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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h756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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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智梟 作者:方白羽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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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4 16: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第六節

眾人這才發現他的存在,頓時紛紛質問:「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們議事,你一個外人瞎摻和什麼?」「走走走,這裏沒你什麼事!」

    「喂喂喂!你們是不是太不仗義了?」任天翔大聲抗議,「值夜、探路你們都沒忘了我,議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我什麼事?好歹我也是你們一個小雇主,你們答應要送我去龜茲的!」

    丁蘭揮手令眾人安靜,然後對任天翔頷首示意:「好!你說!」

    任天翔站起身來,笑著對丁蘭款款道:「我沒走過江湖,不過也知道走江湖不是為了跟人拚命,而是為了求利,正所謂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走鏢想必也是希望賺個平安錢吧?如果每趟鏢都要死上幾個人,那天下的鏢局恐怕都要關門了。能平平安安將貨送到目的地,多走點路總比多死幾個人好。再說昨晚遇劫的波斯商人雖然只看到三五十個盜匪,但沙裏虎未必就只有這三、五十人。就這三、五十人你已沒有多大勝算,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還要堅持往刀口上撞?」

    任天翔的話說得幾個老鏢師微微點頭,不過許多年輕的鏢師卻是紛紛質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咱們不如盜匪有戰鬥力?」

    任天翔笑而不答,不過表情顯然已經默認。丁蘭也知道任天翔說得在理,但對方眼中那種神情令她十分不快。他的眼光好像是在說:小姑娘,聽我的沒錯,不然你要後悔。

不知是處於何種心理,丁蘭立刻就下了決心。她斷然一揮手:「大家都別爭了,我已決定,咱們依舊照計畫走焉耆和龜茲,立刻上路!」

幾個老鏢師還想開口,卻被她抬手打斷:「既然昨晚匪徒們已經有所斬獲,多半已經撤離此地,現在走這條線反而更安全。徐伯,張叔,大家若都堅持己見,就永遠都不會有結果。現在既然支持走焉耆和龜茲的人是多數,我也不能獨斷,請幾位叔叔伯伯理解。」

大彪得意地掃了任飛揚一眼,調侃道:「膽小的可以自己留下,膽大的就跟著小姐走龜茲。若是沒遇上沙裏虎也就罷了,若是遇上,咱們就順便為民除害了。」

年輕的鏢師紛紛叫好,情緒高漲。幾個老鏢師不好再開口,只得跟隨商隊繼續上路。那幾個波斯商人早已被劫匪嚇破了膽,說什麼也不再走回頭路。丁蘭只好讓人給他們留下足夠的給養,讓他們往東去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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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31 15:36:4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h7560949 於 2011-8-31 15:37 編輯

第三章第一節

奸商

金沙似海,烈日如焚,商隊頂著酷暑在戈壁荒漠中繼續前行。在這萬里無人的茫茫大漠之中,顯得尤其渺小孤單。從未離開過長安的任天翔,第一次置身於如此蒼茫寥廓的天地間,心中不由生出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孤獨和恐懼。他心中一直在為未能說服丁蘭而後悔,以前在長安時,無論他說什麼,別的女子多半都會依從,沒想到丁蘭跟長安女子完全不同,不僅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為了跟自己鬥氣,竟不惜冒險走險路。現在他只能祈求佛祖保佑,商隊千萬不要遇到劫匪。

只可惜任天翔最近一直在走楣運,怕什麼就來什麼。商隊剛抵達塔里木河取水時,就見兩匹哨馬在河對岸窺探,看打扮就知不是善類。商隊一旦被匪徒發現蹤跡,帶著貨物肯定是逃不掉,丁蘭只得令大家打點精神,依照地形紮下營帳,做好最壞的準備。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就見塔里木河對岸顯出了黑壓壓一片人影,人人坐跨駿馬,黑巾蒙面,刀光在朝陽下熠熠生輝。無論人和馬都是精神抖擻,顯得異常彪猛,遠非經過長途跋涉後的鏢師們可比。而他們的人數更不止三五十人,而是超過三百人的規模。

眾鏢師一見之下,盡皆變色,唯有丁蘭還強自鎮定,不過緊抿的雙唇依舊暴露了她心底的緊張。

就見匪徒緩緩涉水過河,慢慢向商隊逼了過來,領頭一個身材高大彪猛的漢子老遠就在高喝:「是蘭州鏢局的貨吧?不好意思,我沙裏虎笑納了。看在丁總鏢頭的份上,我不難為你們,留下所有的貨滾吧。」

丁蘭一咬銀牙,低聲對眾人吩咐:「保護商隊,準備戰鬥!」

「行了,丁姑娘,你是要大家都為這點貨陪葬嗎?」任天翔忍不住質問,「匪徒們是以逸待勞,人數又是咱們的十倍以上,我看不出頑抗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那怎麼辦?難道將貨拱手送給他們不成?」丁蘭氣呼呼地反問。顯然她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絕境,早已失去了先前的自信和泰然。

「我看也只好如此。」任天翔在匪徒包圍之下,依舊平靜如常,甚至還耐心開導丁蘭,「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想你爹爹既然放心讓你領隊,就說明這點貨在他眼裏不算什麼,蘭州鏢局肯定賠得起。」

「這點貨是不算什麼,但蘭州鏢局的招牌卻賠不起!」丁蘭怒道。

「難道全部戰死就能保住招牌?在實力懸殊,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將貨交給匪徒,和拚死抵抗,最後鏢師被殺貨物被搶,前一種只賠錢,後一種除了賠錢還要賠命。除此之外鏢局還要負責照顧戰死鏢師的妻兒老小,這對鏢局來說抵抗的損失顯然更大吧,在這種情況下鏢局該怎樣處理?」任天翔在危急時刻,反而鎮定得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如果我是你,就要先保得大夥兒性命,然後再圖報仇。如果不問勝算,要做英雄與十倍於己的匪徒硬拚,除了殺死幾個匪徒,激起匪徒們的殘酷報復,我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丁蘭六神無主,不由將目光轉向了阿彪。阿彪頓時一挺胸脯,大聲道:「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咱們雖然人少,也未必就不可一戰!」

任天翔一聲嗤笑:「對不起,我忘了咱們這裏還有個大英雄。乾脆你先去跟沙裏虎單挑,要是萬一贏了,匪徒們一害怕,全都跪地求饒也說不定。」

「你······」阿彪漲得滿臉通紅,但單挑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可是,我們怎麼能輕易相信那些匪徒的話?」老成的阿豹慎重地問。

任天翔笑道:「那些匪徒不辭辛勞守在這荒涼酷熱的大沙漠中,顯然也是求財而不是求氣。如果不必動手就白得一批貨物,為啥要激起咱們的反抗拚個兩敗俱傷?」

眾人發現,任天翔有種瞬間看到問題本質,並在第一時間算清利害關係的能力,經過他這一說,眾人立刻有所醒悟。一名老鏢師也對丁蘭,「小天說得在理,如今實力懸殊太大,與其大家都為這批貨陪葬,不如先活下去,再圖後事。」

「我第一次走鏢,怎麼甘心將貨物拱手送給匪徒?」丁蘭心有不甘。任天翔不以為意地勸道:「在明知輸定了的賭局中,還不顧死活拚命加注,那是白癡才幹的事。」

眾人正在商議,就聽遠處那匪首已不耐煩地高呼起來:「商量好沒有?再不交出貨物投降,我就要發起進攻了。」

任天翔見丁蘭依舊猶豫難決,不由一跺腳:「行了,這事我替你應付,儘量將損失降低到最小。」說完翻身上馬,徑直迎上緩緩逼近的匪徒。

眾匪徒見有人迎上來,便在數十步外勒住了馬。任天翔拱手問:「不知哪位是沙裏虎?」

一個魁梧彪悍、黑鬚如針的大漢縱馬越眾而出,調侃道:「老子就是沙裏虎,怎麼現在才想起攀交情?」

任天翔沒有理會對方的調侃,平靜道:「要我們交出貨物可以,不過你得給我們留下給養和牲口,咱們只交貨物,不交兵刃、鏢旗和牲口。」

沙裏虎眼裏閃過一絲揶揄,抬鞭往四周的匪徒一指:「在如今這形勢下,還輪得到你們談條件嗎?」

任天翔嘴角又泛起那種獨特的微笑:「我們雖然深陷重圍,逃生無望,不過拼死一搏,肯定也能拉上幾個朋友墊背。沙當家是想兵不血刃就拿到貨物呢,還是打算搭上幾個兄弟的性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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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3 11:28: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第二節

