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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avender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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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靈 - 水漾情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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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3 20: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二夫人回奪魂谷了,上官四兄弟也跟著走了,既然大家都離開了,於是,水漾兒也想走了。

  「我想回山去拜祭師父。」

  雖然不是他們師兄弟姐妹幾個親手為師父報的仇,但,月影門等三個幫派塵灰湮滅了,總也算是報了仇了。

  而藺殤羽說他閒著無事,竟也跟著她上天柱山了。

  其實說俞鎮宇等幾個是躲開了,也算是躲開了,可說他們沒躲,也算是沒躲,因為他們不過是挪了個地方而已,依舊是在天柱山上,甚至距離原來的住處並不太遠。

  他們不想遠離師父的墓地,以便時時去祭掃。

  只不過往日橫行霸道的三鬼幫,早已變成驚弓之鳥,只敢偷偷摸摸的潛到俞鎮宇師兄弟的原住處,偷偷摸摸的看看沒人住了,馬上就偷偷摸摸的溜了,連在附近找找都不敢,就怕被奪魂谷的人逮著。

  話說回來,一般人真要躲,也是躲得遠遠的,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的那一邊,可誰也沒料到俞鎮宇竟然只是挪到樹林子另一頭而已,這也算是他的聰明吧!

  「幸好藺公子還活著,不然我們的罪過可大了!」

  拜祭過師父後,俞鎮宇在私底下找水漾兒相談了一番。

  「就是說咩!」水漾兒噘著小嘴兒,嘟嘟囔囔。「藺公子救了我們,二夫人又替我們為師父報仇,大師兄卻恩將仇報,以怨報德,他們不責怪我,我都慚愧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呢!」

  俞鎮宇深深嘆息。「大師兄,不,沈康實在是太自私了!」

  「所以啦,我會繼續跟著藺公子,恩與債,我總要想辦法清償的。」水漾兒握拳揮了一下,表示她的決心。

  「你……」俞鎮宇似是想問什麼,但終究沒問出來,溫和一笑,疼愛的揉揉她的腦袋。「既然小師妹決定了,那就這樣吧。不過,切記有空就捎個信回來,別讓師兄師姐們擔心,嗯?」

  「知道了。」

  之後,水漾兒又回過頭來說要繼續跟著藺殤羽,直到清償「債務」為止,而藺殤羽依舊只是隨口「嗯」了一聲,然後再次帶著水漾兒大江南北到處去吃好料的,每一頓都吃得滿到喉嚨口,幸福滿溢。

  「嘖,三兩,好貴喔!」

  「你想買劍?」

  也許是下意識想彌補童年時的缺憾,水漾兒特別喜歡在這種人潮中鑽動,喜歡吃廟會裡買賣的小吃,也愛在廟會攤子上買東西,因為廟會攤子的東西總是比一般店家便宜。

  「嗯啊,我的刀都快爛光了嘛!」水漾兒嘟囔,還抽出自己的小蠻刀給藺殤羽看。

  其實她應該是使劍的,可是師父要養九個徒弟也是很吃力的,幼時練劍法,用的是木劍,自己削一把就有了,但長大後要出門、要防身,可就不能用木劍了,只好去鋪子買那種打造壞了的便宜貨——多半是刀,隨便砍幾下,刀刃上就是一整排缺口,她的小蠻刀都快變成梳頭的髮梳了。

  「走吧,我們上西域。」

  「呃?」

  西域?

  為什麼要到西域去?

  西域的寶劍有比較好嗎?

  沒聽說過呀,就算真的是,她也買不起嘛!

  不過,能到西域去玩玩也不錯。

  所以水漾兒就興高采烈的跟著藺殤羽到西域去了,自然,他們是一路玩過去的,只要水漾兒一見到新鮮的玩意兒,隨便喊聲停,藺殤羽就會陪她逗留下來玩個盡興。

  「那個!那個!」水漾兒興奮地大叫。「那是什麼?我沒見過耶!停一下讓我仔細瞧瞧好不好?」

  「嗯。」藺殤羽的回答永遠都只是一個單音。

  不過,倘若水漾兒有注意到的話,藺殤羽的回答雖然一成不變,冷冽的表情始終如一,但自他養傷期間開始,每當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他的眼神就愈來愈不一樣了……

  可惜,水漾兒只顧玩她自個兒的,始終沒察覺到異樣。

  最後他們來到伊黎,藺殤羽才把她往山裡帶,在山與山之間來回,那邊挖,這邊挖,也不知道在挖什麼。

  「藺公子,你在找什麼,告訴我,我幫你找。」

  沒回音,水漾兒聳聳肩,好吧,那就趁這機會來練武吧!

  上天柱山祭墓時,臨走前,俞鎮宇特地教了她一套劍法和掌法,讓她先死背起來,有空再好好領悟一下——她的練武資質雖只是中上而已,但記性奇佳,不然怎麼可能記得住那麼幼小時發生的事。

  但一路玩來,她根本沒時間練武,而現在,可不正是時候了。

  於是藺殤羽繼續這邊挖洞,那邊也挖洞;水漾兒就練她的劍法,又練她的掌法,雙方各忙各的,倒也不無聊。

  一個多月後,藺殤羽終於挖到兩大塊青色的「石頭」……

  「到紹興去吧!」

  紹興?

  現在又是要到紹興幹什麼?

  水漾兒滿頭霧水的又跟著藺殤羽回到中原,來到紹興,先到赤堇山,又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數塊灰色的「石頭」;再到若耶山,還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幾塊黑褐色的「石頭」。

  最後,在若耶溪畔,藺殤羽又雇人建造熔爐、鼓風爐。

  忙了半個月後,他突然跟她要指甲,等她把指甲剪給他,又未經她同意便剪去她一小撮頭髮,在她的吃驚、抗議聲中,硬把她拉上熔爐上方,先把指甲和頭髮擲入熔爐中,再割破她的手指,讓幾滴鮮血流入熔爐內,這時候,她反而不再抗議,也不掙扎了。

  他要為她打造武器嗎?

  數天後,在聲聲響亮的打鐵聲中,水漾兒終於能夠確定,藺殤羽真的是要特地為她打造武器。

  不知道他是要打造什麼樣的武器給她呢?

  ※ ※ ※

  要打造武器並不算太困難,找塊鐵礦,放入熔爐內熔化,再取出來敲敲打打成了型,加上把手,那就是一把武器了。

  但要打造上乘的武器,那就不只是「辛苦」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為了去除雜質,得到最精粹的本質,得揮著沉重的鐵鎚,歷經千錘百鏈,一再放入熔爐內,一再取出來敲打,重複再重複,鼓風爐不斷拉動,熔爐內的高溫可以熔化任何再堅硬的物質,尤其是在這種酷夏的季節裡,熾陽高照,炎熱如火,這根本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折磨。

  才半個時辰,水漾兒就受不了了。

  她老早就避到林子裡涼爽的樹蔭下,練武練累了,便坐在老樹根上,遙遙望著毒辣的日頭下,藺殤羽裸著上半身,認真地一鎚鎚的擊打著艷紅的赤鐵。

  起初還不覺得怎樣,她也不是頭一次看見男人光著臂膀,一再重複的動作看久了也會膩,寧願看樹上的小鳥打架還比較好玩,或者看螞蟻搬蚱蜢的屍體也挺有趣的,不然乾脆瞇眼打個盹好了。

  但久而久之,她發現最後她的目光總是會回到他身上,也許是欽佩他能夠無視火辣辣的熾陽,無視熔爐高溫,堅持在那裡一鎚鎚的敲打那塊閃著火光的熟鐵。

  上官風說他意志力驚人,果然不是蓋的。

  不過要她說實話,她會承認好奇的成分比較大,雖然相識兩年,但她還是覺得對他這個人感到陌生得很,總是眼睛看著他,心裡卻在想: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

  就算得知他某些童年往事,但想了解他那個人也還是不容易,因為他總是板著一張冷臉,瞇著一雙冷眼,又不愛說話,誰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鳥八?

  譬如說,她想買把劍,他卻決定要親自打造一把劍給她,為什麼?

  問他,他不說話,只用奇怪的目光瞟她一眼,這就是他的回答,天知道那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溝通就沒有了解,最後,她只好回到原點,思考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既然思考的對象是他,眼光自然而然也就老是朝他那邊飛過去,思考他,也研究他。

  他看上去瘦削,但一光著膀子,才知道原來他的身材結實得很,每一使力,肌肉便鼓成一團團,上回重傷還留下來的疤痕縱橫在白皙的肌膚上,汗水宛如分流的小溪,一條條流淌過那一團團的肌肉、一塊塊的疤痕,滴落在砂礫上……

  好個男人!

  看著看著,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暈眩逐漸襲上腦部,思緒開始渾沌起來,看著看著,心的怦跳也開始加速,連呼吸也侷促起來了……天,她是怎麼了?

  她趕緊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不信邪的再度打直了眸子朝溪畔看去,看他專注的擰著眉宇,看他燒紅了鐵塊,看他奮力揮鎚,看他將逐漸成形的鍛鐵放入溪裡冷卻,看那鼓成一團團的肌肉,看那一塊塊的傷疤,看那一條條的污水……

  很快的,同樣的感覺又一次虜獲她,但這次,感覺更清晰了。

  那樣有點兒忐忑、有點兒心神不寧,又有點兒貪戀、有點兒熱切興奮的情緒,揮之不去,逐之不退,更恐怖的是,她還有種衝動,想親手摸摸他的肌肉到底有多結實,也想嘗嘗他的汗水又是什麼滋味,這種莫名其妙又過火的渴望,使她不禁慌亂了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下意識撫上雙頰,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臉熱得發燙,不,她渾身都燥熱不已,不是因為夏日的悶熱,而是身體自然的發熱……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到四師姐。

  記得四師姐和大師兄尚未成親前,每一見到大師兄,四師姐臉就紅了,還會手忙腳亂地搞砸手上正在做的事,當時才十三歲的她好奇得不得了……

  「四師姐,你幹嘛臉紅成那樣?」師父說不懂的事就要馬上問,她最聽話了。

  「見到喜歡的人就臉紅,那是不由自主的呀!」四師姐害羞地回道。

  「是喔!」

  「是啊,不但會臉紅,還會心慌意亂,好緊張好緊張……」

  「這麼慘?」

  「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好開心,又好興奮……」

  咦咦咦,那……那不就是她現在這樣了?

  難……難不成她喜歡他?!

  對於這種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驚世大發現,水漾兒的反應是:驚嚇得差點掉頭逃之夭夭,可是她才剛跳起來,連轉身都沒來得及,不知道為什麼,藺殤羽突然回過頭朝她這邊看過來,她駭然一驚,心虛的立刻又坐回樹根上,硬扯出一臉假笑嘿嘿嘿。

  待他又轉回去專心打鐵,她才鬆了一口氣,同時,慌亂的心也冷靜下來了。

  師父說,要面對現實,不能逃避,好吧,好吧,她就老老實實承認她是真的喜歡上他好了……

  不,不對,哪有那麼簡單就喜歡上了,她又不是花痴!

  她只是……只是……

  對了,她只是心動而已,對,心動而已……

  可是,這也很奇怪啊!

