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夏天來得特別早,才四月初,天氣已經熱得不像話。
一點風也沒有,T大的大王椰子樹像明信片裡排隊發呆的風景圖,硬邦邦的動也不動。教室活像個大烤箱,八台老舊的電風扇齊聲轟出一陣又一陣熱呼呼的人造風。
台上教授講得口沫橫飛,台下有人毫不客氣的呼呼大睡,只有那個怪人臉不紅、氣不喘,汗也沒有流一滴,拚命的抄筆記。
哪來那麼多重點啊?
季紗紗偷偷瞄了隔壁那個怪人的筆記簿一眼。咦?怎麼會是一堆奇怪的數字?新式速記法嗎?
「喂,桑伶絲!你在寫什麼啊?」這堂明明是現代英文詩選,又不是商業會計!
名叫桑伶絲的怪人愣了下。「什麼?」猛一回神,看見自己筆下寫著幾個凌亂的數字。一個零、兩個零、三個零、四個零、五個零……「沒有啦!」她喃喃說著,又一一消滅了那些零。
真奇怪!桑伶絲寫那種亂七八糟的奇怪筆記,臉上又老是掛著心不在焉、漫不經心的表情,不是發呆,就是蹺課,這種怪人竟然老是領獎學金!
想著想著,季紗紗忍不住犯嘀咕,「你真的很怪耶!」
「見怪不怪啦!」桑伶絲偏頭對她笑了一下。她早已習慣被叫作怪人,又不會少塊肉,反正學校裡沒人覺得她正常過。
「你真的很怪!」都說她是怪人了,她還笑!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好像天塌下來都跟她沒有關係,難怪大家都覺得她拽。
但怪人拽得也不是沒道理!她很聰明,而且漂亮,漂亮到會讓人以為她是沒有腦子的那種人,漂亮到就連「同性相斥」的季紗紗都會習慣性地想偷看桑伶絲幾眼。
桑伶絲的頭髮是自然鬈,像棉花糖般圍住她五官細緻的臉龐,非常搶眼;澄澈的眼睛則有如黑珍珠,又圓又亮;她的皮膚很細很白,彷彿可以掐出水。
不過她的穿著實在教人不敢領教!
儘管季紗紗跟她不熟,但話說回來,她跟誰都是「生」的!好歹從大一同班到大三,桑伶絲有幾件衣服她都數得出來。夏天永遠是幾件短袖T恤,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冬天換上長袖T恤,天氣冷一點的話就套上一件灰色厚毛衣,而底下永遠是一條洗到泛白的牛仔褲。
哪個女孩沒幾條花裙子、紅衣裳的?偏偏桑伶絲就沒有!
「喂!你這裡脫線了。」季紗紗拿筆戳了戳桑伶絲的衣袖。她也太不修邊幅了吧!T恤過時八百年也就算了,可是洗到連袖口都脫線了還不丟到垃圾桶,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喔!
「喔!」桑伶絲低頭看看袖口,「謝謝。」想也不想就一把扯掉那條線,繼續支著頭,敲著筆,寫她那怪筆記。
季紗紗目瞪口呆。
其實桑伶絲在算錢,不管上課還是走路,她老是在想這件事。
她手上已經有兩個家教,一個星期一和星期三,一個星期二和星期四,除了星期五和周休二日外,根本抽不出時間再接一個,但她還是瘋了似的肖想著佈告欄新貼出來的那個工讀機會。說肖想一點都不誇張,因為紅單子上是這樣寫的——
征家庭教師
精通琴棋書畫英文電腦
具愛心、耐心、恆心
待優
意洽02-XXXXXXXX雷先生
讀完一遍,桑伶絲唯一熟的只有「待優」兩個字。其實她英文不賴,電腦也還行,只是琴棋書畫就樣樣不通了。但是如果還可以再兼這個家教的話,一個月就進帳六萬元了。
六萬元,扣掉食宿雜支,一個月還能攢下五萬元!五萬、五十萬、五百萬……她寫了又塗,塗了又寫。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錢想到快發瘋了。
算了半天,她扔下筆,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季紗紗還對著她張大嘴巴。
「好熱,是不是?」桑伶絲又對她笑了笑。
又是那種若即若離的笑容,教季紗紗看呆了。
別搞錯,她不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帥哥,看美女是她的嗜好啦!也許是受到舅舅的影響,對了,她舅舅是做特種行業的啦!夠嚇人吧!但舅舅滿有幾分說不出的品味,而且看女人的眼光很準,這樣說好像有點怪,因為舅舅老是對她東嫌西嫌,說她臉太大、鼻太塌、血盆大口,還有一雙兔子見了才會往上撲的超級蘿蔔腿,真是被他氣死!之所以沒跟他撕破臉,主要是手頭緊的話還可以去他那裡想辦法「借」點零用錢,有機會的話,她甚至想把桑伶絲帶去轉兩圈,嚇死舅舅,想不到她也有這麼正點的同學!
