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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鏡]愛情支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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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5:30 |倒序瀏覽
愛情支票 作者:唐鏡

如果有才有貌有勢是錯誤的,那他真是罪大惡極
桃花始終剪不斷,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
自命風流又自以為是,儼然是優遊花叢的愛情劊子手
時常不按牌理出牌,謹守與麻煩保持距離的最高原則
只是這回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陰魂不散的跟著她
妄想撕下她的假面具,揭穿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真相
不意竟破天荒踢到鐵板,從此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報應喔,他終於嘗到追人追得慘兮兮的苦澀滋味
就算願意上刀山、下油鍋,擁有「碎屍萬段」的本事
為了她淪落為愛情的俘虜,她依然當他是無形的空氣
害得他還沒來得及發揮「潛力」,將她拐騙到手呢
就已經開始擔心會失去她,甚至成為她的「過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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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6:25
第一章
  
  今年夏天來得特別早,才四月初,天氣已經熱得不像話。
  
  一點風也沒有,T大的大王椰子樹像明信片裡排隊發呆的風景圖,硬邦邦的動也不動。教室活像個大烤箱,八台老舊的電風扇齊聲轟出一陣又一陣熱呼呼的人造風。
  
  台上教授講得口沫橫飛,台下有人毫不客氣的呼呼大睡,只有那個怪人臉不紅、氣不喘,汗也沒有流一滴,拚命的抄筆記。
  
  哪來那麼多重點啊?
  
  季紗紗偷偷瞄了隔壁那個怪人的筆記簿一眼。咦?怎麼會是一堆奇怪的數字?新式速記法嗎?
  
  「喂,桑伶絲!你在寫什麼啊?」這堂明明是現代英文詩選,又不是商業會計!
  
  名叫桑伶絲的怪人愣了下。「什麼?」猛一回神,看見自己筆下寫著幾個凌亂的數字。一個零、兩個零、三個零、四個零、五個零……「沒有啦!」她喃喃說著,又一一消滅了那些零。
  
  真奇怪!桑伶絲寫那種亂七八糟的奇怪筆記,臉上又老是掛著心不在焉、漫不經心的表情,不是發呆,就是蹺課,這種怪人竟然老是領獎學金!
  
  想著想著,季紗紗忍不住犯嘀咕,「你真的很怪耶!」
  
  「見怪不怪啦!」桑伶絲偏頭對她笑了一下。她早已習慣被叫作怪人,又不會少塊肉,反正學校裡沒人覺得她正常過。
  
  「你真的很怪!」都說她是怪人了,她還笑!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好像天塌下來都跟她沒有關係,難怪大家都覺得她拽。
  
  但怪人拽得也不是沒道理!她很聰明,而且漂亮,漂亮到會讓人以為她是沒有腦子的那種人,漂亮到就連「同性相斥」的季紗紗都會習慣性地想偷看桑伶絲幾眼。
  
  桑伶絲的頭髮是自然鬈,像棉花糖般圍住她五官細緻的臉龐,非常搶眼;澄澈的眼睛則有如黑珍珠,又圓又亮;她的皮膚很細很白,彷彿可以掐出水。
  
  不過她的穿著實在教人不敢領教!
  
  儘管季紗紗跟她不熟,但話說回來,她跟誰都是「生」的!好歹從大一同班到大三,桑伶絲有幾件衣服她都數得出來。夏天永遠是幾件短袖T恤,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冬天換上長袖T恤,天氣冷一點的話就套上一件灰色厚毛衣,而底下永遠是一條洗到泛白的牛仔褲。
  
  哪個女孩沒幾條花裙子、紅衣裳的?偏偏桑伶絲就沒有!
  
  「喂!你這裡脫線了。」季紗紗拿筆戳了戳桑伶絲的衣袖。她也太不修邊幅了吧!T恤過時八百年也就算了,可是洗到連袖口都脫線了還不丟到垃圾桶,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喔!
  
  「喔!」桑伶絲低頭看看袖口,「謝謝。」想也不想就一把扯掉那條線,繼續支著頭,敲著筆,寫她那怪筆記。
  
  季紗紗目瞪口呆。
  
  其實桑伶絲在算錢,不管上課還是走路,她老是在想這件事。
  
  她手上已經有兩個家教,一個星期一和星期三,一個星期二和星期四,除了星期五和周休二日外,根本抽不出時間再接一個,但她還是瘋了似的肖想著佈告欄新貼出來的那個工讀機會。說肖想一點都不誇張,因為紅單子上是這樣寫的——
  
  征家庭教師
  
  精通琴棋書畫英文電腦
  
  具愛心、耐心、恆心
  
  待優
  
  意洽02-XXXXXXXX雷先生
  
  讀完一遍,桑伶絲唯一熟的只有「待優」兩個字。其實她英文不賴,電腦也還行,只是琴棋書畫就樣樣不通了。但是如果還可以再兼這個家教的話,一個月就進帳六萬元了。
  
  六萬元,扣掉食宿雜支,一個月還能攢下五萬元!五萬、五十萬、五百萬……她寫了又塗,塗了又寫。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錢想到快發瘋了。
  
  算了半天,她扔下筆,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才發現季紗紗還對著她張大嘴巴。
  
  「好熱,是不是?」桑伶絲又對她笑了笑。
  
  又是那種若即若離的笑容,教季紗紗看呆了。
  
  別搞錯,她不是同性戀,她喜歡的是帥哥,看美女是她的嗜好啦!也許是受到舅舅的影響,對了,她舅舅是做特種行業的啦!夠嚇人吧!但舅舅滿有幾分說不出的品味,而且看女人的眼光很準,這樣說好像有點怪,因為舅舅老是對她東嫌西嫌,說她臉太大、鼻太塌、血盆大口,還有一雙兔子見了才會往上撲的超級蘿蔔腿,真是被他氣死!之所以沒跟他撕破臉,主要是手頭緊的話還可以去他那裡想辦法「借」點零用錢,有機會的話,她甚至想把桑伶絲帶去轉兩圈,嚇死舅舅,想不到她也有這麼正點的同學!
  
  但美麗有時候是種罪過,尤其多數女生天生就愛嫉妒,平常根本沒什麼女生願意跟「那個美麗」多說幾句話。她老是獨來獨往,班上的聚會活動一概不見她的人影。這樣對大家來說也算是福音啦,因為在男生眼中,像桑伶絲這樣的「上等貨」,對其他女生而言,無疑是很大的威脅。
  
  不過季紗紗倒是滿欣賞她的,雖然她的確有點怪,但是怪得有幾分瀟灑,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莫名吸引力。
  
  下課鐘響以後,季紗紗主動開口,「桑伶絲,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吃你個頭啦!」坐在後面的蘇麗晶第一個跳起來反對,「季紗紗,你很白目喔!跟那種怪人在一起,誰還吃得下飯啊?!」
  
  「又沒人叫你一起去吃,幹嘛那麼大聲?」季紗紗沒好氣的說。
  
  「你要是跟桑伶絲在一起的話,就是跟全班女生為敵喔!」
  
  臭蘇麗晶,竟敢威脅她!她生平最恨人家滅迫利誘。
  
  「桑伶絲,不要管她,走,我們去吃飯!」季紗紗火大,乾脆不理蘇麗晶,逕自拉起桑伶絲的手。
  
  「我不去!」桑伶絲不慍不火的回答。
  
  「為什麼?」季紗紗氣壞了。
  
  「我不餓。」她說得乾脆。
  
  是喲!也不會編個好一點的理由。季紗紗聽得肚子都疼起來了。
  
  「隨便你!」直性子的她扔下桑伶絲,直直走出教室。
  
  「狗咬呂洞賓!」
  
  蘇麗晶冷冷的看了桑伶絲一眼,然後掉頭去追季紗紗。
  
  「紗紗,不要管她,那個怪人自以為是仙女咧!仙女都不用吃飯的,不是嗎?」蘇麗晶拉著季紗紗,自以為聰明的說些討好話。
  
  「是是是……」季紗紗回頭瞪蘇麗晶一眼,「人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你該跟她學學,少吃點柴米油鹽醬醋茶!」
  
  「季紗紗,你是不是吃錯藥啦?講話幹嘛這麼沖?!」蘇麗晶紅了眼。
  
  「蘇麗晶,你是不是忘記吃藥啦!嘴巴幹嘛那麼毒?!」桑伶絲又沒惹她,犯得著說那些難聽話嗎?聽了那些話,任誰也吃不下飯吧!
  
  忽然,季紗紗想起桑伶絲露在脫線衣袖外的那條手臂,簡直細得像根竹竿。雞婆蘇麗晶好像誤打誤撞說對了一件事,桑伶絲確實像個仙女,她從來沒看她吃過東西,就連一粒乖乖都沒有。
  
  
  桑伶絲不是仙女,她沒有魔法棒,也沒有一雙會飛的翅膀,而且她沒吃飯也會餓!她像苦行僧般在大太陽底下走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汗流浹背的停在一座像美術館般優雅的豪華大樓外。
  
  這裡哪裡是人住的地方?根本就是皇宮!她目瞪口呆。而且皇宮裡的戒備森嚴,
  
  警衛的眼神很犀利,還用對講機打到樓上,背對著她講了好一陣子,才轉過身來,指了指電梯。
  
  「可以了,你可以上去了。」
  
  「謝謝。」
  
  她感覺怪怪的。警衛的臉色好像比剛剛難看許多,像是挨了罵的小學生。
  
  「你還好吧?」她忍不住問道。
  
  警衛愣了一下,連忙打起精神說:「我很好。」過了一下又說:「雷先生『請』你上去。」
  
  他不好意思告訴她,雷先生剛剛說的其實是:「叫她『滾』上來。」
  
  揮別警衛,桑伶絲走進電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室內冷氣很強,和室外的高溫形成強烈對比,她覺得腦袋一陣暈眩。
  
  電梯來到八樓,她走出電梯時覺得有點想吐。
  
  真倒楣,八成是中暑了!
  
  她靠著牆壁休息了一會,等暈眩及嘔吐感過去之後,才撐著虛弱的身體,按下門鈴。
  
  等了好久,她還以為裡面沒人,正想走開時,門卻打開了,但……一隻大大的玻璃花瓶迎面向她飛來。
  
  「呃……」她來不及反應,更別提閃躲,花瓶不偏不倚砸中她的額頭之後,嘩啦一聲巨響,在她腳邊摔成碎片。
  
  她的頭更昏了,張著嘴,像只呆鵝站在門邊。
  
  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男人,看起來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他的頭髮凌亂,右臉頰上還有幾絲紅色的抓痕,領帶歪歪斜斜的掛在胸口,簡直像剛剛跟野貓打了一架。
  
  他看起來糟糕透了,但她認得他。
  
  雷凜然!台灣第一大投資顧問公司「WINNER」的總裁、媒體公認最具魅力的企業家、排名全球前五十大富人之一、台灣女性性幻想第一名……總之他的頭銜多得數也數不完,是經常出現在報章媒體上的風雲人物。
  
  他很好看,但又不只是好看而已,照片上的他是個風度翩翩的漂亮男人,然而照片照不出他深不可測的凌厲眼神,照不出他太過男性的稜角,也照不出他特別濃厚的陽剛與霸氣……
  
  那就是所謂的男人味嗎?
  
  她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她,好像在比賽誰該先開口。但是他們誰也不說話,空氣凝滯了。
  
  他皺著眉頭,凝視眼前的女孩,她看起來太過瘦弱、太過年輕、太過蒼白,她的臉太小,小得幾乎不及他的一個巴掌大,眼睛卻太大,大得他足以看見那裡面流轉著波光……
  
  沒想到這麼一個小鳥似的女孩,竟然真有膽子「滾」上來!
  
  桑伶絲和雷凜然互瞪了好幾秒。
  
  「看夠了?」他終於不客氣的開口,「你當這裡是動物園?」
  
  動物園?!喔……
  
  「對不起,雷先生。」她昏頭啦,竟然直勾勾盯視著一個初見面的人。她如夢初醒,終於記起大老遠走來這裡的目的。「我來應徵家教。」
  
  「家教?」他冷笑一聲。「大中午跑來按門鈴?」他斜睨她一眼,更不客氣的說:「要當別人的『家教』以前,應該先認清自己有沒有『家教』!」
  
  她的胃好像被人開了一槍。
  
  她的頭突然不暈了,肚子也不餓了,卻生氣了!她很少生氣的,不管同學把她說得多奇怪、多難聽,她都不生氣的。
  
  但是這個男人,卻三言兩語就激怒了她。
  
  咬著牙,她忍耐的說:「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的家教哪裡出了問題,因為現在並不是『大中午』,而是下午一點半,早已過了一般上班族的午休時間!」
  
  她頓了頓,看到他的眼神陰暗得可怖,她知道自己應該住嘴了,但理智失去作用,她忍不住繼續說下去。
  
  「還有,真正有家教的人不管遇到再大的挫折,都不應該無緣無故、莫名其妙、毫不講理的遷怒他人!」
  
  現在他的眼神是想殺人了!她打了個哆嗦,索性豁出去了。
  
  「就算是被離婚、被拋棄,或是老婆跑了,都不可以!」
  
  桑伶絲接二連三的嘲諷和指控,逼得他像被毒蠍子螫到似的跳起來。
  
  「你竟敢打探我?!」他猛然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當布娃娃般的用力搖晃,惱怒的問:「你以為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了?」
  
  簡直臭美!她才沒有閒工夫打探他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報紙上登得那麼大版面的一條新聞,她又不是瞎子。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太太是黎夢薇,台灣第一名模,也都知道你們正在打離婚官司,你老婆指控你是愛情劊子手,說你風流成性、自命不凡、結了婚還在外面拈花惹草……你……你活該被黎夢薇拋棄!」
  
  他一臉驚愕的放開了她,她卻傻住了。
  
  「好……你好……你好大的膽子!」從來沒有人敢當他的面對他說這些。
  
  「對不起!」老天!她中邪了不成?他看得她頭皮發麻,聲音也變小了,「我不是故意的!」人家夫妻吵架、鬧離婚,她在旁邊加哪門子油?
  
  這個臭丫頭,要不是活得不耐煩,再不然就是別有居心!他望著她,眼光變得深沉。
  
  「不,你說得對極了。」他大手一揮,「我是風流成性,我是拈花惹草,你看到跟聽到的都是『事實』!」
  
  「呃!」她目瞪口呆,還以為他會殺了她,想不到他卻爽快的認錯。
  
  他森冷的看著桑伶絲,臉上多了一絲挑釁的意味。
  
  「何況,就算我不去拈花惹草,也會有花花草草自動長到我家來呢!」他嘲弄的說。通常女人對他的興趣,要比當個家教來得大!這女孩該不會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以為你是誰?」她氣急敗壞。他未免自命不凡過了頭!
  
  「你都自己『送上門』來了,竟然不知道我是誰?!」他反唇相譏。
  
  她的小臉漲紅,拳頭捏緊,「誰不知道你是併吞別人公司,吃人不吐骨頭的雷凜然總裁!」所謂投顧公司,說穿了不就是搞這一套嗎?他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眼皮跳動一下,頭一次有人這樣露骨的看待他的專業。
  
  她的膽識跟她的外表一樣,非常驚人。
  
  一身棉布衣配牛仔褲,掩不住她渾然天成的美麗。
  
  但他痛恨女人的美麗。
  
  美麗是最可怕的武器,黎夢薇也擁有這個可怕的武器。但這女孩……似乎更加危險且致命,因為除了美麗,她還有幾分與眾不同。他明明應該轉身進屋關上門,但他的腳卻不聽使喚的定在原地。不管她是不是裝的,至少她吸引住他了。
  
  他眼裡多了一絲玩味,皺眉審視著她。她的額頭紅腫,眉心上方皮開肉綻,滲出血絲,但她好像沒有知覺,依然抬頭挺胸跟他對峙了這麼久,就憑這點,她足以得到獎勵。
  
  「什麼名字?」雷凜然摸摸下巴,對於她驚人的承受力刮目相看。
  
  「什麼?」這個男人又不按牌理出牌,她竟然沒被轟走。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這一次,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桑伶絲。」她的氣焰頓消,聲音也小了。
  
  「桑……什麼?」他沒聽清楚。
  
  「桑伶絲。」她恢復正常的音量,「聰明伶俐的『伶』,絲絲入扣的『絲』。」
  
  「意思是你『聰明伶俐』到『絲絲入扣』的地步?」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神充滿嘲弄。
  
  她的臉紅了!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
  
  「你過獎了。」那應該算是稱讚吧!雖然從來沒人這樣詮釋過她的名字,她比較習慣聽人說她怪。
  
  「有經驗嗎?」他扯動嘴角,有意無意的加強「經驗」這兩個字,同時露出狂放不羈的表情。
  
  「我是做口碑的。」她的臉更紅了。
  
  奇怪,她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嗎?嘴巴長在人家臉上,笑罵由他去不就得了,幹嘛大動肝火?這樣很傷身!但這個有著好看長相的男人,卻一再挑起她性格中最壞的一面。
  
  「我女兒雷依貝今年七歲,是個難纏的小鬼。」他摸摸下巴,打量著桑伶絲過分青春的臉龐,挑釁地問:「你確定自己馴服得了她?」
  
  他渾身散發出浪蕩不羈的氣質,像一匹難以控制的野馬,想不到黎夢薇嫁的是這種「人面獸心」,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楣,難怪她要跟他鬧離婚!他一點也不像已婚男人,也沒有一絲為人父該有的氣質。真是沒良心,聽他那樣形容他女兒,連她都快聽不下去。
  
  「你才是老鬼!」她皺皺鼻子,以確定他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他劍眉一挑,看起來殺氣騰騰。
  
  凶什麼凶?!她比他還想砸雞蛋呢。但是雞蛋太貴了,還是砸石頭比較經濟划算。只是……石頭太硬,萬一出人命怎麼辦?
  
