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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索愛債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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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40: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7-31 02:54 編輯

索愛債主 作者:岳靖





楔子



 暴風雪開始侵襲山頭,帶著強勁力量的呼呼聲,狂亂無節奏地吹過耳旁。她縮低身子,逆著風勢,困難地移動雙腳,一步一步朝不明方向前進。

  積雪的速度很快,一會兒功夫,雪地上蜿蜒的淺薄鞋印已被覆蓋。

  空氣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吸納,都像把銳利的刀刃,無情地刮疼她的喉頭、很惡劣的天氣,此刻,所有生物都該躲避,而不是愚蠢地在戶外與大自然抗衡,但對她而言,去哪兒都好。

  沒錯!去哪兒都好!

  天冷,心更冷,身體的疼痛,比不上心痛!只要不是待在那個男人身邊,去哪兒都好!

  她必須趁自己尚有一絲理智時,遠遠地離開他,否則,她將萬劫不復!

  「是的,萬劫不復……」她停下腳步,雙膝溶入雪堆中,喘著氣,幽淒地低喃,「萬劫不復……」

  唇邊漾起惟美的淡笑,徐緩地回首,透過護目鏡,看向來時路--

  一片飛舞的白茫,暴風雪將她和所有景物區隔。什麼都看不見,她彷彿已在另一個世界。她喜歡這種感覺--雖然孤寂,卻不須再承受那男人無情的傷害呵!

  紅唇微微地開啟,她笑了,露出瑩白皓齒地笑著。

  此時,風吹得更狂了。她站起身,抹去鏡面上的細雪,瞧著沒留任何足跡的雪地,某種莫名的得意湧上心頭。

  她想,該是到了盡頭,她已經走得夠遠,留住了最後的尊嚴,暴風雪阻絕了所有的情感折磨。這麼一來,她至少不會面臨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解脫了吧!」淡淡地呢喃著。她仰起美顏望天,護目鏡裡霎時瀰漫霧氣,而兩行順著頰畔滑入耳鬢的溫熱,又是怎麼回事?

  遲疑片刻,她低下頭,嘗到那溫熱帶進唇舌的滋味:鹹澀的,原來是淚!

  沒想到,她居然流淚了,這絕對是喜悅的淚水吧!呵……她的潛意識正為她的抉擇叫好呢!

  搖搖頭,她再看一眼來時的遠方,訣別似的揮揮手,轉身繼續步行。

  突然間,風雪猛烈打旋,前方似有一處山谷,氣流紊亂奔竄,幾乎將她抬升起來。她彎下身,貓著腰,試圖讓四肢伏在地面以保持重心,但強風一陣狂掃,將她捲起重重地摔落,半個身子懸出崖邊,而後接踵而來的便是無止盡的翻滾。

  順著陡坡,風雪捲滾著她。身體彷彿要被撕裂,五臟六腑在翻攪,痛苦蔓延著,但她不想掙扎,任冷冷的冰雪滲入帽簷,積在發中,凍結腦海那抹殘存的男人影像。她要將他封在記憶底層,即使這場狂風暴雪過後,她都不願再回想!

  是的!遠離得了,忘不了,那就徹底將他封印吧!這是她的決定,畢生的決定!呵……

  她笑著。在大量冰雪崩滑的隆隆聲中,她的笑聲像是微弱的嗚咽。無法估計過了多久,她被樹木的斷干衝撞,意識逐漸模糊,直到重重掉落坡谷,被冰雪埋住,她才因劇疼而昏厥過去。

  --------------------------------------------------------------------------

  山間的咆哮終止,大地回歸平靜,旭日旋出雲端,在山頭露臉,金色的光束射在皚皚雪地,天地一片祥和。暴風雪過了,冰雪不再崩流,大自然的虐行瞬間平息,所有的險惡彷彿未曾發生,但在那白雪下正流逝的年輕生命,卻成了對大自然無情肆虐的控訴!

  不知又過了多久,正當她逐漸失溫,徘徊在鬼門關之際,也許上帝對她還有些憐憫,覆蓋在她身上的厚重雪堆被掘開了,使她重見天日。接著,有人在她耳畔說話,一股液體灌進她嘴裡,辛辣的滋味燒灼咽喉,濃烈酒氣讓她嗆咳,隨著體溫的回升,她睜開沉重的眼皮--

  一抹高大的男人身影,背著光,映入她眸底。

  她露出苦澀的笑容:上帝非得這麼對她嗎?

  她真的注定要萬劫不復嗎?

  虛弱地歎了口氣,她疲憊地合上雙眸,任思緒往黑暗中飄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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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4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誰准你進入這裡?」冷硬的男性嗓音,強勢地傳開。

  一名高大挺拔的滑雪者,佇立在雪道下坡處。他的雙唇因不悅而抿直,掩藏在深色護目鏡裡的雙眸,不友善地睥睨身陷雪堆的嬌弱女子。

  「到底是誰允許你進入這裡?」滑雪者不客氣地以雪杖頂戳女子的肩頭。

  女子神情恍惚地抬首,看了滑雪者兩秒,什麼話都沒說,便又疲憊地僕在冰雪上……

  滑雪者低咒了聲,朝遠方高吼:「克勞斯!」

  瞬息間,一隻看似哈士奇又似狼狗的大型動物,迅速而敏捷地由雪道上坡奔來。它到達滑雪者身旁,低聲嘶鳴,優雅地甩動尾巴。這頭美麗的「獸」,是匹不折不扣的大狼,而它的主人正是這名高大的滑雪者。

  滑雪者對它做了個手勢。它隨即趨向女子,用厚實的前掌扒開覆蓋在她身上的雪嗅了嗅,再以鼻端頂起女子腹部,將女子馱上背脊,然後又對主人嘶鳴。

  滑雪者瞥了女子一眼,便逕自策動滑雪杖,順著雪道旁的小路快速滑去。克勞斯--那頭美麗的大狼,奮力一躍,穿越冷杉和雪松交錯的林間,以能追上主人的速度,朝山腰的別墅奔馳。

  這裡的大片林地與險峻山峰,是阿爾卑斯山系的一處私人領域,產權隸屬著名的華裔望族--邢氏。

  邢氏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家族,歷代成員皆酷愛寒地休閒。他們著迷優美的雪景,熱衷雪地活動,更在全球高緯區域成立連鎖性質的雪地活動俱樂部--「寒帶聖地」。

  「寒帶聖地」是知名的雪地俱樂部,不少國際政商名流都是那兒的會員。它是邢氏世代經營的家族企業,而有幸成為俱樂部領導者的邢氏子弟,則被稱為「寒地霸主」。這一代傳一代的企業集團,隨著時間、經驗的累積愈來愈龐大,爭奪最高經營權的邢氏後輩也增多起來。其中最有才能、最具野心的是一名叫「邢少溥」的青年。他在與眾多手足競爭下脫穎而出,成為新任「寒地霸主」,領導邢氏的俱樂部企業。

  邢少溥向來神秘凜然,行事冷靜低調,但他對事業擴展的狂霸野心,卻是眾所皆知。接手家業後,他不再只是固守祖業,局限於高緯地域的俱樂部經營,他有計劃地朝其它休閒俱樂部拓展勢力,企圖成立各式俱樂部,壟斷這一行的市場,成為真正的「霸主」!因此,他收購了多家俱樂部,包括著名的「紅磨坊」、「瘋馬俱樂部」,他成為利益獨享、不與人共存共利的「冷血男人」!

  
  冷血男人,邢少溥,滑雪者,正滑下曲曲彎彎的山徑,急速側切,刷地在柔細的白雪上畫出利落的圓弧,瞬間停在英式別墅庭廊的石階下。

  同一刻,堂屋的精雕大門被人打開。一名高大健碩的中年男子走下石階。

  「邢先生,您回來了。」男子開口。他是邢少溥的機要秘書兼管家--陸征。

  邢少溥撣掉肩頭的殘雪,卸下腳上的滑雪板,連同滑雪杖一併交給陸征。

  陸征接過邢少溥的滑雪裝備,恭敬地說:「您今天回來早了,不過少淵先生已在書房等您了。」

  邢少溥不耐煩地皺眉,冷聲冷調開口:「讓他等!我要先用餐!」邢氏家大業大,同輩間明爭結束,改轉暗鬥。接掌家業至今,仍有手足不肯居下服從他邢少溥的領導,三天兩頭就想搞難題找麻煩,教他生厭。邢少淵便是個例子!「他愛等,就讓他等,別去管他!」他又說。

  陸征頷首,正想為邢少溥開門時,大狼克勞斯正巧騰越矮牆奔回來。它傲慢地對陸征嘶了聲,將馱在背上的女子拋落在陸征跟前,之後剽悍地蹬蹬四肢,抖抖發亮的皮毛,大搖大擺地行至主人邢少溥身邊。

  「邢先生,這是……」陸征語塞,手指向地面的女子,「她……怎麼了?」剛毅的臉上滿是困惑。

  「可能是哪個會員帶來的女人,把她弄醒,送回俱樂部!」透著深色護目鏡片,邢少溥不屑地瞥了女子一眼,難掩不悅地說:「叫滑雪場的管理人員謹慎點,別再給我出紕漏!」語畢,他手勢一揮,領著克勞斯進屋。

  陸征眉頭深鎖,看著蜷縮、昏厥的女子,她的黑髮鬆散在帽簷外,半邊輪廓有著東方人獨特的精緻。他沒在俱樂部裡見過她,但由她柔美嬌怯的五官和纖瘦身型看來,她可能是東方會員……也許是什麼政客、富豪名流帶來度假的情婦,和包養的人吵了架才賭氣在昨夜暴風雪來襲時離開會員的休憩別墅,導致迷失方向,誤闖邢先生的私人滑雪場。畢竟邢先生的專用場地與俱樂部會員場地,只隔著一片林地,天氣不佳,迷路誤闖,可以想見,只是這小姐掃了邢先生興致,定有一干人得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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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爐裡,柴火狂燃出聲,溫暖的光芒照映滿室。大狼克勞斯慵懶地伏在爐口處,火光使它黑亮的毛色變得詭異,彷彿已成透明,肉食性動物的剽悍線條全然展現。它看起來危險神秘,攻擊性十足,這是原始野性。這匹大狼本是狂肆於阿爾卑斯山麓的狼群首領。它的族群危害山區安全,遭巡狩隊獵捕殆盡,而狼王則受了重傷,逃竄至邢氏的私有山林裡。後來,它被狂妄霸道的「獵人」馴服,成為他豢養的寵物。

  「克勞斯!」邢少溥走進來,嗓音低沉地叫他的寵物。他手上提著一隻褐毛野兔--

  克勞斯精神為之一震,強而有力的尾巴在地毯上拍打了一下,然後興奮地高昂起頭,走向落地窗,渾身透著獸的凶性。

  邢少溥將落地窗打開,伸手撫著克勞斯的頸背:「這是你今天的早餐。」他把野兔拿到克勞斯鼻端晃了晃。

  克勞斯低嗥,露出尖銳森白的利牙。那可憐的小動物隨即神經質地躍動四肢……

  邢少溥冷冷挑了一下唇角,殘忍無情地將野兔往落地窗外的雪地丟去,半垂星眸看著那獵物沒命似的跳了一段時間後,便下手勢命令克勞斯--

  「去!」他拍了它的背一下,看著它伸出利爪,躍入雪地,飛快地追著獵物消失在遠方。

  他在落地窗前望著遠方的寒帶林地。半晌,高挺俊鼻嗅到冷風飄送來的一股血腥味,嚴峻雙唇隨即邪惡地斜挑,凌厲鷹眸也狂妄地閃爍霸氣,而那對跋扈劍眉則肅殺地壓近眼睫,他不可一世地昂起王者般的凜然俊顏,冷酷地低笑。他那匹孤傲的狼王,阿爾卑斯山林野的噬血猛獸,正快意地享受「早餐」呵……

  「好……血祭雪晨,美景!」天空開始飄落下細雪,他沉聲低喃,些許雪花飛進窗門,沾在他利落簡潔的短髮上,他虛掩窗門,如平日一般留了入口,好讓遊獵飽餐後的克勞斯進屋。

  外頭的低溫陣陣襲進室內。邢少溥旋身走到壁爐前,丟了根松木,助燃加溫。火焰迅速躥升,紅光映照在黑色高領毛衫與平整的長褲上,將他精實強健的修長體魄襯得更加偉岸。烏紅的火影遍佈他全身,扭擺跳動。他看起來不僅神秘凜然,更顯威赫,也難怪他能擒服、駕馭野地狼群之首!

  「邢少溥!你到底要我等你多久!」不滿、囂張的男性嘶吼,由遠而近傳來。

  邢少溥側轉,迎聲望去。只見他的堂兄邢少淵怒氣騰騰地穿過長廊,十足火爆地走向他。

  他冷淡地瞥了邢少淵一眼,回頭轉向壁爐,姿態傲慢地坐臥於高級皮製沙發,優雅地蹺起一雙長腿。

  邢少溥目中無人的態度,惹得邢少淵跳腳。

  「你讓我枯等了一個早上!」邢少淵咬牙。他痛恨這個陰沈的小鬼。在家族平輩間,他邢少淵年紀最長,大了邢少溥近一輪,如今卻得聽他使喚,屈居其下,他哪會甘心!何況這狡猾的狂妄小鬼,也不知是使啥手段,能夠打敗他們一干手足,脫穎而出,攀上領導地位!

  愈想愈惱火,邢少淵煩躁地解開西裝外套的雙排扣,腳跟猛地蹬向柴架:「你存心讓我白等!」凶狠的眸光直瞪邢少溥。

  邢少溥冷著俊臉,選了根散落於地的松木,丟入壁爐:「我沒事找你,誰叫你等!」他平聲平調,但聽得出其中的威嚴與怒意。

  邢少淵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臉色轉黑,惡言相向:「小鬼,你少給我擺『總裁』架子,長輩承認你,我可不服。你最好搞清楚,手足間我才是『老大』!」

  「那你最好收起『老大心態』,要不,就別在我手下工作。」手執撥火棍,探入爐火中心,撩動紅熱火團,熱氣轟然衝上煙囪,邢少溥緩緩轉過身,面對邢少淵。兇猛的火焰燃燒著,他像是背著烈火的天神。「長輩給的認同,你知道我有何權勢、有何能耐!要賭我有多大肚量容忍你這個『老大』嗎?」他沉穩地踩著步伐,慢慢逼近邢少淵,語帶狠勁地警告。邢氏領導地位的傳承,是由個人才能決定的,無須理會年紀、排行。他邢少溥既能通過考驗,得到長輩肯定,自然就有他的過人之處,聰明的人不該質疑,更別妄想挑戰權威!

  冷嗤一聲:「要賭嗎?啊?『老大』!」他又說。

  邢少淵眉毛跳了跳,邢少溥的氣勢環繞著他,壓得他走神。他清楚邢氏家規,更明白邢少溥話裡的涵義。邢氏領導人,可謂宗族之長,權勢大如天,可以統馭任何跟邢氏有關的人、事、物。只要這個陰沈的小鬼願意,能夠立刻讓他一無所有!

  「行!我今天不跟你談這個,」想了想其中的利害關係,邢少淵識相地稍微斂了斂氣焰,「我要你簽下這張併購同意書,把『賭城』收到邢氏旗下。」他拿出一紙合約與鋼筆,命令似地說。

  邢少溥輕蔑地瞥一眼,並沒接過紙和筆。他知道「賭城」是邢少淵與外人合資,開在摩納哥境內的高級俱樂部。主要經營各式賭博遊戲。邢少淵嗜賭,老闆又兼賭客的,沒兩年賠光資產不說,還背了上億債務,怎麼也沒法再獨撐下去。邢少淵想要用邢氏來吞下這爛債,這簡直--

  天方夜譚!

  「哼……」他低笑,雙手剪在腰後,「今天沒空,不簽任何文件!」語畢,他走回沙發前,坐了下來,俊臉又是波瀾無痕的冷然。

  「就簽個名,用不了十秒!」邢少淵眉心緊蹙,口氣挺沖。他伸長手臂,將同意書擋在邢少溥視線的正前方。

  視野被阻,邢少溥略有不悅。啪地捏住眼前紙張,他站起身,擦過邢少淵肩側,行至落地窗前,將窗門拉得大開,拿高同意書,迎著雪地反射的強光,掠了幾眼。

  「簽個名是用不了我十秒鐘。但你認為邢氏有什麼理由擔下這筆爛賬。」

  『什麼什麼爛賬,誰欠啥賬!」邢少淵心虛急言。邢氏裡,該是沒人知道他投資欠債的事,邢少溥許是考慮經濟利益、思量並購得?!他暗忖。然後開口解釋:「你要擴大家業,進行多元化經營,我幫你找個好機會,你倒多疑!」

  邢少溥轉身,審視地半合眸看他。

  「邢少淵,你是太天真,還是當我是笨蛋?」管理邢氏,首件要務是弄清每個家族成員的品德、嗜好。惟有如此,才能掌控突發狀況。

  邢少淵打了個冷顫,惱羞成怒地吼了起來:「媽的!你先把門關好!冷死了!」他避開邢少溥那對霸氣利眸,直縮向壁爐邊。該死的!他低咒。不管邢少溥知道什麼,今天他非得拿到他要的東西!

  「冷?是嗎?」望著邢少淵哆嗦的背影,邢少溥扯了扯唇,「這倒不麻煩,我這就讓火旺些。」劍眉一挑,他當下揉掉同意書,準確地丟進壁爐裡。

  「你幹嗎?!」邢少淵大叫,看著瞬間化為灰燼的白紙,「該死,你幹嗎!」他粗言嘶吼,轉頭怒視邢少溥。

  邢少溥像個無事人般,冷淡優雅地環抱胸膛:「自己的爛賬自己收拾,別淨想找人麻煩,我可沒興趣陪你玩遊戲……」話未了--

  邢少淵一陣狂叫,轉身抽出插在火堆裡的撥火棍,火星四處飛散,光線倏地暗淡,他殺氣騰騰地朝邢少溥奔去。

  像是烽火告急的時刻,什麼都來不及準備,撥火棍彎起尖端,便如燒紅的死神鐮刀,朝邢少溥刺來。他想在瞬間閃躲,但火紅的刀尖差點要刺中他的身體時,一抹柔軟壓入他胸膛,接著女人細長的尖叫,在他身邊爆開。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反射性地擁住身前的物體,一個不穩摔出落地窗外的雪地上。接著陸征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你對邢先生做了什麼?」陸征聽見騷動,衝進客廳,怒聲質問邢少淵。

  邢少淵回神,瞅著陸征,狂笑:「奴才!去瞧瞧你家主人死了沒!哈……」帶著狂言瘋語,他沒多留,很快地奪門離去。

  陸征額際一抽,沒時間理會邢少淵,旋身奔往落地窗門,探首望向門外後院,隨即臉色丕變。

  三層門階下,邢少溥擁著一名女子,陷在濕涼的雪地裡。女子右肩胛與脊椎之間,實實在在地嵌進一把撥火棍,鮮血淋漓,染得冰雪一片猩紅……

  半晌,邢少溥挺直腰桿,撐起身軀,眼眸掃過女子的背部:「該死的!陸征,快把她弄到醫護中心!」他嘶聲狂吼,嗓音在廣闊的山林雪地間迴盪……

  今日,血染雪晨,但非美景,而是怵目驚心……

  ---------------------------------------------------

  邢少溥沉默地坐在沙發上,長指夾著煙,一口接一口地吸著。一盞吊燈從牆邊垂下,照亮他的俊臉。他顯得疲累,眼中充斥血絲,頭髮有些凌亂。此刻是午後三時,天色已轉暗、陰沉,彷彿在呼應他的心情。

  邢少淵的失控舉動,給他惹了大麻煩!那傢伙橫了心要置他於死地,由那對狂亂失焦的眼睛,便可猜出。只是,他沒預料到那個「會員帶來的女人」有那麼高的情操,莫名蹦出,擋在身前做他的肉盾!

  該死的!一個會員的情婦在「寒帶聖地」老闆私宅內遭到「兇殺」……哼,這是條大新聞吧!也是邢少淵「無心」的盤算嗎?!

  「邢先生,」陸征打斷邢少溥的獨處,進入醫護中心的貴賓室,「手術已順利結束。醫師表示,傷患無大礙,只是傷口深,失血較多,得細心照料護理。」

  邢少溥吐出一口煙,語氣極冷地問:「為什麼不馬上送她回俱樂部?現在,馬上給我找出她的男人,給他所有專享待遇,擺平這件事!」他交代的事,陸征從無失利,這回沒辦妥,任一個會員的女人在他宅裡亂跑,捲入他和邢少淵的衝突,這是何故?

  彷彿看穿邢少溥的心思般,陸征彎著腰抱歉,隨即說明女子並非任何會員的女人或情婦,而是一名巴黎來的藝廊負責人。她說她叫舒皓寧,是特地來找邢少溥談事的,為此!陸征才想稟明邢少溥,沒想到她卻先出了事!

  「既然不是會員就帶回別墅。邢少淵幹的好事,還是得壓下,半點不得走漏!」若有所思地抽完最後一根煙,他做個手勢,要陸征辦事去。

  陸征領命,走到門邊,頓了頓,問:「邢先生,……關於少淵先生……」

  「這事我會解決的!」阻斷陸征欲出口的疑惑,邢少溥不耐煩地起身,先一步離開。

  陸征為他開門,目視他闊步地走在長廊上。可想而知,邢先生已不再對邢少淵姑息,這注定邢少淵永被逐離邢氏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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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舒皓寧的印象中,她沒走過那麼多坎,見過那麼多白雪。這條路彎彎曲曲,窒礙難行,但為了父母,她得去見那名神秘的俱樂部老闆。

  她的父母是亞裔藝術工作者。父親是雕刻家,母親是畫家,在巴黎藝文界,她的父母有極高的地位,是備受尊崇的「東方雙奇」。舒皓寧則繼承雙親的藝術細胞!,成為全巴黎最年輕的評鑒家。父母去世後,她在蒙馬特成立「東方雙奇館」收藏父母生前的作品,提供愛好藝術的人們參觀,以紀念父母的藝術成就。一直是在惟美、愉快氣氛下生活的她,直到幾星期前,俱樂部業界知名品牌「邢氏」,一份文件,聲稱邢氏擁有「東方雙奇館」一帶的土地所有權,他們要在此興建歌舞俱樂部,命令她限期撤離,否則訴諸法律,強制拆館!

  舒皓寧無法明瞭這到底怎麼回事,但她知道,邢氏現今主事者邢少溥是個強勢霸道的男人,不需露面,一張紙、一句話就是勒令,就是決定。

  在「東方雙奇館」成立歌舞俱樂部,弄得鬧哄哄、燈紅酒綠,毀掉父母的藝術成就……這簡直是種屈辱!她不能忍受!由於藝術家敏感、細膩的天性,她一點委屈都受不起!

  於是,她匆匆離家,上阿爾卑斯山的滑雪俱樂部找邢少溥。沒想到遭遇惡劣的天氣,在山間迷失方向,昏昏沉沉沒了意識。幸運的是,有人救了她。

  清醒之後,一名說話中肯的男子詢問了她一些事,這才知道,自己已在邢少溥的別墅裡。就在那名男子離開後,她便趁這機會在屋裡找尋主人邢少溥,她完全不知他的樣貌,可總得試試。到了一處拱形門廊、不帶門板的客廳外,聽兩個男人的爭執粗吼,便好奇地往裡張望,正撞見一名狂怒的男人手持撥火棍衝向另一名男人,緊急關頭舒皓寧想也沒想,立刻飛奔,之後,強烈的灼痛在她背部爆開,痛苦極了,眼前一片闃黑,世界瞬間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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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像在做夢,歪歪扭扭的人影、畫畫,一幕一幕閃過,事情發生得太多太快,舒皓寧無法承受,經歷很久的時間,才從那莫名的黑暗境地掙脫出來。

  唔--舒皓寧低聲囈語,微張雙眼,朦朧中,王者般的男人和一隻不知是狼是犬的動物,印入了她眸底。

  「醒了?!」男人坐在大沙發上,分腿蹺腳,姿態狂肆。他吸著煙,大掌撫著動物頸下的毛髮,彷彿在對「它」說話,而非她。

  她愣了愣,纖瘦的藕臂撐在床鋪,抬起軟趴趴的身軀,水眸迷惘地凝視著他所在的方向。

  「別以為替我挨痛,能有好處!」他吐了口煙,起身走到床緣,一掌捏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她昂著美顏,被迫注視他。他的神情冷酷高傲,舉手投足透出霸氣,讓她恍惚,思緒跟著飄回兩個男人爭吵的場景。「邢……邢少溥……」半晌,她喃言,下意識探手撫向自己的傷處。

  看著她的動作,邢少溥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隨即放開捏住的大掌,舒皓寧一下失了平衡,僕回枕上。「你最好別有天真的想法:救人求償?!我不吃那套!」男人冷著臉,語氣輕蔑不屑。受傷至今,她昏迷近五十小時,這段時間,足夠他查清她的來歷、背景!

  他的動作夾帶粗暴,使她受到反作用力的震盪,背部傷口扯裂一下,她低聲哼痛,淡雅的秀眉微蹙,腦子倏地清明起來。這男人的一言一行,毫無隱晦,在在表明身份--

  他就是邢少溥!她想,這是無庸置疑的!

  「我要早知道你是邢少溥,便不會傻得為你擋刀!」她突然咬牙說。救他,不過是面對險事將發生時,一種人性的反射行為。她根本沒多想他可能是誰,要有,也無須白白挨痛!

  她話才落,邢少溥眉頭一擰,眼神透出短暫的憤怒,讓他看來異常凶狠:「說這話,是想跟我玩『欲迎還拒』的遊戲嗎?別當我不知你在打什麼算盤!」這女人很能讓他發怒撩動他的情緒,連邢少淵的作為都不及她的一句話!

  「打算盤的是你!」清甜的嗓音透出冰冷,她不甘示弱地回口。

  「什麼?」他靠回床緣,一手重新捏住她美麗的下巴,一手不懼熱燙地捺熄煙頭。「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他怒問,彈開指間的煙蒂。

  她沒答話,身體隨他的手由床上撐起,迷霧熏染似的秋水風瞳,變得堅強而炯亮,含怨地直視他。

  空氣瞬間緊繃,他們互相凝視,如同面對仇敵般,強烈的情緒在倆人間變化。

  久久,她開口:「你霸佔屬於他人的東西,將人逼進絕境,怪不得有人要殺你!」這男人的態度與言辭,非但無情冷血地蹂躪她的尊嚴,更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激起她心靈深處的倔強!她不想客氣,更無須如此對待這個自以為是、霸道狂妄的偏執狂!

  邢少溥冷哼一下,勾起唇角,不屑的聲音進出:「我霸佔他人的東西?你搞不清立場,嗯?」他笑了起來,轉身從小几上拿起一張文件,丟在她臉上,「看清楚,到底誰霸佔誰的東西!」

  紙張擦過她的美顏,落在枕頭上,她愣了一下,垂首看著。

  邢少溥退回沙發前,坐姿恣意而隨便,幾乎是斜躺在椅背……他開始點煙,隔著煙霧,半瞇眸光,審視眼前的女子--

  舒皓寧雙肘支抵床面,彎著線條優美的頸子,仔細地看那份文件。她意態慵懶,像一隻貓,一隻自不量力的初生野貓!