  他的俊美容貌不曾迷惑過她,他再是高雅挺拔也不會讓她多看一眼,他賜予她的恩情並沒有打動她,他顯赫的背景更看不在她眼裡,他帶她到處吃喝玩樂也沒有讓她特別感激,可偏偏她就為他那種粗豪的男人味心動了……

  她是哪根筋拐錯彎了?

  ※ ※ ※

  冬至前,熔爐終於熄火了。

  放在水漾兒面前的是兩把劍,一把比一般長劍略短幾寸的長劍,還有一把匕首,「你的個子嬌小,這種長度的劍比較適合你。」藺殤羽淡淡道。

  「好……好……好漂亮!」水漾兒驚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武器,她卻說出宛如見到難得一見的藝術品般的讚嘆,這也難怪,光是那兩把劍的劍鞘就已像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了。

  再輕輕抽長劍出鞘,只聞得一聲清越的顫響,猶似琵琶的尾韻,飄飄渺渺的吟顫中,一抹青碧的璀璨光華已如一汪流水般流洩而出,那流水又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煙,彷彿幽林中的淡淡霧氳。

  「太美了!」

  一再驚嘆著,水漾兒凝目細瞧,只見那劍身不但比一般劍短,也窄了一些,寬僅約一指半,平面成蘭葉型,最令人驚奇的是,一般的劍都是亮鐵銀芒,而這兩把劍卻青翠如玉,晶瑩若水晶,鋒芒呈現一片碧綠的柔光,宛似秋水泓漾,使她無法不懷疑,這把劍真的是武器嗎?

  似乎能看出她的疑惑,藺殤羽握住她的手豎起鋒刃,拔下一根頭髮輕輕丟出,但見那根可以算是毫無重量的頭髮,一碰觸到鋒刃便斷成兩截了。

  這個厲害!

  「好……好……好利!」水漾兒只能不斷的發出讚嘆。

  藺殤羽收回手,再拿起她原來那把爛刀,直接往她面前一送。

  「砍!」

  「砍?」

  她遲疑一下,輕輕「放」下去,深怕一個不小心毀了這把「精緻的藝術品」,誰知劍刃幾乎才剛碰到那把爛刀,竟像是菜刀切豆腐似的,眨眼間,那把爛刀就被「切」斷了,她頓時傻眼。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她還沒開始使力砍耶,它怎麼就變成兩段了?

  「最好別自個兒傷了自個兒。」說罷,藺殤羽便轉身要啟程上路了。

  好毒!

  水漾兒不甘心地噘起小嘴兒,趕緊收好兩把劍,三兩步追上藺殤羽,兩人一起跳上馬。

  「又要上哪兒去了?」

  「上和田去,找幾塊翡翠寶石,好鑲上劍柄、劍鞘。」

  「……」

  翡翠?

  寶石?

  還幾塊?

  現在她明白了,原來「寶劍」這兩個字是這麼來的,鑲上「寶」石的「劍」武器好不好用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安上昂貴的寶石,才能稱為寶劍……

  他在耍富啊!

  可是藺殤羽十分堅持要在劍柄、劍鞘上鑲上翡翠寶石,就他而言,必得鑲上翡翠寶石才算「完工」,水漾兒也只好隨他了,最後,那兩把劍的劍柄、劍鞘終於鑲成他滿意的樣子了,水漾兒立刻用布把雙劍重重包裹起來,免得被人偷了!

  在她眼裡,那已經不是「劍」,而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了。

  「藺公子,快過年了,你都不用回谷去過年嗎?」

  「不用,從我踏出奪魂谷之後,就沒再回去過了。」

  他就那麼憎恨他父親?

  不過,她也沒資格說他,都這麼久了,她不也一樣無法原諒她爹,就算她爹還在世,一旦她離開那個家,她也不會再回去了。

  「那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在天柱山過年?」

  「嗯。」

  於是,這回換藺殤羽跟著水漾兒走,要回天柱山一起過年,可萬萬沒想到,就在天柱山上,有一項最大的考驗正在等著他們……

  不,是她!

  ※ ※ ※

  向來,藺殤羽多數時間都是單獨一個人在江湖上到處走動,但不管是奪魂谷的人,或者是元霸、杜非則或韓彰要找他,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因為,不僅僅是元家、杜家和韓家在全國各地都有鋪子,就連號稱「鮮少有人出谷」的奪魂谷,其實在谷外也有許多生意,只是除了奪魂谷自己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那是屬於奪魂谷的生意而已。

  所以,要找人,只要隨便丟個問號出去,很快就有哪裡的鋪子傳回消息,說奪魂公子何時曾在哪裡出現過,於是很快就可以找到人了。

  而這回,要找藺殤羽的是杜非則。

  不過杜非則並沒有親自來找藺殤羽,而是遣人送來一張大紅喜帖,還附上一張信紙,上書短短一行字。

  我成親時你一定會來,你答應過我了!

  「既然杜少爺是你的好朋友,他成親,你是一定要去的!」

  「……」

  「喂喂,你答應人家了耶!」

  「……」

  「藺公子,你想言而無信嗎?」

  「嗯。」

  還真的「嗯」呢!

  水漾兒翻了翻眼,嘴一張就想跟他講道理,可是兩瓣唇一分開,馬上又闔上了,這個人腦袋裡根本沒有「道理」這兩個字,講再多他也聽不進去。

  要跟他講道理,不如跟他講「故事」。

  「小時候,我家是很窮的,兩畝薄田,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年,賦稅一繳,就什麼也沒剩下了,」她慢條斯理地道。「但我爹很疼哥哥和弟弟,生活再是拮據,每當附近有廟會時,爹就會帶哥哥和弟弟去玩,順便買幾文焦糖渣兒……」

  「我不求一定要去逛廟會玩,但那焦糖渣兒,我也好想、好想、好想吃喔,可是……」她嘆息。「從來都沒有我的份,我只能流著口水看哥哥弟弟吃,好羨慕、好羨慕。直到有一回……」

  說到這,她突然捏緊了手上的喜帖。「弟弟不小心掉了一小片渣兒,我躲在一旁屏息注視著那一小片渣兒,一點聲音都不敢出,等他走遠了,我馬上衝過去撿起來,小心翼翼的弄乾淨上面的塵埃,正想塞進嘴裡,卻被人一把搶了去,是我爹,他說我偷了弟弟的焦糖渣兒,又死活揍了我一頓……」

  她揚起一抹可憐兮兮的笑。「為了那一小片焦糖渣兒,不到半指甲片大的焦糖渣兒,我整整哭了兩天還停不下來,好幼稚,對吧?」

  低頭,她細心抹平被她捏出摺痕來的喜帖。「直到我娘悄悄跟我說,她一定會買給我吃的,於是我不哭了,就從那天開始,我日日夜夜盼望著,一句承諾,我滿懷希冀的等待了將近一年,終於,我娘從我爹那裡偷到了一文錢,當娘把那一小包焦糖渣兒放在我手上時……」

  她深深嘆息,好幸福、好滿足。

  「那大概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了,我娘實現了她的承諾,給了我一小包焦糖渣兒,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揚起淚光隱然的眸子,她靜靜地把喜帖放回他手上。「對你來講,一句承諾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對我而言,那一句承諾的實現,改變了一切,我的幼年記憶一直是很悲慘的,但至少在那一天裡,我是快樂的,我的童年時代,起碼有那麼一天是值得我念念不忘的,你懂嗎?」

  妖異的丹鳳眼深邃如幽井,眼神又不太一樣了,默默凝視她半晌後……

  「你希望我去?」

  「我希望你說出口的承諾都能夠實現。」

  「……那我就去吧!」

  好好好,孺子可教也!

  水漾兒差點衝口而出,幸好及時吞回去。「那你要留在杜家過年嗎?」

  「不。」簡潔而斷然的回答。「天柱山。」

  不知為何,一聽他這麼說,水漾兒心頭一陣甜,莫名其妙開心起來。「好,那我等你。」

  於是兩人當即分道揚鑣,一個往天柱山,一個轉至兩日路程外的杜府。

  這時,那雙曾經偷窺過他們的陰鬱目光又出現了,悄悄的盯著他們,他們依舊沒察覺到。

  更不知道,那雙目光一直都斷斷續續地跟著他們……

  ※ ※ ※

  除了五狐之外,三鬼幫裡最受古媚看重的就是九刺客:喪靈、冰女、旋風、火影、瘋嫗、肉寶、狂徒,以及一對雙生姐妹嫵林和嫵動。

  五狐使腦筋雖是一流的奸詐狡猾、無恥下賤,但武功實在不怎麼樣,姿勢擺出來剛剛好夠騙騙人而已,因此,當要辦正事時——特別是那種殺人見血的事,就得靠武功僅次於杭蛇與黃畸癩的九刺客,而他們也從未讓古媚失望過。

  但這回,他們一接到任務——綁架奪魂公子,當場就一臉呆樣的傻住,差點沒脫口抗議古媚是有意要陷害他們的。

  之後,雖然他們硬著頭皮接下任務——不得不接,卻使盡各種藉口拖延時間,不是找不到奪魂公子,就是時機不對,或者地點不宜,甚至連天候不佳這種理由都拿出來搪塞了。

  由月影門、千葉莊和擎天幫的前車之鑑可知,意圖綁架奪魂公子,無異自尋死路,不如去綁架皇帝老子更安全。

  不過,拖得再久,終究還是要拖出一個結果來,也是湊巧,正當他們想說不能再拖下去了,好死不死的被冰女瞧見傅偉下山到小鎮上買日用品,一路跟蹤下來,總算得知俞鎮宇師兄弟搬到哪裡去了。

  這下子簡單了,只要等到水漾兒和藺殤羽分開,單獨回天柱山來,屆時,就可以威脅水漾兒用藺殤羽來換她的師兄姐了。

  這個時機,很快就來臨了……

  當水漾兒回到天柱山,遠遠一看到師兄姐們的新木屋,原是迫不及待的腳步不由為之一頓,眼睛瞪大了,旋即又舉步小心翼翼地前進幾尺,再停下。

  往前望,就在木屋前,她那六個師兄姐們也不曉得是被點了穴道,或中了什麼迷藥,幾個人雜七雜八的堆成一團,不能動,也無法出聲,只拿一雙雙焦急、無奈的目光望著她。

  再往旁看,一個全身火紅的男人笑吟吟的對她點頭。

  「終於回來了!」紅衣男人似乎很開心。「我就知道,過年時你應該會回來,果不其然,終於讓我等到機會了!」

  水漾兒仔細打量片晌。

  「呃,我應該認識你嗎?」

  「不,不認識,不過……」紅衣男人的語氣十分親切。「我是三鬼幫的人。」

  三鬼幫?!

