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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Mr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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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悟空傳 作者:今何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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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08:4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天界天囚塔
  巨大的鎖鏈動了一下。

  「……痛……頭痛……」

  「你撬不開它的,你也掰不斷它,因為它不是東西,它是你自己的束縛。」唐僧的聲音,「我不能幫你解下來,它種在你心裡,在我找不到的所在。我保證我什麼都沒念……你以後還想要打死我們嗎?」

  「死和尚你不用騙我了……為什麼,我一想打你就……頭痛……我連想想都不行……我連想想都不行嗎啊——啊——」

  「放棄心中慾望,你立刻就安寧了。你要鬥爭你自己的私心雜念,不要懷疑,永遠不要懷疑。」唐僧仰頭想了想,「……能救你的,只有相信。」

  「戴上它,你就自由了!」

  「戴上它!你就自由了!」觀音說,「你難道不想出五行山嗎?你難道不肯相信嗎?再相信一次。」

  「他就是孫悟空?」很多聲音問。

  「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

  「哈哈哈這就是孫悟空?」

  「他現在可是乖是緊啊?」

  「瞧他那傻樣,還瞧,瞧什麼瞧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孫悟空!」有人叫,舉著他的紫金葫蘆。

  「我不是孫悟空……我是……啊?行者孫也照吸?」

  「哼哼,只要人心中拋不下自己,就會被我的法術所制的……」金角笑著說。

  可我怎能忘了自己是誰呢?

  「孫悟空!」

  「是誰叫俺!」孫悟空應道。

  他完全醒過來了。

  眼前是黑暗的巨大空間,只亮著幾點火焰。他看見婉延在整個空間的巨大鎖鏈,縱橫交錯,不見頭尾。

  身上一陣巨痛,有什麼穿過了他的琵琶骨,不能運氣,不能呼吸。

  漸漸眼前清晰了點,有一個長鼻子天將站在他面前。

  「你真的是孫悟空?」他問。

  「應該沒錯。」

  「什麼叫應該沒錯!」那人火了,「你是孫悟空,那外面那個是什麼?」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木岸,你先退下。」

  觀音從黑暗處走了出來。

  「孫悟空,好久不見,身體好麼?」

  「觀音?來的正好,把我頭上的箍兒去了吧!」

  「你舊罪未銷,又犯天條,還想去掉金箍兒?」

  「你說什麼都好,你可以把俺頭砍下來,但也要記得把俺頭上箍兒去了。」

  「當年你也死了,還不是又在煉丹爐裡復活?若不是如來……」

  「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什麼煉丹爐,什麼如來?」

  「……是,我說錯了……孫悟空,上天有造化之德,你心中尚有佛性,所以上天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去保唐僧成正果。怎麼你又反殺了唐僧,還反天庭?」

  「說了殺禿頭的不是我,你不信俺也沒法,還有事麼?沒事老孫要睡覺了!麻煩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孫悟空,上天看你心中還是有一點兒佛性,所以再給你一個機會……」

  「去!煩不煩,耍俺老孫?」

  「孫悟空?」觀音瞄著他,「你真的不想再成正果?」

  「不。」

  「你真的不想知道殺唐僧陷害你的是誰?」

  「不。」

  「你真的不想拿下金箍?」

  那些巨大的鎖鏈忽都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孫悟空又看到了那紫金冠和黃金甲。

  「這身行頭很配俺啊。」他說。

  「那是齊天大聖當年的裝束。」一旁捧著戰靴玉帶的仙女說。

  「齊天大聖是誰啊?」

  「就是你……」

  「就是你要去殺的人。一個膽敢鬧天宮的傢伙,他必須死!」太上老君在一旁接口道。

  孫悟空套上了從烏雲中捕捉閃電織成的戰靴。

  孫悟空繫上了從初升太陽中取赤紅染成的披風。

  「還有呢?」他伸手。

  「沒有了。」仙女道。

  「沒有了?」

  奇怪,怎麼總覺得這穿戴少了點什麼。孫悟空想。

  他把金箍棒在手裡掂了掂,走出大殿。

  一抬眼,便看見了那張遠處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正放肆無忌的狂笑著,暴風在他的背後天際狂捲,將血紅色的火焰捲向四面八方。

  那一個孫悟空的面前,各路天神正揮舞著刀槍,卻只吆喝著不敢上前,這場面似乎在哪見過。

  孫悟空的臉上不由也浮現一絲冷笑。

  天神們的喧叫忽然靜了下來。他們向前看,又向後看。

  在諸神們的兩側,站著兩個石猴,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神情,好像天空被一分為二,一半中映出另一半的倒影。

  巨靈神認真在神將群中找了找自己,他並沒有變成兩個,才相信並不是有人在空中豎起了一面巨鏡。

  「你是誰!」孫悟空喝道。

  這聲音在從天之外湧入的狂風中被捲的在空中旋了幾旋,撕散了又在高空聚合,又從這一側翻滾到另一側。於是天各處都有了聲音:「你是誰?」

  孫悟空忽然覺得自己正在和一個影子說話,也許他不該問,而是該打破那面鏡子,如果有的話。

  「你為什麼要變成俺老孫模樣?」孫悟空又喝問。

  對面沒有回答,朔風夾起大片白色羽毛漫捲過來,那竟是雪。一時對面的身影已朦,但孫悟空卻分明感覺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上,有冷冷的嘲笑。

  「啊——」他大喊一聲,直向對面那個暴風雪中的影子撲去。

  諸神忙想湊上去觀戰,可是大風雪一裹,便將兩個影子吞沒了。

  天空中傳來金器相擊之聲,震人心魄,激盪於天地之間。

  人界萬靈之森

  小白龍跪在地上,看著大雪把唐僧的墓覆蓋成一個白丘,與白茫茫的大地溶成一體。

  「天空快要燒塌了,世界就要毀滅了吧。如果天地不存在了,我們都會到哪兒去呢?江流,會不會有一個地方,你在那等我?」

  「江流,這名字不錯,他是誰?聽名字也比你現在喜歡的禿子強。」豬八戒說。

  「江流就是師父,就是玄奘,就是你們說的禿子!」

  「是嘛!唉,一個人為什麼要有那麼多名字呢?像俺老豬多好,你們本時找不到俺,就只要大喊一聲『豬!』——誰要俺是唯一一隻知道豬是什麼的豬呢?」

  「豬就是豬,可人不一樣,我從前見到的江流就和現在的唐僧不一樣,從前的象自在的流水,而現在,卻像深不可測的湖泊……」

  「是象再也流不動的泥潭吧!整天就沒個好臉色,好像誰都欠他八百兩銀子,最可氣,給俺起個名字叫豬八!」

  「是豬八戒!」

  「他每次都不說『戒』!他好像不太喜歡觀音起的名字,總叫我『無能』。可他連他自己起的名字也不喜歡,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他好像連自己都不喜歡……還是你好,乾脆就直接喊我『豬』。」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看什麼都是笑著的,好像看著朋友一樣,也許西天的路太苦了,你們又處處和他過不去!」

  「我們只是負責完成任務的人,就好像公差把囚犯押到目的地,我們就交差走人啦!還用的著和囚犯交流什麼感情!」

  「可是你們自己也是囚犯啊,我們除了師父,哪一個不是受了天遣的人?」

  「所以更看不得他!」

  「雖然他沒有上天要他贖罪,可我看他心裡卻好像比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沉。」小白龍長歎一聲,「唉,說是到了西天就功德圓滿,可是沒人告訴我們西天在哪啊?」

  「俺老媽把俺生下來時,也沒告訴俺豬一生意義是什麼?俺正在苦想,一看其它兄弟都先搶著把奶頭占光了,才知道什麼叫真他媽蠢!」

  「豬八戒你……」

  豬八戒一伸手擋住她的口,抬頭望天:「你看,雪在燒。龍要下海,豬要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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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08:45: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見鬼,這是哪兒?」孫悟空問。
  剛才正要對假悟空使出全力一擊,不料一頭從風雪裡撞了出來,眼前的一切就全變了。

  天宮呢,諸神呢,紫衣服的仙女呢?假悟空呢?