  哼!他輕嗤一聲:「文件上一清二楚,你住的、使用的地方,全屬邢氏財產!邢氏某位長輩欣賞你父母有才氣,施捨個場所供他們創作。現在,邢氏我當權,沒那雅致,供養高談闊論、標榜文化藝術的寄生蟲!你最好明白該怎麼做!」他不是中國古人,沒興趣搞「養士」,何況只要是邢氏的產物,現在是他的,他不想任人侵佔、使用!

  「寄生蟲……」舒皓寧低喃,視線由文件上徐緩地轉移至他的俊臉,「你說誰是寄生蟲?」捏緊手中紙張,她抖著嗓音,美眸因怒氣而泛著淡淡濕意。

  邢少溥將煙擱在小几的煙座上,起身走向床邊。「你以為我說誰?厚顏無恥賴著他人的地盤,冠上自身名義搞藝廊、紀念館,自詡傲骨、才氣天成,侵佔……」

  「夠了!你閉嘴!」她氣得大叫,阻斷他的惡毒言辭。她從沒受過這麼無情的屈辱,痛楚在靈魂深處蔓延,身體疼得無法臥床。她喘著氣,十指交握在床柱,費勁拉起趴伏的身軀,斜傾在抱枕上。

  邢少溥冷著眼看她。明知她身上帶傷,卻依舊袖手旁觀,沒一點憐憫的動作。

  半晌後,她裸足站起身,踉蹌地走向他,神態像是狂風暴雨後怒放的不知名的花朵,沉靜堅強中融著滄桑。

  邢少溥先開口:「你最好撤掉藝廊,無論如何,我要收回那幢建築!」因為在她輕靈淡雅的眉眼間,瞥見一抹疼痛引起的糾結。他有些煩躁而不自在地閃開視線,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抽煙。

  他算是在告誡她,給她機會弄走那些藝術品,還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對外人寬厚,他根本可以不需對她說理由,甚至沒必要拿文件給她看。今天,他已破例,這女人最好別有不識相的舉動。

  「我不會撤掉藝廊!」她突然對他說。而後,她優雅地走近他,當著他的面,刷刷幾下便把產權文件撕成碎片。

  邢少溥猛地站起,情緒一下被激怒,粗魯地扯住她的雙臂,咬牙沉聲道:「原來你這麼不識好歹!信不信我殺了你!」

  「邢氏不再需要產權證明,因為我會買下它!」她仰著美顏對他說。她一定得保住父母的創作點滴,不能教他收回,甚至辱沒藝術的價值。

  邢少溥挑眉:「拿什麼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財務狀況!」就是清楚這種窮藝術家沒錢作怪,他才認定收回產權不會有礙,未料這女人好強難搞,竟想挑戰他邢少溥!「你最好清醒點,我的東西,可不是玩具,能買就買!」他托住她的後腦,長指扯拉她及頸烏髮,另一掌握著她的皓腕反剪在後,徹底壓制她的身體,貼向他的胸懷。

  她抽了聲氣,臉色閃過驚惶。「放開我!」她尖叫。為這太過敏感的接觸,緊張激動地掙扎起來。

  「哼……這會兒懂害怕了,」他冷聲嗤道,經年累月在雪地鍛煉出的堅實體魄,邪氣地壓逼著她,「我倒忘了你是個女人!找個男人,用身體換錢,的確可以達成任何願望,不過……」他頓住語氣,眼神怪異地定在她臉上--

  「我邢少溥擁有的東西,就算你從妓、當人情婦,也休想買到!」他揚高嗓子,話裡夾有一種嚴厲的鄙視,彷彿在警告她別癡心妄想,作踐自己如同那些俱樂部會員帶來的女人般!

  從妓?!當人情婦?!這樣尖銳惡劣的字眼,直穿耳膜,她瞬間停止掙扎,眼中滿是屈辱。「你什麼意思?」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淚水流下來……她的二十二年裡,惟獨今天最難過--這個男人,除了輕蔑她的父母,還想糟蹋她的人格!

  「什麼意思,嘖……」他勾一下唇角,嫌惡似的放開她,「女人的身體有多大用途,你會不曉得?也許走投無路下,你會利用它,不是嗎?」他輕蔑地瞟了瞟她的身軀,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從鼻腔哼出。

  舒皓寧氣惱極了,啪地一聲,結結實實甩了他一巴掌!將他的俊臉打得偏斜。那巴掌聲充滿整室,惹得一旁的大狼克勞斯低鳴,天地間似乎出現了一觸即發的危險。

  「克勞斯出去!」一會兒!他開口,嗓音沈冷得教人害怕。

  克勞斯先是齜牙咧嘴地瞧她,做出攻擊姿態,原地繞了兩圈後,才服從主人命令,頂開未鎖的房門離去。

  一分鐘後,他的臉轉過來,表情平淡,但眼神冷冽陰狠。他什麼也沒說,用一股蠻勁將她拎上床。

  開口說道:「清高的藝術家?讓人說不得?我倒要看看你這身子跟其它女人有何不同!』?他伸手胡亂地撕破她的衣褲。

  她瞪大雙眼,尖叫:「住手!住手!」她踢蹬雙腿,扭動著被他鉗制的身子,羞憤的淚水終於沿著芙頰流出。

  邢少溥並沒因她的叫嚷而罷手,像是決心徹底羞辱她般,他堵住她的唇,粗暴地侵略、佔領。因為她的甜蜜柔軟而失神,直到手觸到一片濕黏,他才離開她的唇,看見床單上赤紅的血跡,他倏地翻過她的身軀,臉色僵凝。

  傷口再度裂了,鮮血不停地冒著,染紅她雪白的玉背。

  邢少溥跳下床。

  「舒皓寧是嗎?我會派人治好你的傷。之後,滾出我的視野,別妄想擁有邢氏產物!」語畢,他帶著莫名的怒氣與情緒,快步離開。

  關門聲才落,她馬上扯過被單,在被中屈抱著身子,放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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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7-31 02:47 編輯

第二章

經過邢少溥一番殘酷無情的身心折磨後,當晚,舒皓寧傷勢加重,出血不止、高燒不下,險些送了命。邢少傅動用了俱樂部附設醫院裡的所有人員,盡全力挽住她一口氣,讓她在危急之中活了下來,並且派專人細心照料。一個月後,舒皓寧的傷痊癒,但之前的感染,使她原本潔膩無瑕的背多了一道猙獰的疤。

  「沒法治嗎?」看著醫師為她拆線,他站在床邊半瞇眸光問道。他想起那傷疤的原型--一個模糊的血口子。那日,羞辱她時,身體嵌合之際,他驀然驚覺,她的傷處,恰巧與他的心臟是同等位置。換言之,她要是沒擋下邢少淵做他的肉盾,他絕對斃命。這個發現讓他煩悶,有種難理的情緒在心中衝撞……現在,她的傷好了,留下的痕跡像只眼睛,瞅得他更煩躁!

  不等醫師回答,邢少溥走向沙發,猛然地摔坐下後點了根煙抽。「想個辦法弄掉它!」吐出一口煙,他強勢地命令醫師。

  「我要留下它!」醫師沒回答,反倒是舒皓寧出人意料地接口,「你憑什麼決定一切!」

  邢少溥一愣,半晌不作聲。這些日子以來,她第一次開口。沒有病痛摧殘遺留的嬌弱,說話時全是倔強勁兒,顯然,這女人依舊是那只不自量力的初生野貓!

  邢少溥冷冷撇唇:「我是這裡的主人,」他宣誓道,「我決定一切!」嗓音裡有種威勢的嘲諷。這就是權力,像是霸君支配領土、奴役百姓,不容人質疑挑釁!

  但是,舒皓寧偏偏不屈服:「我不是你邢氏的物品!」她側枕美顏,眼神慍怒地盯著他--

  「在我的地方,就是我的!」邢少溥硬聲駁斥。

  她臉色一變,氣得無言,頭一扭不再看他。

  這兩人一開口就沒好氣,而相處更沒好氛圍!居中拆線的醫師不知所措,膽戰心驚地加快手上動作,完成拆線,隨即起身走向邢少溥:「邢先生,院裡會安排整型外科醫師為舒小姐除疤!」

  邢少溥捻熄煙蒂,沉聲命令:「盡快將她治妥,一點細痕都得除去,否則……」

  「用不著多事!」舒皓寧喝道,阻斷兩個男人的討論,「身體是我的,我自己就能作決定!」她由床上坐起,雪白的雙臂扯著被單擋在胸前,灼亮如星的瞳眸只看著邢少溥。

  邢少溥與醫師同時望向她,一時走神了……沒一會兒,邢少溥找回思緒,悶不吭聲地揮退醫師,隨即拿起一件睡袍走近她--

  「穿上!」他將睡袍丟向床,略有不悅地命令。幾個月來,她裸著背趴在床上讓醫師為她療傷,而他總在一旁監督……原以為他早習慣這等治療場面,能不痛不癢、心無波瀾地看著醫師的手在她美背移動,但適才她以被單遮掩纖頸以下部位,毫無尷尬地面對他們時,他竟感到惱怒,就像個擔心珍寶被覬覦的守財奴,又如同佔有慾極強的丈夫般,他一點也無法忍受第三者存在、分享這女人所展現的嬌媚性感。

  該死的!他到底怎麼了,這女人搞得他不對勁!邢少溥暗咒,目不轉睛打量正小心翼翼穿著睡袍的她。

  「哼……」他突然出聲,「你赤身露體慣了,嗯?」神情轉為冷絕、不屑。

  她停下穿衣的動作,抬眸朝他望去。他站在一幅雪山冰崖壁畫前,姿態狂傲,眸光森冷地瞅她,彷彿將她剝開審視般,舒皓寧頓時感到難堪。

  「你非得在這兒看我穿衣嗎?」她竭力使嗓音聽起來平靜,掩飾心中那股難理的慌亂。

  「要我迴避?!」他挑眉瞇眼,「不顯矯情嗎?醫師碰你時,你挺從容大方,何況,搞藝術的在人前赤身露體該是家常便飯吧!」他冷言地譏諷,情緒進入了非自身所能控制的狀態。原本深藏的酸澀味逐漸浮出,逼得他不得不傷害這女人。

  「怎麼,莫非你冰清玉潔,從沒讓人畫過裸體素描?!」他刻意看賤她的專業。

  「你滾--」她沉著聲,目光飄緲,手指向門。「滾!」她終於意會出他給這件睡袍的動機,就是為了羞辱與輕蔑。

  邢少溥眼睛盯著她--怒紅著臉,睡袍只穿了一半,左手在衣袖裡,右半側身軀若隱若現地被床單覆著,裸露在外的瑩肌秀骨同樣有抹生氣色彩,讓她美得驚人……

  「滾!我叫你滾!」他的視線惹得她更加難堪,她抖著嗓音喊了起來,並抓過枕頭丟向他。

  邢少溥一個閃身,讓飛來的枕頭砸在壁畫上,而後狂躁、怒然地走向她:「一隻小野貓老想攻擊大狼?」他捏住她絕倫的瓜子臉,聲音低沉,但聽來刺耳、恐怖,「收起你那可笑的小爪,別再不自量力!告訴你,在這屋子裡,沒人能叫我滾!」他離她很近,清楚地聞到她肌膚誘人的香氣。

  他深吸著氣,長指下意識摩挲她的頰畔,順著指尖感覺柔滑優美起伏的女性線條,撫過那白皙脖頸與性感鎖骨。

  無可否認的,一個月前羞辱她時,就發現自己的身體對這女人有著原始的反應!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如此輕易引爆他的熱切,天曉得當時若非她身上帶傷,他肯定要了她!

  舒皓寧一陣冷顫,倏地掙開他的雙手,拉過睡袍與被單,翻身下床。

  「去哪裡?」邢少溥回神,揪住她。

  「放開我,」她與他拉扯,「你不滾,我滾!這裡是你的地方,我傷好了,該是滾出你視線的時候!」一個月前,他曾咬牙這麼說過,要她傷好就滾。

  邢少溥眸光一凜,有些粗暴地將她壓回床上,俯著冷酷俊顏逼近她:「傷好不好,由我判斷。」他不是醫師,卻狂霸地說這話,「這兒一切由我做主,不是你想要便要!」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休想在他這裡來去自如,尤其是她--

  她扭轉臉,避開那混著淡淡伽南香的男性氣息,四肢不停地掙扎。「我已經照你的話做了,你還想怎樣?」他不屑一顧,而她也不願受氣,兩人既然容不下對方,就更沒必要多牽扯了--

  邢少溥扳回她的臉,咒罵似的說!:「你從沒順我意,記得嗎,你不止一次想反抗我!你以為我會隨便放過你?別天真了!敢惹我邢少溥,就等於沒好下場!」他眸光凝在她臉上,眼白透出青藍。每當他情緒激昂時,這種獨屬野獸的反應,便出現在他雙眼中。

  聞言,她突然停止掙扎。失望和憤怒自心中湧起而無法發洩,濃濃的湮滅感讓她沮喪地閉上雙眼。「你到底要怎樣?」她抑著聲問他。

  邢少溥盯著那兩排微翹的睫毛,得意帶嘲弄地開口。「懂得收爪了,嗯!不過,」他頓了頓,長指探入她絲滑的發間卷玩著,「『欺敵』是每種動物面臨險境時都會玩的把戲,別以為我會被你此刻溫順的假像給騙了!」

  「你到底想怎樣?說話別拐彎!」她睜開美眸怒視他,語調凶狠。

  邢少溥對住她的瞳眸,不理睬美顏上的慍色,依舊聲色冷酷。「我突然想起你白用邢氏產物二十幾年,天下豈有這麼便宜的事,不用清賬就可撇清關係……」

  「我跟邢氏沒有任何關係!」她急言打斷他的話,臉色瞬間發白。

  「話別說得太早。」他挑唇冷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說了,你使用我邢氏產物二十幾年,這筆賬得算清。你知道的,我是個商人,錙銖必較,所以我要你償還這些年來的租金!你最好有心理準備,該拿什麼還,便拿什麼還!」最重要的是,他要她還什麼,她就得還什麼!

  「不!」她搖頭,緊張地叫道,「你無權變賣我父母的遺作!」她沒有錢財,他卻要她償還租金。可想而知,他正打那些藝術品的主意。

  邢少溥乾笑兩聲,大掌探進她的睡袍裡,「在這裡,別再跟我談有權無權,懂嗎?我沒雅興,對你父母的作品更沒好感,你應知道,你該以什麼償這筆債的!」

  她倒抽了口氣,充滿驚詫的美顏微微後仰,頭頂隨之撞著床架。

  「放開我!別碰我!」舒皓寧驚聲叫出,受制的雙臂,不安地朝上攀抓。她張開嫩筍般的修長十指,欲撕扯他那張欺近的邪惡俊臉……

  下一秒,邢少溥突然放開她,縱身跳下床,站在離她三尺處。「不管你是否佯裝清純,我最後一次告訴你,你使用邢氏產物欠下的債,我一分一毫都要你還,直到我認為你還夠為止。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否則……」

  「不准你動我父母的作品!」她忙亂地起身,衝口嚷著。

  邢少溥皺眉,頗不耐煩地道:「那些東西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一點價值,破爛一堆!」不動那些「垃圾」且保留原物,目的是另有用途--

  「我暫時不去動那藝廊,等你還夠債,我倒看看你開什麼價碼買回它!」邢少溥冷著臉,心中詫異自己竟作這番決定,哼!肯定是長年的「冰雪生活」太無聊乏味,才想同她玩遊戲……

  他暗暗思忖半晌,不再說話,瞥了她一眼,便旋身離去。

  舒皓寧瞪著他的背影,眼裡噙滿流不出來的淚水,胸中全是未出盡的怨氣--

  這個男人令人畏懼!他邪惡、霸氣,不講理,還竭盡所能屈辱她,輕而易舉地讓她脆弱得不堪一擊。她知道,他要她以身體償債,存心折磨她要她認輸,但她不能就此罷手,更不能因為懼怕而失去保有「東方雙奇館」的機會,一點都不能!

  

  恆溫二十八度的室內花園,鑿山壁而建,是一座廣闊的四分之一球體建築。圓弧部分以特殊透明建材搭蓋,凸出山壁,是座獨樹一格的空中花園。在園中任何一處朝上望,是一大片終年水氣飽和的湛藍天空;靠著花園周圍往下眺,則是阿爾卑斯山谷中成群排列的精緻木屋。這裡就是邢少溥山腰別墅的「地下室」,卻也是懸在群山半空的「世外桃源」。

  幾個月來,舒皓寧總在這兒休息,在這兒療傷,在這兒尋找自己,舒緩緊繃的情緒,暫時逃離他的強勢支配。

  「舒小姐,」陸征由拱形薔薇花階走下來,繞過樹叢中的小徑,恭敬地站在正專心作畫的舒皓寧身旁,「邢先生回來了,在浴堂等您。」他淡淡地說,開始動手收拾她的畫具。

  舒皓寧握畫筆的手微微發顫,側首看著陸征。「別收拾,下午我還要畫。」擱下畫筆,她徐緩起身,走向拱形薔薇花階,拾級上樓,循著早已熟悉的路線往浴堂去。

  自從邢少溥要她以身體還債,至今已是第三個月了。她永遠記得那一夜,他第一次佔有她時的情形。當時,他並沒有施暴,而像是對待眷戀的情人般,溫和、耐心地喚醒她身體裡每一個細胞……在她意識迷離之際,才命令她開口要求他的佔有……

  她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他羞辱她的方式。她強忍體內慾望的燒灼,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咬破晶潤紅唇,就是不說一句喪失尊嚴的話。怎奈何,他就是有本事逼人瘋狂,一連串令人窒息卻得不到快感的愛撫後,她聽見自己不知羞恥地夾雜著女性嬌喘,自嘴邊說出……隨之聽見他得意的沉笑聲,彼時,身體倏地躥過一陣熾熱的痛感,淚水沿著雙頰浸濕了枕頭,她看見他臉上閃過短暫的驚訝,但那並沒能阻止什麼,一切彷彿夢境般片片段段,歡樂痛苦摻半而至,真假難分,惟一具體的感受絕不是痛苦,而是種她不願認清且令自己驚愕不已的狂喜。

  因為那抹原始的狂喜,她想逃避邢少溥的索求--

  記得某天,她趁邢少溥忙於公務晚歸,將自己鎖入房內,並且移動傢俱堵死房門,不讓任何人侵入。邢少溥回來後,由看守她的僕人口中得知這事,他沒發怒,也沒要人破門硬闖揪她上床伺候他。當晚,她平靜地獨眠。然而次日清晨,僕人很早便由通話器告知她,邢少溥在客廳等著見她,說是有物品要她確認。她敏感地察覺氣氛怪異,但還是出房門去見他。進入客廳,見到的情景一如往常--邢少溥坐在壁爐前的沙發,神情沈冷地撫著腳邊的大狼克勞斯。他在看到她時,漆黑的眸光變得殘酷,隨即命令她掀開長桌上的一塊白絨大布。她遲疑了一下,這才發現桌上有東西,下一秒,她隱隱感到不安,愣在當下,不願服從他的命令。邢少溥一個不耐,煩躁地起身,替她扯掉那絨布--

  待看清桌面上的物品時,!舒皓寧失控地尖叫,癱在桌邊痛哭不已。桌上的東西,是她的珍藏,是她父母先前為彼此所創作的塑像與畫像,而邢少溥卻何其忍心而冷血地破壞它們--

  母親的塑像遭到切割肢解,父親的畫像也被撕剪得碎碎片片……望著那堆無法復原的藝術品,她幾乎昏厥,彷彿父母又在她眼前死了一次。

  「你不『還債』,我就用你父母的作品來抵!」當時,邢少溥這麼警告她。他曾說那些作品是「垃圾」,要毀壞多少,就是多少。他是故意這麼做的!即使用「垃圾」抵債,是多麼地不合邏輯,但掌握她的弱點,他就是要這麼做!

  而她,居然愚蠢地看不清他是個無情冷血的怪物,無怪乎他譏諷她是不自量力的初生野貓……

  思緒飛回,舒皓寧走到浴堂門口,停住腳步,深吸了一口氣,平息腦海中的紊亂,然後,伸手推開精美的門板,走了進去。

  「過來!」她才進門,邢少溥低沈威嚴的嗓音便從前方絲綢隔簾裡傳出。

  脫下鞋子置於門口的腳踏墊上,她裸著纖纖玉足,踩過冰涼的大理石地板,拂開絲綢布料,進入隔簾內。

  隔簾裡,燈光幽黃,氣氛魅惑而放縱。邢少溥全身赤裸地趴在按摩床上。兩名穿著制服的美艷女子,正在為他那滑雪之後僵硬的肌肉做按摩。

  她轉開視線。明知這樣的場面是每早慣例,但她就是不願意看,總覺得心裡怪異。

  邢少溥哼了聲,揮退兩名按摩女郎,然後起身,背靠在立枕上,伸手將她拉上床,摟在胸前。

  「你不喜歡她們在這兒?」他開口詢問,長指有意無意地撩玩著她的纖頸。打從她推門進浴室那刻,他的目光便穿越隔簾間隙,膠著在她身上,將她的一舉一動,全都收入眸底……他清楚地知道她的不自在!

  舒皓寧顰蹙眉心,挪動身子,白皙的雙手支抵在他精壯的胸膛,與他隔出距離:「這是你的地方,你決定一切,你喜歡就行!」張著灼亮美眸瞅他,她倔強、言不由衷地說。

  邢少溥撇撇唇,一個用力將她拉近,傾身吻咬她耳後的嬌嫩肌膚,沉言低喃:「你變聰明了,懂得以退為進,嗯?這樣還有什麼不能習慣!」他語帶深意,長指徐緩拉扯她衣襟的繫帶。

  她突然推開他。「只有你才習慣赤身裸體,任人觸摸!」她忍不住出口反譏,心中閃過報復的快感--這男人在她傷癒拆線那日,曾以這毒話惡言羞辱她!

  邢少溥冷聲笑出,大剌刺地伸展四肢,意態閒適地抽起煙。「才說你聰明,你馬上一個勁兒撒潑。」他抿直雙唇,沒什麼情緒地說。「我看,你是永遠學不會跟我講話的正確態度,還是……你要我將你剛剛的反應當作--吃醋?」他吐了口煙,雙眸對上她的。

  吃醋?!他這話什麼意思?舒皓寧想著,「吃醋」指的是男女間某種情愫!她一陣臉紅,難堪地轉頭,緊咬著唇,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邢少溥神色一凜,猛地捏熄煙頭,動作急切地勾住她的頸子,隨即將唇印上她的,並且技巧地撬開她的牙關,索求她的響應。其實,他自己心裡也覺得古怪,無端端地提什麼吃醋。他們倆的關係,不過是為了「還債」,根本不需要扯進擾人而不舒坦的感情!

  甩開煩悶的思緒,他的舌如火焰般竄入她唇裡,糾纏、燒灼她。「你一早又去畫畫?」他邊吻她邊問。雙手也忙著褪下她的衣衫。

  她噓聲嬌喘,指尖攀住他肩頭,使力地抓出紅痕。只有在這種時刻,她才能傷害他,在他身上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跡。雖是如此地不痛不癢,但卻能降低身體狂喜帶給她心靈的罪惡感。

  「我不喜歡醒來時見不到你,」他微微離開她的唇,警告似的說,「所以,記得明早起,不准比我先下床!」

  美眸瞟了他一下,她主動把紅唇壓在他唇上,狠心、不留情地咬著他探過來的靈舌。她討厭他如同羅馬帝王般的霸權,總是在這種時刻盤問她!她討厭這樣不能拒絕的形勢,但她絕不被動地任他索求,她也能對他為所欲為的!

  她用力地吮咬他的唇舌,指尖撥亂他豐厚黑亮的髮絲。

  邢少溥緊閉著眼,扯去她全身的衣物,丟向大理石地板,隨後摟著她的纖腰,一個翻轉,雙雙壓疊在按摩床上。

  她悶叫了聲,藕臂下意識圈抱他的肩膊,側著絕色容顏,不住地急喘。

  邢少溥扭回她的臉,重新封住她的喘息,深深吻進她唇裡,徹底探尋馥郁芬芳。「別躲呀,我知道你喜歡這樣吻我!」他在她唇裡喃言,然後輕咬了一下她的粉舌--

  她倒抽口氣,舌尖上卷,逃開他的糾纏,臉色迅速紅潤,心裡著實不甘:為什麼這男人能看穿她行為背後的用意?

  「只要是屬於『我的』,我就能知道一切!」他離開她的紅唇,眼睛盯著她,狂野神色帶著得意的霸氣,「我可是把你掌握得一清二楚呢!」他冷笑著,手掌在她像牙般細緻柔膩的嬌軀上遊走。

  她偏過臉,難堪地不願與他相凝,迷濛水眸透過微微翻飛的絲綢隔簾,望向大浴池邊的獅口噴泉,嘩嘩的水聲讓她飄飄然,體內的灼燙感也隨之趨緩。

  邢少溥不滿意她的心不在焉。「專心點,別給我走神,這可是你的義務!」他在她耳邊喃語。他要她時,從不廢話講甜言蜜語,而是時時刻刻掛上她「還債」的義務。

  她回頭,眼神忿忿地看他。

  「你要就快點!」她拉下他的大掌,一副從容就義狀。他們之間無法浪漫,她當然不會妄想他溫柔以待,反正如他所言--義務!所以,早了一次,早好!

  邢少溥臉色倏地陰沉,心中冒著莫名的怒火。

  「哼……你愈是想解脫,我愈是要慢慢來!」

  他知道她的靈魂仍然頑強,她的眸底總飄忽著反抗,她只是表面屈從他,她其實想快快了債,切斷與他的關係,這是他們之間常規的發展,但他並不樂見如此,矛盾且莫名地不想輕易放她走!這筆債……他想,她也許怎麼也還不完……

  「要怎樣……我才算還清債?你沒說過如何算是……」

  「我說過:直到我認為你還夠為止!」他略帶怒意地截斷她的話,「你別以為還這筆債容易。告訴你,我要你以什麼還,你就得給我什麼!」凜然的俊顏朝她俯近,他強勢地說道。

  她沒迴避他的眼光,沉沉地吸了口氣,問:「你到底要什麼?該得到的,你已經得到了,不是嗎?」

  他冷冷地挑一下唇角,說道:「把你的心交出來,現在,我想要你的心!」他突然這麼說。嗓音極低,充滿邪惡的誘惑。

  她一愣,久久無法響應他!