但美麗有時候是種罪過,尤其多數女生天生就愛嫉妒,平常根本沒什麼女生願意跟「那個美麗」多說幾句話。她老是獨來獨往,班上的聚會活動一概不見她的人影。這樣對大家來說也算是福音啦,因為在男生眼中,像桑伶絲這樣的「上等貨」,對其他女生而言,無疑是很大的威脅。
不過季紗紗倒是滿欣賞她的,雖然她的確有點怪,但是怪得有幾分瀟灑,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莫名吸引力。
下課鐘響以後,季紗紗主動開口,「桑伶絲,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吃你個頭啦!」坐在後面的蘇麗晶第一個跳起來反對,「季紗紗,你很白目喔!跟那種怪人在一起,誰還吃得下飯啊?!」
「又沒人叫你一起去吃,幹嘛那麼大聲?」季紗紗沒好氣的說。
「你要是跟桑伶絲在一起的話,就是跟全班女生為敵喔!」
臭蘇麗晶,竟敢威脅她!她生平最恨人家滅迫利誘。
「桑伶絲,不要管她,走,我們去吃飯!」季紗紗火大,乾脆不理蘇麗晶,逕自拉起桑伶絲的手。
「我不去!」桑伶絲不慍不火的回答。
「為什麼?」季紗紗氣壞了。
「我不餓。」她說得乾脆。
是喲!也不會編個好一點的理由。季紗紗聽得肚子都疼起來了。
「隨便你!」直性子的她扔下桑伶絲,直直走出教室。
「狗咬呂洞賓!」
蘇麗晶冷冷的看了桑伶絲一眼,然後掉頭去追季紗紗。
「紗紗,不要管她,那個怪人自以為是仙女咧!仙女都不用吃飯的,不是嗎?」蘇麗晶拉著季紗紗,自以為聰明的說些討好話。
「是是是……」季紗紗回頭瞪蘇麗晶一眼,「人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你該跟她學學,少吃點柴米油鹽醬醋茶!」
「季紗紗,你是不是吃錯藥啦?講話幹嘛這麼沖?!」蘇麗晶紅了眼。
「蘇麗晶,你是不是忘記吃藥啦!嘴巴幹嘛那麼毒?!」桑伶絲又沒惹她,犯得著說那些難聽話嗎?聽了那些話,任誰也吃不下飯吧!
忽然,季紗紗想起桑伶絲露在脫線衣袖外的那條手臂,簡直細得像根竹竿。雞婆蘇麗晶好像誤打誤撞說對了一件事,桑伶絲確實像個仙女,她從來沒看她吃過東西,就連一粒乖乖都沒有。
桑伶絲不是仙女,她沒有魔法棒,也沒有一雙會飛的翅膀,而且她沒吃飯也會餓!她像苦行僧般在大太陽底下走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汗流浹背的停在一座像美術館般優雅的豪華大樓外。
這裡哪裡是人住的地方?根本就是皇宮!她目瞪口呆。而且皇宮裡的戒備森嚴,
警衛的眼神很犀利,還用對講機打到樓上,背對著她講了好一陣子,才轉過身來,指了指電梯。
「可以了,你可以上去了。」
「謝謝。」
她感覺怪怪的。警衛的臉色好像比剛剛難看許多,像是挨了罵的小學生。
「你還好吧?」她忍不住問道。
警衛愣了一下,連忙打起精神說:「我很好。」過了一下又說:「雷先生『請』你上去。」
他不好意思告訴她,雷先生剛剛說的其實是:「叫她『滾』上來。」
揮別警衛,桑伶絲走進電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室內冷氣很強,和室外的高溫形成強烈對比,她覺得腦袋一陣暈眩。
電梯來到八樓,她走出電梯時覺得有點想吐。
真倒楣,八成是中暑了!