「你在威脅我?」沙裏虎冷冷問。任天翔無辜地攤開雙手:「不敢。咱們深陷重圍,但求保命,哪裏敢威脅沙當家?只要沙當家不欺人太甚,我們自然願意交出貨物。」

沙裏虎略一沉吟,朗聲笑道:「好!我答應你!沒想到你深陷重重包圍,依舊能面部改色,了不起!你們可以留下足夠的給養和牲口,並且不必交出兵刃和鏢旗,只要將貨物留下來就行。」

任天翔拱手一拜:「請給我一點時間,我們會儘快辦妥。」

「沒問題,我可以等。」沙裏虎寬容地擺了擺手。由於是勝券在握,他沒必要趕盡殺絕,將鏢師們逼成困獸之鬥。

    雙方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商隊的老闆也知道這批貨物肯定是保不住了,與其為財送命,不如獻出貨物保命。他雖不情願,但想到蘭州鏢局會負責賠償,也就稍稍心安。忙令夥計們將貨物卸下駱駝,任由匪徒們將貨物搬走。

    沙裏虎早就注意到丁蘭的美貌,見貨物到手,立刻揚鞭向她一指,對任天翔笑道:「將這個女人也送過來,她也算貨物的一部分。」

    眾鏢師神情大變,紛紛拔出了兵刃。任天翔示意眾人不用緊張,然後對沙裏虎淡淡一笑:「那你得殺盡這裏所有男人才行。」

    「你以為我不能?」沙裏虎冷笑,眼中寒芒暴閃。任天翔若無其事地點點頭:「你有三百多兄弟,拚著死傷百十號人,肯定能將我們全部斬盡殺絕,不過你最終得到的只是這個女人的屍體,以及百多個冤魂的詛咒,包括我們和你手下那些死去的兄弟。」

    「你是在威脅我?」沙裏虎瞇起眼睛,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任天翔。雖然對方看起來非常年輕,但眼中那份從容和鎮定,令人忘記了他的年紀。如今他和他的商隊處於絕對的弱勢,可他卻依舊有著掌控一切的自信,令沙裏虎也不由心生敬意。

    「不敢,以死相搏實在是弱者的無奈。」任天翔淡淡道,「你可以搶走我們的財物,甚至奪去我們的生命,但你不能奪走我們的尊嚴。」

    「這女人跟你的尊嚴有什麼關係?她是你老婆還是妹子?」沙裏虎調笑道。

    任天翔正色道:「一個真正的男人,決不會眼看著身邊的女人被搶而袖手旁觀,這種本能甚至超過了求生的本能。這裏一共有三十六個漢子,個個都是這種男人,所以你得先將我們斬盡殺絕。不過就算是這樣,你的願望也不可能實現。丁姑娘既然能做這幫漢子的頭,帶領他們行走江湖,就絕對會用生命捍衛自己和這幫漢子的尊嚴。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和這幫漢子全部罹難,他們也不會白死,蘭州鏢局所有男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將兇手的腦袋,送到他們的靈前。」

    沙裏虎愣在當場,他到不是怕了蘭州鏢局,只是面對一干抱著必死之心的彪壯漢子,要想搶下那女人,恐怕真要損失不少兄弟。自己若一意孤行,到時那女人真的自殺,自己白白折損人手,定會令兄弟們寒心。想到這他哈哈一笑:「這姑娘姓丁?想必就是丁鎮西的女兒吧?丁總鏢頭沙某也是仰慕已久,今日劫他的貨也是情非得已,兄弟們要吃飯啊。」說著他轉向丁蘭,「丁姑娘請轉告丁總鏢頭,就說沙某今日多有得罪,還請他海涵。」

    丁蘭也不是第一次走江湖,立刻抱拳道:「沙當家客氣了,我定會向爹爹轉達沙當家的問候。」

    沙裏虎斜眼掃了任天翔一眼,對丁蘭笑道:「你有一個好夥計,丁鎮西真會用人,令沙某佩服。」說完對丁蘭拱拱手,然後向一干兄弟一招手,「咱們走!」
    眾匪徒帶上貨物呼嘯而去,轉眼走得乾乾淨淨。直到匪徒們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眾人才暗鬆了口氣。阿豹來到任天翔面前,拱手一拜:「多謝任老弟,是你救了小姐和大夥兒一命。」

    任天翔忙還拜道:「阿豹師傅太客氣了,我自作主張將貨物交出去,你們不會怪我吧?」

    阿豹連忙擺手:「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這是損失最小的辦法。能在最短時間做出最明智的決定,任老弟實有過人之才,我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哼!不戰而降,白白損失所有貨物,有啥好感激的?」阿彪在一旁悻悻地道。任天翔望著他有些後悔地搖搖頭:「對不起,方才我忘了對沙裏虎說,咱們這有位大英雄要跟他單挑,真可惜讓你失去了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

    阿彪張張嘴,但硬氣話實在不好意思再說出口。方才他在沙裏虎強大的氣勢面前,大氣也不敢亂出,尤其是沙裏虎對丁蘭無禮時,他也不敢吭上半句。他只得狠狠瞪了任天翔一眼,心裏暗自將這來歷不明的小子,立為自己的頭號情敵。

    「行了!你們不要再爭了!」丁蘭第一次帶隊就丟了鏢,心情異常惡劣,鐵青著臉翻身上馬,馬鞭向前一指,「還不儘快趕到龜茲,補充給養後打道回府,向我爹爹如實稟報。」說完一甩馬鞭,獨自向前飛馳。

    眾人急忙收起頹喪,紛紛騎上馬匹駱駝,向龜茲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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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3 11:2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第三節

龜茲處在絲綢之路的交通要道上,是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居民以印歐種的龜茲人和回鶻人為主。這裏原本是龜茲國的首府,隋末唐初附屬於突厥,後大唐興盛,先後擊敗東、西突厥,進而於貞觀二十二年攻佔龜茲,並在龜茲設立安西都護府,轄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龜茲開始成為唐朝統治西域的中心。不過由於吐蕃勢力也進入了西域,使大唐對龜茲的統治並不牢固。回鶻人、龜茲人、吐蕃人等等勢力犬牙交錯,作為外來的安西都護府,也不得不依靠當地人的勢力進行統治。任天翔當初決定來龜茲,決沒有想到這裏的居民一直視大唐軍隊為侵略者,對所有來自大唐的人都充滿了敵意。

    丁蘭在龜茲準備好給養後,歇息一日又要趕回蘭州,任天翔只得與她在龜茲郊外分手道別。經過遇劫之後,她對任天翔的印象已有所改觀,分手時甚至第一次對任天翔柔聲道:「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徒有其表的卑劣之徒,沒想到你竟會為了我不惜與沙裏虎拚命。」

任天翔淡然一笑:「這沒什麼,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做。」

丁蘭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鏢局的叔叔伯伯為我拚命我可以理解,我跟你萍水相逢,甚至沒給過你一次好臉色,你為何也會這樣做?」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期期艾艾地道:「其實那時我心裏也沒底,要是沙裏虎堅持的話,我說不定會勸你乾脆跟他去做壓寨夫人算了。既救大夥兒一命,又嫁得一個••••••」

話未說完,任天翔臉上便吃了重重一耳光,打得他兩眼直冒金星,好半晌才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痛。心中暗暗悔恨:「媽的,早知道這野丫頭手這麼重,就不跟她開這種玩笑了。」

