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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 -【大風堂之五】美人戀飛鷹(上)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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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4: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lavenderchi 於 2012-2-13 15:55 編輯

典心 -【大風堂之五】美人戀飛鷹(上)


【內容簡介】
京城大風堂羅夢,天下第一美人。
萬家燈火齊亮,敵不過她的嫣然一笑;
春季裡的百花乍然謝落,敵不過她的悠悠一嘆。
奈何,她的笑、她的嘆,甚至是她的淚,
以及醉人的萬千柔情,
都無法得到沈飛鷹的一句承諾。
歷經名節受損、爹爹暴斃種種波折後,
孑然一身的她,終於得到他的眷顧,
她原本以為今生今世,就能與他長相廝守,
但是他卻捨下懷有身孕的她,
還是決意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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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5:2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春城無處不飛花。

  粉的桃花、黃的連翹、紅的月季,觸目所及皆是奼紫嫣紅。

  幾日前還整樹含苞的木蓮,今日也開了花,每朵都有瓷碗大小,白裡透著淡淡暖黃,色澤如上好的和闐美玉。

  只是,與站在庭院中的美人一比,所有花兒都相形失色。

  她髮若流泉,一身輕絲衣裙,出塵脫俗,飄逸雅致。衣上紋繡,初看時是白衣,細看時才知典麗非凡,繡著盛開的白牡丹,鈕釦做成蝴蝶形狀,蝶翅金鑲銀繞,精緻細巧。

  從晌午時分,羅夢就走入庭院,靜靜站著、等著。

  任憑春風吹拂而過、喜鵲穿堂啁啾、花香陣陣襲人,她全都不理睬,一雙美目只望著月洞門。

  「大小姐,喝盞茶潤潤喉。」丫鬟勸著。

  她搖頭。

  「大小姐,護國公主派人送來金糕,讓大小姐品嚐。」酸甜的金糕,紅潤中透著金黃,煞是誘人。

  她也搖頭。

  「大小姐,春風仍有些寒,請您添件衣裳。」

  她還是搖頭,依舊專心等待。

  等待,最是磨人。

  況且她已經等了那麼久。

  花兒並蒂而開,蝴蝶成雙成對,連天上的明月,都有星兒相伴,她卻還是形單影隻。

  日漸偏西,天色漸漸暗了,當日光消逝,更覺春寒料峭。她纖細的雙手,環抱單薄的身子,輕輕顫抖。

  「大小姐,晚膳已經備妥了,您請趁熱用膳吧!」丫鬟又來勸,神情語氣滿是心疼與不捨。

  「我要等他回來。」羅夢終於開口。這麼多年以來,她愈來愈依戀他的陪伴,一旦不見他的身影,就會茶不思、飯不想。

  她清楚他的行蹤。

  每隔一旬,沉飛鷹就會前往宰相府,與當朝宰相公孫明德對弈,不論陰晴雨雪,約期從來不改。

  「他今日去得比較久。」羅夢喃喃自語。

  不,不只是今日。其實,近期幾個月來,他逗留宰相府的時間,逐漸變得愈來愈久,也代表著他與公孫明德,所談的事情比往常更多。

  他是鷹,而大風堂羅家是他多年的落腳處。她原本以為,只要耐心的等待,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如願與他結為連理。

  柔若無骨的小手,探進衣袖裡,握住一張字條。僅僅是觸著,就覺得手心燙得發疼,紙條上的墨痕,字字都比烈火更灼人。

  昨日,她就收到字條,上頭寫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她亂了心緒,整夜輾轉難眠。

  她錯了。

  事實證明,等待無用,這隻鷹即將展翅飛去。

  羅夢望著月洞門,暮色已漸濃,袖中的小手,更緊了一些。是了,等待無用,她不能只是等待,否則只能為他的離去而心碎。

  不論付出任何代價,她都要留住沉飛鷹。

  主意既定,靜候許久的窈窕身子,終於轉過身來,提裙穿過庭院,踏上石階往廳內走去。

  她不再等待。

  羅夢決定。

  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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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春風徐徐,剛開的木蓮,才幾日就凋謝。

  凋謝的時候,花瓣仍是鮮妍,帶著淡淡香氣。抬頭望精緻的庭園美不勝收,處處講究,栽種著奇花異草,建築更是由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緻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不過,就算是無人守衛,大門開開也沒人膽敢走進來。

  最主要的原因,是羅家經營鏢局生意,刀劍無眼,說不準何時會有人上門尋仇或找麻煩,尋常百姓不願意蹚渾水,往往有多遠就閃多遠,不願意惹來血光之災。

  但是,這兒並非一直是門前冷落車馬稀。羅家的大門前,也曾車如流水馬如龍,登門求親的人,多到快將門檻踏平。

  可五年多前,如平地驚雷般,淫賊杜峰膽大包天,污辱了天下第一美人,羅夢名節就此被毀,求親的人潮這才斷絕。

  並不是人們嫌她清白不再,而是憐她受到驚嚇,誰都捨不得再相逼,爹爹更是防得密不透風,怕她再受驚擾,絕口不同人談婚事,求親的事就這麼擱下,延宕到了如今。

  羅家的高牆裡,宅邸的主宅中,有間氣派恢弘的大廳。

  白晝時分,大鏢師們各司其職,不是去送鏢,就是到玄武大街上的鋪面幫忙,此時大廳裡只有兩個男人,正忙於議事,桌上堆滿卷宗。

  相較於一身蒼衣的上官清雲,沉飛鷹更顯英華內斂,一言一行皆不動聲色,不論再繁雜的事,經他幾句言簡意賅的解釋,就能條理分明。

  「大運河從南至北,水路暢通,嚴家船隊最多,就算不屬於嚴家,也會禮讓三分,安全性最高。」他穿著白色寬袖勁裝,指著一張攤開的地圖上,分析圖上紅黑交錯的複雜路線。

  「但是,水路對鏢局來說,利潤相對較低。」上官清雲接話。

  「沒錯。」他點頭,指點向地圖別處。「走陸路的風險雖高,但是堂內鏢師,都能獨當一面,只有漠北、荊南等處,必須由大鏢師押陣。」

  「大風堂上通官、中聯商、下識匪,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即便是漠北或是荊南,對鏢師們也非難事。」上官清雲對兄弟們的武藝,有絕對的信心。

  沉飛鷹抬起頭來,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安全,最是重要。」

  「總管說得是,無論任何事,的確都難保萬無一失。」上官清雲點頭,對總管的敬佩,又多添了幾分。

  沉飛鷹心思縝密,非一般人能及,辦事能力又在武藝之上。他雖是總管,但事實上大風堂內外,不論大小事情,早已全由他經手,堂主羅岳樂得清閒,過得逍遙自在。

  事實上,他不僅將大風堂管理得井井有條,在他的經營之下,鏢局規模更日益壯大,朋友對他心悅誠服,敵人則對他忌憚三分。

  不僅如此,愛慕他的女子,更是不計其數……

  想到這裡,上官清雲的視線,若有所思的望向一旁,廳內主位右邊的精緻圈椅上頭。

  那張圈椅用料上乘、工藝極其貴巧,冬鋪白狐皮毛、夏鋪絲綢軟墊。往常議事時,羅夢就會坐在圈椅上,深情凝望著沉飛鷹。

  但是,這會兒,圈椅上卻空空蕩蕩。

  「怎麼了?」不需抬頭,沉飛鷹也能察覺,對方已分了心。

  「這些日子以來,大小姐時常都不在府裡。」這些年來,大夥兒嘴上沒說,但眼裡可都瞧得一清二楚,看出羅夢對沉飛鷹一往情深。

  偏偏,聰明過人的總管對這件事,就像是盲了眼、聾了耳,讓所有人看了都心裡發急,對羅夢更加憐惜不捨,全都恨不得將當初那個淫賊,活生生碎屍萬段,為羅夢報仇。

  沉飛鷹仍舊望著地圖,不論表情或動作,都平靜如一潭深水。

  「她去了龍門客棧。」

  對羅夢的行蹤,他總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從無半點遺漏。

  往日不論何時,她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會跟在他身旁,以柔情似水的雙眸,凝望他的一舉一動。

  這些年來,他愈來愈少,望向她的雙眸。

  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絕非溢美之詞。羅夢太美,美得讓人心軟、心憐、心疼。

  她的眼波,像是一把最柔最軟卻最又鋒利的剪,任何男人遇著她的眼,就像是遇著了剪刀的布,全都要乖乖就範,無論是怒氣、霸氣還是殺氣,全都心甘情願,被剪得粉粉碎碎……

  沉飛鷹暗自慶幸,只要再忍耐一些日子,他的意志力就不需要再承受,如此嚴苛的考驗。

  上官清雲轉而看著廳外,小心斟酌用詞,才謹慎說道:「總管,大小姐這陣子,總是去龍門客棧,走得實在太勤,而且都待到傍晚才回來,您需不需要去瞧瞧?」

  回答很簡單。

  「她安全無虞。」

  「但是,龍無雙——呃,我是說護國公主——驚世駭俗的行徑,可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大小姐心性單純,要是被教壞就不好了。」他很擔心啊!

  沉飛鷹的回答,還是平靜如常。   

  「她們從小就情同姊妹,若是會被教壞,也老早就遲了。」

  「雖說如此,但是,總管您還是去看看的好。」上官清雲不肯放棄,再三力勸,殷勤之中還透著焦急。

  極為緩慢的,沉飛鷹抬起頭來,深不見底的黑眸,仔細望著好友。相識多年以來,他幾乎不曾見過,凡事從容的好友,臉上露出如此尷尬的神情。

  「有話直說。」他微微瞇眼,猜出事有蹊蹺。

  上官清雲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剛回來時,聽到一個傳聞。」

  不祥的預感,隱隱浮現心中。

  沉飛鷹問得一針見血。「關於什麼?」

  「召妓。」

  「誰召妓?」

  「護國公主。」上官清雲說出答案,滿臉無奈。「她在龍門客棧裡召妓。」

  ***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

  什麼?嫌這句瞧得膩了?

  行,換個說法。

  繁華京城,是靠著各方勢力均衡,才能富甲天下。

  走明路子的,有嚴、錢二家,商業版圖遼闊無邊,兼而與幾大商家,不是有姻親關係,就是早已合作多年,不論任何商事,只要是能賺錢的,嚴、錢兩家都有參與,絕對不會缺漏。

  走暗路子的,有羅家的大風堂鏢局,江湖上俠義之人敬重、匪類之徒恐懼,名聲傳遍五湖四海。

  至於宰相府嘛——宰相府非明非暗,卻也既明既暗。

  因為,宰相是個官。

  當朝宰相公孫明德,家中五代四相,乃國之棟樑,輔佐皇上日理萬機,忠心為國,竭力保全天下之太平。

  然而,座落於玄武大街上,外觀金碧輝煌,屋內菜餚飄香、美酒醇厚,用料最精、烹調最講究,讓饕客們趨之若鶩的龍門客棧,偏偏就是三不管地帶,卻還能得到三方關照。

  膽敢直闖龍門客棧的人,天下屈指可數,而沉飛鷹就是那少數之一。

  他扔下上官清雲,與所有待辦的大小事情,用最快的速度,親自駕著馬車來到龍門客棧。

  馬車才剛停下,他足尖點地,轉眼就上階入門。

  客棧裡頭擺設奢華,不論是桌椅,或是碗筷器皿,都是最上好的。饕客們享受佳餚美酒,讚嘆不已,只差沒把舌頭也給吞下去。

  只是,不論再美味的佳餚、再珍貴的美酒,沉飛鷹都視若無睹,腳下速度不減,客棧裡眾人只見白影閃過,他已奔上二樓,直闖僻靜之處,不對外開放的特等席。

  特等席外垂著珠簾,能從內往外看得清清楚楚,從外卻看不清什麼,此刻只聽得女子們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傳出,非但是安全無虞,還快樂得很,討論得正熱烈。

  「妳是說,只要這麼做,就能讓男人『束手就擒』?」

  「此種姿勢最是銷魂。」

  「是他銷魂,還是我銷魂?」

  「兩者皆能。」

  「這姿勢看來好難。」發問的女子說著。

  特等席外,站著一個黑衣男人,背負大刀,滿臉陰鷙的把守著。他眼角抽搐,聽著這些對話,比死更難受。

  沉飛鷹略略頷首,在門外站定,卻聽見最熟悉的女聲,軟軟的、甜甜的,如好學的學生般提議。

  「多練練應該就好了。」那聲音悅耳無比,語氣很是認真。「不如,我們各拿一本回去,在床上練習看看?」

  倏地,以冷靜自製聞名的大風堂總管,臉色變得鐵青,大手衝動的一撩,珠簾瞬間被掀開,席內笑語乍停,三個風情各異的美麗女子,全都抬頭望著他,唇邊笑意未褪。

  「掃興的傢伙來了。」龍無雙從容說道,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碗,以茶蓋拂了拂香茗,知道他遲早會到。

  坐在錦褥中的羅夢,慢半拍的抬起頭來,柔聲的喚著。

  「沉總管,你怎麼來了?」她白嫩的小手裡,還握著一本書,瞧書況已被翻閱過許多次,書頁上滿是男女交歡的圖畫。

  他瞪著那本書,克制著將書搶過來,徹底撕個粉碎的衝動。

  「沉總管,你哪裡不舒服嗎?」羅夢的笑顏,被擔憂取代。她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揚起小手探來。「你的臉色好糟。」

  柔嫩肌膚觸及男性臉龐的前一瞬,他及時閃開,避開肌膚之親。

  「屬下沒事。」他咬牙說道,竭力重拾冷靜。

  「喔。」

  羅夢輕聲應著,因為他的拒絕,那張美得使人窒息,吹彈欲破的嬌靨,流露出深深的遺憾與落寞。

  龍無雙擱下茶碗,刻意重重嘆氣,雖是自言自語,聲量卻大得能讓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唉,不解風情的傢伙,再怎麼用情、用心,都是浪費時間。」她一邊說著,一邊挑了顆蜜醃梅子,丟進小嘴裡。

  羅夢聽入耳裡,雙眸深深的望了沉飛鷹一眼,一反常態的若無其事,語音柔柔的對他介紹,席內另一名風姿嫵媚的女子。

  「這位,是芙蓉院的花魁,楚憐憐。」她輕聲說著,對待風塵女子的態度,跟對待達官貴人,並沒有半點不同。

  楚憐憐嫋嫋起身,輕盈的福了一福,笑意甜甜。「久聞沉總管大名,今日總算有緣相見,實在是小女子的福分。」

  「說得真好聽。」龍無雙有些譏諷。

  「說好聽話,可也是非常重要的呢!」楚憐憐媚眼一抬,嬌媚輕笑,不忘多加指導。

  「原來如此。」

  羅夢點頭,將手中書冊,翻到最前面的空白處,才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身旁高大健碩的男人。

  「沉總管,能請你去幫我找筆墨嗎?」她眨了眨眼,輕聲細語的說道。「楚姑娘說的話,我都想紀錄下來。這些天來,她教了我許多,要是再不記下來,我怕自個兒會忘了。」

  順暢綿密的呼息,略略一停,才又恢復過來。

  「大小姐,該回去了。」他堅定的說著,決心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將她帶離此地,避免再聽到更多,讓他極可能失去理智的話語。

  她露出訝異的神情,仍站在原處,留戀的不肯舉步。

  「天色尚早,我可以晚些再回去。」她笑得好甜,誠摯的訴說。「而且,我還想多聽些,增廣見聞。」

  沉飛鷹用最嚴格的語氣,說出兩個字。

  「不行。」

  瞬間,她的小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彷彿在學習著一件新事物,比剛剛聽著花魁傳授房中術時更專心。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不行。」

  他表情一僵,難得變了臉色,只是側過身,朝門外伸手,重複又說道:「大小姐,該回去了。」

  羅夢瞅著他,再瞅著他,停頓了幾個呼吸的片刻。

  一室沉寂。

  他垂下了眼,但仍一臉鐵青,態度雖異常恭敬,但也同樣堅持。

  那隻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一動也不動。

  知道他不可能退讓,羅夢才回過頭,望著特等席裡另外兩個女人,露出飽含歉意的笑。「對不起,有人催著,難免損了興致,我先走一步。」

  「走吧,妳去忙妳的,我還要問更清楚些。」龍無雙沒有攔人,大方的揮揮手,任由好友離席,不等珠簾垂下,就再度發問。「非得說好聽話嗎?每次吵架後的夜裡,他就會變得更……」

  關於夫妻閨房的談話,隨著羅夢與沉飛鷹步出特等席,沿著雕花欄杆往樓梯走去時,漸漸從清晰變得模糊,終於再也聽不見。

  來到階梯前,他習慣性的先走一步,下意識保護著,不讓她有任何機會絆著,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羅夢伸出細嫩的小手來,輕輕搭上他等候的前臂。她的纖弱,與他的強壯,形成強烈的對比。

  「沉總管,我明日還要再來。」她甜聲輕語,即使差距一階,仍舊需要抬頭,才能看進他的眼裡。「我還想要多聽幾次,你對我說『不行』。」

  他全身僵硬,咬緊牙關,才沒有洩漏出心中情緒,沉默的扶助她走下階梯,穿過原本熱鬧滾滾,卻因為看見她出現,而變得寂靜的大廳。

  當兩人踏出大廳,人們的竊竊私語,才如漣漪般,一波一波的漾開。

  他們都驚艷於她的絕色。

  他們也都記得,她曾經被淫賊所辱。

  在眾人的注視下,羅夢提裙踩上馬車的木梯,藉助沉飛鷹的攙扶,嬌弱無力的坐入馬車裡。車裡鋪著軟褥,還有為了御寒,擱著炭火的小小暖爐。

  沉飛鷹先放下,織著牡丹的棗紅色彰絨轎簾,隔絕寒風入侵,免得凍著了轎子裡的嬌貴人兒,確定她被保護得暖暖的,才坐在車駕上,在玄武大街上扯韁回馬,往羅家的方向走去。

  馬蹄輕踏,在石磚上達達有聲,日光照著彰絨轎簾,簾上牡丹宛若盛開。

  只是,才過了一會兒,羅夢就從內掀起轎簾,探出絕美的臉兒,稍稍傾身上前,在他耳畔之後喚著。

  「沉總管。」

  「屬下在。」

  她吐氣如蘭,幽香淡淡。

  「我聽花魁說道,男女歡愛的姿勢頗多,僅僅是《玄女經》上所說就有九法。」她柔柔的、很清楚的,在他耳畔後細數。「龍翻、虎步、猿摶、蠶附、龜騰、鳳翔、兔吮毫、魚接鱗、鶴交頸。」

  握住韁繩的大手,比平時緊得太多,大手的關節緊繃到發白。

  「大小姐,請放下轎簾,不要冷著了。」他的聲音太過沙啞,雖然努力想恢復,卻無法控制。

  「我不冷。」她不依,語音低低,靠得更近。「我好熱……」

  韁繩幾乎要被握斷了。

  她卻又還說:「這些方式,沉總管可曾聽說過?」

  他別無選擇,只能回答。

  「是的。」

  「那麼,親身嘗試過嗎?」她好奇又問。

  大手緊了又緊,十指都陷入掌心,深得掐出血來,非得用盡所有克制力,才能保持語氣淡漠,不被看出受她話語言行影響。

  「這種問題,大小姐不宜發問。」他耐心指正。

  她輕呼一聲。「喔,抱歉,原來我不該問你。」

  「是不該問任何人。」他在心中決定,在她要對任何男人,提出同樣的問題之前,他就會先戳聾對方的雙耳。

  然而,事情卻沒這麼簡單。

  「是嗎?」羅夢喃喃說著,萬分無辜的說道:「可是,我不只是想問。」

  猛地,沉飛鷹轉過頭去,速度快得連頸骨都發出喀嚓一聲。他瞪著那張花容月貌,看見她小手垂落,書頁唰唰翻過,圖中男女交歡姿態,彷彿活了起來,引人無限遐思。

  「我想找個男人,教導我嚐嚐雲雨之歡。」她認真的說著,雙頰嫣紅,彎彎的紅唇噙著笑。

  任憑是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沉飛鷹,此時也臉色煞白,黑眸直直瞪著她,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停了。

  這是夢嗎?

  如果是夢,那絕對是個該死的惡夢!

