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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小芬的生活很單純。
除了聽廣播看電視,她最喜歡剪報。
自從三年前還在學校的時候,跟大家擠在電視機前一起看原本不被看好的中華隊,在巴塞隆納奧運上連續兩次擊敗日本贏得銀牌而歸後,小芬就迷上了棒球,或者該說,迷上了以奧運奪牌陣容為主、後來加入中華職棒的時報鷹與俊國熊隊,其中又以強打成群號稱“暴力鷹”的時報鷹隊最吸引她。
除了嶄新的剪刀,她的抽屜裡還放了一本剪貼薄,裡頭都是她記錄時報鷹的報章雜誌剪輯。店裡沒有雜事的時候,就是小芬細細回味他的英雄的時刻,每一個時報鷹球員的比賽數據她都了若指掌。
有點澳熱的下午。
櫥櫃後的老闆娘吃著仙草牛奶剉冰,一邊翻著剛買的八卦雜誌。
傳統理髮店裡最多就是這種充斥著色情暴力、奇情犯罪、靈異與神棍廣告的雜誌了,最新一期的必買,過期兩年的也舍不得丟,期期都讓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店門打開,一股奔放的熱風灌進。
熱風中,一個穿著白色汗衫拖鞋短褲,露出半身刺青的壯碩男子走進理髮店。
“請問,小芬姐在嗎?”刺青壯漢彬彬有禮的問。
小芬……姐?
不約而同,老闆娘與三個理髮師轉頭看向正在剪報的小芬。
“小芬姐,麻煩你幫我剪個頭。”刺青壯漢一鞠躬。
這哪門子的禮數啊!
“老闆娘,可以嗎?”
小芬眼睛發光,火速放下剪到一半的報紙站了起來。
老闆娘馬上說:“不好意思,小芬她是新手,手藝還沒有很好,要不要……”
只見刺青壯漢用極為凶狠的眼神看著老闆娘,渾身散髮出爆裂的殺氣。
左手臂上的猛虎隨著巨大的肌肉跳動,那股猛勁一路跳跳跳,跳到右手臂上的青龍上來。仔細聽,仿佛可以聽到猛虎與青龍牙齒快被咬裂的摩擦聲。
“……小芬的話,當然是沒問題、沒問題。”老闆娘感覺脖子瀕臨被扭斷的危機,不禁一陣眩暈。
小芬興奮得臉都紅了。
刺青壯漢一坐下,小芬立刻幫他蓋上毛毯,拿起洗發劑擠了一大坨在手上。
“不!不用了!”刺青壯漢趕緊起身,慌慌張張有鞠了一個躬:“我……我……我不習慣給別人洗頭,剪完頭髮我自己回家洗就可以了!請小芬姐直接幫我剪髮!”
“是喔。”小芬歪著頭。
“那你要剪什麼髮型?還是簡單修一下?”小芬從抽屜拿出閃閃發亮的剪刀。
“都可以,請小芬姐自由發揮!”刺青壯漢恭敬地說。
“自由發揮啊……”小芬居然有點發愁,想了想,拿出一本自己昨天才買的髮型雜誌說:“要不然我幫你挑一個髮型,你看看喔?”
“是!”
於是小芬就照著從雜誌調出來的髮型剪,一邊剪,一邊跟刺青壯漢瞎抬槓。只是不管小芬怎麼開話題,刺青壯漢只是非常簡短地應答,不敢多說一個字。
剪完後,刺青壯漢兩眼呆滯地看著雜誌上的照片,又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
“怎麼樣?雖然有點不像,但風格基本上是同一個方向啦!”
小芬有點不好意思,拿著鏡子讓刺青壯漢看仔細他的後腦髮型。
有點不像?風格基本上相同?
鏡子裡的自己跟雜誌上的酷男完全兩回事啊。刺青壯漢有點迷惘,有點困惑,有點迷失......自己為什麼從粗暴的打手變成了西區的皮條客呢?
“感謝小芬姐!我非常滿意!”
虎目含淚的刺青壯漢坐在位置上大聲喊道,那雄壯威武的聲音簡直快把所有人的耳膜給震破,小芬差點摔坐在地上。
“那......不加洗,三百塊。”小芬抓著心跳好快的胸口。
付了錢,臨走前刺青壯漢不忘朝店裡再度深深一鞠躬。
“感謝小芬姐!我下次一定會再來的!”語氣豪朗,幾乎吹起地上的殘發。
“一定喔!”小芬心花怒放:“一定一定!”
