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彗]單戀妄想(注定欠到妳2)[全書完]

單戀妄想【注定欠到妳2】作者：星野彗

第一次和他視線相交，她就知道他和自己是同類，
所以他討厭她的毒舌與實際，她覺得他的好勇鬥狠太莽撞。
可自從那次被困在黑暗電梯裡，他用溫暖的懷抱安慰她後，
她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追著他跑，覺得保護弱小的他很英勇，
心裡也有了滿滿的、說不出口的祕密情感，
直到她被領養要離開兒福中心了，才鼓起勇氣向他送出初吻，
打算此後將那些對他的妄想全都鎖在心底……
她沒想過他們還會再見面，但仍是馬上就認出他了，
他果然還是和當年中心裡柔弱的天使妹妹在一起，
還沒禮貌的質疑她的醫術，擔心她治不好他心愛的女孩。
她感到既嫉妒又羨慕，這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忘了他，
只是她不懂事情怎會如此發展，他不是滿心都是別的女人嗎，
那又何必追問她當年那個吻是什麼意思，
還在聽見她的告白之後，用那麼火熱又煽情的方式吻她？

楔子

　　痛……尖銳的疼痛讓五臟六腑彷彿都燃燒起來。他倒在冰冷的地上，從緊咬的牙關中逸出一聲呻吟。全身都痛，那幾個傢伙下手還真狠，他記得其中有一個還拿了把美工刀。

　　媽的！他的手為了擋那把刀還給割了一道。

　　不過他也沒讓那些人好過，雖然那些人都高他兩個年級，還四五個堵他一個，他還是把他們都撂倒了。

　　剛到一個新學校第一場架很重要。他得讓那些傢伙知道他的狠勁、他的能耐，這樣就不會有人敢找他麻煩了，這是他多年來換過多所學校得到的經驗。

　　不過，該死！他剛剛是不是暈過去了？

　　大概是失血過多，到現在他眼前都還一陣發黑，身子也冷得不像話。

　　他該不會就這麼躺在小巷子裡死掉吧？像他那個沒用的毒蟲老爸一樣？

　　呵！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嗎？他可以想像人們會怎麼說。

　　可惜，他本來還想當個不一樣的人。這次被送到的這間兒福中心裡的老師人還滿好的，聽他說了很多，也跟他說了很多。

　　他們說他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他才十四歲，還有很多機會。

　　機會嗎？哈！如果他現在死了就啥也沒有了。

　　也許這樣最好，也許這就是他的命，死了就一了百了，反正他也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不會有人感到可惜，更不可能會有人為他哭泣……

　　荒謬的是，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耳邊就傳來啜泣聲。

　　「嗚嗚……哥哥……」

　　他皺眉，緩緩張開腫脹的眼，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到了天堂。他看見一個大約十歲的小女孩蹲在他眼前，穿著白色的洋裝，一頭蓬鬆柔軟的頭髮，粉嫩的肌膚，就像童話書裡的天使一樣。

　　只是那天使似乎……在哭？

　　「咦？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天使的眼睛亮了起來，然後興奮地轉身對一旁一個穿著跟他一樣國中制服，留著齊耳短髮的女生說。

　　「這個哥哥醒了耶！婕妤姊姊，你真的好厲害喔，把他治好了耶！」

　　那女生嗤了一聲。「這種白癡，這麼愛跟人打架，死了也是活該！替他包紮是浪費紗布跟藥水。」

　　嚴勁廷很用力的張開眼，想把那個毒舌的女生看清楚。

　　他眼睛對上的是一雙清澈而冷靜的黑色眼珠。如果說天使給人的感覺是溫暖的陽光，那毒舌女就像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低溫燃燒的青色火焰。

　　他瞪了她一眼，她也回瞪。

　　兩人心裡同時一震，卻都一樣的用沒有表情的臉孔掩飾驚訝。

　　他們在那對視的眼神中彷彿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只需一眼，就辨認出對方是同類。

　　他試著站起來，在感到暈眩時，是天使用瘦小的身子撐住他。

　　「哥哥，呃，」女孩似乎撐得很吃力。「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不。」

　　得靠一個女孩子支撐已經讓他覺得夠丟臉了，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去。

　　「沒關係的，回去我會跟社工老師說的，我們兒福中心雖然有規定我們放學要快回去，可是遇到特別的情況也是可以跟老師說的，老師不會罵我們的。」
天使的話讓他皺起眉。

　　她說「我們」，還說到「兒福中心」，難道她也是裡面的院童？他才剛搬進中心，而且對其他人一向都不感興趣，所以壓根不認識她。

　　看到嚴勁廷的表情，彷彿看出他的想法似的，天使微笑著說：「我是可欣，大家都叫我小可，這是我們中心裡最聰明的婕妤姊姊。我知道你是剛搬來的哥哥對不對？上次院長介紹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高，對你特別有印象呢！」

　　小可……嚴勁廷看著眼前的小女孩，記下了她的名字。

　　是她救了他的吧？這天使般的女孩。

　　他的個性一向恩怨分明，別人對不起他的他一定會討回來，相對的，對他有恩的，他也必當湧泉以報。況且女孩一看就柔柔弱弱，惹人憐惜，他暗自許下了以後要保護女孩的誓言，然後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女生。

　　聽她們的對話，幫他包紮，讓他不至於失血過多的似乎是這個女生，不過她那種冷冰冰的表情跟說的話就很難讓人有好感。從她的眼中，他讀出了同樣的想法。

　　很好，他們彼此都對對方沒啥好印象。

　　「哥哥？」

　　小可的聲音讓他回神。他努力用自己的力量撐住身體，不讓他的體重造成女孩的負擔。他對小可擠出一個笑容，他只希望這個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做的表情不至於恐怖到嚇到女孩。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雖然他這麼說，小可仍然擔憂地跟在他身邊，好像隨時準備接住他似的。雖然她的雙手細瘦得好笑，那份認真卻讓嚴勁廷感動。打架、被打、受傷，對他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飯，印象中，好像沒人這麼關心過他。

　　另一個女生跟在他們身後默默地走回兒福中心，嚴勁廷很快就把她拋在腦後。

　　他是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才知道－

　　很多人，很多事，也許都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

第一章

　　磐石醫學中心，心臟外科住院病房。

　　「爸爸，不行啦！人家醫生有說吶，你不能再吃那些油膩的東西了，你才剛開完刀……」

　　「厚，囉唆！就是開完刀，所以現在就可以放心了啊！快快，把保溫鍋裡你媽鹵的三層肉給我吃，再配一碗白飯就太棒了。這幾天住院都沒有好好吃一頓飯，每天都吃那些青菜蘿蔔的，憋死我了。」

　　中年婦人為難的看著床上頑固的老人。 「可……可是……」

　　「叫你拿來就拿來！囉唆什麼？」

　　見到病床上的老人大有跳起來伸手搶的意圖，加上從小就見識過阿爸的脾氣有多壞，中年婦人雖然覺得不妥，還是緩緩伸出手，交出手中緊握的保溫鍋……

　　「徐伯伯，換藥嘍！」

　　護士小姐在這時走進病房，聞到打開的保溫鍋傳來陣陣肉香，然後又看到老人手裡捧著一大碗白飯，上面鋪著滿滿的滷肉，頓時張大眼。

　　「徐伯伯，你在吃什麼？哎呀，不行啦！」

　　護士小姐丟下換藥車，跑過來阻止，徐老頭緊緊護著手裡的飯碗。

　　「我、我不管！再不讓我吃肉，我死了算了！」說完還塞了幾口肉進嘴裡。

　　護士小姐想要去搶他手裡的飯碗，可是又不敢太過粗暴，怕老人身上開刀的傷口又裂開，她沒辦法，只好叫別房的護士也一起來幫忙，病房裡一時間亂成一團。

　　「別過來！」老人怒吼，當過將軍的他，眉眼之間有種自然散發出來的威嚴，讓人不由得被他的氣勢給震懾住。

　　才新來的護士被老人弄得手足無措，倏地腦中靈光一閃。

　　「啊！對了，找范醫生來！」

　　聽到這個名字，前一刻還盛氣凌人的老人先是一愣，然後悄悄的變了臉色。

　　小護士已經衝出去，不久便從護理站裡把正埋頭寫病歷的范婕妤請來。

　　她一進病房，一句話也沒說，光是站著，冷得可以讓人結冰的視線瞄過老人一眼，就讓老人心一突，瞬間病房的溫度彷彿驟降了好幾度。

　　她挺直著背脊，彰顯智慧的細框眼鏡底下是一張白皙而美麗的臉，此刻那看起來柔軟的唇抿緊了，無畏的直視對方，眼睛閃現著無比堅強的決心。

　　一個纖細的美女，卻散發出強烈的氣勢。

　　「吃滷肉啊？呵，好吃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老人明明一生飛揚跋扈誰都不怕，可是一對上這個比他小幾十歲的醫生就感覺矮了一截。 她蔑視他的模樣，彷彿他不是什麼位高權重的將軍，只是個鬧脾氣的小孩。

　　他不自覺吞了口口水，看她唇邊勾起一個冷到極點的微笑。

　　「我當是什麼大事，護士小姐才會打擾我寫今天要交出去的病歷，我已經連續值了二十四小時的班了，今天還要跟主任的刀，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原來就是個想找死的病人罷了，那很簡單，護士小姐，今天就幫他辦出院。」

　　「什、什麼？」

　　此話一出，病房裡的人全都傻眼了。

　　「可……可是徐伯伯開完刀才四天，沒有好好復原跟照顧傷口的話－」

　　「沒關係。反正醫生說什麼他也不聽，他自己能當醫生就讓他自己作主好了，等會我就開出院單，家屬可以來護理站辦出院了。」說完她就轉身要走出病房。

　　「等……等等……你、你真的要把我趕出醫院？」老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顫抖。 「不、不可能的，你只是住院醫生，主任不可能任由你這麼胡來的。」

　　范婕妤優雅地轉身，臉上依然帶著令人膽寒的微笑。 「是嗎？你可以試試看可不可能，主任可是很信任我的。」

　　老人顫抖得更厲害了。 住院這麼幾天，他已經知道范婕妤在這科的地位比許多主治醫生都來得高。不只是因為她一路以第一名從醫學院畢業，年紀輕輕就被譽為心臟外科的天才，深獲國內心外權威和外科主任的賞識，還因為她乾脆利落的行事作風早就在醫院裡建立了名聲。

　　她真的有可能把他趕出醫院。

　　他身子一軟，頹然放下緊抱住的飯碗。

　　「對、對不起……」天知道要徐將軍說出這三個字有多不容易。 「我以後會好好聽醫生的話。」

　　范婕妤不語挑眉。

　　「以後再也不偷吃肥肉了。」他還做出保證。 「拜託……別把我趕出醫院。」

　　徐將軍低著頭說完，范婕妤的臉色才稍緩。 她重新走回病床邊，把飯碗交還給病人家屬並瞪了那中年婦人一眼。

　　徐將軍的女兒連忙開口。 「我以後不會把這種東西給爸吃了，不管他多盧。」

　　范婕妤點點頭，接過護士本來要換的藥品。

　　她讓老人躺好，著手幫他換起藥來。 跟冷漠的嚇人的言語不同，范醫生換藥的手法溫柔又迅速，病人都很喜歡給她換藥。

　　要不是她每天都忙得分身乏術，真想每次換藥都指名要范醫生服務呢！

　　徐將軍享受著這難得的「服務」，想到范醫生幫他縫合的手術傷口也是又細又美，真不敢相信這毒舌的女人居然可以把工作做得這麼令人沒法挑剔。

　　想到這裡，對她的許多怨言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哼……沒見過醫生對病人那麼凶的……」勉強要抱怨的話只能挑剔她的態度了。 徐將軍喃喃道。

　　「沒問題，要換醫生的話，我可以幫你轉給別的住院醫生負責。」

　　「不！」徐將軍連忙衝口而出。 不是沒聽過別的病人被新手的住院醫生整慘的例子，光是打個針都能紮好幾次才找得到血管，哪像范醫生打針又利落又快速，而且完全不痛。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似乎太早示弱，憋紅了臉，尷尬又氣惱。

　　范婕妤倒是沒再說什麼，收拾了藥品就轉身去忙別的事了。

　　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把病人的病治好，至於別人對她的觀感……全然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一般人都羨慕醫生地位高收入好，可是很少人能真正明白，在成為一個所謂獨當一面的主治醫生之前的實習醫生跟住院醫生階段得歷經多少血淚，每天要照顧住院的病人，還要幫忙看門診、準備報告、寫論文。

　　他們不像一般上班族朝九晚五，不是下班就可以走人，要把負責的事情都做完，有時跟主任開刀，一開就是十幾個小時，結束還得把病歷寫完、負責的病患巡完，確定都換完藥才行。 像范婕妤這樣受到上司賞識，又對學習有著強烈企圖心的人來說，責任就更重了，負責的Case更多，工作時間更長，爆肝機率更大。

　　夜深了，在醫院病房裡面看不到陽光變化，不過還是可以從變得寂靜的病房走道感覺得出來。

　　范婕妤正在護理站埋頭打著計算機，把第二天晨會要報告的Case整理一遍。 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胃部持續的隱隱作痛，可她還是堅持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完。

　　不知道有幾天沒回宿舍了，連走出醫院都沒有過，累趴了就在醫生休息室裡小睡，吃飯也不正常，因為病房常常有緊急狀況需要處理。

　　這樣想想，她似乎依稀記得自己上一餐吃的是三明治，而且好像是十幾個小時前的事情了。

　　她眨眨酸痛的眼睛，勉強看清楚眼前一連串的醫療用語，然而有關於這個病患的某個紀錄卻讓她皺起了眉頭。

　　「Miss周，這是怎麼回事？」

　　她挑出病歷中的一項疏失，把負責的護士訓了一頓。

　　那名護士漲紅了臉。 「也、也不能全怪我啊，那時我忙翻了嘛！而且只是晚一點給病人服藥又不是沒給藥，有什麼關係？」

　　范婕妤冷著臉。 「病人不會因為你忙就晚一點發病。而且你說的那個狀況當時我也在，那個突然Crash的病人狀況不到三十分鐘就解除了，沒理由你隔了三小時才給其它病人藥。我看你是忘了吧？」

　　準確無誤宛如計算機般的記憶，加上毫不留情指出對方缺失的嚴厲態度讓Miss周臉上一陣熱辣。

　　「對啦、對啦！你都對！完美小姐，以後所有工作都你做就好了！」

　　憤恨的一跺腳，Miss周哭著離去。

　　范婕妤皺眉，不解為什麼做錯事的人不認錯反而要責罵她。

　　一旁資深的護士長走過來，拍拍她的肩。 「惹惱了護士，以後日子會很難過喔！」

　　范婕妤的眉皺得更深了。 「難道發現錯誤就這麼算了，不應該指出來要對方改進？我們做的工作可是性命交關，不容許任何失誤的。」

　　護士長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這認真的女子，她恐怕是她這幾十年來看過最有天分又最有醫德的醫生，無疑的，她將來會成為一位優秀的醫生，當她的病人是幸福的，不過當她的同事可就壓力很大了。

　　她總是這麼咄咄逼人又鋒芒畢露，不少同僚護士們都對她有微詞，不過護士長倒是很佩服她，也把她的努力都看在眼底。

　　「是要說啊，不過以後這類的事情你跟我說就好了，她們歸我管，我會好好監督的。」她只希望她別把護士們都得罪光了。

　　范婕妤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回去打報告了。

　　專注盯著屏幕的她把一頭及肩的長髮紮在腦後，眼鏡底下的眼睛澄澈透亮，因長期沒曬太陽而白皙得像蛋殼般的肌膚，挺直的鼻樑，淡粉色的嘴唇，她的長相優雅而漂亮。

　　護士長記得她剛來擔任實習醫生的時候，好多醫生都對她有興趣，可是在碰到她那硬邦邦的個性之後就全都打了退堂鼓。

　　可惜了呵，怎麼就沒有男人能欣賞她的美呢？

　　她只是太直，雖然強勢，但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以病患為出發點，從這點看來，也許她有著比任何人都要溫柔的心。

　　不過男人都是膚淺的是不？

　　在護士長為范婕妤感歎的時候，護理站的電話響起，急診臨時有個危及的病患需要心臟外科醫生會診。

　　范婕妤馬上往電梯衝去。

　　護士長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發現自己可能多慮了，或許她從來都沒有過戀愛或成家的念頭吧？

　　護士長想錯了。當范婕妤衝進急診室，看到的人令她瞬間一愣，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後又猛烈的跳動起來。

　　眼前的男人比任何人都來得高大魁梧，無論站在哪裡都是人們目光的焦點。

　　印像中還有些稚嫩的少年輪廓被宛如刀斧鑿刻的深邃面容取代，嚴肅傷痛的表情已沒有了年少時的血氣方剛，多了份滄桑感，一身筆挺西裝，襯托出他不凡的身形，一雙長腿也讓人艷羨。

　　他一看就是個成功企業家的模樣。

　　好笑呵！ 她一直以為他長大會變成黑道之類的，以他少年時老喜歡跟人爭強鬥狠的樣子來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嚴勁廷。