  眼前,卻是一座秀麗高山。

  千峰開戟,萬仞開屏。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籐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松。修竹喬松,萬載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谷壑芝蘭繞,處處巉崖苔蘚生。

  「從前在哪見過這景色?」孫悟空想。

  風從山中吹來,帶著清新涼意,送來隱隱歌聲:「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籐。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孫悟空卻覺得那風從他身體內吹過去,刮走多年艱辛的悶氣,剛才還想與人拚個你死我活,現在想想倒忘了為了什麼。

  「孫悟空,誰是孫悟空,孫悟空是誰,倒有什麼要緊,我便是我罷了。」

  他一看這青山,彷彿又是當年那山野跳躍的小猴兒了。

  興起之下,他發足狂奔,口中呼嘯,手舞足蹈向那山中奔去。卻把金箍棒也忘在地下。

  他在山林中遊蕩,那歌者卻一直沒有看見,歌聲在蒼翠林中繞著,在每片樹葉間迴盪,倒像是那大山唱出來的一樣。草地發出潮濕的清香味,孫悟空發現這味道很親切,彷彿使他想起了什麼,但是那感覺又如這氣息,你覺的它存在,它卻又不在任何地方。

  孫悟空在林中走著,腳下是柔軟的落葉與蔓草,他想了想,甩掉了他的靴子,赤足踩在濕漉漉的土地上,涼絲絲的感覺從足心傳上來,腳下的土地彷彿是有了生命的,那些小草在輕撓他的腳心。

  微笑出現在孫悟空的臉上,他忽然翻了一個跟頭,雙手觸在地上,摸到了那泥土的溫度,細嫩的草象小猴的柔順毛髮。

  孫悟空又是一個筋頭,這回他把自己背朝下摔在地上,可大地是那樣小心的托住了他。

  天庭的地面全是冰冷而堅硬的磚,而西天路上全是泥濘。

  他為什麼會一直在那些地方。

  孫悟空躺在地上,那青草氣息直衝進他的七竅。他開始覺得全身癢癢。

  他一縱而去,扯去了身上的衣裳,赤身裸體在從林裡縱情叫跳起來。

  直到他累了躺在地下,覺得身體正在和草地溶為一體。

  「為什麼俺會這樣?」他自言自語道。

  「因為你本來就是隻猴子啊!」

  忽然一雙大眼睛從頭上方伸了過來,對他眨巴兩下。

  孫悟空一個倒翻跳了起來,瞪住那個東西。

  那大眼睛嚇的跳了開去,卻是一隻松鼠。

  孫悟空在身上摸金箍棒,卻發現不見了。心中大驚,不由惱恨起來。

  「你在找什麼?」松鼠眨巴著大眼睛問。

  「滾開!俺掉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你各部分都在啊?我看沒少什麼。」松鼠舉小爪撓撓頭說。

  「你懂什麼,老孫從來就沒離過它!」

  「你一生下來就帶著它麼?」

  「……這……我不記得了,也許吧。」

  「它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就是可以用來殺人!」

  「也殺松鼠麼?」

  「如果我想的話。」

  「你為什麼要殺我呢?」

  「比如,因為你話太多!」

  「可是你殺了我,就沒人和你說話了,你會悶的。」

  「哈!你到挺替俺著想,俺在一片黑暗的五獄山關了五百年,沒有一個人來和俺說話,俺早就不希罕了!」

  「五百年沒人和你說話!太可憐了,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去陪你的,如果……我能活五百年的話……」

  「陪我?哈!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陪一個人說話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不需要嗎!」

  「唉,我只是和你探討一下,別生氣嘛,我才一歲,特別想和人討論事情,這個世界上太多東西可以讓我們高興的討論了是嗎?」

  「是,是你個大頭鬼啊!俺居然在和一隻一歲大的松鼠討論這種問題?讓別人知道要笑倒大牙,俺可是要成就正果,讓天地顫抖的猴子啊!」

  「為什麼要讓天地顫抖?」

  「我喜歡!你管的著嗎?」

  「可我喜歡在樹上跳跳,地上跳跳,如果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了藍天,我就更高興了,你難道不是嗎?」

  「樹上跳跳……」孫悟空竄上樹梢,「地上跳跳……」他又跳到地上蹦兩下,「然後抬頭看看天……我怎麼總覺得這樣象只傻鳥!」

  「是啊是啊,我有個好朋友就叫傻鳥,他總是樂呵呵的,本來他今年要到南方去過冬,可我希望他能留下來陪我玩,於是他就決定不走啦!」

  「他會凍死的!哼哼。」

  「不,不會,我會把我的洞讓給他住。」

  「那你就凍死,反正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要凍死?我不想死可以嗎?」

  「不可以!想不死就不死?憑什麼?那我這麼多年又是為了什麼!」

  松鼠垂下她的大眼皮,有些黯然,然而她隨即又眼中有了閃亮的光道:「聽說萬物都是有魂的,他們一種樣子過的累了,就死去,變成另一種樣子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要變……」

  「那不是由你決定的!你可能會變成一隻鳥,也可能變成一塊石頭……」

  「也許我會變天邊的彩霞呢?」

  「也許你還會變一個破瓦鍋!」

  「我不能想變什麼就變什麼嗎?」

  「做夢的時候吧。」

  「可有人能啊!」

  「誰?」

  「須菩提。」

  「須菩提,聽起來像樹上結的果子。」

  「咦,他有時真的是的,他可能變成任何一樣東西和你說話,或者說他就是任何一樣東西。」

  「還有這種東西?我倒想見見,是妖精就一棍打死,又可以加功德分。」

  「功德?什麼東西?」

  「你哪會懂,要成仙成佛全得靠這個。」

  「我也想成仙成佛啊,要怎樣才會有功德分呢?」

  「這個多了,放生有分,殺妖精也有分……」

  「妖精不是生麼?」

  「……可妖精不是由神造的,他們是自然化生的。」

  「那神又是由誰造的呢?」

  「神?也許有天地就有他們了吧。」

  「那天地又是誰造的呢?」

  「你很煩耶!天地是盤古開的……那盤古又是誰造的呢?盤古是一個蛋裡蹦出來的,那那個蛋又是誰下的呢?……你問我我問誰去!當初俺老孫從石頭裡蹦出來,俺又怎麼知道那石頭是該死的誰放的!」