  水漾兒心頭涼了一下。「你想怎樣?」

  「不是我想怎樣,是我們幫主想怎樣。」

  不都一樣。

  「好吧,你們幫主想怎樣?」

  「想用他們……」紅衣男人兩眼朝俞鎮宇幾個身上一瞥。「換奪魂公子。」

  水漾兒並沒有很吃驚,早在見到師兄姐們躺了一地那一刻開始,她就猜到對方的目標不是她,就是藺殤羽了。

  「如果我說不呢?」

  「不?」紅衣男人揶揄似的輕笑,目光再往後瞄。

  在俞鎮宇六人所堆成的人堆周圍,還有八個老少不一的男女,各個手上都拿著一支管狀筒子對準了那一堆人。

  「瞧見沒有,他們手上的東西,那是苗疆千蠱門的暗器『萬針穿心』,雖然並非真有萬針,但一次就能射出一百八十根毒針,針針見血封喉,只要擦破一點皮就沒命了。如果你不想用奪魂公子來換他們的話……」

  話說到這裡就停住了,紅衣男人繼續很有自信的微笑,相信水漾兒應該懂得他未盡之言。

  她懂。

  但不知為何,水漾兒不僅沒有慌張,反而異常冷靜地想起二夫人曾經問過她的一句話:

  「換了是你,你又會怎麼做呢?」

  當時,她的回答是:

  「我也不知道,可能要事到臨頭,我才會知道該怎麼辦吧!」

  現在,與沈康所面臨的相同困擾果真臨頭了,她不能不顧師兄姐們,也不能把藺殤羽交給他們,那麼,她應該如何抉擇呢?

  答案立刻在她腦海中浮現,於是她深深的、無奈的嘆了口氣。

  「好吧,我跟你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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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3 20:16: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跟元家、韓家一樣,杜家是武林名門,也是富商大賈,杜家大少爺要成親,自然是鋪張至極,喜客滿山滿谷,要在人山人海中找一個人並不容易,那就好像在沙灘上找一粒特定的沙子一樣困難。

  不過要找奪魂公子就很簡單了,只要找到一張只坐著三個人,其他座位沒人敢搭上屁股的宴客桌就行了。

  但此刻,竟有第四個人膽敢坐上那桌,而且還是坐在奪魂公子旁邊……

  「咦?水姑娘,你怎會來了?」元霸驚喜的叫道。

  半聲招呼都沒打,水漾兒就忙著先拿起筷子來大吃大喝,「我來……」用筷子指指藺殤羽。「找他的。」

  「怎麼,分開幾天都捨不得嗎?」元霸擠眉弄眼,笑得很曖昧。

  「才不是,我是找他有事。」

  「哦,什麼事?」

  「大事!」

  「呃?」

  三天後,水漾兒獨自一人走在天柱山的山路上,手上牽著一匹馬,馬背上掛著一個人。

  當她步向木屋時,紅衣男人已然在屋前等候她了,只是不見俞鎮宇等人。

  她並不奇怪,想來從山下開始,就一直有人在監視著,她一出現,監視的人就立刻上山來向紅衣男人通報了。

  「那就是奪魂公子?」紅衣男人異常興奮的盯住掛在馬背上的人。

  水漾兒點點頭,沒吭聲。

  紅衣男人更是熱切的向前一步。「快,把人交給我!」

  水漾兒卻把韁繩往地上一丟。「麻煩你自己來!」

  男人太有自信了,也沒有多想,立刻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揪起掛在馬背上那人的頭髮,沒注意到水漾兒悄悄退開遠遠的。

  甫一看清掛在馬背上那人的五官,紅衣男人臉色驟然大變,立刻回頭大喊。

  「下手!」但屋裡沒有半點聲息,紅衣男人心頭下沉,掩不住慌張之色,扯高喉嚨再喊,「你們還在拖拖拉拉什麼,還不快下手!」

  終於,屋門打開,有個人走了出來。

  「你是說下這個手嗎?」元霸笑嘻嘻的順手拉下手中筒狀物的拉簧。

  下一刻,只見紅衣男人的身子彷彿刺蝟般插滿了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針,連驚叫的饑會都沒有,就身子一歪倒下去,沒氣了。

  果真見血封喉!

  「厲害!」元霸驚嘆,直打量手中的空筒,「嗯,得好好研究研究,是怎麼做的!」回頭。「喂,你拿的那幾個都給我吧!」

  隨後出屋的韓彰順手扔給他,再後面是俞鎮宇師兄弟姐妹,最後才是藺殤羽。

  見大家都平安無事,水漾兒終於鬆了口氣。「就知道不會有問題!」

  「多少還是冒了一點險吧?」元霸漫不經心地道,還在研究空筒裡的機關。

  「不管多大的險,總還是要冒。」水漾兒說得理所當然。「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把藺公子交給他們啊!」

  「是嗎?」元霸橫眼瞄了一下藺殤羽,換他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了,「好好好,那沒事了,我要回家囉!我要……」舉舉手中的「萬針穿心」,「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再瞥向藺殤羽。「你呢?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往常,藺殤羽多半都是在他家過年的。

  「不。」臉上沒有半絲表情,藺殤羽清冷地道。「我留這裡。」

  「是喔!」元霸笑得更教人背脊發毛了,又轉注韓彰。「那你呢?」

  「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回家過年?」

  「才不要,我爹又會逼我成親了!」

  「早晚的事嘛!」

  「那就愈晚愈好!」

  「又能拖多久?」

  「拖到……」

  兩人一邊走一邊抬槓,直至走遠,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了,水漾兒這邊的人才相互對看一下,然後俞鎮宇用力拍拍水漾兒的肩,對她的決定、她的做法,給予肯定的稱讚。

  「好,先處理屍體吧,再不到十天就除夕了,沒多少時間準備了!」

  於是大家各自忙碌了起來,除了藺殤羽,他就是涼涼的在一邊看大家忙碌,連半根頭髮都沒想到要飄一下,不過水漾兒可不允許他這麼悠哉。

  「喂,藺公子,你還站在那邊幹嘛,快幫忙清掃啊!」說著,遞出掃把。

  藺殤羽眉梢子一揚,「我?」瞇眼盯住那枝掃把,好像瞪視仇人一樣。

  水漾兒翻了一下眼。「廢話,不然這邊還有誰姓藺?」

  丹鳳眼瞇得更細長了,忽地,藺殤羽揚手一招,眨個眼,四條人影平空而現,分立左右,駭了水漾兒好大一大跳,下意識退了兩步。

  「耶?」她尖聲怪叫。「你們怎麼……怎麼……」

  「其實我們並沒有跟二夫人回奪魂谷,是二夫人交代說,讓我們別……」上官風一頓,一本正經的咳了兩下。「呃,別礙著少爺和水姑娘的……的……的相處,所以我們就隱身在少爺和水姑娘左右,當水姑娘要回天柱山來時,少爺又吩咐我們保護水姑娘回來……」

  「咦?原來你們有跟著我回來呀!」水漾兒十分驚訝,因為她毫無所覺。

  「不然少爺怎放心讓水姑娘單獨回來呢?」上官風刻意暗示。

  「那我被威脅的時候,你們為什麼沒出現?」真不負責任。

  「你只是被威脅,並沒有危險啊!」上官風很無辜的反駁。

  無言!

  「好吧,那你們少爺呢?他……」水漾兒朝藺殤羽瞄去一眼。「又是誰來保護的?」三鬼幫的目標是他,又不是她。

  藺殤羽輕哼。「我不用人保護。」

  說是這麼說啦,不過……

  上官風微微一笑,換他揮手一招,頓時,四周又無中生有地冒出十二條人影,水漾兒又是一陣目瞪口呆,再退兩步。

  「耶耶耶,他們又是誰?」

  「奪魂谷十二煞,專責保護少爺的。」上官風解釋。「那回二夫人出谷,他們也跟著來了,之後便奉二夫人之命,留下來暗中保護少爺。」

  藺殤羽神色陰沉,但沒吭聲,想來是二夫人的交代,他拒絕不了。

  也幸好,他們是奉命在暗中保護——躲起來不見人影的,不會在藺殤羽面前晃來晃去礙眼,不然十二個人……

  呃,好像真的太多了一點!

  「喔……」水漾兒以袖掩唇,竊笑。「那就……沒事了。」

  藺殤羽又是一哼。「你們幾個,去幫忙!」

  「是,少爺。」十六個人齊齊躬身領命。

  「慢著!」水漾兒驟然大喊一聲,那十六個人立刻乖乖的把自己打樁定住了,眼泛笑意地望著她,靜靜地等侯她下一步「命令」。「喂,喂,藺公子,我是說要你幫忙,又不是他們!」

  藺殤羽唇角傲然一撇。「我從不做那種事。」

  從不做「那種事」?

  好吧.「說故事」時間又到了!

  「藺公子,跟你講喔,我小時候,一年到頭,全家人總是忙得連睡覺時間都不夠,可是呢,一到了過年時節……」

  一刻鐘後,「從不做那種事」的某公子,默默的拎著掃把開始掃地……

  ※ ※ ※

  新年,是一整年裡最大的節日,童年時期日思夜盼的就是過新年,最窮困的人家,這時也要盡最大的力量把年過好,一踏進臘月門裡,家家戶戶就開始為過新年籌備了。

  過個好年,也是象徵著全年的吉祥。

  不過,要說到熱鬧,高潮應該是在元宵,初八點燈,集市上的焰火就開始熱火潮天的爆開來,蠟燭攤遍地皆是,還有各色各樣吃喝玩樂的攤子。

  夕陽甫西沉,各村鎮便鑼鼓喧天地開始歡度元宵,家家戶戶門上懸掛燈籠,孩子們也人手各拿一只小花燈,照得沿街通明,宛如群星墜地,還有燈樓、燈籠、猜燈謎、秧歌戲、燈官、牽鉤和雜耍,吸引得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尤其是放煙火時,更是惹得大人小孩都歡笑喧嚷成一片。

  「快,快,我們到鎮外山坡上去看!」

  水漾兒也提著花燈,那是藺殤羽給她做的,十分精緻典雅的六角宮燈,三面山水、三面詩,她識字,但不懂詩,不過那山水畫得可真是純淨悠遠、含蓄委婉,花燈交到她手上那一刻,她就決定要保存一輩子了。

  「為什麼?」

  腳步一頓,旋又繼續往前,水漾兒一手提花燈,一手拉著藺殤羽。

  「我家很窮,買不起花燈,可我爹還是會花幾文錢去買紙來自個兒糊兩隻簡陋的燈籠。然後帶哥哥和弟弟出門去逛熱鬧,而我和我娘……」

  在山坡上,站定,她轉身,仰起目光,燦爛的火花正好在夜空中爆開。

  入冬以來,瑞雪早已飄了不知多少回,大地是一片咬潔的瑩白,望眼眺去淨是纖塵不染的皓銀。

  夜是暗黑的,火花是燦爛的,襯著望不見盡頑的銀妝玉碎,真個是美到不行!