  「我是說……」她硬著頭皮,指桑罵槐的說:「像雷先生這種……呃……身份地位的人,怎麼可能在家『養小鬼』嘛!」
  
  「你……」他真的想殺人了。
  
  她在他出手掐死她之前,連忙又說:「我的意思是,雷先生的千金當然是淑女了,怎麼會是小鬼呢!」
  
  才七歲的小孩,會難纏到哪裡去!以前她在安親班帶過不少問題學生,跟他們相處得特別好,愈難纏的孩子要的其實愈簡單,只要真心愛他們就行了。
  
  「你剛剛說這裡不是動物園,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來應徵家庭教師,而不是馴獸師!我只知道愛的教育,不會揮著鞭子要『馴服』人家!」她對他露出得體的笑,看起來應該「很有家教」吧!
  
  跟他談愛的教育?!她自以為是訓導主任?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他陰陰的望了她好一會兒,「你很驕傲?」
  
  「在你面前,我算是班門弄斧。」比驕傲,他比她多了一百倍。
  
  「還伶牙俐齒!」他皺了皺眉頭。
  
  「我沒有蛀牙,還曾當選美齒小姐。」桑伶絲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幾乎想都沒想,就故意齜牙咧嘴露出更多的白牙。
  
  她竟敢……跟他抬槓?惹惱他,她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還是她懷疑他有這種能力?或是她以為這樣賣弄聰明跟他耍嘴皮子會得到什麼好處?得到一個教職,還是更多?
  
  不過,這個女人真該死的……引誘到他了!她突然跑來,跟他鬼扯淡,她的突擊策略成功了。
  
  他生命裡從未有女人以這樣的方式登場。
  
  「你被錄用了,桑伶絲。」他摸了摸下巴,出其不意的笑說。
  
  她像是被雷打到,不敢置信。
  
  「下個星期開始來上班。天天來,陪貝貝寫功課。」
  
  「等一下……」聽他說得那麼武斷,她又不是呼之即至,揮之即去的小狗。「我還有別的學生,不能天天來……」
  
  「辭掉其他的工作。」他大手一揮,神情顯得有些不耐。
  
  開玩笑!說什麼也沒道理為了一份工作,犧牲另外兩份加起來共有新台幣四萬元的工作。她暗暗打著算盤。
  
  「十萬元!」他的工作就是抓住人性的弱點,當然看得出來她要的是錢。
  
  「什麼?」她不再伶牙俐齒。
  
  「我說,」他露出賭徒般的笑容,「我付你一個月十萬元的家教費。」他賭她逃不出這場賭局,因為他太瞭解人性。
  
  尤其是美麗而貪婪的女人,她們總是看準時機獅子大開口。
  
  她還沒聽他說完,早已瞠目結舌。
  
  他盯著她臉上的表情,她不太適合裝模作樣,不過,她裝得還挺像一回事,看起來多了一些純真無邪,多了一些勇敢,還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氣質,就是那些留住了他的腳步。
  
  大手一揮,他更加斬釘截鐵的說:「一個月十萬,三節獎金另計。」
  
  「獎……金?」她又一愣。是她太老土,還是有錢人都是這麼大手筆?
  
  「嗯哼。」他摸摸下巴,近乎邪惡的補充說明,「如果你表現夠好,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獎金。」他願意不計代價撕下她的假面具!
  
  這一次,桑伶絲沒有聽出他話裡的特殊含意,頭腦亂得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看,這個女人談到錢,就失去了伶牙俐齒,虧他一度覺得她與眾不同,甚至希望她是與眾不同的。
  
  他甩甩頭,甩開莫名的失落感,他對女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他和黎夢薇糾纏了七年,足以磨光他對女人的耐性。至於這個叫桑伶絲的女孩,十之八九也是同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何況,他需要一個會假裝楚楚可憐的女人做什麼?
  
  他轉身進屋前,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
  
  「對了,關於你額頭上的傷,我會另外付你一筆醫藥費。」
  
  她也算倒楣,替他挨了那一記。
  
  姑且不論她為了什麼要來應徵工作,就算她心懷不軌,千算萬算也算不準那只花瓶飛出去的時間吧!
  
  瞧她一臉錯愕,錯愕之後又伶牙俐齒,伶牙俐齒之後又呆若木雞,如果她是演員,他一定會想辦法弄一座小金人頒給她,畢竟他還沒見過表情這麼豐富的女人,雖然一樣是見錢眼開,不過還挺有趣的。
  
  也許他會有一點點思念她也說不定。
  
  這個紅腫著額頭的代罪羔羊!
  
  「什麼?」經他一提醒,她這才想到自己額頭上的傷口,伸手摸了摸,結果摸到像雞蛋一般大小的腫脹,疼痛感,飢餓感,再加上輕度中暑,她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他剛剛說了什麼來著?
  
  小金人的演技到此為止,再下去,會變成歹戲拖棚!他暫時不想當面拆穿她的西洋鏡。因為總會有人拆穿她的。
  
  砰的一聲,雷凜然關上門,消失在她的眼前。
  
  搞什麼?
  
  對著厚重的門板,她徒勞的叫了幾聲,只有冷漠的空氣回應她。一瞬間,她像洩了氣的皮球,全身沒力。
  
  她在門外躊躇,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再按一次門鈴。
  
  也許她怕失去那一個月十萬元的機會。
  
  說真的,她需要錢。
  
  自由誠可貴,尊嚴價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不只十萬,最好多多益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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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6:40
第二章
  
  那天之後,桑伶絲每天晚上都夢見自己追著十萬元跑。
  
  到了星期一,她硬著頭皮去雷家報到。不過那個劊子手好像不在,開門的是一個小女孩,一臉怯生生,看起來十分惹人愛憐。她穿著一襲漂亮的粉紅色蕾絲洋裝,臉蛋秀氣卻過度蒼白,而且骨瘦如柴。
  
  「你是貝貝?」
  
  老天,那個劊子手該不會不給她飯吃吧?他掛在嘴邊的難纏小鬼,簡直就像個非洲饑民!因為瘦,更加突顯了她的大眼睛,像兩顆玻璃彈珠,又圓又亮,但是仔細一看,裡面卻毫無生氣,她問她話,她不回答,不點頭,也不搖頭。
  
  空氣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
  
  現在是什麼情況?
  
  沒想到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女孩一人,這樣好像違反兒童福利法喔!想起他那張似笑非笑的可惡臉龐,桑伶絲覺得好像有舉報他的必要。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屋內又走出一個人。
  
  「啊!你來啦!請進、請進!」
  
  桑伶絲又愣住了。她們明明是頭一次見面,對方說話的口氣怎麼像是跟她很熟的樣子?
  
  「是桑老師吧?我是貝貝的奶奶。」
  
  雷奶奶一點也沒有「奶奶」的樣子,臉部肌膚散發珍珠般的光澤,身材瘦瘦高高的,氣質高雅,雷凜然跟她長得很像。
  
  想到她剛剛還有去舉報人家的兒子衝動……第一天上工,就想揪老闆的小辮子,這種心態可真要不得。
  
  她有點心虛的握住雷奶奶的手,自我介紹,「我是桑伶絲,T大英文系三年級,請多指教。」
  
  「好好……」雷奶奶笑望著她,然後拉起孫女的手,「你有沒有跟老師問好?」
  
  雷依貝依然睜著一雙大眼睛,默默無語。
  
  「你這孩子,真是的!」雷奶奶搖搖頭,「桑老師,不好意思,我們貝貝比較怕生。」
  
  「沒關係。」桑伶絲連忙搖頭,然後又看了雷依貝一眼,她躲到雷奶奶的背後抱著她的大腿,像只膽小的鹿。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怕生是正常的。
  
  是……吧?
  
  ******
  
  從雷奶奶、雷凜然到雷依貝,雷家人全都長得很漂亮,不過風格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雷凜然凶得像鬼,雷依貝像沉默的羊,而雷奶奶呢,卻熱情如火,她一進門,奶奶立刻捧來一碗冰糖蓮子湯要她吃。
  
  一來不忍拂逆雷奶奶的好意,再來……她還真是餓壞了,低頭吃了一口,然後一口接一口,很快湯碗就見了底。
  
  「簡直是人間美味!」放下碗,她滿足的望著雷奶奶,她正對著自己笑,害她又臉紅了。
  
  雷奶奶又盛了一碗給她。
  
  「謝謝。」一股暖流流過心房。
  
  「你真可愛,我知道阿凜為什麼喜歡你了。」這個女孩純真、率直,雷奶奶看著她的好胃口,很滿意的笑了。
  
  「他真這樣說?」沒將嘴裡的蓮子噴出來,但她的眼珠子卻凸出來了。
  
  「我生的兒子,我清楚!」雷奶奶一臉自信滿滿。
  
  腦袋再清楚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吧!他哪裡喜歡她了?!她還曾經以為他想殺了她咧!這些天來,她想的都是有關他的壞話……想到這裡,她的臉更紅了。她這麼討厭人家的兒子,還坐在這裡喝人家的冰糖蓮子湯,簡直羞羞臉。
  
  「阿凜交過那麼多女朋友,沒一個像你這樣會臉紅的哩!」
  
  雷奶奶真是三句話不離她兒子,但……她到底在臉紅個什麼勁兒啊?!臉好像快要燒起來了!拜託,她才沒有興趣成為他眾多女友中的一個。不過,是她多心了吧!雷奶奶應該沒有那種意思。
  
  雷奶奶不知道哪裡搞錯了,她討厭他,他也討厭她,他們應該是看對方都不順眼吧?而且她很納悶,他怎麼會僱用她?畢竟她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話!但是他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怎麼?你不喜歡我們阿凜啊?」雷奶奶問。
  
  媽媽咪啊!她直,奶奶比她還要乾脆俐落,
  
  「根據調查,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自己的老闆。」她也直來直往。
  
  雷奶奶聽了,非但不生氣,反而鼓掌。「真有趣!我頭一次聽見有女人不喜歡我們阿凜呢!」
  
  是是是,他是萬人迷,有才有貌還有勢!不過,算她不識抬舉好了。
  
  「希望你不要以為我在老王賣瓜!不是我自誇,我們阿凜從幼稚園開始,就有女生追著他跑,他啊,簡直是在女人堆中長大的。」
  
  難怪他那麼自命風流、自以為是,原來是賈寶玉再世啊!女人都被他迷得團團轉。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被女人寵壞了,就算結了婚,也沒辦法和太太好好相處。」雷奶奶歎了一口氣。
  
  說到他和黎夢薇,桑伶絲忽然覺得很好奇。「對了,報紙怎麼後來都沒刊登有關他們兩人的消息?他們之間怎麼樣了?」
  
  雷奶奶又歎一口氣,「夢薇暫時出國了。」
  
  「喔!」她愣了一下,「對不起。」
  
  真是神經,她竟然在這裡打聽人家的家務事!那個風流賈寶玉,就算他有本事娶一百個老婆、離一百次婚,都不干她的事……不對,黎夢薇只是暫時出國而已,她幹嘛惡毒的詛咒人家離婚啊!
  
  「沒關係。」雷奶奶搓著手,不安的說:「是我老糊塗了,你第一天來,我就囉囉唆唆跟你說了這麼一大堆。」
  
  她很喜歡雷奶奶,也很願意陪她說說話,但想把話題從雷凜然身上轉開。她們又聊了幾句,她問道:「奇怪,貝貝呢?」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來「馴服」那難纏的小鬼才對,怎麼淨在這裡吃吃喝喝,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是啊!我都忘了。」雷奶奶扯著喉嚨大叫:「貝貝啊……貝貝……快把作業簿拿出來,桑老師要教你做功課了。」
  
  雷依貝逕自窩在落地窗前的一個小角落,眼前攤著一張圖畫紙,拚命的畫啊畫的,不管雷奶奶叫得多大聲,她都置若罔聞,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
  
  雷依貝一點也不難搞,如桑伶絲所想的,她沉默得像只小羊,而且很聽話。不管她說什麼,她照單全收,而且很快就寫完回家功課。
  
  雷依貝字寫得很漂亮,一筆一畫工工整整,完全超乎小學一年級的程度。她很聰明,超乎尋常的早熟。
  
  但她不跟她講話,從頭到尾,一句也不說。她才七歲,卻有如銅牆鐵壁,桑伶絲找不到縫隙鑽進去。她在抵禦她!
  
  為什麼?
  
  雖然她跟同學說不上話,但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她教過的孩子都喜歡搶著跟她說話,還會要她抱抱,但雷依貝卻讓她覺得自己像個恐怖的虎姑婆。
  
  不管她再好強,也難免浮起幾絲挫敗感。
  
  「功課寫完了。」桑伶絲壓抑挫敗的心情,拍拍手,輕快的說:「現在我們來玩拼字遊戲。」
  
  拿出預先準備好的英文字卡,字卡上頭都是簡單有趣的英文單字。她不會琴棋書畫,但是教起英文卻是一把罩。而這些字卡都是她這幾天熬夜準備的。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雷依貝看著她,不置可否。
  
  桑伶絲展示第一張字卡,上面寫著CAT,她念一遍,然後引導雷依貝。「來,跟老師念一遍。」
  
  雷依貝仍然不開口,似乎打定主意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貝貝,知道CAT是什麼意思嗎?」她開始懷疑,貝貝也許有某種先天上的缺陷。
  
  雷依貝沒開口,想了想,低頭畫了幾筆,然後舉起圖畫紙。
  
  桑伶絲吃了一驚。她答對了,而且是標準答案。圖畫紙上勾勒出一隻線條簡單,卻優雅靈活的貓咪。她不開口,卻選擇用圖畫來回答她。
  
  「你答對了。」桑伶絲在圖畫紙上黏了一個蘋果形狀的貼紙,算是獎勵她答對了。
  
  原來所謂的難纏,指的是這種意思。
  
  雷依貝跟別的小孩不一樣,她「不會說話」。幸好,她的聽力沒有問題,而且還有一雙靈巧的手。
  
  「那,接下來是這個。」她拿出另一張寫著DOG的字卡,把字母拼了一遍,接著張大嘴,用清楚的發音念了一遍,努力讓雷依貝看清楚她的嘴型,然後問:「這是什麼?」
  
  雷依貝迅速在貓咪旁邊畫上一隻狗,那隻狗長了一條短短的尾巴。
  
  「貝貝又答對了!」她笑著在圖畫紙上貼上第二個蘋果貼紙。
  
  上帝是公平的,關上了貝貝的一扇門,卻又會為她開了另一扇窗。不會說話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這孩子在藝術上有獨特的天分。
  
  「這個……」她接著拿出第三張字卡MOTHER,照例拼完音,念過一遍,然後問:「這是什麼?」
  
  這一次,雷依貝很難得的眨了眨眼,看起來似乎有些困惑。
  
  「MOTHER。」她又念了一次,捲舌捲得剛剛好,發音漂亮得無懈可擊。
  
  雷依貝猶豫了一下,接著開始畫畫。這一次,她花了比較久的時間。等她停筆,桑伶絲湊過去一看。她畫了一個女人,那女人穿著長長的禮服,頭髮蓬鬆,但是沒有五官。
  
  ******
  
  課程結束後,雷奶奶留她吃晚餐,她明明拒絕了好半天,但是到頭來,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到飯廳,怎麼坐在餐桌旁,等她回神,雷奶奶已在她面前放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粥。
  
  她看著眼前的海鮮粥,裡面有魚、有蝦,有蟹肉和干貝,一股鮮美的味道隨著熱氣直撲她的鼻子,牽動了她的喉頭及胃部神經。
  
  桌上還有涼拌牛蒡絲、蒜頭炒菠菜,以及加了大量柴魚片的皮蛋豆腐。
  
  「吃吧!」雷奶奶拍拍她的背,「做菜的人最大的成就感,就是看人把東西吃光光。」
  
  「喔。」熱粥溫暖了她的胃。她好久沒有吃到這麼新鮮的味道。
  
  「你跟我們阿凜一樣,他也很喜歡吃我煮的海鮮粥。每次他心情不好,我就煮海鮮粥給他吃。」
  
  「咳……」她突然嗆到,心裡毛毛的,背脊涼涼的,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她這人一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果然,沒過多久,那個高大的老鬼,不對,應該說是老闆,大踏步的走進飯廳,像個凶神惡煞,橫眉豎目的瞪著她,好像她是不速之客。
  
  「呃……」她一手拿著湯匙,嘴巴大張,不知道該把食物吞下去,還是吐出來。
  
  「你在搞什麼鬼?」
  
  他沒想到她不但沒有被貝貝嚇跑,還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家飯廳。
  
  她拚命將食物吞進肚裡。
  
  搞什麼鬼?說得好像她是十惡不赦的現行犯!簡直欺侮人!有沒有搞錯?她可是他重金禮聘的家庭教師,他應該多少要尊敬她才對。
  
  「我來幫貝貝上課。」她揚起小臉,捏緊拳頭,努力憋著氣。要不是因為奶奶和貝貝在場,她早就跟他翻臉了。
  
  雖然沒有特殊教育的經驗,不過她跟貝貝的互動良好。「不會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總比有些人一開口就讓人火冒三丈來得好!可憐的貝貝,竟然有這種老爸。
  
  但是她的同情心好像付出得太早,也太多餘。
  
  雷依貝露出燦爛的笑容,像一隻輕快的小鳥,一躍而起,飛也似的撲進雷凜然的懷裡,嗓音甜美的喊道:「爸爸!」
  
  桑伶絲呆住了。貝貝不是……不會說話嗎?
  
  「小鬼,你今天有沒有想我?」雷凜然一把抱住雷依貝,捏了捏她的鼻子。
  
  原來小鬼是他對女兒的暱稱,她這個笨蛋,竟然還曾經為此而替貝貝打抱不平!
  