  「那,我不問那個蛋是誰的了,我想問,盤古不是神造的,那他是妖精羅?原來神都是妖精造的嗎?」

  「啊?這……哈哈哈哈哈……俺怎麼沒想到?神是妖精造的……哈哈哈哈!」

  松鼠撓撓頭:「你笑我麼?唉,雖然我知道,松鼠一思考,猴子就發笑,可我還是忍不住不去想它。」

  「靠,什麼松鼠猴子,誰告訴你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須菩提啊。」

  「我越來越想見他了,他在哪兒?」

  「這我也說不清,他說不同的人,去見菩提的路也是不一樣的。」

  「去!我猜他是有了仇家,東躲西藏,家裡挖了好幾條地道。那你又怎麼見他?」

  「有時他會變成樹上的果子和我說話,有時我想找他,就從我家樹洞一直向下鑽……」

  「那傢伙果然是隻兔子,俺沒猜錯。快帶俺去。」

  「可是我走的路,不一定是你走的啊?」

  「哪來那麼多廢話?快帶路!」

  「就是這了。」松鼠指著那黑黝黝的樹洞口。

  孫悟空將身一搖,化作一道光,直射了進去,消失在黑暗中。

  松鼠又撓撓頭,「為什麼去的那麼急?」

  她湊到洞口大喊:「記得等會兒回到這來和我說話啊,我就在這等你——!」

  一到了那洞中,孫悟空發現自己突然消失了。

  是的,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也再用不出任何的法力。黑暗沒有邊界,他自己也沒有了邊界,他的觸覺一直伸展,無邊伸展,可觸到的只是虛無。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像是那只松鼠的:「猴子,你一定要回來啊——」

  「我不是猴子,我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喊,可是聲音卻只在自己的思想裡迴盪。

  而那松鼠的聲音卻也分明的從他的頭腦中傳來:「你說你是誰?你只是一隻猴子啊。」

  「不,我不是……我是……」

  我是誰,他想。

  他一直向黑暗深處墜了下去,直到感覺的完全消失。

  彷彿一陣叮咚的仙樂,又像是葉上的露水落在山中深潭,葉子變幻著色彩,在空中輕盈的飛翔,穿越了天和水的界限,變成一條魚,又幻出人形,身影如霧朦朧,長髮像風飄然,一轉眼又消失了,只剩下悠悠的歌聲,詠歎著世間蒼茫。時空中隱隱傳來千萬和聲,又變成精靈的狂笑。

  「天,沒有邊沒有界,心,是花園也是荒野光陰,在花綻開中消亡歌舞,卻永不停下將一片雲紗與你,敢不敢、願不願、一起飛越長空?」

  他看見了,那沙中的世界。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萬節修篁,含煙一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鳳凰翔起,翎毛五色彩雲光。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

  「這是哪裡?」孫悟空問。

  「這是哪兒?」忽也有一個聲音問。

  孫悟空一轉頭,啊!……那不正是假悟空?

  只見他卻無了金冠金甲,只在腰前繫了一條草編的腰裙,赤著足,臉上神態也有大變,那種狂傲凶頑不見,倒是滿臉的稚氣。

  好,正撞到俺老孫棒上來,咦,棒呢?糟,沒有金箍棒,如何鬥的過他?

  孫悟空忙先隱到一邊。

  卻見那假悟空卻好像完全沒看見孫悟空一樣,自顧自說:「那打柴的說是這,怎不見一座寺院?」

  「你找寺院做甚?」地上一聲音道。

  那猴子一低頭,卻見是一個會說話的酒壺。

  「我要拜師,找菩提祖師。」

  「菩提?祖師?沒有,只有酒壺一提,要不要?」

  「要你何用?」

  「哈哈哈哈!」酒壺大笑,唱曲一首:「天地何用?不能席被,風月何用?不能飲食。

  纖塵何用?萬物其中,變化何用?道法自成。

  面壁何用?不見滔滔,棒喝何用?一頭大包。

  酒壺越唱越快,越唱越高興,從地上一彈而起,空中變成一隻大肚子胖熊,拍打著自己的肚子嗵嗵作樂,唱:「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

  一時間,天地間竟應他的拍打鼓聲大作,一時間,天上的飛鳥,地上的樹草,連石塊都在蹦跳著應和:「從何而來?同生世上,齊樂而歌,行遍大道。萬里千里,總找不到,不如與我,相逢一笑。芒鞋斗笠千年走,萬古長空一朝游,踏歌而行者,物我兩忘間。嗨!嗨!嗨!自在逍遙……」

  「神仙老子管不著!」那猴子聽了,喜不自勝,不由也手舞足蹈叫道。

  「猴子,你聽見了什麼?也如此高興?」胖熊又一閃,變成天上一張大嘴,問。

  「也不知聽見了什麼,只知心中大悅,喜歡的緊。」

  「哈哈哈哈!」那嘴又一變,卻化為了一黃衣老者,白髮童顏。「來找我者甚多,沒被嚇跑,還能笑逐顏開的,只你一個,我便收你了!」

  猴子大喜,衲頭拜道:「師父在上,受俺一拜!」

  「你叫什麼名字?」那老者問。

  孫悟空躲在一邊心想,只要那廝敢說他是孫悟空,便跳出去掐死他。

  那猴子卻說:「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上個禮兒就罷了,一生無性。」

  菩提笑道:「還有這等乖的猴兒,我說的不是這個性,是……你父母卻又姓什麼?」

  猴子道:「我也無父母。那天生時,身前一片大海,身後群山,只我一人孤立,叫也無人應。入得山中,別人倒都有父母兄弟,獨我一人,從此天地便是家,萬靈皆當兄弟了。」

  「哦?」菩提道:「難道你還會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不成?」

  猴子抬眼道:「咦?你怎知的?」

  「咳!這個……」菩提心中暗喜,如此天生生成的資質,哪裡去找,「不知你找我,要學什麼?」

  「我只想學道,卻又不知,道是什麼?」

  「學道?好像不是一個系的,哈哈不過無妨,我倒有一些道兒不知你學不學?」

  ……

  孫悟空躲在一邊看,只覺得此景何處見過,卻又想分明不可能。

  「咦,煉丹打坐,你這也不學,那這不學,倒底想學什麼?」菩提作惱怒色對猴子道。

  猴子說:「看來,我想學的,你卻教不了我。」

  「什麼?那你倒說說,你倒底想學什麼!」

  猴子抬頭道:「我有一個夢,我想我飛起時,那天也讓開路,我入海時,水也分成兩邊,眾仙諸神,見我也稱兄弟,無憂無慮,天下再無可拘我之物,再無可管我之人,再無我到不了之處,再無我做不成之事,再無……」

  「打住!」菩提說,「你快走,快走,我卻教不了你!我若教得你時,也不用在這變酒壺自耍子。」

  菩提轉身便走,猴子一把拉住他衣角,菩提卻撲的變作一根棒槌,在猴頭上擊了三下。棒槌生出一對翅來,向山中飛去,猴子疾追了過去,卻見棒槌飛入一座高牆寺院中去了。

  寺院大門緊閉,猴子想,師父不出來,我便不去。於是跪在門外。

  幾隻仙鶴扯了一塊天大的黑幕飛來,夜晚一下便至了。草間的螢火蟲兒全飛上天去,在天空中變幻著各種星座。

  猴子跪在那。

  一邊的孫悟空卻等的倦了,心想這卻不是假悟空,也許天下猴子都長的有幾份象吧,他直接從另一邊飛進寺院去找菩提。

  越過牆來,他卻愣了。

  牆的這邊,是一邊白茫茫的大地,什麼也沒有。

  孫悟空開始在這大地上飛奔了起來,他一口氣跑出幾萬里,什麼也沒看見。

  「我倒不信這地就沒個邊。」

  孫悟空一個筋頭翻起來,再落地時,還是一片空蕩蕩的大地。

  孫悟空急了,跳起來一口氣便是十來個跟頭,這回該翻出幾百萬里了吧。

  還是一片空曠。

  孫悟空不禁有些奇了。

  「今天我還非走倒這個頭不可!」

  他又是一路縱了下去,消失在遠方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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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08:4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猴子在寺門口,已跪了六天了。
  一片樹葉從樹上落下來,掉在他的頭上,他動也不動。