小芬的手藝, 還真是“有口皆碑”。
每天下午或晚上都會有一個“全身散髮出草莽氣息”的男人向理髮店報到。
不管是刺龍刺鳳的壯漢打手、嚴肅不帶表情的硬漢,還是獐頭鼠目的皮條客,像是打卡一樣輪流進了這間毫不起眼的理髮店。每天一個,一周七個。
絕對是極其巧合,每一個在鏡子前目瞪口呆的男人在離開店時都會鄭重地鞠躬,大喊:“感謝小芬姐!我非常滿意!”
一個月,便是三十個。
奇特的髮型在附近地區造成一股無法解釋的潮流,意外地增添黑道分子之間古怪的默契與情感,原本酷酷的大家,在新的造型下變得有點靦腆。
“那個……嗨?”
一個染著綠發的怪頭男子走著走著,忍不住對著坐在消防栓上的男子打招呼。
“嗨?啊……”
坐在消防栓上的男子抬起頭,抬起,一顆像極了草莓的粉紅色頭。
兩個人瞬間交換了眼神,不約而同一齊嘆氣。
“小芬姐上個禮拜剪的。”
“那個……嗯嗯……”
“唉,嗯嗯……”
不曉得該多說什麼,也不敢真的抱怨,兩個大男人只好用充滿默契的苦笑結束了對話。背對著背離去時,心中竟有種被安慰了的錯覺。
這樣的對話,同樣的苦笑,不斷發生在台北這個小小的城市角落。
6
風和日麗的下午。
鏡子前,電視機裡重播著昨天晚上時報鷹對三商虎的比賽、已是第三次重播,小芬昨晚早看過了。但既然終場是時報鷹贏球,小芬當然不介意再看一次。
“早就知道結果的比賽,又不好看。”張阿姨取笑她。
“前天吃過三次飯,今天還是要吃啊。”小芬回嘴。
“歪理。”王姐坐在椅子上打盹,也不忘吐槽。
眼睛看電視,手上的剪刀也沒停下。
小芬剪著民生報的體育版,將她最喜歡的幾則職棒新聞夾在剪貼薄裡。
只要時報鷹一贏球,隔天剪貼簿就會被膠水增厚一層。既然是時報鷹的迷,自然也是第一強打廖敏雄的粉絲,剪貼簿裡的照片有一半以上都是廖敏雄揮出全壘打的英姿,每一支全壘打值多少打點,小芬都會直接用紅色簽字筆注在照片角落。
工作忙碌,每晚打烊收工都十一點了,小芬從沒有看過現場的職棒比賽。不過她已經打定主意,如果有一天時報鷹打進總冠軍賽,就算只剩貴貴的黃牛票,她也一定要到現場幫她的王子加油。
“嗨。”
風鈴串響,頂著紅黑髮的泰哥再度出現在店裡。
距離上次泰哥走進這店,已一個月了。
經過這三十天的洗禮,老闆娘與其他的理髮師大姐早就對黑道產生免疫,一見到泰哥走進店裡,便似笑非笑地看向女主角小芬。
“怎麼樣?手藝進步了不少吧?”泰哥笑笑,指著自己的頭髮說:“一個月了,樣子有點跑掉了,今天還得麻煩你。”
他徑自站在一個正在理髮的大嬸旁邊。站著,便不動了。只是猛盯著大嬸看。
大嬸不明就裡地看著鏡中的泰哥,如坐針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在幫大嬸剪髮的娟姐大概猜到狀況,臉色有點尷尬、
“這是我的老位子,麻煩一下。”
泰哥開玩笑地用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嚇得大嬸趕緊換一個位置坐。
小芬一手拿著洗發劑,一手拿著鬆軟的大毛毯走了過來。
“早就知道是你啦。”小芬笑嘻嘻地將毛毯蓋在泰哥身上。
“我那些小弟承你照顧了,最近大家都特別團結呢。”
“我可是非常用心剪耶,每一個我都絞盡腦汁。”小芬很開心地洗起泰哥的頭,說:“總之要謝謝你幫我找了那麼多小弟讓我練習,讓我功力大進,所以啦,今天就不收你洗頭的錢了,我請客。”
“那剪髮還是要算錢啊?”泰哥開玩笑地說。
“當然啦,剪頭髮是我的專業耶!當然要收錢的啊。”
泡泡堆裡,兩人又開始了久違的聊天。
泰哥閉著眼睛,非常珍惜此時此刻的單純時光。
雖然整天打打殺殺的日子已遠,但一天在江湖,就一天得提心吊膽,可以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閉著眼睛聊天,不用計較地盤的大小,不用提防仇家的暗算,實在是一種平靜的奢求。
“你覺得跟我覺得,有一樣嗎?”王姐用氣音偷偷問。
“一樣吧。”老闆娘也是氣音。
“就是那樣?”張阿姨也走過來,用氣音加入討論。
“當然就是那樣。”老闆娘很篤定,當然還是氣音。
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老闆娘心底猜,這個黑道大哥這麼照顧小芬,肯定是別有所圖。不過小芬姿色平平,路上隨便找一個女生不見得輸給了小芬,這個見多識廣的黑道大哥怎麼會看上她呢?就算看上了小芬,為什麼要用這麼費事的方法討她芳心呢?