她靠著牆壁休息了一會,等暈眩及嘔吐感過去之後,才撐著虛弱的身體,按下門鈴。
等了好久,她還以為裡面沒人,正想走開時,門卻打開了,但……一隻大大的玻璃花瓶迎面向她飛來。
「呃……」她來不及反應,更別提閃躲,花瓶不偏不倚砸中她的額頭之後,嘩啦一聲巨響,在她腳邊摔成碎片。
她的頭更昏了,張著嘴,像只呆鵝站在門邊。
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男人,看起來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他的頭髮凌亂,右臉頰上還有幾絲紅色的抓痕,領帶歪歪斜斜的掛在胸口,簡直像剛剛跟野貓打了一架。
他看起來糟糕透了,但她認得他。
雷凜然!台灣第一大投資顧問公司「WINNER」的總裁、媒體公認最具魅力的企業家、排名全球前五十大富人之一、台灣女性性幻想第一名……總之他的頭銜多得數也數不完,是經常出現在報章媒體上的風雲人物。
他很好看,但又不只是好看而已,照片上的他是個風度翩翩的漂亮男人,然而照片照不出他深不可測的凌厲眼神,照不出他太過男性的稜角,也照不出他特別濃厚的陽剛與霸氣……
那就是所謂的男人味嗎?
她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她,好像在比賽誰該先開口。但是他們誰也不說話,空氣凝滯了。
他皺著眉頭,凝視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太過瘦弱、太過年輕、太過蒼白,她的臉太小,小得幾乎不及他的一個巴掌大,眼睛卻太大,大得他足以看見那裡面流轉著波光……
沒想到這麼一個小鳥似的女孩,竟然真有膽子「滾」上來!
桑伶絲和雷凜然互瞪了好幾秒。
「看夠了?」他終於不客氣的開口,「你當這裡是動物園?」
動物園?!喔……
「對不起,雷先生。」她昏頭啦,竟然直勾勾盯視著一個初見面的人。她如夢初醒,終於記起大老遠走來這裡的目的。「我來應徵家教。」
「家教?」他冷笑一聲。「大中午跑來按門鈴?」他斜睨她一眼,更不客氣的說:「要當別人的『家教』以前,應該先認清自己有沒有『家教』!」
她的胃好像被人開了一槍。
她的頭突然不暈了,肚子也不餓了,卻生氣了!她很少生氣的,不管同學把她說得多奇怪、多難聽,她都不生氣的。
但是這個男人,卻三言兩語就激怒了她。
咬著牙,她忍耐的說:「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家教哪裡出了問題,因為現在並不是『大中午』,而是下午一點半,早已過了一般上班族的午休時間!」
她頓了頓,看到他的眼神陰暗得可怖,她知道自己應該住嘴了,但理智失去作用,她忍不住繼續說下去。
「還有,真正有家教的人不管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應該無緣無故、莫名其妙、毫不講理的遷怒他人!」
現在他的眼神是想殺人了!她打了個哆嗦,索性豁出去了。
「就算是被離婚、被拋棄,或是老婆跑了,都不可以!」
桑伶絲接二連三的嘲諷和指控,逼得他像被毒蠍子螫到似的跳起來。
「你竟敢打探我?!」他猛然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當布娃娃般的用力搖晃,惱怒的問:「你以為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了?」
簡直臭美!她才沒有閒工夫打探他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報紙上登得那麼大版面的一條新聞,她又不是瞎子。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太太是黎夢薇,台灣第一名模,也都知道你們正在打離婚官司,你老婆指控你是愛情劊子手,說你風流成性、自命不凡、結了婚還在外面拈花惹草……你……你活該被黎夢薇拋棄!」
他一臉驚愕的放開了她,她卻傻住了。
「好……你好……你好大的膽子!」從來沒有人敢當他的面對他說這些。
「對不起!」老天!她中邪了不成?他看得她頭皮發麻,聲音也變小了,「我不是故意的!」人家夫妻吵架、鬧離婚,她在旁邊加哪門子油?