  「我清白已毀,又得不到心愛之人青睞,最後只怕落得孤寡一生。」她柔聲嘆息,說得萬分無辜。「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豁出去,學習江湖兒女的灑脫。」

  嬌小的身軀,傾近偉岸的男人。

  她明明那麼嬌小,卻彷彿是個把無助的獵物,逼入絕境的獵人,以溫柔的話語,作為最鋒利的武器,將武藝卓絕、聰明過人,眾人敬佩忌憚的他,推入無處可逃的陷阱。

  「沉總管,你願意嗎?」她柔聲問著。

  他倒抽一口氣,脫口就答:「不願意!」

  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嚴詞拒絕般,她沒有落寞、沒有遺憾,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那雙水靈靈眸子不再看他,像在心中仔細斟酌著別的人選。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找別的男人——」

  話還沒說完,沉飛鷹已厲聲喝道——

  「不行!」

  這聲喝叱,驚得馬兒四蹄亂踏,長聲嘶鳴。

  在晃動不已的馬車中,羅夢像是又察覺到他的存在,抬眼看向他。她生來嬌弱,所有人對她的態度,全都是小心翼翼,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從來沒人會對她揚聲說話——尤其是他。

  但是,平時只要稍受驚嚇,就會軟軟昏倒的她,面對沉飛鷹極為難得的喝叱,以及難藏的怒容,卻沒有半分怯意,更沒有昏倒。

  相反的,羅夢勾起嘴角,笑意深深的說道:「我喜歡聽你對我說不行。」

  說完,她放下轎簾,坐回馬車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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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年。

  第一次見到沈飛鷹時,羅夢才八歲。

  她的娘親是官家的千金,不但美貌過人,兼而知書達禮、溫柔嫻淑,曾被召入皇宮,眾人紛紛臆測,太子妃人選非她莫屬時,她卻下嫁羅岳,成為莽漢之妻,所有人都驚愕得險些要跌出眼珠子。

  婚後,夫妻二人恩愛,羨煞旁人。可惜好景不常,愛妻因難產而死,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羅岳抱著女嬰,哭嚎了幾天幾夜,大漢與小娃兒哭成一團。

  愛妻死後,羅岳奮發圖強,一心拓展大風堂,鏢局聲譽鵲起,規模逐年擴大。

  小小的羅夢,就這麼被羅岳,以及眾鏢師們捧在掌心,如珠如寶的疼愛著,任誰都捨不得傷她一根頭髮絲兒。

  只是,經營鏢局生意,難免得罪天下綠林匪徒,想搶的東西搶不著,反倒蝕損兵力,當然會記恨在心。

  江湖。

  不論是江,抑或是湖,總難風平浪靜。

  就像組成它們的這兩個字,江和湖一樣,本就不應該是風平浪靜的地方。

  動不了羅岳,匪徒們費盡心機,擄劫年幼的羅夢。好在,眾人及時趕到,才沒讓她受到傷害。

  這種恐怖的經驗,羅岳可承受不起第二次。羅夢安全歸來的那個月,他就帶了個少年,回到羅家宅邸。

  「夢兒,過來。」高壯的大漢,向來粗聲粗氣,只有在呼喚女兒時,才會壓低聲音,大臉上堆滿笑。

  「是。」她離開圈椅,繡花小鞋踏向父親,以及陌生的少年。

  備受寵愛的她,穿戴精緻絕倫,衣裳是京城內最好的師傅所繡,不比皇家公主遜色,雙髻裡的金鈴流蘇簪,隨著腳步發出清脆聲響。

  羅岳蹲下身來,直視著愛女,輕聲哄著,江湖聞名的堂堂硬漢,在女兒面前連語氣都軟得像是棉花糖。

  「來,這是沈飛鷹。往後,就讓他片刻不離,一直守在你身邊。」他伸出大手,握住女兒的手,輕而又輕的牽握。

  她走到爹爹身邊,就不再上前,與少年維持幾步的距離,抬頭靜靜望著。

  他很高,身材瘦削結實,看來年紀該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但是他好看的五官,卻沒有半點情緒,比成人更內斂深沈。

  最特殊的,是他的那雙眼。

  她從沒有見過,哪個人有著,這麼深幽的黑眸。

  「飛鷹,你可要好好替我保護夢兒。」羅岳叮囑著。這個寶貝女兒,可是他的心頭肉啊!

  「屬下會盡力而為。」他語調平靜,拱手為禮。

  羅岳擰起眉頭,可不滿意了。

  「什麼屬下不屬下的,你爹是我的老朋友,跟我兄弟相稱,你該喊我一聲叔叔,怎麼反倒自稱屬下?」

  少年沒有抬頭,堅持遵守禮數,淡漠的說道:「屬下不敢僭越。」

  眼看勸說不成,羅岳只能翻翻白眼,無奈的嘀咕著。「唉,你這孩子,跟你爹一個脾氣,硬得像顆石頭似的。好了好了,去梳洗一下,等會兒該吃晚飯了。」

  「是。」

  畢恭畢敬的答覆後,他轉身走出大廳。

  那晚,為了歡迎沈飛鷹,菜色很是豐富。鏢師們輪流跟他打招呼,還又勸又逼的要他喝酒。沒想到最後,眾人醉得七葷八素,他卻安然無事。

  才八歲的羅夢,如同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主位旁,粉嫩的唇噙著笑,望著大廳裡的熱鬧暄騰,直到宴會散了,才向爹爹告退,在丫鬟的陪伴下,回到宅邸深處,佈置雅致的閨房。

  她淺笑著遣退丫鬟,堅持自行沐浴更衣。丫鬟只能拿出乾淨衣裳,還有梳發的玳帽梳子,確定準備妥當,就關上房門離去。

  腳步聲漸漸由近而遠,終於再也聽不到了。

  終於,又過了一日。

  小小的雙手,慢慢地拔下金鈴簪子,才緊揪著桌巾。噙在嘴角的笑,因為笑得僵了,像是被凍住,她的水嫩粉唇彎彎,站在桌邊竭力想要克制住,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她試著恢復鎮定,卻怎麼也做不到。

  那些擄劫她的匪徒,雖然沒有傷害她的身體,卻讓她認識了,一種她之前從來未曾有過的情緒——恐懼!

  惡意的笑聲。

  不見天日的暗室。

  一次又一次,緩慢的貼著她的臉,刮擦的利刃。

  她至今忘不了……

  驀地,門上傳來輕聲敲響,羅夢悚然一驚,卻不忘換了口氣,假裝平靜無事。

  「是誰?」

  門外的來人,讓她有些詫異。

  「沈飛鷹。」

  「有什麼事嗎?」

  「我替小姐送晚膳來了。」他淡淡陳述,話裡沒有情緒。

  她心頭一跳,不由得警戒起來。

  「我吃過了。」她說。

  「你只吃了幾口,大多只是以筷子沾唇,不足以填飽肚子。」他說得一針見血,還站在門外不肯離去。「我可以將膳食擱在這裡,等你覺得餓了,就多少吃上一些。」

  不行!

  她差點喊出聲來。

  把膳食擱在門外,一旦有任何人經過,就會追問起來。

  別無選擇之下,她只能讓步,吸氣說道:「拿進來。」

  房門被推開,沈飛鷹端著漆盤緩步踏入。雖然,他的年紀比鏢師們小,但武功修為卻不遜於任何人,腳步觸地無聲,動作優雅如野生的獸。

  她眼睜睜看著,他把漆盤擺在桌上。盤內的每一道吃食,均是調味清淡,黃澄澄的小米粥還冒著熱氣,跟晚餐時的大魚大肉的菜色完全不同。

  「你怎麼會發現的?」她不甘心的質問,想不出是哪裡洩漏破綻。這些日子以來,她佯裝得很好,騙過了所有人,卻唯獨被初來乍到的他看穿。

  「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類似的事。」他連頭也不抬,用最平淡的語氣回答,將菜餚一一擺妥,才又說道。「趁熱吃吧!」

  他的答案讓她有些訝異,但是自認完美的佯裝,被人輕易識破,可讓聰慧的她嚥不下這口氣,更別說是乖乖進食了。

  「我不吃。」任性,向來是她的特權。

  他也不逼迫,更不勸哄,只是點出最實際的一點。

  「別浪費糧食。」

  羅夢輕眨雙眸,瞬間換了主意,刻意走上前來,仰望著身旁的少年,烏溜溜的眼兒盈著淡淡水光,用稚嫩的嗓音,輕聲細語的要求。

  「那麼,你幫我吃。」她年紀雖小,卻己經明白,該如何善用天賦。

  憑著粉雕玉琢的容貌,以及令人堪憐的無助神情,讓她從來都能如願,連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狠心拒絕她。

  向來無人能擋的絕招,遇著了沈飛鷹,竟也沒了效果。

  「這個季節還熱著,你刻意穿得多,隱藏消瘦的事實,到現在還沒人發現。」他理智的分析著,說的都是如鐵一般的事實。「但是,再持續不肯進食,過不了多久,堂主肯定會察覺,到時候他只會自責更深。」

  穿著過多衣衫的羅夢,聽得啞口無言。

  她會隱藏著心中盤桓不去的恐懼,就是不願意爹爹再自責。

  她忘懷不了,在賊窩中發現她時,爹爹好用力的抱住她,罔顧旁人的眼光,當場嚎陶大哭,哭濕了她的衣裳與頭髮,更哭得她好不忍心。

  沒錯,她佯裝得很好。

  但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

  沈飛鷹所說的每句話,都教她無法辯駁。她看著桌上菜餚,僵立了一會兒,再度抬頭時,再也無所掩飾,而是貨真價實的楚楚可憐。

  「我吃不下……」她嘗試過,但是每一回,食物才入口,回憶就來勢洶洶,讓她噁心得想吐。有好幾次,她都匆匆告退,躲到無人的角落乾嘔。

  「來,先坐下。」他徐聲說著。

  羅夢捏著小小的拳,難得的順從,僵硬的在桌邊坐下。

  「那些人逼你吃了什麼?」他開門見山的問,猜出她怯於進食,肯定有原因。她生來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從沒受過苦,最有可能的,就是匪徒擄劫時,對她做了什麼。

  記憶太過清晰,她甚至不需要回想,稚嫩的身子顫顫如風中的春柳。

  「包子。」

  他沒有接話,保持沈默,不去驚破她說出恐懼的勇氣。

  「那時,我好餓好餓,他們拿來一盤包子,就放在我面前。」那是她有生以來,初次體驗到何謂飢餓。為了求生,她只能拿起包子就吃。「直到我吃完一個,他們才笑著告訴我,裡面的餡是鼠肉。」

  她驚駭的嘔了又嘔,不但吐出胃裡的包子,還幾乎把膽汁都嘔出來,耳畔儘是匪徒們的笑聲。

  「剩下的包子呢?」他淡靜詢問。

  「我沒有再碰。」只是想起來,她就腸胃翻絞,像是吃下的老鼠復活,用利爪一次又一次,刮著五臟六腑。

  沈飛鷹終於抬起頭來。

  他看著她的眼神,果然跟別人都不同,深深的黑眸裡,沒有疼寵與縱容,只有實事求是的堅持,比數十歲的老者更睿智。

  「你應該再吃的。」他說道。

  羅夢愕然而驚,難以置信,眼兒睜得圓圓的,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

  「我吃過獸肉,很腥,溫熱的,帶著血。我一口又一口,把生肉吃進嘴裡,用力的咀嚼,還喝著溫的血。」他若無其事的說著,語氣就像是在談論天氣般自然。

  因為他的形容,她的喉間,似乎也能感受到,腥甜的溫熱液體。

  「是誰逼你吃的?」她追問。

  「我自願的。」他一字一句的回答。「我逃進山裡,殺了一匹狼茹毛飲血。因為,活不下去,就是死路一條。」簡單的敘述裡,藏著太多過往。

  她靜靜的聽著,突然覺得羞恥。跟他相比,她的遭遇與恐懼,全都變得微不足道,竟然至今還耿耿於懷。

  再者,她明明就看見,他在晚宴時吃肉喝酒,來者不拒。

  與生俱來的,並不僅是美得讓人訝異的美貌,隱藏在知書達禮的行徑下,其實更有著不服輸的性子。

  羅夢挽袖,終於拿起筷子,不相信他做得到,自己卻做不到。

  見她預備下筷,他也沒有半句鼓勵,只是淡定的說道:「這些菜餚,用的都是當季鮮蔬,用的也是菜油,沒有半點葷腥。」

  聽他這麼說,她的怯食心結,又鬆動了幾分,挾起一片青翠浸紅的梅醃佛手瓜,小心翼翼的送到嘴邊。

  起初,還有些怕,但是感覺到他的注視,她鼓起勇氣,把食物塞進嘴裡,連嚼也不嚼就快快吞下。

  腸胃還沒反應過來,噁心的感覺再度來襲,但是這一次,的確比先前淡去許多,不再感覺那麼難受。

  「慢慢吃。」他叮囑著。

  除了爹爹之外,她很少聽別人的話,通常都是她軟聲說著,別人就誠惶誠恐的任她吩咐。但是,她卻願意,聽他的話。

  再一次,她舉起筷子,挾起清炒蘆筍,送到嘴裡慢慢咀嚼著,也等待噁心再度襲來。難以相信的是,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覺得噁心,口舌之間反倒嚼出蘆筍的鮮甜,讓她忍不住再吃了一口。

  就這樣,睽違許久,她又感覺到有食慾了。

  當她慢慢吃著的時候,他就站在一旁,無語的看著、守著。

  鬧烘烘的大廳,不能鎮定她的情緒。但是在他身邊,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就能變得寧靜,連那些恐懼,也因為有他陪伴,全都逃之夭夭。

  他不但看穿了她,還為她解了心結。

  那時,羅夢還不知道,今生今世,她的喜怒哀樂,都將與他有關。

  ***

  梳洗過後,夜已深沈。

  羅夢不自覺的拖延,直到三更時分,才更衣就寢,躺臥進軟軟的床榻。

  恢復食慾之後,她的精神好多了,再也不需要在大熱天,穿著幾層的衣裳。不過,她很小心,沒有一次全都褪盡,而是隔了一段日子,才脫去一件衣裳,沒有讓任何人起疑。

  即使如此,她心知肚明,沈飛鷹該是都看在眼裡的。

  他的觀察力,跟鷹一般敏銳。

  才想著他,門上就傳來輕敲,她撐起小小的身子,知道來者是誰,直接就喚道:「進來。」

  沈飛鷹推門而入,直接走到寢室外,為夾紗蝴蝶燈添油。

  爹爹要他守著她,他就真的守著她。就連夜晚的時候,他也是待在門外,直到聽見她預備就寢的聲音,才會進來添燈油,而且每晚他都會若無其事的問同樣一句話。

  「需要我留下嗎?」

  她的回答,也總是相同。

  「不用了。」

  然後,他就退了出去,把門關上。

  每次他離開之後,她的心裡頭,不知道為什麼,就會覺得淡淡惆悵,睡慣了的精美屋宇,感覺變得好大、好空。

  臥回床榻上,她緊閉著雙眼,重複著每晚的習慣,在心中暗暗祈禱,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睡去,進入無邊的夢鄉。

  往昔,祈禱是有效的。

  但是這個夜晚,祈禱不再能保護她。夢境裡頭,那些死去的匪徒復活,全身是血的追逐她,用腐爛得只剩下骨頭的手,扯著她的頭髮。等到抓住了地,他們就會圍著她,大笑的猜拳,說誰最該先享用,她的細皮嫩肉。

  起先,他們輪流,用冰冷的刀刃,一次又一次,刮過她的皮膚。

  利刃滑過肌膚,冷寒沁骨,有好幾次,刀刃明明沒有入肉,她卻覺得刀刃滑過去,那處肌膚就痛得好厲害,像是真的被割了肉。

  更可怕的是,這種遊戲不再能滿足他們。

  她親耳聽見,匪徒們在討論著。

  「這娃兒年紀雖小,但是姿色過人,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啊!」穿綠衣的人說著,眼中神色教人不寒而慄。

  「難道你對小娃兒也有興趣?」穿紫衣的人調侃著。

  「這你就不懂了,女人有女人的樂趣,娃兒有娃兒的樂趣,況且她這麼美,長大後追求者肯定不少。要是現在就能拔得頭籌,那可就……嘿嘿嘿嘿……」綠衣人笑了,一邊笑著,一邊打量她。

  「說得有理。」藍衣人大表贊同,不過卻有一點不滿。「問題是,破處也只有一次,誰該先上?」

  「當然是我!」綠衣人大叫。

  「憑什麼是你?」藍衣人不肯退讓。

  「因為,要不是有我,這次行動就不會成功。」綠衣人沾沾自喜。

  「你不要想搶功,會成功大夥兒都有出力。」

  她被綁在角落,聽著那些人的對話,愈來愈是心驚膽戰。這些可怕的匪徒,連禽獸都不如,竟想將她……

  冷汗直流的她,祈求著爭論不要結束,匪徒們才能彼此制衡。但是,突然之間,不論是綠衣人、紫衣人還是藍衣人,都齊齊轉頭看向她。

  他們有的斷頭、有的斷腳,有的被剖開的腹部裡空空如也,全都伸出腐敗的手掌,朝她直直探來,陰惻惻的詭笑著。

  「別爭了,咱們一起上!」

  濕潤的指骨,摸過她的臉,粗魯的扯掉她的外衫。腐肉一塊又一塊,掉落在她身上,她拚命的掙扎,卻還是逃不過他們的掌握,就連鞋襪都被輕易褪去,涼颼颼的手摸上她的腿……

  羅夢驚醒過來。

  在清醒的瞬間,她立刻咬住被褥,用力抵抗著,沒有叫出聲來。

  是夢!

  是夢!

  只是一個惡夢!