  「想!」雷依貝笑著點頭,愛嬌的在他懷裡蹭了蹭。
  
  她忽然想起CAT這個英文單字,貝貝就像她畫的那隻貓,纖細而柔軟。
  
  「小鬼,今天有沒有聽話?」
  
  「有。」
  
  「有沒有乖乖吃飯?」
  
  小女孩猶豫了。
  
  「你又不吃飯了?」雷凜然輕易抓到女兒的把柄。
  
  「人家要減肥嘛!」雷依貝撒嬌的說。
  
  「小小年紀,減什麼肥?!」雷凜然蹙起眉頭。
  
  「可是媽媽說,女生不可以太胖。」雷依貝嘟起嘴。
  
  「該吃飯就吃飯,不准再提減肥。」
  
  爸爸生氣了!
  
  敏感的雷依貝連忙離開他的懷抱,乖乖回到位子上。
  
  「貝貝吃飯飯,爸爸不生氣。」她舀起一匙海鮮粥,然後抬頭看了看他。
  
  雷凜然對她笑了笑,雷依貝得到鼓勵,更加賣力的吃著。
  
  擺平女兒之後,雷凜然眼神一轉,望著桑伶絲,見她瞠大眼、張著嘴,一臉迷惘,像是迷路的小孩。
  
  可憐的家庭教師!她看起來被嚇壞了。
  
  其實雷凜然並沒有預期回家之後還會看見她,更沒想到她能留到這個時候!他很後侮自己那天突然鬼迷了心竅叫她來上班,他明明一點都不喜歡她。
  
  他討厭漂亮的女人,她是!
  
  他討厭拜金的女人,她是!
  
  他討厭她,他看見她的時候,老是會有種奇怪的感覺。
  
  總之,她看起很麻煩,他不應該自找麻煩。
  
  但是他沒用,沒辦法當機立斷叫她滾開,反而莫名其妙的僱用了她。
  
  他不確定她今天會不會來,光是這麼芝麻綠豆大的事卻弄得他一整天心煩意亂,在公司裡坐立難安。
  
  他推掉一個應酬,回到家,結果發現她不但來了,而且還坐在女兒和老媽身邊吃晚餐。
  
  看見她,他忽然覺得如釋重負,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好像放下了,但他又對自己這種反應感到生氣,他明明討厭她,明明暗暗希望貝貝早點把她氣跑……可惜貝貝讓他失望了……不,應該說他對自己感到失望透頂,頭一次,他發現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搞什麼?雷凜然,你在女人身上學到的教訓還不夠慘烈嗎?
  
  那個女人像個傻子似的待在那裡做什麼?等他像老媽一樣開口留她嗎?門都沒有!但他知道什麼可以擺平她。錢!她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嗎?
  
  十萬元的釣餌!
  
  「你要多少?」雷凜然沉聲問道。
  
  「什麼?」桑伶絲從震驚轉為狐疑。
  
  廢話!當然是醫藥費!他答應過要給她的,她額頭上的傷口還沒痊癒,一塊明顯的烏青橫在她的眉心上方,烏青中間還有一道痕跡,應該是被碎片割傷的。
  
  這女孩,難道沒有神經?她不應該在這裡,她應該去給醫生好好縫幾針才對。看她這樣,他更生氣了,忿忿地掏出皮夾。
  
  「你遲遲不走,是因為沒有拿到醫藥費的關係吧?」
  
  桑伶絲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的望著他。老天,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可惡、這麼殘忍、這麼不分黑白、莫名其妙的人啊!這個英俊的男人像魔鬼,心腸也像魔鬼一樣惡毒。
  
  他故意讓警衛放她上來?故意僱用她?故意叫貝貝用沉默來誤導她?他很有錢,而且很擅長用他的財富羞辱她!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這樣,她也沒什麼好客氣的了。
  
  「八十元。」她咬牙切齒。
  
  「什麼?」他的皮夾差點掉到地上。
  
  「八十元!我買了一盒藥膏。」原本她想忍一忍就過去,豈料第二天傷口卻開始發炎,只好跑到藥局去買了一盒消炎的藥膏。一盒八十元,她掙扎了好久才忍痛把錢交給老闆。
  
  雖然藥膏只用了一點點,但是剩下來的又不能退,所以只好全數算到他頭上。八十元,換算成食物的話,至少可以換到兩條吐司,沒道理不跟他算。
  
  「你在跟我開玩笑?」她不是很愛錢嗎?怎麼可能放過這個獅子大開口的機會?
  
  「你以為自己很有趣?」誰要跟他開玩笑?這一點也不好笑!簡直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她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到這麼可惡的男人,她才笑不出來,急得快哭了,因為她還得趕緊去找其他的工作。
  
  都怪那天她熱昏了頭,才會冒冒失失跑來按門鈴,然後又貿然辭掉了另外兩個家教工作,妄想一個月十萬元的家教費,結果這下可好,上工第一天就得打包走人,現在她連下個月的房租都繳不出來了。
  
  「快點拿來!」真是可惡,她簡直被他害慘了。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什麼風度,氣呼呼的問:「還是你想賴帳?」
  
  這女人是來真的!她很認真的在跟他索取八十元的醫藥賠償!他被迫掏了掏口袋,發現自己沒有八十元,只有千元大鈔。
  
  「八十元再加上這個月的家教費,我給你一萬。」真找到八十元他也拿不出來,他自動湊了整數給她。
  
  她望著一萬元的鈔票,夠付她下個月的房租和伙食費了。
  
  笨蛋,快點把錢接過來啊!你不是很需要錢嗎?你的座右銘不是「自尊放兩旁,錢財擺中間」嗎?快點把錢拿過來啊!
  
  但是她的手有如千斤重,抬不起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沒理由拿家教費,而且她本來就資格不符,她不是他要找的人,琴棋書畫她樣樣不通,某種程度上,她也算是騙了他。
  
  她騙他在先,他要她在後,兩兩相欠,他們算扯平了。
  
  至於那八十元……八十元……算了!她一咬牙,就當被狗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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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7:14
第三章
  
  桑伶絲很慘,上工第一天就被老闆炒魷魚,不過班上有個人比她還要慘,那就是從頭到尾看她不順眼的蘇麗晶,她慘到寫情書給人家還被退貨。
  
  季紗紗很同情蘇麗晶,也怕她一哭二鬧三上吊,所以成天兩人形影不離。
  
  不過話說回來,誰教蘇麗晶不自量力,要寫情書給班上的體育股長兼T大籃球校隊隊長張子豪呢!就算沒有一表人才,他也是個黑馬王子,追他的啦啦隊女生一拖拉庫,但他偏偏誰也不理,全校同學都知道他的目標是桑伶絲。
  
  那種人怎麼可能會看上蘇麗晶這種……呃,太惡毒也沒意思,總而言之,蘇麗晶和季紗紗一樣,都是那種連寄張卡片都會被人譏諷是好人卡,就是「心好,但長得不夠好」那種啦!
  
  人就是這樣,有一好,沒兩好,能落個心好就不錯了!季紗紗安慰她,她卻聽不進去。
  
  「桑伶絲最會招蜂引蝶!張子豪被她勾得魂都沒了,堂堂籃球校隊隊長,三番兩次去找桑伶絲單挑,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還高興得手舞足蹈,真是丟死人了!」蘇麗晶一臉憤恨不平。
  
  是喔、是喔!她真記得「丟人」兩個字怎麼寫嗎?季紗紗心想。
  
  「季紗紗,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有啦!」季紗紗連忙陪笑。
  
  「你不覺得張子豪那樣很丟人嗎?」
  
  季紗紗摸摸鼻子,「我覺得他還滿癡情的。」
  
  「你太單純了啦!」那個死張子豪,不但退回她的情書,還假裝沒這回事,蘇麗晶想起來就覺得牙癢癢的。「人家不是說物以類聚嗎?我覺得張子豪一定是腦袋短路,才會喜歡桑伶絲那種怪人。」
  
  「不喜歡桑伶絲的男生才叫怪吧?」季紗紗不自覺替桑伶絲講話。
  
  「奇怪,你到底是想安慰我,還是專門跟我唱反調?」蘇麗晶氣呼呼的叉腰。原本還想繼續發作,結果眼神一閃,手竟然放下了。
  
  季紗紗被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弄得一頭霧水。「蘇麗晶,你又在看什麼啊?」
  
  「左後方一百二十度方向!」蘇麗晶小聲地說:「有帥哥跟蹤我們。」
  
  「什麼?」季紗紗狐疑的回頭。
  
  哪來的大帥哥……根本就是從電影裡的沙灘上走出來的男主角。
  
  男主角穿了一件黑色無袖緊身T恤,黑色低腰牛仔褲,全身肌肉線條清晰勻稱到足以讓人臉紅心跳的地步,更讓人想要尖叫的是他的臉,簡直就像雕刻出來的,鼻樑又挺又直,嘴唇厚實,兩頰線條則有稜有角,散發出陽剛氣息……
  
  「你看,我沒說錯吧?!張子豪算什麼!」蘇麗晶吞了一下口水。「這才叫男人!」
  
  這人也太會見異思遷了吧!
  
  「可是他戴著墨鏡,搞不好有鬥雞眼!」如果老天爺再給他一雙迷人的眼睛,那就太不公平了。季紗紗喘著氣轉回頭,至今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完美的男人。
  
  「怎麼可能?!你不要污蔑我的大帥哥!」蘇麗晶斜覷著那名男子的動態。他好像也發現她在看他了。「怎麼辦?怎麼辦?他好像一直在看我。」興奮得快要暈倒。
  
  「你不要亂講。」話雖如此說,季紗紗也感覺到不對勁,那個男人好像走在她們後面有一段時間了。
  
  「怎麼辦?」蘇麗晶緊張得手掌都冒汗,「萬一他過來跟我告白的話,我要怎麼辦?」
  
  「涼拌炒雞蛋啦!什麼怎麼辦?!」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康的事?就算有,應該也輪不到她吧!
  
  「怎麼辦?」蘇麗晶最擅長作白日夢,不然也不會笨到寫情書給張子豪。「那男人走路的姿勢優雅得像黑豹,如果他一下子過來把我撲倒怎麼辦?怎麼辦?」
  
  季紗紗瞪大了眼。她怎麼知道怎麼辦啊?她也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喉嚨。
  
  幾秒之後,一身勁裝的男子已經超越並且站在她們眼前。
  
  他就算戴著墨鏡,一雙眼眸也能放電似的,而且一開口,連聲音也是一百分,百分之百男人中的男人,
  
  「請問,你們知道桑伶絲在哪裡嗎?」他說。
  
  桑……什麼?蘇麗晶瞪大眼睛,露出失智的表情。
  
  弄了半天,他跟蹤她們的目的竟是為了桑伶絲!
  
  「你們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桑伶絲嗎?」男人又問了一次。
  
  「搞什麼飛機?!誰會知道那個怪胎在哪裡啊!」蘇麗晶簡直不爽到想揍人。
  
  她咬牙切齒、握緊雙拳、蓄勢待發的模樣,連季紗紗看了都臉紅。她怎麼會有這種虛張聲勢的笨蛋姊妹淘?她連忙拉住蘇麗晶,可不想跟她一起鬧笑話。
  
  「我只是猜想啦,我跟她也不熟,但她有可能在圖書館,不然就是在系辦公室附近。」
  
  季紗紗曾經在圖書館碰過桑伶絲幾次,每次都看見她用圖書館的電腦打報告,她還看過她趴在系辦公室外面的佈告欄前,不知道抄抄寫寫些什麼東西。
  
  「桑伶絲平常不太跟同學來往,下了課就不見蹤影,所以除了圖書館和系辦公室之外,我也不知道她會在哪裡,我連在學生餐廳都不曾碰到過她……」
  
  「是啦、是啦!我早說過桑伶絲是仙女下凡,仙女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蘇麗晶很不耐煩的打斷季紗紗的話,一邊拖著她離開,一邊嚷著:「很抱歉,我們跟那種仙女不一樣,我們的肚子會餓,嘴巴也會渴,我們要去解決民生問題了。」
  
  ******
  
  雷凜然原本還有些問題想問,但其中一個女孩卻擺出很難看的嘴臉,她的牙齒有點暴,臉型太長,看上去有點像馬,而且是一匹脾氣暴躁、隨時可能踢人一腳的馬。
  
  被馬踹到之前,他連忙走開。
  
  他在學校裡繞來繞去,結果還真的在英文系辦公室外面發現了桑伶絲的行蹤。
  
  她穿著一條泛白的牛仔褲,身上的廉價T恤起了一些毛球,正趴在佈告欄前面,一邊看一邊低頭抄寫,一副很正常的模樣……好像沒那個「馬臉」說的那麼糟。
  
  天曉得!他不是明明也很討厭她嗎?
  
  當然是,要不是老媽對他下了最後通牒,他才懶得來找這種人呢!
  
  雷凜然大搖大擺的走到桑伶絲身後,站了好一會兒,她卻毫無警覺。
  
  天氣太熱了,她用橡皮筋把一頭鬈發紮在腦後,露出一截頸部肌膚,她的脖子細到他用一隻手就可以捏斷,還有她的肩膀小得像只小鳥,裹在T恤裡的腰肢看起來不堪盈握。
  
  怎麼會有人瘦成這樣?
  
  跟貝貝湊在一起的話,簡直像對苦情姊妹花。
  
  搞什麼?她也在減肥嗎?像黎夢薇一樣,花大把鈔票買減肥食品,上塑身中心,把自己整得要死不活的,這樣叫快樂?
  
  桑伶絲專注的盯著佈告欄,仔細搜尋所有可能的工讀機會,連氣溫飄到三十度都沒感覺。最近家教需求量明顯少了很多,所以她連早餐店助手、涮涮鍋外場……全都抄進筆記簿裡。
  
  她抄得非常專心,渾然不覺身後有任何異樣的動靜。等她抄寫完了,轉過身,卻一頭撞上一堵結實的銅牆鐵壁。
  
  「哎喲!」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額頭上的傷口還有點發炎,現在這麼一撞,簡直就是「血」上加霜,她揉揉額頭,痛到幾乎昏厥過去。
  
  好半晌,桑伶絲抬起昏沉的腦袋,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餓得意識不清了。
  
  這個男人……好眼熟,像是羅素克洛?
  
  「好久不見。」
  
  羅素克洛竟會用中文打招呼?她搖搖頭,一定是額頭上的傷,加上飢餓,把她弄得神智不清,產生幻聽和幻覺了。
  
  「記憶力這麼差,怎麼當家教啊?」雷凜然摘下墨鏡,一雙狹長黝黑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她驚跳起來,「你以為自己是羅素克洛啊!」簡直是辱沒了她心目中的偶像。人家羅素克洛一身皮衣皮褲看起來帥勁十足,他卻是招搖過市。
  
  「最招搖的打扮,也是最安全的打扮。」若不是因為這身打扮,他哪能這樣大搖大擺走在學校而不被認出來?
  
  「你根本就是無可救藥的自戀狂!」她嘀咕一聲。
  
  「看得出貴校欣賞我的人還不少。」他突然來個免費秋波大放送,逗得幾個經過的女孩臉紅心跳。
  
  真是不檢點到了極點!她鄙夷的看著他,就算他的外表看起來跟大學生差不多,但終究是有婦之夫,竟然明目張膽跑到T大來勾引無知少女!還有……
  
  他站在她背後多久了?
  
  「在找工作啊?」
  
  他的樣子看起來賊賊的,像是偷看到她考卷答案的作弊生。
  
  「不用你管!」明知故問的傢伙,他一定把她抄的那些工作都看光了。看他長得一副人高馬大的樣子,骨子裡卻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最近經濟不太景氣,工作很難找喔!」他對她咧咧嘴,露出無辜的笑。知道她沒找到工作,他突然感到一陣輕鬆。
  
  那是什麼奇怪心態?
  
  「不甘你的事!」桑伶絲越過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喂,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你敢走,給我試試看!」這個臭女人,竟敢挑釁他!
  
  她一無所有,就是膽子特別大!
  
  「別浪費時間了,你留著說給自己聽吧!」何況他一開口,準沒好話,她逕自低頭往前走。
  
  但是他像不散的陰魂緊緊跟著她。
  
  她往左,他跟著往左;她轉右,他跟著轉向右。
  
  終於,她受不了了,拔足狂奔,想擺脫他的跟隨。
  
  他不由得邁開腳步,加緊追趕著她。
  
  這一生,他還沒有這樣追過女人,向來只有女人追著他跑。
  
  ******
  
  黎夢薇「追上」他那年,他才二十六歲。
  
  他不愛她,他沒有愛過任何女人!女人對他而言從來只是功成名就之外的附屬品。但她懷了他的孩子,娶她只是為了負起責任,但他跟她處不來,她跟老媽更處不來。
  
  他還記得貝貝剛出生,老媽整天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燉煮補品,想替她坐月子,但老媽的好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她完全不領情,背地裡把老媽用心熬煮出來的東西全往垃圾桶裡倒。
  
  「拜託,整天叫我吃東西,你媽把我當母豬啊!」她扁著嘴,一臉不屑的在他面前吐苦水。
  
  「媽媽因為高興你替她生了個漂亮的小孫女,所以才這麼費心的幫你補身體。」剛開始他還會捺著性子對她好言相勸,但她根本聽不進去。
  
  為了維持第一名模的魔鬼身材,她可以連續一個禮拜只吃喝白開水,外加吞服一大堆不知名的藥丸,害得貝貝也跟著不敢吃飯,小小年紀就學會把吃東西當成罪過。
  
  漸漸的,母親變得愈來愈沉默,貝貝變得愈來愈瘦弱,這一切都是黎夢薇的錯!他試圖跟她溝通,但她沒興趣,除了流行時尚、名牌精品、珠寶鑽石,她對什麼都沒興趣。
  
  他知道她很美麗,但他無法愛她,她像個美麗的玩具,內在卻是空洞的。
  
  有時她會纏著他,用她美麗的身體引誘他,他拒絕她的索歡,結果換來她潑婦般的尖叫。
  
  「我就知道,你不愛我……很快的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是我黎夢薇在『追』你,以後我拿什麼臉見人?!」
  
  她追他,又不願意被外人知道,於是她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鳥煙瘴氣,弄到老媽苦惱,傭人嚇跑,連他的臉也被抓花。
  
  他知道她苦,但他不能愛上她也苦。這樣的結合,誰都不好過!
  