這一巴掌打了個結實,丁蘭也有些意外,瞪著任天翔問:「你為啥不躲?」

「我哪知道你手這麼快?心那麼狠?」任天翔委屈地叫起來,「宜春院的姑娘比你溫柔多了,就算動手也是用千嬌百媚的溫柔拳和含情脈脈的風情掌,哪似你這等••••••」

見丁蘭又揚起了手,任天翔趕緊閉嘴。丁蘭也是江湖兒女,一聽宜春院就知道不是什麼好去處,不由紅著臉啐道:「沒廉恥的混賬東西,我永遠也不想再看到你!」說完翻身上馬,頭也不會便打馬而去。

任天翔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摸摸火辣辣的臉頰遺憾地想:這野丫頭跟長安的姑娘比起來,真有些特別。可惜萍水相逢,只怕以後都沒機會再見。這樣一想,心中竟有些悵然。

慢慢回到城中,入眼多是高鼻深目的龜茲女子,每一個看起來都有些像記憶中的可兒,任天翔不禁有些茫然。他只記得童年的玩伴是個金髮雪膚的龜茲女孩,連「可兒」這名字也是趙姨給起的藝名,偌大的龜茲該上哪裏去尋找?再說找到可兒又如何?總不能說自己被人趕出了長安,到她這裏來逃難吧?這樣一想,尋找可兒的心思便不再那麼急切,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先在龜茲站穩腳跟才行。

大街小巷響起的吆喝叫賣聲,很快就勾起了任天翔的食欲。摸遍渾身上下,除了作為紀念掛在脖子上那枚開元通寶,竟然沒有找到一文錢!以前跟著商隊混吃混喝,任天翔從未考慮過錢的問題,如今置身於陌生的街頭,身邊全是打扮各異的色目人,說的又是各種夷語蠻腔,使任天翔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之中。

摸著脖子下那枚外圓內方的開元通寶,任天翔饑腸腸咕嚕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遊蕩,望著那些令人饞涎欲滴的羊肉串、牛肉麵和白麵饃饃,他再次體會到錢對於人的重要。無論是南來北往的商販,還是像丁蘭這樣的鏢師或沙裏虎這樣的盜匪,無不是在為它奔忙、流汗,甚至流血。

前方一個大大的「當」字吸引了任天翔的目光,原來這裏也有唐人開的當鋪。可惜任天翔搜遍渾身上下,除了任重遠留給他那塊玉質殘片,竟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拐進當鋪,將那塊殘片遞給櫃檯內高高在上的當鋪朝奉,陪笑道:「請先生幫忙看看,這東西能當多少錢?」

老朝奉捋著花白鬍鬚仔細看了看,不以為然道:「這像是一塊玉瑗或玉琮的殘片,看模樣有些年頭了,可惜玉質低劣又殘缺不全,幾乎一錢不值。」說著便扔了出來。

任天翔心有不甘地問:「多少總能值幾個錢吧?」

老朝奉啞然笑道:「去地攤上問問,興許能賣幾個銅板。不過當鋪是不收這些廢物的。」

任天翔無奈收起那塊殘片,在老朝奉嘲弄的目光中悻悻退出當鋪。漫無目的地走出半天街,就見街道兩旁多了些地攤,賣著各種雜物。他拿著那塊玉質殘片一連問了幾個賣玉器和古董的攤主,也沒有人願意出超過五個銅板的價錢。任天翔正沮喪間,一個販賣雜貨的地攤吸引了他的目光,攤主是個白白胖胖的龜茲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卻已經養了身好吃懶做的肥膘。令任天翔在地攤前停步的除了他那些粗製濫造的刀劍,還有他那和藹可親的微笑,任天翔還是第一次在當地人臉上看到如此和善的微笑。

任天翔收起不值錢的玉質殘片,指了指地上那些粗製濫造的刀劍,就見對方操著蹩腳的唐語比劃道:「刀,五貫,劍,七貫!」

任天翔將自己的劍遞過去:「這是長安青龍坊打造的龍泉寶劍,在長安要賣八十貫,加上鑲嵌的這些珍珠和寶石,起碼值一百貫。現在我急需要錢,便宜賣給你了,開個價吧。」

那龜茲肥佬接過寶劍,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最後笑著點點頭,緩緩伸出了五個手指。

「五十貫?」任天翔沉吟道,「雖然出價太低,不過看在你識貨的份上,便宜你了。五十貫錢在長安相當於五十多兩銀子,你就給我 五十兩 吧,幾十貫銅錢帶著太累贅。」

龜茲肥佬笑著連連搖頭,將五根手指在任天翔面前晃了晃:「五貫!多一個子兒都免談!」

「五貫?」任天翔剛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繼而勃然大怒,「我一百貫錢買來的東西,你出五貫就想拿去?你他媽以為自己是宜春院的紅姑娘啊?」

那龜茲肥佬也不惱,依舊伸著五根肉蘿蔔一樣的手指比劃道:「就五貫,多一個銅板都不行。」

任天翔氣得轉身就走,但走完幾條街後他終於發現,要想將自己的寶劍賣上個比五貫更高的價錢,實在是千難萬難。摸摸饑腸咕嚕的肚子,他只得一咬牙,重新回到那龜茲肥佬的地攤前,將寶劍遞過去:「照你說的,就五貫!」

那龜茲肥佬笑著搖搖頭,用結結巴巴的唐語比劃道:「五貫是方才的價錢,現在是四貫,賣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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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4 15:40: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第四節

任天翔第一次發現,這肥佬貌似愚魯的面容下,藏著一雙滴溜亂轉的小眼睛,透著與他那身肥膘不相稱的精明。任天翔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四貫就四貫,就當交個朋友。老闆怎麼稱呼?」

「阿普杜拉.達,你可以叫我阿普。」龜茲肥佬喜滋滋地將劍接過來仔細收好,然後從褡褳中取出四貫銅錢。任天翔接過一看,感覺每一貫都明顯比正常的要少,他不由笑問:「這錢數目好像不對吧?」

「小兄弟是剛來關外吧?」阿普笑呵呵地解釋道,「在關內一貫錢是一千個銅板,不過在咱們龜茲,一貫錢就只有八百,這是人所共知的規矩。」

「這是誰定的規矩?」任天翔耐著性子問。

「自從大唐軍隊進駐咱們龜茲,一直就是這規矩。」阿普笑呵呵地回憶道,「好像從貞觀年間就開始實行。你若覺著這規矩不妥,可以去安西都護府申訴。」

任天翔雖然不明原委,卻也能猜到個大概。想必當初佔領龜茲後,唐軍將領為了貪污朝廷軍餉,將八百個銅板當成一貫與當地人交易,上報朝廷時只說一貫,這樣每貫就可多報兩百個銅板,沒想到這規矩在民間也延續下來,一直到今天。他無奈搖搖頭,笑問:「對不起,是我不知規矩,不過這種八百一貫的錢,跟關內的一貫應該有所區別吧?」

阿普也笑嘻嘻地點頭:「一千的叫大貫,八百的叫小貫,我們這裏談價錢都是用小貫。並且貨物出門,概不退換。」

任天翔哈哈一笑:「阿普老闆多慮了,我可沒說要找你退換。咱們長安人做生意就是交朋友,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而已。」

阿普明顯鬆了口氣,嘻嘻笑道:「公子真是信人,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小弟任天翔。」任天翔估計這龜茲沒人知道這名字,也就沒有隱瞞。

「原來是任兄弟!」阿普熱情地指向對面的一座小院,「我家就在那裏,以後你若還有什麼東西要賣,儘管來找阿普,我一定給你個公道的價錢。」

任天翔心裏在暗罵奸商,臉上卻堆滿笑容:「一定一定,小弟在龜茲人地生疏,能遇到阿普大哥這樣的好心人,那是小弟的福氣。」

阿普拍拍任天翔的肩頭:「以後任兄弟遇到難處,儘管來找我阿普,只要幫得上忙,阿普定不會推辭。看樣子你還沒找到住處吧?城西的大唐客棧價錢公道,老闆實誠,老弟可以去那裏看看。」