  他笑了起來,探手拿過床緣架上的一瓶烈酒,迅速地咬開軟木塞子,猛灌一口,隨即壓向她的紅唇,將嘴裡烈如火焰的汁液,哺餵進她唇內。

  她一陣顫抖,喉嚨燒灼、嗆咳,幾乎昏眩,但他沒放開她,舌頭隨著酒液的流竄,狂肆地奔入她唇舌深處,含吻著她全部的嬌柔氣息。

  「唔--」她伸手推打他剛硬的胸膛,急欲汲取新鮮空氣,「放開……」

  邢少溥抓住她的柔荑,與她十指交叉嵌合,壓在枕上,毫不憐惜地索吻著她。在短暫離開她的唇後,再度啜飲一口酒,同樣地將一半的酒汁哺餵給她--

  今天,他們說的話多了,興致、氣氛略顯淡薄,酒精足以催生慾望,讓他倆忘情,相擁彼此……

  她微微仰起纖頸,貪婪地張唇吸吮他的唇舌,想要換得些許氧氣,但他給的仍是酒香嗆人的男性氣息。她猛地一個吞嚥,讓辛辣的酒液滑入食道,燒灼著胃,眼中淚水隨之順著芙頰滑落……

  邢少溥雙臂環住她的腰將之抱緊在懷裡,唇落在她緋紅的美顏,帶著與冷酷俊臉不協調的輕柔動作,慢悠悠地吻去她的串串珠淚。

  她半垂暈眩的星眸,憑著夢幻般的感覺擁緊了他,向他靠攏。

  烈酒像是一大片熊熊火海,裹纏著他們燎燒,昏黃似紅的光充滿了整間浴堂,絲綢隔簾煽情地舞動。他們無法抑制慾望,顫抖、激情地狂吻著彼此--

  邢少溥雙手撫摸著舒皓寧美妙姣好的身段,唇沿著她的曲線起伏,烙下點點吻痕……

  是的!沒錯。

  他是個霸道狂妄、獨佔欲強的男人,任何東西若不全然、全意歸他所擁有,他便不放過,且竭力掠奪!因為如此,所以不須講理,他--

  要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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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4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邢少溥狂霸孤冷的性格,其來有自--

  邢少溥的母親是邢氏媳婦列裡出了名的「病美人」,生下邢少溥後,更是體虛難養育,且幾乎承受不住邢氏家族所處的寒冽高緯環境。邢少溥的父親為此擔憂不捨,便帶著妻子離開邢氏,遠走他鄉,定居溫暖宜人之地,專心陪妻子養病。而他們的兒子--邢少溥,則由邢氏老長輩們教養。

  邢少溥是長子也是獨子,但他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寵溺,暗地裡,他反倒是受盡父執輩親人們的輕視。在邢氏這個「自成一國,,的大家族裡,除非犯了家規被逐出家門,否則終其一生都得效力家族、固守祖業。邢少溥的雙親是「特例,,出走,經長輩默許,但,同輩間不明事由,私下流傳,中傷他的父母。周此在邢少溥的成長過程中,關於他父母的流言便從未間斷。

  等到邢少溥這一輩懂事之際,流言早成定律,除了邢少溥,每個邢家孩子都認定他的父母是做了辱沒邢氏的醜事,而被逐出家族,流放在外地的。他們看不起邢少溥,但沒人敢欺侮他,因為,他是直接受教於老長輩,身上本就有種「高於平輩」的優越氣質,所以他們孤立他、不與他為伍。

  大家族裡,勾心鬥角在所難免,這樣的環境造就邢少溥冷心冷性的特質。在這個家族裡,他像匹孤狼,總居高處觀察動靜,伺機展現他的狂霸,掠奪一切!

  陸征說過,狂霸孤冷是邢少溥的生存之道。這是可以理解的,孤兒獨子要想在大家族裡與人競爭,畏怯和軟弱是絕對的致命傷!他改不了命運,只能尋求另一種生活,壯大自身力量,踩倒其它堂兄弟,成為權勢最高的「邢氏」統治者!

  舒皓寧在室內花園的礁石邊趴著,美顏朝著人工溪流,思緒隨著潺潺水聲飄轉,直想著與她不相干的事。

  是呀,離她遙遠、不相干的事,為何她最近老想著呢?就算陸征待她善良有禮,她也無須記住他談論邢少溥的事呀!,她是怎麼了?竟把那男人的身世懸在心上……

  「是你放走那些野兔,對吧?」邢少溥冷硬的嗓音突然介入,打斷了單純、寧靜的水流聲,也拉回她的思緒。

  她倏地起身坐在礁石上,美眸朝薔薇花階出口處凝著。沒一會兒,邢少溥卓爾挺拔的身影便步下階梯,走入花叢,朝她而來。

  「什麼事?」她問。神態和聲音有著不自在,彷彿怕他瞧出適才的心思般,「你有什麼事?」看著他愈行愈近,她促聲又問了一次。

  邢少溥停住步伐,鞋底踩壞了幾株繽紛的石葵花。「誰允許你放掉那些野兔?」視線盯著舒皓寧,他語氣沉沉地,情緒難辨。但是她能捕捉他眸底那抹慍怒。

  「是我自己想放掉它們!」毫無懼意,她直接答道。那些被囚禁、用來給大狼克勞斯獵殺的可憐小動物,的確是她親手釋放的。

  她受不了每天早晨與他歡愛後,還得陪他「觀賞」克勞斯的血腥追獵,那樣的場景總讓她噁心、無助,彷彿那被撕扯、吞噬的野兔正是她自己,而那頭殘忍、兇猛的大狼卻是邢少溥!她痛恨這種精神遭受壓迫的無力感,所以,她解放了那一籠野兔,讓它們向森林奔逃,重尋自由。

  「你幾歲了?還玩這種憐憫遊戲?」他走上前,擒住她的皓腕,俯著俊顏,不悅地說。

  她扯拉一下手腕,掙不開他的大掌,便沉著氣,鎮靜地說:「那些是野生兔子,本就屬於山林。」

  「是『邢氏』的山林!」他強調,「你以為放掉它們,它們能逃脫掉嗎?」

  她一愣,眼神變得驚呆。山麓林間野獸多得很,不只克勞斯而已。她放走那些無辜的野兔,顯然只會加速它們的死亡。

  「哼!」他冷笑,一把將她從礁石上拉起,「你讓克勞斯今晨的『遊戲』泡湯,影響我『賞景』的心情,我乾脆拿你取代『獵物』!」他沉聲呢喃,不時瞇著眼瞅她。

  意識到他的話,她突然睜開美眸,拎冷地倒抽口氣,使盡力量推開他。「放開!」她大叫。身子一陣地晃動,鞋底在礁石上踩了空,便滑落人工溪流裡。

  雖是人工溪流,但仍有些深度和冰冷,她不會游泳,一落水便手忙腳亂地撲騰。邢少溥胸口一窒,俊臉僵凝,直接走入水中,抓著她的雙臂一提,讓她站直身子倚在他懷裡。水只及她的腰部,但她卻害怕得臉色煞白,纖手緊揪著他的衣襟,雙腿站不住似的頓了下。

  邢少溥將她抱離冰冷的溪水,徐緩地走回岸畔,鬆開鐵臂,舉止有些粗暴地讓她摔在柔軟的草坪上。「每一隻逃掉的野兔,都得找回,明天清晨你就跟著我上滑雪場!」他神態安然,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漠語氣道。

  她沒說話,手掩著臉,衣服濕透,全身發抖,伏在綠草上,週遭有著沾水的花朵圍繞,像是個落水精靈般淒美--

  濕透的衣料讓她姣好的胴體惹眼地層現,那顫顫的女性曲線太過嬌弱,他別過臉,不耐煩地命令:「上樓泡個熱水澡,換掉那身濕衣服!」語畢,他皺緊眉心,納悶自己過於關懷這女人。

  隨著她住在這兒的時間增長,他隱約覺得她有種本事,可以挑動他的情緒……他不喜歡這個發現!能掌握、支配人的,是他!他是她的債主,他可以擁有她的一切、主宰她的身心,但,她不能!

  「你最好本分些。任性妄為,只會為你增添更多麻煩!」想著想著,他突然發洩似的道。表面像在警告她「釋放野兔」的事,實際上,他是為自己情緒受她牽引而感到焦躁。

  急促的呼吸轉定後,她徐緩抬眸,眼神瞥過他濕漉漉的長褲,一股異樣、莫名的起伏由心底泛開,搞不清是啥。她咬咬下唇,不再多想,遵照他先前的命令,踉蹌起身,踩著不穩的步伐欲往樓梯方向走。

  「去哪兒?」邢少溥拉住她,正色問,「你沒把我的話……」語未了--

  「我要上樓泡澡、更衣!」她打斷他,清甜的嗓音依舊抖著。水滴自她前額劉海沁入瞳眸,像是噙著淚水,雙眼炯亮亮地凝視他。

  他也盯著她。男性胸壑沉緩地起伏,充塞悶氣,幾乎要咒罵咆哮,她居然這麼難被馴服!她此刻的態度是種諷刺,他能感覺到,那雙含著水光的美眸裡,全是來自她心靈深處的執拗!

  兩人相凝,視線交纏,四目有著火燎般熱切的眼神,但彼此的心思卻處於相抗狀態。她雖受他鉗制,卻並不等於認輸;他支配她,可情緒卻也因她波動!他們的關係,已不純然是「債」與「償」,而是男人與女人……

  「該死!」久久,他受不住沉默地開口,「去做你要做的事,弄暖自己,免得把病毒帶上我的床!」甩開她冰冷的柔荑,他狂躁地邁大步走向樓梯。即便背後傳來她虛弱、乏力的移動聲響,惹起他心又一陣怪異悸動,他也不再回頭,便急急拾階而上。

   翌日,天空萬里無雲,一早邢少溥帶著舒皓寧穿梭在滑雪場的山林,探尋著野兔的蹤跡。他們沒有配戴任何滑雪裝備,兩人只著狸尾形雪鞋,徒步於厚實的積雪上。

  邢少溥是天生的雪地冒險家,耐寒力強、體力充沛,步伐又大又快。舒皓寧並不習慣使用雪鞋,走起路來跌跌絆絆,行動緩慢,並不時扶著樹幹急喘。沒一會兒,他們的距離便拉得越來越遠。

  她喘著氣,吐出唇的熱氣化為白霧,模糊了視線,讓她幾乎看不見前方的他。「邢……」她開口想叫他,但又作罷地止住。算了,即便是失了他的帶領而在這山林迷路,他也會找到她的,因為這兒是他的地盤,他能掌握林野間的所有聲息與脈動,何況他從不放過她……

  她笑了笑,背倚著樹幹,優雅地彎腰解開雪鞋的繫帶,著鹿皮靴的雙腳隨即踩上雪地,輕巧地邁開步子。但走沒兩步,積雪突地松塌,瞬息間,她的兩條長腿就陷在深深的雪層裡。

  唔!糟糕……她在心底暗叫。這下她進退皆難了!她的笑容轉為無奈。沒想到看似潔白、安全的雪,積得這麼深,且如陷阱般一觸就能吞噬人!她試著提腿,但高達她大腿處的厚雪像個頑固的孩子般抱住她,讓她施力困難。

  「天吶……」她低喃著,雙手開始掘著積在身邊的白雪……

  「你為什麼不跟緊我的腳步?」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幾乎要麻痺時,邢少溥略帶怒意的嗓音急急地傳來。「你存心找碴嗎?」他從一棵冷杉後方繞出來,走到她面前,垂眸瞧著已矮了一大截的她。

  她盯著他,心中猛然躥過熱流,彷彿潛意識裡在為自己將脫困而慶幸,但似乎又沒這般單純,那是種無法釐清的複雜感覺……

  邢少溥瞥了眼她後方被遺棄的雪鞋。「你找死嗎?」他氣得衝口而出,同時攀斷一根粗實的樹枝,然後敏捷地挖鬆環住她雙腿的厚雪。

  「我從沒想過讓自己這麼狼狽。」見著他額鬢已因勞動而沁汗,她突然開口解釋,「我得跟上你的腳步,它讓我行動不方便!」她看向他的雪鞋,淡淡地陳述,卻是她首度對他的好語氣。

  邢少溥抿著唇,冷冷掃了她一眼,不作響應,逕自手邊工作。半晌,他技巧性地將她拖離雪中,熟悉地往安全地帶移,讓她坐在一棵已被鋸掉的樹木上,並且以硬實的男性拳頭捶打她的雙腿。

  「啊--」她大叫一聲。

  「還有知覺……」他低喃,語氣中有著不著痕跡的心安。而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雕有狼形圖紋的隨身酒瓶,旋開瓶蓋,他命令她:「喝下去!」

  濃烈的酒氣嗆入鼻腔,惹得舒皓寧不舒服地轉頭。「拿走!」她叫道。她恨這種強勢的味道!這味道總是能迷亂她、攻陷她的自我防衛,她討厭這個味道,還有那種灼痛她身體的嗆辣酒液,所以,她絕不再喝它!

  「拿走!」她揮手擋開。

  邢少溥不悅地挑眉:「你要我餵你?」說著,他隨即以唇就瓶口灌入酒汁,並迅速堵住她的唇,強迫她喝下烈酒暖身。

  她搖著腦袋瓜,劇烈抵抗,但狡猾的邢少溥則捏住她的鼻子,讓急需空氣的她,不由自主地吞嚥下所有的酒液。而後又狠狠地深吻她一記,才意猶未盡地離開她那誘人的紅唇。

  她嗆咳著,眸中有著忿忿的光點。邢少溥不予理會,從容地將酒瓶收妥,取回被她丟在樹幹邊的雪鞋,重新固定在她的鞋底,然後拉她起身,繼續林間尋兔的行程。

  這次他放慢步伐,始終牽著她,直往山林深處走。

  針葉林區的深處,樹木的色澤因氣候而黯沉,放眼所及全是枯瘦的樹幹。陽光和暖,雪地閃亮。但樹枝上針似的葉子顯得灰藍,並不是生機勃勃的青綠。他們走了很久,就是不見任何動物留在雪地的足跡,天地間,充滿安寧,似乎只存有他們兩人。

  「我們分頭找吧!」她停下步伐,仰著微微酡紅的小臉看他。這裡的景致天然迷人,有種陌生的神秘,使她幻想並錯覺兩人是對在雪地密林幽會的浪漫情侶。她想,他們還是分開走……

  「你知道打哪兒找嗎?」他瞇著眼質問,「還是你又想找碴?!」俊顏閃過厲色,他握緊她的手,硬是拖著她滑下一個小坡坎。

  她來不及反擊,身子便隨著他的拉力而行,腳步紊亂地下了坡坎,又轉入小小隆起的雪堆後方,沿著積雪較薄的小徑一路疾行。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奇特、溫暖的地方--

  「克勞斯沒出門,你最好少惹事,」他在一根大枯木前停住步伐,「我的山頭不是『亂葬崗』,你別在這兒尋死!」他惡聲惡氣警告著。

  他老是揪住同個問題--她的「不知雪鞋功能」在他看來就是惹事找死!她賭氣地衝口:「要我不惹事,就別帶我出來,何必死活掛口!」

  她的反駁讓他悶不住火,戴著皮革手套的雙手粗魯地托在她兩頰,不高興的嗓音衝向她耳畔:「這時候你還要逞口舌之快!」盯著她嬌美的容顏,他著實後悔帶她上山林。因為事情有了變化,一股莫名的焦躁揪著心口,他隱隱覺得有場危機正在逼近……才這麼想--

  山頭突然砰地巨響,隆隆聲接著傳遍整座山脈。

  他們同時愣住,前一秒鐘的賭氣、爭執已被拋開。他一把抱起她,翻越枯木,彎著腰,將她圍在健壯溫暖的胸懷與枯木之間。

  「怎麼回事?」她不解地喃問,明顯感到大地在震動。

  邢少溥眼神一凜:「聽著,」他強勢地交代,「發生雪崩了。這裡安全,你待著,不准離開,我回俱樂部看看!」限制她後,他沒多停留,利落一躍,踩上枯木,消失在另一端。

  聞言,她急切地起身,攀伏著枯木,定睛朝小徑張望,他的身影已模糊、湮滅於裊裊白霧中。

  「邢少溥!」她驚叫出聲。換來的全是冰雪在遠處奔流的徹天聲響,彷彿群山正哀鳴,萬獸正淒厲咆哮。她有些恐慌,掩住雙耳,閉緊瞳眸,旋身藏回枯木後,不想目睹任何吞噬的場面。

  久久……也或許是轉瞬之間而已,山林重歸平和,空氣像是凝結的冰,凜冽、無波動。此時,她睜開眼睛,眨了眨,發現前方景色儘是水氣氤氳的湖泊。湖面冒著煙,顯然是池溫泉。幾隻棕灰色野兔,就伏縮在岸石縫隙,貪婪地享受溫暖。

  其實這一帶奇特的地貌,是邢氏山林最安全的戶外避難處。山中的小動物喜歡在這兒棲息,邢少溥就是知曉這點,才將她安置於此。

  她愣了,秋水似的瞳眸輕瞟,細膩有型的雙眉微蹙,真的困惑了。原來,他早知這是野兔藏匿地吧?!既是這樣,為何要帶著她在滑雪場與林區,浪費時間、無頭緒地大搜尋?他就是這麼執意……甚至是「故意」地要懲罰她?

  心中突然一陣酸澀,胸口悶悶重重的,恍若壓了隨雪崩而來的石塊般,難以舒暢。她一咬唇,不知自己到底怎麼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願在這兒等待!

  起身,費勁地越過大枯木,依著腦中殘留的印象順著山徑和坡坡坎坎,走進樹木交錯的遠方。

  離開溫泉處,空氣越來越渾濁。舒皓寧並不清楚自己是否走對了方向,只是一個勁兒朝灰撲撲的山頭走,因為那是滑雪場所在地。她左拐右彎,直到鼻端嗅到清晰的血腥味,心兒失律地猛跳,她倏地緊張起來,穿著不方便的雪鞋急跑,然後,在微微隆高的雪丘旁蹲伏。

  「是你嗎?邢少溥!」她拉住一隻露在雪丘邊緣外的男性皮革手套,「邢少溥!」她低叫,嗓音中隱含著焦怒。她奮力撥開覆蓋的白雪。

  「誰……讓你離開?」邢少溥氣弱但沈冷堅定的嗓音驟然進出。沒兩秒,他仰坐起來,上半身的白雪自動滑落。「誰准你離開?」他擒住她的雙手,生氣地逼問著,雪層不穩定,任何時候都可能再崩滑,他算是幸運,沒被深埋。這女人違逆他的命令、告誡,真想找死?還是……她想趁此逃離?

  「我只是不想等待,沒有別的意思!」她望進他漆黑的厲眸,輕描淡寫地說。

  邢少溥抿緊唇,半瞇星目,審視她的神情,半晌才開口:「這種時刻,你該等待的!」他放開她的雙手,不再阻止她撥雪。

  沒多久,他的兩條長腿重現天日。「天!」她驚叫。只見猙獰、可怕的捕獸器,竟硬生生地夾在他的右小腿,鋸齒利牙般的鐵器宛如嵌陷在他骨頭裡,傷口血流不止,染紅白雪,也將他黑色褲料滲得深暗。

  她的容色頓時蒼白,雙手沒有猶豫地抓上獵具,使力想扳開。

  「沒用的,」邢少溥咬牙道。「這是捕獵大型猛獸的鐵枷,光靠你的力量不可能解開!」他額上冒著冷汗,她的行為加劇他的肉體痛苦,但他沒發怒,也沒推開她,只是冷漠地瞅著她,刻意要忽略心底那股因她而起的怪異暖流。

  她看了他一眼,眉目傳達出堅忍不懈,脫去滑溜的皮製手套,她繼續以纖纖玉手拉扯著獵具,弄得細嫩的蔥指刮出斑斑血痕--

  「別白費力氣!」邢少溥伸手阻止她。

  她不理,仍舊與那頑固的鐵器奮戰著。

  「叫你別弄了!」他煩躁不耐地斥吼,大掌抓住她的小手,目光盯著細緻掌心上的血痕,隨即咬掉自己的皮手套,取下圍巾,撕成兩半,包住她的雙手。

  「你……」她語塞,美眸愣愣直視著他。

  他瞥了她一眼:「這種狀況,你再耗費體力,我們會回不了別墅。」他淡淡地解釋。

  當她的白皙指尖沁出第一顆血珠時,他的神智竟也染上擔憂,情緒莫名地暴躁焦急,彷彿那血有如針刺般,扎疼他冷硬的心--

  「扶我起來!」包妥她的雙手,他攬住她的肩頭,將一半的體重給她承受。

  她微微頷首,柔弱的雙臂環抱著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幫助他站起身子。「一點辦法都使不上嗎?」看著他腿部汨汨而流的鮮血,她顫著輕柔的嗓音問道。她的善良、易感,任何殘忍的景象,她都受不起,即使眼前的男人曾無情傷害她,她也無法眼睜睜目睹他遭遇血腥。

  邢少溥冷冷一笑,搭著她的肩,跛足緩行。「要有辦法,我會躺在這兒等雪埋麼?」在自己的地方曝屍荒野,這豈不可笑!

  他皺眉,回首看著他拖行於雪上的右腿,「先止血吧!」她扯開自己的圍巾,準備蹲下身。

  「不用!」邢少溥抓著她的肩側,拒絕,「你弄暖自己就行,別凍僵,我這個樣子,禁不起你惹麻煩!」不想承認自己在擔憂她,他以苛刻的言辭傷害她。

  她愣了愣,吸口氣,沉靜地說:「我也禁不起你惹麻煩,更不想背負害死邢氏總裁的罪名!」語畢,她半跪在雪地上,以最簡單的方法將圍巾纏緊在他膝蓋上方,暫緩鮮血的流失。

  他在她眼裡攫獲淚光,胸口猛地一震,皺攏眉心,在她完成打結手勢的剎那,一把將她拉起,「走!」他命令。

  她默默不語,一手橫在他腰後,抓牢他的外套,一手握住他垂在她胸前的大掌,沉重徐緩地在雪地慢行……

  
  這場雪崩來得兇猛,不僅毀了原來的山徑,還將原本湛藍無雲的天空,蒙了一層白茫。

  山頭變得岑寂,一切似乎混沌未辟。

  舒皓寧喘著氣,步步艱難。肩上的重量愈來愈沉,她知道他不對勁。他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一道赤紅,那是他逐漸消逝的生命力……

  「你還好嗎?」她停下腳步,側首貼近垂靠在她肩頸的他,「邢少溥……」她的頰輕觸他的,那是冰冷、濕冷的感覺。

  「邢少溥?」她輕叫。困難地旋身,還來不及扶好他,他便癱倒在雪上。

  「邢少溥……」她驚駭地大叫,立即蹲下身,拍打他的臉龐,「振作點,邢少溥!」

  他沒反應。俊臉慘白、冰冷,跋扈的眉眼失了昔日凌人的英氣!她緊張不已,因為他正急速地失溫,生命恐怕不保。她挨在他身上,摸索那瓶曾讓她暖熱的烈酒。

  「喝下去……快點喝下去……」她在他的暗袋裡找到酒瓶,立即轉開蓋子,小心地將酒汁倒入他唇中。

  他早巳昏厥,根本無法吞嚥,琥珀色的液體從他唇角溢流而出,滲入雪裡。

  看著被大地搶飲的酒液,她的心一緊,無措地搖頭。「不……是你的,你該喝下去,這是你最喜歡的呀!」她低喃,茫然地望著另一口酒液又滲入雪地,「別這樣……」她抹去他嘴邊殘餘的酒液,幾乎絕望地哀鳴了。

  強烈的無力感化成濃濃憂慮,點點的哀淒侵襲她的神智。她仰起纖頸,兩行清淚滑落,飲入大口辛辣而苦澀的酒汁,含在唇裡,和著她的淚,她吻住他冰冷如刃的雙唇,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一點一滴哺餵給他,直到所有液體由她的唇舌送進他的咽喉方才離開,一起一落,她重複著飲酒、哺喂的舉動。

  酒瓶在不久後成空,然而他的體溫仍冰冷,她雙手捧著他的臉龐,輕柔地摩挲,妄想喚回他的體溫,她能做的只有這些。沒了他的帶領,她在這座雪山林野,就像迷途的小動物,救不了他,連自己也只能等死!

  「邢先生!」

  正當她萬念俱灰之際,遠處傳來了男人的呼喊。

  她雙眸一亮,重燃希望,站起身,循著聲音來源,奮力地奔跑--「陸征!陸征!在這兒!」她揚著手臂大叫。

  暗沉沉的天空突然飄降雪花,她跌倒了,迅速爬起,繼續跑。只要是陸征,他就能得救,她邊想邊跑,直到一輛雪地重機車進入她的視野,她才停下,跪倒在地,露出帶淚的笑容……

  

  這場可怕的雪崩,並非自行發生!之前有人在山頭埋了炸藥,引發雪層大規模崩落,造成滑雪俱樂部外場全毀,惟獨慶幸的是沒人死亡。而邢少溥、舒皓寧也都安然。

  「事件正由警方調查當中,」陸征的嗓音沉緩地傳散在幽靜的空氣裡,「受傷的會員全都妥善照顧,只有少數幾個有所抱怨,但請邢先生不必煩心,一切陸征會處理。」

  「那個捕獸器……」躺椅上的邢少溥開口,語氣不甚明朗。那個銹蝕到得鋸開他才得以掙脫的捕獸器……

  陸征神色閃了閃,語帶保留地道:「邢氏山林一帶沒有獵戶,附近山頭是禁獵區。」

  邢少溥神色一凜,冷酷的俊顏浮現陰鷙。他心裡有譜,邢氏山林閒人匆進,自從有舒皓寧誤闖後,管理更顯森嚴。而俱樂部會員,只管滑雪嬉戲、縱情享樂,全集中於「寒帶聖地」裡。誰能肆無忌憚進出山林雪地?誰又會「有心」地放置捕獸器?!

  誰呢?

  答案昭然若揭。

  「邢少淵在哪裡落腳?」視線落在受傷的右腿,他情緒不明,無事一般地閒問。

  陸征一愣,謹慎地答:「我去查查。」他倒忽略邢少淵與邢先生的恩怨。

  邢少溥點頭,揮退陸征,兀白凝望窗外的雪景沉思。

  那女人三番兩次救他,真的沒有所圖?人性?他質疑。他質疑她想擾煩他的心緒、存心讓他浮躁,讓他在見到她時,所有理智全然失控。尤其是在醫療中心醒來,得知她輸血給他的那一刻,胸口一陣窒塞……像是一把火悶燒他的神經……他搞不清白己要狂怒或狂喜,只知道他不能受制於她,於是他不顧醫師的勸阻,回到別墅質問她目的何在--救他,是想操控什麼,或妄想什麼?

  當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睜著美眸,靜靜瞅著他。那雙翦水秋瞳隱含很多情緒,瞅得他更加狂躁,問不出話,他氣得旋身離開,沒再見她。至今,沒再見她……

  喀的開門聲中斷他的思緒。

  他側首看向門邊,濃眉不自覺地皺攏。

  「傷口還痛嗎?」舒皓寧款款朝他走來,不等他開口,她又問,「真是你手足想傷你嗎?」她蹙著眉,神情染上愁緒。這些日子來,她變得奇怪,心靈和意識超越了自我的禁錮,總幻想著與事實不符的東西……她與他的牽扯,愈來愈理不清了……

  「過來!」邢少溥看了她許久,伸手將她拉進懷裡,「你偷聽我和陸征的談話?」他問,語氣沉穩沒一絲責怪。再見到她,他依舊有著躁鬱矛盾的感受,但潛意識另一股強烈的思潮急湧向他心頭,衝破那孤傲的尊嚴。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著她,想著見她、擁她、吻她!