  「只能像這樣,在家門口,遠遠的、羨慕地眺望,熱鬧的村莊,還有黑夜中的煙火……」

  她在看煙火,他卻在看她,幽邃的瞳眸深處,幾分古怪的神韻。

  「往後過元宵,我都會幫你做花燈。」話說得很慢,蘊含著一種十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咦?」水漾兒訝異地拉回目光,看看花燈,再看回他,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不用了!」然後寶貝兮兮的提近燈籠。「這只花燈我好喜歡喔,我要保存一輩子、用一輩子!」

  「……」

  「話說回來,你怎會做花燈的呢?」

  「在奪魂谷,花燈都要自個兒做。」

  「耶,原來你也有過提花燈的時候喔!」

  「我做給二娘的。」

  「那你自個兒呢?」

  「沒有。」

  這個人,好像真的沒有童年!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好在哪裡?」

  「廢話,不必跟人家人擠人嘛,也不會看到想要的東西卻買不起……」

  聽到這裡,藺殤羽突然翻腕拿出一小封紙包,放到她手上,她狐疑地打開來,怔住,下一刻,澄澈的明眸中水光湧現,良久、良久……

  「焦糖渣兒……」她顫著嗓音抹現笑魘,回憶彷彿夢幻般掠過眼前,溫暖在心頭震盪。「謝謝,我……好久沒吃了呢!即使……即使現在我自己也買得起了,可我自己從來沒買過,因為,我總覺得……總覺得那應該是娘買給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在等娘再買給我,雖然……雖然我永遠都等不到了……」

  梗住,遮掩似的,她慌忙拿起一小片糖渣兒放入口中,一滴清淚卻也悄然滾落粉頰。

  「嗯嗯,跟我記憶中一樣的甜呢!」強裝無事似的遞出一小片。「要吃嗎?」

  靜了一會兒,藺殤羽沒動靜,水漾兒以為他不吃這種小孩子吃的玩意兒,正想收回來,他卻動了。

  君子動口不動手。

  某公子果然是有學問的,只見他兩手依然負在身後,徐徐俯下頭來,竟是先覆唇貼上她的臉頰吻去那滴清淚,她瞬間石化——包括腦細胞,只那兩粒眸子瞪得比燈籠還大,呆呆看著他繼續往下,就她的手指吃下那片糖——瀑熱的舌頭還「很不小心」的舔過她的手指頭,緩慢的咀嚼兩下,嚥下。

  「鹹的。」他用下巴指指她的臉,再指指她手上那包星星糖。「甜的。」

  「……」

  寂靜。

  他的話,聽不見。

  鞭炮響,聽不見。

  遠處人聲,聽不見。

  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飄飄然地,一片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雪花落在某尊石膏像的臉頰上,石膏像這才猛然從石化現象中回覆過來,好像剛從夢裡驚醒似的,捂著臉頰做出慢了好幾百步的反應——狠狠的倒抽一口涼氣,驚退好幾步,燈籠落在一旁,一下子就燃了起來,就跟她的臉一樣,火燙火燙的。

  「你你你……」你怎麼舔我的臉?「我我我……」我又不是糖!

  「上官風說的,倘若我碰你,你生氣了,就是你不喜歡我;」說這種話,藺殤羽的表情居然還是陰陰冷冷的,語氣依舊寒瑟,丹鳳眼微微瞇著。「但若是我碰了你,你臉紅了,就是……」

  「閉嘴!」

  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爆出一澎澎火花,璀璨輝煌,卻鮮艷不過水漾兒那一臉的赤紅,火辣辣的沒邊兒了。

  沒有!

  沒有!

  她才沒有喜歡他呢,她只是……只是……心動而已……

  對,心動而已!

  努力定下心神,她又想跟他「講理」了,結結巴巴的,「我……我跟你講,你不能……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就……啊!」還沒講完,眼角餘光掠過,驟然一聲痛惜的尖叫,水漾兒猛一下蹲下身去,撫著那早已燒成一堆渣渣的燈籠,臉上的紅全數集中到眼眶上去了,「我……我的燈籠……」要哭了,要哭了……

  說要保存一輩子的說,結果連一天壽命都也撐不住。

  「我再給你做一個。」

  「……一模一樣的喔!」

  「嗯。」

  於是,水漾兒抽抽鼻子,好不捨的拾起殘餘的碎片,又抽了一下鼻子,再放下去,扒起冰雪覆蓋上去,為短命夭折的燈籠起了一座小小的墳,默哀片刻。

  而後,她決定忽略剛剛那一小段意外插曲,因為她委實不知道應該如伺處理那種狀況——師父又沒教過,猜想某公子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很變態的想嘗嘗眼淚的滋味,想吃糖又不願親手拿糖渣兒——拿了手會黏,所以才直接就她的手吃糖。

  他只是懶,對,只是懶!

  想到這裡,她「安心」了,很鴕鳥的認定這位公子太任性,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絲毫不顧慮別人,以後得找時間好好「教教」他。

  然後,他們繼續觀賞煙火,一邊吃焦糖渣兒。

  謹遵師父教導,為人要公平,水漾兒自己先來一片,然後就很順手的又伸長手遞出去一片。

  而藺殤羽依舊很「君子」的「動口不動手」……

  「你真的很懶耶!」

  「……」

  事實證明,任性的小孩子是不能縱容的。

  十天後,十七落燈那天,某公子已經「懶」到直接從二度石化的石膏像嘴裡咬去焦糖渣兒了。

  他「懶」得再勞動他的腰彎下來吃她手裡的東西,低低頭就可以吃到比較快。

  而且他還吃得一副吃焦糖渣兒就是得這樣吃的樣子,冷冷的眼,陰陰的神情,還給她一句評語:

  「太甜了。」

  「……」

  某公子果然十分擅於讓人家奪魂,奪魂公子之名當之無愧。

  「不准你再從我嘴裡吃東西……不對,不准你的嘴再碰到我的臉了!」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他竟敢問她為什麼?

  「我們又不是夫妻!」水漾兒氣呼呼地道。

  「你可以嫁給我。」

  「我……我才不要!」

  「你遲疑了,上官風說……」

  「不准說!」

  下次再讓她看見上官風,她會直接終結掉那傢伙!

  好,她決定了,她要把這傢伙趕走了,欠他的人情,等他想到了再來跟她要,不然就欠一輩子吧!

  反正他不在乎,那她也不用太在乎。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趕人,奪魂谷就來了封信要藺殤羽回去,而且是奪魂谷主直接劈過來的「命令」。

  藺殤羽瞇眼盯住信紙,神色陰寒到一個不行,好半天後,他才徐徐放下信紙,目光移向水漾兒,後者心頭頓時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戒備的回瞪過去,甚至還擺出一個防衛的姿勢。

  「幹嘛?」

  「你欠我人情。」

  「你要我還你了?」

  「嗯。」

  「怎麼還?」

  「陪我回奪魂谷一趟。」

  果然沒好事!

  水漾兒暗暗呻吟。「可不可以換別的事?」

  「你說過,只要你能力所及,任何事都可以。」

  「可是……」

  「小師妹,」俞鎮宇用力按住她肩頭。「別忘了師父的教導!」該還的債就盡快還,許下的諾言也不允許後悔。

  水漾兒張嘴呆了片刻,終於超不甘心的抽了抽鼻子。

  「好嘛,去就去嘛!」

  唉,自作孽不可活啊,當初她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 ※ ※

  「你說什麼?」

  「九……」半跪在地上的小嘍囉心驚膽跳,努力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隻小蚊子飛走。「九刺客全體覆滅!」

  安靜。

  絕對的安靜。

  沒有人敢抬頭看,連杭蛇和黃畸癩都不敢,各個都噤若寒蟬地默默承受自古媚那方向傳來的森厲之氣。

  他們可以猜想得到,古媚的火山岩漿將會爆得如何驚天動地。

  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古媚並沒有爆發出來,反而很冷靜的說了一句眾人一致贊同的話。

  「我想,我們最好避開一陣子。」

  這就對了!

  眾人各自暗暗鬆了一大口氣,好感動、好欣慰,幸好幫主的腦袋沒有真的被餿水泡爛了。

  「可是……」

  不要啊!

  眾人在心裡驚恐的慘叫。

  「暗地裡,我們還是得……」

  嗚嗚嗚,幫主的腦袋果然被餿水泡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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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3 2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水漾兒終於明白為什麼沒有人找得著奪魂谷了。

  望著眼前那一座小山一樣的大岩石卡著沉悶的聲響緩緩移開來,那真叫一個宏偉壯觀,水漾兒看得目瞪口呆,啞然無聲。

  奪魂谷就隱蔽在一串綿延無盡頭的深山裡頭,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座小山一樣的大岩石,而且還是從裡頭操控的,就算親眼看到了還是令人難以置信,更何況是猜想,難怪沒人找得著奪魂谷。

  進入山洞裡頭後,點著火把步行大約兩刻鐘之後才豁然開朗,眼前果真是一座山谷,而這座山谷起碼有兩三座京城那麼大,綿延一整片比京城還廣大的建築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聽說這座山谷可以通向另兩座山谷,一座裡頭是他們的莊稼地,另一座裡頭不但有瀑布,還有一汪深水湖,魚蝦極為豐富。

  難怪他們能夠自給自足。

  奪魂谷主的住處並不在主谷內,而是在瀑布旁,一座樸實的莊園裡,幾處錯落的大小院子,分別為谷主、少谷主和二夫人的居處,還有主事的大屋。

  此刻,主事的大屋內,水漾兒正怔愣地打量藺殤羽的父親,奪魂谷主。

  藺殤羽很像他的父親,不僅五官像,表情、氣質,連說話的調調兒都像得很,同樣俊美、同樣陰邪,也同樣的冷峻。

  就是這個人,在藺殤羽心中刻劃下難以磨滅的創傷,就像她爹一樣。

  「你總算肯回來了!」奪魂谷主冰冷地道。

  藺殤羽抿唇不語,好像沒聽到似的,二夫人在一旁不敢插嘴,只能乾著急。

  水漾兒困惑的目光一一掃過屋內所有人,好幾個年齡不一的男人,還有幾位二十上下的少女,搞不太清楚狀況。

  藺殤羽到底要她跟來幹什麼呢?

  「你都二十七歲了,該成親了。」奪魂谷主又說。

  藺殤羽還是不吭聲。

  「那幾個……」奪魂谷主的下巴往那幾位少女努一下。「自己挑一個吧!」

  「不!」藺殤羽終於吐出了一個字。

  「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我說不!」奪魂谷主憤怒的拍了一下太師椅扶手。「我要你挑就挑!」

  「不!」同樣的一個字,如上顯而易見的輕蔑意味。

  「你……」奪魂谷主猛然起身,大有「你再敢說一個不字,我就讓你躺在地上成一個不字」的態勢。

  「老爺!老爺!」二夫人見勢不對,慌忙幾步上前來,橫身擋在怒目相瞪的兩父子之間。「別這麼急嘛,羽兒才剛回來,也得先讓他歇口氣呀,這事過兩天再說吧,老爺!」

  奪魂谷主恨恨咬牙,「這畜生就是被你寵壞的!」話落,轉身離去了。

  二夫人暗暗鬆了口氣,回過身來,憐愛的摸摸藺殤羽的頭。

  「羽兒,先回你院子裡去梳洗一下吧!至於水姑娘……」她朝水漾兒投去一個親切的笑。「跟我到我院子裡去,先休息休息,嗯?」

  ※ ※ ※

  說是休息,其實也不過就是洗把臉,吃個點心喝杯茶,真要水漾兒睡覺,大白天的,誰睡得著啊!

