緊,心想自己要有個這般的親妹子,怎也捨不得放她出來奔走啊,這一想,頓時心生憐惜,柔聲道,[妹子,我看你挺累的,不如先去歇著吧。]
  盧懷任大笑著介面,[是啊,咱們大老爺們兒的熬個通宵是常事兒,這時候小娃娃可要睡覺啦。]
  舒開澈也點頭附和,又道,[明兒一早大夥兒就要進嶺去了,不然定要送妹子一程。]
  經年又和他們寒暄了幾句,便叫夥計帶著去了樓上,諸葛守望著她上樓,面上帶著幾分憂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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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 第五章

夜深人靜,只門外盞盞燈籠隨風搖曳,廳堂的夥計趴在桌上打呼嚕,狼藉的杯盤早已被收拾乾淨。
  經年站在樓道口往下看了看,又輕巧巧地走回去,閃入房中,[屍五爺]端正地坐在床邊。
  [五爺,那小哥剛睡著,咱們再等會兒吧。]說著走到窗前打開窗戶,迎面吹來的涼風寒得刺骨,和進城時比像換了個氣候,明明過了初春乍寒的時節,經年身著兩層春衫,本是恰到好處,這時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喃喃念了兩聲[好冷]。
  話一說完,就見那[屍五爺]起身,緩緩跳過去,雙臂一張,將她摟入懷中。經年先瞪圓了眼睛,接著像想到什麼般低歎,[五爺,方才經年是無心的……]接著轉身面向[屍五爺],將臉側貼在他胸前,閉上眼睛,[五爺的懷抱還是那麼暖和,不管什麼時候,經年也是喜歡五爺抱的……]可她知道,這並非出自五爺本意,但就算知道又何妨,只要這副身軀能溫暖她就夠了……
  [對不起啊,五爺,經年太自私了,您怨我吧,怨我吧……]經年反手抱住[屍五爺]腰身,輕喘了口氣,道,[五爺,經年不冷了,您放手吧。]
  [屍五爺]這才鬆開雙臂,垂放在腿側,經年後退了一步,看向窗外,[這般陰冷之氣,簡直如在風中藏了無數把利刃,那山嶺裡的東西非比尋常……五爺,經年不想救人,也不想叫人見識五爺您的底,一走了之也不是經年的作風,經年好奇得緊,就勞煩五爺帶經年去吧。]說完掏出紅筆幾劃,那[屍五爺]便打橫抱起她一躍從窗口縱下二樓,跑了幾步,又縱上另一個屋簷,足尖只在屋頂瓦片上輕輕一點,連著縱躍數戶,月光下,只見一道藍影在空中起降,沒帶起半點聲響,直往山嶺的方向飛躍而去。
  就在那藍影沒入夜色之中不久,那客棧二樓又一扇窗戶被推開,一道青影直縱落地。
  打鎮後的長草叢徑直穿越進山嶺,在梢頭飛縱片刻經年才令[屍五爺]將她放下,順著土坡往裡疾奔,越到深處霧越大,香氣越重,也益發寒冷,喘息之間,吐出口外的全在臉前形成一團團白氣。跑著跑著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經年停步往下一看,這地面草面上竟結了厚厚一層霜凍,再抬眼看近處幾棵梅樹,枝頭瓣上全覆著白霜,像剛下了場大雪般,若不是濃霧阻礙視線,這放眼望去將會是怎樣一幅美不勝收的景象。
  經年搓了搓手臂,不敢多作停留,繼續往前跑,一片白茫茫之中也分不清方向,只知道跑了這麼久,大概也到山嶺深處了,甭說一個人沒遇上,就連具屍首都沒見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之前進嶺的人都哪兒去了?總不會埋土裡了吧!
  就在困惑之際,一陣濕腥味兒猛灌鼻而入,經年身形一頓,眼神四下裡搜尋,只聽到草地上[唏唏梭梭]直響,但眼前白霧如幔,尺許外都瞧不清晰。突然間,破空傳來[刷]一聲,一帶黑影打斜裡掃來,經年喝道,[跳!],便與[屍五爺]同時後躍,避開這一掃,待落地時,四周又恢復一片寂靜。經年忙掏出紅筆給[屍五爺]換了個符字,敵暗我明,說她沒一點兒緊張是打誆,只能以靜制動,等對方出手之際,再從中摸出方位以便施以還擊。
  果然,只聽[刷刷刷]幾聲,那長影如鞭揮來,橫掃,豎劈,圈縛,幾下全在眨眼之間,經年避得也快,每一下過來只輕躍,小跑,以幅度極小的動作閃開攻擊,[屍五爺]更是靈巧,如飛燕般在交錯的黑影間穿梭,其時,黑影直面突刺,他來了個[鐵板橋],後仰避開攻擊,左手一伸捉住黑影,順勢後翻半圈,穩穩落地,往後一拽,前面不遠處又發出[唏梭]聲,像有什麼被順著草皮被拖動。[屍五爺]後退幾步,又是一拽,那黑條般的東西竟[哧溜]脫手而出,轉瞬縮回霧裡。經年跑上前一看,只見[屍五爺]左手掌心盡是黝黑發亮的黏液,散發出的腥味甚是刺鼻。
  [這味兒真熟悉,我以前在哪聞過……]經年食指挑了點湊到鼻端,拇指一搓,拾起衣袖替[屍五爺]擦手,兀自喃喃道,[若是那東西就奇了。]
  未等經年擦完,幾道白光破空直射而來,[屍五爺]長臂一伸撈起經年夾在肋下,側滑幾步,一躍而起,白光自腳下掠過,[鏗鏗鏗]撞在梅樹上登時碎裂成冰粒狀,絲毫未損及樹幹。與此同時,又幾束白光飛至,而[屍五爺]仍在半空中,只見他斜踢右腿,蹬上近旁的梅枝,借著枝杆柔韌之力又騰到另一條枝上,不斷射過來的白光像長了眼睛般如影隨形,[屍五爺]在縱橫的樹枝間來回折返,雖能盡數避過,卻被纏住無法脫身,再則經年沒摸清對手底細,瞧不見具體方位,一時之間,只好由著[屍五爺]竄上跳下。
  正當經年苦思對策時,從後面閃射出萬丈光芒,這一方暫態猶如被吸進金色的海洋之中。經年先一步閉眼,待到[屍五爺]落地放下她,方又睜開,想到此前也曾遇過類似的情況,不禁轉頭望去,這時霧氣已漸漸消散,看見一人站在兩樹之外,青袍高倌,手舉太虛八卦,不是諸葛守又是誰?