  他俯首,將思緒化作行動,飢渴地封住她的唇,探尋她的甜美。

  她也回擁著他,柔情蜜意地尋吻著……也許是著了魔,她無法再敵視這個男人了!捍衛「東方雙奇館」的那抹決心在這一刻,竟微弱得近乎消失!天吶,在這個瞬息裡,在他懷裡,她只想當個純粹的女人。原來,在她崇高的藝術天性裡,她也渴望愛,渴望被一個純粹的男人愛……

  「我沒有手足,」久久,他喘著氣,微微離開她嬌艷溫潤的雙唇,望著她迷濛的雙眼,沉沉地說,「他們只是跟我同姓氏。在這裡,我沒有任何手足!」他不稱「家」,邢氏只是他生長、踩倒他人的「戰場」,並不是個家,不是個人人渴望的『『最終避難所」!

  她凝著他。在他眸底看見一抹足以折損男人自尊的傷痛,心猛地抽緊,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邢少溥震撼了。

  「為什麼哭?」他可以不用在意她的情緒的,但那一顆顆晶瑩淚珠,卻刺痛他某部位的情感,教他不得不開口。

  她搖搖頭,柔荑環著他的腰,芙頰貼在他胸膛,不發一語。久久--

  「你知道兔子藏匿處,為何要到處亂晃,浪費時間?」她問出無關緊要的問題。

  邢少溥一愣,赫然驚覺,那日遲遲不找兔子……又或是在下令要她得找回每隻野兔時起,他心底就存有了時時刻刻想帶她在身邊的打算……在每日早晨「親巡邢氏山林」的時間內,安排給她的「懲罰」--其實只是想分秒見她罷了,但狂傲孤冷如他,又怎能承認這等情緒?!

  「犯錯就得受罰!」他依舊選擇搪塞。而後,他托起她淚濕的小臉,再次堵住她的唇,不讓她多說一個字,破壞此刻的氣氛。

  她早不打算多問,心裡只想安慰這個長期孤獨的男人。債與償,在她心裡已模糊了!

  他們緊緊相擁,纏綿於躺椅上,任憑窗外雪景如何優美,他們的眼中僅容彼此和濃濃的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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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49: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白雪在黑夜裡飄降,幽幽靜靜中有著瞬息的變化,閃忽迷離,微妙難察。

  愛上一個人,就像那樣吧,不知不覺,卻又充滿變化,彷彿是鑒賞一幅抽像畫般,在無頭無緒的脈絡裡,感受千變萬化的美學。她就是這麼陷進去的,無法抗拒,被他的強勢氣魄給吞噬,人變了,身變了,心似乎也變了……

  舒皓寧枕在邢少溥精壯平滑的胸膛上,美眸透過落地窗,凝望著黑暗中飛舞的點點柔白。「好美……」她輕聲低吟,雙臂不由自主地環緊他的腰桿,醉人的女性幽香充塞他胸懷。

  他垂閉著眼眸,呼吸均勻平穩,俊臉上有抹激情後的滿足,但他其實狂霸無饜。「受傷的人若不是我,你也會輸血救人嗎?」他突然開口,沉沉語氣帶有怪異的情緒,像是……吃味?!

  她抬頭看著他。他的唇角壓抑似的緊抿,狹長冷漠的雙眼仍合著,像是深睡。

  「你救每一個人嗎?」他張眸,審視的目光射穿她眸底,「還是只救『擁有東方雙奇館產權的我』?」他意有所指地強調。這點他非得弄清楚!他們的交集、互動全因「東方雙奇館」而起,幾乎只是場利益糾葛的角力,他不得不質疑她再次捨身救他的用意。而且,這其中也不知起了什麼變化,他焦躁矛盾,受她影響,情緒起落非自身能掌控,他實在厭惡這種受困似的感覺。到底他在鉗制她時,是否也無形地賠上什麼呢?

  該死,他必須弄清楚!

  「不是,」她抬起纖頸,沉靜的瞳眸晶亮有神,異常堅定,「兩者都不是……」

  他看著她紅潤暢透的美顏,眉頭皺緊:「不是什麼?」她的神情刺痛了他,讓他不由得別開俊臉。

  「一定要有理由才能救你嗎?」她捧住他的臉,聲音低嘎,翹睫輕顫,沾惹了眼中絲絲淚液,「非得有理由、非得為『東方雙奇館』才能救你嗎?」她再一次問,情緒壓抑著。

  邢少溥渾身一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她的淚緩緩滑下,心肺竟有種被撕裂的痛楚。

  「如果能那麼簡單就好了……如果還是那麼清楚能辨,我就不會迷惘了……」她放開雙手,重新枕在他胸膛,看著依舊飄忽的黑夜之雪,「如果我夠理智,就不該救你不該輸血給你……」

  「你說什麼!」他打斷她,鐵臂勒緊她纖柔的身子,語氣有著濃濃怒意,「你到底什麼意思?」

  她不畏不懼,悠悠緩緩繼續喃言:「你死了,我便不再受制於你,也能拿回『東方雙奇館』。如果我夠理智,正確的做法與判斷應是冷眼看你傷重不治,然後回巴黎,守著藝廊重新過我的日子……」

  「你休想!」他冷著嗓音吼道,「你休想逃離我身邊!」彷彿恐懼著珍寶被盜,他翻了個身徹底將她困在躺椅與他之間。

  她淌著淚,臉上仰,盯著他晦明交雜的俊顏,淺淺的勾弧唇角苦笑著:「很難,不是嗎?」注定要發生的事,就算心靈再頑強,也是無法抗拒的,何況她的心已變了,變得恍如連自尊都給遺忘了……

  邢少溥俯下身,緊密地把她圍限在他懷裡,凝視著她:「你清楚最好。別妄想離開,永遠別想!」他吻去她的淚,堵住她的唇,強勢卻也柔情地攫取她的甜蜜。

  她說的,沒有理由,不為「東方雙奇館」,只為他邢少溥,在意他的生死,她決定愛他……是這樣的!他從她眼底、話裡、淚水裡,看透、認定這些訊息--她愛他。這是很深很深的牽扯,深到撼動他冷硬的心,燃燒他冷漠的情,他不會放開她,一刻也不會!

 

  雲朵層層疊疊往上飄騰,飛機順著海岸線掠過水面,向航道降落、滑翔,速度漸緩,最後停在私人海島的機坪上。

  這裡海風涼爽、陽光和煦,是養病、療傷的好地方。醫師建議要邢少溥休養一陣子,找個溫暖宜人之所復健,否則右腿會不良於行,更別提將來想繼續滑雪!

  「邢先生,您還是別步行吧!」

  出了機艙,隨行的陸征搬了輪椅,示意邢少溥使用。

  邢少溥冷冷地瞥了輪椅一眼,揮手拒絕:「弄走,我不需要!」他不是殘廢,更不用矮人一截。

  「邢……」

  「你可以回去了,」邢少溥打斷陸征,皺著眉下令,「邢少淵蹤影沒個掌握,你謹慎些。好好照料克勞斯!」語畢,他走向機艙門,半身彎進客艙內,將暈機而臉色蒼白的舒皓寧抱出來。

  舒皓寧下意識摟住他的頸項,側首枕在他肩頭,微弱的呼吸吹拂他耳鬢。

  「看樣子,你比我更需要那張輪椅。」他沉聲喃言。唇角性感地勾弧斜挑,像是男人面對心愛女人撒嬌時,那種無奈般地淡淡寵溺。

  舒皓寧懶懶地掀眸,瞟了他一眼,微笑:「到了?」她問。嗓音嬌柔無力,顯然被那架不夠穩定的私人小飛機給折騰慘了。

  「很抱歉,舒小姐。陸征駕駛技術不成熟,讓您受罪了!」陸征恭敬地賠不是,踅身拉過輪椅。「邢先生,您腳傷未癒,不好負重,舒小姐……」

  「不用多事,輪椅搬走!」邢少溥低斥,逕自抱著舒皓寧走向一輛候在機坪外的轎車。

  陸征沒多言,靜靜望著他們親暱的背影。邢先生腳步穩健、神態安然,看過去完全不像個負傷之人,簡直是個極力保護愛人的雄偉男子、可靠的王者!陸征淡笑,由衷期許再回這兒接這對男女時,已經是要準備回去辦喜事了!

  車子駛離海邊,來到一幢臨海的別墅,司機開門恭請他們下車,便又開著車往來時路去。

  「這裡是哪兒?」一路迎著和風而來,舒皓寧已恢復精神。她和邢少溥站在別墅湖畔的車道,幽幽望著那幢雅致、中西合璧的建築。

  「我們今天起就住這兒嗎?」她輕聲提問。藝術家的天性,讓她受不住誘惑地率先走入那矗立雕刻晶的庭院裡。

  「走吧,到裡面!」邢少溥牽住她的小手,穿越蔥綠的樹陰,到了坡坎上的別墅。

  別墅庭廊有一對男女倚偎在籐編椅內。那名男子不時溫柔地撩著女子的髮鬢,女子總會回首對他微笑,不用言明,一看便知他們非常相愛。

  舒皓寧出神地看著他們,心隨著他們之間的濃情蜜意悸動、輕飄。

  「少溥,你來了……」女子的視線望向他們,柔細的嗓音輕輕叫道。纖秀古典的美顏,有著萬分欣喜。

  男子也看著他們,「你來了呀!你母親正念著你呢!」他微笑著。那張與邢少溥相似的魅力俊顏,少些冷酷的霸氣,多的是溫文爾雅。

  邢少溥淡淡頷首:「父親、母親,好嗎?」

  他對雙親的稱謂,禮貌卻疏離,完全沒有親子間的親暱,這教舒皓寧詫異地盯著他們一家三口。

  「你呢?少溥。過得好嗎?」邢母宿湍雲悠悠顫顫地探手,渴望碰觸難得見上一次面的獨子。

  「你說要來這兒養傷,讓你母親擔憂了好些天。」邢父邢卓爾扶著嬌弱的妻子起身,徐緩、小心地步下庭廊。

  「只是滑雪的小意外,父親年少時也該經歷過,母親不用掛念。」他上前,大掌握住母親的素手,沉聲安慰,「您別為我操心,請保重自己的身子。」這是他作為一個兒子,所能表現出對母親最大的親呢與孝心。

  邢卓爾笑了笑,看著兒子,摟摟妻子的肩。「我跟你說了,少溥不會有事的!看吧,你淨想他一個,這會兒忽略客人了!」他溫和地說,眼光對上舒皓寧。

  宿湍雲一聽,瞳眸亮閃閃地看向舒皓寧。「少溥的情人吧。」她惟美地笑開雙唇,白皙玉手放回丈夫溫暖的大掌裡,神情欣慰地看了看丈夫,「少溥有了伴侶……」

  邢卓爾撫上她的美顏,微笑道:「這才教你心安嗯!」他是個愛妻如命的人。當年,他為了她,遠離家族,來到這環境宜人的地中海小島養病,但妻子總是心繫著他們那名孤單的獨子,長期下來,她的身子是健朗了些,可心卻虛弱了……

  「到裡面坐吧,你母親和我想認識認識這位美麗的嬌客。」夫婦倆同時微笑,和善親切的目光停留在舒皓寧的絕色容顏上。

  舒皓寧?腆、客氣地淡笑!正欲開口問候,邢少溥便拉著她,對他們說她暈機,精神略差,希望父母允許他帶她先行休憩,片刻後,再讓他們好好認識一番。

  邢卓爾、宿湍雲笑了笑,很能體諒地頷首,親切、關懷地催著他們上樓休息。

  之後他們夫婦進了屋,邢少溥牽著她,繞過庭廊,從廊底一座雕功精緻的長梯,直接上二樓。

  進了臥室,她將手抽離他的大掌,屏住氣息開口:「你不讓我問候他們?!」她盯著他,倦意被心裡的酸澀代替。到底他是怎麼看她?當她是什麼?他適才的舉動絕非體貼她的疲累,而是刻意不讓她和他的雙親接觸?!

  「晚餐時,有的是機會。」他淡淡地說,拉回她的手腕,朝床鋪走去。

  「剛剛也有機會,但你不想!你甚至沒告訴他們,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她抵抗著,不願同他躺上床。

  邢少溥放開她的手,鐵臂環胸,眸光黑亮銳利地看她:「你想怎麼樣?累了就休息,別再任性!」

  任性?!她看著他,不敢置信他將她想認識他雙親的誠摯,視為「任性」!何況--

  「我並不想怎麼樣,」她絕望地感到難過,「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真要我一輩子不准離開,永遠在你身邊,那麼讓你父母認識我,是否必要?」她忍著淚水,淡淡陳述。

  「不必要。」他的事一向自己決定。要她,就是要,全由著他的心、他的意念,並不用特別請示長輩,所以父母認識她與否,他沒那麼在意。他在意的,惟有她舒皓寧!

  「不必要?!」她低喃他的話,淚水幾乎湧落,「好吧,那就不必要!」身子一陣擺晃,她險些昏倒……

  「怎麼了?」邢少溥及時扶住她,皺眉沉問,「還暈眩?」

  她笑了笑,格開他的手。「我累了。」她說。然後,她躺上床,任淚水順著芙頰流下,浸濕棉枕。

  沒多久,邢少溥也上了床,雙臂由她背後繞至胸前,緊緊地將她箍在懷裡。

  感受到他的氣息,她無聲苦笑,纖指與他的十指鑲嵌、交纏。他們明明這麼貼近,為何她會覺得他的心好遠、好遠……

  

  不知是邢少溥那句話在她心裡造成了傷痛,還是自己的身體真禁不住暈機折磨,她當晚疲憊不堪,下不了床,錯過與邢父、邢母共進第一頓晚餐。

  幽靜的大房間,她獨自躺在床上,神思恍惚,無法入睡,傾聽夜裡海濤的聲音。

  這幢別墅非常安靜,不靠海卻依舊能清晰感受海浪拍打礁巖的聲音。邢卓爾會買下這座島,選定臨海這塊山坡地,建造屬於他與宿湍雲的棲身愛巢,顯然是圖這兒寧謐的氣氛。

  但,太靜了,心就更加紛擾,反而睡不著!

  「叩,叩!」敲門聲響起。

  她一愣,自床上坐起身,才想下床開門,門外的人便逕自走入房裡。

  「皓寧,」宿湍雲溫柔地叫她,「少溥說你不舒服,要不要緊呢?」將手中托盤放在小几上,她輕輕撫觸舒皓寧的前額。

  「我不要緊的,伯母。」她禮貌地扯著笑顏,壓下鬱悶的心情,說,「睡一下就行了,我沒事的!」

  宿湍雲淡笑:「吃了粥再睡,嗯。」她將托盤上的熱粥端給舒皓寧,悠悠地閒談,「家裡不住傭人,卓爾怕吵,司機和管家只有在需要時才來,平時只有我們夫妻倆,所以怠慢你這位貴客了……」她的丈夫不喜歡家裡出入外人,擔心太吵,無法讓她靜心養身,因此這別墅僅住他和她,是十足十的「兩人世界」!

  「伯母,您客氣了,請別見外!」舒皓寧搖著頭,直言,「我不是什麼貴客的……」嗓音陡然消失,她紅了臉,尷尬自己嚷了這話。

  「是呀,不是客人,是家人呢!」宿湍雲愉快地接話,柔荑握住舒皓寧的手,眉開眼笑地道,「就讓少溥在這兒娶你進門好了。」

  「伯母,您別誤會,我跟他……」她急言。

  宿湍雲止住她的話,素手點在她的紅唇:「少溥很在乎你,我看得出來,他愛著你呢!」纖秀古典的容顏帶抹慈愛,她的手細細地撫過舒皓寧俏麗的短髮。這個女孩善良、美麗,當她兒媳婦再好不過了!

  舒皓寧震驚得說不出話。絕色的年輕臉龐上,美眸瞠得老大,半晌,她才喃喃低語:「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愛我……」

  「傻孩子,這有什麼不可能。」宿湍雲溫柔地笑著,「倒是少溥的性子,才教我擔憂他找不著伴侶……」她看著舒皓寧,輕聲細語、徐緩地述說--

  他們夫妻的出走,造成兒子成長環境的艱難。邢氏對子嗣的教育,幾乎是在扭曲屬於人性的特質,那是競爭激烈卻不利於健全人格的環境,在那兒不夠冷血無情就會被踩下,情感太豐沛或暴露過多軟性情緒,就是弱點。

  「少溥性情孤冷、狂傲,表露情感對他而言,是件難事,他總是把話擱在心底,說出來的全是傷害……」宿湍雲淡笑,語氣悠遠而感歎,「他的一意孤行教你受苦了,嗯?你別怪他,這不全是他的責任,他會這樣,我和卓爾多少有錯,我們給了他生命,卻在他成長過程裡缺席。少溥沒感受過親情,要他面對愛情,他會掙扎、矛盾、反應激烈,像是受困的動物。他如果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多擔待,要怪就怪我們夫妻好了……」

  「不,」舒皓寧搖頭,輕輕地摟住宿湍雲,「您別這麼說……」天下慈母心,宿湍雲對兒子的愧疚,太教人心折。或許邢少溥傷的不僅是她舒皓寧,就連這位纖弱柔情的母親也被他的冷心冷性給刺疼了心……

  「你別怪他,好嗎?」宿湍雲也摟著她,雙手柔柔地拍撫她的背脊,「少溥至少還流有卓爾的血液,他骨子裡跟他父親一樣專情,你可別放棄他喔!」

  舒皓寧又笑又哭地在她懷裡直點頭,無法再說一句拒絕或不願的話語。

  

  晚飯後,邢少溥被父親邢卓爾喚進書房。父子倆各坐一方,沉默一小會,邢卓爾發出渾厚的嗓音--

  「你的傷不是單純的意外吧,少溥?」他端詳著兒子,一句話就挑明要點。

  邢卓爾畢竟是邢氏子弟,他清楚那個龐大家族的環境:惡性的競爭,輸贏後的找碴、報復。只要不被抓著證據、握住把柄,要弄死一個人並非不可能!自己年少時也曾繼承那個龐大家族體系,擔任主導地位,但妻子的不適應與病弱,讓他毅然決然選擇放棄、遺忘那個家族,於是家族長輩將注意力轉移到獨子邢少溥身上,換言之,他的兒子是被內定的繼承人選。而邢少溥與平輩間的競爭、考驗,則是接任前的「特別訓練」。這事是他與長輩間的秘密協議,他得妥協留下兒子。要不,只得看著妻子一天天流失生命力,就這樣,他犧牲兒子,帶著妻子遠離邢氏。當初,他太年輕,做事無法兩全,放下兒子的結果就是讓那孩子得面對孤獨與險惡,這是他身為一個父親的最大遺憾!

  「父親有何建議嗎?」邢少溥沉聲開口,間接承認腿傷的「不單純」。

  邢卓爾回神,笑了笑:「你三五年才來看你母親一次,總不能老帶傷來吧!」他淡淡地說。深邃溫和的眸光掃向兒子臉上。一次意外、兩次意外……兒子要面對多少次意外,他心裡有數,只要兒子還是邢氏總裁,只要堂手足裡仍有人不服,意外就會接踵而至,除非--

  「父親做事總考慮母親。」邢少溥眼光凜了凜,「您放心,我不會再教母親擔心。好歹邢氏總裁的權勢仍在我手中,我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邢卓爾搖首,站起身,走向窗口:「這不是我要給你的建議。」他歎了口氣,拉開落地窗,讓夾帶海水鹹味的風吹進屋裡。「我為了你母親,將新生兒的你留在家族裡,也許,我沒什麼資格說你,但是少溥,記得別傷害愛你的人,也別讓自己再孤獨!」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邢少溥沉著聲回答,「所有的事,我已做她準備,您別操心,早點休息吧!」

  道了晚安,邢少溥起身離座,就往門口走。

  「少溥,」快出門時,邢卓爾叫住他,「我愛你母親,甚至能為她死。你呢?你能為……」

  「我是您的兒子。」邢少溥轉身,直截了當地搶白。然後,深沉地看了父親一眼,便跨出門外。

  聞言,邢卓爾無奈地淡笑,心中半憂半喜邢少溥與他最大的不同是--

  野心。

  邢少溥的野心已成了習慣。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放棄權勢,他終究還是選擇主導邢氏!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雨來,她再次醒來時,他已躺在身旁,兩隻鋼鐵似的臂膀,緊緊地摟著她。

  她在他懷裡翻身,額上的劉海因他的氣息,輕輕搔弄著,彷彿是種溫柔的愛撫。

  他的睡顏冷酷、自抑,她以前沒注意過,原來他連睡眠都是緊繃著心緒的!這點發現,讓她心疼了一下。

  她輕蹙眉心,不由自主地將唇印在他抿緊的唇角。只是個輕淺的動作,他卻猛然驚醒,瞪著銳利的鷹眸瞅她,讓她亂了方寸,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望著他--

  他突然勾住她的纖頸,俯近她的美顏:「這才叫吻!」語畢,他封住她的唇,舌尖糾纏她的皓齒與粉舌,柔情探尋,好似這是他倆的甜蜜初吻。

  「怎麼又醒來,身子還不舒服?」他離開她的唇,長指在她頰邊滑動,聲音低沉中隱藏關懷。

  她搖著頭,嬌喘地說:「伯母來看過我了,我沒事。」她看著他,神情全沒以往面對他時的倔強,而是純情的緋紅。

  「是嗎,母親來看過你了!」他淡淡地說,俊臉沒啥表情,「母親說了什麼嗎?」

  她眨了眨眼:「伯母說你性情孤冷、狂傲,不擅於表露情感……」話語漸歇,她靜靜地凝視他。

  他也不說話,一個勁兒將她壓在胸懷裡,大掌撫觸她柔膩、姣好的身段。

  她緊閉著雙眸,長指探進他發裡,身軀朝他貼近:「我能當這是……你的情感表露……嗎?」她仰著臉,在承接他的熱吻時,渴盼地問道。

  「你當是就是!」他言短意深地答。同時,熱切地展開深情狂野的律動。

  有別於以往的感受,她覺得自己可以為他伸展,接納他的所有,包括那孤冷、霸氣,她可以感受他給的強烈震撼與激情戰慄。他的心貼在她的胸口,她清楚感受到那有力狂熾的節拍--

  他們實實在在地互相擁有,彼此融合……

  許久,窗邊射進些微金黃曙光,他們的喘息逐漸平穩,他擁著她,吻綿細地落在她臉上。真是怪異,他明明已要過她多次,但這次竟有種初體驗的濃烈歡愉與甜蜜,彷彿這是他第一次抱她似的。

  「我們要一直住在這兒嗎?」她香汗淋漓,趴在他肩窩,藕臂攬著他的頸項,噓聲輕喘著。

  「你想住這兒?」他問。

  「回去了,有人會傷害你,不是嗎?」她歎了口氣。心裡明白,他的自尊與個性,是絕不會隱遁、逃避的,他的霸氣、決斷會讓他選擇正面交鋒!

  邢少溥沒講話,手撫摸著她肩背,指腹摩挲那道為他而受的傷疤。之前,他們的關係惡劣,對彼此毫不妥協、唱反調,因此她遲遲不接受整形除疤,以致留到現在,倒也強化他與邢少淵的仇怨。

  「回去後,安排醫師磨了這疤痕!」他喃喃低語。

  「那會移轉到你身上的。」她輕歎,話中帶話。她的傷是好了,疤也易除,但他的危難可能正形成當中。

  邢少溥托起她的潔膩下巴,堵住她歎息不斷的紅唇,霸氣地吻去她的憂慮:「你的心不是用來擔憂的,記得嗎?我不要一顆擔憂的心,嗯?」他曾狂言要她的心,此刻,他得到了,但他仍不滿她的愁緒太濃。

  「嗯,」她點了點頭,唇貼著他的唇,「這兒的環境不適合擔憂,它是你的『家』嗎?」他不要一顆擔憂的心,那他是否決定留下、離開邢氏呢?

  他看著她,眸光轉沉:「我父母的家,這兒是『他倆的家』!」他不是在抱怨或遺憾,這是他不會有的情緒,他只是陳述事實。屬於他的還沒形成,偶爾來這兒,為的是確定父母安好,並不是要奢求什麼「家的感受」!

  她沉默了,雙手緊緊擁著他。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孤獨,並且讓它融入天性。他在邢氏大家族裡,獨自承受親友的蔑視,包括大人的閒語流言、同儕的排擠,裡外都不屬同一分子,但多年後,他卻主導、支配所有,位高權重,遠離父母,他是真正孤獨的人。

  「我的父母去世好些年了,我也是一個人……」孤獨其實是種長期的飢渴,這種空虛讓他們需索彼此的心……

  「以後不是了,你得在我身邊!」他強勢中帶著溫柔地命令。

  她笑了笑,枕上他光滑、肌理分明的胸膛:「可以睡了吧!」吻吻他的胸口,她閉合雙眸。

  他沒啥倦意,大掌愛戀不捨地撫摸她:「你睡吧,我還不累。」

  她又張眸,小手抓住他游移不定的大掌,嬌顏泛起難得的俏皮神情。「你思念克勞斯呀!」他的動作真像是對待克勞斯的習慣舉止。

  他一愣,皺著兩道跋扈的濃眉,隨即會意地勾起唇角:「小野貓嗯?!」他低嗤,胸膛抵住她,「我想馴服你!」帶著前所未有的性感笑容與慣有的獵人傲氣,他一下又限制了她的嬌軀席捲她的感官,讓情潮熱浪淹沒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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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4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真的要回去嗎?」

  宿湍雲輕輕柔柔的嗓音,白南歐情調的白色涼亭,隨風傳散在寧靜的湖畔。

  「醫師不是要你休養一陣子嗎,少溥?」她坐在白籐編的安樂椅,雙手不捨地拉著身旁舒皓寧的細嫩柔荑,晶澈目光則膠著在對座的兒子邢少溥臉上,「皓寧第一次來玩,還沒盡興,你們真要匆匆離去呀,少溥?」

  邢少溥凝神看著宿湍云:「母親!」他喚道,俊臉有絲難色,「我們真的得走了。這些時日來,俱樂部的事務高累,很多公事等著我回去處理……」語未了--

  「卓爾,說說少溥嘛,他的傷才好沒多久……」說不動兒子,宿湍雲轉向丈夫求援,「他要回那麼冷的地方……」

  邢卓爾笑了笑,優雅地起身,坐到妻子身邊。

  「少溥有他的事,你都留不住他了,我哪有能耐,嗯?」兒子這次待的時日,已破天荒地長了,他實在不好強留他多住。

  宿湍雲歎了口氣,素手拍了拍舒皓寧:「伯母原以為可在這兒幫你辦場美麗的婚禮哪……」

  「伯母……」舒皓寧驚詫地看著她。

  宿湍雲一笑,撫撫她嬌紅的年輕臉龐:「你來的那天,我說要少溥在這兒娶你進門呀,你忘了嗎?」她說。側首看了邢少溥一眼,然後又道,「你和少溥注定相屬呢!伯母是認真要你這媳婦喲!」

  邢少溥聽到母親的話語,心裡並沒有被人安排、支配的不愉悅,反而是瀰漫著實實在在的熱流,讓他眼神狂熾地凝視著舒皓寧那張羞澀如新婦似的紅顏。

  「少溥,」邢卓爾眉眼帶笑地看他,意味深長地道,「下次來看你母親時,得帶個可愛的『小人兒』,別再帶傷嗯,我們等你們『全家』蒞臨!」

  邢少溥黑眸閃了閃,唇角若有似無地挑了下:「您放心吧!」他淡淡地答道。深沈幽黑的眸光轉回舒皓寧身上。

  她正與母親品茶話別。兩個不同典型的絕色女子,一言一語,談笑和諧,心靈相近,儼然已成母女!