　　彷彿感應到她的視線，他皺眉轉頭。

　　視線相對時從他眼裡的詫異，他知道他也認出她了。

　　儘管已經十多年沒見。

　　沒空去想再見面要說些什麼，急診值班醫生一看到她就好像鬆了好大一口氣似的。 「范醫生，你快過來看看這個病人。」

　　范婕妤馬上轉回醫生模式，快步走到病床旁，在看到病人的臉時又是一愣。

　　「小可……」

　　病床上的她幾乎跟當年沒有差太多，她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十歲的孩子，嬌小羸弱的身子綁上了許多醫療儀器，看起來怵目驚心，也說明了情況並不樂觀，那緊閉的雙眼和慘白的臉色表明了她現在仍處於昏迷狀態。

　　范婕妤瞄了一眼監視儀器上的數據，心一沉。

　　「范醫生你認識病人？」

　　范婕妤猛抬頭。 「嗯。」她沒多做解釋。 「請把病人的情況告訴我。」

　　急診醫生說的每句話都讓范婕妤的眉頭皺得更緊。 小可的情況很糟，事實上，剛剛他們還是進行了十幾分鐘的急救才把她的情況穩定下來。

　　「將她轉到心外病房吧，我想做幾項檢查才能確定她的狀況。」

　　「好。我讓他們辦手續。」急診醫生把病患交給范婕妤後，就匆匆去照顧別的病患。

　　在等待護士幫忙把小可轉到樓上病房時，范婕妤看著林可欣的病歷，把剛剛急診醫生做過的處置都瞭解一下。

　　她一直低著頭，直到感覺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她身前，近得讓她無法忽視，近得讓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跟男性的氣味。

　　呼吸一窒，她終於抬頭。

　　「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比起從前更低沉、更有磁性。

　　她看著他。 「……嗯。」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很少這麼手足無措，就連手術時將病人的胸骨切開、心臟握在手裡時，都沒這麼慌。

　　這個男人擁有把她的腦子弄得亂七八糟的能耐，還有，就是對她的心臟也不太好，似乎跳得太快了。

　　已經這麼多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 忘了他，忘了那種感覺……可是再相見，她才知道好像什麼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儘管內心捲起風暴，該說多年的醫學訓練還是個性使然，她臉上還是沒有顯露出一丁點的情緒，所以在嚴勁廷眼裡看到的是跟以前印像一樣冷漠冷靜的她。

　　「你成了這裡的醫生？心臟科的？」

　　「嗯。」

　　她以為他要敘舊，問問她這幾年來的情況，但他只是一臉沉鬱哀傷的看著病床上沉睡的小可。

　　「治好她。拜託！」

　　那一刻，范婕妤知道了，他沒變，仍是那個把小可捧在手心疼愛的嚴哥哥。

　　那時候他就是這樣了，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小可身體很不好，常進出醫院，嚴勁廷一直扮演著她的守護者的角色，小可只要有一點點不舒服或生病，他就比任何人都緊張。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永遠是小可。

　　他是小可的守護天使。 小可總這麼說，雖然那時聽起來很好笑，他的外表看起來還比較像惡魔。

　　但小可深深信賴嚴勁廷，他也深深疼愛小可。

　　他們之間有種連結是任何人都無法介入的。

　　范婕妤捏緊了手裡的病歷表，不曉得喉嚨怎麼會有種陌生的酸澀湧上來，她用力把它壓下來，用最專業也最冷靜的語氣說：「我們會盡力的。」

　　范婕妤一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宿舍。

　　小可還是昏迷不醒，該做什麼檢查、怎麼處置，也只能等白天主治醫生來了才能跟他討論、做決定。

　　當然她能夠從小可的情況判斷出她的病況並不樂觀，但她不想就這麼下定論，也許還有一絲希望，也許主任會有更精闢的見解，也許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手術或方法可以救她……

　　她的心在下沉，知道那機率有多小……

　　走進好幾天沒回去的宿舍，打開門，迎接她的是簡單的一張床、一張書桌跟一個衣櫃。 她的東西少得可憐，反正多了她也用不到，以她在醫院工作的時間這麼長，她根本沒時間看電視、玩遊樂器，或是像一般女孩一樣敷臉、塗指甲油、上發卷。

　　打開衣櫃，裡面只有襯衫跟深色休閒服，質料雖好，色系卻很單調，不是白就是黑，要不就是灰。

　　她拿出換洗衣物，走進淋浴間。

　　簡單沖了個澡，走出浴室，還沒吹頭髮她就累倒在床上。

　　用手臂遮住眼睛，擋住清晨的光線，明明身體已經累壞了，渴望著休息，可是眼睛一閉，那人的身影就浮現在腦海。

　　她離開的時候，他還背對著她，坐在小可的病床邊。

　　高大的身軀擠在小小的椅子上，可是他卻維持那樣的姿勢好久，好像已經習慣了一般。 她無法想像這麼多年來他是怎麼過的，以小可的狀況，深夜趕赴急診，甚至住院好多天都應該是家常便飯。

　　她不知道這些年來他跟小可經歷了什麼事，但唯一確定的是他沒變，還是盡責地擔任小可的守護天使一職。

　　她記得的，少年的他一直就是個很負責、很講義氣、很讓人有安全感的大哥哥，兒福中心的孩子都很愛黏著他，小可特別崇拜他，總加油添醋的跟大伙宣傳他跟那些欺負人的大孩子打架的豐功偉業。

　　他總是酷酷的，不太愛說話，她不是那種會圍在他身邊打轉的性格，她總是隔著一段距離，冷冷地看著他。

　　一直看著他……

　　她緩緩的睡去，夢中十幾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

第二章

　　兒福中心的孩子年齡差距很大，各自的背景也差很多。 有的是父母驟逝，更多是父母其中一方有精神疾病、酗酒、暴力虐待、入獄服刑等情形，才被社福機構轉介到中心來的。

　　他們白天到附近的中小學上學，放學後回到中心來。 中心附近的中學跟小學離的很近，范婕妤習慣下課就走到旁邊的小學接小可一起回去。

　　「婕妤姊姊！」小可一見到她就揚起甜甜的笑容，用力揮動小手。

　　難怪沒有一個人不喜歡小可，范婕妤想著，中心的老師還有院童都對小可特別好，廚房的阿姨甚至還常常會特別做點心給她吃，原因就是她那永遠陽光燦爛的笑容，讓人不由得卸下所有的心防。

　　「今天比較晚下課，你可以不用等我先回去的。」

　　小可搖搖頭，早上她幫她綁的兩根辮子搖啊搖的。

　　「我想等姊姊。」

　　范婕妤不置可否，牽起小可的手往中心走。

　　「婕妤姊姊，勁廷哥哥是不是跟你同班啊？」

　　聽到那個名字，范婕妤直壓抑想翻白眼的衝動，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

　　「真的？他在學校是什麼樣子？班上的女生應該都很喜歡他對不對？」

　　小可一直對又高又壯又會打架的嚴勁廷有著異樣的熱情，當然他也跟其它人一樣對小可特別照顧，可是對別人他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逃課、打架、頂撞老師，種種的惡行可說是罄竹難書，才到學校報到沒幾天，儼然就成為學校的頭號問題人物，給她這個班長造成不少的困擾。

　　不過邪門的是，真的有很多女生喜歡他，教室門口常常擠了一堆花癡要來看他。

　　哼，也不過是比同年齡的男生高了一些，運動神經比平常人發達，外表俊帥又成熟了些，氣勢嚇人了些，為什麼會吸引女生的注目？ 難道是人家常說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想到這裡，范婕妤對小可殷殷交代著，「像他那種壞男生，小可不可以喜歡上他，跟那種人交往，結果會很慘的。」

　　「誰說的，勁廷哥哥人不壞啊！他雖然常板著臉，可是每次小可找他幫忙他都很熱心，上次我心臟病發作，喘不過氣來，還是勁廷哥哥抱我去找老師的呢！他真的好強啊！」

　　范婕妤翻翻白眼。 看來是無法扭轉小可的想法了，她簡直把他當英雄崇拜。

　　在距離兒福中心還有一段路的街角巷內，她們看到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畏畏縮縮的被兩三個穿著附近高職制服的男生圍在中間，是中心裡患有輕微智能障礙的院生小傑。

　　那些男生推他、戲弄他、叫他白癡，范婕妤跟小可一見到這種情況都氣極了，不過兩人的反應大不同，范婕妤是立刻就想衝進附近商家去借電話打給警察，小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前衝，范婕妤見狀，趕緊把小可往後拉。

　　不過她們倆都還來不及行動，從轉角剛好走過來的嚴勁廷一看到眼前的情況就沉下臉，立刻大步朝他們走去。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低沉的怒吼讓那幾個高職生回頭，看到嚴勁廷的塊頭，心一突，知道不是好惹的。 不過他們有三個人，倒也不怕。

　　「小子，不關你的事，識相的就滾開！」

　　嚴勁廷沒有滾開，反而走進幾人之間，把一臉驚恐正哇哇大哭的小傑給抓到他背後護住。

　　「誰說不關我的事？這傢伙跟我住同一個地方，歸我管。」

　　「喔？你也是那育幼院的孤兒喔？怎麼，聽說你們都是些沒人要的小孩是嗎？這傢伙是因為是個白癡所以才被爸媽丟掉，你呢，有什麼毛病？」

　　其中一個男生出言嘲笑，其它兩個人也跟著大笑。

　　嚴勁廷冷下臉，話也不說，直接衝上前就朝著那講出這種話的男生臉上出拳。 他的出手狠戾，即使其它兩人也加入戰局仍是招架不住。 主要是他那不要命似的打法太過恐怖，那幾個平常以欺負弱小為樂的高職生，雖然年紀跟塊頭都不小，卻沒遇過這種彷彿地獄來的煞星，沒多久就駭然後退。

　　嚴勁廷臉上、白襯衫上沾染了不知是對手或自己的血跡，冷冷瞪視著對方，渾身散發出一股超越年齡的懾人威嚴。

　　他往前一步，那三人彷彿看到死神接近，連忙求饒。

　　「不、不要再打了……對、對不起，是我們錯了……」

　　「聽清楚了，以後敢找兒福中心的人麻煩就是跟我作對。」

　　「是、是，下次不敢了……」

　　他一瞇眼，那幾人就顫抖的往後退，然後忙不迭地逃走。

　　嚴勁廷轉回身走向躲在牆角瑟瑟發抖、被眼前的暴力景象嚇壞了的小傑。

　　他粗聲低吼。 「起來，回去了。」

　　「嗚……嗚嗚……」小傑哭得一臉眼淚鼻涕，根本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嚴勁廷不耐的嘖了一聲，低咒聲麻煩，但還是走過去拉他起來。

　　「勁廷哥哥！」小可衝向他。

　　嚴勁廷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勁廷哥哥好厲害，把壞人都趕跑了。」

　　接收到小可崇拜的目光，嚴勁廷好似有些不自在。 「沒。」他粗聲說：「那些人渣太不像話，欺負弱小不算好漢。」

　　「那哥哥見義勇為就是英雄了。」

　　耳朵出現難得的紅潮，他別過頭去，不自在的咳了聲，把手插在口袋，酷酷的說：「沒、沒什麼，我們這些人會待在這什麼鬼兒福中心的，還不都是不得已，有一堆破理由，我們自己人都不罩自己人，還像話嗎？」

　　嚴勁廷轉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范婕妤盯著他的目光。

　　她還是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情緒，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卻直直瞅著他。 那視線讓他不舒服，感覺她就像那些優等生一樣，好像看不起像他這樣的人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范婕妤的面無表情不是鄙視，跟平靜的外表相反，她的心跳得很快，眼睛怎麼都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他很帥。

　　從來沒有一個人給她這種感覺，可是他真的很帥，他揍那些混蛋的模樣、他粗魯地把小傑拉起來的模樣、他吼說兒福中心的人歸他管的模樣……

　　還有他別開頭，說我們這些人是不得已才在這裡時語氣中難掩悲傷……她的心被射中了，有種從深處被撼動的感覺。

　　他皺眉將視線轉回小可。 「回去了！」

　　小可拿出手帕，踮起腳尖，想擦去嚴勁廷臉上的血跡，卻換來他嘶的一聲抽氣。

　　「啊！勁廷哥哥你這裡破皮了，這樣不行。」她轉頭慌亂無助地看著范婕妤。 「婕妤姊姊，你快來幫勁廷哥哥清理傷口好不好？」

　　「不用了。」嚴勁廷壓根不想欠她人情，他隨意抹了抹嘴角。

　　該死，剛剛那些人渣裡面有個娘娘腔，男人帶什麼戒指？ 一拳打過來把他的嘴角給劃出一條血痕。

　　不過他不抹還好，一抹更痛，手裡還沾滿了血，看得他都不禁一愣。

　　「不用是嗎？好啊，就讓傷口感染，破傷風死掉算了。」范婕妤終於出聲，說出來的話卻尖酸至極。

　　她不是希望他死掉，她只是很急，很替他擔心，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要她說出真正的心聲，那還不如撕了她的嘴比較快。

　　言語沒有辦法傳達的，她就用行動表示。

　　她抓起了嚴勁廷的手，把他往前拉。 「走啦！哼，又要浪費我的藥了。」

　　嚴勁廷不爽極了。 這女生老是把他當成垃圾似的，她不高興就別理他啊！

　　可當他一動也不動，拒絕跟她走的時候，她轉過身，瞪視他。

　　瞪就瞪！ 誰怕誰？

　　「呃……」他咬牙忍住一聲痛呼，那該死的恰查某竟然一把掐住他擦傷的左手。

　　她冷冷看著他。 「還不走？」

　　×的！ *&#！

　　他們從兒福中心的後門溜回去，怕他這樣子被老師看到又要被問東問西。

　　范婕妤把人帶到樓梯間，命令他坐下，然後從包包裡拿出一個裝著OK繃、消毒藥水的盒子。

　　才認識不到幾個月，她似乎老在幫他處理和包紮傷口。

　　「勁廷哥哥，痛不痛？」小可在一旁看得很心疼，「我幫你呼呼好不好？」

　　她不像婕妤姊姊那麼厲害，遇到事情也只會幹著急，派不上用場，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安慰他。

　　由於她的動作太認真可愛，嚴勁延不忍告訴她，她靠近時壓在他身上的重量讓他肩頭瘀傷的傷處更疼了。

　　「謝謝。」他的謝不是對幫他消毒上藥的范婕妤說的，反而是向什麼忙也沒幫上的小可說的。

　　范婕妤沒說什麼，只是冷漠的低頭收拾拿出來的藥品。

　　「啊！勁廷哥哥，你的制服口袋破了。」

　　嚴勁廷低頭，果然看見胸口的口袋因為剛剛的打鬥而裂開。

　　「無所謂。」他聳聳肩。

　　「可是老師會罵吧，你制服不是才剛買。」

　　他覺得很煩，嘖了一聲。

　　「脫下來。」范婕妤沒好氣地開口。

　　「什麼？」嚴勁廷挑眉。

　　「脫下來我幫你縫。」

　　「對、對，婕妤姊姊很厲害喔，我每次掉了扣子是她幫我縫的。姊姊說她以後要當外科醫生，所以手要很巧，真的喔，姊姊縫東西都又快又好。」

　　他看到她從包包裡拿出一組針線包，不由得張大眼。 她的包包是哆啦A夢的口袋嗎，什麼都有？

　　「快點脫。」不過她不耐煩的語氣毀壞了他剛剛才升起的佩服。

　　他把制服上衣脫掉丟給她，她接過去沒說什麼就低頭開始縫。

　　她的動作果然跟小可說的一樣又快又好，那雙手又細又白，小小的，卻很堅定，讓他看得有點呆住。

　　如果不是知道她嘴巴這麼毒、個性這麼不討喜的話，恐怕他會有一點點的感動……感動，是的，好像很久沒有人幫他縫過衣服了，從很小他就被迫獨立，自己要照顧自己。

　　記憶中曾經有人幫他縫衣服是在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媽媽還沒有跟別的男人跑掉，把他丟給每天把他照三餐揍的老爸……

　　不過話說回來，不知道她又是為什麼會在兒福中心，她的氣質不像他們這些人，比較像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不過那只是外表吧？ 大小姐不會像她那樣有雙巧手，還會縫衣服。

　　「好了。」她把衣服遞回去給他，一抬頭，對上他赤裸的上身，臉微微紅了。

　　她突然間深刻的感覺到他是個男性，寬闊的肩膀、黝黑精壯的胸肌、結實的腹部，不像一般國中男生還帶著男童的稚氣，身高塊頭比同年齡都大出一截的他散發出一種成熟的氣質。

　　他沒有察覺到她有什麼不對勁，接過衣服就胡亂的穿上，扯動手臂的傷處時痛得皺了一下眉頭。

　　「你手怎麼了？」他的每一個表情動作她都很注意。

　　他往右手看，手臂上瘀青了一大塊。

　　她受不了似的搖搖頭，從神奇的包包裡掏出一瓶藥油。 「手伸出來。」

　　真他×的太詭異了，他竟然乖乖照做，而且當她纖細的手在他身上柔捏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很舒服？