  經年微一怔,隨即笑道,[道爺,你趕得挺及時,我還……]話未說完就發現諸葛守一臉慘白地瞪著眼,張口欲說話,卻只雙唇一開一合,經年心一秉,緩緩回頭,正對上一大片白物,再順著白物一寸寸上移——
  [五爺……]她扯出一抹笑容,拉拉[屍五爺]的衣袖,[咱們走吧!]募然掉臉拔足狂奔,[屍五爺]緊隨其後。
  諸葛守看到經年迎面跑來,後面的東西也跟著移近,在經年擦身而過時才回神,當即跟著奔逃,邊跑邊叫,[你逃什麼!?]
  [那你又逃什麼?]經年頭也不回,那諸葛守趕上與她並肩,滿面怒氣,沖她直吼,[有膽子進來沒膽子負責麼?幹掉那東西就能拿大筆賞金,何樂而不為!?]
  [道爺,你太抬舉經年了,那玩意兒可不歸我這行的管,道士不是好個為民除害麼?你只管放心,收屍的道義經年還是講的。]
  諸葛守氣得面紅耳赤,[那就該貧道管了?道士只會驅驅鬼魂,喊喊口號,這不是你們屍官常掛在嘴邊的嗎?]
  [我說道爺,您何苦這麼計較呢?咱們當屍官的不也被你們念叨滿身銅臭,粗俗市儈?而且……]一蹬地,往前躍出裡許,[屍五爺]和諸葛守也各自滑步側閃,避開由上射下來的白光。
  [你不管我不管,這東西到底該歸誰管呢?]經年抬頭望上去,就見兩張血盆大口懸在空中,黑色的唁子伸出口外上下蕩動,發出[斯斯]的雜訊,竟是一條巨大無比的雙頭蛇。
  那蛇體徑約有五人合抱的老樹般粗細,肚腹雪白,蛇身披滿銀閃閃的鱗片,唯尾部一段漆黑如墨,雙頭之上,眼珠一對碧綠如翡翠,一對鮮紅若赤朱,長身在地上盤旋了兩圈,那頭昂起時仍能穿過樹梢,與月光相輝映。
  就算此刻深陷危機中,經年仍有心思發表感慨,只聽她歎道,[如此美色,實非世間女子所能比!]
  諸葛守瞪向她,懷疑自個兒的耳朵出了問題,要不然怎會聽見有人在這緊要關頭還有閒心去讚美對手的外貌?更甭說那還是一條兇猛的冷血怪物。
  [依貧道看,咱們是在劫難逃,乾脆一塊兒上,拼它個你死我活!]
  經年卻有所猶疑,[這雙頭靈蛇居住在雪山頂,怎會出現在這南方的山嶺裡?]怪不得覺著這氣味挺熟,以前和五爺翻越雪山時就撞上過,恰逢那蛇正在酣眠,他們悄悄離去才不致發生此刻的黴事,經年記起靈蛇的習性,又想它在嶺裡呆了許久卻沒進鎮鬧騰,便道,[靈蛇不會無故傷人,卻也容不得旁的活物闖入自個兒地盤,我看它准是占了這山嶺當窩,只要咱們出了這地方就相安無事啦!]
  諸葛守正要說話,那碧眼蛇頭口一張,幾道白光便自口中射出,直朝這邊來,他只好先躍到一旁,未待站定,紅眼的那一頭又射,他再閃,躲到一棵樹後。那蛇轉而襲向經年那邊,兩頭交替,尾巴也掃過來糾纏。
  經年一面閃躲一面對著諸葛守道,[你看,你一躲到樹後它就不動口了,據說靈蛇生性喜愛花草樹木,咱們幹掉它是不是太殘忍了?]
  諸葛守氣極反笑,細聲細氣地嘲諷,[我看你說反了吧。]現下他們連逃都逃不掉,硬拼的下場大概和前幾批失蹤人口沒什麼區別,他捂住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瞳裡泛出金光,他用金眼去看蛇腹,這一看,心也涼掉半截。
  經年注意到他的舉動,幾個後翻來到他身側,見他一眼金光未消,問道,[你拿陰陽眼看到什麼了?]