  一隻瓢蟲得得得走來,到他身邊,抬頭望望他,又得得得爬走了。

  「我走了幾萬里路,歷盡了千辛萬苦,決不能在得道的門口停下。」

  卻聽有人歎了一聲:「門口?心未至時,雖到了門前,再走幾萬里也敲不到那門哩。」

  猴子一轉頭,「你是?」

  這時卻見一個白衣者從山那邊行來,走在路上,輕盈如腳不沾泥,他來到猴子身後,卻是一個年青人,微笑著,風吹起他的衣角,他立在那,靜如與天地一體。

  「你剛才從那邊來,我怎聽得你在我身邊說話?」猴子問。

  「我身未至,意達即可啊。」

  「哦。」猴子說。

  「哦?!不要告訴我你聽懂了喲!」那白衣人作鬼臉道。

  「我雖不知你說的是什麼,可是卻猜你是說要跟別人說話,不用人在,直接用你的心去告訴他的心便行了。」

  白衣人臉上露驚異的笑:「猴子,這可是別人教你說的?」

  「不是啊,我以前試過的。」

  「咳……咳,什麼?你試過?」

  「我在花果山時,因從石中生,無父無母,別人都欺我,於是我便時常在夜深時獨自在洞裡說話,不想卻有人能聽到。」

  「哦,那人好耳力啊。」

  「不是,它說它用心聽見的。」

  「它是誰?」

  「它是一顆老樹。」

  「樹也有心麼?」

  「它本來沒有心,後來有只松鼠在它身上出生,它把身子與她住,她便做它的心,幫它思想。」

  「哦?」白衣人開心的笑了,「有趣,多與我講講吧。」

  「花果山的故事,說七天七夜也說不完哩,改天專門寫一本吧。奇怪我在說什麼哪!」

  「啊?哈哈。」白衣人抬頭望望星空,「知道嗎?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現在正在被他們所注視著。有時他們會借我們說出他們想說的話,這世上萬物都是可以隨意被變幻的,你要想不被變幻掉,就要先知道自己是什麼。」

  「你說的什麼變啊不變的?」

  「呵,你知不知什麼是唵嘛呢叭咪吽?」

  「什麼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就是……」白衣人唱:「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要物。若知無物又無心,便是真心法身佛。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涵萬象。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來不向不回向。無異無同無有無,難捨難取難聽望。內外靈光到處同,一佛國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法同。萬世輪迴一瞬永。千變萬化不離宗,知之須會無心訣,便是唵嘛呢叭咪吽。「

  「嘩啦啦啦……」忽然下雨了。

  白衣人將身一轉,本來灑滿天的水珠竟隨他的身形聚向一個方向,化作一條銀練繞他身轉動著,最後在他掌心一顆接一顆壘起一根垂直銀柱。

  雨瞬間又停了,星星重新飛舞縈繞。

  大地上,卻忽然又有無數綠草穿出,又變成千萬朵花開放。

  白衣人對猴子一笑:「你現在知道什麼是千變萬化,不離其宗?」

  「我要學這變化!」猴子叫道。

  白衣人一笑:「裡面那個會,為何不讓他教?」

  「我惹他生氣了,躲進門裡去不肯見我,進門前,還在我頭上敲三下。」

  「這個死菩提啊,喜歡玩些這個東西,帶壞了後人。他不出來,你在這幹嘛?」

  「我在這跪了七天了,可是他不肯出來見我。」

  「哈哈哈,因為他在等天下雪……你是要求道,還等道來見你麼?」

  孫悟空啪落在地上,氣喘吁吁。

  「……見鬼,老孫走了七天,行了幾萬萬里路,竟見不到一粒灰!」

  「那是因為你走的路不對,累死也枉然。」忽有聲音答。

  「哈!終於有吭聲的東西羅!你在哪?」

  「這兒沒有哪,我又能在哪?」

  「少跟我玩這套!你不出來信不信我打爛你的廟!」

  「哈!本來沒有廟,你儘管打去!孫悟空,聽說天下沒有你戰不勝的東西?」

  「是!」孫悟空一挺腰,心裡卻想起了那個假悟空來。「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哈哈!你的名字是誰給取的?」

  「……這……俺老孫一生下就是這名字!」

  「那你又是從何而生?」

  「……我從何而生?」孫悟空想,「我從何而生?從何而生?」

  一時間只覺得心中崩塌了下去,無數記憶思緒直落向無底深淵,就像他投入松鼠的樹洞時的感覺。

  「啊!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摀住頭大叫起來,「頭痛,痛啊!」

  「唉,緊箍咒。觀音你夠狠……」那聲音喃喃道,忽而又大聲了起來:「孫悟空,你要記住,你當年和我說了什麼!你說……」

  「我要天下再無我戰不勝之物!」

  那是孫悟空的聲音大聲道。

  菩提心中一喜,化出身來:「你醒了麼,你醒了麼?」

  卻見孫悟空仍在地上掙扎,那聲音卻是來自菩提的身後。

  菩提一轉頭,看見了那隻猴子,赤著足,圍著草葉,滿面稚氣的猴子。

  那一刻,菩提眼中晶光轉動,百感交集,多少心緒一齊湧上來。

  但那只是一瞬,他隨即又變的冷冷的:「你怎麼進來的?」

  猴子道:「我踢開了門進來的。」

  菩提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之色,「不對啊?歷史不是這樣的。」他想。

  「你怎會有膽踢門?難不成有人教你?」

  「是啊?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哈!」有人笑道,「這猴子真不會說謊。須菩提,別來無恙?」

  須菩提一見,大叫:「金蟬子?」

  那白衣人笑道:「須菩提,幾千年不見,還是喜歡裝腔作勢作弄人!」

  「我可不曾作弄他,是真不敢教他!」菩提湊近金蟬道,「你難道還會看不出來他未來要做的事?」

  金蟬子卻笑道:「你以為你料到了,其實它卻已變了,若知萬物運行之法,便知未來是永不可去算知的。」

  菩提笑道:「師兄你每次都這麼不給人面子,我好歹也是祖師級的人物啊,當著一隻猴子這麼戳我漏。」

  「哈哈哈哈!」金蟬子笑道:「我若顧你面子,我定不是金蟬,你若真有面子,你也不是須菩提。」

  兩人會心大笑,兩隻猴子站在那,對看看,摸不著頭腦。

  「金蟬不一直在靈山深居苦修,怎有閒跑來?」菩提問。

  「是,師弟妹都在靜心苦修,準備靈山第四次結集,將記頌修訂大藏經。可我卻覺在世間山水走走,沾沾塵土,染染生氣更好。所以偷偷溜出來嘍。」

  說罷金蟬子從懷中掏出一東西來:「我在路上揀到這個,也不知是誰丟下的。」

  孫悟空差點摔倒,那不是他的金箍棒?