　　該死的，青春期男生就是這點麻煩，連對一個凶巴巴的女生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

　　他尷尬的瞄了眼前的女生一眼，她一直低著頭，他只能看到她烏黑柔亮的頭髮跟頭頂發漩。 是他看錯了吧？ 她的耳朵有一點點紅……

　　週末假日，在中心裡沒什麼好玩的，唯一的娛樂設備是一張老舊的桌球檯。

　　一個強勁的殺球，小白球進了對方的桌面然後向角落飛去。

　　「啊！」小傑驚呼一聲，匆匆忙忙跑去撿球。 他手裡雖然抓著球拍，可是除了輪到自己發球以外，球拍根本碰都碰不到球。

　　嚴勁廷煩躁的抓抓頭髮，打這種球根本一點樂趣都沒有。 對手太弱，他每次打過去都得等小傑撿球才能再打下去，這樣怎麼可能會好玩？

　　「哇啊，勁廷哥哥殺球的樣子好帥喔！」

　　拍手聲傳來，嚴勁廷回頭，看到小可跟一群國小年紀的院童滿臉崇拜的看著他。

　　他……有點不自在。

　　小可跟小傑聯手把他那天救了小傑的事大肆宣傳，搞得整個中心的孩子都把他當成偶像崇拜。 他不習慣這種注目，他習慣被當成壞胚子，習慣所有人都躲得他遠遠的。

　　於是他覺得更煩躁了。

　　「誰會打？小傑球技爛死了，換個人來打好不好？」

　　小傑好不容易撿了球回來，聽到嚴勁廷的話，雖然難過也沒話說，只能愣愣地站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麼辦。

　　其他孩子都還小，唯一身高還比較高的就只有小可了。

　　小可正要走向前，就被一聲冷酷的聲音阻止了。

　　「有心臟病的人還敢打球？不要命了是不是？」

　　發聲的是一直坐在旁邊看書的范婕妤，她待在那裡很久，可是週身的氣溫好像比一般人低了四五度，沒人敢打擾她。

　　「啊？可是人家想看勁廷哥哥打球嘛。」彷彿被媽媽罵了的孩子，小可委屈的扁著嘴。

　　「他打球有什麼好看的。」范婕妤哼道。 「不過會用蠻力，也不考慮對手的實力，只一味的追求球速，愛現！」

　　嚴勁廷聽她這麼說，咬緊了牙。 這傢伙總是有辦法幾句話就讓人生氣。

　　剛剛說兒福中心的孩子都很崇拜他，更正，這女生除外。

　　「喔，是嗎，聽起來你好像很懂，敢不敢跟我打一局？」

　　她勾起嘴角，「打就打。」直視他的眼，接下他的戰貼。

　　范婕妤站起身，小傑就自動把球拍交給她。

　　小可眼睛發亮，興奮的喃語。 「啊，這下精彩了。」

　　不只能夠接得住他的球，他只要一不留神被她逮到機會，她就會不留情的殺球。

　　嚴勁廷很快就發現她跟優等生的外表不同，她很強，太強了，他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對付她一顆又一顆落點刁鑽的球。

　　兩人迅速打了一局又一局，互有勝負，可是越是這樣就越沒有人想放棄，一直打到兩人都汗流浹背才不得不停下來喘氣。

　　汗水從額頭滴下來，嚴勁廷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那麼痛快的打過球了，他雙手撐著膝，抬頭看著對面的女生。

　　「你，還不錯。」

　　范婕妤的臉紅紅的，總是整齊的頭髮有幾縷濕透了的秀髮貼在臉頰上。 她的眼睛亮亮的，可能是因為激烈運動過後的關係，看起來沒有平常的嚴肅，反而有點……誘人。

　　被有一點點在乎的男生讚美就害羞臉紅，范婕妤才不是那種人，她挺直背脊，傲然的說：「你也還好，能跟我打這麼多局算了不起了。」

　　嚴勁廷翻翻白眼，她還真是大言不慚。 「我沒想到你體力這麼好。」

　　「當醫生開刀要站好幾個小時，當然得有計劃的訓練體能。」

　　小可說過她想當醫生，不過他沒有想到一個人會這麼堅定、固執的遵循自己規劃好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大部分的人都是講講就算了。 他不禁有點佩服起眼前的女生了。

　　「下次再一起打球？」

　　她聳聳肩，沒說好還是不好，拿起剛剛放下的書就走了，大概是去洗澡吧？

　　腦子裡突然迸出個畫面－－

　　她剛剛汗水淋漓，原本寬鬆的休閒服都貼在身上了，不斷起伏的胸部，襯托出發育良好的少女……

　　該死！ 他怎麼又想到那裡去了？ 他連忙抹去腦中的畫面，心煩意亂的低咒了一聲。

　　「勁廷哥哥，你跟婕妤姊姊打球打得好精彩喔！」

　　嚴勁廷很慶幸小可來跟他講話，讓他可以暫時移轉注意力。

　　「噢，還好，看不出來她還滿厲害的。」

　　「當然啊，婕妤姊姊是在中心待最久的院生，你也知道桌球是這邊唯一的娛樂嘛！聽說以前有一個老師體育很強，教了她很多。」

　　在這種地方待了很久？ 嚴勁廷想到就有點替她感到難過。 他不禁去想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可是隨即他就擺脫了那個想法。

　　他才不想知道那凶巴巴的女生有什麼經歷，每個在這裡的人都有苦衷，他只是有點佩服她似乎很堅強，呃……只是有一點點而已。

第三章

　　從那之後，嚴勁廷就常找范婕妤打球。 他們是不對盤，沒講兩句話就弄得氣氛很僵，但只要不講話，專注打球，倒也相安無事，畢竟一個程度能力相當的對手很難找，所以兩人也都盡量不去碰觸對方的底線。

　　這天兩人晚上吃完飯照例打完了球，范婕妤受不了一身黏膩，急著去洗澡。

　　「勁廷哥哥，你打的真好。」小可黏著嚴勁廷，抓住他的手。

　　她最近越來越常纏著他了，不過嚴勁廷似乎不介意多了個小跟班，相反的還很照顧她。

　　沒有人會拒絕小可，也沒有人會不喜歡那甜甜的笑容，尤其想到她先天柔弱的身體，還能常保微笑，樂觀開朗，就特別讓人心疼。

　　范婕妤看了親密的兩人一眼，心裡說不清是什麼複雜情緒，只斂下眼，抓起自己的球拍轉身離去。

　　她在電梯門前等著坐到五樓，小可跟嚴勁廷也走過來，不過他們是要去廚房，從他們的對話聽來，廚房阿姨偷偷幫小可留了碗綠豆湯。

　　「婕妤姊姊一起去嘛。」

　　「不了，我要洗澡，還有書要念。」

　　「婕妤姊姊真用功。」小可吐了吐舌頭。

　　嚴勁廷沒看她。 范婕妤注意到了，他很少正眼瞧她，尤其是每次打完球後更是冷漠。

　　她不介意，她告訴自己，他八成很討厭她。

　　他的反應不令人訝異，畢竟她不像小可，天生就不討人喜歡。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可不到兩秒，一陣天搖地動，她被搖晃的力道震倒在地上，還來不及反應，電梯裡的燈管閃了一下然後就全部熄滅。

　　黑暗包圍住她，她被困在一個鐵做的盒子裡，一個人，四周的鐵牆好像慢慢的收緊，讓她窒息，威脅著要把她吞沒……

　　范婕妤發了瘋似的敲打著牆壁，強烈的恐慌讓她完全喪失了平日的理智。

　　好可怕……好可怕……放她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聲音充滿驚恐，她過了一會兒才知道那是出自於她自己的喉嚨。

　　不……她不能呼吸了……喉嚨緊縮，她最後只能發出喀喀的低啞聲音。

　　誰來救她？ 不！ 她不要待在這裡！ 然而那抖得不成樣子的身體連站起來都不可能，更何況脫逃？

　　她的鼻子好像聞到一股可怕的氣味……被她用力壓抑住的記憶開啟了……那味道……跟黑壓壓的小房間……叫到沒有力氣都沒有人來救她……

　　嗚嗚……嗚嗚嗚……

　　范婕妤蜷縮著身體，倒臥在地上劇烈發抖。

　　「喂，你怎樣？」

　　焦急的聲音竄入她的耳膜，她睜開驚恐的眼睛，卻沒有回話的力氣。

　　她聽到上方有人低咒了一聲，然後是電梯鐵門一寸寸被拉開的聲音。

　　「你沒事吧？」

　　她認出那是嚴勁廷的聲音，可自己掙扎著發出的聲音卻嗄啞得好似被砂石磨過般。

　　聽不到回答，嚴勁廷急了。 「讓開點，我下來了！」

　　他從上方跳下來，電梯顯然被卡在兩個樓層中間，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撬開門的，不過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潰堤的往下流。

　　「地震停電，小可去找老師幫忙，你有沒有怎樣？」

　　她的沉默不太尋常，四周黑漆漆的，他看不清楚她的狀況，不過他想她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頂多被嚇到了。 其實他也很難想像她會被嚇到，她應該是那種面對任何情況都冷靜理智的人，也許他急著跳下來是錯的？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伸出的手卻被人緊緊抓住，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一樣的急迫與恐懼讓他吃驚，然後更讓他吃驚的是那雙手的冰涼，要不是它顫抖得那麼厲害，他會以為那不是活人的手。

　　「怎、怎麼了？」他摸索著，先摸到的是她細瘦的背脊，也抖得不像樣。

　　「嗚嗚……啊……」

　　那不可思議的聲音來自於她？ 她會哭？ 那麼堅強的女生？

　　那絕望而虛弱的聲音讓人的心臟揪緊了，他無措的用手拍拍她的背，向來不習慣安慰人，更不習慣此刻那需要安慰的人是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沒事了……我在。」

　　他的話也不知刺中了她哪點，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抓住他，還是細細地顫抖。

　　「不……不要放我一個……不要……可怕……黑……味道……」

　　可憐的聲音不但破碎，還夾雜著牙齒打顫的聲音。

　　縮在他懷裡的女生沒了堅硬的稜角，只是個被嚇壞了的孩子。 他知道有人怕黑，可是有怕成這樣的嗎？ 他不知道，只能盡可能的回抱住她，希望用堅定的擁抱來平撫她的慌亂。

　　她的眼淚沒停過，從那壓抑的抽泣跟他漸漸濕透了的上衣可以知道，不過她那無聲的哭泣更令人心疼。

　　不知過多久，他只覺得抱著她的姿勢都僵硬了卻又不敢放開。 放不開，此刻的她脆弱得讓人放不開……

　　「裡面的人還好吧？」

　　從電梯的開口處傳過來老師的聲音，然後手電筒的光照下來，終於有了點光亮。

　　「沒事。」嚴勁廷回答。

　　「那好，你們撐一下，馬上有人來修電梯。」

　　「好。」

　　總算不是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嚴勁廷低頭，正好范婕妤仰起頭，臉色蒼白得讓人心驚，掛在臉頰的淚痕還有那驚恐未退的眼眸更是令人心疼。

　　他模糊的想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想起這跟平常的她的反差，一種強烈的無名衝動讓他想把脆弱的她摟緊，但他還沒有這麼做，她就像被嚇到的小獸急急後退，縮進牆角。

　　懷裡空了，心好像也有點空蕩蕩的……

　　不一會兒電來了，然後外面傳過來維修人員的聲音，電梯重新啟動，到達上一個樓層。

　　范婕妤用極快的速度衝出去，老師也跟著去看她的狀況。

　　嚴勁廷有些發楞。 「她怎麼了？那麼怕黑啊？」

　　小可拉拉他的衣角，難過地咬著下唇對他說：「我有一次不小心聽到老師們說起婕妤姐姐的事……她小時候只有媽媽一個家人，可是媽媽又常吸毒，嫌她吵就把她關在廁所。她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媽媽吸太多，突然死掉了，她被關在廁所幾天，直到他們住的地方傳出臭味才被鄰居發現… …」

　　嚴勁廷張大了眼，那是……連他都覺得可怕的故事，她一直那麼「正常」，從她平常的樣子根本就看不出來會是這樣……

　　那個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女孩在他腦海裡浮現，嚴勁廷發現他的心痛痛的，為那個七歲的小女生，也為了那個十幾歲還怕黑的女生。

　　「勁廷哥哥、婕妤姐姐，你們最近怎麼都不打球了？」

　　在同一桌吃飯的時候，小可問了這個問題。 坐在她旁邊的嚴勁廷跟坐她對面的范婕妤同時抬頭，視線一對上對方，就又轉過頭去。

　　尷尬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自從那次被困在電梯的事件之後，范婕妤只要想起自己曾在他懷裡哭得那麼慘就有一種想死的衝動，被他看到了她最不想給人看到的軟弱還有不堪的過去，就好像被脫下了層層的盔甲，赤裸裸地呈現在另一個人面前，導致最近她一看到嚴勁廷就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嚴勁廷偷偷瞄了對面的范婕妤一眼。

　　她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的態度讓他莫名的感到煩躁，明明那天縮在他懷裡發抖，把他當成浮木一般緊緊抱著，可一走出電梯就把他當成瘟疫一樣躲開。

　　他不是不瞭解她的想法，其實他覺得他們兩個還滿像的，都是那種倔強得不肯讓人看到弱點的人，只是……他很想念那個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展現出脆弱的女生。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沒有別人，只有他能看到她最真實的一面，那似乎讓他們之間彷彿建立起一種別人無法闖入的聯繫。

　　不過這可能是他多想了，也許那天如果換了別人，她也會一樣的緊抱著對方。

　　這個想法讓他突然很不爽，用力扒了幾口飯然後就站起來。

　　「吃飽了，走了。」

　　「哎？勁廷哥哥，你怎麼那麼快，等等我。」小可也連忙吃完飯，像跟屁蟲似的跟著他離去。

　　見他走遠，范婕妤緊崩的情緒一下子放鬆下來，感覺好像全身虛脫。

　　這種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他只要出現，她就會忍不住追尋他的身影；他只要看他，她就害怕的轉開視線。 她太過在意他，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這麼強烈的感覺，那讓她覺得可怕……

　　「婕妤。」兒福中心的老師拍在她肩膀上的手讓沉浸在思緒中的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老師，什麼事？」勉強鎮定心神，她抬頭問。

　　「吃飽了以後到主任辦公室來，有事要跟你商量。」

　　老師只留下這句話就走了，留下的范婕妤更加惴惴不安，不知道會是什麼事。 她食不知味的把剩下的飯菜都吞下去，就急急起身往主任辦公室走去。

　　主任跟她說的竟然是她成績很好，很認真用功，所以有一對夫婦想資助她並收養她，問她願不願意。

　　對方條件很好，夫妻兩人皆是醫生，正是她夢想的職業，她沒有理由拒絕。

　　接著週末那對夫妻又來中心看范婕妤，對她留下很好的印象。

　　只要她點頭就可以住進大房子裡，不用擔心以後的學費，有一對人人稱羨、社會地位很高的父母，她似乎除了「好」以外無法說別的。

　　這消息很快傳遍中心，中心的孩子個個都羨慕的來恭喜她。

　　小可是最捨不得她的人，可是愛哭的她這回很勇敢、很堅強。

　　「婕妤姐姐你要幸福喔！」她的眼底水光瀲灩，卻堅持著不讓淚水滾落。 她知道婕妤姐姐要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她不希望自己的不捨對她造成一丁點負擔。

　　她就是這麼貼心的孩子，難怪所有人都心疼她，喜歡她。

　　范婕妤抱抱她，對不輕易跟人有肢體接觸的范婕妤來說，這還是第一次她主動去抱別人。

　　抱著小可，她的視線對上了站在角落的嚴勁廷，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這個她住了好幾年的地方。 她有些害怕，也有些不捨，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他……

　　莫名的失落感將她吞沒。

　　早知道會分開的，不是嗎？ 這個年紀的他們都沒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就算她留在中心，過個兩三年，也會散了的吧？

　　雖然知道這點，但仍然……

　　「婕妤姐姐以後也要常常聯絡喔！」小可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嗯。」

　　她回神，連忙回答。 一定睛，卻找不到原來那個在角落默默看著她的人。

　　嚴勁廷不知何時已經走開了。

　　要離開那天，來幫她搬行李的竟是嚴勁廷。

　　她的衣物不多，書倒是很多，很重，他沉默地幫她把收拾好的箱子搬到外面。

　　搬著沉重的箱子，他的手臂肌肉隆起，汗水在陽剛的臉上閃耀，她看著他，想起在黑暗中就是那隻手臂帶給她安全感，臉上感覺有點燥熱起來。

　　自從電梯事件以來，這還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獨處。

　　這個人說不定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點，范婕妤雙手緊捏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上次的事……我一直沒有謝謝你。」

　　他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頭看她。

　　她更緊張了，頭腦一片混沌。

　　「呃，我出糗了……對，我就是怕黑。」

　　看著她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解釋，再想到她怕黑的原因，一種強烈的不捨讓他開口，「害怕沒有什麼丟臉的，每個人都會害怕，你不需要一直那麼強撐著。」

　　他的話讓她一震。

　　沒有人這樣告訴過她。 沒有人告訴她可以不用強撐，顯露出缺點並不是件丟臉的事。 一瞬間她的偽裝，她的堅強，她的委屈，彷彿都因為他的話而輕易潰堤了。

　　她低下頭，掩飾住突然發熱的雙眼。 「謝謝你。」

　　「沒，沒什麼……咳，恭喜你。你以後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醫生，搞不好以後我住院會遇到你，到時候要請你多多照顧了。」

　　他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這麼平和跟溫情的對話，但這卻是最後一次了，他說的以後－－兩個人都清楚有多渺茫。

　　「我不希望以後在醫院見到你，我希望……你一直都好好的。」

　　她哽咽的聲音讓他訝異，聲音中的情感更讓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對上她的眼睛，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誰也移不開。

　　有一種彼此都說不上來的莫名情感在兩人之間流竄，心跳得很快，全身發熱，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可是面對對方卻又說不出口。

　　年輕的他們都不懂，那是第一次對異性產生感覺……

　　范婕妤突然間有種強烈的衝動……

　　她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僅僅是輕輕的碰觸，卻引起微量的電流穿過。 她輕喘著退開，腦袋熱得完全無法思考，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著了魔，竟然……