  那靈蛇見經年躲向樹後,也不追擊過去,雙頭一尾全數用來對付[屍五爺],這才讓諸葛守有空閒回答她的問話。
  [腹中有百來條魂魄,看來先前進山的全被吞了。]如果不先除掉靈蛇,散盡陰寒之氣,那些魂魄將永遠被困在蛇腹中受盡煎熬,但照目前情形來看,他們不僅除不掉靈蛇,還很有可能成為那百來條怨魂的同伴。
  [喂,你對那蛇怪挺熟的,它有什麼弱點?]
  經年想都沒想,道,[怕火怕熱。]
  [怕火怕熱?]
  [猜的。]她嘻嘻一笑,見諸葛守變了臉色,忙又接著說,[靈蛇乃至陰至寒之物,要說到能克陰寒之物的,普天下除了光不就是火了麼?]
  諸葛守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想方才八卦的光雖能驅散霧氣卻對靈蛇無甚影響,不知火有沒有用。
  [道爺,你會火咒之類的術麼?]
  諸葛守點點頭,又道,[會是會,但火候尚欠,怕是不成。]
  [成不成得試了才知道,我可先去了,趁咱們纏住它,就施本領,當然,您要逃咱也不反對。]經年擺擺手,沖上前替[屍五爺]分擔攻擊。
  諸葛守咬牙道,[貧道豈會輸你一個小丫頭!]隨即從樹後走出來,這時那蛇與一人一屍鬥得正烈,無暇兼顧旁的,他才稍安心神,將太虛八卦置於胸前,口中喃喃念咒,那嵌於八卦中央的半球狀飾物隱隱放出黃光,裡面似有一簇火苗搖曳,火勢漸旺,直至充滿其中,像一團火球飛速旋轉,一波波熱浪向四周發散,黃光所及之處,霜凍立時融化。諸葛守挪出一手從頸後抽出把長劍,劍身紋咒,柔軟若柳枝,只見他橫握柄把,將劍身貼在圓飾上由左至右擦過,接觸到圓飾的地方即刻燃燒出紅黃相間的火焰,暫態長劍變火劍。
  那靈蛇感受到熱氣,雙頭猛然往後一縮,動作直打頓,經年回頭一看,脫口驚呼,[大焰太陽劍!]忙令[屍五爺]退身,自己也幾個後躍,落至一株樹後。
  [道爺,您會這麼高等的術啊,經年可要刮目相看了。]說這話時她輕呼了口氣,拭去額上的汗珠,她身手不錯,但長久不實練,多靠五爺一手擺平,身子骨難保不生銹。這會兒瞧見靈蛇的反應,那畏火的天性怕是真給她蒙對了。
  [別高興得太早,這術貧道只練就三成功力,頭一回用,威力如何不敢妄下定論。]諸葛守瞥了經年一眼,舉劍往前踱步,每往前走一步,那靈蛇便遊後幾寸,雙頭在半空搖來晃去,尾端也[劈裡啪啦]地拍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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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8-14 20:27 編輯

第六章 釋百靈

  諸葛守見那靈蛇畏縮,心下暗喜,仍不敢放鬆警惕,豎著火劍持放胸前寸許,那靈蛇尾巴一動,尾尖掃向他的雙手,諸葛守早有防備,蹬地直起,右手一揮,口中叫道,[一式大焰箭矢],就見那軟劍回彎成弓狀,左手中指食指搭在中央往後一抹,一道細焰自兩指之間延伸,只聽他[著]一聲分開雙指,那道細焰便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出,直指靈蛇頸喉之處。這火焰箭去勢悍猛,雖是極細的一小條,但破空之聲厲如尖嘯。靈蛇體型過大,哪趕得及挪移閃避,碧眼蛇頭當下張□出白光,與那箭頭相對,眼見一紅一白兩頭相撞,[滋]的一聲,火箭竟而穿過那束白光,速度絲毫不減,那白光猶如木材被斧劈,從中硬生生裂成兩半,立時化為兩道輕煙蒸騰而逝。
  靈蛇見那火箭已到喉前,長身豁然而起,這一下射在肚腹右側,雖是避過要害,仍令它疼痛難當,雙頭仰天嘶鳴。那箭大半沒在皮肉裡,燃燒了一會兒便熄滅,傷口周圍約兩尺圓徑瞬即焦黑打蔫。諸葛守一見有效,當下又拉出一根火箭,才拉了一半,就見那靈蛇雙口一陣亂噴,數道白光斜刺過來,他就地打了幾個滾,避得有些狼狽,拉出的火箭又縮回弓內。靈蛇不斷噴射白光,人閃向右,頭便跟著右轉,人閃向左,頭便跟著左轉,不給他喘息的餘地。
  這時,經年已喚了[屍五爺]到身邊,見諸葛守被追射得四下裡逃竄,便朝他叫喚,[道爺,您不行就說一聲啊!]