  他伸手便去搶,一把抓住,卻奪不過來。

  金蟬子單手輕輕握住金箍棒一頭,笑道說:「你想要麼,你想要就說麼,你不說……」

  菩提咳咳連聲。

  金蟬子哈哈大笑:「在靈山終年面壁苦思,幾千年沒和人說一句話,現在總想多講些。」他轉身對那系草裙的猴子說:「是不是你的?」

  不能給他啊。孫悟空心中暗急。

  那猴子卻將嘴一撇:「我要這東西何用?」

  孫悟空摔倒在地。

  金蟬子道:「好!還是我們投機。我就喜歡你這天生的猴子,不如我們做個朋友,有空一起玩耍?」

  那猴子卻翻眼對金蟬子道:「你會不會翻觔斗?」

  金蟬子一愣:「啊?這倒不會。」

  菩提曰:「我會,我會啊!我的觔斗翻的可遠。師兄你學識道法,樣樣比我強,可論這些世間耍子,你可不如我了。」

  猴子道:「我還要你做我師父呢!」

  菩提道:「師父是做不得的,我可以教你七十二變,卻不准你叫我師父,免得我聽了傷心。」

  金蟬子道:「你闖了禍他也好推掉!」

  「金蟬子!」菩提叫道,「你再這麼總說實話就不和你玩了!」

  那猴子望著他們笑了:「好,我就交你們這兩個朋友了!」

  三人大笑,手拉在一起。

  孫悟空被晾在一旁,忽然有種心酸酸的感覺,也不知是為什麼。

  「可惜,我不能在這久留。」金蟬子說,「結集論法大會就要舉行了,我要趕回靈山,須菩提,你還是不回去麼?」

  須菩提微微一笑:「你也知為什麼的,我寧願在這裡,對著天空唱唱歌,和花草松鼠說說話,想想生命的道理,這佛法經論,我卻已忘了,去了背不出來,怕是師尊又要生氣。」

  金蟬子正色道:「人只為自已解脫,卻不能算得成果。這一路上,我看到的眾生,心中蒙憧一片,愛慾癡纏,丟下不得,苦也由之,樂也從之,卻拋不下一個欲字。我勸人清心忘欲,可生由空而生,又教之向空而去,不過是教來者向來處去。蒼生之於世間,如落葉紛紛向大地,生生不息,本不用導,也許還有別的真義。我想到了很多東西,師尊的法卻不能解我心中疑惑,我這次回靈山,不只是頌經,還想請師尊解解心中之惑。」

  「師兄!……請教可以,卻不可與師尊爭論啊。」

  「我不爭論,怎解我心中疑惑?」

  「可是……師尊是不會有錯的。你想不通,定是你自己錯了。」

  「那就更要問個明白了。」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你錯了倒也罷了,我怕的是萬一……」

  金蟬子注視著須菩提好大一會,忽而大笑起來:「如來是什麼?」

  「是如實道來。」

  「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冥須悟空。」金蟬子仰天笑道:「我為如來,又有何懼?」

  他將手一揮:「接住了!」將手中的金箍棒拋向孫悟空。

  孫悟空跳起接住金箍棒,金蟬卻問:「你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

  孫悟空看看金箍棒。金蟬子笑道:「將來若是有人腦袋不開竅,你就用它敲醒它!」

  說罷,轉身大笑而去。

  風正緊。塵沙大起,卻沒有一粒沙能沾到他的身上。他的身影一路遠去,天上的風雲緊隨著他漫捲向天際。

  「這人是誰?你叫他什麼子?」系草裙的猴子道,「將來我若有他這種氣派,也不枉此生。」

  「唉,這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以你們倆的心氣,倒適合作師徒。可惜他癡迷於大道,總說自己未通,哪還能教別人。」菩提說,「他的名字,你不知道也罷,也許這個名字很快就要被人忘記了。若是有緣,將來有一天,你們自會相見。」

  猴子一直望著金蟬子去路,點點頭。

  「對了,」菩提說:「你曾說你沒有姓名。」

  「是,俺是石頭裡生的。還請師父,哦不,菩提賜個姓名。」

  菩提長歎一口氣,每個字咬的清清楚楚道:「你像個猢猻,不如便姓孫吧。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冥須悟空,你便叫做孫——悟——空吧。」

  「好!好!自今就叫孫悟空也!」

  那邊孫悟空正看著金箍棒,想著金蟬子與他說的話,一聽得「孫悟空」三字,忽然心中如什麼裂開了一般,一道雪亮的光芒照來,像自天而降,又像自心而出,直將他射的通明。

  「哈哈哈,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那猴子欣喜若狂的在天地間蹦跳。

  孫悟空來到須菩提面前,跪倒:「參見師父。」

  須菩提看了他道:「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叫我師父麼?」

  「是……師父……」孫悟空突然有了悲聲。

  須菩提再忍不住,跪下一把將他抱住:「你終於想起自己是誰了麼?」

  「師父……弟子這些年,沒有你指路,好苦……」孫悟空一時千思萬緒湧上心頭。

  須菩提撫他頭道:「我正是知你志向,自知指不了你要尋的路,才不肯讓你說是我徒弟。」

  「師父,這緊箍兒害的我好苦,幫我去了吧。」

  菩提神色卻漸漸變的黯然。

  「我做不到……這緊箍是將人心思束縛,將慾望的痛苦化為身體的痛苦,你若如諸神佛達到無我之境,自然就不會受緊箍之苦。」

  「我要如何做?才能達無我之境?」

  「忘記你自己,放下你的所愛及所恨。」

  孫悟空站起來,沉默良久。

  忽然他抬了頭說:「我可以忘了我自己。」

  須菩提心情複雜的望著他。

  「可是,」孫悟空說,「我忘不了東海水,忘不了花果山,忘不了西天路,忘不了路上的人。」

  他忽然歡喜了起來,對菩提道:「師父你看,我有這多可記住的事。多麼好。」他轉身道,「現在我要回天界去,打死假悟空,我就能解開緊箍咒了。」

  須菩提搖頭含悲而笑:「這是觀音對你說的?可你能夠勝嗎?不,你勝不了的,結局早已安排好了。還是留在這逍遙之地吧,這兒不是有當年花果山一般的自在安樂?忘了你是誰,忘了西天路。你回去,就逃不出如來觀音為你設計的路。」

  「師父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一生就是要鬥、戰、勝!」孫悟空望著天河,「我不會輸,不論他們設好什麼樣的局——俺老孫去也!」

  一道光芒注入寒天。

  須菩提仰望那光芒劃過星河,歎道。

  「我終不能改變那個開始,何不忘了那個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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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 08:46: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天宮
  巨大的雪片在天外湧出的火光的映照下象凝血的冰晶,整個天界被這飛揚的紅色充滿,冰雪折射著火焰,像紅寶石般的在空中閃耀,這些紅亮的星塵在宇宙間飛旋,以無可阻擋的氣勢和極美的姿態沖毀著它們面前的一切物體,諸神的宮殿在這狂潮中支離破碎,分崩瓦解。

  在這毀滅的狂舞中,諸神驚慌的躲藏,他們分明聽見那個天地間的狂笑聲,縱是颶風也無法蓋過,在靈霄殿的頂端,那個身影立著,背後是燃燒著的天穹,他巨大的陰影隨著火焰的升高移向整個天庭。

  天宮另一處

  「豬八戒!你飛的慢一點!」天界一處,小白龍叫著,她已化成了人形,迎面而來的飛旋的冰雪鋒利無比,劃破了她的衣裳和臉頰,她不得不閃避遮擋著。而她的前面,豬八戒卻不管不顧的向前直飛,任憑臉上身上被劃出無數血印。

  「天上也沒有吃的搶,也沒有高老莊,你怎麼急成那樣,像要去見媳婦?」

  「回你的東海去,我沒要你跟著我!」

  「嗬喲,學會耍酷了,告訴你豬八戒,孫悟空不在,我可不會再讓你逃了,師父的魂兒一天找不回來,你一天別想溜號!」

  豬八戒四處張望著:「糟了,天宮變成這樣了,星辰全都被天外颶風吹移了位置,找不到銀河了,糟了,糟了。」

  「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心看星星?你和孫猴子都有這怪毛病,一個晚飯要對著西邊吃,一個半夜不睡覺看星星,那個沙和尚也不是很正常,整天拼著些破碗片唉聲歎氣!」