「多謝阿普大哥指點,小弟這就去看看。」任天翔千恩萬謝要走,卻被阿普拉住。只見這龜茲奸商特意叮囑道:「我看兄弟初來乍到,就教你一個乖。在咱們龜茲有句話說得好,大唐人是呆子,波斯人是凱子,回鶻人是彪子,吐蕃人是蠻子••••••」

「那龜茲人呢?」見阿普欲言又止,任天翔連忙追問。阿普肥肥的臉上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道:「龜茲人都是騙子,不過我們只騙外人,不騙朋友!」

任天翔哈哈大笑:「多謝阿普大哥將我當朋友,我會永遠記得你。」

二人依依不捨地揮手道別,就像分別多年的老朋友。離開阿普的地攤後,任天翔解下百十個銅板裝在衣袋中做零用,然後將剩下的三貫多銅錢纏在腰間藏好。其時經濟發達,物賤錢貴,三貫多銅錢也是一筆不小的鉅款,要拎在手上滿街走的話,定會引來路人側目。至於銀子,對普通百姓來說那實在是稀罕物,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到過。況且 一兩 銀子至少要值一整貫錢,在平常百姓的經濟往來中,實在用不上這樣大的鉅款,而且切割稱量也十分不便,因此銀子基本上只在大宗的交易中,才作為銅錢的替代品來使用。

在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酒館,任天翔花了三十多個銅板,叫上一壺好酒、一大盤牛肉和一小盆羊肉,美美犒勞了自己一頓。離開長安後他還是第一次如此奢侈,回想在長安時那些花天酒地的日子,恍惚就想是在夢中一般不真實。

酒飽飯足後,任天翔這才依照阿普的指點找到城西那家大唐客棧,客棧名字倒是威風,不過規模門面卻是十分普通,一看就是以行腳商販為主要客源的中低檔客棧,難怪阿普要說它價錢公道了。

「掌櫃,我要一間房!」任天翔來到櫃檯,看到掌櫃是同族,頓時覺著有幾分親切。就見那老者掃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老朽是客棧的老闆周長貴,請問客官有何需要?」

掌櫃只是客棧的管理者,老闆則是客棧的所有者,身分自然不同。任天翔不由笑道:「原來是周老闆,失敬失敬,不知房價多少?」

周老闆不冷不熱地報導:「上房一百二,中房一百,下房八十,通鋪三十,客官要哪種?」

任天翔沒想到這裏的房價幾乎可與長安相比,而老闆又一點不熱情,正要打退堂鼓,就聽身後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公子,請用茶。」

任天翔回頭一看,眼前頓時一亮。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手捧茶盤,正嫋嫋婷婷地站在自己身後。少女生得溫婉纖秀,不施脂粉的臉上有一種天然之美。這種美雖不如明珠美玉般光彩奪目,卻如山間清澈的小溪,讓人油然而生親近之心。任天翔沒想到在這風沙漫漫的西域龜茲,竟還有標準的江南美女,不由看得癡了。

少女被任天翔火辣辣的目光一照,連忙紅著臉垂下頭。見任天翔只顧打量自己,卻沒有接茶,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旁的周老闆見狀,立刻對少女吩咐:「小芳,既然這位公子不喝茶,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到廚下去幫忙?」

「是,爺爺!」少女放下茶盤趕緊走開,撩起門簾進後院時,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任天翔一眼。她在這販夫走卒往來的客棧中,似乎也很少看到像任天翔這樣的翩翩少年。

「公子到底要不要住店?」周老闆的態度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不過任天翔已無心計較。他摸摸腰間纏著的銅錢,只有不到三千,實在不敢奢侈,而與那些販夫走卒擠通鋪,想起來又無法忍受,遲疑半晌,只得道:「給我間下房吧,我先訂五天。」

「請交五百個銅板。」周老闆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五天不是四百麼?怎麼要五百?」任天翔奇道。

「一百是保證金,退房時再還你。」周老闆一臉不屑,「客官是沒住過店吧?要是你將我房中的茶杯或夜壺順走了,我找誰賠去?」

任天翔聞言不禁啞然失笑,第一次被人當成賊一樣防備,他感到十分好笑,跟著又有些悲哀。一旦離開了長安,不再是義安堂的少堂主,他在別人眼裏,就跟那些販夫走卒沒有任何區別,這個世界原來就是這麼現實和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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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4 15: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第五節

將五百個銅板交給周老闆後,任天翔小聲問:「老丈,你這裏有沒有什麼工作適合我?」

周老闆意外地掃了任天翔一眼:「你會做什麼?」

任天翔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回想自己這十八年來,文不會詩詞歌賦,武不會一招半式,除了吃喝嫖賭竟沒幹過一樣正事。現在別人問起,還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做什麼。

周老闆察言觀色,立刻就猜到個大概,便道:「我店裏還缺個跑堂打雜的夥計,你要不嫌棄可以先試試。一個月可以休息兩天,剛開始半年沒有工錢,只管一日三餐,後面那間馬廄可以免費住,你看怎樣?」

一想起馬廄中那股味道,任天翔就知道自己肯定受不了,不過能夠省下一日三餐的開銷,這對他來說也頗有吸引力,他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謝謝周老闆,我會好好幹。不過我還是住下房吧,房錢我照付。」

「先別急著謝,我醜話說在前頭,摔壞一個碗或打破一個碟,全都要照價賠償。」

「那是自然,我會非常小心。」

「那好,你明天就可以開始幹活,先去安頓下來吧。」周老闆說著衝裏面一聲高喊,「小芳,快領這位夥計去地字一號房。」

方才那少女脆生生答應著從裏間快步出來,低著頭將任天翔領到樓梯拐角處,打開那間樓梯下的狹窄小屋,她有些歉然地解釋:「這間房好久沒住人了,可能有些髒,你要好好打掃一下,需要什麼東西可以找我。」

任天翔仔細一看,還真是一間又黑又小的下房。不過總算有了自己臨時的小窩,好歹也算安頓下來。看看左右無人,他涎著臉嘻嘻笑問:「你叫小芳?大名不知叫什麼?」

少女遲疑了一下,還是猶猶豫豫地答道:「我爺爺姓周,我的名字叫惠芳。」

「周惠芳?真好聽。」任天翔臉上泛起促狹的壞笑,「我是不是缺什麼都可以找你?」

「是啊!」小芳自豪地道,「我從小就在幫爺爺打理這家客棧,許多事我都可以做主。」

「太好了!」任天翔故意打量了一下房間,然後一本正經地道,「我現在就缺一個老婆幫我打掃房間,不知道小芳姑娘可否幫忙?」

小芳一怔,臉上「騰」一下漲得通紅。雖然她天真單純,卻也明白任天翔是在調戲自己,不禁啐了一口,嗔道:「討厭,不理你了!」說完匆匆逃出門去。

這妮子還真是溫柔,要是對丁蘭說這樣的話,肯定一個大耳刮子就掄了過來。任天翔不禁將小芳和丁蘭在心中做了如此比較,很是慶幸自己留在這兒當夥計的英明。就算光幹活一個銅板不掙,有小芳在身邊,也足以值回工錢。

第二天天不亮,任天翔就被周老闆叫起,開始了他店小二的生涯。他終於開始理解「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幹得比牛多,吃得比豬爛」是啥滋味,以前在長安有下人這樣抱怨,他還當成笑話來聽,沒想到自己終於也嘗到其中滋味。幸好小芳對任天翔也還頗有好感,不時從廚下偷點好吃的犒勞這個笨夥計,因此任天翔也就不覺得做店小二有多苦了。

就這樣糊裏糊塗過了一個多月,任天翔一個銅板沒掙著,還因打碎碗盞倒賠了不少。加上每天八十個銅板的房費,賣劍所得的四小貫銅板漸漸所剩無幾。不過這一個月來他除了學會店小二的招呼應酬,天生聰穎的他還在天天招呼南來北往各族商販的過程中,漸漸學會了他們的語言,無論龜茲語、回鶻語還是波斯語,他基本上已能應付自如。