  諸葛守打餘光裡瞧見她環胸而立,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怒火直沖腦門,一個側身避開幾束白光,也不逃了,手一抖,劍[咻]地彈直,只見他以劍代筆在身前畫出弧線,劍尖指處,火苗簇生,待畫完收劍,火弧連成一個火圈,離地半人多高,熱氣冉冉上升,枝頭梅花朵朵發黃萎縮,射過來的白光在火圈前盡數化作輕煙。
  諸葛守喝道,[二式大焰火輪!],舞劍對空揮掃數下,掀起一股勁風將火輪推送出去。那靈蛇又射幾束白光,都是遇輪則化,慌得它蛇體直扭似要移身閃避,忙亂之中,一個頭朝左一個頭朝右,都把身子朝各自的方向扯,兩相僵持,身子反而難動分毫,任那大火輪壓進雪白的肚腹上,暫態燒出一環黝黑的深溝,那靈蛇吃痛狂鳴,長身痙攣般蜷了一圈又一圈。
  諸葛守鬥性大起,又持劍欲施招式,靈蛇頸脖子一彎,張著血盆大口直接罩下來。諸葛守後躍,那靈蛇一頭紮進地裡,土石亂濺,等它抬頭,地面赫然陷進大片。它的雙頭輪流在地上鑿出一個又一個大坑。這力道是了不得,但靈蛇體型過於龐大,每次起落間歇過久,諸葛守看得清拿得准,每下都輕輕巧巧地避開,閃躲之間,又送去兩輪火焰,只燒得那靈蛇哀嚎連連。
  經年一直袖手旁觀,此刻卻對[屍五爺]耳語幾句,那[屍五爺]便從樹後竄出。諸葛守正欲推火輪,突然一道藍影橫插在身前,他忙收手,見是[屍五爺]加入進來與那靈蛇雙頭纏鬥,回身吼道,[你又想幹什麼!?]
  經年背靠樹幹,笑得十分諂媚,[道爺,我看您快贏了,就讓我沾沾光吧,事後酬金你我各一份也不虧呀。]
  諸葛守沒料到她年紀尚幼,竟是這般貪便宜,微一怔愣,那蛇尾就橫掃而來,他趕忙後閃,正遇[屍五爺]為避開雙頭燕翻到身後,無巧不巧阻在退路上,這一頓步,就被擊上後頸,[屍五爺]右掌一開,抓住蛇尾,雖減緩了抽勁,但那力道之大,仍讓諸葛守撲飛出丈許之外,撞向一棵樹杆,[咚]一聲彈落地上,翻滾幾周便不動了,手裡的火劍也變回初始的軟劍。
  靈蛇見襲中他,雙頭直起歡嘶,就在此時,經年跑前幾步,甩手射出數符,喝道,[五爺!接著!!]
  [屍五爺]一個旋臂,數符盡撈掌心,順著蛇尾疾奔而上,靈蛇見他在自個兒身上,不敢用頭紮,又使出□白光那一招。[屍五爺]躍起,翻旋,落下時腳仍踩著蛇尾,怎麼都射他不中。跑了片刻,他[倏]地騰身而起,這一躍竟跳得與那蛇頭等高,只見他左手抽出右掌握的咒符,夾在兩指間,待靈蛇張開大口欲吞其入腹時,蜷身下翻,頭下腳上,一足點上蛇口下顎,將身子彈向裡,撞上蛇身前伸臂戳刺,指尖破肉而入,直沒腋下。他再松指抽回,符便送進體內。那靈蛇慘聲嘶鳴,□中一注黑血噴湧而出,落到地面頓時凝結成冰,宛若一大片黑水晶。[屍五爺]踏著蛇身而下,此間又在蛇腹數處送入符咒,鞋底沾地時,手中符咒已然用盡。那蛇身共七處被開了洞,七柱鮮血如冷泉不斷湧出,那靈蛇長身亂舞,顯得痛苦至極,再也無力對身下站立不動的[屍五爺]施以還擊。
  經年手捏一符在眼前,另一手橫出三指順符撫下,那符身頓時溢出紅光,她揚手將紅符朝上射出,符面即將觸到蛇頭之前,雙臂豁地張開,喝一聲,[獄道火炎縛!]那符驟然停下,蔓延出七條火舌與那七個洞口相連,血柱轉瞬被熱氣蒸成煙雲,火入進那七個洞口後從背面穿刺而出,順著蛇身來回盤旋,竟交錯編織出一個大火籠,將靈蛇網罩其中。
  靈蛇掙扎扭動,每動一下,便會觸到火籠框子,在白身上烙出一道焦印,幾番下來,它再也不敢妄動半分,這時,經年才緩緩走到[屍五爺]身前,抬頭仰望。
  [這活體埋符和火炎縛一塊兒用,甭說你一條剛成正果的小妖,就是換那蛇大仙過來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經年笑得好不開心,又道,[我見你挺聰明,親身嘗過該知道這縛咒的厲害,若是我想,便叫你死不留屍也是易如反掌。]
  那靈蛇雙頭對望,同時閉上口,顯出乖順的姿態。經年見它這般識時務,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知你能化為靈蛇不是靠千年道行而是拜你腹中一顆靈丹所賜,那靈丹你是從何得來?]
  靈蛇眨了眨眼,兩頭都微微搖動,經年先是皺眉凝望,瞧那靈蛇與之對望,眼露茫然之色即舒展眉心,心想,[看來你也不知道那是靈丹,隨口就吞進肚裡,照此看來,問你是怎麼來這座山嶺也是枉然。]歎息片刻後,正色道,[你占這山嶺為巢也罷了,又累及百條人命,殺人償命,在這屬人的居所,即便是你這畜牲也當遵從規矩,死了不冤!]