  養傷的這些日子來,那是他最常見的景象,顯然她與母親已培養出情感,哼!

  「媽,我們會再來看您。」他突然改了稱謂喚宿湍雲。

  宿湍雲與邢卓爾同時驚詫:「少溥……你……」他們異口同聲,語不成句。他們冷漠、疏離的兒子,總算有絲「人性」了?!

  邢少溥皺額,沒領悟自己下意識的改變,直覺父母的神情是憂慮,便又說:「我的腳傷痊癒了,爸、媽無須為我操煩,今後我會當心,請爸、媽保重身子。」語畢,他自椅子上起身,探手朝向舒皓寧--

  「該走了,車子來了!」他對她說,眼睛望著開進車道的轎車。

  舒皓寧握住他溫暖的大掌,向他的雙親辭行,馬上隨著他的腳步走出涼亭。

  他們夫婦目送著轎車駛出門外,緊緊倚偎著。久久,宿湍雲對丈夫道:「少溥變了呢!」雖然兒子仍是一張冷酷俊臉,但已沒那麼自抑、冷傲……

  「皓寧讓他不再孤獨了!」邢卓爾微笑,擁著妻子,散步在陽光傾灑的湖畔林間。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碰過這麼美的午後呢?

  
  飛機離開小島的剎那,地中海的浪漫氣息彷彿一併消失。她不知道如夢似幻的甜蜜能維持多久,也許是她又開始暈機,因此潛藏在意識底層的悲觀,便奔竄而出。

  偏著螓首,凝視將她擁在懷裡的男人,她總有股莫名的不踏實感。蹙蹙眉心,她乾嘔一聲。

  「怎麼了?」邢少溥撫著她的肩,「想吐?」看了一眼她蒼白的美顏,不等她應聲,他離座走向機艙前方的小吧檯,手裡拿了濕毛巾和暈機藥,回到她身邊。

  「和水吞下去。」他將藥丸輕抵在她唇齒間。

  她照做服下暈機藥。之後,邢少溥以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臉:「睡一下,很快就要著陸了。」

  她看著他,美眸悠悠飄飄:「這種甜蜜能維持多久?」她突然一問。

  邢少溥停止動作,冷酷俊臉不興波痕,眸底卻泛起青藍光點,半晌,他冷著聲命令:「收起你那藝術家的多疑天性!」他不喜歡她的多愁善感,更厭惡藝術氣息熏陶在她骨子裡的「不必要」敏感,他不需要她有多餘的憂愁!

  「別再讓我認為你有逃離的意念,」他警告道,「你是我的人!」他吻住她。久久,他放開她,由自己的特製腕表裡取出精巧的鏈飾,手法繁複地將它綁在她纖白的左手腕。

  她嬌喘地看他一眼,又低頭凝視自己皓腕上的冰涼物。那像條長項鏈的飾品,一圈圈環繞在她手腕,色澤潤白帶銀亮,圈鏈排列出若隱若現的狼形圖紋,隨著她的腕轉動,紋飾就像雪地奔馳的狼般栩栩如生。

  「這是……」她不解地看著他。他鄙視藝術,為何會給她這麼完美的藝術品?

  「我的標記,邢氏歷代領導繼承者才有的專屬物品。」他將她扯進懷裡,一手勒著她苗條的纖腰,一手托著她美麗下巴,再次宣誓般地強調:「戴上這鏈飾,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人!」

  她一愣,身子微微發顫:「我欠你的債還不完嗯?」

  「我說了,別有逃離的意思……」他沉沉低喃,聲音越來越縹緲。

  她微笑,意識開始被暈機藥的效用支配,漸漸趨於模糊恬靜,最後安然地在他懷裡入睡。

  

  回到阿爾卑斯山,邢少溥忙著滑雪場的整建工程,他們的「好關係」才開始,他卻無暇享受戀愛的美好。除了每晚一定回別墅與她溫存外,他其餘時間幾乎全待在「寒帶聖地」俱樂部。

  最近邢氏企業問題接二連三,為了邢少淵的事,幾個堂手足開始撻伐邢少溥。他們認為邢少溥太過自我、濫用職權,不顧兄弟情誼,什麼事非得鬧到將同宗兄長逐出家族,甚至要這個被除名的兄長,背負「爆破山頭,造成雪崩」的罪名!這是邢少溥借外界法理之手,對邢少淵趕盡殺絕的做法,也是引起其它堂手足對邢少溥最不滿的原因。

  他要獨攬大權,剷除異己!好吧,邢氏全給他!邢少淵的親手足這麼嚷嚷。接著,幾名掌管北美一帶「寒帶聖地」分部的邢氏子弟,連連罷業,收了會員的高額會費,還關了滑雪場,惹得一些名流政客大為光火、怨聲載道。

  大家族出亂子總是沒完沒了,而且越鬧越大,邢少溥不想再驚動長輩們,也不想辜負堂手足們對他的「期望」。他不再講情分,大刀闊斧解除不事手足的職務,重新佈局連鎖俱樂部的人事,徹底施行領導者的權勢!

  「發佈下去!」邢少溥背對陸征,站在辦公室窗邊,眼光冷冷睥睨下方正整建的滑雪場,沉聲低言:「要鬧要玩,我就讓他們『盡興』,好歹我們經營的也是娛樂業,豈能教他們失望!」他不在乎鬧翻邢氏這個家族,誰要挑釁、試探他的容忍底限,他絕對奉陪到底!

  陸征服從地頷首,拿起文件翻翻。嘖!這可是大風吹呀!看樣子,即便邢少淵被逮進牢獄,但邢先生的處境依舊不會轉好,唉!還是得提防著!陸征凝神思忖著。

  
  「克勞斯別動,你這樣我可抓不準線條!」舒皓寧蹙額,洩氣似的放下畫筆,瞪著伏在草坪舔舐身軀的大狼。

  她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這頭驕傲的野獸跟她到花園,當成作畫時的模特兒。不過它始終不聽她的命令,一會兒在花叢亂撲,一會兒繞著小溪畔溜躂,一會兒又對她嗤鼻嘶鳴,彷彿在耍弄她。要這頭美麗、野性的獸入畫,還真是難事!就像與它的主人相處般,難!唉!

  她調開頭,不願再畫,緩步走到慣坐的那塊礁石,坐在上頭,愣愣盯著手腕上的鏈飾。

  回這別墅後幾天來,她的思緒一直在轉繞,她總覺得相處的時間太短、太形式化,她只有在夜裡短短的三小時,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太忙了,過多的事件讓他變得格外冷酷。這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成了紓解劑,還是他夜裡的精神歸宿?

  她在意這些問題。愛得深,就更加在意,想深究,又怕引出他的更多心煩,他最近是夠累的了!

  「想什麼?」邢少溥低沈冷冽的嗓音,無預警地傳來,而且近在耳畔。

  「你回來了,」她收回心神,側過美顏,唇恰好擦過他的唇。「怎麼……這麼早?」臉染上紅彩,她走了調,問得語塞。

  邢少溥沉沉地凝視她,長指沿著她的輪廓輕摩:「事情告一段落,今天比較閒。」他淡淡解釋。雙眸微瞇,瞟了瞟穿梭在花叢裡的動物蹤影,「想要克勞斯當模特兒?」他問著,語氣有絲嘲弄。

  舒皓寧瞪了他一眼,悶悶轉頭看向溪底:「它只聽得懂你的話!」

  邢少溥撇唇,彈響手指,克勞斯便「蹬蹬蹬」地走過來,伏在礁石下緣:「我不說話,它也懂。」他驕傲極了。

  「你能命令所有人嘛!」這山頭,誰不聽他的呀!

  邢少溥低哼,不再說話,捧著她的小臉。唇封住她的唇,狂野霸氣地捲裹、輕咬她的粉舌。

  她先是沉醉,而後抵開他的胸膛,喘著氣嬌聲問:「你真要革除那些邢氏人的職權?」俱樂部經營風波,她全聽陸征說了,他要整頓,如此,不等於增加凶險?

  「他們不想工作,我沒理由勉強他們!」眸光一凜,他說得通情達理,卻言不由衷。這做法徹底彰顯他性格裡的狂霸冷酷。他不允許妥協,不容忍被挑釁,誰要點火,就得承受後果。

  她心一震。早知他是冷酷的人哪,但還是忍不住哆嗦。

  「冷嗎,這兒不比外頭低溫吧!」他皺眉。

  她搖搖頭,扯著淡笑看他:「可以給我個工作嗎?」日子太閒適,心情浮浮蕩蕩,就會胡思亂想,一個工作來讓她分憂解愁是必要的!

  聞言,邢少溥眉心更是深折:「我不可能讓你回去經營藝廊的!」他冷著嗓音。

  提到藝廊,她也皺了額:「我只是不想閒著。我知道我這輩子回不了以往的生活了……」

  也不知是最近被惹得太煩、太累,還是怎麼著,當她說這話時,他突然不悅起來:「你是在抱怨嗎?」他沉不住火氣地問。

  「我沒這個意思,」她試著平心靜氣地說,「如果我得終生住這兒,就得給我些事做。」

  「你不是每天在作畫?!」邢少溥起身走到畫架前,冷冷看了一眼。她還要什麼事做?藝術家的生活,不就是悠閒、愜意嗎?她還要工作啥?何況--

  「邢家的女人不需要工作!」他背對著她,語氣堅硬地說。對待她的生活,這點,他遵循著邢家的模式。

  「我不是邢家的女人!」她壓低聲調反駁。她不須過那種「望族太太式」的生活。

  邢少溥倏地轉身:「你再說一次!」他咬牙低語,幾乎暴怒。

  她也拗了起來,睜亮雙眸,不眨一下,定定看著他:「我是舒皓寧,不是邢家的女人!」她強調。

  一瞬間,他的反應極為狂躁,長腿大步大步走向她,大掌抓住她的左腕:「還要我提醒嗎?有這鏈飾,你永遠是我邢少溥的女人!現在任你作畫、搞藝術,你還要做什麼?」她不需要做雜事弄粗雙手;她不會滑雪,更無需到俱樂部工作。這樣她還要做啥?

  「搞藝術的是『寄生蟲』,你說過的!」她舊事重提,不屈服他的安排,「為此,我住這兒,就得有個工作!」她看著他,美眸灼亮,堅定得很。

  他皺眉,放開她的手:「算了,隨你!」看了一眼她白皙肌膚上被他抓紅的痕跡,臉色一沉,轉身便離去。

  舒皓寧心裡也不舒服。悶悶轉身,將鞋子踢入水中,纖纖玉足沉浸入溪,恍恍惚惚望著水流。

  到底怎麼了?無端端吵起架?事情太多,心靈太累嗎?還是有什麼變化正在醞釀……

 

  今夜他不回來。外頭下著雪,他要在山頂的俱樂部過夜,只遣了陸征回來報訊。

  「這事撥個電話就行,還讓你冒著雪回來……」她喃喃低語,顰著秀眉凝視門外的陸征。

  「舒小姐,陸征是開車下來的,沒冒啥風雪,您擔心了。」陸征很有禮貌地說。心裡著實明白邢先生要他回來的用意,無非是放心不下舒小姐,但下午的一場不愉快卻讓邢先生氣頭未消,不想回家,寧願徹夜整理俱樂部的經營計劃。

  「好吧!我明白了。你也早點休息。」她淡淡表示,轉身便要關上房門。他不回來,是還氣著,根本不是為公事,她清楚知道這點。

  正當她要掩上門時,陸征突然抵著門板,恍若想起另一件要事般看著她。

  「舒小姐,呃……」他頓了頓,剛毅的臉顯得欲言又止。

  「什麼事?你直說吧!」舒皓寧微微笑道。在這別墅,很多事都是陸征提醒她、忠告她,他一直很誠心、很禮貌地待她。

  陸征歎了口氣,索性直言:「舒小姐,您得體諒邢先生對您的態度。最近,俱樂部事多,加上邢先生的堂兄弟們正鬧著,邢先生心煩,容易發脾氣,您就別與邢先生計較。邢先生多年來,都是孤獨一人,好不容易身邊有了您,陸征實在不想看您倆為小事而不愉快……」

  「陸征,」舒皓寧開口打斷他,「你說的,我全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你別為我們操心,去休息吧!」她笑了笑,纖手拍拍他的臂膀,要他安心。邢少溥雖然孤獨,但他身邊總有人真心在關懷他……

  陸征愣了愣,搔了搔頭,笑道:「那……晚安了,舒小姐。」

  舒皓寧微微頷首,看著他下樓,才轉身進臥室,關了門,擰熄燈,躺進溫暖柔軟的床被間,幽幽入夢。

  窗外白雪輕飄,不知名的鳥禽在夜啼。一個高大冷酷的身影,映著窗玻璃朝她走來。她一個翻身,就見那模糊的影像在床邊脫衣服!而後被子被掀開,男人冰冷的肌膚貼著她溫暖的身軀,她一驚,張開了眼--

  「嚇到你了?」邢少溥的俊臉僅離她一寸。

  「陸征說你公事忙,要在俱樂部過夜……」略帶沙啞的甜柔嗓音,性感、誘人地在兩人鼻息間漫開。她視線與他交纏,彷彿詢問著他,為何又回來。

  他盯著她,黑眸炯亮熱切,沒說話,一下壓上她微啟的朱唇,雙手也在絨被下解著她的睡衣鈕扣。挨不住慾火的狂燃,他發覺自己真的不能沒有她。

  陸征走後,他在俱樂部巡繞一圈,與幾名貴賓會員到酒吧小酌、交誼,短短的社交寒暄,竟也引來女人注意,喝個酒身邊纏著妖艷女子,鼻腔充塞華妓的香水味,只覺煩躁、不耐,心裡浮現的全是舒皓寧。這麼一攪,別說喝酒,他連一刻也無法待在俱樂部裡--

  「你走路……回來嗎?」她低喘著問。纖指滑過他冰冷的高挺鼻樑,依稀能感覺出風雪停留過的痕跡,而且那緊環著她的結實男性軀幹亦透著冷冽的低溫。

  「別說話,我不是回來聽你嘮叨的!」

  苦甜相混,什麼矛盾的感受,此刻都能發生……

  

  「起床!」抑著怒氣的低吼,聽起來比一場風暴更可怕。

  邢少溥罩著晨衣,神情陰沉凜然地站在床邊。「你給我說清楚!」他猛然掀掉絨毛被,拉起舒皓寧的手臂。

  舒皓寧蹙著眉,朦朦朧朧之中擺脫倦意,睜開雙眼,不解地盯著床邊的他。「怎麼了?」她問道,疲憊的身子靠在枕頭上,雙手拉回絨被,遮掩身軀。

  「你說!這是什麼?」大掌一揮,他將手中的東西丟上床,冷著嗓音怒問。

  她愣了愣,看向床被上零零落落的物品,眸光一亮,抬眼看他:「你搜我的抽屜!」她叫道,嬌顏染上一層薄怒。

  「我搜『你的』抽屜?哼!」邢少溥冷嗤,雙臂抱胸,黑眸燃著怒火瞅向她。「這是我的房子,我愛開哪個櫥櫃、動哪個抽屜,還得申請嗎?」

  聞言,她臉色煞白,胸口一陣緊縮:「是啊!我差點忘了,自己不過是個來『抵債』的人,怎能妄想被尊重……」她苦笑低言,動手收拾床上的藥品。邢少溥被她的態度刺痛一下,心裡很不舒服,憤怒幾乎不受控制了,「說清楚!這些是什麼?」他大叫。他並非不知道那些藥的效能、用途,只是他想聽她親口說出。

  她沉沉地看著他,屏凝氣息,冷言道出:「只是些避孕藥。」這是她托陸征在俱樂部藥局裡買的。當初,他們的關係不純然是男人和女人或關乎情愛,為此,有些事不得不防備……

  「避孕藥……哼,好極了!避孕藥嗯!」他冷笑,近乎喃喃自語地在床邊徘徊踱步,而後奪過她捏在手裡的藥,像頭咆哮的野獸般地大叫,「你居然服用這些!你真的吃這些東西嗯?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生氣地將藥用力丟向地面,惡狠狠地瞪著她。

  她不講話,視線停在散落滿地的藥物上。他受不了她的沉默,遂又怒吼:「說!為什麼要吃這些東西?」

  「我們的關係若只是償債,我就不能有你的孩子!」她看著他,平靜淡然地陳述。

  她的話在他聽來,像極犀利的銳刺,扎得他心頭見血。他咬牙,一字一句地加重語調問:「你不生我的孩子?我是債主,你呢,你憑什麼不?」從沒想過讓任何女人擁有生育他邢少溥子嗣的權利,但這女人不肯生他的孩子,卻大大刺激他!

  他是債主……她憑什麼?她顰緊眉頭,半晌,倔強地揚起美麗的下巴,恬靜諷刺地開口:「身體是我的,我要不要生誰的孩子,是我的事!」

  「你……」他冷冷地瞪著她,大掌側握成拳,強烈的酸澀在胸膛奔騰、撞擊,「好,好得很!隨你要生誰的雜種,都不關我的事!」他口不擇言地吼道。

  「邢少溥!你太過分了!」她大叫,美眸倏地起了一層淚霧。他怎麼可以說這些話,就為了搜出她早已停止服用的藥物,他居然……

  「過分?哼……我還沒說完呢!」他輕嗤,神色更顯無情,「我正愁沒人撿『舊鞋』!什麼都隨你,該死!」關係鬧僵了,他非得以傷害她的言辭,來保全自尊。

  她呆住了,呼吸同時凝滯,淚水不爭氣地滑了下來:「……無恥!你無恥!」她大聲斥責,情緒失控地朝他扔寢具。

  邢少溥揮擋迎面而來的枕頭攻擊,凜著俊臉,看著她那被淚水沾染出淒楚的美顏。她的淚水彷彿是利鞭,一抽便直直打進他體內,讓他的心猛地抽痛。他轉身不願再看,氣沖沖地離開臥房。

  她盯著房門砰地關上,隨即尖叫痛哭。邢少溥畢竟是邢少溥,再美好的愛情也改變不了他冷血無情的本性!

  當天,他離開瑞士遠行,到各地巡視、擴展邢氏的俱樂部王國,沉溺在享樂世界裡。他不能讓舒皓寧影響他,邢氏總裁無限的權勢才是他最重要的東西!舒皓寧不是,她只是個女人,只是個他用來索債的女人,他沒必要為了她,捲入莫名的情緒漩渦!

  信念流轉,決心一定,他遠走得長久,幾乎讓人懷疑他不會再回瑞土。舒皓寧是這麼想的,而且她應該也可趁此離開邢氏,不用再理會他,但她什麼也沒做,繫在她腕上的鏈飾像是咀咒般,無形地揪住她的心,操控她的行為,讓她自陷於他的別墅裡,沒有離去的意念。

  一個半月了。這一天,他終於回到別墅住宅。

  他回來時,外頭下著大雪。他擁著一名面貌與舒皓寧略微神似但氣質明顯低俗的女子,一路狂吻、扒解彼此衣物,直上樓梯,闖進臥房,來不及躺上床,兩人便在地毯上吻得難分難捨。

  男性粗獷的喘息、女性尖銳的吟哦擾得空氣不寧靜,熟睡中的舒皓寧一下子清醒,她拉亮夜燈,盯著聲息來源處。「誰?」才出聲,床下大地毯上曖昧交纏的男女身影,便讓她心痛得想尖叫。

  「你今晚睡客房,這兒不需要你!」邢少溥衣衫凌亂地摟著女子半躺在地板上,眼神深沈地凝視舒皓寧。

  「少溥--」女子捧著他的臉,胡亂印著吻,明顯不當床上舒皓寧存在。

  舒皓寧呆愣了許久。那女子,跟她一樣的髮型、一樣的臉型,連身材都與她相仿……他這麼做是要她難堪嗎?

  她舒皓寧什麼都不是!他隨便找就有!這就是他徹底看賤她的做法?

  「為什麼?」她顫著嗓音問,「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雙眸望進他漆黑深沉的眼底,她竭力不讓淚流下,要不,她會輸得不堪,輸得連靈魂都沒有了--

  「姬琳要為我生孩子,」邢少溥擁緊女子,冷酷無情地看著舒皓寧道,「你不走,是想留下來看我們歡愛嗎?若是如此,別忘觀賞後,發揮你的藝術天分,將我們作成畫或弄個實體雕塑,哼……我會很樂意收藏的!」

  「哎呀!少溥,你說什麼呀,討厭!你真壞……」喚作姬琳的女子,扭著身軀嬌嗔著。

  舒皓寧雙手抱著額鬢,不住地搖頭,無法相信他說的話:「住口、你住口……」她喃喃念著。

  邢少溥半瞇星眸。「滾!別佔著床,礙我的事!」他抱著姬琳站起身,走到床邊。「滾哪!」他沉聲叫道。

  舒皓寧抬顏,雙眼滿是傷痛,看了他們一眼,她一震,再也無法忍受地下床,幾乎走不穩步伐,踉蹌地奔出臥房,逃入無盡的黑夜裡。

  那一夜暴風雪襲擊的不只是阿爾卑斯山脈,更是她一顆傷痛、絕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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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51: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滾燙的沸水溢出鍋緣,滴入柴火,發出滋滋聲。

  舒皓寧徐徐張眸,望向輕煙裊裊的壁爐。

  「你醒了?」一名身材高碩、相貌英武,氣質粗獷自然的男子,正動手取下壁爐鉤環上的鍋具,「你怎麼會在暴風雪夜外出,不想活了是不?」男子閒適、不經心地喃言,一面將鍋子放在木桌上。

  舒皓寧自床鋪撐起身子,雙眼張望四周,回憶的夢境重歸現實:「是你……救我的?」她扯開疼痛的喉嚨,啞著嗓音問道。原來,昏迷前那抹高大身影,是這名陌生男子,並非……那個無情冷酷的男人……

  男子倒了杯熱飲,走到床邊:「喝吧!可以減緩疼痛。」他把杯子交到她手中,又旋走木桌,掀開鍋蓋,逕自用起餐來。

  「要不是我得在那種惡劣天候出去取景,我看你根本凶多吉少……」男子邊吃飯邊說道。江之中是國際生態暨地理雜誌的特約攝影師,這次為了做暴風雪特輯,在阿爾卑斯山系停留,因緣際會下救了舒皓寧。

  「這一帶荒涼得很,除了雪,就我這間小木屋,算你命大!」他瞟了她一眼,逕自咬著乾硬的麵包。

  她沉默地望著杯中幽幽飄香的花草茶。這麼說,上天還是憐憫她的……他終究讓她脫離了邢少溥,並沒殘忍地教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你是從邢氏山頭來的吧!」江之中間。

  她赫然抬首,神情驚詫地看他!

  「別問我怎會知道,」他繼續說道,「你手上那條鏈子是邢氏現任領導人的標記。」他江之中至少算是半個媒體人,對於邢氏這麼引人好奇的神秘望族,當然略有所知。

  「你是沒受傷,但那只是外表……照你昏睡兩天的情形看來,也許真有內傷。我不是醫師,這點我無能檢查,我恐怕得送你回邢氏……」他說話的語氣透露了某些猜測、某些訊息。媒體人的敏銳天性,讓他知道這女孩翻山越嶺、冒著生命危險在狂風暴雪的天氣外出,原因一定不單純!而且她這一出走,似乎並不打算回頭!

  「我不能回去!」她激動地喊道。好不容易保住了最後一絲尊嚴,遠離邢少溥無情的傷害,怎能再回去教他掠奪呢!何況,她已賠上了心……她早不欠他什麼!她不回去!不回去!

  「嘿!小心點。」江之中快速取走她手中的茶杯,站在床緣,「弄濕床被,可不容易干!」

  「我不能再回邢氏。」她抓著江之中,痛苦全在眼裡,「你可以不管我,但絕不能送我回邢氏!」

  面對她楚楚淒美的神色,江之中不忍地笑道:「別傻了,我若真能不管你,早讓你死在冰雪中,何必救你回來。」他拉開她扯住他衣襟的雙手,踅回木桌,繼續吃飯。

  舒皓寧放鬆了情緒,背倚著床頭,垂著臉,幽幽凝視手腕上的鏈飾。

  「戴著那個,顯然你在邢氏並非俗人。」江之中喝了口黑咖啡,頗有深究地說,「你是邢少溥的妻子吧!」

  他話一出,她的腦海隨即閃過邢少溥與姬琳纏綿的殘影,胸口一陣沉重窒悶,像是壓了巨石。她搖著頭,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不是……什麼都不是了……」她扯著左腕的鏈飾,悲切地呢喃。

  「別扯了--」江之中突然來到床邊,大掌握住她的手,「應該是解不開的,邢少溥那傢伙冷血、狂霸,野心大得很,他看上的一切,絕沒放棄的道理。那傢伙為了開發更多的俱樂部,破壞了不少自然景觀,我跟他交涉過幾次,他不是個講理的文明人。你戴了他的鏈飾,是很『麻煩』的事……」翻了翻她的手腕,審視那構造特殊的鏈飾,感覺不太妙地搖頭。

  「解不開嗎?真的,解不了嗎……」她的眼神變得空洞、無生命感,只是淚水還汩汩淌流,彷彿她正借淚水排解窒塞胸口的沉重情緒,好求得靈魂的自由。

  江之中歎了口氣,從衣袋拿出一管藥膏,塗抹在她腕上泛紅的肌膚:「再扯只會受傷。」他淡淡地說。

  「……能剪斷嗎……」她語氣悠遠,輕歎地道。淚水卻流得更急更凶。

  「何必自欺呢?」看了一眼她那晶瑩的淚顏,江之中忽然壓低嗓音,「你的樣子不像想截斷這鏈飾!何況你愛那個男人,不是嗎?」他放開她的手,雙臂環胸,像個兄長般凝視著她。他是不曉得這位妙齡絕色女子與那個「寒地霸主」有什麼糾葛,但很明顯與情愛脫不了關係!這點由她眼底的波紋便可觀察得一清二楚。

  「不……不可能愛了……」她抹掉淚,避開江之中那審視的眸光,兀自拉扯腕鏈。

  江之中挑高雙眉,脾氣一下子上來:「不用在這裡自欺,傷害自己!走,」他拉起她的手,「我這就帶你回邢氏,讓你當面跟邢少溥說你不愛他,叫他親手解下這該死的鏈子,教訓他識相上道,別再糾纏你,嗯?省得你在這兒耗神費力,扯破皮弄出傷!」看不慣她的自欺逃避,他橫了心,決意拖她去面對現實。

  「不……」她掙扎,哀求似的哭叫,「我不再見他……放手……你放手……我不回邢氏,永遠不回去!」她摔下床,跪在地板,發出沉重的聲響,虛弱得近乎昏厥。

  江之中低咒了一聲,隨即將她扶回床上:「會痛是不?」他語帶深意地問,而後,歎了口氣,沉沉地道,「說到去找他,就百感交集、痛苦難言?會痛代表還愛著,你無須否認,不想見他,那鏈子當個紀念、當個警惕不就成了,何必傷自己?他傷你,你還傷自己,你真那麼不值嗎?如果你真這麼看待自己,那我江之中可真瞎了眼才救你!」他揉揉她的髮鬢,態度轉而溫柔。

  舒皓寧抬眼,望著他,久久不能言語。她感覺到他身上那種不可思議的兄長風範。他們還不算認識,但他說的話卻深深震撼她的思維,彷彿他真的是她最可親的家人。「……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她失聲痛哭。

  江之中笑了起來,淡淡喃言:「你比我乾兒子還愛哭呵!」像個孩子似……嘖!他搖搖頭,抽了幾張面紙給她拭淚,「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舒皓寧,我本來住巴黎,但……」她看看江之中,不由自主地吐露自己的身世背景與如何遇上邢少溥的種種。平靜情緒後,她彷彿是個與家人走失又團圓的孩子般,急欲紆解充塞胸口的無助與委屈。

  江之中聽著她的訴說,眉頭狠狠皺起,大掌緊緊握拳,冷著嗓音:「那傢伙居然這麼對你。」他站起身,狂躁地踱著步子。那個邢少溥可真會折磨人,連個無依的女孩他都不放過,竟要她「抵債」!原來,堂堂邢氏領導人真是個失心瘋患者!