　　她迅速轉身逃開。

　　悶著頭大步往前走，逃開了他，逃開那個可怕又陌生的感覺。

　　這麼一逃就是十幾年……

　　范婕妤從床上醒來，心臟還怦怦的跳，腦袋亂烘烘的，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理解到她剛剛是在做夢，夢到在兒福中心的事。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她現在是個醫生，是個成熟的女子，不再是過去那個青澀又無知的小女孩。

　　可是，為什麼那個純潔、幼稚、可笑的吻會讓她夢到之後還心跳不已，整個人渾身發燙？

　　她迅速從床上跳起來，衝進浴室裡洗臉。

　　冰涼的水終於讓她臉上的溫度降低，腦袋也清醒不少。

　　都過去了。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對自己說。 那只是青春期的一時迷戀，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都過去了那麼久了，再念念不忘就太蠢了。

　　而且看他好像也忘了的樣子……

　　他守候在的昏迷的小可身邊、專注的看著小可的模樣再度在她腦海中浮現，不知怎的，她的胸口好像壓著什麼似的沉甸甸的。

　　她要自己別再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小可治好。

　　對，就是這樣。

　　她迅速的梳洗一下，準備到醫院去，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每件事上，不要讓情緒影響專業的判斷，那是她經過嚴格的醫學訓練所練就的本事。

　　她打算運用這本事來救那個小時候一直跟在她身邊，像天使一樣的女孩。

第四章

　　才回宿舍休息幾個小時，范婕妤就又回到醫院，她第一個先去的地方就是小可的病房，不過卻撲了個空，聽護士說才知道，她被轉進醫院裡設備最好的單人病房了。

　　從昨天看到嚴勁廷的狀況看來，他現在似乎很有錢，雖然不知道這幾年他做了什麼，不過負擔小可的醫療費的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

　　她正要走進病房，就看到嚴勁廷背對著她，正在跟小可講話。

　　「跟你說不要逞強你不聽，昨天接到管家的電話，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他的聲音嚴肅。

　　小可瑟縮了一下，她的臉色還是有如紙一樣白，讓人看得更加心疼。

　　「我……我只是想說勁廷哥哥老是加班到那麼晚，很辛苦，所以想做點點心給你下班回家吃……」

　　「我不需要！」嚴勁廷怒吼。

　　小可眨眨眼睛，眼淚霎時在眼眶打轉。

　　他這樣太過分了！ 范婕妤正想進去斥責他，提醒他小可是個心臟病患，不能受刺激，但她還沒開口就聽到嚴勁廷接下去說－－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拜託你，我沒有辦法承受，如果你……」

　　他的聲音沉痛得令人心驚。

　　他一定有過很多這種經驗吧？ 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接到緊急電話，送醫、看著醫生替小可急救……那是怎樣的心理折磨，在醫院工作這麼久，范婕妤懂。

　　「對不起，」小可的聲音小小的、怯怯的，很難讓人生得了氣。

　　「算了，我去工作了，做完事就回來，你乖乖待在這裡。」

　　「嗯。」

　　嚴勁廷轉身，這才注意到范婕妤站在門口。

　　他下巴長出一夜間生成的有鬍渣，白色襯衫開了幾顆扣子，隱約露出結實的胸膛。 他的臉雖然顯得疲憊，但卻英俊得不可思議。

　　十幾年，他已經變成一個比當年更成熟更有魅力的男性。

　　她有些難以呼吸的撇過頭去。

　　「她就交給你了。」 他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留下這句話。

　　她無法不注意到他提起的只有小可……好像那是他唯一在意的。

　　不過那不是很正常嗎？ 她立刻告訴自己。 他們是十幾年沒見面的童年朋友－－到底算不算朋友也是個問題－－他跟小可可是在一起十幾年了。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她以一個醫生的口吻說。

　　他點點頭，得到她的保證似乎讓他放心，隨後匆匆往外走。

　　范婕妤整理好情緒後才走向病床。

　　「嗨，你覺得好一些了嗎？」

　　小可看到她，眼睛張得很大。 「婕、婕妤姐姐？你是婕妤姐姐對不對？」

　　「嗯。」

　　「哇！天啊，好久不見！怎麼會那麼巧？對了，你那時候一直說要當醫生的，現在真的是醫生了。婕妤姐姐你好棒，不過你從以前就很聰明－－ 」小可一連串說了一堆話之後，突然臉上笑容消失，急促的喘氣。

　　她大步上前，檢查她的狀況，指揮她深呼吸。

　　「你太激動了。」范婕妤皺起眉頭說。 「你昨天晚上才嚴重的發作過，身體太弱。」

　　看著范婕妤在她身邊忙著，調整藥量，林可欣的呼吸漸漸緩了過來，臉上也再度揚起甜美的微笑。 「好好哦，感覺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時姐姐也常跟我玩醫生跟病人的遊戲。」

　　「現在可不是在玩。」小可的各項數據都不樂觀，范婕妤沒有辦法放鬆心情，語氣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我知道，」小可彎起細細的眉毛，神色慘淡的笑了。 「我的身體好像真的不行了，這幾年給勁廷哥哥添了很多麻煩。」

　　「你們什麼時候離開兒福中心的？」

　　「勁廷哥哥高中畢業就離開了，等我也十八歲了，就去投靠他。他對我很好，也沒嫌棄我，不只讓我有地方住，還養我。」

　　「你沒再繼續讀書？」

　　小可搖搖頭。 「我那時候身體就變得很不好，反正我頭腦也不太好，不是讀書的料。」

　　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那模樣仍像小時候一樣可愛，或許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種「可愛」的特質吧！

　　「所以勁廷哥哥就叫我乖乖待在家，他去賺錢養家。」

　　「他做什麼的？」

　　說起最崇拜的勁廷哥哥，小可的雙眼都亮了起來。 「勁廷哥哥真的很棒哦！他現在擁有好幾家酒吧和餐廳呢，他很認真工作，還比任何人都有眼光，所以收購了很多快要倒閉的餐廳，然後神奇地把它們變成很棒的餐廳！」

　　小可的笑容具有感染力，讓范婕妤也不由得跟她一起彎起嘴角。

　　「我還以為他長大以後會加入黑社會呢！」她開玩笑地說，不過內心真的為他感覺高興，真的。

　　小可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眨了眨。 「呃……勁廷哥哥好像真的有一些看起來很恐怖的朋友……啊！不過他後來好像比較少跟他們來往了。」

　　「……」

　　「婕妤姐姐，能跟你再見面真好，我一直很想你。」

　　「對不起，後來很少回你的信，醫學院的功課很忙。」

　　「我知道我知道，沒關係的，我們一定是很有緣分，所以終究還是會見面的嘛！」

　　說到緣分……「你跟嚴勁廷……在一起？」

　　小可蒼白的臉微微泛起一抹紅暈。 「沒……噯，我也不知道吶！我是很喜歡勁廷哥哥，也跟他告白了，可是……他沒說什麼。不過他一直這麼照顧我，這麼多年我的情況一直反反覆覆，也沒見他抱怨過，從來都那麼疼我，我想……嗯……大概算吧？！」

　　任何一個女人看到小可那沉浸在幸福的臉龐都會忍不住艷羨，那是一個被好好疼愛的女人才會有的表情。

　　儘管她的身體那麼差，可無疑的，她擁有的比任何人都多。

　　「是嗎？恭喜。」她的聲音乾澀。 低下頭，覺得自己不太能夠再繼續看她那燦爛的笑臉。 「今天我會幫你做一些檢查，也會安排我們外科的主任來給你看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你治好。」

　　「謝謝婕妤姐姐，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嚴勁廷一下班就急急往醫院沖。

　　到了醫院，發覺小可還在睡，想起自己一整天沒有時間可以吃飯，他在醫院的使得商店隨便買了個麵包跟一罐水，坐在病房的休息室裡吃了起來。

　　小可的情況讓他擔憂，公司的事情也不容得他分心。 最近常收到威脅信函，店裡也傳出幾起糾紛，一切都指出背後有某個人想找他麻煩，只是對方還沒有關鍵性的證據落在他手裡，也還沒表明身份，刻意延遲攤牌的時刻打算讓他心生畏懼。

　　哼！ 他不是被嚇大的。 他跟底竄過一抹陰狠。

　　不過想到沒辦法待在安全設施完備的家裡而必須住院的小可，他又沉下臉。

　　他咬緊牙關。

　　明天就多派幾個人來守著，只能這麼做了。

　　休息室對面的護理站傳過來的哭吼聲打斷他的思緒，讓他不由得抬頭。

　　「你根本就故意挑我毛病！上次那樣，這次又這樣，好啦！你了不起，你什麼都行，你自己做啊！我不幹了！」

　　那是個氣急敗壞的護士小姐，她大吼的對像是范婕妤。

　　一時間護理站跟休息室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這場紛爭中。

　　「我沒有故意找麻煩，那本來就是你應該做的事。」

　　他聽到她冷靜的聲音傳來，相對於那護士小姐的氣急敗壞，她只是皺著眉，好像無法理解對方怎麼會這麼激動似的。

　　護士小姐跺腳，掩面哭著離開。

　　嚴勁廷看到護理站的許多護士都對范婕妤投以譴責的目光。

　　她挺直背脊，神情冷漠的繼續手邊的工作，彷彿一切都不在乎。

　　嚴勁廷定定地看著，第一個竄過腦裡的念頭是想笑。 她還是老樣子呵！ 歲月並沒有讓她變得更圓融更討人喜歡，第二個升起的感覺，竟是很想把那細瘦卻驕傲的纖細身體摟緊了，心疼的安慰。

　　後面那念頭嚇壞了他，他連忙轉頭揮去腦中的想法，可是揮不去的是根深柢固在腦中的記憶－－

　　他忘不了她！ 即使那時在兒福中心兩人只相處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他記得她的聰明，她冷若冰霜的高傲，她打球的狠勁，她躲在黑暗的電梯中抱著他簌簌發抖的樣子……還有最後的那個吻……

　　該死！

　　都這麼多年了，他也不是什麼毛頭小子了，什麼世面沒見過，卻偏偏還記得那個吻，那觸電般的酥麻感，那不可思議的柔軟嘴唇……停停停！ 就叫你別想了！

　　他咬緊牙根，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偶然相逢的友人，她是小可的醫生，僅此而已。

　　他把沒吃完的麵包丟進垃圾桶，站起身往小可的病房走去。

　　「等等。」

　　他皺著眉回頭，對上她。

　　「我想跟你談談小可的狀況。」

　　她的聲音沉靜無波，他猜想她大概已經處理過同樣的情況上百次了，即使對方是認識的人，她都能夠用完全公事化的語氣說明病況。

　　原本就不是容易表現出情緒的人，這些年的醫學訓練顯然讓她變成更加無情冷血的人了。

　　很好，現在的他也不想有什麼感情的糾葛。

　　她的解釋倒是意外的清楚明白。 拿著心臟的模型，她對他解釋小可的病況，多重的先天心臟機能不全導致了她的狀況反覆並越來越不樂觀。

　　最後的結論也簡潔易懂－－「她的心臟已經無法用手術修補，只有換心手術才有一線希望。」

　　嚴勁廷越聽心越沉。 她是說小可的心臟已經沒救了？ 這麼多年來，這些話他不知道聽醫生說過幾次，但小可還不是都撐過來了。

　　他不相信這回是真的不行了，他不能失去小可，小可是他的天使，他忘不了她小時候救過他一命。 這些年來在外人眼中看來也許都是他在照顧小可，可是沒有她，他就沒有努力賺錢、奮發向上的動力。

　　他們的關係是相依為命的……家人。

　　想到可能失去小可，那念頭讓他恐慌，讓他憤怒，而他越是憤怒的時候，聲音就越冷。

　　「你說手術無法修補？那是你個人的看法吧，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一定別的醫術高超的醫生做不到。而且你不是小可的主治醫生吧？我記得我說過要安排主任當小可的主治醫生，找你們主任來跟我說！我不想你這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談。」

　　范婕妤張大了嘴。 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番好心而詳盡的解說換來的是嚴勁廷的質疑跟責問。

　　而且他說的那是什麼話？ 她做不到？ 叫主任來？ 她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

　　在專業領域上她從來沒有被這麼看扁過！

　　哈！ 很好！ 好極了！

　　心裡湧起滔天怒意，她的臉上卻更加冷冽。

　　「沒問題，既然你不相信我，我會請主任跟你談的。」她咬緊牙根，每個字好像都是從牙縫裡逼出來的一樣。

　　她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嚴勁廷這才察覺自己剛剛的說法似乎有些不對，他只是一時心慌才口不擇言，並不是真的質疑她的能力，可是當他想解釋時她已經離開。

　　沒什麼好解釋的。 他告訴自己。 病人家屬本來就有權質疑醫生。

　　可是她怒氣騰騰的背影還是讓他感覺到懊惱與……後悔。

　　小可慢慢張開眼睛，雖然醒了，但還是感覺很疲憊。

　　最近她老是這樣，好像睡多久都不夠，一天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也許她哪一天就突然不再醒來了？ 她有時候會忍不住這麼想。

　　轉頭，她下意識地看向病房的另一邊。 勁廷哥哥高大的身軀縮在一旁的家屬床上，緊閉著眼睛睡著的他眉頭還是深鎖的。

　　她感覺心一陣的疼。

　　連她都知道這是不正常的。

　　勁廷哥哥年輕、英俊、多金，正值可以恣意享受人生的時候，卻得常常陪她跑醫院，甚至以醫院為家。 幾次情況緊急送急診，她自己是沒有知覺，可是她知道勁廷哥哥得承受她隨時可能會死掉的壓力，每回她醒來總是看到他疲憊而憂傷的臉，心裡就好歉疚。

　　勁廷哥哥是個好男人，負責任、有擔當的好男人，難怪她會這麼喜歡他。

　　可她不是個好女人，好多年前跟勁廷哥哥說喜歡他，然後就厚著臉皮巴著他，一直享受他的照顧疼愛。

　　她身體不好，家事都不能做，當然連男女之間的親密行為也不可以，就算她再無知，也知道這是不正常的。

　　勁廷哥哥應該跟更好的人交往，有更好的生活，那些都不是她能夠提供的。

　　都怪她……

　　嚴勁廷被吸鼻子的聲音吵醒，跟小可住在一起這麼多年，他養成了淺眠的習慣。 「小可？怎麼了？你怎麼在哭？」

　　嚴勁廷越關心她，她的歉疚越深，眼淚也就掉得更急。

　　「是哪裡不舒服？」

　　見小可只是搖頭不語，嚴勁廷急了，按了床頭的急救鈴，不一會兒，值班的范婕妤便跟護士衝進來。

　　「怎麼回事？」

　　「你不會看嗎？她一直哭，說不出話來，捧著心臟，好像很痛的樣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昨天給她換了新藥，是不是產生副作用了？」嚴勁廷嚴厲的瞪著范婕妤斥責。

　　不！ 不是婕妤姐姐的錯！

　　小可想解釋，可是哭得太劇烈使得她一時發不出聲音。

　　儘管嚴勁廷的語氣霸刀無理到讓范婕妤很得牙癢癢的，可是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她立刻檢查小可的情況，最後發現並沒有異樣。

　　「小可，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小可好不容易才哽咽出聲，「嗚嗚……沒有……我只是心裡難過……」

　　聽她這麼說，范婕妤不只鬆了口氣，還隱隱有種頭上三條線的感覺。

　　就這樣？ 小可哭了，因為「心裡難過」，不是什麼藥物的副作用，而她卻因此莫名其妙地被某個瘋子罵了一頓。

　　她閉上眼睛，隱隱有種暈眩感－－是被氣暈的！

　　她直起身，冷冷地瞪了嚴勁廷一眼。 「抱歉，我醫術再好，醫的也只是心臟不是心裡的情緒。依我看來，病人的病情並沒有太大變化。」

　　嚴勁廷知道自己剛剛又再度失控指責了她，而那指責是不公平的，可是他一時又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繼續繃著臉，抿緊唇。

　　范婕妤也不期待他會道歉什麼的，她還有什麼事要忙。

　　「小可我先走了，等下巡房再過來看你。」她連看也懶得看嚴勁廷一眼，說完就逕自轉身離開。

　　范婕妤走後，小可擦了擦眼淚，好不容易可以順利開口。

　　「勁廷哥哥，你剛剛錯怪婕妤姐姐了啦！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找婕妤姐姐麻煩，一天到晚跟她吵架？」

　　住院的這幾天，她已經不只一次看到他們唇槍舌劍，幾乎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明明兩個人都是很好的人呀！

　　嚴勁廷咬牙。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每次一看到范婕妤，他的心就變得很……亂。

　　她面對任何人總是這麼冷靜，做任何事總是那麼認真，他就是看不慣那樣。 是，他承認自己有點不正常，可他想要看到她更失控的樣子，想要她不是用對待一般人的態度對他……

　　他到底想要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可惡！ 那女人明明曾經在他懷裡哭成那樣，還主動親過他，現在再重逢她居然裝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模樣，想到就火大！

　　心裡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他一跳。

　　不，他怎麼可能會為了那種理由就……這樣好像他很在意她似的。 她表現得很明白，根本就忘記過去那些事了，她可以這樣，沒理由他做不到。

　　「咳，既然你沒事就好，我先回家換衣服然後去上班了。」

　　嚴勁廷轉頭避開小可有些太過澄澈的雙眼，整了整衣服後走出病房。

　　小可眨眨眼。

　　她注意到勁廷哥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也注意到她提到婕妤姐姐的時候他異樣的表情。