  那靈蛇聽她這般疾言厲色,眼中透出懼意,怕是以為她當真要下殺手。就見經年[嘻嘻]一笑,[你先別慌,這事也不是全無商量,你沒進鎮害人,只是天性使然,罪減一半,但你腹中靈丹已入氣卵,令你體內陰氣充沛,壓著那百來條魂無法升天,待會兒撤了火炎縛,你將靈丹吐出,放那些死魂出來,我便饒你一命,如何?]
  靈蛇兩雙眼珠鼓溜溜轉動幾圈,頷首表示同意。經年微微一笑,合掌相擊,紅符應聲飛回,那圍成火籠的七道火焰各自散開,經由蛇體內時牽著七紙符咒拽離□,七符紙離體即化為灰燼,待火焰盡入紅符之中,經年收符道,[好,該你了。]
  哪知那靈蛇一得自由,凶性畢露,雙口齊張朝經年撲咬下來。經年不慌不忙,叫了聲[五爺]。早在她招回符咒的時候便使[屍五爺]繞到靈蛇身後,這話聲剛出,就見[屍五爺]兩手一前一後抓握那碗口粗細的尾端扛在肩上反身躍出,那盤旋在地上的蛇體竟被他拉直,他又繼續往前直奔,在蛇口即將罩上經年之時,一腳腳掌巴住地,旋身一拽,整條蛇被那股猛勁拽著後移。那靈蛇一口下去咬了個空,強著身子往前蹭,[屍五爺]掄起拳頭捶去,擊中之處皮開肉綻,血沫橫飛,靈蛇慘嘶不絕,拼命擺動尾部,[屍五爺]彎指成鉤,五指紮進肉裡牢牢攥住,任它如何甩動也脫不出手掌心。另一手不斷出拳在同一處擊打,只十來下工夫,竟將那處尾骨生生打斷,那靈蛇痛得在地上翻動,掀起陣陣塵浪。[屍五爺]丟下手中一截斷尾,沿著蛇背一路跑上來,跑到一半時飛身疾縱,躍到蛇頭上方,側身俯衝,一肘正中那碧眸眼蛇頭的頭蓋骨部位,只聽得[咯啦]一聲,那蛇頭整個被打進土裡,一動也不動了,紅眼蛇頭也跟著被拉下來,下頜砸在地上,揚起大片塵土。經年站在離蛇口不到一尺的距離,蛇身轟然垮下時連一步也未移動,[屍五爺]落至身後時,她揚手扇了扇灰塵,湊近與那紅眸對視,而沒入土中的那一頭怕是早已昏了神智。
  [我們有言在先,我最痛恨不守誓約,即便不是人也一樣,你若不照咱們先前說好的做,就叫五爺在你腦袋上開幾個洞。]她說這話時,臉上還是一片平和,但見那靈蛇眼珠子還在溜溜直轉,眉心越攏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平日嬌俏可愛的臉蛋蒙上一層煞氣,只見她嘴角一撇,扯出一抹笑容,卻冷的不帶半絲笑意,[吐出靈丹破你妖身。]這一句話輕輕柔柔,但經年的雙眼隨之變色,一隻泛出金光,就如諸葛守的陰陽眼一般,另一隻則黑瞳化眼白,宛若透明。
  那靈蛇一見她的雙眼,馬上仰頭,幾番吞咽之後,噴出一團白色黏液,液中包裹著一顆雞蛋般大小的珠子,剛出口時光彩璀璨,待落到地上已黯淡如一塊白色的石頭。
  經年臉色稍霽,眼瞳也逐漸恢復尋常的黑棕色。在那靈蛇吐出靈丹時,一股白煙隨之湧出口外,飄升至上空緩緩散盡,之後冒出騰騰霧氣掩覆整條蛇身,有如一條長雲在地上湧動,越湧越細,越湧越短,等那霧氣淡薄而去,哪還有靈蛇的影子。
  經年蹲下身,看腳下長不到一尺的小白蛇往靈丹游去,遊到近前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圍著靈丹直繞圈子,原來那靈丹依附性極強,本該破氣卵而出,現下卻把那物事也帶了出來,氣卵內儲著吞食靈丹之前的陰氣道行,如今卻是前功盡棄,又得重頭修來。
  小白蛇在靈丹前游來遊去,雙頭身已不復存在,一紅一碧兩隻眼眸水汪汪,竟[撲梭撲梭]掉下顆把淚珠子。經年心生憐惜,伸手托它於掌心,置於臉前道,[那靈丹只能用一次,就是你能再吞一次也發不出效力啦。]話甫說完,那白蛇垂下頭,更形傷心,經年從懷中掏出布裹,溫聲道,[你若願跟隨我,便將你收進白虎鏡中,那裡面靈氣充沛,不出十年便叫你修成正果,只是此前若需你出力之處,必得聽我號令,你意下如何?]