  豬八戒卻不理會她,只顧四下找尋,小白龍還沒見他這麼急過,看著他肥大的身軀四下亂撞,東張西望把兩隻大耳甩來甩去,很是滑稽,不由想笑出來。

  忽然豬八戒站住了,眼睛直盯住一處。

  小白龍一看,風雪迷漫中,隱約有一顆銀色的星在遠處閃耀。

  豬八戒直飛了過去,小白龍忙跟上去。

  近了,豬八戒落下雲頭,看著眼前的東西出神。

  小白龍趕上前一看,那是一顆桂花樹,風雪中已變的光禿禿的,在高處一根枝杈上,有一個燈籠,內放著一顆明亮的銀星。

  那樹幹上,還隱約刻著什麼。

  豬八戒衝上去,抹去樹身上的雪。

  那上面,是幾個字:「天篷,家就在前面,阿月。」

  豬八戒站在那兒,愣愣看著那幾個字。

  他突然猛衝入前方的風雪中。

  小白龍滿心疑惑,也只能跟上去。風雪幾乎使她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豬八戒站在前面,她衝到他身邊,叫:「豬……」

  她停住了,豬八戒正看著前方,她從來沒見過豬八戒那樣的眼神,像風雪一樣紛雜,那紛雜中,卻有星辰一樣明澈的東西。

  那是他眼中映出的人影。

  一個白衣的女子。

  「暴風已經沖毀了銀河,我們幾十萬年築起的家園。」白衣女子望著懷中的玉雕般的小兔兒說,「天篷回來,要找不著家了,不過沒關係,我會一直在這兒等他,我在這裡,他就不會沒有家,火焰快要燒過來了,玉兔兒,你走吧,到下界去,那兒有許多天界見不到的神奇,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天篷,請你告訴他,阿月在這等他,讓他回家。」

  她撕下一片衣角,將玉兔兒裹在其中,一鬆手,那衣角化作一片白雲,載著玉兔兒向下界飄去,玉兔兒在雲中跳著想回來,卻跳不出來。

  她望著玉兔兒遠去,忽的又笑了:「我真傻,天篷不知已變成什麼樣了,你又怎麼認的出他來?他也早忘了你了吧。但我相信,有一天他會醒來,然後他就會回到這裡……為了這一天我每天用星星排出圖畫,那是天篷和我才懂得的圖畫,希望他能看見,想起我,回來。可現在,大風把一切都刮走了,記憶、愛情、希望、一切一切,都刮走了……」

  「但我不會走,我在這裡等他……大風,火焰,都不能讓我離開這裡。」

  隱在風雪中的豬八戒身子開始顫抖起來,突然,他的肥胖的身子跪倒在了地下。他咬住自己的手,無聲的哭了。

  小白龍看著豬八戒,她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明白了豬八戒每天夜晚在別人入睡後仰望星空時的心情,明白了為什麼一旦沒有星光的夜晚,豬八戒就那樣的易怒和脆弱。

  「豬八戒。」她湊到他耳邊,「過去啊。」

  豬八戒搖了搖頭。

  「她在那兒等你,過去啊。」

  豬八戒突然跳了起來,小白龍想她就要看到那感人的一幕了,可以豬八戒卻向相反的方向沒命的狂奔了下去。

  小白龍急追了上去:「為什麼?」她喊,「豬八戒,為什麼?你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她不就在你的面前了嗎?」

  豬八戒在天空中沒命的左衝右突,「忘記路,忘記回家的路!」他喊。「明知道是不可能相見的,為什麼還要記住?」

  他跌跌撞撞的跑著,小白龍很容易的追上了他,她在他背後踢了一腳,把他踢倒在地。

  「為什麼?你連見他一面也不敢?她在那等了你那麼多年,還準備一直等下去!」

  「不,」豬八戒說,「她很快就會結束她的漫長等待了,大火很快就會燒過來,她會在期待中死去,帶著她的美夢,好過她發現她苦苦等來的是一隻豬!」

  「豬怎麼啦?豬怎麼啦!」小白龍叫道:「我就覺得豬挺可愛!豬好的很!豬會笑,會哭,比天上很多神仙都好!」

  「可我不能接受——我可以是一隻豬,可我不能讓她為我……你又為什麼不告訴唐僧你是誰?」

  小白龍呆住了,半晌,她揚起手重重打在豬八戒臉上。

  「豬八戒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把不能說的話全說出來?」

  她也跪在了地上,嚶嚶的哭泣。

  「這就是命運啊!無比神奇美妙的命運啊!」豬八戒大叫道:「需要多麼高的智慧,才能想出這些絕妙的安排啊!偉大的上蒼啊,眾生都戰慄在你的威嚴之下!」

  他狂笑起來。

  他再回頭時,看見火焰已燒入了阿月的宮殿。

  豬八戒忽的一轉身,又衝了回去。

  火焰已燒著了阿月的裙角,但她還在地上用手指慢慢擺著她的銀砂。

  忽然一隻豬衝了進來,狠狠的踩著她裙上的火苗。

  阿月驚異的看著這隻豬。

  那豬卻不敢看她。

  火焰一退,又撲過來。豬八戒發出狂怒的吼聲,用肥大的身軀去撲向火焰。

  忽然阿月從背後抱住了他。

  「天篷……天篷,你好……」

  豬八戒感到眼淚滴在他的背上,他笑了。

  火焰猛一卷,吞沒了豬八戒還沒完全綻開的笑容。

  小白龍站在遠處,望著火焰奔湧的銀河。

  「豬八戒,你好了,終於和你的愛人在一起了。只剩下我一個……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不想一個人死去……不……」

  她一轉身,沒入了茫茫風雪。

  孫悟空重回到了天界。

  「是我撕去了生死薄,是我搗毀了天地倫常!哈哈哈哈!你們顫抖吧!原來恐懼是如此的美妙,死亡是如此的幸福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個靈霄寶殿高端的妖猴還在大聲叫囂。

  「求饒吧,而我將不赦免你們!哈哈哈哈!」

  孫悟空望著靈霄殿上的那個狂笑的猴子:「他瘋了,他必須死,是嗎?」

  「我要天下再無我戰不勝之物。」

  他忽然覺的很累了。

  方寸山那個孱弱而充滿希望的小猴子,真的是他?

  而現在,他具備著令人恐懼的力量,卻更感到自己的無力。

  為什麼要讓一個已無力做為的人去看他少年時的理想?

  另一個孫悟空的聲音還在狂喊:「你們殺不死我!打不敗我!」

  他又能戰勝什麼?他除了毀滅什麼也做不了了。

  孫悟空每向前走一步,就覺得自己變老一些,但他盡量把自己的頭昂起來,盡量把步子邁的更穩一點。

  火中不見了人影,只有他自己和那個瘋狂的笑聲。

  到了,靈霄寶殿上,那個聲音還在叫著:「我是不可戰勝的!不可戰勝,誰也不能打敗我,誰也不能!」

  孫悟空深吸了一口氣,縱身而起。

  他高舉著金箍棒,向上飛著,穿著那重重煙幕,他終於看見了那個火焰中赤裸著,執著一根金箍棒,站在靈霄寶殿最高處,向天下叫罵的猴子。

  他雙手猛擊了下去。

  他看見的,是那個驚愕的眼神。

  




第十九章



  紫霞望著火焰與雪花交織的天空,她想:若是等一會那個勝利者跳回她的身邊,她該不該相信他?
  那個在天神的痛苦驚惶中狂笑的孫悟空。

  那個在西行路上心事重重的孫悟空。

  那個在惡夢中驚醒,掩飾不住心中恐懼的孫悟空。

  那個鎖妖柱上眼睛暗淡下去的孫悟空。

  她忽然發現原來她從來不知道孫悟空該是什麼樣子。

  她只有心中的那個孫悟空,那個披黃金戰甲,視天神如無物的凜凜英雄。可是那個把天捅破的惡魔,那個抱頭喊「不要燒我的花果山」的痛苦的猴子,為什麼也是孫悟空?