  她想的是,先把問題搞清楚再說。

  「二夫人,你知道藺公子叫上我一起來,究竟是要幹嘛嗎?」她開門見山的直問。

  「這……」二夫人遲疑一下。「羽兒都,呃,沒跟你求過親嗎?」

  刷的一下,水漾兒的臉馬上就紅通通的了,「有啊,可是我拒絕了。」她故作鎮定的回道。

  「為什麼?你討厭他嗎?」

  「不……不討厭啊!」

  「不喜歡他?」

  「呃……」

  「不是不喜歡,那就是喜歡囉?」

  「……」

  二夫人步步緊逼,水漾兒的臉龐也愈來愈熱,簡直就像是有火在燒一樣,想隨便回一句什麼,甚至想像拒絕藺殤羽一樣的對二夫人否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二夫人那樣希冀又急切的表情,她就否認不出口了。

  當然,二夫人是女人,自然能了解女人家的心理,水漾兒不否認,也就是承認了,她欣慰的拍拍水漾兒的手。

  「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拒絕他?」

  立刻,水漾兒的小嘴兒噘得半天高,「誰讓他說,只是為了要應付二夫人的逼婚,他才要娶我的!」她氣哼哼的脫口而出。

  竟然用那種理由來跟人家求親!

  一說完,她就愣住了,旋即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之所以會一直拒絕他,甚至心都已經動得一塌糊塗了,卻還是硬著氣不肯承認自己是喜歡他的,原因就在於此。

  起初,是真的覺得他莫名其妙就向她求親,那真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可是在她心動之後,她不但繼續拒絕他,還更用力的對自己否認自己是喜歡他的,心底就是不肯接納他,喏,這就是原因了……

  哪個女人會接受那種白爛的求親理由?

  「咦?他居然那麼說?」二夫人啼笑皆非,「那孩子真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直搖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看吧,看吧,連二夫人都覺得很荒唐!

  「他又不是喜歡我,我幹嘛答應!」水漾兒咕噥,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帶著幾分委屈。

  二夫人莞爾,「我懂你的意思,不過……」她拍拍她的手。「起初,可能羽兒是真的沒喜歡上你,只是為了我催他成親才跟你求親的,可是,我可以肯定,現在他一定是喜歡你的。」

  「二夫人怎知道?」懷疑的口氣。

  二夫人微微一哂。「我想,上官風應該跟你提過,羽兒也是個武器匠。」

  「嗯啊,提過了,他說奪魂谷裡每個人都要挑一種活兒學著幹。」

  「對,每個人都可以自個兒挑,唯有羽兒,他是他爹幫他挑的。」

  「咦?為什麼他不可以自己挑?」

  二夫人苦笑。「因為,武器匠是最辛苦的,他爹有意要折磨他。」

  水漾兒呆了呆,「變態!」脫口說完,忙又尷尬的捂住嘴。

  哪有人當面罵人家老公是變態的!

  不過,二夫人並沒在意水漾兒的失言,她只是又嘆了口氣。「自然,羽兒也明白他爹的意思,因此出師之後,羽兒就發誓,就算會餓死,除了他自己要用的武器之外,他不會替任何人打造武器。」無奈的搖搖頭。「這是他反抗的方式。」

  耶,但是……

  水漾兒疑惑地往後瞄了一下,藺殤羽替她打造的那兩把劍就背在背後,那不是她的幻覺吧?

  「可沒想到……」二夫人掩著嘴輕笑,目光也落到了水漾兒背後。「他竟然會打破自己的誓言,親手為你打造了兩把劍,由此可知,他是在意你的,是把你放在心底的,只是沒說出口而已。」

  是嗎?

  不知為何,水漾兒心坎兒開始冒七彩泡泡,喜悅的、甜蜜的泡泡宛如雨後春筍般蔓延滋生,使她不自覺的勾起了嘴彎。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是有別的原因。」鴨子就是嘴硬。

  「要不,你再去問問他,不就清楚了?」百分之百的調侃。

  問他?

  問他什麼?

  是不是喜歡她?

  水漾兒的粉頰又刷一下通紅了,好像剛燙熟的八爪螃蟹,還冒著屢屢熱煙的那種。

  「才……才不要!」她又不是花痴!

  看著她的紅臉,二夫人更是樂得呵呵笑。「好好好,不問,不問,你心裡明白就好,羽兒啊,就那個性子,都那麼大歲數了,看也難改了,你就多寬容。想想,男人啊,嘴裡說的不一定準頭兒,得要他能做出來的才是真,對不對?」

  水漾兒沒吭聲,不過心裡也了解二夫人的意思:光說不做,未必是真;光做不說,那才有心。

  一張嘴說得天花亂墜,要是什麼都不做,有什麼屁用?

  寧願他啥都不說,什麼蜂蜜糖漬的甜言蜜語都可以省下來了,只要真心真意的付出,那才是聰明的女人想要的。

  話說回來,憑良心講,其實不用二夫人說,她心裡也是知道的,那位某公子如果不是對她有心,他不會又舔她的淚珠兒,又從她嘴裡吃焦糖渣,也許,他就是在用那種舉止「告訴」她吧?

  說不出口,那只好用做的囉!

  好好好,她承認了,她是喜歡他,也承認了,他可能也真是喜歡她的,可是,光是這樣,她還是覺得少了一點什麼說不上來的東西……

  是什麼呢?

  ※ ※ ※

  近晚時分,二夫人說是有事,去找奪魂谷主了,帶走兩位丫鬟,留下另兩個丫鬟伺候她。

  伺候?

  伺候?

  從小到大,她哪樣不是自個兒來,人家被伺候,她倒是看過不少,要人家來伺候她……饒了她吧!

  於是被兩個丫鬟跟到彆扭到不行的人,只好隨便找個藉口把丫鬟支使開,然後一溜煙逃逸無蹤。

  要伺候她,先找到她再說吧!

  誰知剛離開二夫人的院子沒一會兒,水漾兒正在東張西望想找路出莊去透透氣,霍然眼前出現了一排人影,橫橫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呃?」女牆?

  「你來我們奪魂谷幹什麼?」一個看似天真可愛,瞳眸中卻隱隱幾分刁鑽蠻橫的少女,開門見山的詢問。

  老實說,她比她更想知道好嗎?

  「你配不上少爺!」說這話的人的確有資格說這種話,因為她夠美的,美到連水漾兒都忍不住流口水。

  幸好天底下這種美人不多,不然她就得羞愧自「斃」了!

  「谷主不會同意的。」這第三位可高雅夠端莊了,說話也是那麼的矜持內斂,典型的大家閨秀一枚。

  請問,同意什麼?

  「……」不過,她們都不如最後這一位厲害,品貌中上,一身書香氣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雙沉靜的目光默默的注視著水漾兒,沒有惡意,甚至半絲波瀾也沒有,卻注視得水漾兒一陣毛骨悚然。

  喔喔喔,這位才是殺人於無形啊!

  不由自主地,水漾兒悄悄退後三步,她根本不認識她們,只在初入莊時見過她們一面而已,現在卻表現得這麼不友善,不能怪她起戒心。

  師父說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什麼事?」天真少女雙眉一挑。

  「少裝蒜了,我警告你,識趣的話就快快離開,別在這裡自找難看!」

  「我……」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你配不上少爺!」那位美少女又重複了一次。「還是快走吧!」

  「請……」搞清楚,是藺殤羽硬要她來的好不好?

  「只要你不貪心,我們可以盡量滿足你其他方面的要求。」大家閨秀一派慷慨大度地道。

  「你們……」自己去滿足你們自己吧!

  「……」

  最後一位還是沒吭聲,但她卻忽有所覺地神色微變,猛然轉身,驚叫一聲,很沒有義氣的自顧自飛身就逃,其他三人狐疑地也回頭一眼,同樣各自尖叫一聲,三人三個方向落荒而逃。

  呼,一陣風來,一片枯葉飄零卷落……

  「逃得真快!」水漾兒喃喃道,望著滿身戾氣的藺殤羽緩步向她走來,不待他開口,便先拖了他走人。「剛好,走走走,帶我出去逛逛,你們這莊裡氣氛真的有夠悶耶!」

  「去哪裡?」

  「都可以啊,譬如你們谷裡那座城鎮,看上去就跟金陵差不多熱鬧了,一定有好玩的地方!」

  「沒什麼好玩的。」

  水漾兒橫睨他一眼,看來他真的很不喜歡回來啊!

  「那陪我去逛逛就好。」

  「沒什麼好逛的。」

  「……那我自己去好了!」

  「我陪你去。」

  「……」

  真是悶騷!

  ※ ※ ※

  說過兩天就是兩天,兩天後,同樣一批人又出現在莊內的主事大屋內。

  沒有任何廢話,那位奪魂谷主劈頭就問:「該決定了吧?她們……」大手朝那四個女孩子揮去。「你挑哪一個?」

  「哪個都不挑。」藺殤羽面無表情,不鹹不淡地說。

  「你這個孽子!」看來某谷主對兒子真的沒多少耐性,不過才一句話,某谷主就飆火了。「都二十七歲了,你想拖到什麼時候?」

  「我沒說不成親。」

  「那她們……」

  「我不要她們,我只要……」藺殤羽臉朝水漾兒那邊扭去。「她。」

  喂喂喂,請等一下,她還沒答應嫁給他耶!

  可是水漾兒大眼一瞪,還沒來得及抗議,某谷主就不屑的發了話,那口氣真個是輕蔑到了一整個地獄裡去了。

  「她是什麼東西?」

  東西?

  她是東西?

  水漾兒聽了超不爽,也開始飄火苗了,不過她依舊沒來得及出聲,這回是二夫人搶先一步。

  「老爺,她是十方秀士的小徒弟,水漾兒姑娘。」

  「十方秀士?沒聽過,肯定是什麼不入流的東西。」

  又東西!

  而且是她師父!

  這下子,水漾兒的火苗好像被一桶油澆上了,轟一下火焰熊熊的燃燒起來,可是她依舊慢了一步。

  「老爺多年未出谷,自然是不知,」二夫人忙道。「那十方秀士在武林中素來有好名聲,鋤強扶弱,濟危救困,是個剛正不阿的白道人士,他還收養了幾個在天災中存活下來的孤兒,漾兒就是其中之一……」

  不等她說完,某谷主就不耐煩的揮揮手否決掉了。

  「那等身分,配不上咱們奪魂谷!」

  「老爺,身分不重要,重要的是羽兒中意啊!」

  「我不管他中不中意,婚姻本就該從父母之命,我要他娶誰就娶誰,他沒有權利說不,更何況我已經給他選擇的機會了。」

  二夫人瞄一下那四個女孩子,嘆氣。

  「老爺,可是羽兒不中意她們……」

  「我中意就行了!」

  「那你自己去娶!」藺殤羽突然來上這麼一句。

  一瞬間的寂靜,然後是天翻地覆的咆哮。

  「你這畜生,竟敢為了一個女人跟我頂嘴!」某谷主氣得昏天黑地,大概氣過頭了,毫無徵兆地,突然抬手一掌就向水漾兒劈過去。

  耶?!