  小白蛇望著她良久,最後點了點頭,經年笑了一笑,將它放在地上,拆開布裹,拿出七棱白虎鏡,那鏡面仍是一片漆黑,只見經年對空劃了個符字,鏡面朝向小蛇,低呼一聲[收],那小蛇便被股無形之力吸入鏡中,那鏡面就如同一潭黑水,蛇身沒入時蕩起圈圈漣漪。待波紋消失,經年合上布裹揣入懷裡,起身望向[屍五爺],[五爺,多虧您了。]見他滿身是血污,雙手沾滿濕濕的黏液,不禁歎了口氣,[經年要幫五爺您洗手洗澡洗衣服了。]那新衣才穿了多久?還不知道能不能洗乾淨呢。
  換完符字,經年走到諸葛守頭前蹲下,伸手在他頸後搭了一會兒,確定他無大礙之後站起來,對[屍五爺]說了聲[咱們走吧],又瞥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順著來時路快步走了回去。
  次日清晨,一干人等群湧而至,翻遍整座梅嶺,除尋到一昏迷的小道,便見滿地落花,風一起,殘紅紛飛,只留餘香繚繞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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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0:29:26
第七章 古城奇聞

  離開梅嶺鎮已有數日,經年與[屍五爺]曉行夜宿,一路南下至鯉女江,沿江行走。這日天氣晴朗,東南風帶著股燥氣,吹在臉上緊繃繃的,汗出不得半滴更覺得肚裡悶了團火。經年在前面村頭的攤子上買了把蒲扇,一路走一路搖,倒也快活逍遙。
  正值春忙時分,江邊小路上往來的商販比平時多出一倍,騾子馬車,馱貨的運貨的隨處可見,許多小販也趕來湊熱鬧,還有不少人也選在這時過江走親戚,叫囂喧嘩聲不絕於耳,像熱水炸開了鍋。
  以往經年都挑清靜的小路走,雖不是好嘈雜的人,但許久沒瞧見這般熱烘烘的場面,聽到那些精神頭十足的吆喝,心情甚是舒暢,不由放步疾奔,只感到耳旁風聲呼呼,土坡樹木不住後退。她如游魚般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一口氣奔到碼頭泊船處才停了下來。她前腳剛歇,[屍五爺]後腳就已追來,其間不過片刻之差。經年揮揮蒲扇,笑道,[五爺,您腳程可比經年快得多,下回您走前經年跟後啊。]說是這麼說,當走向岸板時,[屍五爺]仍安分地跳在她身後。
  進船的木橋頭邊坐著幾個管船師傅,正天南地北侃得不亦樂乎,經年把蒲扇插在背囊裡,上前打了個招呼,對著最年長的那個問道,[老師傅,請問這船都去往那些個地方?]那師傅叼著煙斗,聽見聲音抬頭,見是個女娃娃,忙捏著杆子挪開嘴邊,對旁把滿口的煙吐了,站起身,面向江指劃起來,[那黑木漆的船往煙花村那一帶,朱紅色船頭嵌個雙魚戲珠的是開往古都南城,船隊尾巴上那幾艘小的是往返船,要去其它小村鎮就搭那,別的都是貨船,不載遊客。]那老師傅說得詳盡,經年先道了聲謝,又問,[現在能上去不?]老師傅搖了搖頭,說是上客時候還沒到,需再等上個把時辰,經年見他含上煙嘴複坐回去,彎腰作揖,又連謝數聲,便折回往碼頭邊的一家客店入了去。
  店裡店外全坐滿了候船的旅客,哪還餘空位?店小二與店內一桌四人的壓貨漢子商量妥,硬是擠出個桌角給經年坐下。那四個漢子見她長得可愛,還帶了個稱頭傢伙,便與她隨便聊了幾句,討了名字問了去向後,又繼續爺們兒間的高談闊論。經年要了一壺茶,幾道素味小食,邊吃邊聽那幾人說事。
  ——[再說那官府的懸賞榜剛張貼的前幾日,數多好漢幾乎把城門踏破,可這長久折騰來,那榜仍貼得方方正正的,沒一角被撕下過。去的人都豎著進橫著出,沒死人可也差不多啦,哪個不是折了胳膊斷了腿,輕點的也都鼻青臉腫,英雄都成狗熊啦!]說到這,四人哈哈大笑起來,拍腿的拍腿,捶桌子的捶桌子,哄鬧了一陣,又聽那人接著道,[後來,就沒人敢去啦,黃榜貼在那邊風吹日曬,破損得瞧不見字,日子一長,人們都快忘了這檔子事兒。上頭要征地興廟觀,限期近在眼前,這不把縣太爺給急壞了,又放榜,賞金一下翻了倍,可就沒人睬啦,你說銀子要緊還是命要緊?大夥兒心底還不都有把秤!只可憐那縣爺交不了差,去官革職事小,判罪入獄抄家丟命就冤啦!]這時,另一個漢子插口調笑,[也就世上再多出怨魂一條。]語畢又是一陣哄笑,一直往來送飯菜的店小二經過這桌前,停下插了幾句,[那鏡子有多神啊?值得總守在那兒麼?連加官進爵都不要,不就面破鏡子麼?]那說事的大漢聞言[嘿]了一聲,道,[小二哥此言差矣!