  她明明人在暖暖的被褥裡,卻冷得像是在冰窖中,只能用雙手環抱自己,顫抖的再三告訴自己,那恐怖的景況是夢,只要清醒過來,他們就不能再傷害她。

  的確,她被擄劫時,聽到那些人的惡意爭論。幸好爹爹與鏢師們及時趕到,她才沒有受到那慘絕人寰的對待。

  匪徒們都死了,但是,在惡夢裡,他們還不放過她。

  身為羅岳的女兒,勇敢是她的自傲,就算不時被惡夢侵擾,她也不肯聲張。夢裡的景況愈來愈恐怖,她時常被驚醒,嚇得全身冷汗直流,卻叫也不叫,只能咬著織錦被褥,睜眼直到天亮。

  醒來時,燈己經滅了。

  望向窗外,卻發現迴廊上的燈籠還亮著,映照著一個身影。那影子映在窗上、映入屋裡、映落在床榻的被褥上——也映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個無聲而堅強的保護。

  不知道他是怎麼察覺的,她才驚醒不久,那身影就動了,門上再度傳來輕敲。

  「進來。」她的聲音沙啞。

  沈飛鷹走了進來,一如她睡前,為燈添了油。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詢問,而是筆直的走向床榻,不需要她言語,就主動留下。

  「我會留在這裡。」他徐聲說道,沒有點破,她此時的狼狽與無助,連烏黑的長髮都被冷汗浸得半濕。

  她沒有辦法拒絕,反倒極度希望他留下,覺得有他的存在,就連惡鬼都不敢靠近,更別說是入夢傷害她。

  「你會走開嗎?」她躺下來,低聲的問著,忐忑不安。

  「不會。」

  「真的?」她又問。

  他注視著她,說出承諾。

  「真的。」

  躺了一會兒,她又囑咐著。

  「不要告訴爹爹。」

  「好。」

  知道他不是會說謊的人,她鬆了一口氣,只是餘悸猶存,臥了好久還是不能入睡,最後只能望著他,尋求最真實的保護。

  「我可以握你的手嗎?」她不喜歡示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對他示弱,一點兒也不羞恥。

  他的反應是伸出手,主動握住她,以行動代替言語。

  剛接觸的時候,她是有些訝異的。跟她的纖細白嫩相比,他的手比她太好多,粗糙且有著硬硬的繭。跟爹爹的手有點像,卻又那麼的不同。

  暖意從他的手心傳來,驅逐惡夢的驚寒,她懸宕驚怯的心,終於找到安全的棲息地,如小手一般,被他的體溫燒燙著,當睡意再度來襲時,她放心的閉上雙眼入睡。

  朦朧之中,幾度半夢半醒的睜眼,都看見他信守承諾,真的留守在床榻旁,沒有留她孤孤單單一個人。

  他沒有走。

  睡夢中,她下意識的挪湊,粉嫩的小臉貼上他的手,輕輕依偎。粗糙的觸感,沒有帶來絲毫不舒服,而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依靠。

  從那一晚之後,羅夢再也不曾作過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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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轉眼四、五年的光景,嬌稚的小女娃兒,漸漸成為十二歲的少女,愈發亭亭玉立,藉口來羅家問事或探訪,實則想一睹芳容的人,幾乎要把門檻都踩凹了。

  更有南方鏢局鎮威堂,與大風堂的勢力與能耐,僵持在伯仲之間,彼此爭奪案子,不但各不相讓,還有過不少衝突,最後連鎮威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白髮豪俠程鶴,都上門來興師問罪,眼看就要大鬧一番。

  正巧羅岳不在,羅夢出面招呼,對著程鶴盈盈福禮,清淺的微笑。

  那一笑,幾乎把程鶴的魂勾出來。

  別說是大鬧了,豪俠氣勢全消,在大廳裡坐到太陽下山、月亮出來時,仍只顧著癡望著羅夢,好幾次都忘了回話,看得都出神,直到羅岳趕人,他才失魂落魄的離去。

  回到鎮威堂後,程鶴就病了,才沒多久時間,就病得只剩一口氣,群醫束手無策。家人都知道,他是染了無可救藥的相思病,只得來到大風堂央求羅夢,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翩然赴約,走到床榻邊,對著程鶴笑著,輕言軟語的道:「程大俠,您可要保重身子。」

  話才剛說完,程鶴立刻跳起來,明明連棺材都擱著預備的人,瞬間生龍活虎,還喝喝哈哈的,中氣十足,當場打了一套拳。

  從此,程鶴再也不跟羅家相爭,甚至還處處禮讓羅家。偶爾上羅家拜訪時,只要見著羅夢,他甚至還不敢坐著。

  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卻為了一個少女而傾心,差點連命都送了,引得江湖上人們津津樂道,羅夢的美名更聲名遠播。

  大風堂日益興盛,再加上沈飛鷹的保護,有如銅牆鐵壁,不識相的匪徒自然少了許多。

  只是,這世上,偏偏就是有人被貪字蒙了眼。

  那年正月十五,年味還濃著,京城裡處處張燈結綵,夜空裡煙花燦爛、鞭炮聲連綿不絕,人們都擠著出來看熱鬧。

  羅岳心情大好,捨不得拒絕女兒,於是就讓鏢師們陪同,加上沈飛鷹隨身護衛,才允許她出門看花燈,就怕她在家裡悶壞了。

  直到月上柳梢頭,房門才被推開,沈飛鷹抬起頭來,呼吸微微一停。

  她換上新衣,是淡淡的月白色織錦,長髮不再盤髻,而是以紅緞紮起。簡約的裝扮,更顯得她雙眸水靈,唇辦嫩紅,肌膚宛如水凝,晶瑩得比月色更美。

  「好看嗎?」羅夢碎步上前,在他身旁轉繞,頻頻追問。「你覺得好看嗎?」她不想再盤髻,想要看起來更成熟些。

  這幾年來,沈飛鷹己不再是昔日少年。

  他變得英武高壯、俊朗偉岸,是個成年男子。他的忠誠與武藝,讓不少人敬佩,也吸引不少女子,對他猛獻殷勤。嫵媚大膽的女人,直接與他調情;害羞的女子,則是派人送來情書。

  雖然,他全不理會那些女人,一心一意只守護著她。但是,每一回,她還是會覺得心裡酸溜溜,才會在今夜換了裝扮。

  面對她的追問,他竟波瀾不驚,淡淡的回答。

  「這不該問我。」他甚至避開視線。

  「為什麼?」她仰望著日漸成熟的他,有些兒痛恨起,兩人年歲的差距。「我就是打扮給你看的。」她實話實說。

  沈飛鷹沒有回應,她的追問,倒是等得不耐煩的鏢師們,來到屋外張望,瞧見她的裝扮,全都叫嚷起來,驚艷得連連驚呼。

  「哇!哪來的絕世美人?」

  「這也是咱們大風堂的驕傲啊!」

  「美!太美了!」

  「己經不是小丫頭了。」

  「想當年,剛出生的時候,還是個小娃兒,大夥兒都輕手輕腳,就怕會碰壞了。」

  羅岳的反應最激烈,虎目含淚,感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夢兒、夢兒……爹的心肝寶貝、爹好、好……」話還沒說完,他己淚流滿面。

  「堂主,別哭啦,今兒個可是元宵節呢!」有人勸著。

  「好、好,不哭……我不哭……」羅岳點著頭,用大手抹淚。

  貼心的羅夢,走到父親身旁,攀著粗壯的臂膀,仰頭甜笑。「爹爹,走吧,我陪你去看花燈。」她舉起袖子,替乖乖蹲下的父親,擦去臉上淚痕。

  可是,羅岳一聽,更是涕灑滂沱,傷心得像是天都崩了。

  「爹爹也想去,但是,朝廷裡來了人,要談一趟官鏢的事。」嗚嗚,他好想把那個官踢出門,開心的陪女兒去看花燈。

  「那麼,我盡快回來,去買些吃食,就回來陪爹爹。」她嬌言軟語的哄著,抹乾又湧出的淚水,納紗袖口早己半濕。

  「好、好……」羅岳連連點頭,轉而望向沈飛鷹,雙手重重的擱在他肩上,用最慎重的表情、最認真的語氣,再三交代著。「你可要好好護著她。」

  「屬下知道。」

  又是屬下,罷了罷了,隨便他。

  習慣了沈飛鷹的頑固,淚眼汪汪的羅岳不曾再試圖糾正他,只能看著眾鏢師們興致勃勃,簇擁著寶貝女兒出門,直到看不見了,才垂頭喪氣的往大廳走去。

  繁華盛世,百姓富足,節日自然極為熱鬧。京城裡處處懸掛著紅紗燈籠,店家與攤販的花燈,各比奇巧,讓人目不暇給,不論是長衫飄搖的商賈店東。還是短衣褐布的勞動者,都樂在其中。

  玄武大街上人潮洶湧,馬行、香藥鋪、茶坊、酒肆等等,都競相點燈,其中龍門客棧的花燈最為出眾,門前還請來戲班子,名角登台演出,引得人們駐足觀賞,叫好聲不絕於耳。

  明明是最該開心的時候,羅夢卻心有惆悵,在花燈的照耀下,望向身旁的沈飛鷹。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來回變化著,唯有他的神情不改,隨時警戒。

  他並沒有看她。

  四周有很多人,為她而驚艷止步,還有幾個人看得出神、嘴巴開開,甚至被後頭的人潮推擠著,失足一個接一個,撲通撲通的被擠下大運河的支流裡,仍一邊泅泳、一邊望著,連眼都捨不得眨,對這些她全都不在乎。

  因為,他沒有看著她。

  一如,每個人都誇讚她美麗,唯獨他沒有,不論她怎麼問,他就是不說。

  偏偏,她最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意見。

  人潮擁擠,他的大手始終護著她,沒讓任何人擠著她。她看著身畔的大手,臉兒莫名的嫣紅,更顯得肌膚白潤,因為突然醒覺,盤桓在心中的謎團,一顆心跳得好快。

  驀地,他像是聽見,她激動的心跳,終於低下頭來。

  四目交接的瞬間,彷彿萬籟俱寂。她望見他眼裡的詫異,以及隱藏得太好的動搖,忍不住上前,往他懷中更踏進一步……

  「有了有了!」門圓胖的小女娃衝來,硬是擠入兩人之間,胖手舉得高高的。「夢姊姊,拿這個回去給堂主吃吧!很甜的!」被大力推薦的,是個被咬了一口的香糖果子。

  追在後頭的徐厚,還沒說話,就先賞了小妹一顆爆栗。

  「哇,好痛!」星星大叫。

  「笨蛋,你要堂主吃你咬過的東西嗎?」

  「不咬過,怎麼知道甜不甜?」小小年紀,星星卻懂得據理力爭。

  「不行,再去買。」徐厚堅持,還轉過頭來,大嗓門變得小心翼翼。「小姐,還需要替堂主買些什麼?」

  眼看沈飛鷹轉開視線,悵然若失的羅夢,單薄的雙肩下垂,輕聲回答。「鹹熱的買軟羊肉、赤白腰子,再添些鶉、兔等野味;甜的就買金絲黨梅、香橙丸跟蜜煎雕花。」

  「知道了!」

  「那香糖果子呢?」

  「你自己吃吧!」

  兄妹二人一邊吵著,一邊走向攤販,很快就沒入人潮,忙著聯手跟遊人們搶著買食物去,隔著老遠還聽得見他們的叫嚷聲。

  她小小的手,握成粉拳,一時心亂如麻,就像是遇到一個最難解的謎,心中悶得發慌。幾次吸氣後,她抬起頭來,剛想說話,卻瞧見他神色一凜。

  原本陪同著,走在四周的鏢師們,動作快疾如風,轉眼間己圍靠過來,用人牆將她團團圍在中間,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是湖南七怪唯一的漏網之魚。」上官清雲說著,視線緊盯著某個臉色陰沈、面黃肌瘦,衣衫破爛的男人。

  「上次行鏢,湖南七怪來搶,全都被兄弟們押送官府,就只有他逃了。」

  「來者不善。」

  「先擒下再說!」

  鏢師們簡短交談,話才說完,憑著多次出生入死的默契,已齊步上前,預備在最短的時間內,不驚擾遊人下,將惡徒一舉擒獲。

  不同於眾人上前,沈飛鷹卻護著羅夢,不浪費任何時間,即刻就要離開。「回大風堂。」他言簡意賅。「你的安全最重要。」

  她心裡一顫,話己經脫口而出。「是對你重要,還是對爹爹重要?」

  沈飛鷹沒有回答,將她抄抱入懷,施展輕功疾行。

  羅夢被護在寬大的衣袍下,花辦似的臉兒,受不住撲面而來的寒風,雙眼瞇如細細彎月,嬌怯怯的依偎著,他熱燙結實的胸膛,小手不自覺的扯著他的衣角,眷戀得不肯放開。

  花燈璀璨,卻不如他的雙眸,更教她著迷。

  只是,奔騰了一會兒,還來不及回到羅家,沈飛鷹卻己經停步,抱著她直奔某條暗巷深處,京城裡亮如白晝,卻只能照得巷內的磚牆隱約可見。

  這是一條死巷。

  沈飛鷹將她拉到身後,讓她緊貼在磚牆的凹處。她能感受到,他全身的每寸肌肉,都緊繃起來,隨時蓄勢待發。

  一陣詭異的笑聲響起,十來個黑衣人躍下,將巷口堵住,陰森森的視線,全盯牢了暗巷底的兩人。

  「這傢伙腦子壞了。」

  「嘻嘻,是啊,竟逃到死巷裡。」

  「天下聞名的大風堂,原來也不過如此。」

  黑衣人們說著,各自甩手,藏在袖中的長劍嗖聲而出,在昏暗中仍可看見,劍刀冰冷的寒光,讓人膽顫心驚。所有的劍尖,都指向同一方向。

  「先說清楚了,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帶頭的那個黑衣人開口,語氣輕鬆。「為了報仇,湖南老四用自己做活餌,而我們則是收了銀兩,要剮掉羅岳的心頭肉。」

  沈飛鷹的答案很簡單。

  「休想。」

  黑衣人們沒有發怒,長劍一抖,發出刺耳銳聲,直接攻了過來。

  倏地,沈飛鷹也抽劍迎敵。

  這是數年來,她首次看他出劍。往常,不論凶險大小,他總是不必用武器就能取勝,但是佩劍從來不曾離身。

  那也直接證明,此次的情況,比以往更危險。她眼看著,他的長劍幻出朵朵劍花,詫異於他的劍法,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高妙,卻也深深擔憂著黑衣人們的長劍,出奇詭誘,但每一次進攻,都被擋退。

  劍刀交擊的聲音,在暗巷中迴盪,偶爾迸出火花,照亮某張猙獰的臉龐,隨即又變得昏暗不清。

  「媽的!」

  久攻不下,有人漸漸失去耐心。

  直到這個時候,羅夢才明白,沈飛鷹挑選死巷迎敵的理由。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憑著一個人、一把劍,獨自擋住,如潮水般襲來的攻擊,確保她的安全,不讓她暴露在危險下。

  但是,敵眾我寡,即使殺手一個一個陸續倒下,剩餘的殺手們聚精會神的連番久攻,讓他終於漸露疲態。

  每一次,利刃劃過他的皮膚。

  每一次,劍鋒切入他的血肉。

  每一次,刀尖直刻他的骨頭。

  緊貼在他背後的羅夢,感受到每一次,攻擊時的震盪,彷彿感應到他的痛,全身也跟著發疼,淚水盈滿雙眸,一滴滴濡濕他的背。

  「再待下去,對我們不利!」帶頭的黑衣人,萬萬沒想到,對手竟如此難纏,橫身踏上磚牆,竄身前攻。

  就在同時,其餘的殺手們,滑身揮劍而來。

  沈飛鷹長劍連擋,劍鋒灌足內勁,攻來的長劍不是被揮開,就是被擊碎,銳利的鋼鐵叮叮噹噹落了一地。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個殺手,主動棄劍。詭笑著迎來,以身餵劍。

  中計了!

  沈飛鷹的臉色乍變。

  來不及將劍抽回,帶頭的黑衣人,劍鋒己掠過他的發,兵器的寒光映得羅夢的臉兒蒼白如雪。

  她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那把劍,筆直的劈來——

  驀地,陰影蓋來,痛楚沒有爆發,她卻聽見血液飛濺的聲音。直到陰影挪開,她看清景況時,全身頓時冷透。

  他棄了劍,為了她,棄了那把被人肉刻意卡死的劍!

  原本,該劈著她的那一劍,被沈飛鷹伸手一把抓住,可是人手哪能抵得住利劍?

  那一劍,砍得極深,但他不放,硬生生抓著。

  暗紅色的血泉不斷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的全身,甚至在腳邊蓄成一小汪血池。

  「不!」羅夢失聲驚叫。

  他的視線迅速掃過,確定她沒有受傷,轉身又拚著重傷,僅以赤手空拳,與黑衣殺手們纏鬥,他一次次以掌拍開或格擋長劍,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得己,只能以徒手餵劍的時候。

  鮮血飛濺如花,染上她的衣裳與雙頰。

  銀光閃動,那一剎那間,好似滿天都是劍刀、都是他飛濺的血。

  「不要了,你走,快走!」她驚慌的哭喊,猛推他的身子,卻無法撅動他分毫,只能看著他一而再的,被砍出更多傷口。

  血戰之中,他啞聲開口,如鐵般堅決。

  「不。」

  連他的語音,彷彿都沾了血。

  就在黑衣人的頭子,冷笑著揮劍,要砍斷沈飛鷹的頸項時,數個人影從空中躍下,加入戰局之中,轉眼扭轉情勢。

  「該死!」徐厚大罵,單手擰住一個殺手的脖子。「見敢用調虎離山這招來耍我們!」他氣得青筋浮起。

  才眨眼的工夫,殺手們倒的倒、昏的昏,都被制住了。

  「飛鷹!」上官清雲急忙上前,看見好友遍體鱗傷,簡直是慘不忍睹。難以想像,要是他們再晚來一些,沈飛鷹是否還能活命。

  明明身受重傷,他卻還屹立不搖,任由鮮血大量流失,卻還慎重說道:「她沒事。」這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上官清雲連忙點頭。

  「我知道了!」

  直到這時,滿身是血的沈飛鷹,才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始終被壓在磚牆凹處的羅夢,倉皇的跟著跪下,顫顫的小手懸宕在每一處傷上,想要觸碰,卻又怕讓他更疼。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落下,滴落在他的臉龐上。

  他微微睜眼,確定她安然無恙。                                                     

  然後,黑暗降臨,沈飛鷹昏了過去。
  
  ***

  他所受的傷,足以致命。  

  焦急的羅岳,連御醫都抓來,逼著為沈飛鷹看診,還花費巨資,買下最珍貴的藥材,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讓他沒有淪陷幽冥的,不僅是細心的治療,以及強大的求生意志。

  其實,在昏迷之中,最讓他難以割捨的,是柔弱的哭聲,還有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輕喚。

  他認得她的聲音。

  她在哭。

  羅夢在哭。

  就因為她在哭,所以,不論是牛頭馬面,都無法拘走他的魂魄。他分不清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守護她這件事,已深入他骨血心頭。

  羅岳找到藏匿在深山中,茹毛飲血、立誓報仇的他,還為他沈家一百二十人條人命報了仇,他不能死,他得報恩——他還有恩要報!

  他還了幾條命,但是還不夠,他欠的還很多很多。

  羅岳要他照顧她,他答應了要照顧她,不只是保她平安,他還希望她能開心,因為她的開心,就是羅岳的開心。

  他不想讓她哭,更是捨不得她哭,好幾度他都掙扎著要醒來,為她止住擔憂的哭泣。

  數日之後,沈飛鷹終於清醒過來,大風堂裡所有人,總算都鬆了一口氣。既是擔心他盡忠喪命,更擔心他再不醒來,羅夢就要把雙眼哭瞎了。

  貴為堂主之女,她為了他的醒來而雀躍,忙進忙出想要照料他,卻被他堅決婉拒,只能天天都來到他屋裡,憂心忡忡的看著,大夫替他換藥,每次都看得臉色蒼白。

  要不是他拒絕,她還想親自餵藥。

  漸漸的,他可以進食後,她就張羅起食物,天天讓人從龍門客棧裡,送來珍貴的補品,不但滋味絕妙可口,而且道道所用的食材,都是價值連城,有的更是皇家珍藏,有錢都買不到。

  如此養傷,養了一陣子後,某一天羅夢卻不見蹤影。

  直到他的雙眼,被日光曬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從醒來,就一直望著門口,期待聽見她的腳步聲、望見她的嬌靨。

  又等了半晌,還是不見羅夢到來,他難得心亂,無論如何也無法靜臥,終於下床往外走去。休養了這些日子,雖然還尚未完全康復,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夠觸地無聲。

  他在宅邸裡,四處搜尋著,靠著敏銳的聽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處。

  廚房裡頭,四處狼籍。

  他隔著窗欞,瞧見廚房裡被用過的鍋子,擱得到處都是,珍貴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狀大小不一,在廚案上高高堆起,爐子上正燒著一鍋藥膳,但因為火力調節不當,先是冒火,接著很快就煙霧瀰漫。

  「咳、咳咳咳……」站在爐火旁的羅夢,織錦的衣袖亂揮,被熏得臉兒髒髒。

  「為、為什麼,會、會有這麼多……咳、咳……煙……」

  癱坐在廚房角落,特地搬來的圈椅上的,是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見她用精緻的衣袖,努力揮開眼前的煙霧,小臉上滿是無奈。

  「因為,你把那鍋藥膳又燒糊了。」

  羅夢咬著唇,不甘心的跺腳。「我每個步驟,明明全都按照廚師所教的做了,為什麼不是燒糊,就是燒壞?」

  「做菜嘛,要講天分的。」

  「我不信!」

  身為龍門客棧的千金,龍無雙扶著額頭,連連歎氣。「你就像之前那樣,都讓廚師來烹煮,再端去給他喝,不就得了嗎?」

  「不行。」羅夢很堅定,用力搖頭。「他是為我而受傷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親手烹煮給他吃。」

  「相信我,你這麼做,絕對不算報恩。」龍無雙翻著白眼說。

  「我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功。」被燻髒的臉兒,充滿信心與希望。

  這可不得了!