  水漾兒頓時傻住,然而在她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一條強勁的健臂已然將她納入懷中,身子滴溜溜一旋避過那一掌,另一手閃電般探入懷裡,掏出那把透明的冰扇,絲絲冰冷的寒芒做驚濤駭浪般地朝那四個少女掃過去。

  那四個少女同樣沒想到藺殤羽會對她們動手,也是齊齊愣住,幸好,其他人反應夠快,不約而同撲過來,意圖擋住藺殤羽那一招。

  可是就像某谷主一樣,父子倆下手一樣毫不留情。

  某谷主就是想一掌劈死水漾兒,省得藺殤羽再跟他囉唆說要娶她,而藺殤羽也打算一招就要了那四個少女的命,以絕後「患」,所以一出手就是壓箱底的絕活之一:生死寂滅,一下子就掃得那些人七零八落,一連串的尖叫、慘叫……

  倘若不是某谷主及時出手擋住,那些人,包括那四個少女,肯定會橫七豎八,被擺平一地。

  不過,兩人這麼一交上手,就沒完沒了了。

  眨眼間,水漾兒就被推到二夫人那邊去,然後,父子倆就既狠又辣的開打了,沒一會兒就打到大廳外去,簡直就像兩個仇人在做生死對決似的,根本沒人阻止得了,別說靠近了,拳風掌風呼呼呼得像一屏銅牆鐵壁,逼得眾人連連後退不已。

  二夫人更是惶恐到不行。

  「慘了,慘了,這下子沒人阻止得了他們,非得有一個人倒下來不可……」

  水漾兒也看得膽戰心驚。「不……不會吧?」

  二夫人深深嘆息。「老爺恨羽兒,羽兒也恨老爺,他們……」說不下去了。

  所以就要自相殘殺,決一生死?

  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對生死相搏的父子,水漾兒硬生生嚥了口唾沫,也能感受到二夫人的驚懼了。

  想也知道,兒子的武功是老爹教的,真要打,吃鱉的九成九是兒子。

  可是……可是……就如二夫人所說的,他們父子倆一個動天,一個撼地,誰阻止得了?

  就算真有人不想活了,敢於冒險一試,可連接近都接近不了,怎麼阻止?

  那怎麼辦?怎麼辦?無論如何,絕不能讓藺殤羽被他老爹打死啊,她還欠他好大一筆「債」沒還呢……

  好好好,她承認,她承認,是她不想看見他被他老爹打死,跟債不債無關。

  於是她擰眉苦思半天後,好不容易終於給她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來了,倉促之間,也只能想出這辦法,不管怎樣,先試試看再說,要不成,再想別的辦法吧!

  呃,順便試試他是不是真的對她有心。

  想到這裡,她深吸一口長氣,再大吼過去,「藺殤羽,你最好立刻給我住手,再不住手,休想我這輩子會嫁給你!」

  真的,比神仙還靈,咻一下,藺殤羽已虛晃一招,飄身退出戰圈了。

  可是某谷主似乎不打算放過他,立馬飛身追上來,而二夫人也及時張開雙手,不要命地擋在藺殤羽前頭。

  「老爺,要殺就先殺我吧!」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那麼不怕死,而是胸有成竹,算準了某谷主絕不會動她。

  奪魂谷內所有人都知道,某谷主最心愛的就是已逝的夫人,而二夫人是夫人的親妹妹,某谷主殺天殺地,殺子殺孫,也絕不可能殺到二夫人頭上去。

  「你還想護著這個畜生!」某谷主怒吼。

  「我不能辜負姐姐臨終前的交託啊!」二夫人凄聲落淚。

  一提到心愛的亡妻,某谷主瞬間就垮下來了,好半晌後,終於忿忿地轉身回大廳裡去,其他人也跟進去了。

  然後某谷主坐回高高在上的大椅上,咬著牙,抑怒地瞥一眼水漾兒。

  「好,我容許你娶她——做妾,但正室必須是……」

  「我只會娶一個老婆!」

  「那就娶她們四個其中之一。」

  「絕不!」

  某谷主憤怒的跳起來。「你這畜生,再敢說一聲不,我殺了你!」

  藺殤羽冷然不屈。「來吧,看看我怕是不怕!」

  才幾句話,又來了!

  水漾兒撫額呻吟,二夫人不假思索,又擋到藺殤羽前頭去了,其他人更是緊張兮兮的,不曉得什麼時候城門又要失火,然後他們又要變成池魚了,於是一腳前一腳後,隨時準備奪門而出。

  「你這畜生!」

  「來吧!」

  就這樣硬碰硬,做老子的絕不是像做兒子的那麼自在,火爆的怒氣硬生生又被拾了起來,不再吭半聲,又想撲過去解決掉不孝子,就在大家見勢不對,正想拔腳開溜的當兒……

  「不,不,姑爺,別打了,別再打了呀!」

  只見門口處,慌慌張張、跌跌撞撞,氣喘吁吁的跑進來一個老婆子,除了水漾兒之外,大家都認得那老婆子是誰,那是過世夫人的陪嫁婆子,所以才稱呼奪魂谷主為姑爺。

  「秦婆婆,你來幹什麼?」某谷主不耐煩地問。

  秦婆婆看看藺殤羽,又看看二夫人,最後看回奪魂谷主.又掙扎了片刻後,終於深深嘆了口氣,探懷取出一封信,那是一封已然泛黃的信,可見年代久遠,起碼十年以上有了。

  「這……」秦婆婆把信交給奪魂谷主。「是大小姐臨終前,要我在她過世下葬之後,就立刻交給姑爺您的!」

  奪魂谷主聽著只注意到那是他的妻子給他的信,沒留意到其他細節上的措辭。

  「香玉給我的?」劈手便奪了過來,迫不及待的拆封取信觀看。

  那是一疊厚厚的信紙,將近十張左右,初看第一張的時候,奪魂谷主原是一副眷戀心傷的樣子,可看著看著,他的表情開始變化了,震驚、駭異、難以置信,然後是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甚至是不願意接受的模樣。

  直至看到最後一張,良久,良久,他就那樣低著頭,保持著看最後一張信紙的姿勢,動也不動。

  「怎麼了,老爺,姐姐究竟寫了些什麼了?」二夫人疑惑地問。

  奪魂谷主仍是一動也沒動,只是手中的信紙彷彿太沉重似的脫離了他手中,頁頁的飄落地上。

  秦婆婆默默地以袖抹淚。

  「老爺?」二夫人更是狐疑地走向前來,猶豫一下,蹲下身一張張撿起信紙,再瞄一下奪魂谷主,繼而下定決心似的開始看那些信。

  然後,同樣的表情變化也在她臉上出現了,一張看過一張,她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不同的是,看到最後,她的神情是憤怒的、不以為然的,看完之後,她也不像奪魂谷主那樣呆滯,而是唬一下對準了秦婆婆,憤慨的發出怒火。

  「你為什麼不按照姐姐的交代,在姐姐過世後就交給老爺?」

  秦婆婆歉然垂首。「二小姐,您以為大小姐為什麼會把這封信交給我,而不是交給您?」

  二夫人頓時呆了,好半晌後,她才憤然直搖頭。「姐姐,你真的太自私了!」

  「為了心愛的男人,女人都是自私的呀!」秦婆婆喃喃為主子辯護。

  二夫人忿忿地高揚著手中的信紙,「但這自私得太超過了!」她怒罵,旋即轉向其他人。「你們統統都出去!」

  其他人看看谷主,後者依舊沒任何反願,只好乖乖按照二夫人的命令離開。

  待不關緊要的人全都出去後,二夫人又揚著信紙對奪魂谷主說:「老爺,羽兒有權利看這個!」

  秦婆婆一聽,馬上來到藺殤羽面前,撲通跪在地上。

  水漾兒嚇了一大跳,「老婆婆,你怎麼……」想扶她起來。

  「讓她跪!」二夫人怒叱,「是她對不起羽兒,就該跪!」然後再次提高了嗓門。「老爺?」

  水漾兒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只好默默的旁觀情勢發展。

  而奪魂谷主,又過了好一會兒後,方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朝藺殤羽瞥去,那眸中深深的愧疚與濃濃的歉意,還有無可挽回的後悔莫及,似乎已經壓垮了他向來堅強的意志,使他瞬間蒼老了二十年。

  他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半天後卻什麼聲音也擠不出來,最後,他頹然又垂下了腦袋。

  於是二夫人就當他已經同意了,立馬把信紙塞進藺殤羽手裡。

  「看,仔細看看你爹……還有我姐姐欠了你多少!」

  藺殤羽始終面無表情地無比冷然,只是眉梢子似有若無地揚了一下,然後就默默聽從二夫人的話,垂眸細看那些信紙。

  一張又一張,一張再一張……

  到了最後一張,他跟奪魂谷主一樣看了好久、好久,然後他抬起頭來,妖異俊美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清冷的眸子中添了幾分決絕,他把信紙還回去給二夫人,再牽起水漾兒的手。

  「我要離開奪魂谷,不要再叫我回來了!」

  看著那雙離去的人影,二夫人黯然輕嘆,沒有再說什麼。

  現在,連奪魂谷主都沒有權利要他回來了,因為欠他太多,整個奪魂谷的人都欠他,除了她,但她也不願違背他的意思再叫他回來了。

  突然,她笑了。

  對吼,只有她不欠他,所以她可以繼續做他的二娘,當他成親的時候,總得有個長輩讓他磕頭吧?

    想到這裡,她立刻舉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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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3 20:17: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雖然是被逼回奪魂谷的,但離開的時候卻很容易,沒半個人敢阻擋他,因為谷主沒下令,少谷主就是最大的。

  連二夫人都跟著少谷主走了。

  「羽兒,要到天柱山嗎?」

  「嗯。」

  「要在天柱山成親嗎?」

  「嗯。」

  嗯個屁!

  「請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水漾兒蹦跳起來抗議了。

  「當然有!」二夫人和上官風四兄弟,五個人異口同聲。

  「什麼時候?」

  「當你叫羽兒(少爺)停手的時候。」

  水漾兒噎了一下。「我說的是如果他不停手,休想我會嫁給他,那是……」

  「說那種話,前提必須是水姑娘你已經答應嫁給少爺啦!」上官風理直氣壯地道。

  水漾兒又窒了一下。「但是我並沒……」

  「少爺聽命住手了,水姑娘可不許反悔的喔!」上官雨一本正經地搖著食指。

  「可是……」水漾兒愈來愈無措了。「可是我真的沒……」

  「聽說令師為人更是剛正不阿,崇信尚義,想來水姑娘應該不會違背令師的教導吧?」上官雷笑吟吟地問。

  「……」水漾兒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

  「放心,放心,不會的,水姑娘最聽她師父的話了對不對?說要嫁給少爺就會嫁給少爺,絕不會反悔,給她過世的師父臉上抹黑的!」上官鳴頭一回這麼機伶,硬生生幾句話就把水漾兒的後路給斬斷了。

  「……」徹底無言。

  「好好好,」二夫人欣慰地抓來水漾兒的手直拍。「那咱們到天柱山後就先訂個黃道吉日……啊,對了,上官風,你先跑前頭去,到天柱山下買座宅子,不然羽兒如何迎親?」

  「是,二夫人。」上官風領命,轉身就咻一下不見了。

  「還有,上官雨,聘禮什麼的,你也立刻去給我張羅著!」

  「是,二夫人。」上官雨應命,第二個消失不見。

  「……」完全無語。

  「好了,那咱們盡快趕路吧,我真等不及見羽兒成親了!」

  「……」

  她是鴨子嗎?