那見榜去收地的沒幾個看中賞銀,多半是沖著那面鏡子,你說那鏡子神,就是神呐,有說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寶鏡,占過去蔔將來,要啥有啥,有說是鎮妖除魔的神物,有說是照過的人能長命百歲,青春永駐,哎……那傳得都上天了,咱們粗漢子倒也不貪那真真假假的事,但既然有人這麼說必是有幾分可信之處,不然霸著那地做什麼?]店小二聽得連連點頭,直到隔桌的客人喚他才離開。經年本是當聽故事那般,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放心思在上面。待那人說到鏡子之時,突地雙眼一亮,來了興趣。那大漢又就這事發表了幾句感言便轉而聊別的話題去了。經年聽得沒頭沒腦,忍不住出聲問道,[那榜是貼在哪兒的?那占著地守著鏡子的又是什麼人?那鏡子是什麼鏡子啊?]她一連數個問題如連珠炮般脫口而出,問得那漢子愣了半晌,見她托著腮幫,好奇地朝自己望過來,他一個大老粗,和姑娘們也沒打過交道,這會兒被個女娃娃這般盯著瞧,竟有些不知所措,想必是那小孩子的好奇心作祟,怎麼也得滿足了,於是乾咳幾聲,放低嗓門道,[姑娘有所不知,在那古都南城東門外的荒山裡有一棟廢宅,據聞那宅子的主人代代都是朝臣, 到了這一代卻也不知犯了甚麼罪,被革了官職,封了宅子。可那人也怪,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那地方,起先,皇上也就由著他住在裡面,但近來,說是要建廟觀,看中了這山頭,就叫人去征地,宅子主人卻不肯讓,說是聖旨一卷卷地傳,給他複官職,給他另建豪宅,怎麼都沒用,他就賴著不走,皇上一怒之下要拿他問斬,可也奇,官兵好好的進了那宅子都重傷出來,問他們怎麼傷的,居然都說記不清了,只記得看到一面鏡子,這不,就多出守鏡這一說,緊接著又是幾批進去,都遇上同樣的事兒,皇上便交給管那城的縣爺去做,若限期內未收回地,就拿他問罪。那縣爺也沒撤,只好召集天下好手,用啥方式都好,誰能收了那地大大有賞,結果進去的人都負傷而歸,也是說不清發生了些啥,這不有鬼麼!?眼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任那縣爺再怎麼提高賞金也沒人睬了。]那漢子一口氣說完,灌了整碗茶水下肚,抹抹嘴,瞟向[屍五爺],[小姑娘,你打聽這不會是想去吧?可萬萬使不得,那些比你經驗長的都沒法子,甭因好奇往槍口上撞,得不償失啊!]經年忙笑著擺擺手,[瞧大哥說的,我不就是好奇,哪有多出來的膽子啊?]眼珠卻溜溜轉起圈來,心頭自有一番思量,吃完盤中小點,啜茶又坐了會兒,便與四人打了招呼,結帳先行離座而去。
  出了店,經年左轉繞到店後,往江邊走過去,暖風迎面撲來,帶著濕土味,嗅到鼻裡腥腥的卻是無比清新,她舉手伸了個懶腰,走到江沿蹲下,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屍五爺]就站在她身後。
  [五爺,您說這次是真的嗎?]經年沒回身,遙遙望向江的另一頭,雙眼微眯,[不管是不是,也得探探,寧錯殺一百不錯放一個……]她說完這句愣了愣,隨即[咯咯]笑起來,[唉呀,這話放在這事上說可太不恰當啦。]笑了一會兒,身子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在[屍五爺]腿前,仰頭望上去,[經年不會說話,五爺您見怪麼?]她自然知道[屍五爺]不可能答她,只是習慣性地把話說出來罷了。只見她雙膝放平,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土弄髒白色褲衫,覆掌於膝蓋上,兩眼盯過去順著十指左右遊移。
  [若是真的,經年自是又悲又喜,若不是,經年也是又喜又悲,無論怎樣都是悲喜交加,可卻又不同……不知五爺又是何種心思……]她又抬頭,由下往上看,卻見[屍五爺]微垂著頭,眼珠朝下,就似在看著她。經年心[咯噔]一下,跳將起來,轉身瞧去,[屍五爺]兩眼依舊平視前方,空空洞洞,瞧得她鼻尖一酸,攔腰抱了上去,[五爺……五爺……經年時常覺得您在看我,可是經年看錯了?五爺,您又看到了些什麼?您眼裡有經年的模樣嗎?您心裡有經年的模樣嗎?][屍五爺]站得直挺挺的,仍是一動不動,眼珠子轉也不轉一下,符紙在臉上遮掩出一片深深的陰影。經年後退幾步,用手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自嘲道,[經年啊經年,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麼?]明知五爺無心,卻還說什麼蠢話呢?