不明白,老闆娘不明白。
不明白,泰哥自己也不明白。
泰哥當然是喜歡女人的,但自從第一個老婆跟第一個小老婆都死了以後,女人對他的意義就等同於發泄的對象,泰哥插股的色情場所裡多的就是這樣的女人,泰哥也沒停止過消費這樣的女人。
但小芬,這個幾乎可以當泰哥的女兒的年輕女孩……
“在發呆啊?”小芬按摩著泰哥的太陽穴。“
“……沒啊,只是太放鬆了。”泰哥莞爾。
女人對愛情的心思很複雜,男人就簡單多了。
會分不清楚什麼是友情、什麼是愛情、什麼是一夜情而陷入困擾的永遠是女人,男人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眼前的女人在自己心裡是什麼。儘管小了自己二十幾歲,泰哥當然明白自己並不是將小芬當女兒在疼,而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有點色色的喜歡。
可泰哥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在這個拿著剪刀的女孩面前,就變得不像平常威風八面、說什麼是什麼的那個黑道大哥?還得面紅耳赤地命令手底下的小弟到這間理髮店,一顆頭一顆頭輪著這麼一招,不僅小弟們丟臉,自己也暗暗覺得很好笑。
“所以你兒子最近都不理你啦?”小芬拿著刷子撥掉泰哥鼻頭上的屑屑。
“完全把我當空氣啊。就連跟我要零用錢,都只留紙條在桌上,唉。”
“是喔。”
“反正他馬上就要搬到師大的學生宿捨去住啦,眼不見為淨。”
“是喔。”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而我,再怎麼壞,畢竟也是他老爸啊。”
“也是喔。”
大功告成。
小芬拿起鏡子,前後鏡對照著讓泰哥看看他的新髮型。
一顆忠厚老實的……路邊賣豆花用的歐吉桑頭。
“好了,你看看!是不是比一個月前幫你設計的還帥!”小芬得意。
一如往常,泰哥滿意地點點頭:“這麼有威嚴,今天去談判的時候,一定可以給那些王八烏龜蛋一點壓力。很好,很好。”
小芬愣了一下:“你要去談判啊?”
“是啊,有間賭場的地盤說不清,三派人馬都想分一杯羹,談不好就會當場開打。”泰哥的語氣有點驕傲。男人就是這樣的動物,如果大家勢不可免,就會變成說嘴的題材:“三派人馬,打起來比菜市場還熱鬧啊。”
“很危險嗎?”
“據說其中一方有噴子,所以我們也會帶幾把過去,以防萬一。”
“我記得你說過,噴子就是槍吧?”
“對,這兩年從大陸那邊運了好幾箱黑星過來,搞得大家不想有槍都不行了。”
“喔。”
喔之後,小芬抹了一層白膏在泰哥左邊的眉毛上,趁他還沒會意過來時,剃刀一閃,已將那條無辜的眉毛整個剃掉。
“!”泰哥下了一跳,整個人在椅子上僵住。
對泰哥的反應視若無睹,小芬仔細地刮著眉上余毛,刮得乾乾淨淨。
“這……這……”泰哥口齒不清,完全不曉得該說什麼:“你……”
少了一條粗濃眉毛的自己,完全變成了小丑!
“這個少了一條眉毛的新造型,保證你沒有那個臉去跟人家談什麼判,所以包你平安健康,乖乖回家被兒子恥笑。”若無其事,小芬淡淡地說:“怎麼樣?今天的造型還滿意嗎?”