這個臭丫頭,要不是活得不耐煩,再不然就是別有居心!他望著她,眼光變得深沉。
「不,你說得對極了。」他大手一揮,「我是風流成性,我是拈花惹草,你看到跟聽到的都是『事實』!」
「呃!」她目瞪口呆,還以為他會殺了她,想不到他卻爽快的認錯。
他森冷的看著桑伶絲,臉上多了一絲挑釁的意味。
「何況,就算我不去拈花惹草,也會有花花草草自動長到我家來呢!」他嘲弄的說。通常女人對他的興趣,要比當個家教來得大!這女孩該不會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以為你是誰?」她氣急敗壞。他未免自命不凡過了頭!
「你都自己『送上門』來了,竟然不知道我是誰?!」他反唇相譏。
她的小臉漲紅,拳頭捏緊,「誰不知道你是併吞別人公司,吃人不吐骨頭的雷凜然總裁!」所謂投顧公司,說穿了不就是搞這一套嗎?他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眼皮跳動一下,頭一次有人這樣露骨的看待他的專業。
她的膽識跟她的外表一樣,非常驚人。
一身棉布衣配牛仔褲,掩不住她渾然天成的美麗。
但他痛恨女人的美麗。
美麗是最可怕的武器,黎夢薇也擁有這個可怕的武器。但這女孩……似乎更加危險且致命,因為除了美麗,她還有幾分與眾不同。他明明應該轉身進屋關上門,但他的腳卻不聽使喚的定在原地。不管她是不是裝的,至少她吸引住他了。
他眼裡多了一絲玩味,皺眉審視著她。她的額頭紅腫,眉心上方皮開肉綻,滲出血絲,但她好像沒有知覺,依然抬頭挺胸跟他對峙了這麼久,就憑這點,她足以得到獎勵。
「什麼名字?」雷凜然摸摸下巴,對於她驚人的承受力刮目相看。
「什麼?」這個男人又不按牌理出牌,她竟然沒被轟走。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這一次,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桑伶絲。」她的氣焰頓消,聲音也小了。
「桑……什麼?」他沒聽清楚。
「桑伶絲。」她恢復正常的音量,「聰明伶俐的『伶』,絲絲入扣的『絲』。」
「意思是你『聰明伶俐』到『絲絲入扣』的地步?」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神充滿嘲弄。
她的臉紅了!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
「你過獎了。」那應該算是稱讚吧!雖然從來沒人這樣詮釋過她的名字,她比較習慣聽人說她怪。
「有經驗嗎?」他扯動嘴角,有意無意的加強「經驗」這兩個字,同時露出狂放不羈的表情。
「我是做口碑的。」她的臉更紅了。
奇怪,她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嗎?嘴巴長在人家臉上,笑罵由他去不就得了,幹嘛大動肝火?這樣很傷身!但這個有著好看長相的男人,卻一再挑起她性格中最壞的一面。
「我女兒雷依貝今年七歲,是個難纏的小鬼。」他摸摸下巴,打量著桑伶絲過分青春的臉龐,挑釁地問:「你確定自己馴服得了她?」
他渾身散發出浪蕩不羈的氣質,像一匹難以控制的野馬,想不到黎夢薇嫁的是這種「人面獸心」,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楣,難怪她要跟他鬧離婚!他一點也不像已婚男人,也沒有一絲為人父該有的氣質。真是沒良心,聽他那樣形容他女兒,連她都快聽不下去。
「你才是老鬼!」她皺皺鼻子,以確定他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他劍眉一挑,看起來殺氣騰騰。
凶什麼凶?!她比他還想砸雞蛋呢。但是雞蛋太貴了,還是砸石頭比較經濟划算。只是……石頭太硬,萬一出人命怎麼辦?
「我是說……」她硬著頭皮,指桑罵槐的說:「像雷先生這種……呃……身份地位的人,怎麼可能在家『養小鬼』嘛!」
「你……」他真的想殺人了。
她在他出手掐死她之前,連忙又說:「我的意思是,雷先生的千金當然是淑女了,怎麼會是小鬼呢!」
才七歲的小孩,會難纏到哪裡去!以前她在安親班帶過不少問題學生,跟他們相處得特別好,愈難纏的孩子要的其實愈簡單,只要真心愛他們就行了。
「你剛剛說這裡不是動物園,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來應徵家庭教師,而不是馴獸師!我只知道愛的教育,不會揮著鞭子要『馴服』人家!」她對他露出得體的笑,看起來應該「很有家教」吧!