  不過,幸好他離婚了。
  
  否則怎麼能光明正大的「追」另一個女人呢?
  
  不過要追上桑伶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向來是比賽的常勝軍。不但跑得快,耐力與爆發力也非常驚人,別說女生望塵莫及,男生也沒幾個是她的對手。
  
  但她跑了半天,竟始終擺脫不了雷凜然。有好幾次她幾乎感覺到他快要超越她了,下一刻他突然又落後她一步。
  
  這個傢伙是不是故意想整她?
  
  他穿得那副怪模怪樣追在她後面跑,一路上已經引起不少人的側目,甚至有人在竊竊私語。
  
  「你看,那個男生好帥。」
  
  帥?他一開口保管跌破所有人的眼鏡,惡毒無敵!
  
  「體格好棒,是體育系的吧?」
  
  四肢發達者,頭腦一定簡單!豬都比他可愛!
  
  「他們兩人你追我跑,是在演偶像劇喔!」
  
  什麼偶像劇?她跟他之間根本就是一場嘔吐劇!
  
  「咦?他追的那個是英文系的怪人桑伶絲耶!」
  
  咳……怎麼焦點轉到她這裡來了?看來她得一鼓作氣擺脫他,找地方避避風頭才行。
  
  突然,她拐了個彎,往圖書館跑去。中午時分,大多數人都到餐廳,很少人會來往這裡來,她加速狂奔,原本想甩開他,但他跟著急轉彎,三兩步就趕上,抓住她。
  
  她回頭,猛然和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她像觸電一樣,心臟受到壓迫,呼吸一瞬間變得極為混亂。
  
  她沒跟男人牽過手,不知道原來男人的手是會電人的,又燙又熱。
  
  「放開我!」她拚命甩動手。
  
  「你答應不逃跑,我才放開。」他故意用拇指在她柔嫩的手腕肌膚上畫一圈。
  
  「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了。」她沒必要跟他談條件。沒人可以承諾任何事,他不就是活脫脫毀約背信的小人代表!
  
  「很好,我一向最喜歡聽女人叫了。」
  
  「你……」可惡透頂,她恨不得撕爛他的臉,但神色一轉,「我不會跑。」就算她有逃跑的念頭,也力不從心了。
  
  他望著她,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嘴唇過度蒼白。現在的女孩都是這樣的嗎?拚命節食把自己瘦成皮包骨?他明明最痛恨減吧這種事,但他握著她的時候,不但絲毫不覺得厭惡,反而有種心痛和不捨。
  
  猶豫了一下,他終於鬆開了她,掌心一片空虛,心情也有幾分失落。
  
  他不想放開她,基於一些他自己也想不透的理由。
  
  從來沒有女人給過他這種感覺。
  
  他突然放手讓她重獲自由,結果她卻頭昏眼花站不穩腳步,連忙扶在樹幹上,彎著腰,不停喘氣。
  
  「你還好吧?」他問。
  
  「我很『壞』!」她不假辭色的說。
  
  誰要他來假惺惺!敬謝不敏!她已經「壞」到連續一個禮拜都喝白開水充當早餐與午餐,晚餐能有兩片白吐司啃就該感激涕零。現在她一臉倔強,肚皮卻很不爭氣的發出咕嚕聲。
  
  「你餓了吧?我請你吃飯。」他倒乾脆。
  
  她額頭上的傷口裂開,汗水滲入傷口,夾雜著血水,看得他心驚膽戰。他錯了,不該貪戀她飛奔如蝴蝶般輕盈的身影,他應該早點把她攔下來,應該送她去看醫生,不該放任她擦什麼鬼藥膏,也不該故意把她氣跑……
  
  她臉紅了,驚訝他竟然沒有乘機取笑她。
  
  「不用了,我在減肥。」她隨便找了個藉口。
  
  他像是挨了一記悶棍。對了,她減肥、她昏倒,全都是她自作自受,根本不甘他的事。
  
  「你究竟有何貴事?」她的聲音大了點,企圖掩蓋肚子不爭氣的叫聲。
  
  「我來……跟你道歉。」雷凜然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口氣非常僵硬,破天荒在女人面前這樣低聲下氣。
  
  「什麼?」桑伶絲愣了一下。她沒聽錯吧?
  
  「那天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他吸了口氣。
  
  「哪一天?」是她應徵的那天,還是去報到的那天?說她小鼻子小眼睛也好,她到現在可都沒忘記他兩度盛氣凌人的嘴臉。
  
  「就是……」他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招,頭一次在女人面前顯得不知所措,「都算我不對。」
  
  「什麼叫都算你不對?本來就都是你不對!」哪有人道歉道得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桑伶絲忍不住又跟他計較起來。
  
  「是。」他一咬牙,「都是我不對!」
  
  「算了。」她終於放棄了跟他斤斤計較。「我的態度也不好。」
  
  說實話,他有一張天生不適合說抱歉的臉,他那麼大的個子說「都是我不對」的樣子,還真讓人有點彆扭和不忍心。她原本就不是小心眼的女孩,也習慣了別人的批評,而且從不和人爭辯,但她在他面前也逞了好幾次的口舌之快,算反常了。
  
  畢竟,她也激怒過他。
  
  況且怎麼說人家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WINNER的總裁,天生的贏家。而這個「贏家」跑來不會就是為了跟她認錯這麼簡單吧?
  
  「我來請你當貝貝的家庭教師。」
  
  「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何況她一點也不高明。
  
  「你願意再考慮一下嗎?」雷凜然不死心的問。
  
  這又是另一個詭計嗎?她原諒了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但不代表她還會笨到再被他耍弄一次。她已經嘗過苦頭了。
  
  「我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她完全不考慮,誰會拿同樣的磚頭砸自己的腳兩次呢?再何況,貝貝也不喜歡她。
  
  ******
  
  從她拒絕他的那一天起,日子開始很不安寧。
  
  左看右看,他怎麼也不像那種死皮賴臉的人,但他卻在T大校園裡神出鬼沒,不管她在哪裡上課,他就是能神通廣大的追蹤到她。
  
  她坐在教室裡,稍微一個不慎,就會發現他在教室外晃蕩的身影。
  
  「桑伶絲,那個很帥的男生又來找你了。」季紗紗對她咬耳朵。
  
  「他跟我沒關係啦!」她刻意低著頭,忽視他的存在。
  
  「你不認識他喔?」季紗紗突然花容失色,「可是前幾天我不但告訴他去哪裡找你,後來還把我們這學期的功課表都給他了。」
  
  「真是謝謝你喔!」真相終於大白,她還以為他身上裝了雷達追蹤器。
  
  或許是因為常常坐在桑伶絲旁邊的緣故,季紗紗漸漸比較敢跟她說話,也發現她並沒有大家所說的那麼驕傲。而且有那麼帥的男生在等她,她卻不為所動,看起來也是屬於神經大條那一型。
  
  「你真的不認識他喔?」季紗紗追問。
  
  「見過面,但不熟啦!」只知道他是毒舌派。
  
  「真的?!他念哪一系?」季紗紗很好奇。
  
  「大概是機電工程之類的。」她胡亂推測,但那至少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雷凜然現在都幾歲了啊?三十二?三十三?老哥裝帥哥,已婚卻不戴婚戒,誰知道他是何居心?
  
  「他看起來好像很喜歡你,你都不心動喔?」她總覺得像桑伶絲這種女生不去談戀愛,簡直是暴殄天物。
  
  「他很會裝啦!」裝得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喜歡她哩!真是天大的誤會!她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誰理他啊!「我還情願去打工。」
  
  「你很缺錢喔?」
  
  「嗯。」她下意識在筆記簿上亂畫。
  
  季紗紗卻是見怪不怪了,因為她還見過更怪的。
  
  有一天中午,她經過圖書館,竟然看到桑伶絲站在圖書館外的飲水機前,拚命喝水,她沒有叫她,只是在一旁偷偷看著,結果看見桑伶絲將六百CC的寶特瓶裝滿水,喝完一瓶又裝了一瓶,季紗紗看得目瞪口呆,她竟然連灌了兩瓶水,然後……掉頭又進了圖書館。
  
  難怪她不用吃飯!看她那樣喝,連她也飽了。
  
  「喂……」季紗紗叫她一聲,但聲音大了點,引起教授的注意,於是她改用手寫的。
  
  「咦?」桑伶絲偏頭,狐疑的看她一眼。頭一次有女孩跟她玩傳紙條的遊戲,通常只有男生來這一套,不過那些情書紙條,桑伶絲連看都沒看就丟進垃圾桶。季紗紗傳來的紙條卻讓她心裡暖暖的。
  
  桑伶絲,我舅舅在開店,那裡缺人,你有沒有興趣?
  
  桑伶絲的眼睛亮了起來。
  
  做什麼的?
  
  高級俱樂部。
  
  兩人有來有往,像在玩遊戲一樣。
  
  桑伶絲一看,眼神頓時黯淡了下來。該不會是像路上經常有人來搭訕的那種怪叔叔的店吧?什麼輕輕鬆鬆,月入數十萬之類的。
  
  謝了,我比較適合當水泥工。
  
  她不夠世故、不夠圓滑、說不出好聽話,只會惹人家生氣,她不想害季紗紗舅舅的俱樂部關門大吉。
  
  拜託!怎麼有人這麼死腦筋啊!又不是要她去賣身,只不過穿得漂漂亮亮、轉來轉去、端端酒而已。真缺錢的時候,她也會去舅舅那裡轉一轉,就當賺零用錢。
  
  我舅那間俱樂部出入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上流社會人士,不是一般亂七八糟的那種啦!
  
  至少這點她敢打包票,她去過幾次,還曾經心存僥倖,想看看能不能釣到一個金龜婿。
  
  不幸的是,那些人顯然對她興趣缺缺,就連舅也說,要不是看在她是他外甥女的份上,他連雇她去刷馬桶都不願意呢!這個死舅,還真敢說……實話!就一個特種行業分子,他堪稱是個正直的奇葩。
  
  他經營MOONRIVER俱樂部超過二十年,手下有不少女孩,環肥燕瘦,濃艷的、清純的,一應俱全。他很有本事,就是能把女孩們帶得服服帖帖,在他底下工作的小姐絕對不會跳槽,要嘛就是遇到大老闆金盆洗手,要嘛就是在舅那裡待一輩子,做到退休為止,就算有誰的行情真的差到不行,他還會想辦法幫她弄點退休金。
  
  我舅不會害人的啦!
  
  還是一句:敬謝不敏!
  
  桑伶絲不是自命清高,而是她太瞭解自己,真要做得來,她八百年前就下海了,何必苦撐到現在?!但是她太直,直到一句打屁哈拉都學不會,直到大家莫名其妙覺得她拽。她哪裡拽了?她根本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快要被生活壓垮的可憐鬼!
  
  不過……她想了一下,又寫了幾個字,遞給季紗紗。
  
  還是朋友?
  
  季紗紗的眼眶泛紅。桑伶絲竟然當她是朋友!桑伶絲不是怪,只是太直,直來直往的人最容易得罪別人,但這樣的人,會是值得交往的朋友。於是她不假思索,飛快的回她一張紙條。
  
  隨時兩肋插刀!
  
  桑伶絲笑了,把紙條塞進口袋裡。
  
  但她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太久,因為抬起頭,那抹高大的身影仍像一大片烏雲籠罩在門口。
  
  為了徹底擺脫雷凜然那個跟蹤狂,桑伶絲決定接下來的幾堂課都不上了。她跑到圖書館去上網,聚精會神在網路上搜尋了一會兒,果然又找到幾個工作機會,其中有一家早餐店就在她住處的那條巷子……
  
  突然,一道暗影又竄過來。
  
  連頭都沒回,她就知道來者何人。
  
  真可惡,他連她蹺課跑來這裡都有辦法找到。
  
  她不理他,繼續移動滑鼠。
  
  「在早餐店工作很辛苦喔,早上五點就要起床。」他堂而皇之的發表他的高見。
  
  「誰管你幾點起床?!」他這個大老闆就算蹺班摸魚也沒人敢管!她像見了鬼似的扔下電腦就往外跑,結果發現自己哪裡都去不了,索性抓了本詩集跑進女廁所,至少這裡是男賓止步。
  
  但她讀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記在心上。
  
  那個討厭的傢伙應該已經走了吧?
  
  她拎著詩集走出廁所,左右張望了一下,一時沒發現他的身影,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失落感。
  
  奇怪,她失落了什麼?
  
  「在找我嗎?」
  
  「鬼才找你!」她自己就是那個鬼!
  
  她失落了一顆平靜的心。
  
  ******
  
  校門口不知為何擠滿了人,盛況空前,簡直可以媲美偶像明星辦簽名會的現場。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桑伶絲探頭一看,簡直氣瘋了!
  
  是那個穿著緊身T恤、低腰牛仔褲,綁了一條藍色頭巾的假羅素克洛!他一派瀟灑的跨坐在一輛重型機車上,大家為了爭睹他的風采,一時之間竟把校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這個人,存心把T大女生全都迷倒才甘心嗎?真懷疑他是不是穿西裝打領帶辦公室坐久了嫌無聊,還是跟老婆吵架吵煩了!
  
  簡直是瘋子!看看他的樣子,她都替他臉紅。
  
  也好,這場騷動正好掩護她安全的離開現場。
  
  她正想從人潮邊緣偷溜,沒想到他可惡到了極點,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叫——
  
  「桑伶絲,要去哪裡?我送你!」
  
  老天!她不認識他!她不認識他!
  
  她低著頭拚命往前走,耳邊卻響起轟隆隆的引擎聲,不到幾秒,雷凜然就騎著重型機車橫在她前面。
  
  現場鴉雀無聲,她活生生成了箭靶,女生們銳利的目光全都刺向了她。
  
  老天!她快被萬箭穿心了啦。
  
  「走開啦!」她惱怒但小聲的說:「你不走開的話,我就在這裡大叫你是雷凜然!」讓大家知道堂堂WINNER投顧公司的總裁,竟然蹺班在這裡胡鬧。
  
  「你健忘的毛病又犯了!」雷凜然不在意的扯動嘴角,狀似無賴的說:「我記得已經告訴過你,我最喜歡聽女人叫了。」
  
  叫叫叫,叫你個大頭鬼!她急得想跳腳。
  
  「上來吧!還是你想留在這裡讓大家評頭論足?」他遞了頂安全帽給她。
  
  情勢不太對,眼見圍觀的同學愈來愈多,她只好硬著頭皮接過安全帽戴上,然後跨坐在他身後。
  
  「坐穩了!」他戴上另一頂安全帽,催動油門,機車像箭一樣飛了出去。
  
  她連忙抓住他的肩膀。真可惡,他想害她掉下去啊!
  
  他騎了一會兒,突然把她的手抓下來,繞到他的腰上。
  
  她忍不住掙扎。這種姿勢多丟人,好像她從背後抱著他。
  
  「別放手,你抓著我的肩膀,會害我失去平衡。」他一手控制機車龍頭,一手把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腹間。
  
  有那麼嚴重嗎?她吞了口口水,雙手卻僵在那裡,不敢再亂動。他的胸膛硬如鋼鐵,他寬闊的背脊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不得不承認,他實在高大英挺。
  
  真討厭,她的心臟竟然狂跳起來。
  
  他一路狂飆,從頭到尾沒問她一聲要去哪裡。她樂得輕鬆,省得還得花力氣跟他吵架。
  
  但是看著週遭的景致,她暗暗吃了一驚。
  
  當機車熄火,停在那家早餐店對面的時候,她不是不說話,而是吃驚得說不出話。她以前不相信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事,現在竟然發生了。
  
  「喂,再不下車,人家就要打烊了。」他脫下安全帽,轉頭對她揚了揚眉,「不過,如果你想繼續抱著我,我們可以去找一個更好的地方。」
  
  她連忙鬆開手,驚慌的跳下車,然後很不淑女的脫下安全帽遞還給他。
  
  可是她拿得手都酸了,他卻還不接過去。
  
  「拿去啦!」她凶巴巴的說,對這種人是不用擺好臉色的,雖然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
  
  「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他問。
  
  「騎車小心!」她說。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張大眼睛瞪著她。
  
  不對喔?她假裝想了想,「一路順風!」
  
  他的臉色轉青。
  
  怎麼?他剛剛不是很帥、很神勇,逗得女孩們為他驚叫連連嗎?怎麼現在看起來好像生病了?
  
  「你……」他握著機車龍頭的手在發抖。
  
  他想要什麼?跟他說謝謝喔?門都沒有!就當她沒家教、沒風度好了,就算她原本真有那麼一點感謝之意,也被他那不正經的惡毒話趕跑了。她真要開口道謝,搞不好他還以為她想跟他去那什麼更好的地方呢。
  
  她才不要自取其辱,她已經受過教訓了,跟這種惡毒的男人沒什麼好說的。
  
  別以為勉強搭他一趟順風車,她就會對他感激涕零。
  
  簡直是莫名其妙!
  