在大唐客棧做店小二,不光要招呼應酬南來北往的客人,有時還要負責採買瓜果蔬菜、雞鴨魚肉等廚下用品。這天任天翔像往常一樣,正在離客棧不遠的菜市場選購菜蔬,就見兩人兩騎風塵僕僕匆匆而來。二人俱是唐人打扮,看模樣像是父子,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沒法騎馬,二人只得下馬,牽著馬慢慢前行。一路上二人都在用吳越一帶的方言小聲爭吵著,這種方言在外人聽來如鳥語般艱澀難懂,所以二人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湊巧的是,任天翔對這種方言非常之熟悉,因為他母親就是說的這種方言。聽到兒時聽慣的方言,任天翔自然感到親切,不由留上了心,不知不覺跟在了兩人身後,二人的小聲爭吵不斷傳入了他的耳中。

「阿爹啊!我都沒見過那姑娘,你就帶我上門提親,萬一她要是個醜八怪,豈不害了孩兒一輩子!」兒子在小聲抱怨,他的模樣倒還有幾分俊俏,就是說話有點婆婆媽媽,像是個沒有主見的小男人。

「你懂個屁啊!」父親小聲呵斥道,「咱們這次被沙裏虎搶得精光,欠下一屁股閻王債,如果不趕緊想辦法還上,你想讓你爹跳井啊?」

「那你也不能拿兒子的終身大事去做買賣啊!」兒子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誰讓你在一棵樹上吊死?」父親苦口婆心地開導道,「萬一那姑娘不合你的意,也不妨礙你先將她娶過來。等咱們過了眼前難關,你要休了她另娶,或者再娶一房小,爹都依你。」

兒子似被說服,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就算兒子娶了那姑娘,也未必就能拿到她爺爺那份產業啊。」

父親嘿嘿一笑,小聲道:「那周老頭跟我是知根知底的鄉黨,往年爹爹販運貨物總要去他的客棧小住幾日。他早就想招一房上門孫女婿,將客棧留給孫女孫女婿打點,然後葉落歸根回江南養老。那客棧好歹能值幾十貫錢,你若幫爹爹弄到手,爹爹定能東山再起!」

二人說話間已出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場,立刻翻身上馬,縱馬疾馳而去。任天翔先前聽到母親的鄉音,原本還想上前認個鄉親,不想聽到二人對話,心中頓生鄙夷,不過卻也沒有多想,只在心中感慨:不知是誰家姑娘,被這兩個騙子給盯上了,但願她不要上當才好。

看看天色不早,任天翔趕緊買了菜蔬就往回走,還未到客棧門口,老遠就見門外的拴馬樁繫著兩匹馬,毛色十分熟悉,仔細一看,不正是先前在菜市場見過那兩個騙子的坐騎?任天翔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急忙回到客棧,就見廚師兼跑堂的趙大廚正望眼欲穿地等在門口。見他回來,趙大廚搶過菜籃就不滿地抱怨:「你買個菜要去多久?老闆在後堂款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同鄉,就等你的菜下酒呢!」

「是商旅打扮的父子倆?」任天翔急忙問,得到趙大廚的肯定後,他不禁在心中一聲冷笑,「這倆混蛋父子,居然敢來騙小芳,看我如何揭穿你們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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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一節

四、自薦
    任天翔將菜蔬交給趙大廚後,悄悄來到後堂,就見周老闆果然在款待那兩個騙子。周老闆高居主位,那倆父子分坐左右,而小芳竟在下首相陪。周老闆興沖沖地用鄉音招呼著那倆父子,那倆父子也在不住恭維著周老闆和小芳,從雙方熟絡程度看,顯然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任天翔自忖就這麼闖進去,只怕是空口無憑,無法讓周老闆相信自己聽到的那些話。他悄悄繞到周老闆身後的窗戶邊,向對面的小芳遙遙使了個眼色。小芳得到暗示,藉口去廚下催催酒菜,匆匆退了出來。

    任天翔在後堂門外一把抓住小芳,不由分說將她拖到僻靜處,然後問道:「那兩個傢伙是誰?」

    小芳掙脫任天翔的手,不悅地道:「那是胡伯伯跟他的公子,他們是我爺爺的同鄉,怎麼了?你幹嘛問這個?」

    任天翔低聲問:「那姓胡的是不是向你爺爺提親了?要將他的兒子入贅到你們周家?」

    小芳臉上「騰」地一紅,急道:「你胡說什麼呢?沒有的事!」

    任天翔匆匆道:「也許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口,不過他們肯定會向你爺爺提親。」

    小芳奇道:「你咋知道?」

    任天翔將先前聽到的對話草草說了一遍,最後歎道:「那是兩個居心叵測的騙子,你千萬不要上當。幸虧讓我聽到他們的陰謀,不然你爺爺要是糊裏糊塗答應下來,可就害苦了你。」

    小芳怔怔地望著憂心忡忡的任天翔,突然問:「別人來跟我提親,你幹嘛這般緊張?」

    任天翔一愣,跟著嘻嘻調笑道:「有人來跟我搶老婆,我當然緊張了。」

    以前任天翔在長安時,與那些青樓女子老公老婆地調笑慣了,一向口沒遮攔,流落到這龜茲也沒改過來。而小芳在這各族商販往來的大唐客棧中,也沒少遇到那些愛討口頭便宜的浮滑之徒,所以早已應付自如。不過唯有在任天翔的玩笑面前,她卻總是有些心如鹿撞。她紅著臉瞪了任天翔一眼,幽幽歎道:「你只是一個店小二,還是個啥也做不好的笨蛋小二,就算我爺爺再不計較,也不可能將我嫁給一個夥計。所以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任天翔一時茫然,不由呆呆地問:「我對你說什麼了?」

    小芳嘴邊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天翔哥,我知道你喜歡我,所以要說胡伯伯的壞話,恨不得將他們趕走。可趕走他們又有什麼用?遲早還不是有其他人來向爺爺提親。」

    任天翔愣了半晌才失聲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不相信姓胡那傢伙是個居心叵測的騙子?」

    小芳苦笑道:「胡伯伯與兒子說話剛好被你聽到,而這些話又正好與我有關,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你要我如何信你?」

    任天翔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他聽到胡家父子陰謀的過程確實也太巧了,巧到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何況是小芳。再說從外表看,胡家父子一個面相忠厚,一個堪稱俊男,怎麼看都不像是奸詐之徒。更何況他們還是周老闆的鄉親和老朋友,無論小芳還是周老闆,肯定是更相信他們,而不是自己這個來歷不明的外人。

    任天翔還想解釋,後堂突然傳來周老闆的呼叫。小芳只得丟下任天翔趕緊回去。任天翔目送著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人微言輕的恒古真理。一個店小二無論說什麼話,在旁人眼裏都微不足道,不管是實話還是假話。

    我不能再做店小二了,不然我將永遠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像螞蟻一樣卑微而勞碌地活著。任天翔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

    「天翔,快來收拾桌子!」後堂傳來周老闆醉醺醺的高呼。大唐客棧招牌雖然響亮,卻只是個接待販夫走卒的中低檔客棧,所以沒有請多少夥計。除了掌勺的趙大廚和負責跑堂的李小二,就只有任天翔這個專門打雜的小夥計。

    「來呐!」任天翔答應著來到後堂,就見酒宴已散,周老板正醉醺醺地要送兩個同鄉去客房。任天翔連忙將周老闆扶著坐下,然後示意小芳領姓胡的父子去客房。待他們一走,任天翔就忍不住小聲問:「周老闆,姓胡的向您老提親了?」

    周老闆有些詫異,醉醺醺地望著任天翔笑問:「你咋知道?」

    「你答應了?」任天翔急問。

    「還沒有。」周老闆打了個酒嗝,「不過我看那孩子挺精神,胡老弟跟我又是鄉黨,知根知底,家境也不錯,我看將小芳託付給他兒子是個好事,我也可以早點回江南養老。」

    「什麼不錯,他們是衝著你這基業來的!」任天翔急道,「你要是將孫女嫁給他,可就害了小芳一輩子。」

    周老闆斜著醉眼乜視任天翔片刻,突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你那點小心眼以為老夫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個一文不名的小夥計,居然敢打我孫女的主意?以後你要再往小芳跟前湊,小心我打斷你狗腿!」