  龍無雙嚇得跳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就怕又要被逼著試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燒的幾鍋裡,就有能夠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著地上的幾鍋。

  「但是,你說味道不夠好。」羅夢記得很清楚,連滋味都要計較,就是為了讓沈飛鷹能喝到營養可口的藥膳。

  自作自受的龍無雙,只能苦著臉,可憐兮兮的說:「反正滋味好壞,他也未必嘗得出來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爐上的鍋子拿開,指尖才剛觸及,就燙得連聲輕嚷,連忙用指尖捏著耳朵,才能緩住灼燙。

  「拜託,你就放過自己的手,也饒過我的舌頭吧!」她從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餚,哪裡想得到,竟會有淪為「實驗品」的一日。

  羅夢不肯聽勸,從頭又開始煮起另一鍋藥膳。日光斜斜照入廚房,照亮她臉上,細細的汗珠,她卻專心一意,連汗都來不及去抹。

  隔著窗欞,他震懾的注視著,那個從小被人百般呵護、養尊處優的小姑娘,略顯笨拙的一舉一動,看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少女,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弄得狼狽不堪,臉兒髒了、衣裳角落還被燒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毀掉整間廚房。

  焦味飄飄,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一陣暖流,輕輕的淌過。

  沈飛鷹無聲無息的離開,回到自個兒屋裡,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著她煮到滿意了,再將藥膳端來,他決定不論滋味如何,都會喝得一乾二淨。

  日光暖暖,焦味隨風飄來,愈來愈濃了。

  他躺臥在床榻上,回想著羅夢認真的模樣,薄唇上浮現希罕的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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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夜三更,下過雨的春夜,寒意更是沁人。
      
  羅家宅邸之內,一間接著一間的院落,隨著月兒高昇,各院落的燈火一一掩熄,只有一間還亮著燈。
   
  那裡,是羅夢的院落。
   
  雖然院落的廊上,還亮著一盞燈籠,但是早在幾個時辰前,這兒就已安靜無聲,怕擾了羅夢歇息,所以少有人在天黑後,還敢靠近這裡。
   
  庭院裡頭,只有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隨風輕輕搖曳。
   
  驀地,枝上的一朵白梅,隨風緩緩飄落,轉啊轉的,飄轉到了門前廊上,落到那恍若石雕般,一動也不動的沈飛鷹身前。
   
  他的氣息綿長,長到讓人以為,他沒有在呼吸;長到讓人以為,他是木石雕成的假人,非要仔細察看,才能發現他依然有在吐息,只是真的很慢、很長。
   
  深黑的雙眸半閉,瞧著那花兒飛落靴前,雙手仍不動的環抱在胸,高大的身子輕靠門柱,有如門神般守著,一半的神智專心的放鬆吐息著,另一半則凝神注意著週遭動靜,一如數年來許多個夜晚。
   
  他可以聽見,那纖弱的身子,在屋裡床榻上輾轉反側。
   
  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近來她總是睡不好,他清楚不是因為惡夢,過去幾年來,她不曾再因惡夢驚醒。
   
  可是近日,她總在躺下後,反覆久久,才會真正睡著。就像今夜,她就寢至今,都還沒真正入睡過。
   
  窸窸窣窣的衣料聲,再次輕輕響起,可是這回,那聲響卻不只是翻身而己。
   
  沈飛鷹察覺到,屋裡的少女坐了起身,水靈靈的雙眸隔著窗櫺瞅著,教他脊背不由得抽緊。
   
  「鷹。」
   
  果然,下一剎那,他聽見嬌嫩柔弱的語音,叫喚著他的名。
   
  「你進來。」
   
  看著靴前那朵小花,他緩緩站直了身子,垂下在胸前交抱的手,卻沒依言進門,仍舊站在原地,淡然開口說道:「還沒到添油的時辰。」
   
  這句回應,教羅夢沈默,有些惱了。

      他雖然沒有瞧見,卻也能精準猜出她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早已曉得,那溫柔優雅面具下的真正脾性,她生來貌美,被人人捧在心上、握在手上,很少有人會拒絕她的要求。她從小就比同齡孩子要聰慧許多,不著痕跡的用她的美貌、柔弱與心機,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她做事。

      「我不是要你添油。」羅夢悄聲說。

      他依然背對著門房,恭敬有禮的再說道:「小姐需要什麼,直接跟屬下說就可以,我立刻就去備來。

      屋裡,再度陷入靜默,隔了半晌才又有聲音傳出。

      「我睡不著……」軟嫩的聲音,飄在寒凍的空氣中,落入他的耳中,帶著怯怯的問:「你不能進來陪我一下嗎?就像是以前一樣?」

      那聲輕問,幾乎帶著懇求,教他心頭微緊。

      可是她己經芳齡十三,不再是八歲的女娃兒,甚至己經來潮,都能嫁人了。男女終究有別,要是沒有重要的事,他不該再進她的房間。所以,他只是垂眼看著那朵小花,淡淡的說道:「夜 己深了,屬下進房,於禮不合。」

      她又沈默了。

      一會兒後,衣衫的窸窣聲再響。羅夢沒有死心的乖乖躺回床上歇息,反倒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門邊。

      然後,門開了。

      清幽的香氣襲來,如芙蓉般柔軟的裙擺,隨著蓮步輕移,終於停在沈飛鷹的面前,蓋住那朵他注視己久的小花。

      十三歲的羅夢,比起十二歲的羅夢,更加美得如夢一般。

      廊上的燈籠光暈下,她昂著小臉,紅唇輕抿,絕美的容顏帶著從不讓外人瞧見的惱火。可是,即便是生氣,她也是美的,美得讓人心疼且緊。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無法移開視線,不論是眼裡,還是心裡,滿滿都是他的存在。

      今年他就二十一歲了,她親眼瞧見,他在練武場裡練武時,藏在長衫高袍下,虎背熊腰的結實男性身軀,不比同堂裡的鏢師們遜色。

      他原本己經練成精湛的劍法,卻因為她而廢了。她深深記得,他為她擋刀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猶豫,為了不讓她擔憂,神情不露半點痛楚,反倒還先探看她是否受傷。

      雖然,無法再施展劍法,可是他不曾因此荒廢武功,比起大風堂內所有人,他練武總練得比誰都勤。

      勤能補拙。

      他利用為她守夜時,修習內功,將內家功法練到了,超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境界,爹爹說他是練武奇才,唯有她知道,他是花費了多少心力。

      就因為如此,她才不想讓他在這兒吹風,要他進門歇歇,但是他卻頑固得像顆石頭般,教她好生氣惱。

      原本,羅夢想仗著堂主千金的身份,對他下令。可是,當她走到他面前,瞧著那張熟悉的臉龐,氣卻又莫名的消了。

      唉,其實啊其實,她該氣該惱的是自己。

      他哪有什麼錯呢?

      打從一開始,就是她不願意,讓他卸下職務。

      明明她就是可以,要求爹爹換人輪替,讓他休息的。可是,只要一夜沒有他在門外守著,她就難以成眠,任何人都不行,非得是他不可……

      「小姐,夜深了,你該早些歇息。」罔顧她的注視,他面無表情,好整以暇的說著。

      她動也不動,不肯聽勸,軟軟的嬌聲說道:「我睡不著,你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表面上是問話,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己經回身,斂裙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仰望著前方在月下綻放的白梅。

      梅花的時序己近尾聲,朵朵的花兒幾乎落了一地。

      夜風又來,吹落幾朵白梅,揚起她的長髮,她單薄的衣衫,抵擋不住春寒,白嫩的小手拉緊外衣,嬌小的身子瑟縮著。

      沈飛鷹還是不動如山。

      望著不斷落下枝頭的小花,羅夢只覺得心頭莫名難受,一時之間,吹來的寒風好似又變得更冷了。她不自覺伸手,接住飄轉到身前的花瓣。

      小手接著了花,卻讓寒風灌進衣襟,她冷得直打哆嗦。然而,下一瞬間,一股熱氣從旁而來,替她擋住半邊的風。

      羅夢心中欣喜,轉頭看著,終於願意坐下的沈飛鷹。他還是沒有瞧她,黑眸望著茫茫夜色,臉部線條比先前更冷硬。

      只是,他的動作,不但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她將手中的梅花,送到他面前。「喏,幫我拿著。」

      毫不遲疑的,沈飛鷹伸手,任她小心翼翼的,將嬌柔的小小花兒,放進他的手中。

      盈白的梅花,在他黝黑的掌心裡,顯得好小好小,襯得他掌中的傷疤,更加醜陋。

      她心頭一緊,不自覺以指尖,輕撫著那道幾乎撕裂手掌的傷。

      「現在,還會疼嗎?」她悄悄的問。

      「不。」他吐出一個字,又將手縮了回去。「多謝小姐關心。」

      那木然的神情,教她頓時黯然。她自小聰明過人,總能猜透旁人的心思,卻無法拿捏他的一丁點兒思緒。

      爹爹說,他自稱屬下,是因為要來報恩。但是,他已經報過恩了,老早救過她與爹爹無數回,根本不欠什麼了。

      她應該要告訴他的。

      可是,她沒有說,甚至還想著,反正他己無家可回,大風堂也算是他這只飛鷹的落腳處,就這麼永遠待下來最好。

      這念頭,好任性。

      但是她無法遏止,希望他留在這兒久一些、希望他待在身邊多一點。這種渴望,愈來愈深切,讓她僅是這樣瞧著他、靠近他,也會心兒狂跳……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說著,言不由衷,想引他說話。

      沈飛鷹卻保持沈默,沒有答話,但是也沒有起身。

      梅花的花季己盡,粉色的桃花卻準備開了,枝頭上已有些許花苞。她知道言語無用,於是拉緊披在身上的外衫,在花前月下,輕輕靠上他的肩頭。

      他微微一僵,可是她沒有退開,也沒有靠得更近,只是輕輕打了個呵欠,悄聲的低語。「我累了,你借我歇一歇。」

      這小小的要求,帶著心機,卻也透著真心,教人難以推拒。他身體僵硬,瞧著前方月色,薄唇輕抿,劍眉微擰。

      沈飛鷹太明白,不該讓她這般靠著,可是她在床上輾轉了大半夜,如今枕著他的肩頭,不過才一會兒,竟還真的睡著了。

      這一回,她不是裝的。

      他能夠感覺得到,她變得深而綿長的氣息、感覺她軟綿的嬌軀萬分放鬆,不帶任何心機的偎靠著。

      早些年,他還能摸清她的思緒,可是這陣子,他卻愈來愈難以辨明她的想法。

      她說的話,總假假真真,真中帶假、真中有假,教人捉摸不定。

      現在,還會疼嗎?

      擔憂的語氣,在腦海中迴盪不去,擾得他心情難靜。

      人人只知道,她是大風堂裡頭,被嬌寵的一朵絕世之花,卻沒有人看見她的聰慧,更不知道她有意無意的,替爹爹打理鏢局事務,程鶴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一切,只有他看在眼裡。

      輕而又輕的,他攏住掌中白梅,心緒難靜也難明,某些無法分辨的情緒,就在胸臆中翻攪,即使理智如他,卻也難以釐清。

      確認她睡得深沈後,沈飛鷹才小心的抱著她起身,送回溫暖的床榻,先替卸下了披著的外衫,再蓋上了絲被。

      她在睡夢中,擰起了秀麗的眉,好似不依,讓他不自覺的伸手,將柳眉間的結撫平,她卻像貓兒般,再自然不過的,順勢將小臉偎進大掌裡,還發出滿足的喟歎。

      昏黃的燈光下,那張睡顏如此純真,簡直跟八歲時沒有不同。

      他垂下眼,不自禁緩了表情,不再維持僵冷,甚至輕輕撫著那張小臉,溫柔的將她頰上的發輕拂開。

      她醒著的時候,他從不允許自己這麼放肆。

      因為,她是主、他是僕。而她年方十三,前來提親的人已經多到,可以從玄武大街頭,排到玄武大街尾了。堂主多的是時間與機會,可以在那些人之中,好好的挑、慢慢的選,選一個最適合她、會疼她的男人。

      一時之間,他不禁羨慕且嫉妒起,能擁有她的男人。

      不!

      不行!

      她是主,而他是僕!

      他警醒過來,迅速縮回手,遠遠退開。

      床上小小的人兒,睡得依舊香甜,但是那張原先看來純真的睡臉,卻不再像個娃兒,而是個女人。

      光滑豐潤的黑髮,圈著嬌嫩小臉,他能看見她微啟的紅唇,是那麼的柔嫩,誘人……

      他踉蹌的再退一步,拉開視線,用最快的速度轉身離開,退出房外,緊緊關上房門。但是,她誘人的睡顏,仍在腦海裡,不肯消散。

      只是,門雖然關上了,但是掌心之中,她臉兒偎靠的餘溫,依然殘存著,像是烙了印一般,久久都不消散。
  
  ***
   
  春陽高照。

      城外草原在幾日的暖陽下,早己欣欣向榮,春草蔓延遍地,像綠色的毯,一下子從眼前,綿延到了天邊。

      春一暖,花就開。

      花一開,人們也相偕出遊。

      羅夢一早就收到邀約,是龍無雙派人來,邀她到龍門客棧,去吃最新弄到手的珍貴美食。她欣然赴約,沈飛鷹當然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可是,久違的晴天,讓街上處處是人,有馬車的官商之家,可說是多不勝數,羅夢乘的馬車,沒一會兒便被塞在了街上。

      「是堵住了嗎?」她掀開轎簾,問著駕車的徐厚。

      「是啊。」徐厚回頭,大臉上滿是歉意。「小姐,我瞧前頭這樣,這一時片刻,怕是動不了了。」

      「要不,我下車用走的。」這會兒,塞的是車與鑾轎,但一旁路邊行人卻不塞,有許多人順著運河走呢。

      「不成不成,小姐,要走到龍門客棧,得花個把時辰,那還是一般人的腳程,這麼遠的距離,你還沒走到,腿就軟啦!」徐厚搖著蒲扇般的大手,腦袋瓜也同時搖得像波浪鼓。

      「真有那麼遠嗎?」她嘴角彎彎,看向沈飛鷹。

      直到這時,他才回過頭來,開口回答:「是有那麼遠。」

      眼看美人露面,人們停下腳步,圍觀爭睹她的美貌。他心中不快,劍眉微擰,俐活躍下車駕,卸下拉車的其中一匹馬,和徐厚交代著。

      「我先帶小姐騎馬過去。。」

      「唉啊,這個主意好!」徐厚一拍大掌,跟著跳下車,幫著拆卸馬具。

      沈飛鷹翻身上馬,雖然馬上無鞍,依然安坐自如。只是,怕堅實的馬背,會讓她坐得不舒適,他先讓徐厚拿來厚毯鋪上,才朝她伸手。

      羅夢瞧著他,露出笑容。

      這笑啊,比春風還暖、比路邊樹頭綻放的木蓮還盛,看得圍觀的眾人,渾身骨頭都要酥了,幸福得也跟著傻笑。

      她掀開轎簾,跨出馬車,站在前頭駕車的位置上,把小手擱到他掌心裡。

      他握住了嫩軟的小手,從馬背上彎身,攬住她的腰,將她一下子抱到了身前毛毯上,側身安坐妥當。

      羅夢信任的坐在他身前,也不怕跌下去,只看著周圍的人們,再嫣然一笑,迷得眾人神魂顛倒。

      「抱歉,各位,能不能讓讓?」嬌嫩客氣的話語一出,圍觀的人潮,全都乖乖退開,沒有半個捨得違逆她。

      知道她的魅力,向來最是管用,沈飛鷹趁此機會,輕扯手中韁繩,策馬從旁離開擁擠的商街,來到寬敞數倍的玄武大街,不久後已經抵達龍門客棧。

      騎馬,果然比行車來得快。

      羅夢在心中暗想,沒有欣喜,反倒覺得遺憾。

      太快了。

      快得不夠讓她,能有再多些時間,依偎在他懷中,那幸福的時光,似乎眨眼就過去了,短得讓她惆悵不己。

      「小姐,到了。」沈飛鷹說。

      是啊,到了。

      龍門客棧的扁額,就在眼前呢,讓她想不承認都不行。而身後的他己經翻身下馬,還將她抱下,確定她雙足穩穩踏在地上後,才收回雙手。

      一個念頭閃過,她紅潤的唇上,再度漾出笑意。

      「騎馬好方便哪,比搭車快多了。」她望著他,笑意盈盈,輕言軟語的說道。「鷹,你明兒個就教我怎麼騎吧。」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羅夢嬝嬝轉過身,走進龍門客棧赴約了。

      沈飛鷹心裡有數,她決定的事情,絕對不會善罷干休。但是,他沒有料到,當天傍晚回到大風堂,她打鐵趁熱,不浪費任何時間,立刻就向堂主提起了。

      羅岳的反應,是一陣呆然,大手猛搔腦袋。

      他從沒想過,要讓寶貝女兒學騎馬。一來她出門有車可搭、有軟轎可乘,二來他根本也捨不得,女兒在馬背上顛簸。

      羅夢靜靜啜著茶,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爹爹曾抱著她在馬背上奔馳,那己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幾乎都己記不清。

      但是,今日她卻發現,與沈飛鷹共乘一騎,是光明正大貼著他的最好機會。

      他將她抱在懷中,小心的護著,就像爹爹一般,卻又跟爹爹不同。她喜歡他寬厚的胸膛,如牆如山一般,護在她身後,讓她不用擔心、不需害怕的感覺;喜歡他的手環著她;喜歡他的體溫,暖燙著她。

      「夢兒,騎馬很辛苦的,你確定嗎?一會兒就會腰酸背疼,還是算了吧?」羅岳在女兒身邊,踱步繞著圈子,苦口婆心的勸。「你不需要學騎馬啊。」

      「沒關係,我想學。」她看著憂心忡忡的爹爹,笑得燦美勝花。「再說,身為您的女兒,連馬都不會騎,不是教人笑話嗎?」

      此話一出,羅岳怒髮衝冠,惱怒的大叫起來。

      「誰敢說你不會騎馬是笑話?是誰?是哪個殺千刀的?你跟爹說,我現在就去縫了他的嘴!」他激動不己,最最聽不得,有人說女兒的壞話,恨不得要去找對方拚命。

      「爹爹,別生氣,小心氣壞身子。」羅夢彎唇再笑,安撫爹爹的怒氣,但說出口的溫言軟語,卻是萬分堅定。「沒人說,是我自個兒想的。」

      羅岳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

      這……這……他可不能,縫了寶貝女兒的嘴……

      名震天下的豪俠,只能吶吶幾聲,把先前說的話當作放屁,臉上儘是藏不住的擔憂,苦惱的問著。

      「可是,要是你摔下馬,那該怎辦?」

      「沈飛鷹不會讓我摔下馬的。」她終於望向一旁沈默不語的他,還笑笑的又問:「你會嗎?」

      他抬起黑眸,深深看著她,看穿她的心機。

      羅夢拿他來堵堂主,又用話回頭逼他。他若說會,就是扯謊,也是拒絕,可是羅岳極疼女兒,最終還是會答應她的要求,到了最後,教她騎馬的事終究會落到他頭上。

      別無選擇,他只能回話。

      「不會。」

      簡單兩個字,就是他的承諾與保證。

      沈飛鷹的話,千金不換,他會用命來守諾。

      羅岳知道,羅夢當然也知道。

      既然,沈飛鷹都這麼說了,羅岳的不安就去了一半。再者,他向來拿這寶貝心肝的要求沒辦法,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同意。

      真要說起來,唯一能讓他放心,教導女兒騎馬的,除了沈飛鷹之外,還真的沒有別的人選了。

      他無奈的歎氣,看著美麗的女兒,終於讓步。

      「好吧,事情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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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第二天,沈飛鷹帶著羅夢出城。

  城外不遠處,有著大風堂自個兒的馬場。

  開設鏢局,除了護貨的鏢師外,最為重要的,就是運貨拉車的馬匹。所以,大風堂從好幾年前,就設立馬場,從塞外買回上好的駿馬回來配種。

  自家養的駿馬,有的能跑飛快,一個晝夜跑上數百里,更多的是耐走耐重,不易受驚奔竄,肌力與耐力都極好的大馬。

  那些專門用來運貨的馬,每一匹都比尋常的馬兒,高壯上許多。

  除了挑選極為溫馴、不易受驚的品種外,馬兒們更從小加以特別訓練,不怕刀光劍影、不畏敵人喝叱。

  如此的大費周章,所得的回報極佳。數年來,大風堂的鏢運,幾乎從來沒有過,因為有盜賊來襲而走失的馬貨。

  要學騎馬,這種不易受驚、性子溫馴的馬兒當然是最好。

  一聽到羅夢要學騎馬的消息,馬場的馬師們早在昨兒個,就在第一時間忙得團團轉,經過層層精挑細選,才找出幾匹最溫馴小馬,大夥兒伸長了脖子,就等著她到來。

  只是,羅夢一到了馬場,看見那些馬匹,卻全沒了主意。

  「我該選哪一匹?」她露出無助的眼神,望向同行而來的沈飛鷹,知道他肯定有答案。

  果然,他踏前一步,說道:「請讓屬下代勞。」

  「當然好。」她全心信賴他。

  其實就算她不發問,他也會主動提議,為她挑選適合的馬匹。因為,她不懂馬的性情,而他不但懂,還打從心裡頭,就不容許她有絲毫的風險。

  才看了幾眼,他就有了決定,挑出的那匹馬兒,雖然年輕又是公馬,但是性子很溫馴,比母馬還不易受驚,再者極聰慧,一雙大眼炯炯,對人帶著警戒,就算旁邊突然有巨響,也不會因此奔跳。