  這樣就把她趕上架子去罰站了!

  ※ ※ ※

  一個月後,天柱山上。

  七個師兄弟姐妹們直眼瞪著屋前一籮籮、一箱箱的大小聘禮,愁眉苦臉,哀聲嘆氣,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全塞屋子裡去?」

  「那肯定有好幾個人沒地方睡了。」

  「擠一擠唄!」

  「暫時也只好如此了。」

  不過水漾兒倒是很高興,因為二夫人送來的聘禮,除了定制的東西以外,還有很多實用的,或者是很有價值的物品,她相信這些聘禮必定能夠改善師兄姐們往常那種過於困苦的生活。

  好不容易,終於把所有東西都塞進屋子裡頭去——滿滿的三屋子,幾個師兄弟姐妹們汗水淋漓地在屋前,就著剛打上來的溪水大口大口的止渴。

  春末夏初的季節裡,說熱不熱,說冷不冷,要真動起來,也是滿頭大汗的。

  「喂,我聽說一件好玩的事耶!」傅偉用手搧著風,眼睛卻看著水漾兒。

  「什麼事?」孟菁問。

  「聽說許久未出奪魂谷的奪魂谷主又出現江湖了!」

  「耶?真的?」

  「嗯啊,聽說他親自帶領著屬下四處追剿三鬼幫的人,說是躲藏得再隱密也要挖出來,追得三鬼幫的人吱吱叫……」

  「那才是元凶哪!」劉台歡喃喃道。

  「而且啊,奪魂谷主一邊追人,還一邊放話說,往後還有誰再敢碰他兒子半根寒毛,就算要追到地獄裡去,他也會追殺到底……」

  「夠狠!」饒毅驚嘆。

  「現在好像只剩下那三隻鬼,其他都追剿得差不多了……」

  「可惜!」翁碧英嘟囔。

  「放心,奪魂谷主也說了,不抓到那三隻鬼,他不會回奪魂谷,若是有人膽敢窩藏包庇那三隻鬼,不管是幫或派,他都會一整個幫、一整個派的順便剿滅,所以啦,那三隻鬼應該是走投無路,很快就會被揪出來了!」

  「果真如此,那就是武林之幸了!」俞鎮宇點著頭道。

  「那也算是替師父報了仇了。」翁碧英低喃,旋即振了振精神,拉著孟菁回屋裡去。「走吧,我們還得繼續趕針線活兒呢!」

  雖然拿不出什麼嫁妝,但一些針線女紅還是得做的,水漾兒一個人趕不來,師姐們便得幫著趕。

  「那我們也下山去了!」

  劉台歡、饒毅和傅偉也走人了,自得知小師妹要嫁人之後,他們又跑到山下鎮上去工作了,多少攬點錢來為師妹添置嫁妝,多少不重要,貴不貴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心意。

  俞鎮宇本也要跟著離開,卻又回過頭來,關心地打量小師妹。

  「怎麼了,小師妹,你……不想嫁嗎?」

  她要真不想嫁,就不能讓她嫁,不管對方是誰。

  「也不是啦,只是……」水漾兒搔著腦袋,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覺得我好像是鴨子……」

  不是不想嫁就好。

  俞鎮宇莞爾。「他們趕得太急了是嗎?」

  「嘿啊!」水漾兒咕噥。「人家還想多玩兩年說!」

  「你都十九了,還玩兒!」俞鎮宇疼愛地揉揉她的腦袋,「更何況,藺公子都二十七歲了,早就該成親了。再說……」收回手來,他露出安撫的笑。「看藺公子是很疼你的,成親後,你要說你想玩兒,我看他不但不會阻止你,還會努力帶你到處去玩兒呢!」

  「我也知道啊,可是……」水漾兒嘆了口氣。「我怎麼總覺得我是三言兩語被騙上梁山的,人家又不想當土匪!」

  俞鎮宇想了一下,似乎有點明白了。

  既然不是不想嫁,那就是嫌藺殤羽「追求」得還不夠讓她滿意,然後對方又趕得急,好像是被硬逼上來的,所以她憋屈了,不甘心!

  可是像藺殤羽那種男人,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而小師妹又還帶著點兒小孩子心性,不管藺殤羽做得再好,只要他不說幾句甜言蜜語,她又哪能理解像藺殤羽那種成熟、孤傲又內斂的男人。

  不過這種事他也幫不上忙,畢竟,他也是個未婚的男人,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成親後再慢慢來吧!」他也只能這麼說了,畢竟是她自己答應人家的。

  看著俞鎮宇下山逐漸遠去的背影,水漾兒很誇張的嘆了口氣。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憋悶,說她不想嫁嘛,也不是;說她想嫁嘛,總覺得還不是時候……

  那又該是什麼時候呢?

  ※ ※ ※

  「漾兒,在想什麼那麼出神哪?」

  聞聲,水漾兒駭了一大跳,轉頭一看,原來是二夫人,不知何時來在她身旁,她竟然一點警覺都沒有。

  「二夫人,人家的膽子只有老鼠屎那麼大,別這樣嚇人家嘛!」她拍胸抱怨。

  二夫人噗哧失笑,「我可不信你真那麼膽小!」說著,拉上她的手。「走,我們散散步去。」

  自從購入天柱山下鎮上的最大一棟宅子後,藺殤羽就沒再來找過她了,說是沒空,二夫人說他執意親自督造改建,因為那是他往後要住長遠的家,自然得建得合意,才能住得舒適。

  倒是二夫人沒事就來找她,多半是聊聊藺殤羽過去的事,似乎也能理解水漾兒的鬱悶,想讓她多了解藺殤羽一點。

  兩人在林子裡邊聊邊走著,穿過了林子,二夫人又牽了她的手往溪畔拉。

  「來,咱們那兒坐坐。」

  兩人在溪畔一塊大白石上一人坐一邊,瞧著溪水清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肥碩的魚兒你來我往,好不悠然。

  烤起來一定很香……

  「漾兒。」

  「嗯?」

  「你覺得太快了是嗎?」

  「呃……」

  「對不起,」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可是羽兒實在孤獨太久了,我只是想讓他早點脫離寂寞的糾纏。」

  「但二夫人很疼他呀!」就像她一樣,起碼還有娘是疼愛她的。

  「那不同,對他來講,我也只是一個心疼他的二娘而已,再怎麼樣,他長大了就該離開我身邊,就說這十多年來,我見他的面也沒幾回,往後該伴著他一生的人也不是我,而他……」二夫人嘆息。「需要付出,也需要有人對他付出……」

  「……」無言,老實說,她聽不太懂。

  二夫人瞄她一下,又輕輕嘆息。「那天……那封信,你可知道裡頭都寫著些什麼嗎?」

  「不知。」她又沒看到,怎麼可能知道。

  「是……」二夫人直視著溪中的魚兒。「真相。」

  「真相?」愈聽愈糊塗了。「什麼真相?」

  「當年的真相。」二夫人輕輕道。「當年,由於我姐姐長年臥病在床,不堪生育之苦,就想找個人替她生,可又擔心生下孩子的女人會奪走老爺對她的寵愛,所以就找上她的陪嫁丫鬟凝月替她生,因為凝月早有心上人,並已談論婚嫁,肯定不會纏著老爺,這麼一來,她就不用擔心會失去老爺的寵愛了……」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人家都有心上人了耶!

  「這……這……這未免太……太……」

  二夫人苦笑一下。「自然,凝月打死不肯,所以,我姐姐就對她下了藥……」

  「耶?」水漾兒驚叫。

  「而且,姐姐也對老爺下了藥——所以老爺才會以為是凝月居心不軌,之後,我姐姐認為凝月已失身給老爺了,自然就會死心塌地為她替老爺生個孩子了,沒想到凝月依舊寧死不從,於是一次又一次,我姐姐對凝月下藥,又對老爺下藥,使得老爺對凝月愈來愈痛恨,直至凝月懷孕……」

  「這真的太過分了!」水漾兒憤怒地說。

  「後來,凝月果然生下了兒子,可她卻也因難產而過世了,於是我姐姐把我找了來……」稍稍一頓。「由於我不能生育,便被夫家休棄,所以我姐姐找我來照顧孩子,並要求老爺給我一個身分,其實,自始至終,我也只有二夫人這個名分,老爺是從來沒有碰過我的……」

  太……太悲慘了吧?

  「……」水漾兒又無言了。

  「不過對我來說,能夠擁有羽兒那麼一個孩子讓我照顧,這遠比什麼都讓我開心,我不想跟我姐姐搶丈夫,只想好好疼愛我永遠生不出來的孩子……」

  「……」這種心情,可能只有無法生育的女人才能理解吧?

  「只是那畢竟是老爺的兒子,老爺因誤會凝月而遷怒於羽兒,儘管我盡了全力想保護羽兒,可依舊無法護他周全,以至於讓羽兒受了許多苦……」

  這該怪那個頑固的男人吧?

  還是那個自私的女人?

  「那谷主夫人就該把事實說出來,不就沒事了?」

  「姐姐自然也知道這種做法極為卑劣,但為免失去老爺的寵愛,所以就隱瞞下一切……」

  「卑劣?」水漾兒不以為然地哼了哼。「根本就是無恥好不好!」

  「眼看著老爺如此痛恨羽兒,甚至頻頻找機會虐待羽兒,我想姐姐良心上也是過不去的吧,所以才會在臨終前,留下了那一封信,詳細交代所有前因後果,希望能解除老爺的誤會,並給予羽兒應有的關愛,可是……」

  二夫人深深一嘆。

  「姐姐終究是太自私了,那封信她沒交給我,卻交給了秦婆婆……」

  「那有什麼不同?」

  「若是交給我,我會按照姐姐臨終前的交代,在她過世後,立刻把那封信交給老爺;但姐姐卻交給了秦婆婆,秦婆婆是最了解姐姐的心意的,也一心只想要保護姐姐,秦婆婆是知道那封信內容的,她也知道雖然姐姐留下了那封信,但其實姐姐還是希望能在死後依然保持在老爺心目中的完美,如果可以,姐姐並不希望老爺知道她是個如此自私又卑鄙的女人……」

  「明明就是了,還怕人知道!」水漾兒咬牙道。

  「所以秦婆婆一直攬著那封信,倘若不是那天老爺和羽兒演變到父子相殘的地步,我想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交出那封信來吧!」

  「早不交,現在交出來了又有什麼用?消除了藺谷主的誤會,卻讓藺公子更痛恨他父親……」水漾兒心頭一把熊熊怒火,想找正主兒發作都無處發作。「真是的,沒見過有女人那麼自私、卑鄙又狠心的,藺谷主還把她捧成仙了,真是瞎了眼!」

  二夫人張了張嘴,又闔上,嘆氣——雖然是親姐姐,但她無法不承認,水漾兒說的是事實。

  「所以我才急著讓你過門。一來,以羽兒的性子,讓你上了他心頭,恐怕這一生也就認定一個你了,要不早早讓你過門來,一個不注意讓別人搶去了,那羽兒可不就得孤獨一生了……」

  聽了這話,水漾兒不覺勾起了嘴角,有種甜蜜的戚覺。

  「二來,他的性子和你大不同,成長期間也沒有一個像你師父那樣的人來開導他,要幫他,我實在不知往何處上手。可你……」二夫人很是欣慰地又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幫得了他……」

  她輕輕握住了水漾兒的手,「我希望……希望你能盡快幫他找到快樂,我……我不貪心,只……只要一點點……真的,只要……」她垂下臉,悄悄哽咽了。「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你……你別哭啊!」水漾兒有點慌張,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我又沒說不幫,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幫而已嘛!」

  「你只要陪著他就行了。」

  「就這樣?」

  「對,就這樣。」

  「……」

  陪著他就行了?