胸口被某種無法形容的“重量”高速撞擊。
心臟完全停止,聲音抽空,每一個運送氧氣的細胞都緊急剎車。
泰哥只能深深一呼吸。
“這真的是,我要的感覺啊……”
7
一年又七個月過去了。
這附近每一個黑道分子的頭,都曾遭到小芬的剪刀荼毒過。
無數次的“感謝小芬姐!我非常滿意!”在理髮店內響徹雲霄。
不可諱言,在黑道分子的犧牲奉獻下,小芬的刀上技術真的是越來越好了,有時候老闆娘也會排一些普通大叔給小芬試試看,小芬的表現也過得去。
距離小芬真正的“出師”是越來越近了。
左邊的眉毛終究還是慢慢長了回來。
每兩個禮拜,泰哥總要自己來剪一次。
小修一下,洗洗頭,偶爾染一染。
重要的是聊聊天。
聊完了天,泰哥也不會多逗留,也沒有邀過小芬吃宵夜。
泰哥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應該說,這一年多來泰哥對自己是越來越不了解了
烏煙瘴氣的賭場外,三根抽到一半的煙。
“老大,這就叫純純的戀愛。”一個頂著中規中矩國中生頭的粗漢說。
“誰問你了?”泰哥瞪了他一眼:“沒大沒小。”
不過沒什麼威嚴,因為泰哥的頂上造型太缺乏殺氣了。
“老大,要不要小的幫你開口,約小芬姐出來跳個舞?”一個中分郭富城頭的小弟好心建議:“還是吃個飯?我知道東區開了間很不錯的餐廳,把妹一試就中!”
“誰又問你了?”泰哥也瞪了他一眼:“我做事還用得著你教?”
現在這樣很好。
或許在真心喜歡的女人面前,自己大了對方二十多歲,終於讓泰哥感到自卑了吧?對一向無往不利的泰哥來說,這倒是新奇的體驗。
泰哥不明白,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但只要目前一切都好,也就這麼一直一直好下去吧。
一成不變,終究會招來反常。
“泰哥,最近小芬姐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喔,是嗎?”
色情指壓店的暗房裡,兩個赤裸女郎抓著鋼管,踩在兩個男人的背上按摩。
“就我的頭啊。”一起來玩女人的小弟指著自己的頭。
光頭。
毫無技巧,沒有一絲妥協的大光頭。
“喔,小芬的新髮型啊。”泰哥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暗好笑。
“光頭是無所謂,但我覺得……小芬姐都沒有說話,剃頭的時候……嗯啊該怎麼說咧,反正就蠻粗魯的。”光頭小弟紅著臉,一五一十地向泰哥報告。
仔細一看,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光頭,光禿禿的頭髮上面爬滿了新鮮的傷痕,深淺不一,沒細數便有十幾處傷口,顯見小芬在刮他腦袋的時候動作非常豪邁。
“她沒理過光頭,技巧比較差一點吧。”雖然小弟可憐,但泰哥不以為意:“別跟小芬姐計較。”
“是,老大。”小弟不敢繼續辯駁下去。
第五天,泰哥在柏青哥店打小鋼珠的時候,又碰上了鄰座的一顆光頭。
“啊!老大!”頂著大光頭的刺青壯漢趕緊打招呼:“這麼巧!”
泰哥覺得很好笑,點點頭:“小芬最近在練光頭啊?”
“大概吧。”刺青壯漢皺眉,有點埋怨地摸著頭說:“不過小芬姐不曉得在不爽什麼,從頭到尾都沒講半句話,還......”
還怎麼了?
泰哥看清楚了,刺青壯漢頂上的光頭貼滿了可笑的OK繃,想必將OK繃撕開後也是傷痕累累滿布創口的版本。
“據說前兩天阿六跟山貓也被理了光頭,山貓因為太痛了突然動了一下,反而被剃刀割得更深,還飆血咧!”
刺青壯漢開了個頭便說個不停:“今天按班表輪到竹竿去理髮店,他嚇得還想裝病跳過去咧!”“小芬心情真有那麼不好?”泰哥納悶。
“她什麼都沒說,我也不敢問。”
“這麼奇怪。”
“我們都在猜......”刺青壯漢囁嚅道:“是不是老大你跟小芬姐吵架啦?”
吵架是沒有,有十幾天沒見面了倒是。
又過了一個禮拜。
三個幫派聯合投資的色情三溫暖裡,剛完事的泰哥坐在大池子裡閉目養神。
整個池子裡十多個牛鬼蛇神都是傷痕累累的光頭。
“對了老大,過個兩三天權老頭找你談判老王那間剝皮店的生意,我們要不要帶噴子去?”高瘦光頭拿著毛巾幫泰哥擦背。
“帶啊,帶著有氣勢嘛。一想到他們有帶我們沒帶,還談個屁?”泰哥一副天大地大的不耐煩……“但吵歸吵,掀桌子歸掀桌子,誰也別真的給我把事情搞大,跟我出來混這麼久了,別把我當成隨便叫你們去死的那種大哥!”