  「該死的!」他忍不住咒罵,然後,回首盯住舒皓寧,「我帶你回巴黎,從此遠離那個瘋子!」恰巧他的取景工作也告一段落,必須回法國開會交差。他想,她若是有內傷,就回法國檢查吧,不須再回邢氏了!

  舒皓寧一震,眸中有喜也有悲。喜的是真正要解脫了……至於悲……是不捨嗎?不,不!她早該離得遠遠的,以免萬劫不復,絕不會有不捨!不會的!

  「我要走,我要離開這些山頭!」她看著江之中,語氣堅定而懇切,「帶我走,江大哥!」

  江之中望著她:「放心吧!世上還沒有我江之中辦不了的事!」他沉沉地道,同時給了她勇氣與信心。

  她破涕為笑,猛地直點頭。未來,對她而言,該是全新、美好的吧……

  

  雪地摩托車的隆隆聲響,劃破山林的寧靜。由邢少溥帶領的俱樂部員工,兵分多路,大規模進行搜山,這已是第七天了。

  今天,他們越過邢氏山頭邊界,進入另一座山林,像群魔般呼嘯馳騁,掀起一片白茫雪霧。前方的邢少溥打了手勢,車隊開始分散,每台車都加足馬力,攻城略地似的駛進山野林木深處。陸征緊隨邢少溥,以防意外發生。

  七天的搜尋,毫無斬獲。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舒皓寧凶多吉少,但邢少溥堅持找不到活人,也得挖出屍首!他的決心充滿了強烈情感,一種懊惱與憤怒交雜的心境,不過一切似乎已顯得太晚……

  其實,舒皓寧失蹤並不止七天,算算應該有十四五天了!因為避孕藥的風波,邢少溥不再碰舒皓寧,甚至找了個拜金女夜夜狂歡,沉溺酒色,刻意忽略舒皓寧的存在。直到七天前的一個清晨,克勞斯不知從哪兒叼來殘破的女性風雪帽,他的神經陡然一凜,才憶及多日未見舒皓寧蹤影,遂找來陸徵詢問。結果陸征一問三不知,更莫名地反問邢少溥,舒皓寧不是每天與他在一起嗎。陸征壓根兒不知道邢少溥與舒皓寧的那場大爭執,還以為他倆感情融洽,夜夜甜蜜,哪知道原來邢先生巡視產業歸來後,連女人都換了!這麼--言一語,他們主僕總算明白,舒皓寧也許早在那個暴風雪夜就傷心遠走了。時過七日,新雪早蓋掉她的足跡,暴風也捲走了她的氣息,要靠克勞斯靈敏的追獵野性找到她,根本不可能。最後,邢少溥又氣又急地下令,以人力大規模搜山,直至找到舒皓寧為止!

  「砰」一聲巨響,邢少溥閃避不及,撞上凸出雪層的大石塊。

  「邢先生!」陸征大叫。趕忙停下車子,匆匆跑向前,察看在雪地上呼氣急喘的邢少溥。

  「該死的!這車廢了!」邢少溥氣急敗壞地起身,踹了一下車頭全毀,冒煙燃燒的雪地機車。「別管了,騎你那台!」他頓頓足,拖行似的走向另一輛。

  「邢先生,您受傷了!」陸征急言,衝到他面前,橫擋著,「我不能讓您再往前行!」

  「讓開,陸征!你想違抗我的命令嗎?」眼神倏地轉沈,邢少溥冷冷地說,「讓開!」

  「邢先生,您得冷靜……」

  「讓開!別跟我廢話!」他怒吼,長臂一掃,推開陸征。陸征重心不穩地橫跨幾步,無法阻擋他,「你再擋我,休怪我無情撤你的職分!」他光火地威嚇。

  陸征不理會,迅速穩住高大的身軀,在他將激活機車的剎那,反應極快地奪下鑰匙。

  「拿來!」邢少溥坐在機車上,扯著陸征的衣領,怒紅雙眸斥令,「拿來!陸征!」

  「邢先生最近的行為已引來有心人觀望!」陸征首次犯上地甩開主人的雙手,口氣僵硬地點明邢少溥目前的處境,「您大規模搜山已教其它邢氏人起疑,您再不冷靜留心,他們會乘勢踩下您的!」七天來,邢先生沒命似的尋找舒小姐,已讓他的堂手足蠢蠢欲動,每個人無不等著邢先生受窘,好一舉掌握邢先生的弱點攻擊!如果,邢先生再不靜心思考,失勢是遲早的!

  陸征的話像把槌,猛地重敲他的腦殼,使他不得不醒悟。沒錯!舒皓寧的存在,除了他雙親,其它邢氏人並不知曉,倘若他這次的舉動引人查探,那麼她必然成為他的弱點!過多的在意,會暴露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那麼……

  「無論如何,我還是得找到她!」他得從長計議,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她,絕不能教他人先一步掌握她!要不,不但她危險,連他都會受威脅!

  陸征點點頭:「您放心,屬下會辦的!」他恭敬嚴肅地說,「舒小姐一定還活著!」他心裡明白,即使邢先生說「死要見屍」,但這話不過是邢先生對舒小姐的愛戀與渴望。邢先先其實堅信舒小姐是活著的,否則,他不會因他的一番剖析而靜心思考--

  「派幾個能信任的人私下搜尋,其它調回俱樂部,正常營運!」邢少溥恢復冷靜地道。一場暴風雪,她一個弱女子能走多遠!七天來掀翻邢氏自家山頭,無屍無人,代表她應安然在某處,但他卻高估她的腳程,越界搜山……他真是失了理性、沒經思考,才以為她能翻山越嶺……落難其它山頭!現在想想,他寧願相信她在那場暴風雪裡,機警地逃過劫難,而後……

  腦子一閃,他震了下,衝口道:「派人到巴黎查!」該死的!他逕自心慌她會困在山裡,全忘了她也許早下了山,回法國了!

  陸征一愣。是啊!光憑克勞斯叼回來的風雪帽,著實不能證明什麼,記得舒小姐初來乍到時,也是個暴風雪襲擊山頭的日子,她不也安然無事進入邢氏?天!邢先生衝動搜山……也許錯了「方向」……

  
  江之中大步疾行,跳過庭院漆白木柵門,直直走向那幢被籐類植物爬繞著的建築。

  「皓寧!」他打開門,進入屋內,揚聲喊叫。「皓寧!你在嗎?」

  「江大哥,你來了。」舒皓寧悠悠出現。她身上一襲寬鬆白長衫染了些油彩,手中仍握著畫筆,絕色容顏略顯憔悴,看來憂愁悒鬱,心事難解。

  江之中看著她,神色凝重地往窗邊沙發坐下:「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舒皓寧聞言,靜靜地朝他走去。她移動時,長衫飄擺,隱約勾勒出她那微微凸起的小腹。

  「坐吧!」江之中拍拍身旁的空位,「身體還好嗎?」他問。

  舒皓寧輕輕頷首,徐緩落座:「江大哥有要事?」

  江之中沉吟好一會兒,想點煙,但瞥了她一眼後,又作罷地收起煙盒:「邢少溥將公開拍賣『東方雙奇館』裡的藝術品。」

  舒皓寧呼吸一窒,抖著嗓音問:「為什麼?」她已經什麼都沒了,為什麼他還要……

  「他想逼你主動現身!」江之中沉沉低言,站起身,繞到沙發後方,拉開落地窗,面朝庭院,「看樣子,他已經失去慢慢找你的耐心了!」

  回巴黎兩個月來,仍有邢少溥的手下在打探她的消息。很顯然,邢少溥是不打算放過她!

  「那我就去見他好了!」像是痛下決心般,她重重地垂下雙眸,纖白的十指幾乎要折斷手中的畫筆,「就如他所願,我去見他……」

  「這事江大哥可以幫你解決,你可以不出面。」江之中沉緩地說。

  「不,沒用的,江大哥!」她搖著頭,轉身凝望江之中高大的背影,「他若真是針對我,我不出面,是解決不了事的!而且,我不能讓江大哥再蹬這渾水,你已經幫我太多了!」無法回巴黎原來的家,而江之中也重新張羅她的生活,讓她不受寒挨餓,他對她仁至義盡,她實在不能再拖累他!

  「皓寧,」江之中轉回沙發前,若有所思地看她。「你若真想見他,江大哥不會阻止你……」語未了--

  「我不想見他,但我不得不!」她衝口而出,眼淚跟著進出眼眶。

  江之中低下頭,半瞇著眼臉,睥睨她許久,嘴上才浮現又氣又無奈的笑:「你老愛自欺,」他坐下來,長腿不羈地抬放在桌上,像是對待小娃兒般,伸手撫她的頭,「你忘不了那個渾蛋!」

  她渾身一震,美麗的指尖掐入掌心,使勁地搖著頭,激動不已地掉著淚,完全說不出話。

  「別否認!」他收斂笑容,嗓音冷硬得出奇,「這兩個月來!你沒神沒魂、愁容滿面,我瞎了才看不出為什麼!何況,你跟他仍有某種程度的牽繫,不是嗎?」視線掃過她的腹部,他緩緩閱上眼。

  她呆愣著,淚滴灑在油彩上。化不開,再多的淚水,那鮮艷的油彩已化不開,彷彿心裡某種濃烈的糾結般,怎麼也解不開!

  「要見他就去吧!」江之中突然又開口,「看來要徹底了斷關係……算了,我想是了不斷的!」他張眸又盯了一眼她的腹部,而後起身由落地窗走到庭院。

  舒皓寧依舊坐著掉淚,柔荑不由自主地撫著圓巧的小腹。當初,狠不下心拒絕這個正在成長的生命,真是因為這是條命、這個脈動嗎?抑或真正原因是這條命、這個脈動關聯著邢少溥呢?

  
  「東方雙奇館」舉行拍賣會,許多收藏者受邀,藝術家爭相蒞臨,大批仿名人附庸風雅的豪門暴發戶也投入競標叫價行列,湊足熱鬧。

  舒皓寧與江之中才剛進場,陸征便出現在他們身旁。

  「舒小姐,邢先生等您好久了,請隨陸征而行。」他躬身在舒皓寧斜前方,十分有禮地說著。

  「請他恥停止這場拍賣會!」舒皓寧咬著牙,抑著嗓音道。

  「這事陸征無權請求。」陸征不卑不亢地回答,舉著右手,示意她隨行。

  舒皓寧一動不動屍木然地僵在原地,耳裡聽見入場後第一個「賣出」,身子才顫了下。

  「走吧,看看他搞啥把戲!」江之中扶住她的雙肩,在她耳邊低喃。然後,他不客氣地對陸征道:「帶路啊!」

  陸征不著痕跡地掃了江之中一眼,沒吭半聲,只覺他有點眼熟,便領著他們上樓。

  舒皓寧熟悉這幢宮廷建築的格局,他們此刻繞著彩色玻璃成排的長廊,正是往她臥房的途徑。愈走愈近,她幾乎可以感覺他如暗夜的惡狼般,眸光炯炯地等待她進入視野,而後一場傷害又將襲向她……

  「請進,舒小姐。邢先生在裡頭等您。」他們果真停在她的臥房門口。陸征只是示意她進去,並沒幫她開門。

  江之中則探手握住門把,準備開門。

  「抱歉,先生,我家主人只見舒小姐。」陸征大掌抓住江之中的手腕,阻止他開門。

  「放手!」江之中低喝,完全不將陸征的話當回事,「你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氣!」

  陸征沒反應,沉沉地瞧著他,彷彿在對峙。

  「怎麼,莫非得打敗你,才能進門嗎?」江之中手腕一翻,隨即反擒陸征的手。

  「江大哥,別這樣,他只是聽令行事。」眼見江之中就要動怒,陸征也準備還手,舒皓寧開口阻止,「我自己進去,不要緊的!」她拉住江之中的衣袖。

  江之中看了她一眼:「小心點!我馬上擺平這『看門的』!」語畢,他扯著陸征往樓梯間走去。

  舒皓寧顰著眉,看著他倆消失在廊彎,輕歎一聲,才開門進入臥房。

  「你果然沒死!」一見著她,邢少溥就發現自己壓抑不住心中奔騰的情緒,非得殘忍開口,才能掩飾過多的思潮。

  舒皓寧彷彿沒聽到他的聲音,站在門口一步不走地,張著水亮的瞳眸瞅著半臥於床頭的他。

  邢少溥凝視著她,不悅之情油然而生--

  她沒什麼精神,一反往常,美麗容顏顯出病弱而非倔強,寬鬆裙衫讓她看來輕盈飄然,彷彿會隨風消逝般。

  「你很清楚我沒死,不是嗎?」她終於開了口,這讓邢少溥對她有了實體感。

  「過來!」但他仍要確定她的存在。

  她沒遲疑,一步一步走向床邊,垂著白淨的美顏看他:「為什麼要逼我?請你停止拍賣會……」她的嗓音沉沉緩緩,隨著淚水而出。

  邢少溥皺額,冷冷地說,「我很清楚你的逃離!」這讓他不得不以拍賣她父母的作品來懲罰她。

  當然,這場拍賣會的另一個因素,是為分散他的堂手足們過多的猜疑,好讓他們不會注意到他竟為一個女人遲遲不收掉這藝廊。而她,不需要明白!

  「你得為這次的重大違抗,付出代價!」他強調著。

  「我沒有違抗!」她反駁,「你說不需要我,你要我『滾』,不是嗎?」那一夜,他擁著姬琳,無情地趕走她的情形,她永遠都忘不了!

  邢少溥神色一凜,半晌說不出話,探手便將她拉進懷裡,隨即詫異於她微凸的小腹,但念頭一閃,他沒多想,禁不住渴望地吻上她的雙唇。

  「放……開!」惟恐教他發現自己的變化,舒皓寧使勁地推開他。

  「你欠我的債,還沒……」

  「夠了!」她大叫,「你現在正拍賣我父母的作品,不是嗎?你說過要我把心給你,我也給了……早給了,我還的債該夠了……」她痛哭,激動地在他懷裡掙扎。到底要怎樣?到底要怎樣,他才肯放過她?她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要不起了,他還想怎樣?

  「不是你說夠就夠!」他一口否決,「一輩子!你永遠是我的女人,忘了嗎?」他拉起她的左手腕,置於兩人眼前,讓那腕鏈無法遁形。

  「放開她!邢少溥!」不知何時,江之中高大的身軀衝到床邊,一把拉開無防備的邢少溥,「你休想再傷害皓寧!」他粗聲怒吼,將舒皓寧順勢帶進懷裡。

  「江大哥!」舒皓寧抱住他,失控地嗚咽著。

  「邢先生!」陸征匆匆趕來,「很抱歉,我沒能攔住舒小姐的朋友。」他跑到床邊,伸手欲扶起邢少溥。

  邢少溥揮開他的手:「你出去!」他冷著聲命令。

  陸征猶豫了下,心想,舒小姐的朋友挺難應付。邢少溥眼神一沉,陸征不得不服從主命,恭恭敬敬退下。

  邢少溥起身,撣撣兩邊袖口,眉心深皺看著舒皓寧:「過來!舒皓寧!」他發誓,她再不離開那個男人的胸懷,他一定殺了那男人!

  「姓邢的,你以為你在指使誰?」江之中大吼,一手直指邢少溥,一手將舒皓寧攬在身側。

  他們移位的瞬間,舒皓寧衣衫偶然貼服她的身體,使她那充滿孕味的腹部線條明顯易見。

  一陣憤怒的戰慄竄過全身,邢少溥冒火的視線由她腹部移往她臉上,低喃:「難怪抱起來有些異樣……」隨著語調趨弱,他終於對上男人的臉。

  「你休想再傷害皓寧分毫!」江之中迎視他的目光,先聲奪人地怒吼。

  邢少溥看著他,沉吟許久,才張口冷嗤:「原來是你,江之中!你這次想跟我交涉什麼?」他半瞇星眸,神情冷酷邪惡。對於這位攝影界泰斗,他不陌生,但也未曾友好,但這回梁子肯定是結大了!

  「不用交涉!我要買下所有的藝術品,價碼由你開,從此皓寧與你無關!」江之中直截了當。他是俠士性格的現代人,皓寧同他有緣,他認定這個妹妹,她的事他是管定了。

  「辦不到!」邢少溥斷然回絕。他無視江之中的反應,硬是拉住舒皓寧的左手臂,「我獎賞你。如你所說,你沒違抗我的命令,反倒執行、順從得徹底!」他冷冷地說著。

  舒皓寧盯著他,美眸的淚水沒有停止地流著。「放手。」吸口氣,她試圖平靜地說。

  邢少溥眸光凜了凜:「你休想……」

  「放開她!」江之中打斷他的話,大掌抓住他握她的那隻手,「你不放開她,信不信我扭斷你的手腕!」他五指施力收攏,沉聲警告。

  邢少溥不痛不癢,依然握著她的手,逕自對她低語:「你那麼遵從我嗯?我叫你滾,你就走,讓我尋遍山頭!你那麼遵從我嗯?真去找人生野種?你可真下對注了,這男人要為你還債、解決所有困難!你呢?你要為他生幾個?」他看向她的肚子,深沈闐黑的眸底積著妒恨。她怎麼可以、怎麼敢?她手上還戴著他邢少溥的信物,腹中卻孕育著別人的孩子?該死的!才兩個月,她的腹部竟已微凸!顯然--

  「你一離開我,就上他的床?」他怒問。

  舒皓寧臉色刷白,身軀僵直,恍若失去了生命力般難以動作。

  「住口!閉上你的狗嘴!」江之中聽到他那刺耳的下流毒言,再也無法控制地揮出硬實的拳頭。

  被打中下頷,邢少溥重心不穩地退了幾步,江之中朝前逼近,在邢少溥找回平衡的瞬間,雙手揪住他的衣領--

  「你以為你在說什麼?」江之中生氣極了,英武的臉容充滿殺氣,彷彿成了好戰的希臘男神。

  「你撿了我的『舊鞋』。」邢少溥唇角掛著血痕,臉上的怒氣不比江之中弱,「還合腳嗎?」語畢,他一個旋身拐腳,便將江之中扭壓在地上。

  「該死的!邢少溥,你居然這麼看待皓寧!」江之中一手朝他頸間捏握,用力之猛幾乎要扭斷他的頭,「鞋合不合腳,我就取你的頭當足球,踢了便知!」江之中不在言語裡居下,也不允許邢少溥輕賤舒皓寧。

  「江大……哥……」舒皓寧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兩個男人嘶吼互毆,打得眼紅,但她覺得這爭鬥彷彿跟她沒什麼關係,眼前一幕幕白茫,時間消蝕了一切影像,她既累又孤獨,長腿軟弱一屈,倏地昏厥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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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5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醫護人員將針頭扎進舒皓寧白皙肌膚裡,利落地完成注射工作,然後,速速收拾醫療器具,隨著陸征離開氣氛緊繃的臥室。

  「她要有事,我不會饒你!」站在床邊的江之中惡聲惡氣地開口。

  坐在他後方躺椅的邢少溥,雙眼直直地定在舒皓寧的側臉,字句尖澀地道:「你擔憂自己的種活不成嗎?」眸光閃過冷冽,他的醋意像把忿恨利刃,多麼希望砍了讓她有孕的江之中!

  江之中猛地轉身,大步一跨,單手揪住他的領口:「邢少溥,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大男人犯嫉妒最是難看!何況那孩子死活跟我無關,你要詛咒自己的骨血是你的事,別三言兩語輕賤皓寧的人格!」

  邢少溥一詫,全身血液幾乎凝滯:「你……什麼意思?」詛咒自己的骨血……江之中這活讓他思緒紊亂。

  「哼--」江之中冷笑,一把甩開他,「皓寧腹中的孩子是你的,你不至於不明白吧!」

  邢少溥一愣,隨即激動地起身,重複江之中的動作,一手揪著他的衣領襟口:「你少胡扯,我兩個月沒碰她,你當我白癡嗎?」他斥喝。

  江之中撥掉他的手,半瞇起眼,嘲諷意味十足地看著他。「胎兒快二十周了!五個月前,她能跟誰在一起,你心裡有數,難不成你要懷疑你的管家,哼!」他嗤笑。

  二十周?邢少溥皺眉,俊臉因江之中的訕笑閃過難堪:「你最好別胡扯騙我!」額際一陣一陣抽痛。他當然知道,邢氏那一段日子,她只跟他,也只能跟他,但那些被他無意中搜到的藥……

  「江大哥……你在……」舒皓寧細弱的囈語中斷他們的言談。

  兩個男人倏然回身,同時走到床邊--

  「江大哥……我要回家……」她張眸,淒楚的美顏只朝向江之中,「我要回家……」她將手伸向江之中,眼睛不再看向邢少溥。

  「這裡就是你家!」邢少溥衝口而出,大掌先江之中一步抓住她的柔荑,「你想去哪兒?」他硬是闖進她的視野,眸光強勢地糾纏她。

  她看著他,美眸冷冷淡淡,逐漸呈顯空洞。

  「不是了……這裡早已不是我家了……」她平靜帶憂傷地呢喃。父母的遺物全拍賣了,什麼都沒有了,「東方雙奇館」消失了,家也就沒了!

  邢少溥心一陣緊縮,大掌使勁握住她纖細的雙臂,就怕她像仙、像煙,一個呼吸便在他眼前消逝。「別想走!孩子是我的!」他霸道地強調。此刻,避孕藥、江之中全被他拋得老遠,他幾乎感覺到,她體內那股新生的脈動,是貼近他,並感應他和她的生命,訴說那是他倆的結晶!

  「不……」她突然掙扎起來,唇色有些許紅潤,眼睛閃亮,彷彿靈魂重返進入她神智裡,「孩子是我的,跟你無關!姬琳……姬琳才生你的孩子……」淚撲簌簌地滴下,新舊悔恨交雜,自從碰上這個男人,屈辱與不堪一刻也不放過她!

  「我要回家……江大哥……帶我回家……」她失控地叫著,雙手與邢少溥拉扯著。

  江之中推開邢少溥,扶著她起身:「好,我們回家!這就走,嗯!」他將她虛弱乏力的身軀攔腰抱起,跨步欲往門口。

  「放下她,要走你走,她得留下!」邢少溥擋住他們,陰沉凜然地凝視舒皓寧。他想一把奪過她,但醫師適才交代--母體疲弱,再受驚擾,恐有流產之虞。這讓他只能用說來阻止江之中。

  「邢少溥,你是聾子嗎?」江之中挑眉,不悅的光芒在眼中跳動,「皓寧不願留下,你沒聽見嗎?」

  「把她交給我!」抑著情緒裡的狂躁,他咬牙沉聲強調,「要走你走,我邢少溥的女人得留下!」

  「走……快走,江大哥快走……」聽聞他的話語,舒皓寧嗚咽地催促,淚顏埋在江之中胸前,不願再見到他。

  她的舉動,引起邢少溥更大的不滿:「舒皓寧,你是我的女人。」俊臉的陰鷙加深,大掌緊緊握拳,他竭力克制全身燎燒的妒火。

  江之中不以為意,牢牢地將舒皓寧護在懷裡:「這時候才說她是你的女人,未免好笑!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先前對她的懷疑與輕賤吧!」雙眼斜睨著邢少溥,他冷冷地道,「讓開,別自討沒趣!」

  邢少溥瞪了他倆半晌,然後洩氣似的踅回躺椅,不再阻擋他們離去。

  「都走!要滾快滾!」他低吼,生氣煩悶地抽起煙。

  江之中低哼,跨大步朝門走去,出門時與正要進房的陸征擦肩而過。陸征瞥了眼蜷縮在江之中懷裡的舒皓寧,詫異片刻,幾乎要伸手擋下他們,但邢少溥一聲叫喚,陸征便倏地進房,讓他們離去。

  「邢先生?」陸征走向他,「舒小姐……走了。」邢先生找了舒小姐那麼久,好不容易引她出來,竟這麼就讓她跟江之中離去,這……

  「陸征,跟著他們!我要知道她的住處!」邢少溥吐了口煙,沉沉的命令打斷陸征未問出口的疑惑。

  陸征回神,隨即頷首應聲,便又退出房外。

  邢少溥起身,走到拱形窗邊,叼著煙,緩緩呵吐。白煙一線飄向窗外,他的視線同時落到樓下。江之中正抱著她上車,沒一會兒,車子揚長而去。邢少溥臉色沈暗陰冷,長指捏熄煙頭紅熱火光,彈往窗外。血液裡狂囂的天性躍躍躁動,什麼都阻制不了他!

  奪回她,他勢在必行!

  

  與邢少溥見過面後,她的日子似乎不再平靜。空氣裡似乎有著詭譎的變化,讓她老覺得他的氣息繚繞在身邊。

  夕陽餘光射進畫室,舒皓寧停下上油彩的動作,迅速拉上窗門鎖緊,再將所有房間的燈打開。天就要黑了,江之中有新工作,無法再陪她。空空曠曠的屋子,只有她一人,但她總是嗅到那個男人的狂霸氣息,彷彿他乘著夜,一步步朝她而來,想侵噬她的夢境,重新佔有她的思緒,籠罩她的生活!今天,是見過他後的一個禮拜;今天,更是那種詭譎奇異的感受最強烈的時刻。

  「叮、叮!」烤爐跳了兩聲響。

  舒皓寧定定神,戴上隔熱手套,取出烤得香脆的全麥麵包,倒了牛奶,準備吃晚餐。

  「有孩子了,還吃得這麼隨便!」熟悉的低沉男音在她背後傳開,「還是你只為江之中做飯?他不來,你就不做?」

  舒皓寧一驚,手上麵包掉回盤裡:「……不可能……」她喃言。窗門她全鎖上了,這屋子不可能有人進得來。

  「對我而言,沒什麼是不可能的!」邢少溥雙手握住桌緣,將她圍在餐桌與他之間,「我要到哪兒,沒人能阻止,何況幾個爛鎖!」他在她潤白的耳畔沉言,唇有意無意地碰觸她。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屏著氣,雙手握拳置於桌上,情緒極度壓抑。

  邢少溥沒回答,唇由她耳畔漸漸吻向她的芙頰,然後封住她的柔唇,舌尖急切地竄入她口中,愛戀、癡狂地糾纏她的粉舌。

  她喘著氣,眼神被那熟悉的甜蜜逼得渙散,雙唇不由自主地吞吮他給予的熱惰。

  半晌,他離開她的唇,雙臂取代椅背環抱住她的身軀,男性大掌撫著她的腹部。「這是我的孩子--」他低沉喃言,彷彿是在提醒她。

  她深深吸了口氣,纖纖小手顫抖地抓住他的掌,阻止他摸上撫下:「你的孩子……姬琳會為你生……」她哀傷、賭氣地說。

  邢少溥眼神凜了凜,像是不以為意地說:「現在,我只要你生的!」

  她一震,淚水幾乎要奪眶:「如果我說孩子的父親不是你,你也要嗎?」這是他那天質疑,甚至以此來傷害她、誣蔑江大哥的話題,不是嗎?當時,他是那麼地不屑這個孩子,不是嗎?