  難不成他怕那啥的鬼,所以需要隨時有人陪著他?

  「我……我還是有一點不懂,」水漾兒困惑地思索。「就算藺公子那麼痛恨他爹,躲著就好了嘛,奪魂谷那麼大,還怕沒地方貓著嗎?更何況還有二夫人您在,二夫人那麼疼他,他就不會捨不得二夫人您嗎?幹嘛一定得離開奪魂谷,在江湖上四處流浪?」

  「因為……」二夫人無奈苦笑。「雖然羽兒是老爺唯一的兒子,雖然他是奪魂谷名正言順的少主,可是奪魂谷裡所有人都知道老爺為何痛恨他,當著面,大家都會做出最恭謹的姿態,但背地裡,還是會有人罵他娘是無恥的賤婢,有人罵他下賤,還有人罵他……」頓住,深深嘆氣。「換了是你,你不會想遠遠的躲開嗎?」

  水漾兒張口結舌。

  這……這……好像真的比她還慘耶!

  起碼,她有師父,還有疼愛她的師兄姐們——除了大師兄和四師姐,她的童年雖然辛苦,但之後的成長過程裡,她是快快樂樂長大的。

  現在想想,雖然她全家人早逝,卻比他幸運多了。

  而藺殤羽,儘管二夫人疼愛他,但畢竟他的父親尚還健在,毫無血緣的人疼愛他,血緣至親的父親卻痛恨他,這又算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他只能躲開,一個人在江湖上流浪,真的,他一定很孤獨、很寂寞……喔,好吧,如果不需要她特別做什麼,只是陪著他,那還不簡單,就賴著他繼續到處吃喝玩樂就是了!

  嘿嘿嘿,又賺到了!

  ※ ※ ※

  藺殤羽和水漾兒的婚禮就訂在六月,挑了又挑的黃道吉日,不過,那天確是黃道吉日,其他天可就不一定是了,說不定是……

  大凶!

  真的是大凶!

  水漾兒很是無奈的看著眼前那四位少女,就跟初到奪魂谷那天一樣,那四位少女又擋住了她,不同的是,當時她們是用嘴來對付她,而此時此刻,她們每個人手上都握著武器,自然不會是拿著好看的。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她只不過是臨近婚禮,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愈來愈煩悶,真的,不是不願意嫁給他,只是……只是……

  見鬼,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總之,她心情鬱卒,就滿山到處趴趴走,順便抓抓魚、打打獵,結果走著走著竟然就碰上她們了……

  不,應該說是被她們堵上了!

  「你們想幹什麼?」

  出了奪魂谷,那四位的表現就不一樣了,美人臉上添了嫉妒的醜顏,天真可愛翻成了惱恨怨怒,高雅端莊不復見,只見陰冷森然,那位氣質純靜悠然的就更厲害了,滿臉殺氣、滿眼殺意表露無遺。

  反正沒旁人,大家都不用裝了!

  「我們警告過你了!」

  「你配不上少谷主!」

  「可你就是不聽!」

  「那就別怪我們了!」

  水漾兒小心翼翼的退後兩步。

  「你們……要殺我?」

  「殺你?」四位少女重複著相顧一眼,驀而哈哈大笑。「我們又不是笨蛋,殺了你,少谷主也非殺了我們不可!」

  「那你們想怎樣?」

  四位少女又互睞一眼,又笑了,陰森森的好不可怕。

  「放心,我們不會殺你,只不過……」

  忽然四人齊動,身影連閃,水漾兒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捉住了雙手,脖子上還壓著一把匕首,最後一人就站在她正前方,冷笑。

  「少谷主是獨子,娶個不能生的女人是不被允許的。」

  不能生?

  她們怎知道她就一定不能生?

  耶耶,等等。難不成她們是要……

  見水漾兒臉色驟變,她正前方那位少女不禁笑得更開心。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聲落指出,陰狠地戮向水漾兒小腹……

  再一次,水漾兒連尖叫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又是人影一閃,頸脖倏鬆,雙手被釋放,然後她被圈入一副溫暖的懷抱裡,最後是四聲慘叫,她連忙定睛看去。

  只見那四位少女散落四處,各個都半躺在地上,捂著小腹,痛苦萬狀。

  「她們怎麼了?」她脫口問。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其人之道?

  她扭頭往後,果然是藺殤羽。「你……」

  看也不看她一眼,藺殤羽直接拖著她走人,冷哼。「對。」

  「喔。」再扭頭往後看,那四個少女依舊躺在地上呻吟著,她同情的搖搖頭。「這就是所謂的害人之心不可有吧!」

  這下子,除非是已有子嗣的鰥夫,不然她們就沒人要了。

  「你怎麼來了?」

  「宅子整修好了,讓你去看看還有什麼不滿意。」

  「你的品味,我相信你,一定沒問題的!」

  「嗯。」

  「再說,我們應該住不了幾天,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看看、去玩玩呢!」

  「……」

  ※ ※ ※

  雖然宅子不算大,婚禮也不夠熱鬧,但確是百分之百的隆重,連藺殤羽也乖乖的穿上了大紅新郎服。

  因為水漾兒說,他不穿,就別想娶她。

  於是從天柱山上迎親到山下來,一切都很順利,除了在行禮時,出了一點可笑的小插曲……

  「一拜天地……」

  拜,起。

  「二拜高堂……」

  拜……拜……拜……

  水漾兒跪下去大半天了,藺殤羽卻還直挺挺的站著,她不禁狐疑地扯扯他的衫隴。

  「喂,你幹嘛啊,還不跪,後悔跟我成親了嗎?」她小小聲說,有點惱怒。

  又遲疑了一下,藺殤羽終於在她正準備憤然起身的時候跪了下去,面對著二夫人,以及那個趁他朝外拜天地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溜到二夫人身旁的主位上落坐的男人,拜了下去……

  「三夫妻交拜……禮成……送入洞房!」

  然後,大廳內所有人,不約而同鬆了一大口氣,二夫人竊笑不已,某谷主深深苦笑——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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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藺殤羽,你給我滾出來!」

  挺著六個月身孕,水漾兒怒氣衝衝的從屋子裡跑出來,拉尖了嗓門高喊,二夫人追在後頭,哭笑不得地柔聲安撫。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你現在有身孕,不適合生氣……」

  「我怎能不生氣!」水漾兒繼續怒吼。「天底下有人像他那樣寵孩子的嗎?人家說嚴父慈母,為什麼我們家就得是孬父嚴母?」

  孬?

  二夫人捂唇失笑。「孩子他們的爺爺也是啊!」

  不提還算了,一提她就更生氣了,嘴一張就想吼得更大的,可是聲音才剛湧到喉嚨處,又嚥回去了,挫敗的哭喪著臉,真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喉嚨喊啞了又有什麼用?

  他們還住在天柱山下,但宅子卻已擴大了好幾倍,因為某谷主也「偷偷」住進來了。

  然後十年過去,悲劇也慢慢降臨,那悲劇就是她接連生下來的四個兒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在生下來,一得知是兒子的當下,立刻就活活掐死他們!

  有沒有那麼鬼靈精怪又愛頑皮搗蛋的小鬼啊?

  真不知道他們是天性不良,還是被他們的老爹和爺爺寵壞了,一搞起怪來真的是無法無天、沒天沒良!

  可是,在這個家裡,唯一想到要好好教導他們只有她一個人,其他人,愛怎麼寵就怎麼寵,能怎麼寵就怎麼寵,小鬼要爬到任何人——除了她——頭上撒幾泡尿都是小事,結果大家都在寵,把他們寵壞了,只有她一個人在費力教訓……

  她孤掌難鳴啊!

  「二姨娘,如果他們將來變成無法無天的惡徒怎麼辦?」她抽著鼻子問,好哀怨。

  「不會吧?」二夫人更是笑不可抑,孩子是皮,但不壞啊!

  「哪裡不會?」水漾兒不甘心地嘟嘟囔囔。「我都敢跟你打賭了!」

  二夫人沒跟她打賭,因為她笑得說不出話來了。

  「算了,我先去找出燒了廚房的凶手來再說!」

  毫無疑問,是那四個小鬼其中之一,也可能是他們四個合夥一起搞出來的豐功偉業,而他們最厲害的一點,就是闖了禍之後,就馬上去找他們老爹或爺爺避難,然後他們的老爹和爺爺就會很「聽話」的立刻帶他們避難去。

  躲得她找不到!

  想到這裡,她不覺又呻吟了起來,都是做老爹和爺爺的人了,居然每天跟她玩捉迷藏!

  令人驚魂喪膽的奪魂谷主呢?

  教人毛骨悚然的奪魂公子呢?

  形象破滅啊!

  「藺殤羽,你再不給我滾出來,我就離家出走!」

  一剎那,真的,只是一剎那,藺殤羽就出現在她面前了,後面背一個,前面抱一個,兩個都是滿臉懊惱之色。

  他們才剛聽到娘親的威脅,正想擺脫爹親,可是什麼都來不及,就……

  她正想對著兩個小鬼發飆,但無意識的,她卻先瞥向了藺殤羽的臉,然後她嘆息,認輸了。

  記得婚禮前,她不安,她煩躁,總覺得缺少了一點什麼……

  記得婚禮前,二夫人告訴她,她只要陪著他就好……

  當時她不懂,只是糊裡糊塗的就嫁給了他,但慢慢的,她終於明白了,原來兩件事是同一件事。

  她只要一直一直陪著他,她所覺得缺少的那一點,自然而然也就悄悄補上了。

  他依舊俊美得如此妖異,臉上始終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冰霜融化了,冷硬不再,那溫柔的目光似春日的暖陽,掛在嘴角那彎似笑非笑的勾紋透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笑意……

  他的恨,消失了。

  成親前,或許他是把她放在心裡頭了,但,那還算不上是愛,因為那時他的心裡還沒有容納愛的空間。

  然後,一年年過去,他們親密的相處,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然後,孩子一個個出生,除了哺餵母奶,其他事,他幾乎一手包辦了……

  於是,他心中的恨,一點一滴的慢慢的消失了……

  於是,他心中多出來的空間,逐漸填滿了愛……

  「藺公子。」

  「嗯?」

  「這回你總該處罰他們了吧。」

  「呃?」

  「他們燒了廚房。」

  「我再幫你建一間更大的廚房?」

  「……」

  她有愛,他也有愛,他們終於圓滿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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