“是!大哥!”十幾個光頭異口同聲。
他們就是崇拜泰哥這一點,能不打仗就不打仗,有時吃點虧也沒關係,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賺錢歡樂,培養元氣,地盤上的店自然興旺。
也正因為如此,一旦溫和的泰哥決定開打,這些小弟跟小弟的小弟也不會有一句廢話。要知道,沉默寡言的獅子一旦開了口,背後一定有他大吃四方的理由。
“那泰哥,我們約哪好?”一個疤面光頭幫泰哥澆熱水。
“權老頭那王八蛋怎麼說?”泰哥扭了扭脖子。
“他說看你。”疤面光頭重新舀了水。
“既然談的是剝皮店的生意,就約在老王那間剝皮店附近的店吧。”泰哥想都沒想,迅速做了決定……“就找一間店坐下來吃吃喝喝,交給你。”
“是。”
剛剛女人都爽完了,現在正事也很快談完了。
話題終於輪到最近正讓大家揮之不去的夢魘......
“老大。”刺青壯漢光頭鼓起勇氣:“我們私下討論了很久。”
“是光頭的事嗎?”泰哥嘆氣。
十幾個赤裸裸的光頭一起點頭,場面十分壯觀。
泰哥又嘆了一口氣。
他實在很不喜歡、也不習慣跟小弟們聊小芬的事,怪沒面子的。但這些小弟千瘡百孔的光頭因他而起,如果不聽聽他們怎麼說,當老大的實在沒立場繼續命令他們進理髮店。
“既然你們沒有吵架,那麼小芬姐應該是在氣你。”矮個子光頭一向是幫派裡的軍師人物。
“氣我?”泰哥揮揮手,這絕不可能。”
“你們認識都快兩年了,老大你喜歡小芬姐,小芬姐又怎麼會不知道?”
“……”
是啊,這麼多小弟前仆後繼,像諾曼第登陸一樣把頭插進理髮店,一直笑嘻嘻揮舞剪刀的小芬姐豈有不知道的道理?
“如果小芬姐想拒絕老大的愛,一定會拒剪我們的頭,是不是?”大胖子光頭舉手,所有光頭齊聲說是。
“小芬姐一直剪,就是一直在暗示老大你啊!老大!”不知道是哪個光頭。
“重點是小芬姐沒有男朋友,這我們早就調查清楚。”矮個子光頭。
“就算小芬姐曾經有過男友,現在土上的草也比人還高了。大家說是不是?”爆漢光頭對著空氣比中指。
“而且我們也敢保證,這一帶只要是有人喪心病狂泡我們小芬姐,當天晚上就會被我們綁在消波塊上扔下去填海。所以小芬姐唯一可以喜歡的人,就是我們老大你啊!”高瘦光頭越說越激動,整顆光頭都震了起來。
“所以小芬姐一定是喜歡老大啊!”十幾個光頭眾志成城大吼。
泰哥窘到很想一口氣砍掉這些小王八蛋……從他們口中脫出的機八邏輯,果然是流氓。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流氓剃了光頭還是流氓。
結論就是,拖了這麼久,小芬姐終於感到不耐了。
受逼於女性的矜持,小芬姐當然不能主動向泰哥表白,所以只能迂迴透過別種方式讓泰哥知道她久等不到真愛的怒氣。小芬姐將所有上門的黑道都剃成光頭,而且是最殘忍的剃法——終極的硬刮硬推、完全無視頭型起伏的亂剃!
為什麼?就是要透過小弟的痛苦,讓泰哥知道她已頻臨極限。
那是一種由愛生恨、因恨而更愛的愛。
“可以說是愛情裡最厲害的一種。”矮個子光頭鄭重地瞎掰。
“雖然大家都說,曖昧是戀愛裡最美最值得再三回味的部分,但是老大,夜長夢多啊!”在租書店讀了三十幾本言情小說的刺青壯漢光頭,或許是整個幫派裡最懂愛情的人吧:“都那麼久了,你遲遲不表白,簡直就是在玩弄小芬姐啊!”