  她心念一閃,她究竟希望誰活著回到她面前?但她立刻不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

  風雪中

  孫悟空發現自己遇上了從未見過的對手。

  如果自己的每一舉動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那這仗就沒法打了。

  孫悟空覺得自己在同一個幻影作戰,每次認為自己要擊中他了,卻又被對手奇跡般的避開。

  他施展出了所有的解數,一瞬之間變幻幾十個位置,攻出上百招,他幾乎是在用速度同時從四面八方向對手擊出,每次對手的身影都被他籠罩在幻化出的千萬棒之下,可是,每次金箍棒擊下,卻又只擊中了空氣。

  他的力量向四方激射,就算對手有與他相同的速度,除了跳出圈外也是沒有可能不招架卻又不被擊中的。因為攻擊就像太陽的萬道光線沒有死角。

  似乎只有一種可能——對手並不存在。

  但有時他下意識的一揮,竟就與對手的金箍棒相撞!

  對方顯然在回擊,只不過他的棒法密不透風,對手每一次都無法攻入。

  而他也居然也無法看清對方的招式來路,這似乎又是一種不可能,對手的速度難道已經到了讓他無法看清的地步?

  不,孫悟空忽然想到,之所以他看不清對方的招式,正是對方在和他一樣,同時向四面八方攻擊而不是只對他的緣故。

  原來對方也和他一樣,無法擊中目標。

  而自己看不清對手招式,無法刻意躲避,正如陽光是只能遮擋無法避開一樣。而這樣對手居然也擊不中自己,好像同樣是無法理解的事。

  「鐺!」雙棒再一次相撞在了一起,孫悟空覺得自己像是用力擊在了鋼鐵上,金箍棒嗡的鳴起來,震盪從手心直傳到心臟。

  而鋼鐵也是應該被砸爛的,世上還有金箍棒所不能毀壞的東西麼?也許只有金箍棒本身而已。

  孫悟空心中一驚,難道……

  他每次可以擊中對手之時,也是對手可以擊中自己之時!所以才雙棒相擊,力量互消。

  他究竟在和什麼做戰?

  這樣下去,戰鬥也許是永不能分出勝負的。

  「你殺了他,緊箍咒自然就解除了……」觀音的話猶響在耳邊。

  我不能輸,我一定要勝!孫悟空想,他大吼一聲,棒舞的更快更急,再快再急!「我就不信打不中你!」

  而諸神祇聽見,風雪中的兵器相擊聲越來越密了,最後叮叮鐺鐺的連成一片,成為一種刺耳的囂鳴。

  戰鬥彷彿沒有結束的時候,他們不知連續拚殺了多久。

  四周的一切已經都不再重要了,火光,風聲,叫喊,一切都已消失。

  唯剩下一種意志,決不能讓「失敗」這兩個字的陰影出現在自己的腦海。

  所以孫悟空已不能停下,儘管他覺得那場戰鬥的怪異。儘管還是捕捉不到對手的影子。儘管他有時懷疑自己獨自在世界上瘋狂的揮舞著金箍棒。

  當兩個孫悟空都快用盡最後一點力量的時候,如來出現了。

  「佛祖,兩個孫悟空究竟哪個是真啊?」巨靈神問。

  如來笑道:「待我分給你看。」

  「孫悟空。」他向那鬥成一片的二人道。

  兩人全跳了開來,「叫俺老孫叫甚?」

  「孫悟空,你若跳的出我掌心,便把天宮讓你,若跳不出時,你便老實下界,再修幾劫,卻來爭吵。」如來道。

  「你在和誰和話?」孫悟空道。

  忽然那只沒戴金箍的猴子狂笑起來。

  他柱棒立在那裡,大風捲起他的紅色披風,他道「呸!」

  「什麼?」

  「我現在就不已在你的掌心外麼?」猴子狂笑道,「誰要與你賭,老孫很忙,還有很多地方要拆,沒空陪你耍子。」

  這個場景好熟悉啊,可又想不起來哪裡見過。

  他看見了紫霞,她正望著火焰中心,凝望那個身影。

  「你不想回花果山麼?」如來一揮手,雲散開了,露出一片青翠群山。

  「花果山……是了,花果山,漫山的花,漫山的果,漫山的朋友……回花果山……回家。」那猴子眼望天外,流露憧憬之光。

  「可是花果山已經毀了,沒有了,沒有花果,沒有生靈……」猴子接著喃喃道,忽然轉頭怒視著諸神,「是你們毀了它,毀了他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們也什麼都不會有!啊——!」

  他大叫一聲,衝向諸神。

  如來笑笑,將五指伸了出去。

  一道巨大的力量將那猴子打翻在地,他再次跳起來,又被擊倒,他再次站起來……

  「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那個聲音說道。

  孫悟空一震,是在叫他麼?他剛才幾乎以為那個掙扎著的就是自己。

  那不是我,是的幸好那不是我。

  我是孫悟空,孫悟空怎麼可能忍受那樣的失敗?怎麼可能接受那種毫無勝利希望的戰鬥。

  他感到有什麼就要發生了。

  果然,倒下的妖猴突然再次猛的躍了起來。

  「我——不——認——輸!」

  他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血從他的眼睛裡噴了出來。

  孫悟空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的躍起了。

  他像一個靜伏的獵手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

  孫悟空蹲身,曲足,起跳,那一瞬棒已在手。

  一道純正的金光,一個完美的弧線,一次曠古絕後的進擊。

  「不——————」一聲絕望的呼喊。是紫霞。

  孫悟空聽出了那個聲音。

  他不由一回頭。揮出的手一慢。

  那只是一瞬中的一瞬。

  另一個悟空出手了。

  孫悟空站在那裡,看著腳下的戰敗者。

  他又一次勝利了,像每次與妖精的戰鬥一樣,他總是最後的勝利者。

  等一等,眾神都在交頭結耳議論著,倒底是誰死了,誰活著。

  死的真的是妖猴?

  或者,倒在地上那個才是他自己呢。

  他摸了摸頭上,還好,金箍兒還在。

  那是證明他是孫悟空的唯一標誌。

  那是勝利者的金冠。

  可是那個猴子為什麼也會劇痛呢?

  紫霞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她是來擁抱勝利者的麼?