  「舒皓寧,別挑釁!」邢少溥額上青筋一跳,語氣極冷,但覆在她肚腹的大掌卻異常溫暖,「我不喜歡你的伶牙俐齒,你最好收斂,別教壞我的小孩!」

  她聽見他用「我的」二字,淚終於忍不住滑下兩頰:「為什麼?」

  邢少溥托起她的下顎,目光灼熱,神情卻一貫冷酷地凝望她,許久,搪塞地說:「你欠我的!我要,全因你欠我太多!」表露情感對他來講,依舊是件難事,尤其是面對自己真心動情的女人時,更是難上加難!

  她眨眨淚眸,晶亮眼神直直對上他,苦笑:「又是債嗎?」只有債,沒別的嗎?她幽幽自忖。

  「是!」像是怕流露什麼不願人知的私密般,他答得又急又重,「是!就是債!」或許是一開始,他在定義他們的關係時,就已埋下使這段情感扭曲的種子;也或許是他狂妄霸道、習慣征服掠奪的本性,讓他忽略她的影響力,漠視自己對她產生情愫的事實……

  內心情潮澎湃,卻說不出口,是他愛她最矛盾、最掙扎的感受!

  一夜溫存後,她終究還是被他帶回邢氏山頭。

  他留了內容狂傲的「感謝函」和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錢,酬謝江之中對她的照顧,便軟硬兼施地架她離開。雖然那錢對江之中而言,可能是多餘的,但那卻是邢少溥首度對外人展現的善意響應。

  為她,他其實已慢慢轉變了……

  
  回到邢氏已經三個月了,她的活動區域不再只限於山腰那幢別墅,她甚至可以上俱樂部見識見識!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邢少溥分分秒秒將她帶在身邊--

  自從回到邢氏,她人雖在,但眼神卻常望著遠方,飄飄忽忽,若即若離,流轉間透露著哀愁,彷彿被禁錮在這白雪鋪成的皚皚世界裡,每一分每一秒無不渴盼離去,甚至徹底消逝,好教他再也難尋。

  她眸底那抹化不去的離意,讓他顧不得以往的考慮,非得寸步不離地將她帶在身邊,如影隨形地守著她,以免他稍不注意她又遠離。

  「邢先生,舒小姐就要進入預產期,屬下認為舒小姐實在不宜再到俱樂部。」看著邢少溥懷抱舒皓寧步出「寒帶聖地」豪華大車,陸征隨即開啟別墅大門,迎接他們回來。

  邢少溥一臉沉鬱,腳步穩健,快速地進屋:「吩咐你的事辦了嗎?」他沒停歇,逕自步上樓梯往二樓。伏在樓梯間打盹的克勞斯,雙耳敏感地一凜,矯捷地讓路給行色匆匆的主人。

  「醫師已經等在房裡。」陸征先行一步,打開主臥房大門,讓邢少溥進入。

  今晚俱樂部裡,幾名酒品差的會員打群架鬧事,樓上樓下鬧成一團,水酒潑得滿地。兩三名情緒激昂的年輕會員,沒頭沒腦,瘋癲追打,誤闖邢先生的辦公室,撞倒當時站在門後掛畫的舒小姐,大腹便便的舒小姐隨即昏迷不省人事。邢先生親眼目睹一切,憂心和火氣瞬間交雜,當場暴怒。他下令取消那幾名鬧事者的會員資格,並要當班的員工嚴格善後,然後便急匆匆抱著昏迷的舒皓寧離開俱樂部。

  「寒帶聖地」這個俱樂部,本就是政商、名流、紈?子弟、交際花、一些附庸風雅或急欲攀權附貴人們雜處的「高雅地」,加上對那些邢先生虎視眈眈的堂手足偶爾來走動,「寒帶聖地」這個場所,實在不是舒小姐適合去的地方,陸征暗忖。唉!邢先生應再慎重顧慮的!

  「陸征!」邢少溥的嗓音傳來。

  陸征截斷思緒,定神開門,走進主臥房,只見邢少溥正與醫師交談著。陸征等了約兩分鐘,醫師便先行離開。

  「邢先生有事要交代嗎?」醫師出門後,陸征走向坐在床邊的邢少溥背後。

  邢少溥沉默地凝視床上的舒皓寧,許久,他開口沉言:「三天後,將她送到我父母那兒待產。」將她帶在身邊,的確可免除他擔憂她會離去的疑慮,但是他工作忙碌,實在難以兼顧她的安危。這次只是幾個富家少爺發酒瘋,那下次呢?下次若有意外,也只會是純粹偶然嗎?他與那些邢姓人氏的仇怨……他所處的邢氏大家族……

  「嗯……」他忽然站起身,冷哼道,「你說得沒錯,她不適宜再待在這兒。」取出一支煙,邢少溥走到外面陽台,在雪花輕落的夜色裡,點燃煙頭抽著。

  父親當年為了母親而放棄主導邢氏的心情,他似乎有所體會了,但他狂霸的心仍在掙扎,他想站在端點的傲氣有增無減,他仍無法像父親那麼淡泊、那麼乾脆!他只能將她托寄在安全,且無法逃離他的地方!

  「到老爺的海島,您也同行嗎?」陸征跟出陽台,沉聲問道。

  邢少溥搖搖頭。「你送她過去,調個護理人員在機上以防萬一。」將煙吐向不明的黑暗,他背對陸征交代著,「到那兒,我父母會照料她。我要處理公務,暫不過去。」父母會幫他「看顧」她,而她--她很喜歡那座島,跟母親投緣如同母女,這他倒可安心!

  陸征明瞭地點點頭。「您放心,屬下一定辦妥這事!」

  「嗯!」邢少溥轉身看他,又抽了口煙,才揮退他。

  空氣寧靜沒一會兒,又有了騷動。她那微弱的呼吸,伴隨著囈語,傳出陽台。邢少溥一凜,捻熄煙蒂,旋身進室內。

  「醒了?」他趨向床邊,握住她胡亂抓被單的小手。

  她睜開眼,看著他:「孩子……」

  「沒事。」他打斷她的話,坐上床,霸道而又溫柔地擁她入懷,「醫師說沒事,孩子很好。」她一醒來就問孩子,讓他的心躥過莫名暖流。

  她安心地合上眼,然後,幽幽一問:「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邢少溥一詫,以為是自己幻聽。回來邢氏後,她很少開口閒聊關於孩子的事,她也極少同他說,她幾乎排斥他,不當他是孩子的父親。現在……

  「……男孩,還是女孩?」沒聽到他回答,她又問了一次。

  邢少溥回過神,大掌撫著她渾圓的腹部,沉吟一會兒,才說:「女兒。」一個女兒,不必被龐大的家族繼承體系扭曲了人格,背負同儕手足競爭上位的壓力;一個女兒,才能完完全全是他邢少溥和舒皓寧的孩子,而不是得交給家族訓練的邢家子嗣!邢氏重男輕女,但他邢少溥就要個女兒!

  「就生個女兒,嗯?」他像是命令般,沉緩地在她耳邊說道。

  她一愣,張眸抬首凝望他,想從他臉上找出戲謔或訕笑,但他的俊顏淨是一片認真,顯然他是真的要女兒,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這些日子,她靜觀他管理龐大的家族企業,偶爾隨他奔波到各地分部,她才知道他掌理的邢氏有多大多繁複。這樣的家族、這般的企業,她以為他要的會是個兒子,同他一樣能幹、狂霸的兒子,好在將來接任他的所有,延續他的霸氣……

  她以為,像他這樣的男人,該是喜歡男孩的--

  「怎麼,你不喜歡女兒?」他伸手撫著她呆愣的美顏。

  她搖搖頭,抓下他的掌,放回自己的腹部,小手疊在他的手背。

  「在動了。」她輕聲呢喃。

  手掌滑過一陣悠緩的起伏,邢少溥劍眉一挑,冷酷的俊顏閃出難得的驚喜,這是他第一次真切體會到胎動。之前,她神思若離,鬱鬱寡歡,他碰她時,胎兒跟她一樣冷淡,對他這個父親不理不睬,彷彿在懲罰他曾經說毒話不認血脈般!

  「孩子……常這麼同你說話嗎?」他有些激動地顫抖低沉的嗓音。

  她點點頭,水眸眨了眨:「之前……他只有母親能讓他訴說寂寞、孤獨……」她的輕歎像把無形利刃。

  邢少溥胸腔一窒,灼灼的目光停在她輕愁的小臉:「忘了那事,好嗎?」她看著他,什麼話也不說。

  他在意嗎?孩子還沒出生,他就曾出言傷害,他真在意孩子是否孤寂嗎?

  「心給了我,就別再回想過去,安安穩穩生下孩子!」他強勢地開口,俯下臉,吻住她的唇。

  他狂肆地奪去她的神思,真讓她無法再回想什麼--一瞬間,他再度教她墜入那令人無以抵抗的熱情裡。

  
  樓上,傭人正在打包她的行李。

  她有多久沒來過這座「室內花園」呢?那個暴風雪夜後吧!那一天,至今已三個月。被他找回來後,至今她才有機會再來這花園,但難能多待。因為,一會兒,陸征就將送她前去邢卓爾夫婦的海島。

  休息了兩天,她還搞不清邢少溥為何突然放鬆「看守」讓她一人自由時,他便在一刻鐘前,由俱樂部打電話告訴她,讓她收拾行李到海島待產。不知道他的決定過於倉促還是怎樣,她有點不好受,彷彿被拋棄般,酸澀滋味佈滿全身。她想,他是永遠改不了心中的自我狂霸性格!他總是這樣,要綁便綁,要趕便趕,什麼理由都不說,只用命令,別人就得依他!

  「請你別硬闖……小姐……邢先生知道……會罵人的!」

  「讓開!是少溥准我來的!」

  「小姐……小姐……」

  雜亂的腳步聲與女性尖銳的怒罵,由遠而近傳來。

  舒皓寧停止思緒飄飛,緩慢優雅地自礁石上站起,回首望向薔薇花階出口。

  只見一名女傭緊跟在那名曾與邢少溥……傷了她的心--那名喚做姬琳的女子,走下樓梯朝她而來。

  「什麼事嗎?」舒皓寧先開口,挺著大肚子在花叢中,依舊人比花嬌。

  「舒小姐……這位……」女傭才要解釋,姬琳赫然大叫--

  「閉嘴!這兒哪輪到你多嘴,去做你的事去!要不,我會叫少溥撤掉你!」!她一副女主人姿態,對女傭頤指氣使,根本不把舒皓寧放在眼裡。

  女傭一個心驚,雙眼看向舒皓寧。舒皓寧微微頷首,示意她上樓,她才靜靜地離開。

  「什麼事,姬小姐?」她徐徐走向溪畔,看著設計得巧奪天工的激流和小漩渦。

  她的態度冷淡,背朝姬琳,讓姬琳不悅地挑眉:「你還記得我?」她提高嗓音。

  「當然。」舒皓寧旋身,美眸對上她的眼,「你有什麼事嗎?姬琳小姐。」這回叫出她的全名。

  姬琳嘟著紅艷雙唇,塗著鮮紅指甲油的長指點點唇緣,嬌聲嬌氣:「哎、哎!少溥只說過你是個欠債的女人,沒提過你的名字,很抱歉喲,我不知你叫啥?」

  是嗎?他當她是來抵債的!他這麼向姬琳介紹她!舒皓寧面無表情,粉拳掄在身側,胸口一起一伏,努力地壓抑:「他怎麼說怎麼是,你不需特意知道我的名字。」

  姬琳噗哧一笑:「特意!呵……你還真自抬身價呀!我只說我不知你叫啥,並沒問,也沒興趣問,何來『特意』?」她走近舒皓寧,雙眼移動打量這個「大肚婆」,「不過,你倒真行,這麼快就用孩子綁住少溥呀!怪不得要白抬身價!」

  舒皓寧臉色煞白,美眸瞪著她:「你說夠了吧!」她激動地衝口而出。

  「你凶什麼?少擺臉色給我看,賤女人,光會『母憑子貴』,告訴你,還早得很咧!少溥這回不就要人送你走嗎,他呀,厭惡你那變形的身軀!別以為你長得有點像我就想取代我……」姬琳言辭苛刻地數落,潑婦罵街似的一吐怨氣。幾個月前,邢少溥寵愛了她好些天,並且給她一筆錢,讓她快快樂樂地玩了一陣子,哪知道就在她花光錢回邢氏時,邢少溥竟無情地對她說,這只是場你情我願的交易,他付款,她收錢,早結束了!邢少溥不要她姬琳,真是……不甘心--

  姬琳不甘心極了,四下打探,終於知道真正原因出在那個與她有一面之緣,被邢少溥由主臥室趕到客房的女人身上!

  「我真的困惑,你不是不生少溥的孩子嗎?現在又挺著大肚子來糾纏少溥。老實說,你肚子裡的種,真是少溥的嗎?你該不會串通情人想來騙少溥的錢,好一舉解決欠少溥的債嗯?賤女人,玩花招嗎?你還……」語未了--

  啪地響亮聲音在姬琳頰邊泛開。

  「你……你敢打我!」姬琳瞠著亮麗的大眼,雙手覆住發燙的左頰。

  「你說夠了。」舒皓寧喃言,雙眸空洞,神情無精無采。原來,這個女人回來了……怪不得,他要她走,要她安安穩穩生產,不過是將孩子當成「還債」的一部分!太惡劣了,這一對男女又想像數個月前的風雪夜那樣,教她難堪、痛苦!

  「你這賤女人,你快滾……」姬琳突然大叫,並撲向呆愣出神的舒皓寧,使勁地將大腹便便的舒皓寧推往溪邊。

  千鈞一髮之際,就當舒皓寧快落水的剎那,花叢裡躍出一抹黑影襲向姬琳,舒皓寧扶著肚子軟倒在草地上,雙眼看著被克勞斯壓倒的姬琳。

  姬琳驚恐地尖叫,克勞斯因此更顯興奮,前爪胡亂撩扒姬琳的上衣,露出尖牙的牙嘶嘶低鳴,幾乎就要咬上姬琳白嫩的頸部。

  「克勞斯……住手!」舒皓寧絕望地喊叫。她不想看到任何血腥,但克勞斯從來只聽邢少溥的話……

  「啊……別……」姬琳的尖叫,逼得她閉上眼,無意義地喃叫,「不要……救、救命吶--」

  就在她以為姬琳是因狼牙撕扯而叫得更淒歷時,一抹濕熱突然滑過她的臉頰。她驚得睜開雙眼,克勞斯竟就坐在她身前,而姬琳正逃之天天奔往樓梯方向。

  「克……克勞斯……」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掌。

  克勞斯昂著頭,舔一下她的掌心,像是在安撫她,對她說「沒事了」!

  她鼻頭一酸,淚珠一顆接一顆滾了下來。這頭美麗的獸認同她了,但它的主人卻又傷她一次,後功無法抵前過!他,終究又傷了她一次……

  她要走,不想留在這花園了……為什麼陸征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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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53: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陽光一照進窗欞,她就已知曉,因為她一夜無眠。

  昨天,邢少溥又來看她。他一來,她的情緒便襁動難控,尤其是愈近預產期,她愈不想見他。孩子被當成「還債」的一部分,生下後,她情何以堪?他們的關係怎麼定義,如何看待?他什麼都以「債」來解釋,甚至讓姬琳以同等方式看待她,他真的太惡劣、太傷人了!她舒皓寧就只是個「債」字嗎……

  「皓寧,醒了嗎?」宿湍雲輕輕地推開虛掩的房門,徐緩走向床邊,柔聲喚著,「該吃早餐了,嗯?」

  舒皓寧坐起身,微微笑著:「早安,伯--」話未完--

  「嗯,不行喲,你又忘了。」宿湍雲搖著頭,纖細古典的容貌浮現淺淺怒意。

  舒皓寧苦笑,改口:「早安,媽咪。」語氣有些輕歎。每當這麼叫喚宿湍雲,她便覺得心酸、苦澀。

  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來這兒,邢卓爾夫婦高興萬分,尤其是宿湍雲,一見她如此,便問邢少溥怎麼都沒說妻子有喜的事。當時,她心一酸,淚便掉了下來。他當然不想說!他如何開口對父母說他倆之間只是一場「未了債務」,而孩子,也算是一部分「債」呀!自從心遺落在他身上後,她其實受不住「債」字的折磨,她不希望他這麼對她,但他說過他是「債主」,她沒什麼好依憑,就只能聽他任他。他們之間,愈來愈像場協議,可他的父母並不知曉,她一來,他們便將她當「兒媳婦」看待,細心照料她有孕的身子,而且執意要她呼喚他們「爸、媽」。天曉得,他和她不是夫妻,要她這麼喚他的雙親,她總是心酸地想掉淚……

  「怎麼了?還想睡嗯?」宿湍雲撫撫她出神的臉龐,顰著秀眉問,「昨夜又哭了嗯?瞧你,眼睛都腫了呢!」

  舒皓寧垂下眼瞼,雙手交疊於腹部,默不作聲。

  「昨天,少溥來看你呢,」宿湍雲幽幽說著,「告訴媽咪吧,為何不見少溥一面呢?他這次是來陪產的,他本想住幾天,等待你臨盆,親手剪孩子的臍帶呢!可你不見他……怎麼著呢?」她多少看得出兒子和皓寧間有著強烈的情愛感糾葛。這事其實單純,但兩個孩子似乎各自造迷宮往裡鑽,愈鑽就愈迷失,愈看不見對方,有時還得自欺。鑽愈久出口愈大,他們的出口其實就是彼此,偏偏兩人不呼聲相應,才會愈鑽愈迷糊!唉!這兩人有話都不說出口,真傷腦筋!

  「說吧,都要當媽媽的人了,別老在心裡藏事嗯!要不,孩子也會不開心喲!」素手覆在舒皓寧潔膩白皙的手背,宿湍雲溫柔地勸著。

  舒皓寧抽咽一聲,雙肩微微抖動,乾啞地道:「我們什麼都不是,孩子沒爹沒娘……只是個『債』……」像是找到迷宮出口般,她將兩人團團繞、理不清又密切的關係全盤托出。

  「我甚至……不敢說這個孩子是我們相愛才有的……」說到激動處,她那盈滿淚水的雙眸一眨,像流水般的兩行清淚,終於汩汩而下。

  「傻瓜,怎麼講這話,」宿湍雲掏出絲帕,拭著她的淚顏,「孩子當然是你們相愛才有的呀!少溥愛著你,我以前便跟你說過了,你也愛他,不是嗎?別老是胡亂猜想,嗯?」

  舒皓寧搖著頭:「您不知道……真的只有『債』了……愛都不見了……」這就是她最痛苦的。

  宿湍雲柔柔一笑:「怎會不見呢?好了、好了,別哭了嗯?陪媽咪出去散散步嗯?」柔情似水的眸子閃了閃,她牽著舒皓寧下床,哄哄騙騙地帶出門。

 

  舒皓寧不明白宿湍雲要帶她去哪兒。她們在二樓的庭廊慢悠悠走著,陽光灑在典雅的圍邊柵欄上,彷彿追著她們的腳步般。

  在廊彎處過了兩道精雕拱門,宿湍雲突然停住腳步,指著一間雅房,對舒皓寧說:「進去看看嗯?」

  舒皓寧沒多想,打開門,走了進去--

  「你們也來了呀!」邢卓爾站在一尊雕塑晶前,微笑看著她們,「少溥這回可對了我的胃,懂得欣賞藝術了呵!」

  宿湍雲笑了笑,走向丈夫身邊,兩人相偎欣賞著另一幅巨型油畫。

  舒皓寧全身僵凝,美眸瞟過整室:「為什麼?」為什麼她父母的作品全在這兒?她緩緩移動腳步,肚子裡的孩子似乎感覺到她血液裡的激動而跟著翻騰,使她的腹部一陣陣輕疼。

  「少溥並不是真要拍賣你父母的遺作。」邢卓爾溫文地笑著,「他在邢氏,凡事得衡量得失,小心防備。愛一個人不能太明顯,總得收斂情感,太過於表露他所愛的人,便會成為他的一項弱點。少溥就是考慮到這些,才會將你送來這兒的。好媳婦呀,你可別再誤會我兒子的用心哦!」溫和的眸光掠過睿智、精明。這些事當然不可能是他那冷酷的兒子說的,而是他自己憑著過來人的身份、經驗,推理出來的。

  「他……邢少溥他……」舒皓寧語不成句,臉色淨是震撼後的蒼白。

  宿湍雲走向她,撫順她俏麗的短髮:「他是愛你的!那孩子性格狂霸,總是用傷害來保護自己,氣全出在口頭,把話說得難聽,才那麼傷人,他不是真的想傷你的!皓寧--」

  舒皓寧點點頭。倏地,腹部蘭陣抽痛,她猛地往下一蹲--

  「啊!怎麼了?」宿湍雲扶住她,「皓寧……啊!卓爾,她要生了,你快幫忙扶她入房。」她看向丈夫,嗓音依舊溫溫柔柔,完全沒一點緊張。

  「什麼?」邢卓爾一叫,驚慌地跑來,「要送醫院嗎?」他問著妻子。

  「你請醫師過來,」她一邊擦拭舒皓寧沁汗的額際,一邊道,「我們的第一個孫兒,得在這兒出世!」

  「哦、哦,那我馬上去請……」他欲離開。

  「別急,卓爾,」宿湍雲拉住他,「第一胎沒這麼快,先讓皓寧回房裡。」

  妻子怎麼說怎麼是,邢卓爾一把抱起舒皓寧,急急回房。

  「爸、媽,」舒皓寧皺著眉心,口氣自然地稱呼他們,語調雖有痛苦但也流露親暱,「……少溥……會來嗎?」她想等他來,等他來看孩子出世,等他來告訴她一切,告訴她這不是「債」……不是「債」!

  「放心,你才剛開始痛而已,也許得到晚上孩子才會出世,我會要你爸爸盡快聯絡少溥,嗯?」宿湍雲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安撫她。

  這孩子終於鬆開心結,走出迷宮了!就不知兒子……

  「我這就去請醫師,聯絡少溥。」邢卓爾將舒皓寧放上床鋪,回身握了握妻子的手,「好好照顧媳婦嗯!」

  宿湍雲笑笑:「當然!」她說,看著丈夫出門。

  到了晚上,邢少溥並沒趕來。邢卓爾電話聯絡不到兒子,而舒皓寧獨自撐過難熬的陣痛,暈暈眩眩中,她深感這一夜的奇特,彷彿萬物都在等待孩子的降臨!但她卻始終等不到他出現……

  一直到身體的疼痛加劇,意識模糊之際,他都沒出現。她不斷地喊叫,抵禦那撕扯般的疼、崩裂般的痛,但是卻一點用都沒有。最後,她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她離開那天,姬琳硬闖別墅的事,邢少溥全由傭人口中得知。他不想她帶著誤會離開,首次放下身段同她解釋,但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一個勁兒哭著要走,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任陸征如期送她到海島。然而那梗在胸懷的悶氣,他不得不解,於是,他下令尋找姬琳。這狡猾的女人,也不知是被克勞斯嚇破了膽,還是認知到他邢少溥不好惹,鬧了事、挑撥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另一個他愛的女人,卻不願見他--

  前幾日,他又去了海島。這是她到那兒待產以來,他第三次去看她。這次去,本是要在那兒陪產的,但她還是拒絕見他,使他有些氣悶。母親要他多體諒孕婦在接近臨盆的日子情緒難免浮躁不安,為此,他只好悻悻而歸。回到邢氏後埋首工作,努力忘卻她那大腹便便的身影……血親這種東西實在詭異,隨著日子一天過一天,某種奇妙難言的鼓動由內而外,強烈地敲擊他的胸腔,他幾乎可以感覺他的孩子就要出世。也許,就是今夜……

  「她快生了吧!」邢少溥靠在窗邊,望著南方的天空,沉沉地喃言,「今夜,沒飄雪,實在太靜!」

  陸征愣了愣,停止嘴上的報告工作,望向窗外的夜空。

  「邢先生要安排南行嗎?」他轉了話題詢問。

  邢少溥坐回辦公皮椅裡,沉沉地說:「不用了。她生了的話,父親自會給我消息。我去了,她一樣不見我,徒增麻煩!」

  陸征沒說話,深有所感邢先生的改變。以前的邢先生,絕不會理會對方的拒絕,但認識舒小姐後,邢先生總算會考慮他人感受,這是舒小姐的影響吧!邢先生在意她,並為她而改變……

  「繼續剛才的報告。你說邢少淵那案子怎樣?」邢少溥切回正題,皺額開問。那件「雪崩案」拖拖拉拉快一年,到現在邢少淵仍未被判刑,到底……

  「那案子,警方找不出直接證據可起訴他,而且幾位與邢少淵親近的邢家人,作證指出邢少淵早被逐出邢氏,絕不可能被允許重回邢氏領域。另外,有消息指出,邢少淵的直親長輩希望您能息事寧人,別再鬧大事端,教邢氏家醜外揚!」陸征字句清楚完整地報告。

  邢少溥大掌往桌面一拍,咬牙道:「這麼說,那傢伙會無罪開釋嘍?」什麼息事寧人、家醜外揚?長輩會這麼說,表示他們心裡有鬼!明知那傢伙一錯再錯,連家規都無法約束,竟還要得過且過!到底他邢少溥算不算一族之長?該死!他是邢氏惟一、絕對的權威,那些養老的長輩敢插手管這事!這算什麼?

  「無論如何都要定他的罪!這已不是『家醜』!我必須砍『寒帶聖地』、對受傷會員負責,總得給人一個交代,要不,這連鎖俱樂部有何威信?」他不接受妥協。長輩擺陣,他若不踩過,今後只能是個「傀儡」!這次,他非得拿出鐵腕手段,拿邢少淵開刀!

