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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你知道後花園怎麼走嗎?」她問。
這僕役自小就生在單家大宅,一輩子沒見過幾個姑娘家,突然一位漂亮姑娘這麼問他話,頓時連話都結結巴巴說不明白:「呃……就在……在……」
「噯,罷了!」如月一把將僕役手中的掃帚奪去,扔在一旁。「我看你地也別掃了,你直接帶我去罷!」
後花園中,秋生正獨自待在涼亭裡專心作畫,就連野雀飛到他面前不過咫尺之遙,他似乎都沒有察覺。
突然間,涼亭前的野雀受到驚動紛紛飛去,紊亂的振翅聲打亂了秋生的心思,他頓時皺起眉來,心想八成又是哪個粗心的僕役誤闖進來,儘管他已經叮囑過他們好幾次了,但卻總還是有人在他作畫時打擾到他,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停下筆,抬頭想看看又是哪個冒失鬼,但卻看見一個年輕姑娘站在亭前,雙手叉在纖細的柳腰上,一雙烏亮的明眸直視著他,小巧的朱唇上滑出一抹笑意。
這時一陣微風拂過,她鬢間的秀髮在白晢的頸間擺動,幾蕊粉紅色的花瓣吹落在她身旁,有那麼一刻,他突然很想馬上畫下這一幕,但當他的目光迎到石桌上那幅畫到一半的畫作時,那股衝動便又退居到了某個角落,退居到繼續完成這幅畫的意念之後。
頓時有股內疚在當下攫住了他,因為有那麼一瞬他居然忘記了手中的這幅畫,而想追求另一幅。
他明明答應過的。
「阮先生,若你不介意的話,可否給我看看那畫呢?」
姑娘說話的語氣立時讓他回過神來,他沒想到這姑娘的講話方式竟那麼大剌剌,頓時皺起眉來:「敢問姑娘妳是哪位?」
如月完全沒料到這人竟那麼快就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頓時一張粉撲撲的小臉漲紅起來:「什麼!姓阮的,你竟敢將我忘了!我可是尚書府的千金顧如月!那天你那樣羞辱我!我可由不得你隨隨便便就忘記!」
秋生盯著這嬌縱的姑娘看了一會兒,才想起前些日子的確是見過這姑娘,而且還當面數落過她的畫。「喔,我想起來了,妳就是那位被我說過畫得十分差勁的姑娘吧,妳叫──」
「我剛剛就說過了,我叫顧如月!我看你這人年紀輕輕,怎麼記性如斯之差!」
秋生一臉平靜的看著她:「不重要的事記著沒多大意義,我的腦袋只用來記那些重要的事,其他的我一概會忘掉。」
「你這傢伙……!」如月氣得步上台階,三步併兩步走到秋生面前,和他中間只隔著石桌。「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好大的膽子!」
「如果妳以為我會因為妳是權貴之後而格外抬舉妳,那妳就大錯特錯了,我阮某從不對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另眼看待。」
聽到這話,如月反倒輕嗤一聲:「是嗎?真料不到,我今兒個竟會在一個為權貴人家工作的畫匠口中聽見這話。」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畫匠,一個失了本心,為逐金錢而畫畫的人哪有資格被稱之為畫師!人總道你畫得好,我看是因為他們沒瞧出你畫中的銅臭味,瞧不出那畫中的匠氣!就像這畫一般──」她說著一面伸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畫作,在秋生還來不及奪回前,她便已將那畫攤在自己眼前。
然後如月原本自傲的臉色變了。
「還給我!」秋生憤道,但如月沒有理他,事實上她彷若根本沒聽進他講話,而只是愣愣地盯著那畫,像是魂魄都給勾走似的。
秋生見此索性一把將如月手上的畫搶下,而如月這才像是回了神,原本咄咄逼人的眼神已消散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因震懾而茫然的神情。
「這畫……」她喃喃道。
「看來妳也是個懂畫之人,這下妳可知道這跟妳那些小兒習作有什麼不同了吧!」
「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但……」如月說著竟哭了起來,晶瑩的淚珠不斷自她頰上滑落,但她本人卻似乎絲毫未察,甚至沒有想到該抹掉淚水。
「噯!妳這……妳哭什麼啊!」秋生見狀吃了一驚,他知道自己的畫比起許多同道中人是傑出許多,但他從未見過有人在看過他的畫後竟哭了出來。
她搖搖頭,但目光卻始終停在秋生手上的那幅畫上。「那畫……畫的是單公子對吧?畫得跟他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像極了……但……」
秋生望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但不對,這幅畫不對,雖然很像,畫功也非常好……但就是不對!這太悲哀了……為什麼有人能夠毫無感覺的畫出這種畫呢?我真是……真是不敢相信……」她說著又抽泣了起來,眼淚鼻水都流了一臉,但秋生沒有叫她把眼淚抹了,也沒嘲弄她──他知道不對勁,儘管如月說的話根本亂七八糟,哭得稀哩嘩啦的模樣看來也可笑至極,但他卻笑不出來,連句話也說不出,這姑娘對他畫作的反應非常不對勁,而他隱約感到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正當他看著自己手上的畫想著該會是怎麼一回事時,他抬頭見到如月正看著他,而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再不願見到你的畫!」她叫道,隨後轉身跑開,奔離了後花園。