  對了,就是這四個字,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莫名其妙的僱用了她,又莫名其妙的害她丟了工作,接著又莫名其妙的追著她跑,莫名其妙的把她載到這裡來……這麼多的莫名其妙,弄得她好像也有點莫名其妙了。
  
  老天,一定是太陽太大了,今年夏天實在太熱,熱得她真的有些怪怪的。
  
  她甩甩頭,甩掉莫名其妙的感覺,重重的把安全帽放在他的機車後座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跨過街道,定進那家門口還貼著「徵人啟事」的早餐店。
  
  ******
  
  過了中午時分,早餐店裡沒半個客人,老闆娘正在清洗爐台、收拾桌椅,見到她,連忙擦了擦手,語帶抱歉的說:「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
  
  「我知道……」桑伶絲連忙搖手,澄清自己的來意,「我是來應徵助手的。」
  
  阿娘喂!老闆娘暗叫一聲,這麼個細皮嫩肉的女孩子,她懷疑她連蛋都打不破。
  
  「我會啦!」桑伶絲從老闆娘的臉色猜出她在想什麼。「真的,我連米都扛得動。」
  
  「真的嗎?」老闆娘嘴裡咕咕噥噥,忍不住又上下打量她。她的衣服是破了點,牛仔褲刷得都白了,但現在的孩子不就是這樣嗎?沒事在衣服上剪幾個洞,看起來破爛的牛仔褲其實一條要好幾千元,之前才剛跑掉的助手就是這樣,花錢很行,做起事來卻拖拖拉拉。
  
  而且她的手看起來白皙無瑕,根本是一雙不曾做過家事的手。
  
  「歹勢啦!我已經找到適合的員工了。」老闆娘給了她一個軟釘子碰,接著就不再理她,繼續手邊的工作。
  
  「老闆娘……我來幫忙。」既然說的沒用,她乾脆付諸行動,幫老闆娘洗洗杯盤,來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哎喲,不要啦!」老闆娘搶走她手中的杯子,「像你這種大小姐,我實在是請不起啦!」
  
  「老闆娘,我不是什麼大小姐……」
  
  「歹勢,我要關鐵門了,請你出去!」老闆娘強行把她推了出去,然後拉下鐵門。
  
  是不是大小姐,她一看就知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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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7:36
第四章
  
  衰運當頭,倒楣事擋都擋不住!桑伶絲真不敢相信她連去應徵早餐店助手都被拒絕。
  
  她失魂落魄的離開店家,像只無頭蒼蠅似的走進馬路上。太陽很毒辣,曬得她眼睛幾乎睜不開,她的腳步有點踉蹌,一點一點往路中間走去,她卻渾然不覺。
  
  一輛貨車駛過,差點撞上了她,有人急忙上前拉她一把,兩人雙雙跌坐在路邊。
  
  「找死啊!」貨車司機猛按喇叭,把頭伸出窗外對她咆哮,然後揚長而去,揚起漫天煙塵。
  
  「你沒受傷吧?」雷凜然拉她站起來,彎腰拍掉她牛仔褲上的塵土。
  
  她抬起眸子,茫然的看著他。
  
  又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怎麼……還沒有走開啊?
  
  「走開!」她張大眼睛,遊魂似的對他說。
  
  她覺得自己全身關節鬆脫,像一個瀕臨報廢的機器娃娃。真可怕,她已經撐了這麼久,只要再撐一年半載,等她畢業拿到文憑,不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不怕賺不到更多的錢,不怕還不清那些債務……
  
  可是,她好像已經撐不下去,光是眼前這一關,她就過不了了。如果繳不出房租、籌不出生活費……
  
  如果剛剛他不要拉住她,這樣就一了百了,可以不用再承受那些如果,那該有多輕鬆啊!
  
  都是他!他怎麼還不走啊?!這個可惡又莫名其妙的男人,他又想來嘲笑她、奚落她?他想繼續落井下石嗎?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她卻一把揮開了他。
  
  「走開!」她渾身尖銳,像個刺蝟。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她蒼白而倔強的臉又在他心裡掀起一波波漣漪。
  
  「跟我回去。」
  
  「誰要你同情啊!」她情願倒在路邊,也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施捨,尤其是雷凜然!
  
  是他把她變得虛弱,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桑伶絲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從來不想依賴誰,但剛剛坐在機車後座的時候,看著他寬闊的背部,突然覺得好累,有好幾次想把頭靠上去歇一歇……
  
  她害怕這種感覺!她真怕!
  
  她不跟同學交往,沒錢參加各種活動,從不逛街,沒唱過KTV,她不需要被人瞭解,不在乎人家說她古怪,當然更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只要再給她一點點時間,她會找到方法活下去!她只是有點累了,沒有力氣跟他周旋。
  
  「你哪裡值得同情了?」他才不同情她,只是有點心痛。
  
  「那就走開!」她咬牙,開始慢慢往前移動腳步。
  
  這是她的人生,即使舉步維艱,仍得往前走。
  
  「還是你害怕了、退卻了?」他故意說話激她。
  
  「隨你怎麼說!」若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她早就不用活了。
  
  「你連一個小女孩都駕馭不了?」
  
  她頓住腳步,不一會兒,又繼續往前走。
  
  「原來你也沒什麼了不起。」
  
  她的確卑微,如同路邊的野草,誰都能踐踏。
  
  「原來一個小小的貝貝就能把你擊垮。」
  
  她沒有被貝貝擊垮,但貝貝不需要她,她甚至不願意跟她說話。
  
  「你不是伶牙俐齒到絲絲入扣的桑伶絲嗎?怎麼?舌頭被貓吃掉了?」雷凜然故意咄咄逼人。
  
  她被吃掉的不只是舌頭,連她的心也空了。
  
  眼見她遊魂似的愈走愈遠,雷凜然突然惱火起來。他真恨自己不中用!
  
  「你以為你是誰?劉備三顧茅廬都能請出諸葛亮,我雷凜然三顧、四顧、五顧T大,你卻想要一走了之?!」
  
  終於,她停下腳步,歪著頭,若有所思,幾秒之後她開口了,「我不是諸葛亮,你『顧』錯人了。」
  
  她長這麼大,窮歸窮、苦歸苦,但還沒騙過人,事到如今,好歹讓她有個把話說清楚的機會。
  
  「我不會彈琴、不會下棋、不會插花、不會畫畫,總而言之,琴棋書畫我樣樣不通,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沒有回頭,她平靜的說:「雷總裁三番兩次來學校找我,算是抬舉我了,真的,你讓我受寵若驚。」
  
  說完,她把手插進褲袋,邁步往前走。
  
  他驀然覺察到她這一走的嚴重性。
  
  「桑伶絲!」
  
  她理都不理。
  
  「桑伶絲!」
  
  她仍然繼續往前走。
  
  「我媽生病了!」他大叫一聲。
  
  終於震住了她的腳步。
  
  ******
  
  桑伶絲拗不過良心,終於還是乖乖的跨坐機車後座,回到雷家探望雷奶奶。
  
  進入雷家大門,她在玄關換拖鞋,便隱約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三條!」
  
  有人在打麻將?
  
  「碰!」
  
  咦?聽起來好像是雷奶奶的聲音?
  
  「五筒!」
  
  「我碰!」
  
  「哎喲,雷太太今天的運氣還真好!」
  
  「哪裡、哪裡……都是托大家的福。」
  
  雷奶奶不是生病了嗎?怎麼還能「碰」得這樣朝氣蓬勃?
  
  「大概是有人來探病吧?」
  
  探病兼打牌?
  
  雷凜然對她聳聳肩,表情卻顯得有點怪怪的,接下來又搶著走在她前面,預告什麼似的大叫:「我回來了!」
  
  「那麼大聲幹嘛?!好運都被你嚇跑了。」雷奶奶沒好氣的說,低頭看牌,壓根不想看他一眼。
  
  他尷尬不已,對其他長輩點了點頭。「各位阿姨好。」沒想到當著一堆老朋友的面,老媽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不過阿姨們倒很賞臉。
  
  「雷太太真好命,你家阿凜真是愈來愈帥,愈來愈有男人味囉!」
  
  但老媽的這些朋友全都大而化之,說話毫無尺度,每次開口,都讓他頭皮發麻。
  
  「阿凜,你應該沒忘記邱阿姨吧?我以前還幫你換過尿布。」
  
  雷凜然的臉都綠了。包尿布的事可以別提了吧?尤其當他身後還跟著桑伶絲的時候。
  
  「還有我,我是王媽媽啦,我好久沒來你家,對了,你後面那個就是你的老婆吧?」王媽媽說。
  
  「是啊、是啊……聽說你娶了台灣第一名模,我們常常叫你媽有空帶她出來跟我們吃吃飯,但是你媽老是說媳婦沒空,害我們都好失望。」張媽媽也來湊熱鬧。
  
  一直悶不吭聲的雷奶奶終於抬起頭,看著他……後面的那雙拖鞋。
  
  「對啊,我兒子也是黎夢薇的粉絲,如果第一名模可以幫我簽個名的話,我兒子一定會高興得昏倒。」
  
  才怪!頭一個昏倒的應該是藏在他後面的桑伶絲才對!她嚇得臉都白了。
  
  「阿凜,怎麼我們說了半天,你老婆還是藏在後面?是不是瞧不起人啊?」張媽媽一向心直口快。
  
  事到臨頭,竟然沒有人肯跳出來替她說句話!她根本不是什麼第一名模,更沒那個「福氣」當雷凜然的老婆,她只是單純的想來探望「生病」的雷奶奶,而那些阿姨的口氣已經壞到想吃人!她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自清。
  
  「哎喲,雷太太,你媳婦怎麼瘦得像跟竹竿?」邱阿姨突然大叫。
  
  「雷太太,你苦毒媳婦喔?」張媽媽搖搖頭。
  
  「你媳婦沒化妝,看起來怎麼像未成年少女一樣幼齒?」王媽媽對她評頭論足。
  
  「對不起,我不是……」
  
  阿姨們一下子打斷她的辯白。
  
  「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擺架子不出來,只是太害羞了。」
  
  「對啊,沒想到你沒化妝看起來這麼年輕。」
  
  「氣質真好,我以前還以為你很妖艷呢。」
  
  「是啦,沒化妝比較漂亮。」
  
  「不過太瘦了,女人家還是要有點肉比較好,這樣男人抱起來比較舒服。」
  
  扯到哪裡去了?!桑伶絲簡直羞死了,她根本就不是黎夢薇,這些阿桑只知道盲目的崇拜偶像,完全分辨不出她和黎夢薇究竟有何不同!
  
  雷奶奶還不至於老眼昏花,一眼就看出雷凜然背後站的是誰,那樣細細瘦瘦的一雙足踝,才不是黎夢薇哩!
  
  「好啦,我現在有事,你們下次再來玩。」再也顧不得朋友情分,她二話不說就站起來送客。
  
  「雷太太,你怎麼這樣?你媳婦都還沒幫我們簽名……」
  
  「你們先回去,過幾天我會請人送一打我媳婦的簽名照到你們家去。」雷奶奶眉開眼笑的說,將老友們一一推出門外。
  
  「一定喔!你不要忘記了……」邱阿姨臨走前一再叮嚀。
  
  「好啦、好啦,知道了。」
  
  送走客人,雷奶奶回到客廳,她的心情突然太好,走起路來也顯得格外有精神。
  
  「桑老師,真高興又見到你。」雷奶奶拉起她的手,仔細端詳她。這孩子長得真好,漂亮端正,眉宇之間有股英氣。「不過,比起上次見面,你好像又瘦了一圈。」
  
  「我還好啦!倒是奶奶你……」桑伶絲看了雷凜然一眼,困惑的問:「我聽說你生病了,所以特地來看看你。」
  
  「生病?是啊、是啊。」雷奶奶才六十出頭,腦袋還很靈活,連忙咳了幾聲,聊表配合。
  
  「奶奶,你還好吧?」桑伶絲連忙拍拍她的背。
  
  奇怪,奶奶剛剛明明很有精神,還有力氣打牌。
  
  「還好,我這把年紀偶爾打打牌,還可以預防老年癡呆症。阿凜,你說是不是啊?」雷奶奶說著偷偷對他使了個眼色。
  
  「對對對,醫生說打牌也算是一種復健。」雷凜然成功接收到老媽的暗示。謝天謝地,她總算願意開口跟他說句話了。
  
  「你肯來看我,應該表示你不生氣了,願意繼續教我們貝貝吧?」雷奶奶問。
  
  「奶奶,我只是來看你……」桑伶絲突然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太好了!貝貝一定也很高興。」雷奶奶故意裝蒜。阿凜努力了這麼多天,她這個老媽至少得在緊要關頭幫他一把。
  
  這麼好的女孩,要是再讓她跑了,到時候要她去哪裡生一打「媳婦的簽名照」給那些好朋友啊?
  
  桑伶絲用眼神向雷凜然求救,希望他開口說句話,卻見他雙手一攤,擺明愛莫能助。
  
  「桑老師,你不要怪阿凜。」雷奶奶眼見紙包不住火,連忙解釋,「是我跟他說,沒把你找回來的話,他就準備提頭來見。」
  
  沒想到阿凜如此不中用,竟然花了這麼多天,而且還得連哄帶騙,把她這個老媽拖下水,才把人家帶回來。
  
  原本還以為自己兒子的魅力所向披靡,凡是女人皆無法擋,這下可踢到鐵板了。
  
  「阿凜,你還不快去把東西拿過來?!」這個兒子,在桑伶絲面前老是顯得愣頭愣腦,像個呆子。
  
  「喔!」雷凜然想起什麼似的,快步離開。
  
  「我家阿凜外表看起來酷酷的,其實是個好男人。」雷奶奶逮到機會就想在桑伶絲面前替兒子美言幾句。
  
  「喔!」桑伶絲紅著臉應了一聲。
  
  沒多久,他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張圖畫紙。
  
  「你看,桑老師,這是我們貝貝畫的。」雷奶奶接過圖畫紙,立刻攤開。
  
  圖畫裡有小貓、小狗……還有桑伶絲那天貼的蘋果貼紙。
  
  「你看,還有這個……這是我們貝貝後來畫的,她說畫的是桑老師!小傢伙也很想念你呢!」雷奶奶說。
  
  原本圖畫紙上那個沒有五官的母親被塗掉了,旁邊多了一個女生,一頭蓬鬆的鬈發,眼睛大大的,身穿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貝貝明明很討厭她不是嗎?桑伶絲看著圖畫紙,那的確是她沒有錯。
  
  她低下頭,淚水盈眶。她還以為自己是個失敗的家庭教師……
  
  「真抱歉,讓你受委屈了。我們貝貝不是討厭你,她只是不愛說話,之前那些老師連十分鐘都待不住,一個個都被她的裝聾作啞嚇跑。你是第一個願意留下來,還讓貝貝乖乖畫圖的老師,那天你走了之後,她拿著那張圖畫紙興奮了半天,不斷念著DOG、CAT,我從來沒有看她那麼開心過。」雷奶奶說。
  
  「貝貝是個早熟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藏在心裡,就算在學校,她也不跟同學一起玩,總是躲在角落看故事書。」雷凜然補充說明。
  
  雷依貝和桑伶絲,一個小怪人,一個大怪人,兩個都讓人心疼。
  
  「你不需要精通琴棋書畫,只要讓貝貝敞開心房,這一點,我想你應該可以做得很好。」他說。
  
  桑伶絲吸吸鼻子,又驚又喜又錯愕,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還有,我們阿凜那天對你的態度也很不好。你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要阿凜給你一份正式的聘書,以後他就算心情不好,你也可以不用理他。」雷奶奶轉向雷凜然。「阿凜,去拿出來。」
  
  聘……聘書?這樣會不會太誇張了?
  
  雷凜然黑著一張臉,死也不肯把老媽說的那個什麼鬼聘書拿出來。
  
  「阿凜,我叫你寫的那份聘書呢?」雷奶奶又問一次。
  
  「媽,你不是鬧著玩吧?」那份老媽押著他寫下的聘書,簡直丟臉丟到太平洋,他才不要拿出來。他以後還要做人啊!
  
  「阿凜!」雷奶奶生氣了。
  
  他臉色僵硬,像個機器人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式兩份的聘書,遞了出去。
  
  桑伶絲接過,展讀,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著——
  
  家庭教師聘任契約書
  
  立書人:雷凜然(以下簡稱為甲方)
  
  受聘者:桑伶絲(以下簡稱為乙方)
  
  聘任條件明列如下
  
  第一條:聘任時間訂為兩年,除非約滿,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解聘乙方。
  
  第二條:甲方每月需付乙方薪水十萬,不得拖延。
  
  第三條:甲方必須額外支付乙方三節獎金(年終為月薪之三倍,端午及中秋為月薪之一倍)。
  
  第四條:乙方於任期屆滿之後,可無條件提出無限期續約要求,甲方應無條件接受,絕無異議,如有違約,甲方得賠償乙方違約金新台幣三百萬元整。
  
  上述條件均為雙方同意,恐口說無憑,特立本契約書二份,各執一份存執,以昭信守。
  
  立約人(甲方):雷凜然
  
  立約人(乙方):
  
  中華民國九十五年X月X日
  
  「如果桑老師沒有什麼不滿意的話,你只要在立約人乙方下面簽字,這份聘書就算生效了。」雷奶奶眉開眼笑。
  
  桑伶絲握著聘書,宛如遭到雷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是哪門子的完全不平等條約?好處和便宜都被她一個人佔盡了,那個甲方根本是個等著掏錢的冤大頭!
  
  那個冤大頭黑著一張臉,看著老媽硬是拉著人家的手,半脅迫的在聘書上蓋手印。
  
  這下可好,這份比馬關條約還要丟人現眼的合約,竟然就此生效了。雷凜然心裡還真有點……複雜,有點鬆一口氣,又有點不是滋味,有喪權辱國的悲哀,又有丟人現眼的難過,還有……
  
  要是兩年約滿以後,桑伶絲當真「無條件提出無限期續約要求」,豈不是代表她一輩子都要賴在他家?
  
  怎麼這個念頭,聽起來好像……還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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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8:11
第五章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對桑伶絲而言,雷家的工作只能用「勝任愉快」四個字來形容。她和雷依貝與雷奶奶相處融洽,簡直就像是一家人,只有雷凜然有時給她臉色看,但是看在他是個失婚男人的份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
  
  當然,離婚這件事,也是雷奶奶私底下偷偷告訴她的。
  
  「就是你上門來應徵那天,你走了以後,他們就簽字蓋章了。」雷奶奶歎了好大一口氣。
  
  她驚訝得合不攏嘴。難怪那天他的臉色那麼難看。
  
  奇怪的是,媒體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外界到現在都還以為雷凜然和黎夢薇是一對金童玉女哩!
  
  「阿凜和夢薇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他們誰也不願聲張!」
  
  雷奶奶悄悄的說:「這件事情阿凜私下找人運作過,加上簽字之後,夢薇就出國了,所以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真的?黎夢薇耶!台灣第一名模耶!他真捨得?
  