  一陣南風掠過江面,只吹得江邊人髮絲亂揚,衣擺飄飛,這風濕暖怡人,經年卻若置身寒天雪地般環抱住雙臂,縮起頭頸,低叫道,[冷,好冷……好冷……]第一個[冷]字方落,[屍五爺]就張臂擁她入懷,經年前額抵在他胸前,不住叫喚著[好冷],他便收攏雙臂將她越摟越緊。
  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波光映照之下,從遠處望來,恍若隔在層層紗幔之後,朦朦朧朧,醉人心神……
  如此相擁了會兒,經年令[屍五爺]放手,轉而坐到江邊,也不再說話,細細欣賞起風景來,這一坐便坐去大半個時辰,直到那邊叫著開船,才站起身來走過去,隨著人流上了那朱紅色的客船。
  那船上的乘客不過二十余人,遠遠不及往煙花村的那艘黑船,許是聽說那城裡正鬧著事,都不願去那是非之地,本來經年也打算到煙花村,離上回去時隔許久,不知那村裡又制出了什麼新樣的煙花炮竹,只待買幾支玩玩,哪料臨時改了行程。
  船艙裡有個說書先生,正在講這鯉女江江名的由來,眾人圍在他身周聽得津津有味,經年悄悄走到舢板上,倚著船欄吹風,低頭看向船邊激起的浪花,笑著自語,[這江裡的故事我都能背熟了,換了我來,不比那說書先生說得精彩?]斜眼看著身側的[屍五爺], [五爺想聽麼?]沉默了會兒又道,[這故事挺有意思,五爺怎麼也不會覺著膩吧。]慢慢把眼光調回波浪上,輕聲說起了故事,那脆生生的嗓音被風浪聲蓋過,若[屍五爺]耳朵好使,也就他一人能聽得見——[很多年以前……不知有多少年了,是三百年還是三千年……反正就在這江還不叫鯉女江的時候,當然也沒碼頭,沒客店,沒商船……那時候的人啦,就撐著塊小破板來來去去,都靠捕魚為生。這江裡鯉魚又肥又大,大夥兒可愛吃啦,天天燒鯉魚,煮鯉魚,也不吃旁的了……有一天,漁夫們成群結隊去網魚,結果網著什麼了?]說到這時,經年瞪圓眼睛,雙手啪地一拍,[是個半人半魚的怪物!眾人看了當然害怕,不知如何處置,便將它捆了起來交由一個年輕漁夫看管,準備找道士啥的過來瞅瞅。那魚人苦苦哀求年輕漁夫放它條生路……對了,剛剛忘了講,那魚人的上半身是個美貌女子,哭得梨花帶淚,任誰看了不心疼來著?一開始那年輕漁夫還猶豫不決,幾天下來,二人竟處出了感情。這時其他人帶著個據說是專驅妖魔的和尚過來,一見那魚人便說是邪物,要做法式拿它性命。年輕漁夫於心不忍,趁夜放它下水,那魚人哪有不感激的理?得知這事後,那和尚便說年輕漁夫被鬼迷心竅,要棍打驅鬼,一大群人圍將上去倫棒痛擊,竟是將那年輕漁夫活活給打死了!]經年頓了一下,歎口氣才繼續,[那漁夫的鮮血流到江裡,魚人因而得知恩人遇害,一怒之下掀起巨浪吞沒漁夫住的村子,啊,又忘了說了,那魚人在水裡雖有通天本領,離了水就不成啦!此後,若有人在江上泛舟便會遇難,這出不了江,打不了魚,還怎麼養家糊口呐,唉!所以咯,為了平復魚人的怒氣,眾人在江邊為那年輕漁夫築了個墓,奉上貢品,此後接連著兩天兩夜,江上波濤洶湧,沒人敢出江,等風平浪靜後,哪還有那墓啊,貢品也被水帶走了,大家都說那魚人把墓移到自家供奉去了,於是每逢年輕漁夫的忌日,便朝江裡扔些乾果糧食,從那之後,這江便再沒發過難啦!為了將這段美事永遠流傳下去,後人就把這江命名為鯉女江。]說完喘了口氣,腰板一挺,轉向[屍五爺],樂呵呵道,[五爺,這故事您也聽過許多回啦,但經年每次都講得不一樣,保准您不會嫌煩!]突然又苦下臉,用一根手指戳向太陽穴,滿臉困惑地咕噥,[為啥不叫漁夫江呢?為啥非要說兩人相愛呢?才處了幾天愛得起來麼?]又抬眼看向[屍五爺],[經年只聽過日久生情這句話,雖然也有一見鍾情這說法,但還是前面那句實在啊,是不是啊?五爺?]接著哈哈笑起來,背靠著船欄,仰頭閉眼,似在享受和煦的江風,頭髮被風吹得在身後飄蕩出一彎彎波浪。
  過了約摸兩個時辰,船在青紋石砌的碼頭停泊,經年這才進艙到側門,跟著人後走木搭子上岸。出了碼頭,腳下就是一條筆直的青石板路直通城北門。南城是邊線要道,人煙稠密,市肆繁華,境外的生意人都要經此搭船,為了便於和蠻蕃之地做貨物交易,官府還特地在城裡設了地方司,以糧食茶葉等交換外族的馬匹毛皮。進了城後,經年一路東張西望,兩旁擺攤的小販朝每個往來的過客吆喝著攬生意,她便隨叫隨停,在每個攤前看上面擺放的小貨品,看到喜歡的就拿起來瞧個仔細,瞧完了再放下來,也不買,那些攤主見她是個小姑娘家,拿起放下之間都輕手輕腳,也不計較她光看不買,由著她高興去。雖然近些日子來此地的遊客不多,但城裡該有的樂子一樣也不少。經年在市集裡走走停停,一會兒擠到人群裡看雜耍,一會兒混在小孩堆裡,套起竹圈子來,東摸摸,西逛逛,玩得樂不可支,光城口一條街就走了許久,待玩得盡興後即找了間茶樓進去歇腳。此時日頭偏低卻還沒到晚飯時分,經年叫了一壺茶,一份蜜餞四方盒,坐在靠檯子的圓桌前就近欣賞臺上女伶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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