  「小姐,請過來這裡。」他緩聲說著,語音平穩堅定,將一根新鮮帶泥的胡蘿蔔,遞進她的手心。「在騎馬之前,你得先餵食它,之後再拿鬃刷替它刷毛。」

  馬師們圍成一圈,幾個年輕的聽見,全都捨不得羅夢髒了手,只是嘴巴剛剛張開,就被老師傅們瞪得乖乖閉嘴,一聲也不敢吭。

  嬌小的羅夢,走到馬匹前頭,顯得更小了些。

  雖然,馬匹是馬師們從小養大的,知道它性子溫馴,卻還是個個心驚肉跳,深怕馬兒會認生,突然衝撞傷了她,甚至張嘴咬傷了她。

  可是,她卻是半點也不怕,拿著胡蘿蔔上前。沈飛鷹就站在她身後,她深深知曉,他絕對不會,讓她有任何受傷的機會。

  他親自教導著她,耐心過人。

  「馬兒還跟你不熟,一定要站在它前面,讓它看到你。它看得到,就不會害怕,不會隨便傷你。像這樣,先讓它熟悉你的味道。」他寬厚的大掌,直接握住嬌嫩嫩的小手,仔細告訴她。     「看著它的眼,讓它看見你的眼和手,不要遮住它的視線。」

  他一邊說著,先抓著她的左手,放到馬兒嘴鼻下,那小公馬用那雙烏黑的大眼看著她,然後低下頭來,小心的嗅著她,巨大的口鼻吐出濕熱的氣息。

  羅夢嚇了一跳,幾乎想抽手後退,但是他就在身後,阻擋她的退路,依然緊握著她的手不放。

  「不可以害怕。」即便她幾乎縮進懷中,他也沒有避嫌退開,仍低著頭告訴她。「它會知道你在害怕。不要移開你的視線,看著它。」

  「它好大隻。」她悄聲說,沒有移開視線。

  「它跟你一樣,只是大一點。」他說。

  他教導著,讓她一次又一次,溫柔拍撫著馬的脖子。

  馬兒的毛皮,溫順的貼在手心裡,羅夢可以感覺到,毛皮下溫暖強壯的肌肉。

  馬兒沒有退開,轉動靈活的大眼,靜靜看著她。

  這樣的感覺好奇妙。

  「瞧,它知道你要摸它,知道你在做什麼,它就不會怕。」

  她讓掌心貼了上去,露出微笑,由衷讚嘆著。「摸起來好舒服握,我摸它,它也會覺得舒服嗎?」

  「嗯,它也會覺得舒服。」話到一半,他的聲音微啞。

  所幸,她沒有注意到,仍驚奇的看著那匹馬,一次次的輕輕撫摸它,還仰起小臉,瞧著它柔柔的笑著。

  她的笑容,似對畜牲也有魅力,讓那馬兒半轉過頭來。

  這一回,沒等沈飛鷹握住她的手,她己經聰慧的知曉,主動把握在另一手的胡蘿蔔遞上去,讓馬兒咬了一口又一口。

  「它吃了耶!」她又笑了,銀鈴般的笑語,驚訝的輕響,還傾身上前問著馬兒。「好吃嗎?」

  它的回答,是另一口啃咬,還用那大舌舔了她手心一口,引得她輕抽口氣,又是一陣輕笑。

  「啊,好癢。」

  說著,她再次溫柔撫摸,稱讚馬匹。「你好乖,真乖。」

  「對了,它的名字是什麼?」開心不已的羅夢,回頭望向身後,卻看見沈飛鷹瞧著她,雙眸好黑好深。

  眨眼之間,他就恢復過來,很快抬眼看著馬匹,再次閃避她的視線,甚至收回覆握著她摸馬的粗糙大手。「它是你的馬,你想替它取什麼名字都行。」

  沒了他的溫度,她頓時覺得依依不捨,惆悵再度湧上心頭。

  「那麼,就喚它做御風吧。」她努力將注意力,轉向乖馴的馬兒。

  「御風,是個好名字啊!」

  「是啊是啊。」

  「小姐取的名真雅。」

  「能讓小姐取名,真是抬舉這匹馬了。」馬師們有的點頭、有的應和,有的還在心裡偷偷羨慕。

  沈飛鷹倒是沒半點意見,只是靜默無言的,替御風裝上馬鞍,才要她親自牽著韁繩,帶它走出馬廄。

  到了外頭,天開地闊,草原連天。

  他先扶她踩著鞍蹬上馬。今日一早,她就換了方便騎馬的衣裳,動作俐落了許多,但她穿來仍是窈窕多姿,讓人移不開視線。

  沈飛鷹躍上馬兒,跨坐在她身後,教她如何握緊韁繩,操縱馬兒。

  他先讓馬繞著牧場中的圍欄走動,這匹馬確實溫馴,可是她畢竟少上馬兒,身子在他懷中,還是有些緊繃。

  今日不像那天,她是要自己騎,而不是讓他操縱,所以他握著她的手,讓她握著韁繩。

  「放鬆點,不用拉得太緊,你要太緊張,它也會緊張。記得嗎?它會知道你在害怕。」

  他低沈的聲音,就在耳畔,她能感覺到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拂過臉頰,讓她莫名臉紅心跳。

  「可是,它現在不是瞧不見我嗎?」羅夢不解的問。

  「你坐在它身上,握著它的韁繩,它感覺得到你。」他說。

  這個說法,她只懂了一半。

  是啊,就像是此時此刻,她雖然看不見身後的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卻都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貼靠在她背上的胸膛,散發著灼人的熱度,握著她的大手輕攏,他說話的時候,胸膛會隱約的震動著。

  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馬兒抬腳往前走,馬背上確實顛簸,她不自覺變得僵硬。

  「上半身不要動,腰要放鬆,隨著它動,別繃得太緊,你要順著它律動。」

  可是,她無法放鬆,不懂該怎麼做。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腰。「這裡,放鬆,隨著它前進時,跟著它。上下、上下,它能感覺你,你也能感覺它。」

  「我沒辦法。」她滿心挫折,輕咬著紅唇,韁繩愈握愈緊。「我坐在鞍上,怎麼能感覺得到?」

  他低聲說著。「你可以,放鬆就可以,你會知道它何時抬起哪隻腳。放心,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她相信他。

  所以,她學習著放鬆,終於漸漸感受到,如他所說的那樣,真的能夠知道,馬兒在何時會抬起哪隻腳。

  「對,就是這樣。」他握著她的腰,提示她如何搖動。「再放鬆點,順著它動,讓自己貼著它,讓它當你的腳,像自己在走路一樣。」

  她開始懂了,順著它前進的韻律,和他的手律動,搖動著她的腰。

  「像這樣嗎?」羅夢迴頭問。

  「對。」他說。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還是因為騎馬的關係,身後男人的體溫似乎提高了,他握在她腰上的手,變得好燙好燙,在耳畔的嗓音,似乎也變得更加低沈

  「然後呢?」她心跳變快,但是仍強迫自己鎮定,提出另一個疑問。「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它轉彎?」

  身後的他,吸了口氣。「想要它左轉,就收緊左邊的韁繩,右轉就收緊右邊的韁繩。不要扯得太急太快,慢慢來。」

  「好。」

  她照著做,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嘗試。

  望著懷中的少女,沈飛鷹只覺得一顆心,變得無法控制,跳得太急太快,她那麼認真的在學習,可是他卻只注意到,她在他懷中,逐漸變得柔軟。

  她聽著教導,輕輕擺動著身子,溫暖身軀信任的貼著他,香甜的氣味充盈在他鼻端心肺。

  那柔嫩的臀腿,隔著薄薄的衣褲,一次又一次的隨著馬兒的前行,磨擦著他的大腿內側,以及他極力克制,卻無法壓抑的慾望。

  沈飛鷹繃緊肌肉,努力將慾念摒棄在外,可是卻無能為力,自制力瀕臨崩潰邊緣。他告訴自己,她年紀還小,但是他的身體知道,她己經成熟;他告訴自己,她是羅岳的心肝寶貝,是他必須守護的人,不過那一樣沒用。

  事實證明,教她騎馬實在不是個好主意。

  「鷹,你很緊張嗎?」

  這句話,讓他驀然回神。

  羅夢雙眼清澄,正望著他,無知的說道:「你繃得好緊。」

  剎那之間,他胯間的男性,硬得發痛。

  該死!

  他的慾望如此明顯,她會感覺到的。

  極為快速的,沈飛鷹握住韁繩,讓馬兒停步後,立刻翻身下馬。

  「今天這樣就好了。」他無法忍受更多了。

  羅夢不解的歪頭,看著站在馬邊的男人。「就這樣?可是,我們才走了兩圈呢?不能出去走走嗎?」

  「你還不習慣,一時騎得太多,身子會疼得受不住。」他沒瞧她的眼,只伸手將她從馬上抱下來。

  「我現在不覺得疼。」她想騎馬,更想多多感受,他的體溫與貼靠。

  「你會的。」他緊繃的說道,將她抱下馬,一等她站穩就收手。「明天你就會開始疼了。」

  是嗎?

  她歪這麼認為,倒是瞧出他的不對勁,還有額上的汗水,忍不住關心的再度追問?「你不舒服嗎?怎麼了?」

  說著,抬起白嫩的小手,撫上了沈飛鷹的額,他卻在同時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大步,像是她的碰觸,是最致命的武器。

  羅夢微微一怔,停下腳步和半抬的手,初時感覺有些受傷,可是卻發現,他黝黑的臉上浮現一抹可疑的暗紅,還有本該深長的氣息,變得異常急促與紊亂。

  「你——」

  才說了一個字,他已經開口打斷。

  「堂主來了,我先帶馬回馬廄去。」嘴上才說著,沒等她回答,他已經牽著馬快步離去。

  羅夢困惑的站在原地,望著那愈走愈遠的背影。

  爹爹確實是來了,可是,他不是說過,要她親自為馬刷毛嗎?他不是那種會因為爹爹來,就違反做事原則的人。

  那一瞬間,她知道了。

  沈飛鷹在躲她。

  但是,是為了什麼呢?

  羅岳在鏢師們的簇擁下,拉開嗓門嚷嚷著,大步走向女兒。「夢兒、夢兒,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朝著爹爹露出笑容,一雙眼兒卻忍不住,一直看向那牽著馬兒走人馬廄的男人。

  爹爹握住了她的小手,檢查著她的手,有沒有被韁繩磨紅了,她卻只花了些許的心思,敷衍著試圖再度勸她,放棄騎馬念頭的爹爹,大半的心神全沈飛鷹身上。

  水靈靈的雙眸,偷覷著他卸下鞍具,拿起鬃刷與水桶,刷著馬兒的毛皮。那雙撫在濕亮馬身上的大手,是那麼溫柔……

  瞬間,她好希望好希望,自己是那匹馬兒,能被他那麼對待著。她心跳紊亂,看他做得如此專心,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

  可是,半晌之後,她看見他抬起眼,黑眸如鷹般搜尋。

  因為羅夢一直忍不住瞧他,所以他逮著了那記探看,在那一瞬間,大手不禁握緊鬃刷,一雙眼直直盯著,日光下的美麗少女。

  雖然隔著大老遠,可是她卻能看見,他的視線,跟以往都不一樣,幾乎就像是把烈火,僅僅是看著她,就燙得她全身發熱,宛如火烤。

  不知怎麼的,羅夢被瞧得紅了臉。

  這一次,她先掉開視線,但是即便掉開視線,她仍能清楚感覺到,那灼熱難言的視線,牢牢盯著她,教她手足無措。

  然後,他不再看她了。她感覺得到。

  偷偷的,她再瞧他一眼。

  沈飛鷹轉過頭去了,她已經瞧不見他的臉,可是卻還是能看見,他的耳確實仍是紅的。

  忽然之間,她醒悟過來了。

  難道,他先前的異常,並非不適,而是因為……因為……因為她?

  心兒怦怦怦怦,跳得更快,讓她呼吸困難。

  當沈飛鷹又轉過頭來,她一時之間,只覺心慌意亂,首度羞得轉頭,連忙將視線拉回爹爹身上。

  是嗎?

  他的那抹暗紅,是不是真是因為她?

  這個念頭,驀然揪緊心口,讓雀躍又羞怯的笑,盈滿紅唇,還不知足的偷偷的希望著。

  如果,真是因為她,那該有多好?

  ***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沈飛鷹看著,已守護數年的少女。

  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小姑娘,即使她己經能夠嫁人了,他還是這麼想著。可是,在這一年中,事情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只是他不敢承認,更不敢不去細想。

  直到今日、直到方才,她柔軟的身子那樣貼著他搖動,那般順著他律動,硬生生挑起了他的慾望,教他再也無法躲避、無法自欺欺人……

  她喜歡他,他是曉得的。

  可是,她是羅家的小姐,羅岳的掌上明珠。

  反觀他自己,什麼都沒有,只是個家破人亡的人。

  她是主,他只是僕。

  他可以保護她、守護她,但是有太多的男人能做相同的事。要成為能匹配得上羅夢的男人,現在的他,是絕對夠不上格的。

  她那般聰慧,將來必能有極好歸宿,他應該要有自知之明。可是,看著因他的注視,而羞紅了臉的她,他就無法讓自己完全死心。

  當她紅著臉,再次朝他看過來,那模樣嬌羞無比,又美得動人。

  然後,她羞澀的,有意識的對他又笑。

  那抹羞羞的笑,是那般窩心,透著她的心意,就像他受傷的時候,她特意為他煮藥膳,怯怯的端來給他時的模樣。

  幾乎在瞬間,想擁有她的慾望,緊揪著他的心頭,滿佈全身。

  難以自禁的,他握緊了拳頭,逼著自己拉回視線。

  她年紀還小,尚不懂男女情事,可是她很聰明,終有一天會知曉。他不能讓她知道更多,因為他太過清楚,她會利用這一點來相逼,考驗他的自制力。

  終於,沈飛鷹知道了,在報了仇、還了恩情之後的,今生最想擁有的是什麼。

  她是主,他是僕——現在還是……

  可是,總有一天,他不會再是僕。

  在朗朗晴空下,他望向天際,暗自許下誓言。他是鷹,總會找到自己的天空,然後展翅高飛。

  他將耐心等候那天的到來。

  ***

  春去秋來,一年復一年,轉眼沈飛鷹己年過三十,羅夢也己芳齡二十三。

  沈飛鷹短短半年內,就成了大風堂的總管。他積極參與鏢局內所有事務,展現的辦事才能,更在武藝之上,讓大風堂一步一步拓展,規模逐年宏大。   

  他結識的人,遍佈天下,連當朝宰相公孫明德,都倚重他的深謀遠慮,兩人成為莫逆之交,相約每旬相聚。

  宰相的府的深處,有個偌大的庭院,園中有著涼亭,亭內的石桌上淺刻著棋盤,盤上的黑子白子熱戰方酣,雙方棋術在伯仲之間,即使每隔一旬就相約對弈,持續了多年,也總難分出高下。

  石桌兩旁,持白子的是沈飛鷹,持黑子的則是公孫明德。兩人在對弈時,交談的內容,聽來雖都是瑣碎小事,實則每次問答,都另有深意。

  「準備好了嗎?」灰衣黑衽的公孫明德,氣度冷若冰山、靜如深海,伸手取了一枚黑子按下,視線抬也不抬。

  沈飛鷹語調淡然。

  「萬事俱備。」

  「很好。」

  「各地情況如何?」

  「南方確定無事。」放眼國內外大小事,他都瞭然於心,記得清清楚楚。「苗族公主下嫁大風堂,錢家麼女又是苗王的漢妃,五十年內可不用費心。」

  「北方尚稱平靜。」沈飛鷹接話,對天下事的瞭解,不輸當朝宰相。「只需一位猛將鎮守,十年內可保太平。」

  「問題是,西方政變後,窮兵黷武,風暴蓄勢待發。」

  「那不過是疥癬之疾。」沈飛鷹伸手,直指棋盤中央,語音雖輕,卻萬分肯定。「目前,最該提防的,是國內有人以無憂王為名,以重金利誘各方人馬,如此裡應外合,終將成為心腹大患。」

  公孫明德抬起頭,望著朗朗天際。

  「看來,今年也該是個豐年。」

  「近十年來,都是豐年。」

  「但是,幾年之前,糧價卻有了變動。」糧價才一變,他就有所警覺,不以官方名義,而是讓沈飛鷹派人明查暗訪。

  「東南幾州的糧價,從那時就一年一年的漲了。」沈飛鷹將白子,挪到棋盤東南處,那兒皆是白子,無一枚黑子。

  「東南各州,乃是魚米之鄉。」

  「但是,沿海三州的糧價,卻比京城貴上一倍有餘。」

  公孫明德的嘴角,揚起一抹淡笑。「東南三州的刺史,如此處心積慮,可見得是要做大事啊!」

  「若不是刻意縱容,也不足以茁壯至此。」沈飛鷹一語道破。

  「有些事,就是得養著,不論是好事,抑或是壞事。」他語氣悠然,半點不驚。「既然,西方拿銀兩,唆使三州刺史貴價收糧,富了當地百姓,咱們總也不好意思拒絕,把那些白花花的銀兩往外推。」

  「但是,從去年開始,西方就以賤價,賣給東南三州戰馬與兵器。」沈飛鷹抬手,將更多白子,疊在己滿的棋盤東南處。

  天下各事,看似獨立,實則息息相關。

  「繞了遠路,想以奇襲取勝嗎?」

  「另外,三州刺史還每年贈與海皇,千萬兩白銀以及奇珍異寶,刻意想跟海皇結盟。」他的手指向棋盤之外。

  若是將棋盤比做皇朝版圖,沈飛鷹所指之處,就是東海的遼闊汪洋,皇權所難管轄之處。

  十幾年前,就有人自稱海皇,佔據東海三十六島,集結大大小小上千艘海船,割據東海一方,勢力銳不可擋,不論國內國外的商船或官船,經過東海時都畏懼不己。

  「若是海皇點頭,願意提供協助,那我們就無勝算了。」公孫明德說道,說得輕輕鬆鬆,半點也不緊張。

  沈飛鷹抬起頭來,看著多年好友,心裡早有了底。

  「你的袖子裡,還藏著什麼棋子?」

  果然,公孫點頭。

  「是有一枚。」

  「管用嗎?」

  「絕對管用。」公孫說道。

  沈飛鷹點頭,不再過問,不經意瞧見,好友的寬袖下,有著幾枚紅印。很明顯的,那都是女子的吻痕。

  「看來,公主在龍門客棧中所學的,已經能學以致用了。」他緩言說道,薄唇上有淡淡的笑意,難得出言取笑。

  公孫揚起眉來,自然不肯示弱。

  「她可不是一個人聽課的。」有來有往,才顯得友誼堅固。

  被戳中心中最弱處,沈飛鷹臉色一僵,不再多言,逕自將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排回兩人先前對弈時的棋局,再度拾起白棋。

  公孫卻有意無意的,又補上一刀,笑中帶歎。

  「楚姑娘真不愧是花魁。」

  白棋,落下。

  一時之間,兩人皆無語,四目都看定那白棋。

  因為,棋術高強的沈飛鷹,竟然將白棋落在,一處極為不利的地方。眼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這局棋無須再下,白棋已無法反敗為勝。

  極為緩慢的,公孫抬起頭來,望向面無表情的好友。

  沈飛鷹沒有抬頭。

  「公孫。「他道。

  「嗯?」

  「閉嘴。」

  堂堂當朝宰相,被如此無禮對待,卻是半點也不怒,僅以深深的笑意,回應好友難得洩漏的惱怒,只差手邊沒有紙筆,否則還真想當場繪下,好友此刻的表情,作為日後憑證。

  捨下棋盤上的鐵證,沈飛鷹站起身來,神情恢復平淡,態度冷靜得像是方才的一時失態,只是春日的幻覺。

  「我先定一步了。」他站起身來,不理會好友的笑容滿面,大步往亭外走去,很快的就消失在庭院盡頭。

  這一次,他走得比先前每次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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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9: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洞。

  春風涼颼颼,吹過原本該是人來人往,今兒個卻因為巷頭巷尾,都被派人堵住,而不見行人的長巷。春風,也吹起獨自站在巷中,年輕女子的素雅衣衫,精工刺繡的牡丹,一會兒似綻放、一會兒似凋謝。

  羅夢獨自站在長巷中,看著眼前石牆下方,一個不大不小的洞。

  春風吹啊吹,她卻動也不動。

  她是大風堂的千金、是天下第一美人,京城裡的萬家燈火齊亮,敵不過她的嫣然一笑;春季裡的百花乍然謝落,敵不過她的悠悠一嘆。當她流淚是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連滿天的星兒都要墜了。

  只是,她的笑、她的歎,甚至是她的淚,事到如今都全無用處。

  在她眼前的,是宰相府的牆,牆下那個洞,則是一個狗洞。

  嬌貴無比的羅夢,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必須鑽狗洞的一天。想當初,聽閨中密友提及時,她還掩嘴而笑,差點把手中的茶都灑了,直說荒唐荒唐。

  無奈,情勢逼人,她竟也淪落至此。

  第無數次深呼吸後,她再次確認,長巷兩頭都瞧不見這處的動靜後,才笨拙的趴下來,任由地上的灰塵沾染,昂貴如金的衣裳,悶著不敢呼吸,灰頭土臉的往狗洞裡爬。

  天、下、第、一、美、人!