　　跟勁廷哥哥在一起這麼久，她還沒見過他對誰有過這麼複雜的情感，隱隱的，她似乎嗅出一抹不尋常的氣氛，有些悲傷也有些歡喜的彎起嘴角……

　　范婕妤正好幫小可換藥，小可看著她纖巧的手。

　　她喜歡婕妤姐姐替她換藥，喜歡看她迅速又準確的動作，她的婕妤姐姐真的是個很厲害很棒的人對吧？

　　想想她從小就覺得婕妤姐姐聰明又體貼，雖然嘴巴總是得理不饒人，可是真的遇上了困難，她總是第一個跳出來幫忙的，就像當年發現倒在巷子裡的勁廷哥哥的人是她，不怕髒、不怕麻煩的為他療傷的人也是她。

　　這樣的人才能真正幫得了勁廷哥哥吧？ 不但配得上他，而且還能成為他堅強的後盾，不像她……一直是個負擔。

　　「婕妤姐姐，我活不久了對吧？」

　　范婕妤僵住，「不要那麼悲觀，你已經排上器官受贈的名單中，一有消息就會通知醫院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也許明天就有好消息了，不要放棄希望好嗎？」

　　小可乖乖的點點頭，眼底卻掠過一抹憂鬱。

　　她其實知道，她能夠及時得到可用的心臟的機率有多低，除非奇跡發生。

　　但奇跡之所以稱為奇跡，不就是因為它太難得了嗎？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最近她越來越虛弱了，也許撐不到婕妤姐姐說的好消息－－

　　「說實在的，我不怕死，只是我放不下勁廷哥哥。不過話說回來，可能我死了對他是一種解脫，這些年他實在太辛苦了，陪我跑醫院，常常為我擔心受怕，我什麼也不能為他做，真的很沒用。」

　　聽到小可這麼說，范婕妤停下手上的動作，生氣的皺起眉。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很確信嚴勁廷不會把失去你當成解脫，你對他很重要你知不知道？！我不許你說這些喪氣話。你給我好好振作起來。」

　　被厲害的訓了一頓，小可沒有不高興，反而微笑起來。

　　「婕妤姐姐，你講話的樣子跟勁廷哥哥一模一樣耶！」

　　范婕妤一僵，然後不自在的咳了一聲。 「那是因為誰聽到你說這種話都會生氣。不要胡思亂想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堅強起來，不准放棄希望。」

　　「嗯。」

　　小可乖乖的應了一聲，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仍盯著范婕妤。

　　想起來，勁廷哥哥跟婕妤姐姐給她的感覺真的好像。 兩人都一樣強，也一樣好強，小時候他們兩人打球，別人根本插不進去，不是因為球技的關係，是那種他們眼中只有對方的感覺。

　　其實，那時候雖然他們兩個常常唇槍舌劍，但自從那次的電梯故障時間之後，她就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氣氛變得怪怪的。

　　那時她還以為他們會在一起呢！

　　她也說不出為什麼，只能說那是她的第六感，或者說長期在病床上待著，她能做的就是觀察人，而她的觀察一向還蠻準的。

　　回想過去，好像有很多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小可偏著頭說：「婕妤姐姐你知道嗎？以前還在兒福中心的時候，我收到你的回信，勁廷哥哥都會拿去看耶！我每次寄了信，他過幾天還會問我有沒有收到你的消息，勁廷哥哥對別人從來就沒有那麼關心過呢！」

　　范婕妤眨眨眼，心裡像是緩緩綻開了一多喜悅的花。 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知道他還記得她，還關心她，就讓她的身體彷彿有一道暖流通過。

　　小可張大眼。 她有注意到了喔，聽到她這麼說之後，婕妤姐姐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她確定她有看到。

　　婕妤姐姐對勁廷哥哥似乎……

　　她有些哀傷的笑了，不知道應該為證實她的想法開心還是難過。 她是女人，當然也想獨佔勁廷哥哥，可是她知道自己得到的已經太多了，而如果對像是婕妤姐姐的話，她只會覺得太好了……

　　他們真的很相配，而且也有相似的背景，能夠瞭解彼此，他們可以互相扶持。

　　把勁廷哥哥交給婕妤姐姐，即使有一天她離開了，也能放心。

第五章

　　嚴勁廷回到醫院病房的時候，范婕妤正在小可病房裡跟小可聊天，小可是那個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的人，范婕妤只是微笑著在一旁聆聽。

　　他站在病房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背對著他的范婕妤沒有看到他，小可看到了，但她只是跟他眨眨眼，就繼續說那些他們以前在兒福中心的事。

　　「還記得那個小傑嗎？他啊，現在在勁廷哥哥的公司工作喔……」

　　他不想打斷小可，她最近總是病懨懨的模樣，很少像現在這麼有精神，而另一個讓他不想進去的原因是范婕妤。

　　面對她，他總是會怪怪的，所以最近他開始盡量避開她。

　　其實說他怪，她不也是。

　　她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冷冰冰的嗎，瞧她現在滿眼的暖意，原來她笑起來也可以那麼美……

　　「美」－－那個字出現在腦海的時候，嚴勁廷的心一縮。

　　他怎麼會把這個字跟她連在一起？

　　可是真的呵！ 心裡另一個聲音說，當她笑的時候，她臉上的線條都柔了起來，彎彎的眉眼，閃亮亮的眼睛，還有那對柔軟上彎的粉紅色嘴唇……他曾經……

　　停止！

　　「該死！」

　　他忍不住的低咒讓病房的兩人同時轉頭看他，氣氛頓時僵住。

　　看到范婕妤轉頭面對他時笑容消失了，他又想罵髒話了，但他忍住，取而代之的，是他緊皺的眉頭。

　　范婕妤看到他那冷臉心就一沉。 小可剛剛形容的那個照顧弱小的勁廷哥哥彷彿是另外一個人似的……不，他只對她這樣。

　　因為她不需要他照顧？ 她知道自己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她以前想來不在意的，今天卻第一次為這點感到些許的難受。 如果她像小可一樣柔弱，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就會不一樣？

　　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莫名的想法，她很快甩開那軟弱的思緒。 她就是她，不需要為誰改變。

　　說起改變，醫院最近的改變造成很大的困擾。

　　繃起臉，她對嚴勁廷說：「你為什麼找了那麼多人守在醫院裡？雖然是單人病房，但擠了一個看護跟三個保鏢也未免太誇張了！很礙手礙腳你知不知道？請你立刻把人撤走，萬一緊急時那些人阻礙了急救誰負責？」

　　最近收到的威脅信明白的提到了小可，讓嚴勁廷的精神更加緊繃。

　　「不，該有的保護不能撤。」他堅持立場。

　　「她在這裡會有什麼危險？」范婕妤氣死了，她很想用力搖醒這頑固的男人。

　　「你什麼都不懂。」

　　「什麼？」不懂？ 已經有多久沒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了？

　　「我跟人有些生意上的糾紛。」

　　他的一句話迅速讓她冷靜下來，她神情一凜。 「有多糟？」

　　「很糟。」

　　范婕妤深吸口氣。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可以。」

　　「我巡完房回來找你。」

　　小可眼睛發亮的看著兩個人從剛開始的唇槍舌劍到後面幾句簡單的對話好像就能互相理解。

　　等范婕妤走了，她對嚴勁廷說：「勁廷哥哥，你跟婕妤姐姐講話常給人一種插不了話的感覺耶！」

　　嚴勁廷微微挑眉，他不太喜歡跟任何人討論范婕妤的事情。

　　可是小可又接著說：「勁廷哥哥，你覺得婕妤姐姐怎麼樣？她聰明又漂亮，能力又強，我覺得如果你跟她在一起應該很好。」

　　嚴勁廷的眉毛現在完全皺在一起了。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不是胡思亂想啊！我是真的覺得－－」

　　「我有你了。」

　　他的話讓小可好高興，不過她隨即想起了現實，哀傷的垂下眼。 「我很想當勁廷哥哥的女朋友，可是我們這樣真的算是男女朋友嗎？勁廷哥哥真的把我當戀人嗎？」

　　他知道自己應該說是的，可是他卻猶豫了。

　　什麼是戀人，什麼叫戀愛，他從來沒有想太多，照顧小可彷彿已經變成一種本能跟習慣，是不是戀人，他壓根就不覺得有必要去想。

　　「勁廷哥哥知道嗎，我跟婕妤姐姐聊到你的事，她都很有興趣耶！我覺得她對你－－」

　　「好了，別再說了！」嚴勁廷打斷她。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專心養病，不要亂想。」

　　小可嘟起嘴，難得使性子的轉過頭不看他。

　　他心煩的沒心力安撫她。 他不喜歡提起范婕妤時自己內心的煩躁，更不喜歡小可好像在交代後事似的急著想把他跟別人送作堆……

　　「婕妤姐姐，你知道嗎，勁廷哥哥他……」

　　「勁廷哥哥很棒喔，他呀……」

　　范婕妤邊替小可打針邊忍耐的聽她說一大堆嚴勁廷的優點。 這些天來她的耳朵都快長繭了，很想叫小可住嘴，但是她這麼做過之後小可臉上受傷的表情卻又讓人不捨，於是她只有咬牙苦撐。

　　嚴勁廷走進來時也是一臉快忍受不住的表情。

　　他們互看了一眼，又迅速別過視線。 他們兩人的遭遇一樣，小可似乎下定決心要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

　　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狀況。

　　「勁廷哥哥，你約婕妤姐姐出去吃個飯嘛！我每天都看你們兩個一直工作一直工作，都沒有一天休息。放一天假吧？我想想你們可以去哪裡玩喔……烏來泡湯？陽明山賞花？啊！聽說宜蘭有很多景點，而且又很近－－」

　　「夠了！那是不可能的！」

　　嚴勁廷的怒斥吼出了小可的淚水，她小臉一垮，眼淚就撲簌簌的往下掉。

　　而她這一哭，讓他頓時慌了手腳。 「小可……唉……你……那些地方你想去是嗎？等你出院我帶你去，你現在別想這些。」

　　范婕妤看著他坐在小可床上，輕聲安慰她，看盡他的溫柔，也看盡他的緊張。

　　她悵然一笑。 病床上羸弱可人的女子與她身旁偉岸俊朗的男子，這兩人在一起是多麼自然，那畫面多麼協調。

　　感覺到自己在這邊好像是多餘的，她轉身離開，沒人注意到。

　　「小可！」

　　身後倏地傳來勁廷哥哥淒厲的吼聲，她立刻回頭，看到小可已經昏過去，她馬上衝回去。

　　小可又再次發作。 雖然這回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把她搶救回來，但越來越密集發病的頻率讓人心頭沉重不已。

　　她幽幽醒來，茫然地看著嚴勁廷跟范婕妤。

　　「我剛剛是不是又……」

　　「嗯。」范婕妤沉重的點頭。

　　小可猶有淚痕的臉龐再次濡濕。

　　「你情緒不能太激動。」范婕妤開口全說，她無法想像再一次的話……

　　「我可能隨時就這樣死掉了，像剛剛那樣，嗚嗚……可是我不要啊！這樣我沒有辦法安心……勁廷哥哥、婕妤姐姐，我想要你們在一起，我不想勁廷哥哥在我走了以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嗚……想到我就好難過……」

　　范婕妤跟嚴勁廷聽她這麼說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想斥責她的想法太天真，可是她剛剛才病發，那可怕情形兩人不想再經歷一遍，所以一時之間都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答應我好不好？」她可憐兮兮，淚光閃爍的瞅著他們兩人。 「至少你們試試看好嗎？去約會看看？嗯？」

　　范婕妤張開嘴不知要說些什麼，嚴勁廷卻代替她回答了。

　　「好。」

　　她轉頭瞪他，他冷冷回視她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有什麼意見？

　　她該知道的，對於小可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會拒絕，不管那要求是多麼不合理，也不管那是否需要犧牲別人。

　　天平的一頭是小可，一頭是她，也不奇怪會偏向哪邊了。

　　她緊咬下唇，心裡一陣陣酸澀湧上。

　　「婕妤姐姐？」

　　小可張著那天真無辜的眼睛看著她，期待著她的回答。

　　她頹然苦笑，知道自己注定輸了。

　　「好。」她聽到自己說。

　　約好的這天早上范婕妤依然來醫院上班，雖然已經請了假，而嚴勁廷前一天晚上也在病房陪了小可一夜。

　　「要拍很多照片回來給我看喔！」

　　病房裡的三個人，興致最高昂的，是那個沒有要出去「約會」的小可。 另外兩個人毫無意外的都繃著臉，絲毫沒有出遊的期待與開心。

　　「好了，快去吧，晚了就不好。」

　　「我晚上就回來。」嚴勁廷說。 「有事叫保鏢打電話給我。」他又不放心交代。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去玩吧，別擔心我，我會乖乖的。」

　　小可推了推他，他才轉身對范婕妤說：「走吧。」

　　那語氣之冰冷，和跟小可講話的態度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她跟小可本來就是不能比的吧？ ！
　　她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跟他走出病房，他們經過護理站，一起走進電梯，一起搭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他們的神情嚴肅，一路上看到他們的人，一定無法想像這兩個人是要去約會的吧？

　　范婕妤走到副駕駛座，她當然不可能等嚴勁廷來給她開門，所以自己開了就坐進車裡。

　　「去哪裡？」她轉頭看著那握著方向盤的男人。 他有一雙很結實有力的雙手，指甲修剪的很整齊，很好看……

　　她迅速轉回頭，瞪著擋風玻璃。

　　「有你特別想去的地方嗎？」他也看她一眼。 這還是重逢以來第一次看到她沒穿醫生袍的樣子，簡單的襯衫跟牛仔褲襯托出她修長的身材，她還把總是紮在腦後的頭發放下來了。 她有一頭烏黑柔亮的及肩長髮，髮絲柔軟，人家說頭髮軟的人心也纖細柔軟……不過這個說法八成不適用於她吧，她跟纖細柔軟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扯動嘴角笑了。

　　「隨便。」她依舊不看他。 「我們只要找個地方，拍幾張照回去交差就好了不是嗎？去哪裡都無所謂，你不是急著回來？」

　　他沉吟了一下，沒有駁斥她的說法。

　　「我想到了。」

　　站在兒福中心門口，范婕妤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這個她曾經住過好幾年的地方，小時候覺得好大的地方，現在感覺原來這麼小。

　　「很久沒回來了吧？」嚴勁廷問她。

　　她臉紅了一下，像防衛般地說：「我一直很忙。」

　　「我知道，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很懷念吧？進去看看。」

　　一進兒福中心，幾個還沒上學的孩子看到他，高興地喊著哥哥哥哥。 看來他倒是常來。

　　「勁廷，你來了啊！」笑著走來迎接他們的是中心的主任。

　　這麼多年，主任的變化不大，還是滿臉笑容，胖乎乎的樣子讓人很有親切感。

　　「主任。」

　　主任拍拍他的肩。 「小可沒跟你來？上次聖誕節你們帶了很多禮物來給孩子們，他們到現在都還念念不忘呢！啊？這位是－－」

　　主任突然張大眼睛。

　　「主任。」范婕妤對她微笑。

　　「婕妤？婕妤是吧？哇啊！真的好久不見了。」

　　興奮地主任接著詳細地詢問了范婕妤這幾年來的經歷，知道她現在已經是醫生，而且還照顧著小可，她欣慰地直歎氣。

　　「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能達成夢想，你這麼努力地孩子，一定行的。啊！對了，謝謝你的捐款，中心每年都收到你寄來的錢，可是寫了信給你你都沒回。」

　　「對不起，之前是課業真的很忙，後來工作更忙了。」

　　「沒關係，我們瞭解，只是很感動你都沒忘了我們。好了，你們要不要參觀一下，婕妤很久沒回來了，八成很懷念吧？勁廷你帶她到處走走，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情。」

　　主任走後，她感覺到身邊的人驚訝地視線，她有些尷尬。

　　咬著下唇，她轉頭對上他的視線。 「怎麼，就許你常回來，不許我捐錢？」

　　「沒有。」他搖搖頭。 「我只是覺得你常常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曾經以為她冷靜高傲，卻發現她也有脆弱害怕的時刻：以為她毒舌冷靜，但在醫院這麼多天來的觀察，他知道她是個細心照顧病患的好醫生。

　　他專注看她的樣子讓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忍不住別開臉去。

　　他又發現另一個意外，那就是她臉紅的樣子……還滿可愛的。

　　「哥哥，跟我們一起吃點心吧！」

　　一個男孩過來拉嚴勁廷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心一凜，還滿感謝這個打擾的。

　　中心的孩子最喜歡的點心時間到了，大家都高興地擠進餐廳。 負責的老師只有兩個，看起來很年輕，好像有點忙不過來的樣子。

　　范婕妤雖是學姐，可今天來也只是看看過去住過的地方，簡單說就是個客人的身份，但眼見到這片混亂她實在受不了了。

　　「不要擠！」

　　突然的一聲怒吼把孩子們都嚇住了，他們呆呆地回頭看這從沒見過的姐姐，發現這姐姐的面容嚴肅，看起來比老師還凶很多。

　　「先去洗手，洗完回來排隊。」

　　「喔……」幾十個孩子忙不迭地聽命行事，感覺好像不聽話就會很慘的樣子，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們，這姐姐的話一定要聽。