  她來到了他的面前,卻跪了下去。

  跪在了倒在地上的那隻猴子的身邊。

  她哭了。

  她握起那只妖猴的手。就是剛才本應拿金箍棒打中他卻伸向了紫霞的那隻手。

  她把那隻手輕輕的掰開。

  那手裡,是一條紫色的紗巾。

  孫悟空忽然覺得身體裡什麼東西裂開了,像是一塊石頭崩碎了。

  



第二十章



  「那邊那個,卻是六耳獼猴。」如來道。
  孫悟空抬起頭來驚愕的看著如來。

  「你還不現出原形?」如來道。「你打死了唐僧,打死了龍王,打死了孫悟空,罪惡滔天,佛有好生之德,你跪下皈依,承認你是六耳獼猴,便隨我上靈山修正果去。」

  孫悟空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忽然狂笑起來,「六耳獼猴?哈哈哈!我是六耳獼猴?」

  血從他的七竅中開始流下來,那是太久的戰鬥而震壞了五臟,也許是笑的太厲害,而他突然跳了起來,直越向如來而去:「天地生我孫悟空!——看棒!」

  他喝的是那麼響亮,使出了他最後的所有力量。

  那個身影,以一種無以倫比的速度衝向天地間最至高無上的意志。

  然而他落空了。

  那只是個幻影。

  當他落在地下時,他幾乎已拿不起他的金箍棒了。

  但他仍在掙扎著站起來:「如來!出來!,是英雄面對面大戰三百回合。」

  「哈哈哈哈……」那個聲音在虛空中大笑了,「你戰不勝我,因為我無本無根,以空為憑,而你卻是慾望化出的實物。」

  「如來!出來與我一戰!」

  「哈哈哈哈……」那聲音仍在虛無中笑了。

  「如來……出來……與我一戰!」

  笑聲中孫悟空忽然發現自己的意識在消失了,他開始模糊,他時而遐意的與紫霞坐在一起,時而又在面對著最強大的敵人。

  「我是誰?」他對紫霞說。

  「你是不肯放棄夢想的人。」紫霞含淚說。

  「……那……要與如來決戰的又是誰?」

  「他……他是失去了一切,除了自己什麼也沒有了的人。」

  「那一個……更好些?」

  「我不管我不管,我只需要有一個人和我一起。」

  「可我將忘記所有的事……我……將失去了一切……因為……我不肯放棄!」

  「如來!出來與我一戰!」孫悟空突然瞪大了眼睛,用了最後的力氣高喊。

  一切幻影都消失了。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原來並沒有過兩個孫悟空。

  孫悟空死了。

  也許他從來就沒活過來過。當年從煉丹爐中跳出來的,不過是那太強烈了的慾望。

  孫悟空在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就死了。

  這就是歷史學家的結論。

  「你能猜出這個結局麼?」如來問。

  「弟子未猜出。」觀音道。

  「你呢?」

  「我也沒有。」太上老君說。「佛祖之明慧,我實在服了,我可想不到能用這樣的方式殺了孫悟空。」

  「可我也沒猜出。」如來說。

  「我輸了,原來世上真的有我不能預料之事。」如來道。

  「但是一切都在你的鼓掌間啊。」太上說。

  「不,他已經跳出去了。」如來道,「我用緊箍束住他的心中的真與善,只逼出他的惡與仇恨,他對生命只要還報著希望,就不能不與自己的力量爭鬥,但他不可能戰勝自己,到時他就不得不求我為他分出是非,那時,我說孫悟空是如何,便是如何了。但是我還是算不到……」

  「……他寧願死,也不肯輸。」

  紫霞看著孫悟空,握住他的手。

  這次他真的死了?

  不,他分明好像還是隨時會跳起來,嚇你一跳,對你笑的那只頑皮的猴子。

  孫悟空,再逗逗我吧。

  她把手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那隻手卻漸漸冰涼了。

  「我要你記住你是一隻猴子,因為你根本不用去學做神仙,本性比所有的神明都高貴。」

  淚水沿那隻手滑落。

  天界的火還在燒著。

  「如來佛祖請快把火滅了吧。」玉帝說。

  「此乃天外之炎,無根而出,其源卻是人間的慾望。心魔一去,其火就自滅了。」如來道。

  「這火是滅不了的。」紫霞說,「我們會做它的燃料。」

  她托起孫悟空的屍體,走向火焰。

  眾神閃開一條路,他們還在忌憚著那個身軀。

  天火熊熊的燒著。

  在人間看去,天空中正幻化著濃烈的光彩,燃燒的巨雲像是一幅巨大的穹頂畫。

  「看哪,那是一隻展翅的鳳凰。」一老者說。

  「不!那是一個人揮舞著兵器躍起怒吼。」一個少年說。

  他們的旁邊,一個青衣女孩也在仰望被映紅的夜空,人們沒注意她有一張極醜的臉和極晶瑩的淚。

  當西遊的歷史並不存在,虛無時間中的人物又為什麼而苦,為什麼而喜呢?

  …………

  「一切都結束了麼?」王母不知從哪冒出來問。

  「等一等!」喊的人是沙悟靜。

  他衝到太上老君的腳下,「麻煩你,麻煩你把腳抬一抬……」他舉起一樣細小的誰也看不清的東西,「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哈哈哈哈,最後一片!最後一片哪!哈哈哈哈……」

  他顫抖著把琉璃盞捧到了王母面前。

  王母接過盞,歪著頭看了看:「我要這東西還有什麼用呢?」

  她一鬆手,那盞墜下,重新摔成粉末。

  「不——!」沙僧就那樣看著那五百年凝聚修復的盞在一瞬間重新美麗綻開。

  他愣愣的站在那兒。

  漸漸的,他臉上的神情有了變化。

  「我要宰了你們!我要宰了你們這些兔崽子!來呀,我要殺了你們!」

  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著,可是所有的神都看著他笑,他們都在笑。

  哈哈大笑。

  當五百年的光陰只是一個騙局,虛無時間中的人物又為什麼而苦,為什麼而喜呢?

  天宮的大火又燒了七天。終於熄滅了。

  諸神查找著廢墟與灰燼,他們只看到兩樣東西。

  一塊燒焦的石頭,一根燒斷的金箍。

  有人說,聽見了那火中傳來的歌聲與笑聲。

  有人說,曾看見有一道金光和一道紫氣纏繞著從火中升起,向天際而去。

  當然更多人什麼也不說。

  觀音拿到了那根金箍。

  「我們的目標已完成,西遊可以結束了麼?」

  如來手中正握著那塊石頭。觀音問。

  「他敗了,但他敗了麼?他終於還是逃出了我的手掌。金蟬子,他勝了。」如來拿著那根斷金箍沉吟著。

  他將手一揮,石頭飛落下塵世。

  …………

  阿瑤找到了那塊石頭,她把它埋在了一片焦土的花果山。

  多少年前那一幕又顯現眼前……

  「花果山,什麼時候才能重新長出花果來?不過,種子已經撒遍天下了。」孫悟空抓了一把地上的黑土,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來。

  天邊的雷鳴已然越來越近了。

  孫悟空靠在一棵焦樹上,靜靜的等著。

  等到那一剎,黑暗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開。

  孫悟空一躍而起,將金箍棒直指向蒼穹。

  「來吧!」

  那一刻被電光照亮的他的身姿,千萬年後仍凝固在傳說之中。

  「如果下雨,這裡就會長出花草來吧,我沒有種子,如果上天知我心誠,就讓石頭也開花吧。」

  阿瑤割開自己的手腕,將血灑落土中。

  忽然,天空一聲雷鳴,隆隆滾動。

  阿瑤抬起頭。這時,第一滴雨水落在了她的頭上。

  「下雨啦!孫悟空,你看……下雨……下雨了……花一定會長出來的!」阿瑤喜極而泣,仰天高喊。

  天空中,黑雲後,一條白色的龍翻動著。

  遠處天兵的戰車隆隆駛來,天將的喊叫已可聞:「是誰犯天條在花果山私降雨水!」

  「唐僧,孫悟空,豬八戒,這是我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小白龍想。

  「別了,永別了!」
 

  紛紛落葉飄向大地,白雪下種子沉睡,一朵花開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轉的光的陰影中,星圖不斷變幻,海水中矗起高山,草木幾百代的榮枯,總有一片片的迎風挺立,酷似它們的祖先。

  怎能忘了西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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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7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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