  這名銜有什麼用?!

  她心裡無聲吶喊著,手肘一次一次前挪,任由落花染髒袖子,曲線曼妙的嬌軀,一寸寸爬進洞,直到連穿著繡花鞋的腳兒,也消失在磚牆洞裡。

  磚牆後是宰相府的角落,是她先前就知道的,但是——

  鞋!

  她全身僵硬,瞪著眼前那雙,樸素耐用的鞋。

  穿鞋的那人就站在牆邊,靜靜佇立著,在她艱困爬行的時候,沒出半點聲音,更別說是伸出援手,憐香惜玉的扶她起身,而是袖手旁觀,也不知道「欣賞」了多久。

  羅夢拂開妨礙視線的髮絲,揚起的灰塵,嗆得她咳咳數聲,還漫得雙眸含淚。淚汪汪的眸子,很慢、很慢的往上看去。

  有著低調的黑繡、灰袍下的男性雙肩、灰袍外的頸項,最後最後,才是那張向來冷硬硬死板著,像是全天下人都欠他銀兩、如今卻笑容可掬的男人。

  「羅姑娘,您今兒個怎麼不走大門?」公孫明德雙手後負,故意彎下腰來,好聲好氣好愉快的問著。

  狼狽到極點的她,暗自恨恨咬牙,俏臉上卻還是擠出甜笑,用最優雅的姿勢,慢條斯理的起身,將灰塵拂去後,鎮定的盈盈福禮。

  「相爺,打擾了。」嘴上說打擾,她心裡卻是想著,要不是沒有習武,打也打不過他,此刻肯定就要殺人滅口。

  「不會不會。」公孫好整以暇,殷勤探問,嘴角還是收不住笑。「大門或後門,是有什麼東西礙著嗎?請羅姑娘直說,我立刻讓人去處理。」

  「沒有。」他笑,她也笑。「是無雙告訴我,這兒有條捷徑,能瞧見您府裡最美的景致,我才會特地來游賞。」睜眼說瞎話,可是她的看家本領。

  回答起來也不含糊。「我留著這個狗洞,是為了紀念,她曾在這兒賞月觀星,沒想到她會向羅姑娘推薦。早知如此,我就該命人將這裡打掃的乾淨些。」

  「相爺不必麻煩了。」她笑得更甜,假裝顧盼張望。「啊,糟了,我從來不曾從這兒走過,怕會迷路呢!」

  「請放心,我能為您領路。」

  喔呵呵呵呵,正合她意!

  「那就勞煩相爺了。」

  「好說。」

  羅夢提著裙擺,隨著公孫舉步,兩人一前一後,從容離開「案發現場」,像是她會從狗洞爬進來,是最尋常不過的事。

  「對了。」才拐了個彎,她就低語出聲。

  公孫待客,從來沒有這麼盡心盡力過。「怎麼了嗎?」

  「沒什麼。」軟軟的嗓音,潤如蜂蜜,甜濃入耳。「我只是想到,今日春暖花開,您府內的庭院,該是美不勝收吧?」

  「羅姑娘想去瞧瞧?」公孫笑意更深。

  「喔,順路看看也好。」她怎麼能拂逆主人的好意呢?

  說是順路,其實是繞了好大一圈,兩人客客氣氣,你來我往、有問有答,淨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好不容易,就在羅夢的耐心快要用盡,預備放棄長年維持,優雅有禮的完美形象,丟下公孫明德,逕自拔足奔去時,偌大的庭院終於出現在眼前。

  她看也沒看,庭院裡的花兒一眼,而是急急的往亭子裡看去,搜尋著心心唸唸的熟悉身影。奈何,期盼成空,亭子裡不見半個人影。

  怎麼會呢?

  今日明明就是,每旬一回,沈飛鷹會來此,跟公孫明德下棋的日子啊!她痛下決心,紆尊降貴的鑽狗洞,就是想來遠遠的偷瞧,他們在對弈的同時,會談些什麼。

  以往,她可以不在乎。

  但是現在,她不能夠放棄,任何一絲一毫,能猜出他下個行動的機會。

  偏偏,天不從人願,今日諸事不順,非但丟臉的模樣被瞧見,她煞費苦心,卻連他的影兒都沒瞧見。

  罔顧公孫明德的存在,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踩過遍地繁花,走往空無一人的亭子,提裙踩階而上,窈窕的背影格外落寞。

  棋盤上的棋子,還未撤去,留著一個殘局。

  她伸出嫩嫩的小手,輕而又輕的撫過,他曾坐過的位子、他曾觸過的棋子,試圖感受他離去後的餘溫,指尖傳來的卻是又冷又硬,涼透入心的惆悵。他下的是白棋,這點她是知道的……

  「你慢了一步。」慢步入亭的公孫,說得很直接。「他今天走得比較早。」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女人真正的目的。

  她收回小手,不想讓公孫處處得意,刻意抬起小臉,露出訝異失望的神情,曲解他話中的涵義。

  「啊,無雙不在嗎?」夢幻的雙眸,眨啊眨的。

  「原來,你是來找無雙的。」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還能調整得剛剛好,非常自然又不誇張。

  「是啊,我與無雙情同姊妹,相爺又不是不知道。」哼哼,好險好險,要是她天分不夠,怕還應付不了,這個在官場裡打滾多年的老狐狸。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他知道的事可多了。既然她要裝傻,他也主隨客便,陪著裝傻下去。「無雙昨兒個晚睡,到現在還沒起來。」

  「她身子無恙吧?」她詢問著。當朋友的,自然要多多關懷。

  「沒事的。」他昨晚徹夜「檢查」過了。

  「那就好。」羅夢長睫低斂,漫不經心的看著棋面,小手拾起一顆白棋,輕輕的擱下,才抬起頭來。「不過,我還是去瞧瞧她,聊聊改日出遊的事情。」說完,她離開桌邊,走下亭階,還愈走愈快。

  身後,驀地傳來叫喚。

  「羅姑娘。」

  她深吸一口氣,恢復甜甜軟軟的笑眉,才又轉過身去,看著那個討人厭到極點的傢伙。「相爺還有什麼事嗎?」

  「我只是想提醒,您走錯方向了。」他伸手指著,庭院的另外一邊。「無雙的臥榻是在那邊,您走的方向,可是正門呢!」

  可惡!

  羅夢心裡暗罵,卻還是福身答謝。「我一時糊塗了,謝謝相爺提醒。」

  「還是,羅姑娘想從原處出去?」他過度好心的問。

  「不用了。」她最最不願意的,就是再去爬狗洞。「相爺留步,我自個兒去找無雙就好。」她甜笑著回身。

  這次,她走得很慢、很穩,朝著公孫所指的方向走去,任繁花如那些難以計數的愛慕者般,全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春陽下的窈窕身段,美得像是一幅畫。

  不過在轉過一樣茂密的杜鵑後,羅夢多走了幾步,確定公孫明德已經看不見她,才在原地停步。她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天下第一美人抓著裙子,在宰相府裡,用最快的速度狂奔起來,一邊繞著遠路,一邊在心裡頭,把公孫明德罵了無數遍,嬌小的身影急切的往大門衝去,猜測沈飛鷹離開這裡,該是回家裡去了。

  奔跑聲遠去,再也聽不見,公孫明德嘴角的笑容,卻遲遲未褪。這麼有趣的事情,足夠他笑上半輩子,聊慰因長年操勞國事,而久憋心中的煩悶。

  他低下頭來,預備收妥棋局,雙手卻在觸及棋盤前的一瞬間,然凍住了。

  笑意斂去,深沈的黑眸,直直注視殘局。

  羅夢剛剛下了一子,就一子。

  但是那一子,卻巧妙的,將白子的劣勢,輕鬆轉為優勢。

  這一步棋,他沒有想到、沈飛鷹也沒有想到,她雖心有旁鶩,卻還能看透棋局,作出最正確的判斷。

  羅夢不是簡單人物。

  關於這一點,公孫明德始終心裡有數。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的不簡單……

  站在亭子中、棋盤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管天下事的公孫明德決定,該是對天下第一美人刮目相看了。

  ***

  羅府。

  看見自家門口,那龍飛鳳舞的扁額,羅夢總算鬆了口氣。

  從小她就知道利用柔弱與美貌,當成擺佈旁人的招數。這些年來,被她以此擺佈的男女不知有多少,但公孫明德卻不一樣。

  他不吃她這一套。

  知道她不同於外貌般柔弱的,只有少數幾人,公孫明德就是其中之一。

  這一點並不是龍無雙出賣好友,把她的底細掀了,她老早心裡有數,在龍無雙還沒與公孫成親前,他就己心知肚明。

  他知道她的心,都在沈飛鷹身上,更知道她不是柔弱無辜、膽小怕事的美人。

  但是,這些年他從沒說破,也不拿這當把柄來威脅利用過她,可是她明白這個男人不可小覷。

  能娶龍無雙為妻的男人,鐵定該要提防。

  能讓沈飛鷹視為摯友的傢伙,更不能等閒視之。

  踏進自家大門後,羅夢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看門的大叔詢問。「總管回來了嗎?這會兒他人在哪裡?」她輕言輕語,萬般惹人疼。

  大叔誠惶誠恐,多麼想回答,卻又只能惋惜的搖頭。「總管是回來了,但是老奴不知,他在哪裡忙些什麼。」

  「謝謝大叔,我再去問問。」

  「大小姐慢走啊,」大叔關心的說著,恨不得能撲上前,當羅夢的踩腳墊,捨不得她踩在石磚上,就怕她走得腳疼。

  原本以為,沈飛鷹會在大廳,但是到了大廳後,照樣不見他蹤影,倒是上官清雲還在,正攤開滿桌卷宗,逐一仔細看著。瞧見她出現,他畢恭畢敬有禮的回應她的詢問。

  「總管在書房裡。」他也是剛離開書房不久。「大小姐,您找總管有事嗎?」他好意的問著。

  「嗯,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他商量。」她甜甜一笑,臉不紅、氣不喘,形象完美無缺。「上官大哥,書房那兒,除了他之外,還有旁人嗎?」

  「沒有,就總管一個人。」

  太好了!

  羅夢心頭一喜,壓抑蹦跳起來的衝動,斂裙福禮,軟軟的說道:「謝謝上官大哥,我這就去找他。」

  說著說著,她加快腳步,盡量保持優雅,但速度快了些,要不是上官清雲還在身後,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又想提裙狂奔,就怕沈飛鷹又會離開書房去了別處。

  平常不跟著,她還不曉得,只知道他事事都管著。等到這會兒,真的要追著他找,她才知道他在一天之內,竟能做那麼多事、走那麼多地方。

  剛剛在舒適的軟轎裡頭,她稍稍想了一想,就作了決定。

  既然無法偷聽,那麼,乾脆就來個正面迎擊。

  其實,如果是她開口吩咐,說一句想要找他,靠著鏢師們的口耳相傳,沈飛鷹當然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只是,如此一來,他就先有了防備,讓她的「攻擊力」大大減弱。

  沈飛鷹本來就是心思極定的人,然而這些年來的歷練,讓他更是一年比一年沈穩,她愈來愈難得,看見他的臉上,會透露出明顯的情緒起伏。

  按捺著滿心的焦急,羅夢好不容易來到書房,終於瞧見了那個,她尋尋覓覓、心心唸唸,還不惜爬狗洞,費時大半天才找到的男人。

  站在書房的迴廊上,她遠遠隔著廊上,垂下的紫籐花、精緻木格窗櫺,看著沈飛鷹伏案在書案後,正在提筆書寫。

  雖然,面對任何人,她都能從容自若,但唯獨面對他,她就會患得患失,甚至覺得緊張。

  剛才在軟轎裡,羅夢明明己經對著銅鏡,檢查了好幾遍。但是,到了這會兒要「上陣」的時候,她還是重新整了整衣裙、順了順長髮,還忍著疼,偷偷捏紅粉頰,更不忘伸出丁香小舌潤潤唇。

  楚姑娘說過,男人對姑娘家的唇,頗有遐思,最最難以抗拒,水嫩些才好。

  延聘楚憐憐為師,的確讓她長了不少見識。也難怪京城裡的男人們,耗盡金山銀山,費盡所有手段,就為了見楚憐憐一面。

  更教羅夢在意的是,她雖然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但是男人們卻都說,天下最誘人的女子,是楚憐憐而不是她。

  有幾回,她還親耳聽到,男人們開著玩笑說,她羅夢像天仙,是要供著看著的,而楚憐憐才是那個,讓人想摟在懷中疼愛的。

  不!

  她絕對不想,到老都還被供著。

  想到這裡,羅夢深吸了口氣,再舔了舔唇,然後才鼓起勇氣,推開書房的門,走進陳設簡單、半點不見奢華,專屬於沈飛鷹的書房裡。

  聽見推門的聲音,他手中的筆未停,只是抬起黑眸,望向來人。

  看見是她,他半點也不訝異,老早就從腳步聲,辨認出奔到書房外,才氣喘吁吁的停步,又在迴廊上待了一會兒,忙了半晌的人是她。

  「大小姐,您找屬下有事?」他一臉淡然的問。

  聽見那三個字,她就心頭一揪。

  這些年來,他喚她的方式,愈來愈生疏了。

  明明就記得,她小的時候,他不是這麼稱呼她的,雖然偶爾會喚她一聲小姐,可也常你啊你的。

  但是這幾年來,他非但改了稱呼,堅持主僕分際,非要尊稱她小姐不可,還要在小姐前頭,添了一個大字,次次把大小姐大小姐掛在嘴邊,一下子把兩人的距離拉得遠遠的,像遠到了天邊似的,她好幾次抗議,他卻依然故我,到最後連鏢師們也學著他喚……

  呼,冷靜、冷靜!

  她收斂心神,拋開懊惱,盈盈走上前去,笑容甜得像要淌出蜜來。

  「嗯,我找你有事。」

  來到桌案旁,她注意到他仍是繼續書寫著未完的字,一筆未漏,筆鋒更是穩穩不動,不受半點影響。

  哼哼,沒關係,她的「好學不倦」,就要派上用場了。

  緩之又緩的,羅夢故意的湊近他,挽起了白袖,露出嫩嫩的小手,與細細皓腕,拿起掛在筆架上,另一支大一點、粗一些的毛筆,握在手中把玩著。

  「這毛筆挺不錯的,是兔毛的嗎?」她嬌聲輕問。

  「狼毫。」他說。

  她刻意不瞧沈飛鷹,只轉著手中的筆,學著楚憐憐所教,用指尖輕輕的撫著,那粗大的筆管。「這筆做得真好,是哪位師傅的手藝呢?」

  沈默。

  聽不見回答,她用眼尾餘光偷看,欣喜的發現,他的視線果然盯著她的手。見此招有效,她再接再厲,用上進階版,來回緩緩撫摸著筆管,從頭到筆,再從尾到頭,指尖順著筆尖的毫毛,輕捻、按壓。

  沈飛鷹的眼角,微微一抽,寫字的大手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沒有再動。

  雖然,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是他牢盯不放的視線,卻教她心頭莫名一顫,小手無意識的緊握。這次,並非有心,但她的舉止,卻更為誘人。

  靜默半晌後,沈飛鷹終於開口。

  「我不知道。這筆是相爺送的,我沒問過,是哪位師傅所制。」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啞了。

  聽出其中變化,羅夢心中暗喜,知道他看似無動於衷,其實還是被她的舉止影響,才會停了筆、啞了聲。

  啊啊,誘惑,果然是門學問啊。

  她握著那支筆,想起楚憐憐與無雙所說的事,粉臉驀然嫩紅,氣息一時間有些不穩,只覺得那筆好像燙起來似的,握筆的小手,瞬間有些發軟。

  憑靠著對他的多年渴望,她強撐著毅力,緩緩掀起長睫,望向身旁的男人。

  沈飛鷹仍舊坐著,黑眸低垂,盯著她握筆的手。

  原本以為,他此刻所想的,該是楚憐憐說的那般,男女之間的歡愛事兒。那些字字句句,生動的描述,教她竟也臉兒紅紅,有些恍神的想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要、要要要要……要用舌去舔筆尖!

  啊,這太過羞人,她實在辦不到。

  「大小姐,找屬下有什麼事?」他開口,語氣淡淡。

  可惡!

  他好像回過神來了。

  羅夢暗自懊惱,告誡自己,不可以再恍神,才鎮定的握著筆,跳過舔筆尖那段,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出,老早想好的說詞。

  「是這樣的,再過些時日,就是爹爹大壽,我這幾日都想著,該要送他個禮……」說著,她傾身將那筆掛回筆架上,然後在起身時,用練習過數次的姿態,裝作一時沒站穩,精準的朝目標跌坐下去。

  「唉啊。」她不忘輕喊一聲,小手往沈飛鷹肩頭一攀,恰恰坐在他堅實的大腿上,蜷窩在他懷中。

  喀啦!

  他手中的筆掉了。

  因為,他迫不得己,只能伸出手,扶握住她的纖腰。

  練習歸練習,羅夢沒想到,真的實行起來,竟會與練習時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兩人緊緊相貼,她的嘴兒湊到他的頸邊,就在他的喉結上;柔軟飽滿的酥胸,更是緊貼他結實的胸膛。雖然,兩人之間還隔著衣裳,可是春衣薄透,她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心跳與體溫。

  霎時之間,羞意上心頭,大膽如她竟輕抽了口氣,驀然想坐直,快快往後退縮……

  不行!

  她沒時間再害羞啦!

  這念頭閃過腦中,瑟縮到一半的羅夢,硬生生的忍住沒抽回手,倒是臉兒藏不住心思,禁不住的嫣紅發燙。

  喔喔喔,不過,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也變得急促了!

  不像以往那樣,沈飛鷹沒有立刻起身,讓她站穩之後,就一路火燒屁股似的退退退退,退到能退的最遠距離去,這次強壯的臂膀,竟然還攬著她軟軟的腰,遲遲沒有放開。

  勇氣,因為這點異常,再度湧上不少。

  羅夢輕輕喘息著,緩緩抬起小臉,雙眸順著男性的喉結往上,看向他堅毅的下巴、微抿的薄唇、高挺好看的鼻,最後最後才望進那雙深黑如子夜的眸。

  他己屏住氣息,黑眸深深,視線異常灼熱,熱得讓她身子更加發燙。

  然後,在那一瞬間,她察覺到在臀腿下,只曾聽說,卻不曾真實感受的熱燙與堅硬。那、那個就在他雙腿之問,抵著她的臀側,偎得她輕輕而顫。

  那是他的慾望,是他想要她的證明。

  胸中的一顆心,跳得好快,快得讓她好羞好羞。

  本能的,羅夢舔了舔乾澀的唇,又喘了口氣,看見他瞳眸一縮,眸色更深,還有著熱燙的火光。

  那些苦心「研讀」的圖像,在她腦中翻飛。她雖然害羞,還是將擱在結實胸膛上的小手,撫過衣衫下,強硬的男性曲線,慢慢的往下……

  他眼又一抽,胸膛驀地擴張,吸了口氣。

  這讓她指尖微顫,儘管羞得不能再羞,卻又捨不得停下,因為他的反應,反倒更為著迷,將所學所聽全拋腦後,只憑著本能行動。

  她喜歡他、渴望他,已經那麼久、那麼久了。

  薄薄的男性唇辦,如今近在咫尺,跟她的紅唇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她嬌聲輕喘,再稍稍靠上前,幾乎已嘗到了他唇上的味道。

  在那一瞬問,沈飛鷹微微低下頭,靠近……

  不由自主的,羅夢的小手,揪緊指下的男性衣襟。

  她能嘗到,他的呼吸,能看見他的眼裡,映著滿臉嬌羞渴望的她,火光更熱更燙,在燎原之前,就將焚燬她的神智。

  終於,他要吻她了。

  屬於他的味道,籠罩住了她,就在唇辦相貼的前一瞬間,沈飛鷹竟然……竟然……竟然……

  難以置信的,他竟握住她己經往下,滑動到他腹部上的小手。

  羅夢又輕抽口氣,美目朦朧,心中浮現不安。

  他的慾望,熱得快灼傷她;他的心,明明跳得那麼快。

  可是,他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

  她在心中吶喊,不想讓他有拒絕的機會,完全拋卻羞恥,心跳狂奔的攀抓著他的肩頸,不顧一切傾身上前,想親吻他的唇、想嘗他的吻。

  但是,他卻抬起頭,後退閃避。

  而且,他不讓她再有第二次的機會,迅速的抓握住她的腰,堅定的拉開了她,讓她下了他的腿,不再容許兩人緊緊相靠。

  「大小姐,請小心站好。」

  沈飛鷹垂眼起身,一等她雙腳落地,就縮回雙手,恭敬的往後退了好大一步,聲音雖然沙啞,卻萬分嚴謹。

  羅夢輕喘著氣,身子顫抖得厲害,非得扶著書桌才能站著,不然早就腿軟的癱坐落地。

  她輕掩著唇,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狠心,拒絕得如此徹底。

  他不要她。

  他腿間的慾望那麼明顯!