  當然不!他根本還對黎夢薇念念不忘,不然他的臉就不會那麼黑,心情就不會那麼差,也不會老是看她不順眼了。
  
  不過,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全校同學都覺得她怪,她到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看她不順眼,她躲遠一點就是了,反正她只是貝貝的家庭教師,用不著照顧他。
  
  話說回來,那個人見人愛的萬人迷也不希罕她的照顧,不是嗎?
  
  桑伶絲陪雷依貝寫功課,教她更多英文單字,說故事給她聽,有時候還會陪她去附近的公園散步。雷依貝雖然仍舊不說話,但是每到說再見的時刻,她卻會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角,眉宇間露出一抹堪憐的神態,讓桑伶絲覺得很不忍心。
  
  於是,她在雷家愈留愈晚。
  
  陪雷依貝吃晚餐,幫雷奶奶刷鍋洗碗,甚至還自告奮勇幫雷依貝洗澡。
  
  她在浴缸裡放了各式各樣玩具,看著雷依貝歡快的跳進浴缸,洗澡對她而言像是一場變身遊戲,她會像魚一樣潛進水裡,也會用雙手打出水泡,玩得不亦樂乎。
  
  好不容易雷依貝洗完了澡,桑伶絲送她上床,念完故事書,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唱著搖籃曲,以前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哄她睡覺。
  
  雷依貝一點也不難搞,她只是一個需要很多愛的小女孩。真正難搞的是雷凜然!他愈來愈像殺氣騰騰的噴火龍,不管她怎麼隱忍、退讓,他就是有辦法找她的碴。
  
  他們的之間像是有無數條緊繃的弦,輕輕一碰,就會撕扯斷裂。
  
  而那一天,他們之間終於爆發戰爭了!
  
  導火線是一件藍色的洋裝。
  
  她照例幫雷依貝洗完澡,哄她睡覺之後,一看時鐘,竟然快要九點了!她連忙跳起來,拎起背包就要回家。
  
  九點是一個極限,她知道那天雷凜然有應酬,但通常他即使有應酬,也會趕在九點以前回家,她最好早點收拾,回家去也,免得留在這裡礙他的眼。
  
  但是,雷奶奶笑吟吟的攔住她。
  
  「桑老師,你看你讓貝貝弄得衣服都濕了。」
  
  她低頭,身上的T恤的確濕了一大片,不過,等下風吹吹就乾了,現在她得火速離開。「沒關係啦!」
  
  「你等一下,我拿件衣服給你換上,免得感冒。」雷奶奶找來一件藍色洋裝,遞給她。
  
  「不用了啦!」桑伶絲習慣穿耐洗又耐穿的T恤和牛仔褲,雪紡紗洋裝一點也不適合她這種人。
  
  「你不願意穿夢薇的舊衣服?」
  
  「不是……」
  
  「你放心,這衣服是夢薇新婚的時候,我買給她的,不過她一次也沒穿過,所以和新的一樣。」
  
  聽到是雷奶奶送給媳婦的新婚禮物,她自覺更沒有立場穿上它。
  
  「還是你也跟夢薇一樣,嫌我的眼光老土,買的衣服不夠時尚?」
  
  雷奶奶全都搞錯了啦!她有什麼資格講時尚?!但雷奶奶滿心期盼的望著她,那眼光……她輕輕歎了一口氣,不忍心再拂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桑伶絲認命的換上那件洋裝。
  
  雷奶奶拉著她的手,連聲讚歎,「我就知道這件衣服適合你,你看你,簡直像個小仙女。」
  
  藍色的雪紡紗洋裝襯出了她纖細美好的曲線,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老是穿著牛仔褲未免太可惜了。
  
  「奶奶,是你不嫌棄我啦!」只有雷奶奶才會說這種話,如果是被別人看到的話……
  
  等等,大門好像開了又關。那個別人好像回來了!
  
  她望著牆上的時鐘,剛好九點整。
  
  怎麼辦?她急得直跳腳。
  
  那個人怎麼不多應酬一下下呢?
  
  看見雷凜然大剌剌的走進來,桑伶絲硬著頭皮跟他打招呼。
  
  「雷……雷先生。」
  
  「嗯。」他大踏步越過她,根本沒看她一眼。
  
  脫掉西裝外套,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低頭翻看商業雜誌。
  
  她僵在那裡,像個木偶似的動彈不得。
  
  雷奶奶把她往他面前推,還讓她轉了一圈,獻寶似的問:「阿凜,你回來得正好,看看桑老師這樣子是不是很漂亮?」
  
  他接連翻了幾頁雜誌之後,才懶洋洋的抬起頭,沒有回答老媽的問題,卻衝著她問:「誰准你穿這件衣服的?」
  
  「我……」老天!他怎麼這麼凶啊?!
  
  「我說,誰准你穿這件衣服的?!」他火冒三丈的吼道。黎夢薇掛在衣櫃間的那些衣服,他連一眼也不想再看到,她竟敢穿上它,她以為她是誰?
  
  「脫下來!」他勃然大怒。
  
  桑伶絲簡直無地自容。
  
  眼見雷凜然囂張跋扈,一副想吃人的樣子,雷奶奶恨不得用狼牙棒敲暈這個臭小子!
  
  「阿凜,是我把衣服拿給桑老師穿的,你想算帳,就算在我頭上好了。」雷奶奶沉聲說道。
  
  「媽,我沒那個意思。」老媽一出馬,雷凜然馬上住嘴。
  
  「那你是什麼意思?」雷奶奶繼續窮追猛打,存心幫桑伶絲出氣。「你不覺得她比夢薇更適合這件洋裝嗎?」
  
  這個小丫頭太善良了,她要是不幫她一把,阿凜說不定真會欺人太甚。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反正他看見她就想找碴。
  
  「這衣服穿在桑老師身上,總比一輩子掛在衣櫃間裡來得有意義吧?何況,你沒發現她穿起來有多漂亮嗎?」雷奶奶存心想幫桑伶絲討一個讚美。
  
  這個笨兒子,稱讚女人一句會死嗎?
  
  但是雷凜然仍然黑著一張臉,悶不吭聲。
  
  「你倒是說句話啊!」雷奶奶步步進逼,非逼他表態不可。
  
  雷凜然忍不住又瞟了桑伶絲一眼,結果卻丟出三個字,「醜死了!」
  
  「什麼?」雷奶奶動怒了。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瞎眼啦!
  
  忽然,他想起那件衣服好像是老媽買的,但是黎夢薇嫌它土,死也不肯穿……他又覷了桑伶絲一眼,那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卻一點也不顯得土氣,水靈靈的藍襯托出她雪白的肌膚,她看上去飄逸脫俗。
  
  老媽說得對,那件衣服很適合她,他還以為她是個骨瘦如柴的洗衣板,沒想到這件洋裝的V字領反而隱約露出她小而飽滿的胸型。
  
  他的喉結動了動,血液流速加快了。她的確美好得讓人幾乎挑不出一絲毛病,唯一礙眼的是額頭上那道疤!
  
  雷凜然每次只要看見那道疤痕,心中就有氣。
  
  當初醫生要她住院觀察幾天,她死也不肯,醫生在她額頭上縫了好幾針,叮囑她要小心照顧傷口,最好不要碰到水……結果,她一點也不自愛,還老愛幫貝貝洗澡,他每次回家看到她被貝貝弄得濕答答的模樣,就忍不住怒火中燒。
  
  後來她額頭上的傷口痊癒了,卻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淺白色疤痕。
  
  「我是說……」雷凜然倉卒地低頭,悶哼的說:「她頭上那道疤,醜死了。」他說的是事實,而且這次就算老媽淫威發作,他也不會改口。
  
  「你還好意思說?!那天夢薇生氣,拿花瓶要砸你,結果好巧不巧竟砸中了上門應徵的桑老師!」雷奶奶橫在他面前,「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家因為你而破了相,你還敢說風涼話。」
  
  拜託!夫妻吵架是家醜,老媽幹嘛沒事掀他的底啊?就像那天邱阿姨說什麼幫他換過尿布,只差沒說看過他那裡哩!
  
  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肚子怨氣沒處發作,只好惡狠狠的瞪她一眼。
  
  桑伶絲愣住了。
  
  她作夢也想不到那只天外飛來的花瓶竟是黎夢薇發射的!她在螢幕上一向以嬌嗔性感著稱,沒想到在家裡會砸東西!還有……她鼓起勇氣瞄了他一眼,他臉上的抓傷倒是痊癒得一點痕跡都不留。
  
  「看什麼?」他被她看得一肚子火,沒好氣的問:「你還想打探什麼?」
  
  「沒有。」她臉一熱,連忙否認。反正該知道她全都知道了,不用打探,雷奶奶連他離婚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如果他發現她知情,搞不好會殺她滅口!不,不用等知情,他現在就想殺她了。她真的這麼惹人厭嗎?
  
  望著他陰沉的目光,她不自覺伸手摸了摸額頭上那一小塊硬硬的凸起。是了,他被女人追慣了,所以看她這種「醜女」特別不順眼吧!他覺得她很醜!傷口明明早已癒合,那道淺白色疤痕卻像烈火一樣燒灼著她。
  
  她以前從未想過美醜問題,現在卻突然感到自卑,他眼中的她醜陋,她的肩膀忍不住瑟縮,像一隻蜷縮的貓。但那道疤,注定要跟她一輩子了。
  
  她黯然的神情牽動了雷奶奶的心,她連忙出聲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叫我們阿凜負責到底!」
  
  負責個鬼!聽老媽那個口氣,難不成要他娶她?
  
  他對她算是仁至義盡了!
  
  答應賠償醫藥費不說,前前後後也載她去換過好幾次藥,但她不太領情,每次他去接她的時候,她都瞪大了眼,活像看到鬼一樣,弄得他一鼻子灰。他十二萬分願意給她精神賠償,是她自己一毛也不肯要,又不是他存心要虧待她,幹嘛老是裝出小媳婦的楚楚可憐樣,博取老媽的歡心?!那可騙不了他。
  
  「奶奶,你千萬別這麼說,這件事跟雷先生沒有關係。」雷奶奶老是這樣護著她,反而讓她感到過意不去。
  
  「什麼沒關係?!你一個女孩,以後還要嫁人……」
  
  「沒關係,奶奶,我不嫁人的。」
  
  「你胡說什麼?女孩子要有個好歸宿,以後才會幸福!」
  
  「沒關係啦!奶奶。」桑伶絲急忙想要結束這個話題,反正就算沒有破相,像她這種背負了龐大債務的女孩,大概也沒人敢要吧!
  
  「怎麼會沒關係?關係可大了!你要是不嫁人的話,那我們阿凜怎麼辦?」雷奶奶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
  
  她這個醜八怪嫁不嫁人,跟他有什麼關係?
  
  桑伶絲突然感到臉上一陣燥熱,下意識的瞄了他一眼,不料竟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
  
  他迅速移開眼神,扯了扯領帶,一副覺得她很煩的樣子。
  
  她連忙低頭,覺得胸口緊緊的,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了。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擠出一個笑容,勉強的說:「奶奶,我要回去了。」
  
  雷奶奶一聽,連忙看了一下時鐘,怎麼一晃眼就要十點了?!
  
  「是啊、是啊,時候不早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呢!」
  
  說完,她回頭看了看,發現他還像個石頭一樣愣在那裡,不禁一肚子氣。
  
  「阿凜,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麼?」
  
  「看雜誌啊!」奇怪,他連坐在自家沙發上都有罪?
  
  「你……唉!」雷奶奶啞口無言。
  
  這孩子,以前夢薇在家的時候,他哪天不是在外面流連到三更半夜才回來?!自從桑伶絲來了之後,他回家回得可勤快了。她老歸老,還不至於老眼昏花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明俊俏,幼稚園開始就有女生圍在身邊繞,結果把他寵得無法無天。
  
  唉!他習慣了被愛,現在總算有人讓他嘗到什麼叫「愛在心裡口難開」啦!一本雜誌翻來翻去都快爛了,也不見他仔細看過哪一頁。
  
  「這麼晚了,桑老師一個女孩子回家不方便,你送她一程。」雷奶奶原本想找根狼牙棒敲他一記,但是目前缺貨,只好改敲邊鼓。
  
  有沒有搞錯?他都快變成她的專屬司機了!
  
  「老媽,我工作一整天,也很累了。」他低著頭,根本不想再看桑伶絲一眼。她的皮膚太白,她的眼睛太靈動,她的嘴角太倔強,她老是把他弄得心煩意亂,害他只想離她愈遠愈好。
  
  老實說,他怕她!
  
  怕看見她,更怕看不見她。
  
  他真他媽的矛盾!
  
  雷凜然吸口氣,「叫輛計程車送她回去就好了。」
  
  「你在說什麼話?」雷奶奶真的生氣了。
  
  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吧!自從桑伶絲出現之後,他在家裡的地位一落千丈,就像是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以前貝貝沒等他給她蓋被子根本睡不著覺,還有老媽也不再催他推掉應酬回來吃晚餐了,天曉得她對老媽和貝貝灌了什麼迷湯,哄得一老一小心花怒放。
  
  但是她見到了他,除了會喊一聲「雷先生」之外,就是僵著一張臉,連施捨一個笑容都吝嗇。
  
  他躊躇了半晌,最後還是被老媽踢出家門。
  
  「你要是不把桑老師安全送到家,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老媽乾脆直接拿殺蟲劑噴他好了!
  
  又不是他不願意送她,是她根本不屑他送,等他跑到車庫把車子開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人影。
  
  不得已,他把車子開到警衛室旁,詢問值班警衛:「有沒有看見一個穿藍色洋裝的女人?」
  
  「你是說桑老師喔!」警衛突然眼睛一亮,熱切的說:「她今天很漂亮喔!」
  
  「是嗎?」他的心情更差了。「她往哪邊走了?」漂不漂亮關他屁事!
  
  「那邊啦……」警衛吞了一下口水,連忙指向左邊圓環。他不是瞎子,看得出雷凜然心情不好。「我看她一直往那邊走,前面明明有站牌,她也不搭車,就一直走,走出我的視線範圍。」
  
  意思是她一直走,他就一直看!混帳傢伙,他付薪水叫他來偷窺啊?!
  
  警衛猶不知死活的繼續說:「桑老師很奇怪耶,天氣這麼熱,她又那麼瘦,我每次看她走來這裡的時候,都一副好像快昏倒的樣子,而且她每天離開這裡的時候,也都是用走的……我妹有一輛二手機車,她需要的話,我可以送給她……」
  
  「不需要!」雷凜然猛踩油門,車子往前疾奔。
  
  ******
  
  車子開過圓環後,他放慢車速,在人行道邊梭巡,沒多久就發現一抹藍色身影。
  
  「上車!」他把車靠邊停下,搖下車窗,對她低吼。
  
  「不用了。」誰要一個目露凶光、不情不願的傢伙送她回去?她情願去跳淡水河。
  
  可惡的女人!他捏緊方向盤,強忍住開門追上去抓她進來的衝動。之前在T大,他已經「追」過她一次!夠了,憑他雷凜然的條件,多的是女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他犯不著做個追著女人跑的蠢蛋。
  
  「上車!」他咬著牙,對她下最後通牒。她已經快要把他逼瘋了,最好不要繼續挑戰他所剩無幾的耐心。
  
  但那個藍色的窈窕身影卻像一朵雲,愈飄愈遠。
  
  「Shit!」
  
  他開門跳出去,三兩下就竄到她面前,拎小雞似的把她塞進車裡。
  
  「你家的地址?」雷凜然的臉色奇差無比。
  
  「我……我就住在前面不遠的巷子裡,我散步回去就行了。」散步經濟又實惠,省下來的車錢至少可以換到一個菠蘿麵包。
  
  「你家的地址!」
  
  她不知道現在治安敗壞到什麼程度嗎?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她剛剛穿著新衣服轉圈圈的模樣,簡直危險到讓人不敢逼視。
  
  「我說了沒關係……」她被他凶傻了。
  
  他想幹嘛?把她載到荒郊野外,然後大卸八塊嗎?
  
  桑伶絲還來不及開口,雷凜然又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誰教你幫貝貝洗澡的?」他質問她。
  
  每天幫貝貝忙這忙那的,她自己則弄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且要不是今天聽警衛提起,他還不知道她是走回去的。
  
  走走走……她存心想在大街上招蜂引蝶嗎?他愈想愈氣。
  
  「我……」她委屈得說不出話。沒人叫她幫貝貝洗澡,是她自願的。
  
  「沒人叫你做那些,我不是已經請新的傭人了?還是你連傭人的飯碗都想搶?」雷凜然毫不領情,愈想愈火大。她瘦成這個樣子,還攬下一堆不相干的事情,她以為他不知道家裡新請的傭人涼得很,而她卻累得像條狗!
  
  「雷先生……」她還想辯解。
  
  「住嘴!」他打斷她的話。他最受不了她細聲細氣的叫他一聲「雷先生」,也受不了她喊老媽一聲「奶奶」,她跟他頂多相差十多歲,她叫老媽「奶奶」,間接把他叫老了一個輩分。
  
  他討厭她那樣叫他。
  
  桑伶絲被他惡劣的口氣刺傷,想不透自己到底哪一點做錯了。
  
  「你……」她忍無可忍,終於大叫:「你被黎夢薇甩了,你離婚,你心情不好,又想拿我當出氣包嗎?」
  
  「誰告訴你的?誰准許你提黎夢薇的?」他一把攫住了她。
  
  一觸及他的眼神,她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他是通電人嗎?上次他在學校拉住她的時候,她也感覺到一股奇異的電波竄遍她的全身。
  
  「我就是要提!活該,你脾氣這麼壞,活該被黎夢薇拋棄!」她慌亂的說。
  
  她踩到他的痛處了!他心裡只容得下黎夢薇,他討厭她、嫌她醜,她沒勇氣繼續承受他嫌惡的眼光。
  
  她很識相的自動走開,他卻又來苦苦相逼,他到底要她怎麼辦?
  