“是啊!也難怪小芬姐把氣出在我們的頭上!”高瘦光頭抓著自己的頭。
“我們的頭不算什麼,但小芬姐的暗示絕對不可以裝傻啊!”疤面光頭大叫。
“如果你再不行動,老大……恕小的這麼說,你就……太不像個男人了!”不知道是哪個光頭竟冒出這種逆鱗的句子,還得到多人附和。
“老大!辜負小芬姐就是你的不對了!”
“為了光頭我們可以忍,但為了小芬姐的幸福,我們不能忍!”
“老大你讓我太失望了!”
“我們害小芬姐不能正常交男友,老大你卻天天爽別的女人,這樣對嗎!”
再不做些事堵住這些傢伙的臭嘴,不曉得還會聽到多少更離譜的話,泰哥用力一拳打向冒著蒸氣的水面,大叫:“閉嘴!說一點有營養的東西!”
水花四濺。
接著就是琳琅滿目的獻策時間。
每個人都有把妹的經驗,尤其這些混黑社會的男人們更是個個自比情聖,而每個人都與小芬有過好幾次剪髮的聊天經驗,絕對不是完全不熟悉狀況的鬼扯,於是討論非常熱烈,搞得泰哥更加的尷尬。
統整了大家的意見,結論非常簡單:
小芬姐喜歡看中華職棒,卻一直沒有看過現場的職棒比賽,不如由泰哥買最好最前面的位置帶小芬姐去市立棒球場看時報鷹隊的比賽,既然是小芬姐喜歡的活動,相處也會十分自然,泰哥只要跟小芬姐一起大聲加油就好。
看完了職棒,就一起到餐廳吃飯。
餐廳不需要選太高級的地方,但務必要離汽車旅館近一點。
“我們從來沒一起吃過飯,這樣會尷尬。”泰哥嚴厲地說。
“這簡單。”矮個子光頭早就想好了。
另一方面,棒球比賽一結束就出動幾個小弟,拿槍把時報鷹隊的主力球員押走,押到餐廳陪小芬姐一起聊天吃飯,肯定是個超級大驚喜。看到平日崇拜的英雄出現在面前,小芬姐光笑都來不及了,怎麼有時間尷尬?
當然在押送球員的過程中要對他們再教育一番,命令他們自動自發在飯席間向泰哥敬酒,讓泰哥在小芬姐面前大有面子,增添男性的雄風。
酒足飯飽後,當然輪到重頭戲上場,但第一次約會絕對不能立刻前往汽車旅館辦事,這樣會太突兀。
“的確是太突兀。”泰哥的臉都紅了,只好用雙手拘了把熱水澆臉。
“顧慮到小芬姐的矜持,開房前來點插曲總是好的。”刺青壯漢光頭篤定地說。
在走出餐廳的時候,將由一群海山幫的混混突然出現、扮演攔路調戲小芬姐的無賴角色。而泰哥要做的事很簡單,不外乎就是出手教訓這些無賴,保護飽受驚嚇的小芬姐。
海山幫與泰哥的堂口素來交好,黑社會平常打打殺殺日子過得十分無聊,偶爾可以演個戲換個口味,又可向泰哥討個人情,好事的海山幫想必十分樂意。
當然了,逼真才有效果,海山幫的小混混也不可能放過偷打泰哥的好機會,泰哥一定會挨幾下粗手重腳,在所難免。受傷對泰哥來說,說不定更有男人味。
打敗小惡棍,大惡棍泰哥就可以摟著小芬姐說:我看你嚇壞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一下,洗個澡、看個電視收收驚再回去吧。
“小芬姐很可能沒交過男友,所以老大你務必要溫柔點。”
“女孩子第一次很重要,老大你千萬不可以照平常那樣猛乾……”
“老大,我看書上說幹完女人絕對不可以倒頭就睡,要先聊一下天!”
“汽車旅館不一定有送保險套,老大你還是自己帶在身上吧!”
“萬萬不可!事先有帶保險套就暴露老大有預謀了啊!冒險一下ok的啦!”
“都馬是第一次就中標……算啦!就算中標也是美事一樁啊!”
你說一句,他勸一句。每個人都苦口婆心,諄諄告誡的模樣。
被圍在一群光頭核心的泰哥終於氣炸了:“有完沒完啊!閉嘴!通通閉嘴!”
強硬結束了這場戀愛大作戰會議,泰哥的耳根子都紅到了脖子下。
每個挨罵了的光頭都心滿意足地看著泰哥,那表情好像在打量自己心愛的孩子,笑呵呵地,仿佛一切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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