  她都己經這樣投懷送抱了!

  可是,他依然不要她、就是不要她……

  「我有哪兒不好?」淚水瀰漫雙眸,羅夢脫口質問,嬌嫩的聲音,帶著心痛和不甘,還含著多年的怨,縈繞在書房裡。

  沈飛鷹卻沈默不語,垂首僵站在原處,不回答,更不回應。

  尷尬、羞慚,一齊湧上心頭,羅夢再也承受不住,珠淚一顆顆滾落粉頰,像只受傷的可憐小鹿,啜泣著飛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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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5:5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不要她。                                                  

  羅夢捂著唇,含淚飛奔過迴廊,不顧旁人擔憂的目光,奔回羅家最精緻、屬於她的院落,又恨又羞、又氣又惱的撲倒在床榻。                                                      

  那麼多年了,都那麼多年了……

  如果他不喜歡她,或是心中有別的女人,為什麼不早早娶妻?他愛的是別人,還娶妻生子,或許她就會死心……

  不不不,她不要他愛別人!更不要他娶別人!

  埋首在織錦被褥裡,淚流滿面的羅夢,惱恨的攥緊小拳頭,用力扑打著無辜的被褥,把被褥都槌出一個凹痕。

  可惡的男人!

  天底下最可惡的就是他!

  她明明就知道,他對她也有情意,這些年來更能感覺得到,他雖隱匿得很好,卻偶爾以為她不注意時,望來的熱燙目光。

  可是,她想破了腦袋,也不能明白,他為什麼沒有半點行動,連個跡象或暗示都不曾給過她,更別說是向爹爹提起,不但急壞了她,連爹爹都急白了好多頭髮,連鏢師們也時時流露關愛的眼神。

  原本,她看出來了,沈飛鷹很是在意,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

  在她十三歲之前,他只是她的保鏢護衛,從不主動參與堂裡的鏢案。可是,那年之後,除了照顧她之外,他憑著實力,得到總管的位子,贏得堂內所有人的信任。

  爹爹本來就對他視如己出,見他如此能幹,後來更是直接,把堂裡的事務全盤交給他打理。

  當時,看他如此積極,她還以為,他這麼做,是為了她。

  她心中暗喜的等著,原以為等久了,他終於會有一天,將朝她伸出雙手,將她緊擁在懷中,娶她為妻,疼疼寵寵的愛她一輩子。

  但是等啊等、等啊等,她一直等到十八歲,沈飛鷹還是不動聲色,要不是出了她清白被淫賊杜峰所毀的事,求親的人們不把她煩死,也要懷疑她為何遲遲不出嫁,用「關愛」把她溺死。

  大風堂的規模,己比起爹爹經營時,還要大上好幾倍了。

  她還以為,這樣應該夠了,日日夜夜滿心喜悅的,等著他會開口示愛、盼著他對爹爹提親。

  但是,沈飛鷹卻從來沒提過,非但避著她,還避得更遠了。

  她明示暗示了自己的心意,幾乎什麼法子都做盡,做到整個大風堂,連遲鈍的徐家兄妹都知道,她對他一往情深,還要不時裝作昏倒,每次都倒在他懷裡,此舉的難度,要是沒有時常練習,還不能倒得像她這麼準確。

  即便如此,他還是佯裝不知,次次都當睜眼瞎子。

  過去幾年來,沈飛鷹美其名是大風堂總管,為爹爹擔勞解憂,可是她清楚得很,實際上他忙裡忙外,也是為了逃避,與她共處的時光。

  雖然,他還是會來她這兒,對她晨昏定省,可是他再也不肯輕易靠近,每次她前逼,他就後退,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各一方,比牛郎織女隔得更遠。

  之前,她一直不敢對自己承認。

  如今,她再也不能不承認。

  打從一開始,沈飛鷹留在這兒,就是為了報恩。

  爹爹都跟她說了,他認為自己欠了爹爹一百二十八條人命,要等到還了這恩情後,才不會再自認是僕。

  而今,他欠的那些條命,己經全數還盡了。

  更可怕的是,不久之前,她所接獲的字條上,清楚所寫的消息,幾乎教她慌了手腳,險些萬念俱灰。

  旁人說過,她的眼波,像是一把最柔最軟卻又最鋒利的剪,任何男人遇著她的眼,就像是遇著了剪刀的布,全都要乖乖就範,無論是怒氣、霸氣還是殺氣,全都心甘情願,被剪得粉粉碎碎。

  可惜,她卻剪不碎這只鷹的雄心,攔不住他的豪情。

  鷹,聰明、獰猛、高深莫測,讓人難以捉摸。聰明如她,相處了這麼多年,也捉摸不住他。

  沈飛鷹啊沈飛鷹,她在心裡呢喃著這個名字,知道要是再不想想辦法,他這只鷹就要展翅高飛,飛出她的掌握了。

  她從不知道,他對她的打算,只知道外頭多的是青春多情的小黃鶯,多的是會對他投懷送抱的少女!

  剛才在書房的所作所為,己經是她的極限。

  沒錯,她可以強迫普通男人,但是那樣的男人,是不能強求的。話說回來,普通的男人,她又怎麼會看得上?

  羅夢含淚蜷縮在床榻旁,只覺心疼難忍。

  這麼多年來,沈飛鷹打理她吃的、用的,百般保護,甚至比爹爹還要更加疼她。

  他知道她喜歡吃什麼、用什麼;知道她愛什麼、討厭什麼。更知道他為了不讓她挑食,特別向無雙要了食譜,冬日裡怕她冷了,夏夜中又怕她熱了。

  他雖然忙著堂裡的事,卻也什麼都事先幫她備好。

  而且,只要他沒有出鏢,就會夜夜亮著他屋裡的燈。當上總管之後,他唯一的要求,僅僅是所居的院落,要在她的院落旁邊。

  她就不懂,他既然會心疼她,為什麼還不肯與她成為夫妻,就此在大風堂裡安居,甚至還……還……

  沾淚的小手,探到繡枕下,摸到那張字條。

  不行。

  羅夢爬坐起身,咬著嫩嫩的唇辦,抹去臉上的清淚,重新振作精神,拒絕被他的推拒打敗。她雖然已經沒了耐心,但是,並不代表,她也沒了辦法。

  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

  這一點,她多年前就知道了,甚至成功的實踐過。

  小手,將字條握得更緊。

  她下定決心。

  該是再去見「那個人」的時候了。

  ***

  五年多以前,江湖俠客杜峰收到一紙信箋。

  那時,他可是個風流俠士,雖然做的事情均是「未經家長同意」,但是從來沒有姑娘家抱怨過,個個非但心甘情願,還「用過都說好」,個個有口皆碑、爭相推薦。

  直到她。

  天下第一美人,羅夢。

  四月初八,東郊城外十里亭。月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詩很美、字很美、夢更美。

  他收到信箋後,自覺「聲名遠播」,懷抱著美夢興沖沖的到場。望見十里亭中,那窈窕的身影,確實名不虛傳,天下人沒有妄言,羅夢果然是當今第一美人。

  她太美,美得讓人心軟,心憐,心疼。

  軟軟的一笑,每個男人都要心頭一疼,立刻丟下手裡的刀或劍,用空下來的、微微顫抖的那雙手,去捧住她的笑。就連見過無數美色,自認「閱歷豐富」的杜峰,一時也覺得三魂六魄被勾走了一半,腳下輕飄飄的,走到她面前。

  當那嫩軟的紅唇,誘人的輕啟時,他都快醉了。

  「快走。」羅夢淺笑,眼裡歉意盈盈。

  杜峰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楞楞的張嘴,吐出一聲困惑。

  「啊?」

  「你要是還想活命,就快走。」她耐著性子,一字一句的說,笑得更美更甜,說出口的嬌言軟語卻不僅駭人,還更是害人。

  「為什麼?」杜峰不解。瞧著嬌軟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像是輕輕一碰,就會被碰碎了似的美人兒,有什麼能耐傷得了他的性命。

  唔,若論銷魂,能落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倒是挺願意的!

  只不過,她所說的,全然超乎他所想像。

  「沈飛鷹,知道道你我今晚相會的事。」她輕聲說道。

  喔喔,大風堂總管沈飛鷹。杜峰挑起濃眉,點了點頭,早就對這號人物有所耳聞,知道對方的武功與才幹,與羅夢的美貌,同是天下聞名。

  「他怎麼會知道?」他歪著頭,好奇的問。

  「有人告訴他的。」羅夢軟語說出答案,對待杜峰的態度,遠比對待任何一個陌生男人,都來得親切有禮、慇勤懇切,要不是這兒是荒郊野外,她肯定要親手,為他奉上一盞香茶。

  「誰?」

  「我。」她款款指著自個兒。

  「哼,沈飛鷹算什麼?就算是他來,我全力相拚,起碼還能跟他打個平手。」杜峰很有自信,倒是對這美人兒,有了更多興趣。「怎麼,你會怕他嗎?」這千金姑娘,幽會還怕讓總管知道嗎?

  「我不怕。」她笑著搖頭,笑容可掬。「但是,你應該要怕。」

  杜峰可不服氣了。

  「為什麼?」

  她笑了又笑,美得教人銷魂,輕描淡寫的說出原因。

  「因為他以為,你強迫了我。」

  他傻了。

  「他為什麼會這麼以為?」

  「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給他。」

  「誰?」

  再一次,羅夢指著自己。

  「我。」她實話實說,說得可詳細了。「我輾轉讓人送去消息,讓他以為你強行將我擄掠來此。」

  杜峰驚得跳起來,這時才變了臉色,醒悟色字頭上一把刀,而這女人正磨刀霍霍,預備借刀殺人,讓他非但嘗不到甜頭,還得背上不白之冤。

  「又是你!」他大叫,伸出食指,抖啊抖的指著那張花容月貌,連冷汗都滲出來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想要一個人。」她眼波流轉,坦白相告,毫不隱瞞的輕言道:「一個男人。」

  畢竟,要委屈一個受害者,最好的方式就是據實相告。

  再者,她有萬分把握,篤定杜峰就算知道實情,之後也是百口莫辯。

  「你要哪個男人?」杜峰連聲音都在抖了。他從沒有遇見過,這麼機關算盡、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更糟糕的是,他還被挑來當替死鬼!

  「沈飛鷹。「她說。

  「那你去找他啊,何必這樣陷害我?」他哇哇大叫,腳步重踏,把亭裡的地磚都踏得粉碎,卻還不能解恨。

  羅夢說得條理分明,將驚世駭俗之舉,說得像是談論晚餐膳食、本季新衫那麼從容平淡,她唇兒彎彎,甜美笑容的威力全開,賞給杜峰看。

  「抱歉,只有這麼做,往後才不會再有人,到大風堂登門求親。」這是最好的辦法,簡單而直接,而且旁人也萬萬想不到,整件事情會是她自導自演。

  杜峰的臉,都變得青白色了。

  「杜大俠,我們就此別過。您慢走啊,請千萬要保重。」她盈盈一拜,一滴清淚己滑下粉頰。雖說此時此刻,這滴淚是做戲,但她也清楚,杜峰離去後將面臨無數凶險。

  因為好色,而慘遭設計的杜峰,還咬牙強撐著。

  「我、我、我不走!」

  「這樣,往後每年的今日,就會是您的忌日。羅夢會準備好鮮花素果,多燒些冥錢,感謝杜大俠鼎力相助,圓了小女子所求,卻因此喪命。」威脅的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竟也悅耳如銀鈴響動。

  「你——」

  不等杜峰你出個下文,她已經伸出纖纖玉指,遙指來路,遠方一個疾射而來的人影,嘴角帶笑,眼角垂淚道:「啊,瞧,他來了。」

  杜峰驚悚回身,雖然對自個兒的武功有自信,但是他萬萬不想招惹,一個憤怒的高手。而且,他眼力太好,遠遠就瞧出,沈飛鷹毫不隱藏的殺氣,要是等對方到來,他只怕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一掌轟得粉身碎骨。

  更糟糕的是,那歹毒能與美貌媲美,看似溫柔優雅的女人,竟然在脫衣裳,露出白嫩的頸、雪似的肩,還解開白緞繡花肚兜的結,用雙手掩著豐盈的胸……有生以來,他頭一次沒心情欣賞,女人褪衣的模樣。

  「杜大俠,您再不走,可真的就要沒命嘍!」她好言相勸。

  該死!

  「羅夢,你好樣的!給我記住!」為了保命,他只能展開卓絕輕功,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可怕的女人。

  嗚嗚嗚嗚,他邊逃邊覺得,自己好可憐……

  不。

  再想一想,最可憐的人,該是沈飛鷹。他暗暗歎氣,又好氣又好笑,在心裡多麼同情,被羅夢那種女人看上的男人。

  從此之後,羅夢被淫賊杜峰所辱之事,傳遍天下,像是嫌他不夠慘似的,連刑部都還發出通緝令,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貌欺瞞,對無辜的他恨之入骨。

  更更過分的是,一山還有一山高,最最惡毒的,就數當官的!

  公孫明德趁他有難,居然不替他昭雪,反倒落並下石,要他化明為暗,為國捐軀去當臥底,從此之後日夜擔驚受怕,被人淫賊淫賊淫賊淫賊的罵個不停,罵到他耳朵都快長繭了。

  然後,就在五年多後的現在,聲名狼籍、惡名昭彰、萬惡不赦、罪該萬死等等等等,被天下人咒罵無數遍,仍只能忍辱負重的時候,信箋再度出現了!

  四月初八,東郊城外十里亭,月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詩很美、字很美,夢卻很恐怖。

  他不寒而慄。

  又是四月初八,又是東郊十里亭。

  羅夢心中有數,知道杜峰雖然上次被栽贓,蒙受不白之冤,但是這次她送出信箋,他就算再不情願,還是會前來赴約。因為,她知道他的弱點。

  當杜峰擺著臭臉,無聲來到亭子外時,望著天邊明月的羅夢,心裡還想著,明明對她有情,卻又拒她於千里之外的沈飛鷹。

  「喂!」杜峰咬牙揚聲。

  她回過神來,水靈靈的雙眸看向亭外,這才發現邀請的人己經到來。她未語先笑,恭敬的福了福身,行了個端莊的大禮。

  「杜大俠,我等了您許久了。」她軟語說道。

  他的反應,是一聲冷哼。

  大俠?!

  聽著就刺耳。

  當今天下只剩下羅夢會稱他一聲大俠,其他人都喊他「淫賊」。因為,他大俠的名號,就是毀在她手上的。

  羅夢直起身子,笑看著杜峰的臉色,絲毫不以為憐,甚至提裙往前踏了一步,瞧見杜峰連退數步後,紅唇上啥的笑意,更添了幾分。

  「請問,嬌嬌還好嗎?」她不問杜峰近況,反而故意提起,他心愛女子的名字,露出萬分關心的神態。

  果然,杜峰身子一僵,警戒度即刻提升到極限?

  「不要提她!」他警告。

  「為什麼?」她小手捂著心口,一副受傷害的模樣,不知她真性情的人,絕對都會被她騙得死心場地、絕不懷疑。「嬌嬌是我大風堂的鏢師,我會問起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厲害!
  
  厲害!

  真是太厲害了!

  杜峰瞇起眼,心裡忌憚,卻也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瞧這五年多來,這女人的日子也沒白過,那無辜的模樣,更惹人憐了,說不定送她去敵國,她用那美貌與演技,就能傾國傾城,省了朝廷派千軍萬馬、花大筆軍餉。

  「她好得很,不需要你費心。」他雙手環臂,實在不忍心,告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嬌嬌,她最敬愛的大小姐,其實是個腹黑美人。

  「那就好。」羅夢微笑點頭,露出甚感欣慰的模樣,嬌眸掃了杜峰一眼。「之前,我還撞見,她哭得厲害,要不是我開口勸,她還不肯跟你走,更別說是相信你了。」

  「省了省了,少討人情。」杜峰揮揮手,早就知道會無好會,前來赴會之前,他還先作好了心理準備,才沒有一看見羅夢,就下意識的遠遠躲開。

  「我只是在跟杜大俠聊聊罷了。」她掩唇輕笑。

  「被騙了一次,是你厲害。不過,再被騙第二次,就是我姓杜的太蠢了。」他可不領情,直接切入問題核心。「說吧,這次你找我來,是又想玩什麼花樣,陷害哪個無辜善良清白的好人?」

  「杜大俠言重了。」

  「嘿,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吶!」這幾年來,多少次他都差點「無頭」,多少俠士劍客搶著要剁他的頭——不論是上面的頭,或者,是下面的頭。

  天下沒有可以白吃的午餐。

  天下也沒有可以白玩的女人。

  這個道理,直到遇上羅夢,他才明白。

  「但是,要不是如此,您也遇不上嬌嬌,更與她情投意合啊!」

  「是是是,大恩大德,感激不盡。」他的語氣,極盡譏諷之能事。「羅姑娘、羅大小姐、天下第一美人,在下斗膽一問,您到底想怎麼樣?」說話的同時,他還留意著四周。

  暖風陣陣,舒適宜人,他卻不敢放鬆警戒,更堅持與她保持安全距離,絕對不靠近她身邊三尺,以保持他為嬌嬌堅守的「清白」之軀。

  「我還要你再幫我一次。」羅夢不再多言,終於將所想的事,直接告訴杜峰。

  他瞪著她,用看著毒蛇猛獸的眼光,看著這美若天仙的女人。

  「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

  她沒有回答,逕自說道:「五年多前那次,您的確幫了大忙,替我斷絕了眾多求親者,但是卻沒有達到我要的日的。」

  唉,她本想著,名節若是毀了,沈飛鷹就會為了杜絕,旁人的議論,挺身娶她為妻,誰曉得他竟還沈得住氣,什麼動靜也沒有,害她白白期待了好幾個月,甚至連嫁衣都做好了。

  她太低估他的耐性與決心了。

  所以,這一次,她要一步接著一步來,確保每一步都走對了路,直到將他算計到底,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預備好的嫁衣白白收到霉爛了,成為最大的諷刺。

  「這次,只要幫了我,沈飛鷹就不會再追殺你,」她慵懶的眨了眨眼,望著滿臉不信的杜峰,眸光仍極為亮麗。「相信我,這交易很值得你投資。」

  考慮了一會兒,原本想保持沈默的杜峰,終於耐不住,心中的濃濃好奇,就想知道這女人又在動什麼鬼主意,才開口接了話。

  「你想要我幫什麼?」唉唉唉,都說好奇心會殺死貓,此話當真不假。話才剛出口,他就好想剪了自己的舌頭……

  啊,不行不行,嬌嬌可是很喜歡他的舌頭呢!

  想到心愛的女人,還躺在暖暖的被窩裡,等著他回去摟著、疼著,他就有些不耐煩了,只希望羅夢快快說完,他也好快快回去。

  她卻不答,反而望向天際,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

  「我爹,是大風堂堂主羅岳。」

  「知道,武功聞名江湖、豪氣聞名江湖、重義聞名江湖,就連寵女兒,寵到被稱做天下第一的女兒奴,更是聞名江湖。」那個老傢伙,把女兒寵得無法無天,簡直都成了禍害。

  「爹爹好疼我。」羅夢仍說著。「我說要月亮,爹爹就會替我摘月亮;我說要星星,爹爹就會替我摘星星,只要我眉頭一皺,爹爹就會疼得像是他自己被捅了一刀。」

  杜峰打了個好大約呵欠。

  「你找我來,就是要吹噓,你爹有多麼疼你?」不是吧,這麼無聊,他很失望耶!