  「你有種再說一次!」他反手扭住她的手腕。
  
  「我就是要說,黎夢薇、黎夢薇、黎夢薇……我才不怕你,我還可以說一千遍、一萬遍!」
  
  這個女人,竟敢一再挑釁他!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知道我卑賤,不配穿你前妻的衣服,不配提她的名字,更不配勞駕你這個大老闆送我回家,所以請你放開我!」她疼得淚花在眼底打轉,但她才不怕他。
  
  「你最好不要再逼我!」他的臉猛然逼近她,死盯著她額頭上那道淺白色疤痕。
  
  他覺得自己心裡好像住了一隻野獸,那隻野獸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他愈是抵抗,心裡那隻野獸就掙扎得愈兇猛。
  
  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就像初次見面,他們互瞪著對方,像是在比賽,誰也不肯先開口。
  
  這時,窗外一陣警笛聲大作,一輛警車呼嘯而過,他們雙雙回神,倏地拉開距離。
  
  他伸手爬梳頭髮,發動引擎。
  
  夜晚車少,他一路通行無阻,也沒遇上太多紅燈,還是開了將近十五分鐘才抵達她住的地方。
  
  「這就是你說的很近的地方?」見鬼了,她打算花多久時間走回家?一個鐘頭嗎?
  
  「我習慣走路。」免錢的十一路公車,日積月累,也可以替她省去一筆開銷。
  
  「很壞的習慣!」不但壞,而且危險,想起她經常一個人走在暗路上,他忍不住低咒一聲。
  
  「不用你管!」反正在他眼中,她從頭到腳都是瑕疵。
  
  她推開車門,一隻躲在暗處覓食的野貓突然竄出來,把她嚇一大跳,野貓夾著尾巴一溜煙消失在黑夜裡。
  
  「這裡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他跟隨她下了車,環顧四周。她租賃的舊公寓位在一個早市裡,即使入了夜,空氣裡依然飄散著肉類特有的腥臭味,以及腐爛青菜的霉味。
  
  「這裡不是大人物該來的地方。」她譏諷他。
  
  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總裁!他以為每個人都能住豪宅啊!市場有市場的人情味,他這種冷血動物才不會懂。
  
  有時候,賣水果的阿婆會把一些賣不完的水果免費送給她,賣雞的阿伯也會送她兩隻雞腿說要給她補一補。只可惜她住的地方不能開伙,因為是木板隔間的房子,房東怕火燒房子,規定房客頂多只能燒開水泡麵。
  
  「今天謝謝你了。」她強忍住罵他多管閒事的衝動。
  
  「不請我進去喝杯涼的?」
  
  「我家只有白開水。」想喝涼的,自己不會去買?
  
  「什麼都行。」他盯著她,嘎啞的說:「我好『渴』。」
  
  幹嘛?裝可憐啊!她情願他對她凶一點,那樣她還比較容易對付他。
  
  他真的很可惡,很會利用人性的弱點,明明是個大男人,裝得像只小狗!而她也真沒用,一看到他這種表情就沒轍。
  
  ******
  
  桑伶絲終於還是心軟,帶著他上樓了。
  
  她的房東在佔地不大的二樓用木板搭了六個簡陋的小房間,外加一間公用的浴室,包水包電包瓦斯,一間房租五千元,算是便宜了。但一分錢一分貨,這裡的生活品質就跟那幾片木板牆一樣,薄得可憐。
  
  果然,他們才爬了一半的樓梯,她已經隱隱約約聽見那種奇怪的聲音。完了,八成是小綠又和男友在做那驚天動地的「愛的進行式」。
  
  小綠是住在樓梯口數來第一間房的室友,很豪邁的一個女生,當然,她的叫聲也是,豪邁得如雷貫耳。
  
  老天!人家叫得愈豪邁,她聽得臉愈紅。
  
  硬著頭皮,她根本不敢回頭看雷凜然的表情,只是加快腳步帶他穿越狹窄的走廊,走到位在走廊盡頭,也就是從樓梯口數過來的第六間房。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一等雷凜然踏進來,她連忙把房門關上,卻關不掉迴盪在空氣裡的陣陣呼號,小綠激昂的叫春聲,就是有辦法穿越層層木板牆,從第一間房傳到她住的第六間。
  
  除了假裝自己是聾子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面對他的方法。
  
  桑伶絲想辦法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眼前,介紹自己的房間。
  
  房間小到他三兩眼就看完了。
  
  一張木製單人床,沒鋪彈簧墊,看起來硬邦邦的,床邊擺了一張小書桌,桌上擺了一盞黑色的小檯燈,一個小電壺,書桌旁邊有兩個三格組合式書架,裡面堆滿了書,房裡連個衣櫥都沒有,窗邊橫著一根鐵槓,上面掛著幾件簡單的衣物,門口擺了兩雙球鞋,包括她剛剛脫下來的那一雙。
  
  雷凜然不禁納悶,她到底把每個月賺到的大筆家教費花到哪裡去了?
  
  天氣這麼熱,沒有冰箱、沒有冷氣,怎麼活?
  
  她看出他眼裡的疑惑,索性坦白的說:「原本外面有一台公用的小冰箱,不過最近壞了,所以很抱歉,這裡沒有涼的飲料可以請你喝。」
  
  別說涼的,她也沒有熱的咧!明明還有幾包泡麵,偏偏小電壺壞了,沒法燒熱水,只好吃乾麵。
  
  「我有被太陽照得熱呼呼的白開水,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喝一杯吧。」小電壺裡裝的是她用寶特瓶從學校帶回來的水,學校飲水機強調高溫全程殺菌,她索性連電費都省了。
  
  她在唯一的馬克杯內倒入開水,遞給他。
  
  開玩笑!說歸說,他原本以為她至少會請他喝汽水或果汁什麼的。
  
  雷凜然撇嘴,「我從小就不喝沒有味道的白開水。」
  
  「愛喝不喝隨便你!」有得喝就不錯了,還挑!她沒好氣的把杯子放在書桌上。
  
  他愣住了。他被女人伺候慣了,通常女人都是爭著把飲料端到他嘴邊,搶著用嘴餵他喝,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這個女人竟敢這樣對他,她要不是真的膽大妄為,就是很擅長玩遊戲!
  
  他愈來愈感到棋逢敵手,興致勃勃,她讓他覺得女人可惡又可愛!
  
  「在沙漠,水比黃金還要值錢耶!」她說。
  
  還真會說!但他被說動了,比黃金還要值錢的白開水,他總是得嘗一嘗,才算得上不虛此行,不是嗎?他端起那杯水,一口氣喝進肚子裡。
  
  望著他滾動的喉結,她忽然也渴了,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要不要喝一口?」他把喝了一半的水杯遞給她。
  
  「才不要!」誰要喝他的口水?!
  
  「那我不客氣了。」他一鼓作氣,將水喝光。
  
  剛剛不是還抵死不從嗎?怎麼一下子又像在喝瓊漿玉液?
  
  「你家的白開水好像特別甜。」他咧著嘴笑道。
  
  神經!別以為這樣灌她迷湯會有什麼好處!
  
  她紅著臉,一把搶回空杯子。好巧不巧,小綠剛巧在此刻達到高潮,叫春的聲音有如魔音穿腦,嚇得她魂不附體,心驚膽戰,手一滑,唯一的馬克杯就這樣摔在地上,化成碎片。
  
  這下可好,她再會裝,也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摸摸下巴,看著她啞口無言的表情。
  
  這只驕傲的小母雞,看起又懊惱,又憤怒,又尷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樣……真是該死的美極了。
  
  他的身體突然熱起來,慾望在他體內蠢蠢欲動。
  
  「你跟那個室友很熟吧?」他瞄瞄她,一臉不懷好意。
  
  「誰?」她的臉更紅了,「你說小綠喔!」
  
  她遇見過她幾次,她和她的男友跟牛皮糖一樣老是黏在一起,小綠人不壞,但她的男朋友很色,色迷迷的眼神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叫小綠?」原來她那個豪放室友的名字還滿小家碧玉的,他扯了扯嘴角,有意無意的問:「你跟她提起過我吧?」
  
  簡直臭美!她還不至於窮極無聊到那種地步!
  
  「沒有。」
  
  「那就奇怪了。」
  
  「哪裡奇怪?」
  
  「我還以為你告訴過她有關我的特殊嗜好。」
  
  「嗜好?」誰有興趣知道他私底下都在幹些什麼勾當啊!
  
  「就是……那個啊!」他故意語焉不詳。
  
  「哪個?」沒看錯吧?他對她擠眉弄眼?
  
  「那個啊……」
  
  「什麼這個那個啦!」她猛然低頭,迴避他的視線,收拾著杯子碎片。
  
  真倒楣,她連唯一的水杯都砸碎了。
  
  接下來呢?還有什麼更糟的?
  
  「你知道……我喜歡聽女人叫啊!」他說得堂而皇之。
  
  她一怔,沒想到他說的竟是這件事,她覺得耳根子一熱,接著全身像煮熟的蝦子全都紅了。
  
  「雷先生,你再這樣,我要告你性騷擾。」
  
  他很久沒對她說那種不要臉的話了,但那不代表他變成君子了。
  
  「你是說我讓你感到不舒服嗎?」雷凜然注視著她微微顫抖的紅唇,吻起來是不是也讓人同樣銷魂呢?
  
  老天!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荷爾蒙失調的青少年。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還是你覺得很舒服?」他聲音沙啞的問。
  
  「雷先生,請你自重!」她渾身發抖。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夠『自重』了?」他習慣了在女人身上「通行無阻」,天曉得他費了多大努力才勉強自己離得她遠遠的,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雷先生!」她加大音量。
  
  「噓……你叫得太大聲了。」他把食指輕輕壓在她的唇上。「小心,隔牆有耳!」
  
  「呃……」她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他變本加厲,用指腹在她唇上畫圈圈。
  
  「雷先生……」她想遏止他,但聲音太小,毫無說服力。她至少應該撇開臉或是用力揮開他的手,很糟的是,她竟然使不上力。
  
  怎麼回事?他對她下了符咒嗎?她軟弱到雙腿打顫,幾乎站不住。
  
  「你叫得真好聽!」比起她室友殺豬似的叫聲,她的聲音簡直有如天籟,她的語調就像強力春藥。老天,他想立刻要了她,他從來不曾如此強烈的渴望一個女人!
  
  他摟住她的腰,撐住她虛軟的身子。
  
  「不……求你……」她喘著氣,「……別這樣!」
  
  「別怎樣?」她哀求的口吻,簡直快要把他逼瘋了。雷凜然毫無預警的拉下洋裝的拉鏈。「這樣嗎?」她穿著內衣的美好胸型剎那之間暴露在他眼前。
  
  「不……求你……」她反射動作的摀住胸口。他瘋了嗎?
  
  「現在求我還嫌太早!」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格開她護胸的纖纖細手,俐落的反剪到身後,她的胸部因此往前凸出,顯得格外飽滿而豐潤,他倒抽了一口氣,想不到她外表看起來弱不禁風,竟隱含了如此瑰寶。
  
  「雷先生……別這樣……」桑伶絲哀叫,她從未在男人面前這樣衣不蔽體,忍不住扭動身子,想要掙脫他的箝制。
  
  但是她的恐懼、掙扎,在他眼中全變成了挑逗。
  
  任何男人都抗拒不了這樣的女人!她看起來既純真又性感,簡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她應該很瞭解男人的心理,瞧她把欲拒還迎、乍要還羞的姿態,演得還真是入木三分。
  
  她喜歡玩遊戲,喜歡欲擒故縱,他明明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卻仍然該死的受她吸引,他望著她,眼底有一小簇火焰在跳動。不管她在搞什麼把戲,他決定奉陪到底!
  
  他的眼眸黝黑,跳動著慾望的火光。她讓他徹頭徹尾變成了野獸!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崩潰了,一把扯開她的內衣。
  
  「雷先生……我是貝貝的家庭教師……」她心思混亂,嗓音破碎的說。
  
  「說不定我比貝貝更需要你好好的教教我。」比起當貝貝的老師,她對男人一定更有一套。
  
  她不是很擅長招蜂引蝶嗎?她用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愚弄了多少男人?想到這一點,雷凜然的慾火更形旺盛,他將她壓倒床上,挑起她纖細的下巴,細細品嚐她的甜美。
  
  「不……」她只是一個無能的小女子,「雷先生,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
  
  他是天、是神、是無所不能的大企業家,他強悍得令她毫無招架的餘地,只能雙手環抱在胸前,企圖遮住春光。
  
  「你已經在教我了。」他撥開她的手。
  
  他炯然的目光盯得她渾身灼熱而疼痛,她覺得腦袋裡一片亂烘烘的。
  
  「雷先生,你弄錯了!」她沒什麼可以教給他的,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這該死的小騙子!」而他該死的想要她!雷凜然的聲音變得低嗄。
  
  他怎麼可能弄錯?!她那散發著晶瑩剔透光澤的敏感肌膚,在他眼神的膜拜之下愈發顯得緊致傲人,她渾身上下充滿了誘惑。
  
  「求你……放了我……」她掙扎著。
  
  「我知道你也想要!」雷凜然開始肆虐她雪白的頸項。
  
  他早已放開她的雙手,她不但沒有推開他,反而主動環抱他的頸子,煽動他更深的慾望。
  
  理智像風箏,愈飄愈遠,她的身體卻被一條無形的線拉扯住,她用力咬住嘴唇,抑制想要尖叫的衝動。
  
  「咬住我!」他不假思索的伸出一條手臂,遞到她的嘴邊。
  
  她瞪著他的手臂,「不……」陌生的情慾令她難堪得幾乎要暈過去。
  
  「咬住!」他扳開她的嘴,強迫她咬住他的手臂。她是他一個人的,就連她的聲音也不能和別人分享,他可不想白白便宜住在這裡的其他房客。
  
  「不要……」她不要咬他,她該咬死自己。
  
  理智瞬間回到她的腦袋,她推開他的手臂,逃到床角,靠著牆板,雙手環胸,像只小蝦米蜷縮成一團。
  
  他生平第一次嘗到慾求不滿的痛苦,熾熱的慾望焚燒著他的身體,他覺得自己有如在地獄,而她是他唯一的救世主!
  
  「你放心,我會給付你額外的『學費』。」
  
  她處心積慮、裝模作樣,不就是為了錢?!她用身體跟他「討價還價」了半天,像他這樣身經百戰的男人,不會笨到看不出她的目的。
  
  她招蜂引蝶的手法,的確比一般女人高明太多,而且幾乎不露痕跡。
  
  學費?聽他在說什麼鬼?
  
  桑伶絲如遭五雷轟頂。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想來玩弄她、羞辱她,而不是單純的想要一杯水?
  
  「只要你開口,一口價,我絕不會少給一分一毫!」他咬牙的說。
  
  不管她要什麼,不管她是哪種女人,好也好,壞也好,他願不計一切代價得到她!
  
  「價你個頭!」他當她是市場裡的青菜蘿蔔,可以論斤秤兩的拍賣?
  
  「是你請我進來的,現在才裝出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不嫌遲了點嗎?」
  
  「你少含血噴人!」剛剛明明是他喊口渴,現在竟然翻臉不認帳。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男歡女愛的基本暗示你都聽不懂嗎?裝什麼純情的少女,難道你連男人喝杯涼水的把戲都不懂?」
  
  他望著她呆愕的表情,她要不是當真純潔如白紙,就是演技好到根本挑不出一絲毛病,足以去領奧靳卡金像獎了。
  
  不過,他不相信女人,尤其是把他弄得心亂如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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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8:39
第六章
  
  桑伶絲失蹤了!
  
  那天晚上以後,她沒有再到雷家,雷奶奶打了好幾次手機給她,統統自動轉到語音信箱。
  
  「桑老師,我是雷奶奶,你可不可以給我回個電話啊?」再次掛斷手機,雷奶奶忍不住坐在沙發上哀聲歎氣。
  
  「媽,既然人家不領情,你就別再打了。」雷凜然怕老媽寂寞,特別早早下班回家,陪她老人家吃飯、看電視,但是老媽卻老是魂不守舍,一心記掛著桑伶絲,根本不給他一點好臉色看。
  
  他也很煩,那天晚上以後,他已經連續失眠了好幾天,老媽難道沒看到他也憔悴得像鬼?他今天甚至連鬍子都忘了刮就去上班,還在重要的會議上叫錯了重要幹部的名字,他的脾氣甚至壞到嚇哭女秘書好幾次。
  
  以前就算黎夢薇再怎麼鬧,他也不曾遷怒公司裡的任何一個人,但是那天晚上以後,一切都不對勁了!
  
  「阿凜,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了人家?」雷奶奶突然心生疑竇。
  
  「怎麼……可能?」
  
  開什麼玩笑?!她才讓他不開心呢!他想砸公文、摔玻璃,還想掐斷她的脖子,總之,她把他的情緒搞得一團糟,然後撒手不見人影,這算什麼?無言的威脅嗎?
  
  「那麼,桑老師怎麼突然就不來了?」雷奶奶擺明了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他的目光閃爍,而且否認的速度太快了。
  
  「天曉得為什麼!」雷凜然聳肩。
  
  女人心海底針,他怎麼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搞不好這也是她欲擒故縱的伎倆!她大概早就知道搞失蹤這一招,會讓老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還裝蒜!一定是你對人家的態度太差,所以桑老師才會生氣不來了。」雷奶奶千思萬想,認定罪魁禍首除了兒子之外,別無他人。
  
  他的態度哪裡差了?這輩子他還不曾主動勾引過任何女人,他那樣對她,她應該受寵若驚才對。何況他還提過要給她錢,她不是最喜歡錢嗎?比起貝貝或老媽,她應該更愛他每個月付給她的十萬元薪水!
  
  他哪裡虧待她了?!
  