    任天翔氣得滿臉通紅,不過知道喝醉的人,你要跟他計較就是笨蛋。他只得強壓怒火伺候周老闆茶水,想等他清醒些再向他揭露胡家父子的險惡用心。

    「行了,這裏不用你了,去外邊招呼客人吧。」周老闆見酒菜已收拾乾淨,立刻就將任天翔攆了出去。最近客棧生意大好,外面就李小二是應付不過來的。

任天翔只好來到大堂,這時正是晚飯的時間,趙大廚和李小二正陸續將酒菜送到食客們的桌上。最近有不少客商滯留在客棧中,每日借酒澆愁時,據說是因為塔里木河附近有劫匪出沒,搶了不少行商,因此大家都不敢再走。以前任天翔對這事並沒放在心上,但這次無意間聽到兩個商賈提到一個老熟人的名字,頓時留上了心。

「聽說拉賈老爺已經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咱們過塔里木河。」

「就算這次過去又如何?總不能每次都花錢請唐兵護送,那開銷算下來,只怕也不比被沙裏虎搶去的少。」

「唉,自從出了沙裏虎,在這條道上賺錢是越來越難了。」

「賺錢?沒丟命就算不錯了。前日有個大食商人,由於所有貨物被沙裏虎所劫,欠下一屁股債,只得上吊自殺了。」

眾人唏噓不已,紛紛咒罵沙裏虎,不過說到最後也只能搖頭歎息,一籌莫展。

任天翔聽得眾人議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靈感,那是一個店小二決計想不到的靈感。他逕自來到後堂,對醉得昏昏欲睡的周老闆道:「周老闆,我在這兒已經幹了一個多月,還從未休息過一天,我要請兩天假。」

周老闆迷迷糊糊地嘟囔道:「這兩天客人這麼多,你辛苦一點,忙過這幾天再休息吧。」

任天翔咧嘴一笑, 三兩 把脫下店小二的可笑衣衫,扔到周老闆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不然就永遠是個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甚至連說的話都沒有人相信,想幫小芳避開陷阱都不能夠。

「你這是幹什麼?」周老闆有些驚訝。

「我不幹了!」任天翔將身上所有店小二的標誌都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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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二節

「這是為啥?我可以准你的假,你不用為這個衝動。」周老闆忙道,見任天翔不為所動,他不由急道,「你小子啥也不會,離開我你能做什麼?有種你永遠不要回來!」

任天翔哈哈大笑,回屋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帶在身上。正要出門,卻見小芳悄然進來,小聲問:「天翔哥,你是因為我那些話而賭氣離開?」

任天翔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你啥時候見過你天翔哥如此小氣?不過你說得也不錯,我要一直做個店小二,就永遠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連保護朋友的能力都沒有,所以我要做大人物。我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視,更無法容忍喜歡的女孩往陷阱裏跳,自己卻完全無能為力。你放心,我還會回來,如果你信得過我,就千萬不要答應姓胡那傢伙的婚事,就算不能一口回絕,也要拖到我回來為止。」

他的眉宇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跟以前那個熟悉的店小二截然不同。小芳有些驚訝地打量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任天翔說完大步出門而去,沒有片刻的遲疑。天色已近黃昏,長街上熙熙攘攘商販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任天翔照記憶找到那個龜茲奸商阿普的家,徑直上前敲門。不一會兒一個女人打開房門,見是個陌生人,頓時滿臉戒備地問:「你找誰?」

「我找阿普大哥,他是我兄弟!」任天翔用熟練的龜茲語答道。

那女人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遲疑道:「我沒見過你,好像也沒聽阿普提過你。」

任天翔臉上又泛起那種迷倒無數長安少女的微笑,柔聲道:「我跟阿普大哥做過生意,他幫過我大忙。現在我又有一樁賺錢的買賣想要找他幫忙,請你務必讓我見到他。」

任天翔的真誠笑容打動了那女人,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房門:「你先進屋喝杯奶茶吧,他就快回來了。」

任天翔欣然進屋,邊享受著女主人的款待,邊逗弄著兩個害羞的孩子。沒多久阿普收攤回來,見到任天翔十分驚訝。任天翔笑著迎上去,張開雙臂招呼道:「阿普大哥,一個多月不見,還認得我嗎?我今日突然拜訪,沒有讓你感到吃驚吧?」

阿普只得與任天翔招呼:「兄弟怎麼突然來找阿普?莫非又有什麼好東西要賣?」

任天翔哈哈笑道:「你主要收售一些來歷不明的東西賺錢,兄弟我又不是小偷,哪有那麼多好東西賣給你?」

阿普臉上一點不見尷尬,哈哈笑道:「你不賣東西,來找我做什麼?」

任天翔笑道:「我要向你買一張地圖,就是這龜茲附近的地形圖,越詳細越好。」

阿普奇道:「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可是違禁品,沒有安西都護府的允許,任何人買賣地圖都要被抓起來,輕則罰錢,重則按奸細治罪。」

「行了,阿普大哥就別跟我裝了,我相信你這裏什麼都能買到。」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肩頭,「你賣給誰不是賣?難道兄弟的錢就不是錢?」

一個多月不見,任天翔像變了個人,圓滑老練得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稱。阿普只得收起敷衍的話,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這個價錢可是不低。」

任天翔笑道:「阿普大哥放心,我不是奸細,不會給你惹麻煩。至於價錢,我相信阿普大哥不會賣我高價,先將地圖拿出來我看看吧。」

阿普只得從隱秘處拿出一張地圖,低聲道:「這是當年龜茲國地圖的拓印件,比安西都護府所用的軍事地圖還要詳細精確。看在兄弟面上,只要一千個銅板。」
任天翔哈哈大笑:「一千個銅板是賣給凱子的價吧?」

阿普陪著笑點點頭:「八百,這個價很公道了。」

任天翔再次大笑:「這是賣給呆子的價吧?拓印一張地圖,不過就花幾個銅板而已。」

阿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五百,不能再少了。你看我有老婆孩子要養,所以才冒險做這生意,萬一被官府抓到,那可是要坐牢的。」

任天翔親熱地攬住阿普的肩頭:「五百是賣給外人的價,咱們是兄弟,你肯定不忍心賣我如此高價。一百!大哥如果不幸坐牢,我也還有錢去幫你打點,讓你早一天出獄。」

阿普滿臉肥肉都哆嗦起來:「兄弟這個價實在太低了,簡直是在搶劫。我••••••」
「一百五!」任天翔笑道,「你不會再多要五十,傷害咱們兄弟的感情吧?」

阿普在妻子兒女面前,不好再爭,無奈道:「一百八,我可憐的孩子又要餓幾天肚子了。」

任天翔搶過地圖,數了一百八十個銅板交給阿普。阿普仔細收起來後,小聲問:「兄弟買地圖做什麼?莫非也想去跑買賣?」

任天翔笑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龜茲實力最強的商人是誰?」

「那當然是拉賈老爺!」阿普立刻道,見任天翔用探尋的目光望著自己,他繼續道,「他是波斯商人,全名叫拉賈.赫德。他主要走長安和撒馬爾罕一線,聽說在長安都有他的商行,是本地當之無愧的商行領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

「他的莊園在哪裏?」任天翔問。

「在城東的富人區,他的莊園僅次於當年龜茲王的王宮,三歲小孩都知道。」阿普答道。

「多謝阿普大哥,以後再有買賣,我會第一個想到你。」任天翔說著起身要走,阿普忙道:「現在天色已晚,兄弟就在我這裏住下吧。我隔壁還有一間客房空著,兄弟住只要五十個銅板。」

任天翔想想住客棧也要花錢,也就懶得再找地方,便答應下來。阿普見狀大喜,連忙將任天翔領到隔壁客房,卻是一間漏風又漏雨的破屋。任天翔在心中暗罵這龜茲奸商,嘴裏卻道:「這裏挺好,有風有雨還有月亮。」