  她調回視線,看著杜峰,慢聲說著。「但是,爹爹再疼我、再神通廣大,也不能逼沈飛鷹要我、娶我。」

  喔喔,似乎要說到重點嘍!

  杜峰挑起濃眉。「所以?」

  驀地,她綻開笑靨,那一笑彷彿讓夜色都亮了起來。她一字一句的,用最認真的口氣,甜笑著提出要求。

  「所以,請你殺了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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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3 16:00: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杜峰沒有答應她要求。

  他沒那麼傻,不會蠢得答應這蛇蠍美人。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十天之後羅岳的死訊卻傳遍京城、震動天下。

  「不好了、不好了!」

  一大清早,羅家宅邸外頭,就有快馬疾馳奔來,奔騰的駿馬還沒停蹄,馬背上的人已經匆匆飛身下馬,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頭。

  「上官!快快快,告訴我總管在哪裡?」乍見上官清雲,滿身是汗的黝黑猛漢,就氣喘吁吁的急忙追問著。

  「徐厚,怎麼回事?你怎麼灰頭土臉的?」上官清雲看見好兄弟的狼狽模樣,向來從容的俊臉,難得露出愕然神情。「你不是陪同堂主,到東海別館了嗎?」

  聽見這問話,徐厚看著他,一張黝黑的大臉,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不剩半點血色。他張開大嘴,一時之間,竟然吐不出半點聲音。

  聽見外頭的擾攘,原本在大廳裡頭,跟前來拜訪的相爺,正在談議要事的沈飛鷹,快步走了出來。深幽的黑眸,瞧見徐厚六神無主的模樣,即刻心一凜,連忙追問。

  「徐厚,怎麼回事?堂主呢?」

  「我、我、我……徐厚該死!」徐厚的銅鈴大眼,泛出汪汪水光,嘶啞如痛獸的吼,終於進出了喉。他雙膝一彎,砰然跪倒在地,痛切說出趕回來的原因。「昨天、昨天……我陪著堂主到東海別館,發現館裡的酒只剩兩壇。堂主累了,先去午睡小歇,我跟秋霜到市集裡去買酒,誰知道回來時,大老遠卻看見別館已起了大火……」

  說到這裡,他聲音一哽,悲痛萬分。

  「我快馬加鞭,可是、可是己經……己經……來不及……」說著說著,熱淚己滾出眼眶,徐厚抖著唇,因為護主有失,歉疚得直想就地求死。「我趕到的時候,火早就燒完了,聽救火的鄰人們說,是有黑衣人惡意縱火,堂主、堂主他睡著了……沒有來得及逃出來……」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驚得呆了,所有人還來不及發問,心緒紊亂不己時,後頭己經傳來一聲嬌嫩的嗓音,音調顫顫。

  「你說什麼?」

  聽到那聲輕喘,大夥兒心頭又是一驚,匆忙回過頭去,只見羅夢不知何時己經來到大院,嬌小單薄的身子就站在階上,小臉煞白的又問,聲音更抖。

  「徐厚,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她扯著嘴角,小臉蒼白如雪,唇上卻還僵著笑。「你、你說這事,是、是、是騙我的吧?」

  見到羅夢出現,徐厚的黑臉更白,豆大的淚再度奪眶,他用大手重重抹了抹,縱橫放肆的涕淚,幾乎哭得出不了聲,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大小……」

  男兒有淚不輕彈。

  況且,大風堂的男人們,個個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更是不會輕易掉淚。

  看見徐厚失態到這種程度,瞬間,所有人心頭更冷。

  「不可能的!」羅夢瞧著跪地不起的徐厚,一雙美目瞪得好大好大,嫩唇失去所有的顏色,微微的顫抖著,反覆低喃。「不可能……不可能……」

  砰!

  砰砰砰砰砰!                                                                       

  徐厚對著驚壞的羅夢,硬生生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磕得額上鮮血直流。「大小姐,是徐厚該死,竟護主不周,堂主才會、才會……」

  話還沒說完,站在石階上嬌柔的身子,已經顫巍巍的退了一步。

  然後,她抬起刷白的小臉茫然無助的看著眾人,像是想再說什麼、再確認消息是否為真。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出來,顫顫的側身回頭,看向大廳中央,被二十張大椅、還有左邊的黑檀螺鈾椅、右方精緻圈椅,如眾星拱月的主位,那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寬椅上頭,空蕩無人。

  爹爹不在那兒。

  是嗎?

  椅上真的是空的?

  還是她眼花了?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甚至還踏出繡花鞋,搖搖晃晃的朝主位走了一步。但是,才踏出那步,天地己然顛倒,黑暗陡然降臨。

  下一剎那,她因刺激過度,再也無法支撐,無聲昏了過去,淪陷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大小姐……」

  眾鏢師們一驚,紛紛齊聲大喊,有幾個已衝上前來。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動作比沈飛鷹更快。

  他竄身上前,用雙手接住羅夢,將她攬往懷中,緊緊的抱著,沒有讓她摔跌在地上。

  這一回,她是真的昏過去了。

  他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

  以往,她的昏厥都是假的,是為了把握任何機會,跌進他懷中,刻意與他相貼,可是這一次,卻是真真實實,假都假不了。

  沈飛鷹強忍著心疼,抱著昏死過去的羅夢,伸手用暖燙的內力,護住她微弱的心脈,一邊朝眾人下令。

  「星星,快請大夫過來!上官,你帶上人,立刻趕去東海別館!」

  所有的人,在他的號令下,立刻有了動作,各自分工匆匆離去。

  直到這時,沈飛鷹才再看向,跪在地上,血流滿面的徐厚。「秋霜人呢?」

  「她留在現場,不讓人靠近,就是她要我快馬回來通知。」

  「你確定堂主真的還在屋裡?」此話出口,即便是冷靜理智,心思縝密可比當朝相爺的沈飛鷹,聲音也是微啞。

  「堂主的床榻位置,發現殘骨……」徐厚熱淚縱橫,嗄啞的說著:「我沒……沒敢讓人動……」

  他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只將懷中昏厥不醒的小女人,環抱得更緊,因為她肌膚的冰冷,而心頭更冷。

  所幸,公孫明德就在這裡,還能保持極度冷靜、處變不驚,主動開口說道:「你照顧羅姑娘,我先過去看看情況。」

  所謂的看情況,實際上是仔細調查。

  畢竟大風堂羅岳,武功高強得很,絕對不是能被常人輕易縱火燒死的角色。這件如晴天霹靂的駭人慘劇,其中必有問題,而且很可能就是,跟他們之前商議相談時,所討論的事情有關。

  沈飛鷹雙眸暗得深不見底,沒時間更沒心力,矯情的跟好友客氣,直接點頭同意。

  此時此刻,能有值得信任的人手,是不幸中的大幸,而公孫明德正是他最信任的人,要論勘查的能力與資源,更是遠在他之上。公孫先行,他絕對放心。

  「有勞了。」

  公孫明德微微額首,沒有浪費半點時間,旋身就快步離開。

  向來熱鬧的羅家宅邸,變得安安靜靜,就算是留守的人們,也聽聞噩耗,個個又驚又疑,不敢吭聲,眼睜睜看著沈飛鷹抱著羅夢,緩步走回院落、到屋裡去了。

  暖閣裡、床榻上,昏厥的脆弱人兒,沒等大夫到來,己經幽幽醒轉過來。

  睜眼瞧見沈飛鷹坐在床畔,恢復意識的她,仍然有些茫然。然後,清澄的雙眸裡,再度露出難以承受的傷痛。

  他知道,她回想起來了。

  羅夢顫抖不已的,用手撐起自己,企圖想要坐起來,無奈身子仍舊無力,才剛勉強撐起一些些,又險些要倒回床上。

  再一次的,他伸出雙手,摟住了柔弱的她,無聲給予幫助。

  無力的小手,輕揪著沈飛鷹的衣襟,嬌小的身子微顫。他能夠清楚感覺到,她那輕輕的抖顫。

  懷中的小女人,緊緊偎靠在他懷中,像是失去他的依靠、他的體溫、他的存在,就無法保持清醒。事實上,他還寧願她繼續昏厥,也不願意她醒來,面對殘酷的事實。

  她的心痛,教他更痛,簡直痛不欲生,像是心口被鈍刀,一次次凌遲割下心頭血肉。

  羅夢的臉兒,比先前更蒼白,張嘴試了幾次,終於才吐出了聲音。「你備車了嗎?」她問。

  「你不需要過去。」看見了,心只會更痛。

  她沒有爭辯,只是抬起水漾的黑眸,堅持的重複再問了一句。

  「備了嗎?」

  縱然,他明明知道,徐厚為人粗莽,卻是粗中帶細,絕對不會輕易亂報消息,尤其是這種駭人聽聞,與堂主生死有關的大事。

  可是,他也知道,羅夢還懷抱著希望,希望消息是假,最好最好只是虛驚一場,只是徐厚弄錯了而己。

  她需要親眼看見,才會相信。

  阻擋是無用的,所以沈飛鷹張嘴,應了一句。

  「備了。」

  「好。」她點點頭,合上盈滿淚光的眼兒,用抖顫的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裳,吐出一句氣若游絲的話:「帶我過去,現在就去。」

  他無法拒絕。

  那是她的爹爹,無論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她都有權利,親眼去看一看,確認事實是什麼,甚至是去……去……收拾羅岳的……

  再者,他也心急如焚,想趕去的心情,絕對不下於她。要不是擔憂她,他恨不得要插翅飛過去,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是誰如此狠毒,又如此厲害,能讓羅岳慘死於祝融。

  保護羅家父女多年,羅岳的死,是他萬萬料想不到的事情。

  不再遲疑,沈飛鷹再度抱起羅夢,帶著她上了準備在門外的馬車,片刻也不耽擱,直直往東海別館奔馳而去。

  ***

  雖然,他們是用最快的速度駕車,甚至在中途換馬,更險些累死拉車的馬匹,但是當馬車趕到現場時,時間己經接近黃昏。

  在親眼看見,東海別館的情況之前,沈飛鷹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是還殘存著一點希望的。

  其他的鏢師們,全都先趕到了。

  但是,他們盡力維持現場,知道沈飛鷹一定會趕來,因為羅岳是他的救命恩人,教養他,提攜他,還將大風堂交給他。

  羅岳對沈飛鷹有再造之恩,幾乎就像他的第二位親爹。

  他們為他,謹慎的保留,祝融肆虐後的現場。

  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殘酷。所有的屋子,全都燒燬了,別館滿地,儘是灰燼殘瓦,就連結實的磚牆,都被大火燒得盡皆倒塌。

  才看了一眼,東海別館的現況,沈飛鷹立刻就想阻止羅夢。

  但是,她己經看見了。

  那張小臉素白到近乎慘白,襯得雙眸極黑。她的視線,牢牢盯著那片灰燼,抖顫的紅唇,更是白得幾乎沒有半點血色。

  人人都知道,羅家父女感情極深,羅岳對女兒的寵愛,甚至被江湖人士笑稱為女兒奴,羅岳對此稱號也不覺得怒,反倒笑呵呵的,還直說名副其實,這輩子情願就是當女兒奴。

  長年待在這對父女身旁,沈飛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比誰都瞭解,父女二人的感情有多好。

  從小到大,備受父親寵愛的羅夢,看著那片原本雅致堂皇,如今卻倒塌得不成樣的黑灰餘燼,緩步下了車,鞋底才剛觸地,身子就微微晃了一晃。

  沈飛鷹迅速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從他們相識以來,今日今時,她第一次揮開他的手,拒絕他的扶助。

  大風堂的人們,將事發現場,裡三圈、外三圈的圍了起來。他們每一個人,看見羅夢下車,全都不忍心到極點,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上前去阻止她接近現場。

  一如往常,她穿著一身精緻的白衣羅裙。往常,白衣襯得她美如天仙,如今白衣襯著滿目蒼夷,反倒更顯淒涼無限。

  羅夢一步又一步的,走進即使己經是隔了整整一晝夜,卻仍然留有餘溫的層層黑灰之中,白衣如同服喪的縞素。

  如今的東海別館,己經不復先前樣貌,可是大風堂的人們,全都來過這裡,清楚的記得在燒燬之前,建築的樣式、館內的路徑。

  她當然也是。

  這裡,是她另外一個家。

  羅夢舉步維艱,走過原先的門檻、小院,穿過了廳,越過了堂,一步步的在慘不忍睹的餘燼之中,來到了羅岳每次來這裡,最愛待的茶室床榻。

  每一次,羅岳總是一到東海別館,就要先到這邊,舒舒服服的泡壺茶、喝點酒,小歇一下。

  大風堂的人們都知道,這兒是早逝的夫人,當年親手佈置的地方,所以堂主特別喜歡待在這裡。

  沈飛鷹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腳步,停在那張床榻前。

  別館裡頭,到處都是倒塌的屋瓦,燒黑的牆,可是只有那兒,被人特意翻開,攤散一地的屋瓦與磚牆。

  床榻己經燒毀,而那一處沒有屍首,只有被燒剩的殘骨與黑灰,還有幾樣被燒得發黑變形,卻依稀還能辨認的珠寶。

  沈飛鷹認得每一樣東西。

  羅岳戴在手中的翡翠戒指、隨身帶著的紫玉項鏈,還有羅夢十五歲時親手縫製,送給爹爹的生辰賀禮,一個掛在腰上的玉蟬荷包。

  荷包當然早己成灰,但是玉蟬還在,被烈火燒得裂痕無數,黑了、髒了,但是殘形仍在,從獨特的形狀,還辨認得出是名師所雕刻,沈飛鷹陪著她特地去挑選,買回來的那隻玉蟬。

  她緩慢跪了下來,顫顫的小手,撿拾起那隻玉蟬,不言不語的將黑裂的玉壓在心口上。

  直到看見玉蟬,沈飛鷹這才終於確認,眼前這堆殘骨黑灰,真的是羅岳本人。

  因為,羅岳愛極了,羅夢所贈的每一份禮,全都當成價值連城的寶物,更將玉蟬荷包時時配戴在身上,絕對不會離身。

  一代豪俠,竟被燒得只剩灰燼,要靠玉蟬才能辨認身份。

  一滴珠淚,無聲滑落羅夢蒼白的小臉。

  然後,在眾人的含淚注視下,她抖顫著手,顧不得任何事情,直接就撩起了裙擺,一塊、一塊又一塊的,把那些殘骨撿拾到裙中。

  風,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袖,揚起了她的黑髮,也吹揚起那些灰。

  「不……不要……」

  別吹!

  風啊,別再吹了!

  她慘聲吶喊著,整個人撲上去,慌忙的遮、死命的擋,小手急急將那些灰全掃在了一起,努力壓在其上,極盡所能的護著,哭著啞聲直喚——

  「爹,別走、別走,您別丟下夢兒……」

  此情此景,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人瞧見了,也會肝腸寸斷。鏢師們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幾個男人紛紛當機立斷,馬上脫下了外衣,上前幫忙擋風,不讓骨灰再被吹散。

  沈飛鷹咬緊牙關,在她身旁蹲跪下來,幫忙撿拾羅岳的殘骨與骨灰,直到撿拾乾淨了,才將淚流滿面的她扶起來。

  羅夢泣不成聲,小心的將爹爹的骨灰,兜在裙裡,捧在懷中。上官清雲實在於心不忍,只能臨時找來一個破瓦罐,遞給了沈飛鷹。

  起初,她還不肯,兜護著殘骨與骨灰不放,是他哄了又哄、勸了又勸,好不容易才讓她鬆手,願意讓他將污了白裙的遺骨,全裝進破罐子裡。

  破瓦罐捧人手時,她低頭望著罐裡,停不了的淚又潰堤,哭得喘不過氣,要不是怕摔了瓦罐,讓殘骨四散,變得更難收拾,否則肯定又要昏厥過去了。

  最後,還是沈飛鷹抱起她,離開只剩餘燼殘骸的東海別館,到了最近的客棧裡入住,讓她坐下歇息,這樣即使是昏厥了,至少還能倒在床榻上。

  大風堂包下整間客棧,星星與秋霜不敢掉以輕心,強忍著傷心,輪流在客棧房裡陪著羅夢,幾位鏢師更是輪流替她站崗,不敢離開房門半步。

  他們不得不怕,擔心堂主離奇慘死後,羅夢的安全更備受威脅。

  將事情處理妥當,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後,沈飛鷹走下客棧的階梯,就看見公孫明德己經來了,一身灰衣不容錯認。

  兩人相見無語,一同走到外頭的院落,確定四下無人,才開始低聲交談。

  「羅姑娘還好嗎?」公孫明德問,知道如今最該關懷的,就數喪父的羅夢。

  「不好。」沈飛鷹抿著薄唇,說得直接。

  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離「好」字,簡直有十萬八千里遠,讓他心疼如絞。

  「多照料她,現今她最需要你的陪伴。」公孫明德太清楚了。

  「我知道。」沈飛鷹抬起眼,直視著好友,近乎逼問。「你派出的人,有查到什麼消息嗎?」

  「是無憂王下的手。」

  沈飛鷹臉色一寒,握緊了雙拳。

  「怎麼說?」

  「你還記得之前,無憂王私下買糧買馬,購置軍火刀劍之事嗎?」

  「當然。」

  「我帶兵部最擅火藥的人來查驗過了,無憂王購置的那些火藥,跟縱火燒別館的人,使用的是同一種,那配置的方式,是一樣的。」公孫明德說得很仔細,沒有漏失任何一個細節。

  沈飛鷹靜靜的聽著,偉岸的男性身軀,如石像般僵立。

  「那種火藥一旦燃燒,瞬間即起,火高數丈,所以才讓人無法逃生。」公孫再說道:「加上,羅爺床榻旁,有一個破酒罈,裡頭的酒雖然已經燒乾,但是壇罐內側仍然有跡可驗。我讓人查驗,發現那罈酒裡,讓人下了毒藥。毒藥加上烈火,才讓羅爺慘死。」

  一瞬之間,沈飛鷹眼微瞇,臉色更沈了,一股殺氣驀然湧現,教週遭蟲鳥都察覺,駭得盡皆沈寂,不敢再鳴。

  就連風,也停了。

  「你知道,無憂王人在哪嗎?」冷聲問。

  「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孫明德沒否認,卻只看著他,淡淡提醒。

  深沈的沈飛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勝利不會讓他亂了方寸,失敗也不會讓他失去理智,冷靜待人一直是他處事的原則。

  可是遭逢巨變,冷靜如他也再難強忍,已成了狂怒的野獸,眼裡佈滿血絲,臉色猙獰得近乎青紫。

  「你要我忍?」沈飛鷹抬眼,怒瞪著好友,額上青筋清晰可見。

  公孫明德表情嚴肅,不改冷靜,點明事實。

  「就算你能破了無憂王的會堂、搗了他的巢穴,可是,要是一擊不能斬殺,讓他逃了,京城裡必有動亂。此時此刻,北有惡熊、西有貪狼,盡皆虎視眈眈,城裡不能亂。」

  「羅岳對我有恩,如同我的生父。」他咬牙冷聲再說。

  「我知道。」公孫明德點頭,但仍不肯讓步。「可是,要是羅爺有靈,絕對也會要你先護住羅夢,再替他報仇。如果,讓無憂王逃去,必然會立刻興兵攻來,你我之局尚未完布,一旦開戰,京城必定也會遭殃,你難道要置羅夢剛剛喪父,又要陷於戰火之中?」

  這些話,狠狠戳在沈飛鷹心上。

  羅夢含淚悲泣的小臉,在眼前浮現,像是己烙進他心裡。

  高大的男性身軀轉過身去,看向亮著燈的客棧、看著她所在的那問房,薄唇一抿,怒氣頓時收斂下來。

  他知道,公孫是對的。羅岳要是有靈,必定也要他先保護羅夢。

  不僅是羅岳,就連他也不會,讓她再受創傷。

  「你要我怎麼做?」他終於理智的問。

  「等。」

  這次,沈飛鷹沒有說話。

  「我不是不讓你報仇,你知我倆這局棋,己快到了最後,只要等棋子都走到定位,屆時便能讓無憂王自個兒走入局棋裡,到時我必會陪你一同,手刃其首,以慰羅堂主在天之靈。」

  「好。」沈飛鷹深吸口氣,拉回視線,作出決定。

  「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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