　　看著孩子們乖乖地洗完手回來排隊，那簡直像是作夢才有的祥和景象，讓兩個老師都感動得眼眶含淚。

　　「謝謝你。」發完點心的空擋，兩個老師特地來跟她道謝。

　　「沒什麼。」她對別人的道謝一向都感覺不自在。

　　不過既然已經插手，她索性豁出去了。 孩子們吃完點心，她還命令他們收拾好桌面，倒完垃圾，再去上廁所。

　　不過有個孩子一時緊張，可能是沒遇過像范婕妤這種凶巴巴的姐姐，走過她身邊的時候竟跌倒了。

　　范婕妤把小男孩抱起來。

　　「怎麼了？」她皺眉看了看他的傷口。 「破皮了，我幫你擦藥。」

　　「不、不！擦藥好痛哦。」

　　「不擦藥會感染喔！你放心吧，姐姐是外科醫生，處理傷口很厲害的，你相不相信我？」

　　小男孩眼中充滿佩服。 「姐姐是醫生？哇！好厲害。」

　　幾個孩子湊過來看范婕妤給小男孩上藥，全都覺得這姐姐的動作又快又利落，對她又敬又佩，忍不住問她是誰，知道她以前待過這裡就又更好奇了，纏著她吱吱喳喳的有說不完的話。

　　她坐在孩子堆中，那個跌倒的孩子已經完全被她收服了，擦完藥也不肯離開她，窩在她腿上坐著聽她講話，她也沒厭煩的把他推開，一邊耐心地回答所有孩子的問題。

　　嚴勁廷在一旁看著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彎。 她就是她，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在哪裡都一樣，嚴格得讓人害怕，但相處之後，才會慢慢體會她的好、她的溫柔。

　　她堅強又勇敢，連他都不禁著迷了……

　　著迷？ 他被自己腦子裡出現的想法嚇了一跳。 該死，他怎麼會對她……

　　「喂，你發什麼呆？」

　　她的聲音響起，把他從思緒中拉回來，只見不知何時，那些孩子們已經在老師的帶領下到別處去了，而她就站在他面前。

　　她靠得很近，近到他能看見她那有如貓兒般微微上揚的大眼中倒映的自己，進到他聞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清爽香氣以及淡淡地消毒水味道，那味道意外的不令他討厭，反而讓他想到了她在醫院付出的時間跟努力，只讓人覺得感動。

　　「沒事。」他得用盡所有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靜。

　　「要不要打場球？」

　　他勾起嘴角。 「好啊！」

第六章

　　他們在兒福中心待到快晚餐才離開，比他們預期的久，也比預期的……愉快。

　　嚴勁廷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放鬆一下了，不用想公事、不用擔心小可，痛快地打場球，流著汗。

　　「你的球打得還是很好，我以為醫生應該都在唸書。」

　　「哼！可別小看外科醫生，要當一個好外科醫生，體力跟反應能力都得要好。」

　　「無疑你是個很優秀的醫生。」

　　她沒想到會從他的嘴裡說出這麼率直的讚美，微微紅了臉。

　　他也察覺自己似乎難得說了實話，一時感到尷尬。

　　兩人沉默了片刻，直到范婕妤想起今天的任務。

　　「啊，對了，差點忘了照照片。」她說。

　　對了，他們答應小可要拍照回去的。

　　「可是沒有相機。」

　　「手機就可以了。」

　　他們在兒福中心的前面用彼此的手機各照了張照片，因為是自拍，所以得湊得很近兩個人才能同時入鏡。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他們的頭靠得很近，近到范婕妤的心猛跳得很快，因此照片裡的她笑容很僵。

　　不過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但她猜想那是因為他並不情願。

　　「要回醫院了嗎？」交完差，她想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回去看小可吧？

　　嚴勁廷看著她，遲疑了一下，才道：「一起吃個飯吧？」

　　她微瞪大眼。 「噢，好、好啊！」

　　他帶她去的餐廳位於市中心。

　　餐廳的經理親自迎了出來，將他們帶到特別的包廂，她才知道原來是老闆。

　　「不錯的餐廳。」她雖然很少有機會出來用餐，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解決三餐，不過從門口的排隊人潮，不難看出餐廳的口碑跟生意都很好。

　　「還好。」

　　他們點的菜很快送上來了，每樣都很美味。 另外可能是嚴勁廷的習慣，餐廳經理同時也為他們準備了搭配的餐酒，這紅酒喝起來甜甜的，很順口，平常因為工作的關係很少碰酒的范婕妤也難得地多喝了幾口。

　　「小可說你經營好幾家餐廳，真不容易。」

　　「為了盡快累積財富，我不計任何手段。」

　　「是因為小可？」

　　他沒說話，不過那也算是一種回答。

　　真好！ 她羨慕小可，有個人肯為她付出這麼多。

　　「小可有你，很幸福。」

　　「她是我的天使，我沒忘記當年我被打得很慘，是她在巷子裡救了我。」

　　范婕妤好驚訝地眨眨眼，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最後卻只有抓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何必說呢？ 就算告訴他當年先發現他的人是她，又能改變什麼？ 他八成也不會相信吧？ ！ 天使……這個比喻只適合形容小可那樣的女孩，不適合她。

　　她苦笑，仰頭把整杯酒喝完。

　　「你喝太多了。」

　　她又喝了兩杯以後他才皺著眉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喝下去。

　　被他抓住了手腕好熱，她的身體也好熱，頭好暈。 她看著他，偏著頭。

　　「酒很好喝呵！」她的視線不再銳利，臉蛋兒紅通通的，笑得嬌憨可愛。

　　嚴勁廷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醉了……」

　　她似乎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只是一徑的傻笑。

　　他何時看過她這麼好玩的樣子，覺得好笑，他拿出手機，拍下她的模樣，以後可以拿來笑她。

　　「你幹麼拍我？」閃光燈的刺激讓她嘟起嘴，搖搖晃晃地過來搶他的手機，卻一個不小心倒在他身上。

　　他撐住了她，她仰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她朱唇微啟，雙眼迷茫，嫩紅的臉頰就宛如嬌嫩欲滴的水蜜桃。 他的心猛地一動，想起了那雙唇嘗起來的味道有多甜，想起了年少時青澀的那個吻，想起當年的那份怦然心動……突然好想試試看現在吻她會不會還感覺那麼好……

　　他捧住了她的臉頰，覆住她的唇。

　　原本只是想嘗嘗味道，那柔軟甜美的滋味卻讓他瞬間有種被電到的感覺。

　　更多－－他的內心狂吼著這兩個字，他想要更多。

　　撬開她的唇，他的舌霸道的長驅直入，舔拭她的每一寸。 糾纏住她驚訝得不知所措的小舌，品嚐她帶著紅酒味道的醉人蜜汁。

　　她整個人癱軟在他身上，沒來得及意會發生什麼事之前就已經被那宛如漩渦般的強烈塊感所淹沒。

　　等他稍微放開她的唇時，他著迷的看著她，她的唇濕潤而微微腫脹，想起那是他造成的，就讓他有種無法言喻的驕傲感，更讓他回想起剛剛甜美的吻，讓他又生出等不及想再次吻她的渴望。

　　不，他要的不只是吻而已，還要更多……更多……

　　從沒有一個女人曾經讓他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她氣息不穩、微微喘息，呆愣愣的凝視著他，好像對發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議，不敢置信，而且疑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吻我？」

　　他的心一驚，他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他是不應該吻她，是不應該對她產生這種慾望，不應該……卻情不自禁。

　　他決定反守為攻。 「那你當年又為什麼吻我？我記得那時候我們明明就不太對盤不是嗎？」

　　她張大眼，露出心虛的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心慌的移開眼。

　　他何時看過她這種模樣，原本只是想轉移話題的，現在卻真的被挑起了好奇，「為什麼？別說你不記得了，你要離開中心那天，是你主動親我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雙手覆在臉上。

　　顯然她不是沒聽到他的話，可是她的反應怎麼會這樣？

　　他拉開她的手，只見她的臉兒漲紅，可是並不只是因為喝酒的關係。

　　「為什麼？」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的逼問很惡劣，但他卻忍不住。

　　「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可是不敢說……所以才……」

　　聽著她結結巴巴地說出這些話來，他的臉竟然也轟的一聲熱紅了起來。

　　該死！ 她是喝醉了才會講出這種話，可是他怎麼也有種醉了的感覺？ 身體好熱、頭好暈、整個人好像快要飄起來似的……

　　「對不起……」她難過的落下淚來，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很了不得的錯事。

　　看到她的淚，他心都揪起來了。 「不……你不用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他也跟她一樣無措，也許他也醉了，不管了。

　　他的手撐住她的後頭，忍不住再次佔有了她的唇……

　　「怎樣？昨天好玩嗎？」小可興致高昂的一句話讓病房裡另外的兩人同時一僵。

　　「婕妤姐姐，你們去了哪裡？」沒有察覺到詭異的氣氛，小可仍然充滿好奇的仰望著范婕妤。

　　范婕妤假裝查看病歷表，避開了小可的視線。 「呃，沒什麼，我們回兒福中心了。我很久沒回去，那裡還滿好的。」

　　「是嗎？！嗯，那很棒耶，主任還好吧？我好想她，還有廚房阿姨。」

　　「她們也都很想你，希望你趕快好起來。」

　　小可淡淡地微笑，眉眼間有來不及掩飾的憂傷。 「嗯，我會加油的。那就只有去兒福中心嗎？沒去別的地方玩喔？勁廷哥哥，你總有請婕妤姐姐吃飯吧？」

　　「有，我們去了我的餐廳。」

　　范婕妤跟嚴勁廷同時想到餐廳裡發生的事，兩人不由自主看向對方，視線一對上，卻又迅速別開。

　　「那婕妤姐姐你有吃到勁廷哥哥餐廳大廚的甜點嗎？他們的奶酪是不是好好吃？」

　　說實話，范婕妤根本沒有注意到昨天吃了什麼甜點。

　　「嗯，是不錯。」

　　「真好。」小可滿足的微笑。 「你們應該像這樣多出去吃飯，平常你們工作都太忙了。」

　　范婕妤不知道小可為什麼可以這麼坦然大方地把自己的男友推給另一個女人，就算她對自己的病情絕望，寬容到想給她喜歡的人安排一個可以在她離開後陪伴他的伴侶，但難道她就真的能夠完全不介意、不吃味？

　　范婕妤知道如果是她的話就做不到，也因為如此，她更深刻的體會到自己的卑劣跟自私。

　　她竟然跟他說了喜歡……

　　即使是喝醉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那行為也不應該被原諒。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突然間，她沒有辦法再待在小可面前。

　　她匆匆轉身，走出病房，可她沒想到的是嚴勁廷竟跟著她出來了。

　　「等等！」

　　她回頭，表情僵硬。

　　門口他安排的保鏢彷彿都在看著他們，他低咒一聲，把她拉到樓梯間。

　　在昨天晚上之後又再度跟他獨處，那讓她全身都緊張起來，心臟也怦怦直跳。

　　關於昨夜，她記得那個吻。

　　沒錯，她記得每一分每一秒，喝醉並沒有讓她喪失記憶，反而像是靈魂出竅，只能無助地任由那個被酒精麻痺的自己，愚蠢的說出平常絕對不敢說的話。

　　她表現得像個傻子！

　　「幹麼？」她習慣用冷冰冰的語氣掩飾尷尬。

　　「關於昨天－－」

　　他提到昨天兩個字讓她的耳朵火燙了起來。

　　「昨天我喝醉了！」她反射性的擋住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他微微一僵。 「所以你說喜歡我－－」

　　「就跟你說那是喝醉了，而且那是指年輕的時候，現在已經沒有了。」她立刻撇清，只急著想保護自己，讓自己不要再這麼難堪。

　　他看了她很久，表情複雜，最後才像鬆了口氣般地說：「嗯，那就好，我現在心裡最重要的是小可。」

　　范婕妤的感覺像是當面被打了個熱辣辣的巴掌，痛得眼眶湧上熱意。

　　她咬緊牙，忍不住軟弱的淚水。

　　他心裡最重要的人是小可，這件事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沒關係的，她告訴自己，幸好她已經先說是喝醉的關係，至少她還能保有一點點尊嚴……

　　尊嚴－－那對她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為除了這個以外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

　　「嗯，那就這樣吧，昨天只是個意外，我想我們都同意把它忘掉。」

　　「嗯。」

　　說清楚了，范婕妤迅速轉身離開。 她無法再待一秒，怕自己軟弱委屈的淚水讓他看見。

　　嚴勁廷卻久久沒有離開。

　　他捏緊了扶梯的把手，忍不住又低咒一聲，接著用力地扒著頭髮。

　　喝醉……她只是喝醉！ 她忙不迭的撇清讓沉醉在那個吻、久久忘不了她無助迷茫的眼神的他－－簡直就像個白癡！

　　那女人怎麼能告訴一個男人她喜歡他，然後第二天就翻臉不認人？ ！ 該死！

　　這樣也好，他告訴自己。 現在他需要專心看顧小可，而不是莫名其妙的沉浸在跟那莫名其妙的女人間的莫名其妙的感覺裡。

　　這樣最好……

　　該死的這最好！

　　小可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呼喚，這幾天她的病情更加嚴重了，這次她又被救回來，可是說不定哪天她就這樣走了。

　　看著在病床邊為她忙碌的婕妤姐姐，她感到一陣內疚。 她其實不希望造成這麼多麻煩，其實不希望承受這麼多痛苦……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把心裡想的說出口。

　　因為勁廷哥哥跟婕妤姐姐會難過的，他們都是那麼好的人呀！ 她好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這樣她才能放心的離開……

　　只是，自從上次他們出去約會了一次以後，兩人的關係好像更糟糕了。

　　以前兩人還會禮貌性的交談，可現在幾乎連視線都拒絕接觸，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問他們那天的事他們也都說很好啊！

　　「婕妤姐姐。」

　　「怎麼樣？還是很不舒服嗎？我可以－－」

　　「不是啦，我是想問你跟勁廷哥哥，你們怎麼了？」

　　范婕妤僵住陣陣的苦澀湧上喉頭。

　　她沒有辦法忘記，那天他說他有小可了……

　　她看著這個被深愛的柔弱女子，懷疑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又有多殘忍。

　　她就像是一個富足的有錢人，偏偏要來為她這個窮人吃飽了沒有。

　　嘴角揚起苦笑，她對小可說：「我跟他不可能，你就別多想了。他很愛你的，為了他你要堅持下去懂嗎？」

　　「可是……婕妤姐姐，你對勁廷哥哥難道沒有－－」

　　「沒有！什麼都沒有！」范婕妤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啊？勁廷哥哥！」

　　小可的一聲驚呼范婕妤轉頭，見到嚴勁廷出現在門口，剛剛的話顯然他都聽見了，不過現在她沒空感到尷尬，因為看到他的狀況時他臉色一變。

　　他臉色很差，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左手臂。 醫生的直覺告訴她情況不對。

　　「能請你幫我一下嗎？」

　　這還是這幾天來他第一次跟她說話，那更增加了她的懷疑。

　　「跟我來。」她帶他走出小可的病房。

　　「勁廷哥哥怎麼了？」

　　「沒事，我們有事要談，等會就回來。」

　　是啊！ 沒事才怪！

　　一出了病房，在小可看不見的地方，他打開手，露出了鮮血淋漓的手臂。

　　范婕妤忍不住低咒了一聲。 「槍傷？」

　　「子彈只是擦過，皮肉傷而已。」

　　什麼叫「而已」！ 她很想對他大吼。 他知不知道只要差個幾寸他的手就毀了，更甚者，再射偏一些他可能就沒命了，他竟然沒有去急診室而是先來看小可，而且剛剛他還跟小可說什麼沒事？ 他就那麼想在她面前維持英雄形象嗎？

　　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可惡！

　　可惡！ 這人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一回事？ ！

　　她把他帶進一間治療室，清理了他的傷口，看著那猙獰的傷，心裡是又急又氣又想罵人，可是要說出口前又突然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

　　她是他的誰？

　　恨恨地收緊了繃帶，她只能從他抽氣的嘶聲中得到些許的快感。

　　「好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皺緊了眉。 「我可能要安排小可轉院。」

　　「什麼？怎麼可以？！你瘋了？她的狀況根本就不可能！」

　　「我怕她會有危險。」

　　「你胡亂移動她才有危險好不好？」

　　「是我的緣故。」他沉著臉說。 「我上次說過生意上跟人有些糾紛，事實上，我名下的其中一家餐廳是收購來的，對方的兒子好像覺得我是用不當的手段騙取了他家的事業，所以很恨我。」

　　「你是嗎？」

　　他瞇起眼。 「是對方經營不善，我只是適時介入。」

　　范婕妤吞了口口水。 他相信事情一定比他說的複雜許多，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

　　「這就是你槍傷的來源？」

　　「嗯。」

　　「那跟小可有什麼關係？」

　　「對方寄過幾封威脅信給我，說要傷害我跟我身邊的人，今天這傷就是對方的警告。那人的心理狀況顯然很不穩定，我擔心他傷不了我，下一個會傷害的就是小可，雖然最近我已經加強警備了，可是從他掌握我的行蹤的程度看來，我的人裡面有內奸，我必須全部重新安排。」