跟他談愛的教育?!她自以為是訓導主任?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他陰陰的望了她好一會兒,「你很驕傲?」
「在你面前,我算是班門弄斧。」比驕傲,他比她多了一百倍。
「還伶牙俐齒!」他皺了皺眉頭。
「我沒有蛀牙,還曾當選美齒小姐。」桑伶絲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幾乎想都沒想,就故意齜牙咧嘴露出更多的白牙。
她竟敢……跟他抬槓?惹惱他,她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還是她懷疑他有這種能力?或是她以為這樣賣弄聰明跟他耍嘴皮子會得到什麼好處?得到一個教職,還是更多?
不過,這個女人真該死的……引誘到他了!她突然跑來,跟他鬼扯淡,她的突擊策略成功了。
他生命裡從未有女人以這樣的方式登場。
「你被錄用了,桑伶絲。」他摸了摸下巴,出其不意的笑說。
她像是被雷打到,不敢置信。
「下個星期開始來上班。天天來,陪貝貝寫功課。」
「等一下……」聽他說得那麼武斷,她又不是呼之即至,揮之即去的小狗。「我還有別的學生,不能天天來……」
「辭掉其他的工作。」他大手一揮,神情顯得有些不耐。
開玩笑!說什麼也沒道理為了一份工作,犧牲另外兩份加起來共有新台幣四萬元的工作。她暗暗打著算盤。
「十萬元!」他的工作就是抓住人性的弱點,當然看得出來她要的是錢。
「什麼?」她不再伶牙俐齒。
「我說,」他露出賭徒般的笑容,「我付你一個月十萬元的家教費。」他賭她逃不出這場賭局,因為他太瞭解人性。
尤其是美麗而貪婪的女人,她們總是看準時機獅子大開口。
她還沒聽他說完,早已瞠目結舌。
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她不太適合裝模作樣,不過,她裝得還挺像一回事,看起來多了一些純真無邪,多了一些勇敢,還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氣質,就是那些留住了他的腳步。
大手一揮,他更加斬釘截鐵的說:「一個月十萬,三節獎金另計。」
「獎……金?」她又一愣。是她太老土,還是有錢人都是這麼大手筆?
「嗯哼。」他摸摸下巴,近乎邪惡的補充說明,「如果你表現夠好,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獎金。」他願意不計代價撕下她的假面具!
這一次,桑伶絲沒有聽出他話裡的特殊含意,頭腦亂得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看,這個女人談到錢,就失去了伶牙俐齒,虧他一度覺得她與眾不同,甚至希望她是與眾不同的。
他甩甩頭,甩開莫名的失落感,他對女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和黎夢薇糾纏了七年,足以磨光他對女人的耐性。至於這個叫桑伶絲的女孩,十之八九也是同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何況,他需要一個會假裝楚楚可憐的女人做什麼?
他轉身進屋前,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
「對了,關於你額頭上的傷,我會另外付你一筆醫藥費。」
她也算倒楣,替他挨了那一記。
姑且不論她為了什麼要來應徵工作,就算她心懷不軌,千算萬算也算不準那只花瓶飛出去的時間吧!
瞧她一臉錯愕,錯愕之後又伶牙俐齒,伶牙俐齒之後又呆若木雞,如果她是演員,他一定會想辦法弄一座小金人頒給她,畢竟他還沒見過表情這麼豐富的女人,雖然一樣是見錢眼開,不過還挺有趣的。
也許他會有一點點思念她也說不定。
這個紅腫著額頭的代罪羔羊!
「什麼?」經他一提醒,她這才想到自己額頭上的傷口,伸手摸了摸,結果摸到像雞蛋一般大小的腫脹,疼痛感,飢餓感,再加上輕度中暑,她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他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小金人的演技到此為止,再下去,會變成歹戲拖棚!他暫時不想當面拆穿她的西洋鏡。因為總會有人拆穿她的。
砰的一聲,雷凜然關上門,消失在她的眼前。
搞什麼?
對著厚重的門板,她徒勞的叫了幾聲,只有冷漠的空氣回應她。一瞬間,她像洩了氣的皮球,全身沒力。
她在門外躊躇,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再按一次門鈴。
也許她怕失去那一個月十萬元的機會。
說真的,她需要錢。
自由誠可貴,尊嚴價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不只十萬,最好多多益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