  「是的!屬下瞭解,我會重新收齊證據,請邢先生……」話還沒說完,警鈴的劇響便穿透門板而來。

  「搞什麼?」邢少溥低吼,拿起電話筒,「該死的,全不通!」將話筒摔向桌面,他繞出辦公室,欲走向門口。

  「邢先生,您靜候,我去查查。」陸征隨即阻止他,主動代替主人走向門邊,手才握門把,他又轉頭道:「有人……」轉門把,才拉開,便傳來一聲槍響。

  「陸征!」邢少溥大叫,看著陸征高大的身形跪倒在地。

  「讓開!」一個男性身影踢開受傷的陸征,「現在成了『跛腳狗奴才』,哼!」邢少淵一臉狂亂神情地走進辦公室,反手關上門,阻絕外頭的紛亂嘈雜。

  邢少溥眸光一凜。「邢、少、淵!」他一字一頓,沉聲喃道。

  「是我!呵……」邢少淵執著短槍,一步一步走向他,「沒料到吧!我這麼快就被開釋,哈……我的兄弟夠情義,當然除了你這個背負『父母不名譽』罪名的堂弟之外,嘖嘖……我的堂弟呀,你知道嗎,堂哥我可被你害慘了!」

  聽到父母再度被詆毀,邢少溥的怒火迅速被點燃。他不畏邢少淵手上的短槍,移動步伐走向他。「把槍放下!」他冷著嗓音命令。

  「別動!」邢少淵喝道,「哼哼!你果然跟我們不同,」他搖頭,眉毛曲扭地看著邢少溥,「那麼大的獸夾居然弄不跛你,唔……你父母生給你的賤骨頭,真夠硬的,嗯!」沒想到,獸夾埋對了地方,但卻缺乏殺傷力,可惜呀!

  「你最好別再提我父母,」邢少溥咬牙,厲眸進射出殺氣。「否則……」語未了--

  砰一聲,子彈擊中邢少溥左大腿,使他身形一頓,險些跪地。

  「邢先生!」陸征叫道,奮力站起,撲向邢少淵。

  邢少淵又朝他開了一槍:「別動!再動,可就不是坐輪椅、拄枴杖而已!」他警告著雙腿中彈的陸征,又看向邢少溥,「嘖,這還站得住……你太可怕了,堂弟--」他拉長尾句語音,佩服似的搖搖頭。

  邢少溥看一眼陸征,眸光繼而瞟向陸征後方一公尺處的滑雪杖,彷彿在暗示陸征。之後,他才將視線移回邢少淵身上。「你到底要怎樣?」他沉聲低吼。

  邢少淵先是大笑,而後神情一黯,目光如鬼魅。「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你害我被逐出邢氏,在外又得不到喘息,被那些討債的追殺,你知道我有多厭惡你嗎?--非常厭惡,非常,非常厭惡!你真的該死!你,該死--」他將槍抵上邢少溥的左胸膛,唇角揚起冷笑。

  「那些事全是你自找的!」邢少溥怒視著他,不客氣地反駁,絲毫不但心他開槍射穿自己的心臟,「你現在不殺我,待會兒肯定教你後悔!」

  「媽的!」邢少淵大叫,手一舉一落,以槍柄重擊邢少溥前額,一道血痕倏地流下。「該後悔、跪地求饒的是你!」邢少溥臉上那不畏死亡的氣勢及身上那種王者傲然的神情,逼得他更加失控地高聲吼叫。

  血淌進眼底,一片染紅的漆黑,怒氣騰騰的邢少溥一掌捏住槍口,倏地向天花板托舉。邢少淵反射性地連扣扳機,擊中精美的吊燈。吊燈搖搖欲墜,槍裡的子彈一發不剩,邢少溥隨即一記直拳,正中邢少淵顏面,邢少淵發狂地反擊,兩人很快地扭成一團。

  同個家族出身,受的是同等拳腳訓練,他們打得難分軒輊,但隱約看得出是沒受傷的邢少淵佔上風。他抓住邢少溥的傷腿為攻擊弱點,一徑朝邢少溥的左腿開攻……最後,甚至以牙齒撕咬邢少溥額上的血口子。陸征心急地撐直受傷的雙腿,手持滑雪杖,忍痛跑向扭打成團的兩人,使勁地朝邢少淵後腦一擊。邢少淵緩慢回頭看陸征一眼,忿恨地瞠大雙目,發出巨吼,陸征奮力補送一記強勁鉤拳,將邢少淵擊暈倒地。

  「快走吧!邢先生!」陸征拉起邢少溥,往門邊移動。手一握門把,便是燙人的高溫,他一驚,叫道:「外頭失火了!」

  「該死的!」邢少溥粗聲咒罵,「邢少淵打算來個玉石俱焚!」他旋至窗邊,雪地火紅,樓下真燒了!

  「哼……哼……」沉沉的冷笑傳來,邢少淵由短暫昏迷中清醒,「我被你害得一無所有,總得來點激烈的,好反抗你這『領導者』!」他踉蹌起身,撫撫滿是鮮血的後腦勺,看向陸征,「挺行嘛,狗奴才……」他一躍,掐住陸征。

  陸征握著滑雪杖,毫不猶豫又揮打他一棒,讓他再次倒下。「邢先生,破窗吧!」雖是六七樓的高度,但總是個逃生方法。

  「不行!火勢躥上來了……」話方落,門外突然轟地劇響,火舌一下吞噬了一面牆,整個總裁辦公室濃煙密佈,吊燈墜落,某人發出慘叫,昏暗、火熱……不僅邢少溥和陸征,整座邢氏山頭在這個無雪的夜裡,陷入不明的火紅混亂裡……

  
  大片大片的火海,層層疊疊,像只可怕的獸,飢渴、兇猛地吞噬一切。邢少溥全身血跡地朝她走來。他帶著笑,那種她從未見過的笑,火光襯著他的笑臉,一切恍如隔世,美得虛幻、不真實,但又令人渴盼、憧憬。他對她伸出雙臂,徐緩優雅地擁住她,溫柔至極,教人忘卻可怕的血跡:「孩子好嗎?是女兒嗯?」他問著,過熱的大掌熨燙她全身……他沒這麼溫柔過,她該嚇一跳,但她沒有,反而貪戀著那樣的溫柔。

  她想多待一會兒,在他染血的溫暖胸膛多待一會兒,可他卻說要離開,然後,又往火海裡走去,沒兩秒,轟地一聲,他倏地化成灰影,消失在火光中央……

  「不!別走!」舒皓寧高聲大叫,雙眸驚恐地張開。

  「皓寧,」宿湍雲俯著美顏看她,「做夢了?」

  舒皓寧冒著冷汗,喘息連連,奮力地想起身。

  飛尚著、躺著!你才剛生完寶寶,要多休息。」宿湍雲眉眼帶笑,將她壓回枕頭上,蓋妥被子。

  舒皓寧眨眨眼,思緒重新整理,終於記起昨夜的生產情形。「媽,孩子呢?」她虛弱地問。

  「『新科爺爺』抱著呢!」宿湍雲指指靠窗的躺椅,「是個男娃娃,長得跟少溥小時候一模一樣。」

  「兒子嗎?」舒皓寧側過美顏,看向抱著嬰孩的邢卓爾,幽幽輕歎,「真是個兒子……」這可出乎邢少溥的期望了,他剛剛……腦子一轉,她將目光移回宿湍雲臉上。

  「媽,少溥剛剛來過……」

  宿湍雲笑了笑:「你做夢了。夢見少溥怎樣?好不好呢?爸爸他老聯絡不到少溥。」她端起一盅雞湯,準備喂舒皓寧。

  舒皓寧一詫:「聯絡不到……嗎?為什麼?」胸口突然感到悶疼,那場火紅夢境……

  「媽,少溥……出事了……」她叫道。雙手激動地抓住宿湍雲一陣搖晃,險些讓溢出的熱湯燙著。

  「小心點,」宿湍雲將湯移走,雙手握住舒皓寧的臂膀,「怎麼了,皓寧?冷靜點。」

  「發生啥事?」邢卓爾聞聲而來,抱在懷裡的嬰孩同時哭鬧。

  「少溥出事了!我夢到了,他全身是血……」舒皓寧慌亂地嚷。

  「皓寧、皓寧,那只是夢,你別亂想。少溥一定是公事忙,才找不到人,對不對,卓爾?」宿湍雲輕摟著她,美眸瞟一眼丈夫。

  邢卓爾神思悠轉:「是啊,只是個夢,別把它當真了!」他附和妻子,同聲安慰舒皓寧。但心底卻也起了疑慮,兒子之前就曾受過「不尋常」的腳傷,這回他聯絡不到在邢氏裡的兒子,顯然事有蹊蹺。

  「不……他一定出事了,否則爸怎會聯絡不到他……」舒皓寧搖頭叫道。

  邢卓爾定定神,沉穩地淡笑:「皓寧,你緊張過度了。聯絡不到少溥,其實也不表示什麼,我們這海島遺世孤立,通訊本來就差,聯絡不到想聯絡的人是很常發生的,真的不需要在意,嗯?」邢卓爾邊解釋,邊將嬰孩交到舒皓寧懷裡,「你這樣窮緊張,孩子也跟著情緒不穩,瞧他哭得像個淚娃娃了!」

  舒皓寧一抱到哭鬧不休的兒子,情緒稍稍平歇,但仍難掩擔憂之情。畢竟,那場夢太過真實,彷彿是預警。

  「別擔心,爸爸會弄清楚事情的。」邢卓爾拍拍她的肩,又看看妻子,安撫地說,「少溥不會有事的!」看樣子,他得回邢氏一趟了!

 

  將近三十個年頭後踩上這片雪築成的山頭,邢卓爾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像是真的!他朝前方的廢墟建築而行,這一地雪已經不潔白了,燃燒後的灰燼混雜在雪中,有些隨風輕揚,這兒像是戰亂後破敗的城市。空氣裡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邢卓爾每走一步,額際便跟著抽動一下。莫非……

  莫非真給皓寧料中,少溥在這兒出事了!

  他加快步伐,朝那聚集救難人員的帳篷走去。

  「閒人勿進!閒人勿進!」一名管理人員擋下他。

  「請問,這兒怎麼燒成這樣?」邢卓爾問道。

  對方看了他一眼。「你是警方派來的嗎?」

  「卓爾!」一道男人的叫喚聲,打斷邢卓爾與管理員的對話。

  邢卓爾轉頭。「卓立?」一名身形同他一樣高大的中年男性,正走向這邊。

  「好久不見!回來打探你兒子的消息嗎?」邢卓立,卓爾的堂弟,直截了當地問。而後說,「建議你別問,因為屍體一具具挖出,顯然少溥生機渺茫!」

  聞言,邢卓爾全身一震:「不可能!我的兒子跟那些難辨的焦屍不同!」

  卓立低歎:「也許吧!新雪一下,埋得又深又厚,就不同了!」他沒惡意要打擊卓爾,只是點明現實。

  「……事情怎麼發生的?」邢卓爾望著殘破不堪的「寒帶聖地」總部,沉著嗓音問。

  「還不怎麼清楚,但已挖到卓絕長子少淵的屍體,想必這事跟他脫不了關係,他跟少溥一直以來是交惡的!他前陣子惹過事,被少溥下令驅逐,這回會出現,大概是來尋仇算賬的!」邢卓立毫不隱瞞地將所知的事說出來。在邢家「卓」字輩裡,他是少數對邢卓爾無敵意、不輕蔑的人。

  「沒人料到,邢氏家園竟是自家人毀的!」邢卓爾放眼所及全是灰燼,除了滑雪場,大片林地和山腰部分也都燒了,這座山頭的私人別墅均是邢氏家人的住所,這一燒,可能得分散到各地分部了。

  邢卓立聳肩攤掌:「是呀!這代年輕人鬥得比我們當年狠。」真的是青出於藍!邢氏這龐大的家族,會一代一代養出更多邪冷的子嗣吧!除非像卓爾這樣--脫離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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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31 02:54: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邢氏這次的事件,其實不消邢卓爾費唇舌告知妻子與舒皓寧。這事的前因後果,沸沸揚揚地經由各大媒體精彩報導,震盪邢氏祖業根基,也驚醒了各界名流仕紳。

  由於這次事件中的死傷者均是俱樂部會員,因此,「寒帶聖地」這個邢氏祖業聲望驟降,不再是名流政商趨之若鶩、爭相入會的高級俱樂部。這樣的結局豈是邢氏這傳奇、驕傲的華裔望族所能忍受?是以邢氏長輩決定將所有責任歸咎死去的邢少淵和「被認定已死亡」的邢少溥,所以,邢氏發給媒體的新聞稿,便鉅細靡遺地說明這兩個邢氏「孽子」惡鬥,惹禍牽累無辜會員的罪行。邢氏很有誠意地說明意外始末,並賠巨款慰問罹難者家屬,加上會員本就有高額保險,這事總算平和地落幕。事件雖平息了,但某些人的傷痛卻無限地延長--

  「他們根本沒找到少溥的屍體呀!」宿湍雲嗚嗚咽咽,對於邢氏的報導內容不無怨尤,「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待少溥,那孩子……少溥他……這些年為邢氏開擴了更多元的俱樂部事業,不是嗎?他們怎麼……」

  「我知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瞭解。湍雲,你別再哭了。」邢卓爾擁著妻子,語氣十足的苦悶,「你天天這麼哭,教皓寧怎麼寬心養身?」歎了口氣,眼神望向窗外夜色。最近,他感覺特別蒼老、疲憊。每天入夜,妻子總得傷心一回。白天,她竭力壓抑情緒,不在皓寧面前掉淚,怕影響皓寧產後休養,滿腔悲傷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時,才能像流水般地大肆宣洩。妻子這樣過日,他的心跟著緊繃,老想著自己對兒子的愧疚。唉!

  「別哭了,我相信少溥沒事的!」他沉沉安撫著妻子,一把將她抱起,「早點睡,別再擔心。」

  兩人躺上床,宿湍雲的啜泣聲漸沉……

  原本虛掩的房門,悄悄地掩實。門外的舒皓寧深深歎了口氣,悠緩轉身,沿著庭廊往外走,來到外庭湖畔邊,她又步上湖中央的拱橋,靠在橋邊,臉朝湖面,看著那平靜無波的幽藍。

  邢少溥的母親每夜傷心,但仍有個胸膛供她宣洩。而她舒皓寧呢?她早已不知淚是如何流動,她最後一次偎在他懷裡,感受的是那個健碩寬大、溫熱灼人的染血胸膛……再來,什麼都沒了,火光一閃,帶走了一切……

  那湖面的幽藍能帶走什麼嗎?她俯著上身,帶著淡笑,貼近湖面,姿態似乎要投水求得瞭解結。

  「舒小姐!」一陣沉痛的男性叫吼,震動了黑夜裡的每個寧靜細胞。

  高大的男人半跑半跛地上了橋,長臂撈住她下傾的身子。「您別做傻事呀!」男人叫道。

  舒皓寧回過神,轉身看著男人。「陸征!」她瞠大美眸,唇因激動而發顫,看來無助、脆弱。久久,她才又說:「他呢?他在哪兒?」陸征是他的機要助理,貼身隨護,陸征來了,他應該……

  「他來了?快告訴我,他在哪兒?」她急急走下橋,仰著纖頸張望黑暗處。

  「舒小姐……」陸征邁開受傷的雙腿,緩慢走到她身邊,「舒小姐,邢先生他……」欲言又止,他的眸光浮浮沉沉,彷彿正苦惱著。

  「他怎麼樣?你快說,他在哪兒?」她扯住陸征的衣袖,促聲問著。

  「邢先生……他……」頓住語氣,他看著她認真、恬靜的美顏,沉沉吸了口氣,下定決心地開口,「邢先生似乎陷在那場災難,沒逃出來!」語畢,他垂下臉,抑下悲傷……

  舒皓寧神情變得恍惚,雙眸無焦距地對著陸征。「不可能……」她喃言,語氣異常平靜。

  陸征握著拳,全身顫抖,不發一語。他不想讓舒小姐傷心,但不得不!他和邢先生那時在那濃煙密佈的廊道最後一次對話時,邢先生掛念的全是舒小姐,之後牆倒了,門也爆開,濃煙火舌交雜的蘑菇雲,猛然地衝上暗夜的天空,他和邢先生離散了。到處都是燒焦的人類肢體,到處都是淒厲的叫聲,那一晚真的非常慌亂!

  他醒後,人已在醫院。他開始找尋邢先生是否也在,但找遍每間病房,就是不見邢先生。隔沒幾天,邢氏發了新聞稿,他被那內容惹怒,逕自離開醫院,輾轉到這兒來,沒想到會遇上舒小姐尋短……

  「你親眼目睹他的屍體了嗎?」眸中閃出水亮,她抑著嗓音問。如果是從陸征……嘴裡聽到,那她真會崩潰,別人報的、寫的,她可以無動於衷、不知流淚,但陸征……

  陸征皺眉:「我一直跟在邢先生身邊……」

  「那就是了。你可以得救,他一定也行。」她重燃希望。

  陸征突然轉身,拳頭打向楊柳樹幹,大叫:「但我們被火勢逼散!而且有很多燒焦的殘肢廢體!」他多忿恨呀!在那種時刻,他無能護主!

  「陸征!你怎麼能這樣咒他!你希望哪只手、哪條腿是他的嗎?」她拉住陸征的衣襟,高聲尖叫,淚同時滾落,「他沒死!沒死!你別騙我,別咒我!」她放開手,旋身急急往屋裡走。

  陸征看著她離遠的背影,受傷的雙腿疲憊地一頓,他龐大的身軀跪在地上。「對不起……舒小姐……」他沉沉喃言,雙拳抱頭,擊著自己。他竟苟活而無法幫邢先生……

  
  「你要在這兒待到何時?」江之中打開小木屋的門,一眼便瞧見那個侵佔他的床的男人。

  男人一躍而起,走向江之中:「那時,你救了她,就是待在這兒?」

  「是啊,就跟你現在一樣!」江之中走向小木桌,放下攝影器材,拿過咖啡壺,取來杯子,一倒。「冷的?」他挑眉,看向男人,「這該不會是我昨晚煮的吧?」

  男人冷冷地回答:「我從不做那種瑣事!」

  「喔--是是是,我差點忘了,你『曾是』邢氏總裁嘛!的確,你邢少溥該是不用做這事的。」江之中語帶訕笑,諷刺著這男人--

  邢少溥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實在是巧合加上命大。話說江之中完成新差事回到巴黎,發現人去樓空,徒留邢少溥的字函與現金時,江之中本要直接上邢氏要回舒皓寧,但後來想想,其實早在那次拍賣會,他便可由邢少溥過於激烈的言行看出,邢少溥對舒皓寧的認真程度。在篤定皓寧此次回去不會再受虧待後,他索性收下錢犒賞自己的義行,並打消上山索人的念頭。人算不如天算,他逍遙沒多久後,協會裡又來了工作,這次要他做「雪地之狼」的特輯。於是在上山途經邢氏時,興起夜訪皓寧的念頭後,便一徑往邢氏山頭而走,沒料卻眼見那滿山遍野沒人救滅的大火……而燒得最烈的竟是「寒帶聖地」!俠義心一起,他倏地通知消防單位,並且靠著長期野地冒險的經驗投入救人行列。當時現場很亂,誰也沒空理誰……不知過了多久,他竟注意到一隻像狗的動物,拖著一個人由火裡出來,走近一瞧,那人居然是邢少溥!

  他一詫,隨即抓了把雪弄醒他,問他皓寧是不是在裡面,他回答沒有,又昏了過去。他也不知發什麼好心,又或許內心不希望皓寧守寡吧。總之,他看到他的狼,然後順便救他!真有點好笑!但是……

  後續發展就更加誇張了,邢少溥「被判」了死刑,從此與邢氏無關……

  「嘿!」江之中回神,「說真的,你一直待在這兒,不會是想再回邢氏吧!」這實在不無可能,依他狂霸的性格,絕無法忍受一無所有!

  邢少溥眼神凜了凜:「我可沒那麼犯賤!」那個家族怎麼對他的?他無須再留戀!何況自小他便沒當那是個「家」!更或許--這是一次給自己脫離權力鬥爭的好理由。

  「那你到底還賴在我這兒幹嗎?」江之中粗吼。這陣子,兩入朝夕相處,他可是厭惡得緊!他再不滾……

  「想要你做一件事!」邢少溥改不了狂妄霸道地指使,「以你江之中的名義,買下『東方雙奇館』,我會給你錢!」那幢建築,從原本要收回,開設夜總會式俱樂部……他愛她後,他只想為她保留……但種種考慮,他又非得不動它。現在他不是邢氏總裁了,有了方便可以買下它,讓它脫離邢氏。既然不能以「邢少溥」三字去做這事,只得借用江之中了!

  江之中挑眉訕笑:「你其實也不是很『冷血,嘛!想必,這陣子思念皓寧,思念得緊--」他拍拍邢少溥肩背,「這麼想她,何不早點回去,老賴在這小屋,跟我大眼瞪小眼,你不煩嗎?」

  邢少溥拍開他的手。「你只要買下那房子,其它事,少管!」不想早點回海島見她,一方面是傷勢,他不想教任何人擔憂,另一方面,是他不確定她是否願意見他。

  「你還是早點回去吧,省得皓寧或你父母以為你真的死了!」江之中一面點燃壁爐的火,一面提醒他。

  他一顫,該死的!他倒沒想到這層,肯定會教母親憂心……

  「唔!我差點忘了,」江之中翻著筆記本,然後看向邢少溥,「我和你一起南行吧!」過一陣子得到南美,趁短假去看看皓寧和那曾遭他父親「誣賴」給自己的孩子也好!

  邢少溥瞪向他。

  「拜託!要我幫你辦事,至少給個謝禮,招待我去玩玩!」江之中撇唇,「好歹你們『夫妻』都被我搭救過!」

  邢少溥半瞇星眸,輕哼一聲:「隨你!」而後,他打開門,走出去,站在雪地上,打個手哨,克勞斯便由森林裡奔來。他蹲下身,大掌撫著它。他這一走,是不會再回來了,阿爾卑斯山系少了他這「孤狼」,但克勞斯這狼王依舊會在此馳騁……

 
  陸征來島上兩個月了。他帶來的消息,幾乎讓宿湍雲心碎,希望破滅,但舒皓寧仍堅信邢少溥還活著。這種堅信,對她而言,比心碎還苦!相信一個人在世上,卻見不到他,這樣的空虛,比起任何痛感,都更教人無助、難耐!

  家裡有兩個精神幾近崩潰的女人,邢卓爾亦束手無策,為了讓她們舒緩情緒,只能常帶她們到海灘野餐。

  今天,陽光很好,海水湛藍,他們又到海灘野餐。

  舒皓寧走在沙灘上,看著海鷗掠飛海面,滑翔於天際之上,是那麼的自由與輕盈。曾經,她也希望自己是那樣--像海鷗?翔於天、地、海間,如遠方快艇奔竄於海面,一直線地衝上沙灘……

  「唔!真夠勁!」一艘快艇衝上沙灘,傳來男性的高聲歡呼。

  舒皓寧嚇了一跳,定神看著那快艇。

  「嘿!好久不見,皓寧!」江之中從駕駛座跳了下來,「孩子生了嗯?身材又標緻了哦!」他搔搔短,短的五分頭,對她笑了笑。

  舒皓寧一愣:「江大哥……」她輕叫,有些不敢相信會在這兒見到他。

  「怎麼?你不記得我呀,還不過來給我個擁抱!」他張開雙臂,笑聲朗朗。

  他對她而言,一直像是個親人,此刻見著他,緊繃的情緒一下放鬆:「江大哥!」她抱住他,倏地痛哭。

  江之中撫撫她的頭:「怎麼了?這麼傷心,你過得不好嗎?」

  她一徑搖頭,呢喃:「他不見了,不見了!還有人……說他……說他死了……」

  江之中挑眉,笑了起來:「那不正好,你不用還他債了!」

  「不--我不要這樣……」她猛烈搖頭,痛苦地哭喊,「不要這樣……不要……」

  「不要怎樣?」一聲冷然嗓音沉穩地傳散在海風裡。

  舒皓寧並未發覺,小臉埋在江之中胸前哭不停:「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

  「為什麼不要他死?他死,就不用還債,不用見他……」沈冷的嗓音繼續道。

  「不……不是的……我們不是債,江大哥……我愛他……我並不當是在還債……我--」她抬起美顏,仰看江之中,叫道,「我愛他……」

  江之中笑了起來:「你說很多次了!既然這樣,江大哥送你一個禮物吧!」語畢,他讓開高大的身軀,讓另一個高大身軀現出--

  「想我嗎?」邢少溥一貫地沈冷。

  她眨眨眼,身子一震,幾乎摔倒。

  邢少溥及時拉住她,將她一把擁入懷中:「我回來了。」他在她耳旁,喃喃低語。

  這個聲音……是剛剛……

  她倏地抬首,看著一旁的江之中:「江……」

  「在我懷裡,別叫其它的男人!」邢少溥低頭,吻住她的唇,旁若無人地熱吻著。

  江之中一笑,識相地朝遠方那正逗著孩子的大人們走去,留給他倆獨處的空間。

  邢少溥吻得她暈眩,胸腔幾乎窒息……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放開她,靜靜地審視她。

  她則抬起手,纖指輕柔地、小心害怕地撫碰著他的五官--「真的是你。」真怕這又是一場夢!這狂霸、冷酷的俊臉……真真確確是他獨有的啊!

  「真的是我!」他抓下她的手,輕輕吻著,「我沒死,回來守著你!」

  她看著他,瑩瑩淚珠一顆顆滾落:「你怕我逃,為何不早些回來?」

  「我不怕你逃。」他狂傲地道,「你逃,我會找到你,天涯海角我都會抓你回來!」受傷的那段日子,讓他終於不再矛盾和掙扎,邢氏不比她重要,他要狂霸她的愛……

  「以後都不再回邢氏了……」她突然呢喃著,「那麼大的企業、家族,你甘心嗎?」甘心以後住這小島,無法權勢遮天嗎?

  「那裡太冷,幾次差點要你喪命,不要也罷!」他不屑那個家族!

  她含淚笑著,雙臂緊緊環抱著他:「孩子是個兒子……失望嗎?」她在他懷裡,膩著不願起身,不是他所期待的女兒,他是否失望了--

  邢少溥歎了聲氣:「都好,男女都不要緊--」他的孩子永遠不會是那個龐大家族的工具,性別一事已經不重要。

  半晌,他微微推開她,拿出一隻活頁夾:「打開看看。」他沉沉喃言,黑眸閃著愛戀。

  她看了他一眼,垂首攤開文件。她倒抽一口氣--是『東方雙奇館』的所有權狀!

  「改天那些藝術品,可以運回去……」他說著。

  「我也可以回去嗎?」她心喜地問。

  「不可以!」他嗓音冷硬地拒絕,「那兒不再是藝廊,江之中已讓它成為紀念你父母的美術館!你不用再賣畫、營業,只要專心待在我身邊!」他強勢地抱住她。

  「為什麼?為什麼要專心待在你身邊?我們……還不是夫妻……」她垂下眼睫,幽幽地帶著委屈。

  「孩子都生了,你想否認什麼?」他怒問,然後拉起她的左手,指著那腕鏈,「還有這個!這個全世界只有一條,是我邢少溥獨一無二的標記。戴了它,意義更勝一般形式的婚姻!你這輩子就是我邢少溥的妻子!」

  她皺眉,原來他這麼霸道,一條鏈子就綁她一生,這……

  「是『債』嗎?我又欠你債?」她問。

  邢少溥淺吻她,一記接一記地吻著。「是!是債!你一直欠我債,而我要索討的是--」他停住話語。

  「是什麼?」她嬌喘問著。

  「是愛。」他眼光熾熱地望進她的深幽眸底,「索你之愛!我愛你,我要你,一輩子!」語畢,他吻住她。

  她心一陣陣的狂跳、灼熱,雙手緊緊擁著他--

  原來,原來這個債主要的是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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