他站在那裡,心頭有一部份也隨著她的背影離去。
「這仍然不是我想要的畫,子金。」寒廣說道,並將畫還給了秋生,但臉上仍帶著歉疚的笑意。「這幅畫不對。」
秋生露出困惑的神情,但沒有開口。
「怎麼了,子金?」
「沒事……只是今天顧姑娘也說了同你一樣的話。」
寒廣將身子往後倚著窗台,秋生看著他,心想依他的身子,實在不該常待在窗邊吹風。
「顧姑娘是個敏銳的姑娘,她賞畫的能力並不比你我差不是嗎?」寒廣笑道。「你是該常與她切磋往來,她會給你帶來好的影響。」
秋生皺起了眉頭:「我可不這麼想,何況她今日在看過這畫後,就道再也不願見到我了,像她這麼捉摸不定的姑娘,我可沒興趣同她往來。」
寒廣搖搖頭:「你不明白,我不是習畫之人,我能看見你畫中不足之處,卻無法明告於你,但顧姑娘不同,她能畫,也懂畫,許多事情她不用說,你就能明白,因為那些事理就藏蘊在她身上,你若去認識她,必定會得到許多啟發。」
「我倒覺得你把她說得太好了,」秋生眼都不抬地將畫捲上,以絲線纏繞起來。「公子今日才同她第一次會面不是嗎?如此驟下定論未免太言之過早。」
「沒錯,我是今日才第一次見到她,但我第一眼就喜歡這姑娘。」寒廣淡淡說道。
秋生纏繞線圈的動作停了下來。「你喜歡那姑娘?」
寒廣帶著意味深遠的笑意望著他:「不到想娶為妻室的地步,但我無疑對她頗有好感。」
「為什麼?」秋生皺眉盯著他。「那種嬌縱野蠻的姑娘──」
「因為我嚮往她那樣的熱切,子金,我一直在等待某人能給我那樣直率的情意,但我始終等不到,我時日越來越少了,我也越來越沒有耐心了,你明白嗎?」
「你在等誰?」秋生問道,手中的畫不自覺地越捏越緊。
寒廣看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單公子──我沒料到你今天竟然會……」如月叫道。
此刻寒廣正端坐在顧府的廳堂裡,笑容可掬地望著眼前的如月。「沒料到我竟會登門拜訪是嗎?」
一旁的顧剛走到如月身旁悄聲道:「噯,妹子,妳跟這個單家的公子是不是……」
「去!別胡說!」如月以手肘暗擊了兄長一記,其力道之猛害得顧剛痛到差點流淚,與寒廣客套兩句後便匆匆告辭。
如月在寒廣一旁坐下,一手靠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實說上回在貴府真是出醜了,像上次那樣匆忙告辭,理應由我們這邊好好道歉才是,怎麼好意思讓你親自……」
「顧姑娘無須管這些繁文縟節,我明白妳一向是率興直爽之人,上次害妳在寒舍不快離去,那必定是我的過失,所以我今日正是來致歉的。」
「致歉!這怎麼會是你的過失呢!真要說的話根本就是那個姓阮的……唔,我知道他是單公子府上的畫師,這麼說對你很過不去,但他著實太差勁了!啊……莫非,今天這趟是他要你過來的嗎?真是太放肆了!他若要道歉的話就親自走一遭,怎麼能連累到你──」
「道歉?」寒廣不解的眨了眨眼。
「……難道他不是為了上次在街上那事而請你過來的嗎?」
寒廣搖搖頭,並進一步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如月便自那日第一次遇見秋生,如何被羞辱,直至上次在後花園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原來如此,子金倒是沒告訴我還有這回事啊。」寒廣笑道。
「哼,我看他那笨腦袋八成全給忘了!」如月氣呼呼地將雙手叉在胸前,噘著嘴。
「依我看倒不全然如此,至少我知道他自上次後花園一事後,就始終惦記著妳。」
「惦記我?」
「妳曾說過他那畫不對吧,這事兒害他至今還耿耿於懷哪,雖然他嘴上沒提,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很介意妳那番話。」
「是嗎?哼,真虧他還懂得聽進別人說的話。」如月說道,但語氣已不再像方才那麼衝。
「那麼,顧姑娘妳認為他的畫中究竟哪裡不對呢?」
如月想了想:「……我也說不上來,他的畫無疑很美,但我就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少了些很重要的東西……」
寒廣望著她:「是什麼樣的東西?」
如月搖搖頭,嬌弱的雙肩垂了下來。「我不知道,我覺得不對,但我偏就是說不上來。」
寒廣淺淺地笑了笑:「不要緊,顧姑娘,我相信妳的眼光,因為我的看法也與妳相同,我也認為子金的畫中缺少了一樣東西,雖然我可能比妳更能清楚說得出那是什麼。」
「你知道?既然你知道何不說出來呢?」如月叫道。
「我不以為那光用說的就能使人真正明白,」寒廣笑著搖了搖頭。「別說這個了,顧姑娘,我們何不去看看妳的畫作呢?」
如月坐在書房裡,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寒廣一幅又一幅地欣賞著自己的畫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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