阿普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先將就一宿,明天我將屋子好好修整一下。」

「不必了,我住一宿就走。你要心痛兄弟,就給弄點吃的吧,我還沒吃晚飯呢。」任天翔說著將阿普推出房門,然後點上油燈,將剛買的地圖小心展開,仔細將龜茲周圍的地形牢記在心中,然後又數數賣劍剩下的銅板,大約只夠在舊衣店買身舊綢緞衣衫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找街頭賣字的書生寫了封拜帖,然後又去舊衣店買了身綢緞衣衫,這才往城東富人區走去。

拉賈老爺的玫瑰莊園占地極廣,十分好找。任天翔稍事打扮,又恢復了幾分豪門公子的風采。他施施然來到莊園門外,對守門的家丁不亢不卑地道:「在下長安義安堂少堂主任天翔,特來拜會拉賈老爺,請替我通報!」

那家丁將任天翔上下一打量,頓時收起了幾分狂傲。任天翔那種豪門公子的氣概,普通人說什麼也裝不出來。那家丁也是眼光活絡之輩,忙接過拜帖道:「請公子在此稍候,我這就替你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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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三節

少時那家丁出來,神情冷淡了許多,對任天翔示意:「請公子跟隨侍女進去,她會領你去見老爺。」

侍女是個肌膚如雪、金髮碧眼的胡姬,抬手向任天翔示意:「公子請!」

隨著侍女進入大門,即便見多識廣的任天翔,也不禁暗讚這莊園的華美。他最後被侍女領到一處偏殿的門外,侍女小聲道:「公子請在此稍候,聽到傳喚再進來。」

偏殿中有胡笳鼓樂之聲,以及舞姬的腳鈴那動人的脆響。任天翔從珠簾中望進去,就見一個年逾六旬的波斯商賈半躺半坐在繡榻之上,幾個妙齡侍女正為他捶足按摩,他卻百無聊賴地望著偏殿中央,那裏有幾個近乎全裸的胡姬,正抖動著腰肢在激情而舞,那渾圓的小腹隨著鼓點急速抖動,令人有種血脈噴張的感覺。

任天翔等了片刻不見傳喚,撩開珠簾便闖了進去,徑直來到幾個胡姬跳肚皮舞的舞池中央。幾個舞姬見有陌生人闖進來,一時亂了節奏,不由愣在當場。舞姬一停,樂師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殿中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闖入的任天翔身上。

繡榻上的波斯商賈稍稍抬起身子,瞇起眼打量著任天翔,並沒有開口,他一隻手拈著頷下濃密的髯鬚,另一隻手插在一個侍女胸兜中蠕動把玩著,並沒有因意外而停止。

「拉賈老爺?」任天翔用波斯語淡淡問,與波斯人目光一對,他立刻感覺對方就像是一隻慵懶的狐狸,酒色過度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雙深邃精明的眼眸。

波斯人沒有吭氣,張嘴接過侍女遞來的酒壺,淺淺抿了一口,這才冷冷問:「義安堂少堂主?我只知道現在義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蕭傲,他好像沒有兒子,不知又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少堂主?」說著一把將拜帖扔了下來。

任天翔撿起拜帖,笑著一撕兩半:「這拜帖只是來見拉賈老爺的敲門磚,你老不必當真。」

拉賈一聲冷哼:「來見我做什麼?求我賞你幾個銅板?還是做我的門客吃閒飯?」

任天翔莞爾失笑:「拉賈老爺也實在太看得起自己了,在龜茲這偏遠不毛之地做個土皇帝,就以為天下人都要來巴結你?你也許正在焦頭爛額,一籌莫展,所以才如此煩躁易怒吧?」

拉賈掃了任天翔一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任天翔淡淡笑道:「近日全城早已傳遍,自從悍匪沙裏虎縱橫大漠以來,這條通往長安,連接西域和大唐的商路基本阻斷。拉賈老爺是靠東西貿易才打下這偌大家業,如今財路被阻,所以只能在家看肚皮舞解悶了。」

拉賈一聲冷哼:「小小蟊賊,豈能斷我財路?我有安西都護府兵馬護駕,還怕那區區幾百號小匪不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安西都護府兵馬是保西域四鎮的平安,不是你拉賈老爺的私人衛隊,請他們護送商隊,代價恐怕也是不低吧?一次兩次還可承受,時間一長就不知你是否還吃得消?」

見拉賈默然無語,任天翔便知點到了對方的死穴,不過他並不急於說出自己的解決辦法。他知道只有沉著鎮定,才能將自己的智慧賣個好價錢。果然,拉賈在沉吟了半晌之後,終於沉不住氣問道:「你今日前來見我,莫非是有什麼解決辦法不成?」

任天翔淡淡笑道:「拉賈老爺也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過是被義安堂拋棄的無用廢物,自身的麻煩都無法解決,如今更是一文不名,哪有辦法為老爺解決這麻煩?」

拉賈也是在江湖上修煉成精的老狐狸,聽任天翔話裏有話,立刻一拍手,對下人果斷吩咐:「設宴,我要好好款待任公子!」

巨富就是巨富,不過盞茶功夫,各種美味佳餚就陸續傳遞上來,其中竟有不少是傳自中原的名菜,甚至還有產自長安的狀元紅。拉賈指著酒菜示意道:「我知道在這龜茲不容易吃到正宗的長安菜,所以請了個長安會珍樓的名廚帶在身邊,請任公子品評。」

任天翔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在拉賈的對面盤膝坐下,立刻有侍女為他斟滿酒。就見拉賈舉杯道:「公子遠來是客,老朽權盡地主之誼,先敬公子!」

「不敢!」任天翔忙舉杯還禮,「咱們唐人是以長者為尊,應該我敬你老才是。」

二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拉賈對樂師一招手,鼓樂又再次響起。幾名舞姬魚貫而入,又開始了那火熱撩人的肚皮舞。拉賈指著舞姬笑道:「龜茲樂舞享譽西域,波斯舞姬更是天下馳名,將這兩者融為一體,只怕繁華如長安,也未必能看到吧?」

任天翔點頭讚歎:「確實是人間至美,我在長安也未曾得見。」

二人只顧喝酒吃肉,大談風月,卻都不提方才的話題。直到酒至半酣,拉賈才對一名隨從低聲吩咐兩句。那隨從點頭而去,少時便捧著個大紅托盤進來,將托盤放到了任天翔面前。任天翔見托盤上蓋著紅布,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拉賈拈鬚笑道:「這是今日一道主菜,希望公子喜歡。」

任天翔依言揭開紅布,就見眼前白花花一片閃亮,耀人眼目。定睛一看,竟是六個大銀錠,每個只怕有七八兩重,總共差不多有 五十兩 ,價值五十貫錢,這對普通人來說,是一輩子也未必能賺到的鉅款。

「你老這是什麼意思?」任天翔不為所動,幾十兩金豆子都能隨手賞人,這點銀子在他眼裏自然不值一提。

「公子既然有辦法解決老夫的麻煩,這點錢不成敬意,算是老夫送給公子的見面禮。」拉賈見任天翔並未心動,不得不故作大方,白送給對方。

任天翔呵呵一笑:「如果這只是見面禮,那就太重了,在下愧不敢受;如果這是替你老解決麻煩的報酬,又實在太輕,在下也不能收。」

拉賈撫鬚打量著任天翔,冷冷問:「那你想要多少報酬?」

「半成!」

「半成?怎麼算?」

任天翔拿起托盤中的銀錠,擺在桌上解釋道:「這是龜茲,這是焉耆,中間是塔里木河。沙裏虎主要就是在龜茲和焉耆之間的沙漠中活動,這也是通往東方的必經之路。凡掛著拉賈老爺飛駝旗的商隊經過這一地區,都要付我相當於所有貨物價值半成的傭金,我保證貨物經過這一地區的安全。」