　　「小可不可能撐得過轉院的折騰，而且這家醫院有國內最好的的心臟外科。」

　　他低咒。 「該死！我知道，可是我能怎麼辦？我在明處對方在暗處，不把他逮住，這事永遠不會結束，萬一他對小可……可惡！」

　　「讓小可轉病房就好了。」

　　「能秘密進行嗎？」

　　她咬著下唇，思考片刻後說：「我盡力，不過不知這秘密能撐多久。」

　　他疲憊的柔柔太陽穴，「麻煩你了，撐一天算一天吧！我會忙想辦法找出身邊的叛徒。」

　　范婕妤腦子裡突然出現一個想法。 「要不，讓我當小可的替身吧？」

　　他抬頭，眉頭緊鎖。 「什麼？」

　　「可以以安排小可去做檢查之名將她轉到別的病房，然後我代替小可被送回她的病房，用床單蓋著身體假裝睡覺，這樣歹徒來的時候就可以逮到他了。 」

　　他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對她高明的主意感到開心，反而表情更加嚴肅了。 「不行。」

　　「為什麼？」

　　「你也會有危險。」

　　「但總比讓小可遇上要好，不是嗎？我們都知道她沒有辦法受到任何一點刺激。」

　　「沒錯，但你呢？」

　　他的一句話讓她張開嘴無法回答。

　　他還是有一些在乎她的……只因他的一句話心底就產生暖意的她，連自己都覺得無藥可救。

　　她咬牙說：「我沒關係。」

　　「不，不管你有沒有關係，我都不准你冒這種險。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你不要自作聰明。」

　　「自、自作聰明？！」

　　她的好意竟然讓他曲解成這樣？ 她頓時火冒三丈，氣得轉身離開。

第七章

　　范婕妤走進小可病房的時候，小可正看著窗外，低聲歎了口氣。

　　「怎麼了？身體感覺怎樣？」

　　「婕妤姐姐，」她轉頭，因看到她而微笑。 「我覺得很好。只是今天天氣好像很好，外面的庭院看起來好舒服，我想到好久都沒有曬過太陽，每天關在這裡，覺得有點難受。」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知道。」小可乖乖地點頭，嘴角卻出現可憐兮兮的苦笑，「只是還是會想……」

　　范婕妤咬牙。 小可一向有讓人心疼的本事，再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拒絕她。

　　她在腦中想了一下，小可這兩天的狀況很穩定，現在是大白天，應該不會有危險，而且曬太陽確實對病人的病情會有幫助……

　　「好吧，等我巡完房回來，我推你下去曬曬太陽。不過只能待十分鐘喔！」

　　「真的？」小可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謝謝婕妤姐姐！」

　　一個小時後，她跟小可坐在醫院樓下的庭院裡。

　　小可不想再坐在輪椅上，所以她把她抱到木板凳上。 她的體重輕得讓人擔心。

　　范婕妤眉頭深鎖，小可卻好像很開心似的笑意盈盈。

　　「婕妤姐姐好帥喔，穿著醫生袍，一路上很多病人都對你行注目禮。他們啊，八成在想怎麼會有這麼漂亮頭腦又這麼好的人呢？」

　　范婕妤苦笑。 「是嗎？這只不過是件衣服而已。」

　　「哪是，醫生袍給人感覺很崇高、很偉大耶！」

　　與其如此，不如說是責任重大，范婕妤常常覺得這件白袍像鐵做的一樣沉甸甸地壓在肩上，擔負的是病人的生死。

　　「你想穿穿看嗎？」

　　原本只是開玩笑的一句話，小可卻張大眼睛興奮的說：「可、可以嗎？」

　　想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范婕妤脫下袍子給小可披上。

　　「哇！嘻嘻，我現在是范醫生了。」

　　范婕妤被小可孩子氣的笑容感染而彎起的嘴角，在感覺到背後突然出現的人影時消失了。

　　「不要動！」低沉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緊抵著她的背部。

　　她全身冒出冷汗。 該死！ 這應該就是嚴勁廷提到的仇家派來的人。 她本來以為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跟小可不會有危險，沒想到他們竟然敢這麼大膽。

　　該怎麼辦？

　　她轉頭看小可，也有另一個男人制住小可，她心裡更急了，小可臉色發白隨時有暈倒的危險。

　　「老大，是哪個啊？」在小可身後的男人問用槍抵住范婕妤的男人。

　　「我哪知道。干！值錢的老闆也沒講清楚，就只有說他的人說她被醫生帶到院子裡了。」

　　「老大，我們要快點，好像有人在往這邊看了。」

　　「干！你們哪個是林可欣？」在范婕妤身後的男人不耐煩的問。

　　「我，我是。」范婕妤立刻回答。

　　小可張大眼睛驚訝地看著她，范婕妤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別亂說話。

　　「她是我的醫生，你們要找的人是我，不要誤傷無辜多添事端。」

　　「對啦，老大，這個是醫生。」男人批判小可身上披著的白袍，情急之下也沒太過仔細去看，否則應該看得出小可掛著點滴還有特別瘦弱的身體。

　　既然這兩個人只是對方臨時花錢找來的打手，對嚴勁廷身邊的人沒有太深的瞭解。 范婕妤只能慶幸這點。

　　「好，你跟我們走，乖乖地不要作聲，否則我就開槍。」

　　范婕妤在背後男人的示意下起身，小可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是范婕妤給了她警告的一眼。

　　「沒事的，我應付得來，你別做傻事，照顧好自己最重要，知道嗎？」

　　「嗚嗚……婕……」

　　范婕妤怕小可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配合兩個男人的指示盡快離開她。 只要讓小可遠離危險就好了，她心裡只有這個念頭。

　　「上車。」

　　被塞進車裡，男人用膠帶把她的手反綁，車子高速的駛出醫院以後她才開始想到自己的處境，開始害怕。

　　「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

　　「閉嘴。我們拿人錢財幫人辦事，把你交出去收了錢就不關我們的事了。你安分點，別在自討苦吃。」

　　車子不久就來到一處意外郊區的平房，兩個男人把她拉下車，交給一個穿著邋遢且眼神扭曲邪惡的中年男子。

　　「吶，你要我們去綁你死對頭的馬子，我們兄弟給你抓來了。付錢！」

　　中年男子瞇起眼看范婕妤，然後大吼，「見鬼了！你們這兩個笨蛋綁錯人了啦！姓嚴的那女人瘦瘦小小，根本不是長這樣，你們隨便在路邊抓個人就要我付錢，哪有這回事？」

　　聽到他說的話知道自己被騙，抓著范婕妤的男人勃然大怒，火冒三丈的就甩了她一耳光。

　　「媽的！你這娘們敢騙老子？！」

　　范婕妤只覺得眼前一黑，被那一耳光扇得耳朵嗡嗡作響。

　　隱約中她聽到那兩人跟中年男子激烈的爭吵，後來那兩人罵了一堆髒話就丟下她，開著車子揚長而去。

　　太好了，發現綁錯人她應該就可以離開了吧？

　　懷抱著一絲期盼，范婕妤抬起頭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 「廢物！那兩個廢物……」

　　男子喃喃的咒罵，精神狀況似乎不太正常，那瘋狂的眼神讓范婕妤的心不斷往下沉。

　　「什麼都不順……我怎麼那麼倒楣……都是姓嚴的害的，害我身無分文，連綁個人都會綁錯……啊啊－－氣死我了！」

　　男人抓著自己的頭髮，力道之大竟抓下了一大把頭髮，可那人似乎一點都不感覺到疼痛。

　　濃重的黑眼圈，蒼白消瘦的雙頰，男子的臉喚起她遙遠的童年記憶，她那吸毒的媽媽就是像那樣。 內心深處湧上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冷顫，她慢慢的後退，事實上她想要轉身迅速跑開，只是雙腿顫抖得就連移動都很難了。

　　「你想跑哪去？」男人注意到她的動作，一把抓住她的頭髮。

　　范婕妤痛得倒抽了口氣。

　　「你們綁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抓的人，放了我。」她壓下恐懼，試著跟他說理。

　　「綁錯人……對，都是那兩個蠢豬！」

　　「對，所以你不需要我，放我走，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男人稍稍放手，就在范婕妤感到一絲希望的時候，卻又被緊扣住頭髮。

　　「不行！我不能放你走，拿你的命來跟姓嚴的要錢！對，他應該多少會給一點吧？隨便了，多少都好。什麼都要錢……媽的！買通姓嚴的身邊的人要錢，叫那兩個廢物去綁個人也要錢……老子缺錢缺得要命……」

　　見他又開始腦袋不清楚的胡言亂語，范婕妤趕緊試圖說服他。 「不可能的，不用浪費時間了，他不會為我出錢的，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是沒有。」

　　她期望這樣能夠讓他放了她，但卻收到反效果，男人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被激怒了似的甩了她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可惡！」

　　男人不只打她一次，還洩憤般的狂甩她耳光。

　　她的嘴裡嘗到血腥味。 該死！ 這些爛人怎麼老是喜歡打女人巴掌，再這麼下去，她會被人打死的！

　　眼冒金星的范婕妤努力讓自己不要暈過去，雙手被反綁，她能夠回擊的可能不大，只有盡量瞄準，奮力舉腳朝那男人的下體踹去。

　　她的動作快狠準，只聽得男人殺豬似的大叫然後身子彎了下來。

　　她抓住這機會轉身就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不過不管了，她就盡量往前跑，只要遠離那瘋子就有逃生機會。

　　只不過她跑不了多久就被怒吼著衝上來的男人撲倒，倒在地上的她全身都火辣辣的發疼，然後旋即又被揪住了頭髮。

　　「賤人！」氣憤讓男人更加瘋狂，也更加駭人。 「起來！走！」

　　男人把她抓起來往屋子裡拖，雙手被綁又全身疼痛的她根本不是發怒的男人的對手。

　　男人打開一扇門，門後是一間廁所，他咒罵了一聲把她給關進去。

　　落鎖的聲音讓她全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給我安分的待著，我等會再來收拾你。」男人在門外吼。

　　不！ 不不不不！ 她想大喊，可是聲音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怎麼處置她都好，別把她關在廁所裡！

　　她用力撞著門，感覺四周的牆壁慢慢在壓縮，就要把她壓扁。

　　童年的恐懼再次回來，她無法克制的全身顫抖……

　　范婕妤纏著身體靠在門邊，張著空洞的大眼，她所看到的只有黑暗，無盡的黑暗，將人吞噬的黑暗……

　　臉上冰冰的，淚水不斷無聲地往下滑落，她張開嘴，卻已喊不出聲音，喉嚨乾澀得好像被火燒過。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關在這裡多久了，彷彿已經過了一世紀，或是更久？

　　救救我……她無聲的吶喊。 放我出去……

　　沒人聽得到她，沒有人會來救她，她會被遺忘在這小小的室內，終於死去……

　　也許這就是她的宿命。

　　童年那次沒死成，她以為她可以改變自己，她成了夢想中的醫生，她以為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沒用的懦弱小女孩，想不到結果依然沒變，她還是只能被關在這小小的房間裡等死……

　　哈！ 多諷刺，多悲哀。

　　「嚴……勁廷……嗚……嚴……」最後她的腦子裡只有不斷想著那個人。

　　來救我……救我……求你。 上次是他救了她的，這次他怎麼不來了？

　　是了，他跟小可在一起呢。 可是不是只有小可需要照顧啊！ 我也需要你，我也好需要你……

　　她腦袋亂七八糟轉著念頭，相關的幾乎都是嚴勁廷。 只有在這時候她才能任由自己想他，想她有多需要他，有多想要他。

　　他卻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

　　「婕妤！」

　　剛聽到那聲音時她以為自己已經開始產生幻覺了，直到門外傳來打門聲，然後是一聲聲的撞門聲。

　　「范婕妤！」

　　她張大了眼睛。 是他！ 他叫她的名字！ 她想喊卻喊不出聲音，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門被撞開了，光線灑了進來，他就站在門口。

　　「婕妤！」

　　他衝進來，抱緊了她。

　　那雙手臂，那寬厚的胸膛，那正是她渴望的、最需要的。

　　「啊啊－－」她哭喊出聲，那聲音卻宛如被沙礫磨過般破碎，但她管不了這許多，她只知道自己安全了。 他來了。

　　由手下開車，坐在車子後座，屋裡抱著半昏迷狀態的范婕妤，嚴勁廷的心一陣陣的抽痛。

　　她的臉有著被打過的痕跡，此刻卻蒼白的毫無血色，身子冰冷的宛如沒有生命。

　　打開門看到她的那一刻，嚴勁廷整個人都無法呼吸了。

　　那該死的渾球，竟然把她關在廁所！

　　黑暗的小空間－－那是她最害怕的。 他一直沒有忘記，當年她在他屋裡失控嘶啞的大哭、無助顫抖的模樣。 他相信她的恐慌症到現在也還沒治癒，光看她細細發抖的樣子就知道了。

　　她到底被關了多久？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就無法克制的湧起想殺人的衝動。

　　「別怕，已經安全了，我在這裡。」

　　他不停地在她耳邊安慰保證，一邊撫摸她凍成冰柱般的手臂。

　　「嗚……」她的哭聲仍然像從緊咬的牙關裡溢出來，聲聲不斷。

　　那個聰明的她、果決的她、理智的她，現在卸下所有防備，在他面前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心痛，知道她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她。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如果她不曾勇敢的站出來代替小可受罪……

　　當人聽到小可在電話那頭哭著訴說事情經過的時候，他立刻急著運用任何可能的管道搜索她被何人帶到何處。

　　小可也急得頻頻喘氣，好像快要發作了。

　　他沒有立刻衝去醫院，這是第一次，他沒有將小可當成唯一的優先。

　　那代表什麼意義他沒空去分析，他腦子裡只有得立刻找到她念頭，只有無法忍受她受到一丁點傷害的念頭……

　　「對不起……」

　　對不起，我還是來得太晚。

　　對不起，還是讓你遭受那樣的痛苦。

　　他抱緊了她，像抱著最珍貴的寶物那樣。

　　他將她帶回他家。

　　她像是個沒生命的瓷娃娃一樣任憑他給她喝水，替她脫去衣衫，只有在他要將她帶進浴室的時候退縮了一下。

　　「沒事的，只是幫你清洗一下，我會讓門打開，燈也是開著的，而且，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她遲疑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之後，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讓她浸泡在放好的溫水池中，再用毛巾擦拭她臉上的淚痕，她嘴角幹掉的血跡，以及她冰冷的身體。

　　嚴勁廷只幫她脫了衣服，自己卻還穿著襯衫和西裝褲，即使因為幫她淨身而把身上衣服弄濕了他也不在意，腦子裡只想讓她的身體快點暖起來。

　　等水溫開始變冷，他把她從浴缸裡抱出來，包進大毛巾中。

　　幫她擦頭髮，然後吹乾，換上浴袍，整個人塞進棉被中，這裡他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濕衣服會沾濕她。

　　正要離開她去換衣服，她卻伸出手，緊緊拉住他。

　　一對上她惶然不安的大眼他就沒轍了，歎口氣，他脫了濕衣服上床，摟住她。

　　他的氣息包圍住她，她的手緊攀著他的肩，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安心一點，確信自己已經從惡夢中脫離。

　　她像是無助的小貓一樣縮在他懷裡，他的胸口猛地震動了一下，想要保護她、安慰她的念頭如此強烈，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摟緊了她，低頭在她顫抖的眼眸印下輕輕的一吻，然後是眉毛、鼻尖、雙唇，一一地、細細地輕柔碰觸著，讓她知道他就在她身邊，安定著她所受的驚嚇。

　　如此溫柔的對待，是范婕妤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她給人的印象太過強勢、太過獨立，人們總以為她什麼都可以做得到，不需要人安慰，不需要疼惜。

　　其實，沒有人比她更渴望能夠有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支撐著她。

　　還要更多！

　　她的內心在渴求。

　　讓我感受更多！

　　胸臆間累積著無邊無際的空虛，腦子充滿了想要更靠近對方的念頭，她需要更多的刺激來忘卻之前遭遇的恐怖，來平撫那被激起的不安全感。

　　她抬起波光盈盈的渴求眼眸，伸出雙手抱住他的頸項。

　　「吻我，求你……」

　　她無須要求再多，他已吻住了她。

　　他的氣息盈滿她的鼻息間，他赤裸的身體緊貼著她，舌頭互相糾纏的淫糜溫潤水聲侵入她的耳膜。 她用全身所有的感官感受他的存在，那令她汗毛直豎的快感漸漸淹沒絕望的恐懼，直到她所能感覺的只有他。

　　喜歡這個人……她的心臟有被狠狠揪緊的感覺。

　　此刻她不想再壓抑這份感情，只想心情沉溺在她能夠擷取的快感中，任性一回的擁抱住她想要的男人。

　　「等等……」他稍微退開，有些狼狽的看著她，原本只想安慰她的，可是那個吻讓他的身體產生了不該有的變化，他這才察覺兩人幾乎是全裸的在床上互擁，那對男人的自制力可是極大的考驗。

　　特別是此刻的她脆弱得讓人疼惜，被吻得迷醉的雙眼驚人的魅惑著他的身體，叫囂著要佔有她。

　　但不行，這是趁人之危，她的狀況根本就不適合－－

　　「別走，抱我……」她苦悶的揪著眉，向他伸出手。

　　「該死，你現在頭腦不清楚，你需要好好睡個覺、吃點東西－－」

　　「我什麼都不要！」她崩潰的哭喊。 「我想要你，我只要你，你為什麼不抱我？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為什麼我不能擁有你……」

　　他的胸口因為她的失控叫喊而震動了下，排山倒海而來的心疼與心動淹沒了他僅存的一絲理智。

　　「你可以，我是你的。」

　　他再次吻住她，吻住了她的嗚咽。 他的手不斷撫摸她，試圖讓她的身體暖起來，可是那帶著良善的撫摸很快就變質了。 她的肌膚如此滑細，像是能把他的手給吸附住一般，他無法移開了。