拉賈一怔,跟著哈哈大笑:「你的胃口也實在太大了,你知道我飛駝商隊每年運送的貨物總價是多少?半成又是多少?」

任天翔淡淡笑道:「我相信是筆鉅款,不過與你請安西都護府出兵護送的開銷比起來,恐怕就微不足道了。」

拉賈盯著泰然自若的任天翔默然半晌,最後終於點頭道:「你先說說你的辦法,如果確實可行,那就照你開的條件,付你半成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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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5 14:39: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第四節

樂師和舞姬被拉賈揮手喝退,伺候二人飲宴的侍女也悄悄退了下去,殿中頓時靜了下來。任天翔開始用銀錠作為標示物,將地圖擺得更詳細一些,他已經將龜茲附近的地形圖完全記在胸中,所以很快就在桌上復原了地圖上所有的關鍵地點。

    「這片沙漠是東去西來的必經之路,尤其是塔里木河流經這一地區,是沙漠中穿行不得不依靠的水源之地,所以沙裏虎將打劫的地點設在了這裏。」任天翔指著地圖侃侃而談,「由於這一地區如此重要,就算我們剿滅了沙裏虎,難保將來不會有另一股盜匪出現,就像鏟掉灰灰草,又長出駱駝刺一樣。因此最好的辦法不是消滅沙裏虎這股悍匪,而是與他們結盟。」

    「結盟?」拉賈一臉的莫名其妙。

    「沒錯!」 任天翔從容笑道,「這世上所有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為利而動,沙裏虎也不例外。如今由於他的出沒,東西往來的商隊不敢再輕易冒險,使這條商路基本中斷,這不僅損害了所有商隊的利益,同時也損害了以搶劫商隊為生的盜匪的利益。因此恢復這條商路的通行,不僅是商隊的願望,同時也是沙裏虎的願望。商隊與盜匪之間,在某些時候其實有著共同的利益目標,這也是雙方結盟的前提和基礎。」

    拉賈眼裏閃過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頷首道:「說下去!」

    任天翔點頭道:「如果拉賈老爺願意從商隊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作為買通沙裏虎的贖金,我想沙裏虎定願意給予你安全的保證,當你的利益與他的利益綁在一起後,他甚至會成為你飛駝商隊的護衛和保鏢。」

    「什麼?你讓我花錢將盜匪養起來?」拉賈怒道,「如果這就是你的辦法,這樣的辦法就連白癡都不會接受!」

    任天翔微微笑道:「這辦法看似荒謬,其實非常合理。拋開對盜匪的痛恨不談,如今沙裏虎在這一地區早已尾大不掉,既然無法輕易剷除,就只有想法與之共存。他和他的手下那麼多人也要吃飯,除了花錢買路,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這辦法看起來你似乎有些吃虧,不過實際上你會從中獲利,甚至比你過去賺得更多。」

    拉賈也是精明之輩,任天翔稍加提點他便有所領悟,立刻冷靜下來,忙道:「願聞其詳。」

    任天翔微微一笑:「如果你老與沙裏虎達成秘密協議,你的飛駝商隊凡經過沙裏虎的地盤,都拿出一定比例的貨比如一成,作為付給盜匪的安全保證金。在沙裏虎來說,商道因搶劫而中斷,不符合他的利益,如果兵不血刃甚至不用冒著烈日在沙漠中守候,就能拿到一成的貨物作為報酬,細水長流自然比殺雞取卵要有利得多,他當然樂得坐享其成。在拉賈老爺這邊來看,雖然多花了一些路費,不過由於其他商隊在沙裏虎的威脅下,要麼放棄這條商道,要麼花錢租借你老的飛駝商隊旗幟,使你的商隊旗幟成為這條道上最安全的護身符。你僅靠租借商隊旗幟就可以彌補付給沙裏虎的損失,這還不算東西往來的貨物減少後,在長安和西域兩地造成的價格上漲帶來的額外收入。」

    拉賈瞇起三角眼,像狐狸一樣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他也是心思敏捷的老江湖,立刻看出這辦法的可取之處,不由捋鬚沉吟道:「這辦法最關鍵一點,就是雙方都得信守承諾。盜匪都是反覆無常,妄圖一夜暴富的小人,與他們打交道,怎麼能令人放心?」

    任天翔笑道:「我與沙裏虎打過交道,就我看來,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他這次失信於拉賈老爺,那以後就不會再有人相信他。他或將面臨無商可劫的窘境,或將面臨安西都護府最嚴厲的征剿。畢竟這條商道是如此重要,一旦中斷太久,必將驚動朝廷,到那時就是安西節度使也要吃罪不起。」

    拉賈在心中盤算良久,終於頷首道:「一成,這是我能付給沙裏虎的最高價錢。」

    任天翔點點頭:「我會照這個底線去跟沙裏虎談,請拉賈老爺明日為我準備三匹駱駝,馱滿烈酒和牛羊肉乾。」

    「做什麼?」拉賈詫異問。

    「我去見沙裏虎,總不能兩手空空啊!」任天翔笑著攤開手,「總得先送上點見面禮,才能表明你老結盟的誠意。」

    拉賈想想也在理,點頭道:「沒問題,我這就令人去準備。今晚你就在我的莊園中歇息,容我略盡地主之誼。」說完一拍手,侍女舞姬又紛紛進來伺候。

    正事既已談完,賓主雙方盡皆開懷暢飲。任天翔雖然表面輕鬆從容,但心裏卻還是有些忐忑。這是他在江湖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成功與否,將決定他今後的命運。到目前為止,這一步還僅僅成功了一小半。

    天高地闊,萬里無雲,這是戈壁荒漠最常見的天氣。任天翔牽著三匹馱滿美酒和肉乾的駱駝,獨自踏上了龜茲往東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這是一次帶有賭博性質的冒險,一人三駝在沙漠中就如滄海一粟,實在微不足道,也許走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找到沙裏虎。

    別人出門都祈求千萬不要遇上盜匪,自己卻盼望著早遇匪徒。任天翔想到這就覺得有些好笑。雖然不帶嚮導使危險倍增,但任天翔不得不去冒這個險。他必須成為沙裏虎和拉賈之間唯一的聯絡人,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人替代,只要鉅賈和盜匪雙方都離不開自己,他的利益才會有真正的保障。

幸虧阿普賣給他的地圖足夠精確,任天翔在三天後又來到了塔里木河畔,這裏是上次蘭州鏢局遇劫的地方,也是商隊取水的必經之路,他相信沙裏虎的老巢離這裏不會太遠。

在河邊水草茂盛的地方紮下帳篷,任天翔開始耐心地等待。在茫茫大漠中像沒頭蒼蠅一樣去找幾百號人,不如守株待兔等侯在河邊,他相信沙裏虎遲早會到河邊來取水。

夕陽將逝,天地昏黃,眼看一日就要過去,任天翔回到帳篷中。估計盜匪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他便想早點養精蓄銳,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帳外風聲呼嘯,吹拂著沙棘沙沙作響,任天翔正將睡未睡間,突然被一陣隨風飄來的駝鈴驚醒,他急忙出賬循聲望去,就見昏黃如血的天地間,一隊駱駝正魚貫而行,由西向東緩緩而來。駝背上是些白巾蒙面的白衣男女,均穿著相同的服飾,看打扮不是任天翔在龜茲見過的任何一個夷族,也不像是東去的商隊,駝背上並沒有滿載什麼貨物。

他們緩緩來到河邊,開始停下來取水。任天翔急忙迎上前,看他們膚色似乎是波斯人,便用波斯語好心提醒道:「你們這是要往東去麼?這一帶有大股盜匪出沒,就你們這幾十號人,實在是非常危險。」

在沙漠中偶遇同類,通常人們都會非常熱情和高興,但那些人對任天翔卻十分冷淡。只有一個取水的少女小聲答道:「你一個人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這少女白紗蒙面,僅留雙眼在外。任天翔見她眼眸碧藍如海,與之稍作對視便有沉溺的危險。他心中頓生好感,嘻嘻笑道:「我一個大男人,遇到盜匪最多綁我入夥。像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遇到盜匪恐怕就只有做壓寨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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