　　他一步步的開拓她身上的敏感帶，用無比的耐性跟克制力讓她很快就忘了恐懼而沉迷在他給予的快樂中。

　　「嚴……」她的身體如果是一件樂器，他的手就像是技巧高超的琴手，撥弄著她每個隱密的處所，讓她止不住吟泣喘息。

　　「我在這裡，我在你身邊。」

　　他低沉的聲音震動著她的耳膜，他的舌頭舔弄她精緻的耳尖，讓她無助地顫抖。

　　「嚴……嗚……勁延……」

　　她忍不住呼喚，他立刻回應的吻住她的唇，並分開她的腿，蠻橫的闖入她的體內。

　　她應該感到疼痛的，此刻卻感覺喜悅超越了那痛苦。 她甚至是歡迎那份痛楚的，因為那表示她是真真正正的跟他在一起了。

　　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她熱淚盈眶。

　　歡愉像一波波湧上來的浪潮，將她帶入無法想像的高峰，她被那陌生的情潮所震住，只能無措的擁抱著唯一能夠攀附的對象。

　　她純真卻又熱情的反應令他滿心感動，她蘊含水氣的迷濛雙眼讓他無比的憐愛，他深深的佔有了她，滿足地看著她在高潮中性感的表情。

　　我的女人。

　　這四個字突然間闖入他的腦中。 是的，她是他的，同時他也是她的。

　　原以為性不過是一種人體的基本需求，雖然默認跟小可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但他從來也沒有因為小可的身體不允許而感到失望。 事實上，即使可以，他也從來沒有產生過要跟小可發生親密關係的念頭，那似乎……感覺怪怪的。

　　他以為自己是個寡慾的人，但在佔有她之後，他知道他以前所有的認知都被顛覆了。

　　這不是性，是做愛。

　　是想把對方揉進體內成為彼此一部分的渴望……是兩個平等的個體想要與對方結合的渴望……

　　那至極的快樂深深撼住了他。

　　「婕妤……」他緊擁著她，在她體內達到高潮，濃烈的感情爆發出來，他久久的擁著她不放。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回過神來，生怕壓壞她，連忙將她放開。

　　只是她沒有那麼脆弱，她抱著他的脖子將他拉回身邊，從她眼中他知道，她經歷了跟他相同的震撼及快樂。

　　這個女人是可以承擔得起他的熱情的。

　　他微笑，下一秒卻被她主動吻住了。

　　更正，她的熱情足以跟他匹配。

第八章

　　范婕妤在淡淡的酸疼感中醒來，張開眼睛，眼前卻是放大了的男性臉龐。 她眨眨眼，想起了昨夜的一切，羞怯讓她頓時滿臉通紅。

　　昨天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 被綁架、被打，關在小房間裡，然後他來救她了。 他將她帶回家，以從未有過的溫柔對待她，然後……他們做愛了。

　　她沒有想到他會是這麼體貼的人，他的每個碰觸都讓她……天！ 想起來就讓人害羞得好像全身毛細孔都在冒汗。

　　他突然張開眼睛，對她微笑。

　　「嗨。」

　　她的心臟停止跳動。 他慵懶的笑容竟是那麼有男人味，那麼……性感，就好像昨夜在她耳邊不斷叫著她名字的低沉嗓音。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她會暈倒。

　　她掙脫了他的懷抱，狼狽地從床上起來，胡亂找了掉在床下的浴袍套上，說：「借、借一下洗手間。」

　　直到衝進浴室，把門關上，終於獨自一人，她才放鬆繃緊的神經。

　　「天啊！」看到鏡子裡自己腫脹的臉頰，她倒抽了口氣。

　　好醜。

　　都怪那幾個該死的壞蛋。

　　不過現在怪誰都沒用，她的臉腫得像麵包是不爭的事實，她懷疑昨夜他怎麼能對著這張臉產生興趣，不過他顯然是興致勃勃的……她腦中掠過一些兒童不宜的十八禁畫面。

　　也許他對她的情感是超越外表的，他們經歷了那麼多，認識那麼多年了，也許她真的可以期待他對她……

　　心臟怦怦的亂跳，她胡亂的抹了抹臉，再衝了個澡。 她的身體沾染了他的氣息，殘留著歡愛的痕跡，那讓她又羞又甜的自己一個人傻笑了好久。

　　裹著浴袍走出浴室的時候，他已經穿好Polo衫跟長褲，坐在床上等她。

　　「你的衣服昨晚我讓人洗好烘好了。」他指著折疊整齊的衣服。

　　「謝、謝謝。」她不敢對上聽到視線。

　　洗完澡的她全身散發著香氣，想到裹在她身上的是他的浴袍，想到浴袍底下她沒有穿其他的衣服，他頓時口乾舌燥了起來。

　　「咳，你可以再這裡換衣服，我出去等你。」

　　他幾乎是用沖的衝出去後，她有些失落的看著關上的門，片刻後才搖搖頭，斥責自己的依戀簡直莫名其妙。

　　換好衣服，她走出房門，他就站在門口等她。

　　「我做了簡單的早餐，一起吃吧？」

　　這簡直是受寵若驚了，餐桌上有煎得軟嫩的荷包蛋、火腿、烤土司，還有牛奶跟切好的蘋果。 她自己都沒有做過這麼豐盛的早餐。

　　「你還滿厲害的。」這蛋煎的真好，從他的外表，她實在很難看得出來他會下廚而且還做得這麼好。

　　「一個人獨立久了，總會一點。」

　　誰說的，她就沒開過伙。 她有些心虛的把食物塞進嘴裡。

　　「嗯。」小小呻吟一聲，因為咀嚼的動作扯動了臉頰的傷。

　　「很痛嗎？對不起，昨天應該給你冰敷的，只是後來就忘了……」

　　他沒解釋為什麼忘了，因為兩人都清楚後來他們忙著做什麼。

　　有些甜蜜又有些羞人的尷尬在兩人間蔓延。

　　「沒、沒關係，我回醫院擦藥，很快就會好。」

　　「嗯。」

　　然後，又一陣沉默。

　　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間還無法適應關係的轉變。

　　范婕妤有些不自在，總覺得……好高興，又好害羞呵！

　　嚴勁延看她低著頭，默默吃著他為她準備的食物，兩雙耳朵紅通通的模樣，心裡無比的愛憐又無比的驕傲。

　　他的女人吃著他做的食物在他的家裡……這一切都讓他歡喜而滿足，他很想要跟她說現在的感覺，可他實在不是能夠輕易把這種肉麻話說出口的人。

　　因此，他只有找別的話說。

　　「昨天真的很謝謝你，要不是你救了小可，我根本無法想像會怎樣。」

　　她手裡還拿著叉子，靦腆的笑還掛在臉上，聽到他的話，耳邊卻又如響起巨雷，腦子嗡嗡作響。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感謝她？

　　那出乎尋常的溫柔，那些擁抱跟親吻，甚至幫她洗澡、給她溫暖、做了早餐……這些都只是犒賞她救了他最在乎的那個人？

　　可是在怎麼說就為了這原因而跟她發生關係也太超過了吧？ 她這麼想的同時，卻回想起昨夜自己曾哭著求他抱她……

　　她的臉色刷白，吃下去的東西堵在胸口感覺欲嘔。

　　范婕妤放下叉子，陡地站起來。 「我、我得回醫院了。」

　　「現在？」他皺起眉，無法理解她突然的轉變。

　　「嗯，我得走了。」一秒都不行，她無法忍受再待在這裡。

　　「等等，我送你。」

　　他站起來，她已經走到了門口。

　　「不！你不要過來！」她拉開門，倔強的眼眸執拗的瞪著他。

　　他愣住了，無法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上門的巨聲代表著她的決絕。

　　嚴勁延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明明剛剛一切都還很美好，明明他以為他們之間會有所改變的－－

　　卻一下子什麼都沒有了。

　　嚴勁延走進小可的病房，對小可微笑了之後，他露出些許失望的表情，像是期待見到某人，卻又失望了。

　　「婕妤姐姐剛剛有來看過我，才離開而已。」

　　「這樣……」他有些悵然若失。 那件事已過了幾天，他老是跟她碰不上面，就算見面了她也總是很忙，忙得連看他一眼的時間都沒有，躲著他的意圖相當明顯，他都快被她的舉動逼瘋了！

　　等等，不太對。

　　他看著小可。 「你怎麼知道我在找她？」

　　小可彎起嘴角。 「勁延哥哥這兩天一來就會問我婕妤姐姐來過沒有，會不會再來。」

　　他手心出汗，不知道自己表現得竟然如此明顯，不由得一陣尷尬。

　　「我是關心她不知臉上的傷好了沒有。」

　　小可淡淡笑著，澄澈的眼睛看著他，讓他有種無所遁形的狼狽。

　　「沒關係喔！勁延哥哥關係婕妤姐姐是好事，小可很開心。」

　　小可的話讓嚴勁延一陣心酸。 他知道如果換了個情形小可應該會吃醋生氣，但現在的她覺得自己沒有多少日子了，才會興起想要把他跟別的女人湊在一起的念頭。

　　他走過去揉揉她的頭。 「傻瓜，別胡思亂想了。」

　　范婕妤站在病房門口看著他，他寵溺的表情讓她的心一陣刺痛。

　　不該這樣的，這幾天她已給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設，怎知再見到他，卻一切都毀了。

　　她喜歡這個男人。 這點她不得不承認。

　　他強壯、有擔當、有責任心，是個值得喜歡的人。

　　不只那樣，只要看到他，她就心跳加速，全身僵硬，說不出得體的話。 只要在他身邊就覺得快樂開心，別無所求……

　　可是這樣的他卻是屬於另外一個女人的。

　　「啊，婕妤姐姐！」

　　小可驚喜的呼喚聲破壞了她想偷偷離開的念頭。

　　她不得不僵硬的扯動嘴角，「嗨，我只是經過，我還要去別的病房。」

　　她轉頭就走，後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讓她的心慌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加快速度，到最後幾乎是用跑的了。

　　「等等。」

　　她畢竟不敵他的速度，腳又沒有他長。

　　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轉過身來。

　　「你有什麼事嗎？」她深吸幾口氣，盡力用最冷的語氣對他說。

　　他擰著眉心。 「你在躲我嗎？為什麼？那天也是這樣突然走掉，我做錯什麼了？還是說錯什麼話了嗎？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已經……呃……你知道的……」

　　他做錯了什麼？ 不，他沒有錯。

　　錯的是她，抱持著愚蠢的期待的是她。

　　「沒什麼。」她用盡全力以最平靜的語氣面對他。 「那天謝謝你，你把我照顧得很好，不過我代替小可被綁匪抓走是我個人的選擇，我也想保護小可，你不需要因此感覺有必要謝我或是補償我。」

　　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瞪視她。

　　她說什麼？ 她以為……該死！ 她怎麼會這樣想！

　　趁他發楞的瞬間她掙脫了他，轉頭就走。

　　「范婕妤！你給我回來！」

　　他又氣又急的衝上前，但就在他想跟她好好把話說清楚的時候，心臟外科主任正好朝她走來。

　　「婕妤，我正好要找你，咱們心外來了個貴客，你得跟我去見見那人。」看到她被抓住的手，主任這才一愣。 「呃？怎麼回事？有問題嗎？」

　　「沒事。」她咬牙扯開被抓住的手。 「只是病人家屬情緒太過激動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你說的貴客是誰？現在就要去是吧？嗯，我立刻跟你走。」

　　嚴勁延沒有辦法，只能沉著臉看她離去。

　　病人家屬？ 他可不許她只把他定位病人家屬。 該死！ 他們之間有太多事要講清楚，他不會讓她繼續逃避下去，他總會找到機會抓住她的。

　　「Dr.Owen。」

　　主任沒有多介紹眼前這個高大的金髮外國人，只笑著說他是在美國唸書的好友。

　　但他根本就不需要多介紹什麼。

　　Dr.Richard Owen，在業界沒有不知道他的名號。

　　天才－－那是人們對他的讚歎，因為他十二歲就上大學；神－－那是外科界對他的尊稱。

　　親眼見到本人那簡直就是……彷彿置身夢中。

　　「非常榮幸能見到您，我是范婕妤，心臟外科住院醫生。」

　　「婕妤是我的得意門生，這次你來，我想安排讓她多跟你學習學習。」

　　「噢？吳提過很多你的事呢，只是我沒想到你會是這麼漂亮的女孩，真是意外的驚喜！」

　　范婕妤也沒想帶Dr.Owen是個花花公子。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確有吸引女人的條件，聰明、多金，長相在普通是書獃子的醫生當中也堪稱翹楚。

　　「謝謝。」

　　「那麼久讓婕妤來跟你介紹一下我們心外科吧！我去開會了，晚上一起吃飯？」

　　「OK！」

　　就這樣！ 主任把Dr.Owen交給范婕妤負責招待，她帶他參觀了醫院也簡單說明了科裡處理過的幾個特殊病例。

　　只是她注意到他的目光總不在投影片上，反而一直有興趣的逗留在她身上。 她假裝沒注意，但心裡頻頻歎氣……

　　醫院裡出現花籃花束並非罕見，有親朋好友來探病送的，有病人出院送給醫生的，只是……

　　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就有點太誇張了。 范婕妤一走到心外科，看到她的桌子被玫瑰淹沒，頓時傻了眼。

　　「Dr.Owen送的吶！」

　　「真了不起，連Dr.Owen都抵擋不住我們范婕妤醫生的魅力。」一旁發表酸酸的評論的是跟她不對盤的護士。

　　范婕妤只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正想把花給丟了，Dr.Owen突然出現。

　　「嗨，喜歡我送的花嗎？我說要送花給心儀的對象，花店的人推薦我要送就要送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那代表永遠不變的心是吧？ 」

　　范婕妤嘴角抽搐。 要不是一直告訴自己這個人是外科界的神，人不能冒犯神，她早就把花砸在他臉上了。

　　「Dr.Owen，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恐怕無法接受，請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會讓我困擾的。」

　　「哇，我被拒絕了。」他做出傷心狀。 「唉，不過我知道美女總是很難追的，沒關係，我會繼續努力的。」

　　她要深呼吸才能夠克制對他罵出不敬的字眼，冷著臉，她對他說：「今天要做的是介紹目前住院的幾個病例，請跟我來吧！」

　　幸好他沒再多說什麼就跟著她走。 范婕妤鬆了口氣。

　　一連看了幾個病人，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對他的人品存疑，但就專業的角度來說，他真的有令人佩服的地方，總是可以一眼就判斷出病人的狀況，做出精確的診斷，而且他提到的那些手術方法都是讓范婕妤流口水，希望有機會能夠親自參與在一旁學習的。

　　他們的最後一站是小可的病房。

　　一邊走他們還一邊聊著上一個病例，范婕妤眼中的崇拜是掩飾不了的。

　　嚴勁延抬眼看著他們走進來，見到范婕妤的時候他本來很高興，卻在看到她身邊的男人時瞇起了眼。

　　醫院的八卦傳得很快，這兩天這個據說是天才外科醫生的人待在這裡早就成了護士醫生的注目焦點，他只跟著范婕妤，毫不掩飾的追求她的事也同樣傳得沸沸揚揚。 她也在主任的囑咐下放下其他工作接待他，讓嚴勁延想要找她好好談談而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他本來要自己再忍一段時間，因為知道她最近很忙，只是現在她的表情，讓他開始嚴重懷疑她招待外賓的工作並非那麼情願。

　　范婕妤介紹了小可，然後短暫對上嚴勁延的視線，很快就別開眼。

　　「好可愛的女孩，像中國的搪瓷娃娃。」

　　Dr.Owen花了特別多的時間研究小可的病例，還跟小可聊了天，只是小可聽不懂英文，只能對他甜甜的傻笑。

　　「這麼好的女孩，太可惜了。」看著小可的病歷表，Dr.Owen難得出現認真的表情。 「不，我一定要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他的話讓范婕妤升起一線希望。 「Dr.Owen，你是說你有辦法？」

　　他們走出病房，她急切的抓著他的手，急著想知道他的想法。

　　「嗚。」

　　突然的一個蠻力把她從Dr.Owen身邊拉開，范婕妤皺眉瞪視嚴勁延，他冷厲的目光也牢牢鎖著她。

　　「你幹麼？」

　　「我才想問你幹麼。」他咬牙切齒的沉聲說：「為什麼跟這個男人這麼親近？」

　　他的想法令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跟誰親近跟你沒有關係吧？」

　　「什－－」

　　「勁延哥哥！」正好此時小可在病房裡叫他。

　　他下意識看向病房。

　　范婕妤苦澀的扯動嘴角。 「小可在叫你了，你快去吧。」

　　也許小可有什麼狀況，想到這裡，嚴勁延也只好暫時放開她的手，先進去看看小可。

　　望著匆匆衝回病房的他，她沉鬱的垂下頭。

　　剛剛她還隱約抱著一絲期待。 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讓他不快，那是不是代表了什麼……

　　可是自己再怎麼樣都敵不過小可的一聲呼喚。

　　她真是個傻瓜……明明知道在他心裡最重要的是小可，她卻還要懷抱希望，並一次次的失望。 該不會她喜歡這種被踐踏心臟的痛感？ 或許她是個被虐狂？

　　「婕妤？」

　　Dr.Owen疑惑的叫喚讓她回神，他聽不懂她跟嚴勁延的對話，只是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感覺奇怪。

　　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戴上專業的面具。

　　「剛剛你提到也許有辦法治療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