  「媽,她不來就算了,我們另請高明。」
  
  不來拉倒,他一想到那女人就有氣,他在T大追著她跑,被迫簽下那種丟人現眼的聘書,還得三不五時當她的專屬司機……結果可好,她是怎樣回報他的?他只不過是突然很想跟她做那種很舒服的事……不,也不算突然,事實上他幾乎天天都想好幾遍,但她竟然罵他不要臉,還把他踢下床!人家都做得那樣絕了,難道還要他去求她回來?他才不幹!
  
  雷凜然的人生跟別人不一樣,他才不白花力氣追求女人,以前沒追過,以後也不打算破例,T大那次,當他得了失心瘋好了。
  
  「算了!唉,你決定吧!」雷奶奶無奈的說。她總不能拿槍逼他吧,阿凜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與主見,她其實並無意干涉他的私生活,從他結婚到離婚,就算夢薇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她可也沒吭過一聲。
  
  「媽!」母親的無奈和妥協,讓他心頭一驚。
  
  「我去睡了。」雷奶奶垂頭喪氣的離開客廳,慢慢踱向自己的房間。
  
  母親的背影看來佝僂而寂寞,怎麼才短短幾天而已,她好像老了好幾歲?前些日子她還如沐春風,神清氣爽……
  
  難道少了桑伶絲,他們全家都不用活了嗎?充其量她也只是一個女人,他花了好大的代價才把黎夢薇那個女人送走,桑伶絲也跟黎夢薇一樣,只是一個膚淺、敗金的女人,要不是因為他和她立下契約,他老早開口叫她滾蛋了。
  
  愈是這樣想,他的心情卻愈亂,桑伶絲的一顰一笑,在他腦海裡逐漸放大……
  
  ******
  
  不只是雷奶奶,雷家的每個人都曾有意無意的提起桑伶絲,尤其是雷依貝,經常晚上不睡覺,纏著他要桑老師。
  
  這天,她又穿著睡衣,赤著腳從房裡溜出來。
  
  「爸爸。」她細聲細氣地叫喚著雷凜然。
  
  雷凜然暫停手上的工作,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無精打采的爬到他的腿上,偎進他的懷裡。
  
  「怎麼了?你不是睡了嗎?」
  
  他之前明明念了故事書,哄她睡著之後才到客廳陪老媽,怎麼這會兒老媽進房裡,小傢伙卻又不安分的爬起來了?
  
  「我根本沒有睡著。」雷依貝嘟著小嘴。
  
  「為什麼?」
  
  「因為爸爸念的故事好難聽!」
  
  這算童言無忌嗎?怎麼有點傷人?
  
  「以前桑老師都會唱歌給我聽。」
  
  唱歌他也會,只是他的聲音恐怕不太適合睡前聽。
  
  「今天阿娥幫我洗澡,抓得我的頭好痛,以前桑老師都會先用梳子幫我把頭髮梳開。」
  
  聽聽,這個小傢伙還會打小報告呢!她的整人功夫不是很厲害嗎?不過,她最近的行為舉止收斂了許多,不再動不動就鬧脾氣,胃口也變好了,她的小臉變得比較紅潤,而且常常露出笑容,這些該不會也跟桑老師有關係吧?
  
  「爸爸,是不是我不乖?」
  
  「傻瓜,你最近乖得不得了,連學校的老師都誇你可愛呢!」
  
  「那桑老師為什麼討厭我?」
  
  「桑老師跟爸爸一樣,都很喜歡貝貝啊!」他輕攏著女兒的頭髮,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怎麼繞來繞去,凡事總是脫離不了桑伶絲啊?她什麼時候開始在雷家佔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爸爸騙人!」雷依貝忽然大哭起來,抽抽噎噎地說:「貝貝不乖,桑老師不要貝貝了!她不要貝貝了……」
  
  他刁鑽古怪的貝貝,竟然流淚了,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她掉淚,就連她母親離開的時候,她也只是漠然睜著一雙大眼睛。
  
  「貝貝壞壞,貝貝會改……」雷依貝像只無尾熊似的緊緊攀住雷凜然,又哭又叫,「爸爸,你去叫桑老師回來……叫她回來……」
  
  「貝貝!」
  
  她的每一聲哭喊,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鞭笞著雷凜然的心。他以為她已經成熟堅強得不會流眼淚,卻忘了他的小貝貝其實今年才七歲!
  
  ******
  
  桑伶絲從台北逃回苗栗毛毛安山上的老家,已經整整一個禮拜了。
  
  清晨時分,她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朦朧的景致。空氣很涼,她卻一身都是汗,她沒睡好,夢到了貝貝,夢中的她拉著她的衣角,抽抽噎噎,就是不說話。好奇怪的夢,她從來沒有見過貝貝哭。
  
  她的眼皮突然猛跳,心神不寧,有種奇怪的預感。
  
  「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她跳下床,走進浴室,一邊刷牙,一邊對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傻瓜,你在擔心什麼啊?貝貝身邊有雷奶奶,應該還有新的家庭教師……」
  
  突然,鏡中浮現雷凜然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他唇邊剛毅的線條清晰可見,害她大吃一驚,見鬼似的丟下牙刷,連忙在臉上潑了幾把冷水,讓自己清醒。
  
  將一頭鬈發紮成兩條麻花辮後,她慢吞吞的走出來,看見母親站在門口,不知道和誰在低聲的交談著。
  
  桑伶絲揉了揉眼睛,「媽,你在跟誰說話啊?」
  
  桑母立刻轉頭,「原來你已經醒了啊!」
  
  「嗯,我穿了鞋就到田里去。」她坐在板凳上穿雨鞋。
  
  「有人來找你。」
  
  「找我?」她滿臉狐疑,鞋子穿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是一個雷先生。」
  
  她僵住,猛一抬頭,差點從板凳上驚跳起來,拎在手裡的雨鞋掉落地上。
  
  他跑來這裡幹什麼?
  
  桑母沒發現女兒一臉震驚,興匆匆的開口。
  
  「我一開門,就看到他站在門邊,天色烏漆抹黑的,他的頭髮和衣服都沾了露水,把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他是什麼通緝犯呢!沒想到他一開口,竟然說要找你,我才知道原來是你的朋友。」
  
  桑伶絲被動的看了看他,他的鬍子沒刮,眼裡佈滿血絲,看得出一夜沒睡,昂貴的名牌西裝上則沾滿了晨露,他顯得風塵僕僕、狼狽不堪。
  
  原本飛揚跋扈的一個人,變得有些憔悴。
  
  她像個木頭人怔住了,說不出話。
  
  「雷先生說他半夜兩點多從台北開車過來,真是危險喔!山上沒有路燈,路又崎嶇不平,他竟然能摸黑找到這裡,真是奇跡。」桑母默念了好幾遍阿彌陀佛。
  
  桑伶絲沉默不語。
  
  「快去給雷先生倒杯水,他看起來累壞了。」桑母接著又說,然後把雷凜然請進屋裡。
  
  她更呆滯了。
  
  「快去倒水啊!」桑母催促她。
  
  奇怪,這孩子僵在那裡大半天了,既不說話,也不動作,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
  
  「是不是還沒睡醒啊?」桑母隨口說了一句,接著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水,遞給雷凜然。
  
  他接過水杯,正要喝時,桑伶絲突然爆發了,酸甜苦辣、新仇舊怨一擁而上,點燃了埋藏在她心裡的炸彈,她跳到桑母和雷凜然之間,瘋了似的將他手上的水杯搶走。
  
  杯裡的水灑出來,濺濕了他昂貴的西裝,也把桑母嚇了一大跳。
  
  絲絲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
  
  桑母尷尬的搓搓手,「雷先生,不好意思……」
  
  桑伶絲顫抖的放下水杯,看也不看雷凜然一眼。「媽,我不認識他,請你叫他離開!」
  
  「人家特地來找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桑母訓斥她。
  
  誰要他冒著生命危險跑到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山上來找她!她不希罕!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他!他是不喝白開水的大老闆,這裡也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媽,你叫他走!叫他走!」桑伶絲抓住桑母的手,央求的說。
  
  「不可以這樣!」桑母生氣了。
  
  怎麼回事?媽媽不過才跟他說了幾句話,就站到他那邊去了?媽媽根本不知道他表面上衣冠楚楚、人模人樣,其實是個人面獸心!
  
  桑伶絲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現在還會發抖呢!媽媽不知道他有多壞、多可惡……他弄得她有口難言……弄得連媽媽都生她的氣……
  
  她住嘴,惡狠狠的瞪著他。
  
  雷凜然看了看她,然後竟然轉身面對桑母,「桑伯母,請你不要怪伶絲,都是我不好。」
  
  誰要他說好話了?他在裝什麼好人?他在搞什麼把戲?竟然大言不慚的叫她「伶絲」!
  
  「哪裡,我們絲絲不懂事,你別見怪。」
  
  桑伶絲氣歪了臉。媽媽竟然還叫人家別見怪?!
  
  「不不不……絲絲很懂事,都是我的錯,我對她做了一些很過分的事情。」
  
  從「伶絲」跳到「絲絲」,他轉得還真順口!只有親人才叫她「絲絲」,而他卻是她的仇人。
  
  「什麼很過分的事?」桑母挑起眉頭。她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女兒為什麼扔下課業,一聲不吭的跑回家,不管怎麼問她,她都不肯說。
  
  「是這樣的,桑伯母……」他看看桑母,又看看桑伶絲,「我對她……」
  
  她聽著他似有難言之隱的聲音,突然滿臉通紅,手足無措。
  
  「怎麼樣?」桑母追問。
  
  「就是我對她……」他欲言又止。
  
  「住口!」她跳上去摀住他的嘴巴。
  
  他想怎樣?他要是膽敵對母親說那種不要臉的事……她就跟他拚命!
  
  他不走,她走,總行了吧!
  
  套上雨鞋,桑伶絲不再理睬他,逕自背著竹簍去田里挖地瓜。
  
  但是他又跟了上來。他扯掉領帶,捲起衣袖,名貴的黑皮鞋沾上了泥上,半跪在地上拚命挖地瓜的樣子,簡直像只笨青蛙!
  
  她瞪他一眼,他卻對她咧開了嘴。
  
  這種壞蛋也能笑得這樣光明燦爛?簡直可以改行去賣牙膏!
  
  哼,笑吧!就不信他能笑多久!他還沒真正嘗到這座山的厲害哩!
  
  山裡溫差很大,凌晨四點多大概只有十幾度,等到太陽冒出頭,很快就變成一個火烤饅頭,一般人根本受不了。他昨夜沒睡覺就跑到這裡來,經歷過乍冷乍熱,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不用她趕,到時候這個沒冰箱、沒冷氣就活不下去的大老闆,自然會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看看他,不到三十分鐘,已經滿頭大汗,襯衫全濕。他手上滿是污泥,她沒有多餘的手套給他用。
  
  是他自找的!沒人逼他來這裡自找苦吃!她猝然丟下他,遠遠走到田的另一端,背對著他,自顧自的埋頭工作。
  
  挖地瓜、挖竹筍,甚至砍柴、下田插秧,這些活都是她從小做慣了的,但今天她突然變得特別遲緩,一條地瓜拿在手上,都快被太陽烤熟了,才想起把它扔進竹簍裡。
  
  老天,天氣實在太熱了!她伸手抹去汗水,不自覺豎起耳朵,半晌沒聽見他的動靜。他該不會昏倒了吧?想了想,終於忍不住悄悄回頭張望。
  
  那人非但沒有昏倒,而且神采奕奕。
  
  「我這簍已經裝滿了!你那邊要幫忙嗎?」他站起來,對她揮了揮手。
  
  又是一口大白牙!老天,他的嘴還真大!老媽總說男人嘴大才好,嘴大吃四方,他真的很能吃,連她都快要吞進去了……咦?想到哪裡去了?不是跟自己說好不去想那天的事嗎?她連忙甩甩頭。
  
  對了,她已經忘記了,已經把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拋到腦後了,已經忘記他的唇、他的手、他用力含住她的……老天!她喘口氣。她真沒用,她的心理騙不了生理!她的身體經常不由自主的打顫,血液逆流,羞憤得簡直想變成一顆大蕃薯,埋進土裡算了。
  
  她還算是有羞恥心,對不對?哪像他,做了那種不要臉的事情之後,還敢跑來這裡,一副沒事人似的笑著!而且……老天,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喂……你在幹什麼?」她忍不住大驚失色。
  
  「脫衣服!」
  
  誰不知道他在脫衣服,他把扣子都解開了,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接著又一把扯下襯衫……老天!她不敢再看,趕緊閉上眼睛,默數三秒,再睜開眼睛。他竟然把濕透的襯衫搭在肩上當毛巾。
  
  她像個傻子似的望著他健美的身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的臂膀厚實,濃密的胸毛沿著結實的六塊肌肉一路往下延伸,最後隱沒在腰際……
  
  「喜歡你看到的嗎?」他的身體因為她的專注凝視而顯得灼熱。
  
  「誰會喜歡暴露狂?」她沒報警抓他就不錯了。
  
  「真的?」他挑了挑眉,用手比了比嘴角,「但是你……流口水了。」
  
  她想也不想的抬手一抹。騙人!根本沒有!一抬頭,發現他眼裡的促狹。
  
  「我看看……」他大步來到她面前,伸手刮刮她的臉,「你的臉這麼紅,是不是中暑了?」
  
  才怪!她比較像中邪了!她還以為他又想……不不不,是她自己一直在想……老天!她一定是瘋了!
  
  忽然,她眼前一暗,一揚眉,那人竟然毫無預警的往她壓來,她不能言語、不能行動,任由他吻住了她。
  
  她大吃一驚。這就是他來這裡的目的?他的老婆跑了,他覺得寂寞、無聊,又想來這裡玩弄她?他當她是什麼?慾火當頭的替代品?
  
  「不要!」她一情急,死命的咬住他的唇。
  
  沒想到他竟不閃躲,等她嘗到了血腥味,立刻鬆口。
  
  她彈跳開來,隔著幾步的距離,倉皇的望著他。
  
  他腫脹的嘴唇淌著血絲,她的心臟疾速收縮,喉嚨也梗住了。他的眼眸深邃,目光洶湧得像一團暴風雨,看得她心驚膽戰。
  
  她又往後踉蹌了幾步,然後轉身拔腿想逃。
  
  他反射動作的跳起來,野獸似的把她撲倒在地上。
  
  「走開!」她隨手抓起一把泥土,擲向他。
  
  他沒有閃避,任由泥上弄髒他的臉。
  
  她恍恍惚惚地推他一把,他卻文風不動,死命的盯著她,眼裡跳動著瘋狂的火光。
  
  「走開!」她抓住他眨眼的瞬間,連滾帶爬又往前逃了幾步。
  
  但他的反應更快,三兩下又壓住了她。
  
  兩人像孩子似的在泥地裡滾了又滾,弄得渾身狼狽。
  
  她的呼吸急促,頭髮凌亂,白皙無瑕的臉蛋滿是污泥,卻是他所見過最有吸引力的女人。他終於壓住她,瘋狂而蠻橫的撬開她的唇齒,毫無忌憚的吸吮著她口中的甜蜜。
  
  「唔……」她揪住他的頭髮,企圖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卻徒勞無功。
  
  太陽好大,照得她的眼前一陣花白,她閉上眼睛,感覺理智逐漸被陽光蒸融,好熱……熱浪從唇齒之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身體淪陷在可怕的激情裡。
  
  他發狂似的親吻她,一邊帶著她翻了個身,他躺在泥地上,讓她趴伏在他身上,與他緊緊嵌合,他吻得那樣虔誠、那樣焦灼、那樣熱切,長久又狂猛,吻得她天旋地轉,再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他們吻得難分難解、如火如荼……吻到她的手不自覺揪著他的髮,幾乎快要斷氣。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放開了她。
  
  兩人相望,都呆住了。
  
  「對不起。」他先打破沉默。
  
  「對不起?」她喃喃的重複。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因為剛剛那個吻嗎?她的初吻,就這樣被他奪走了……不,不對,不應該用「奪」這種字眼,剛剛她明明也沉溺其中,甚至不曾反抗,是她放縱他態意蹂躪她的唇齒。
  
  「只不過是一個吻而已。」她眼神閃爍,打定主意絕不讓他知道那是她的初吻!
  
  「噢!」這回換他有些狼狽。
  
  她忽然笑了。原來她也有傷害他的能力,否則他會當她是傻子,任他予取予求!她不會讓他如意,雖然她明明把什麼都給他了,自尊、初吻,甚至連清白都差點賠上去,但她死也不會讓他知道。
  
  桑伶絲推開他,狼狽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污泥,故作兇惡的說:「走開!永遠不要再來惹我!」
  
  像她這樣的女孩,沒人惹得起,他也不例外。
  
  「我已經惹了,是不是?」他來到她面前,望著她,嗓音低沉的說。
  
  淚水瞬間衝上眼眶,桑伶絲急忙轉身,用手背抹抹眼睛,倔強的說:「你沒有惹我,你根本不需要惹我,你看到了,我很卑微、很渺小,低賤如螻蟻……」她猛一咬牙,「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把我踩得粉身碎骨了。」
  
  是的,他羞辱了她、逼走了她,他已經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你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裡,是為了想拿回那份不平等聘書吧?」
  
  「那份聘書還在吧?」雷凜然問。
  
  「當然……」桑伶絲故作堅強的隱忍淚水,「不在了。」
  
  雷凜然蹙起眉心,一臉若有所思。
  
  怎麼?他怕她拿著那份聘書去威脅、鬧事嗎?
  
  「你放心,」桑伶絲抬頭挺胸,「我已經把它撕了、燒了,那些不平等的承諾,就此一筆勾消。」
  
  「一筆勾消?這麼簡單?!」他揚揚眉毛,露出幾近無賴的笑容。
  
  她望著他,心跳突然快了一拍。「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不然你還想怎樣?」
  
  「不怎麼樣。」他撇撇嘴,摸著口袋,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
  
  不一會兒,他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她忽然覺得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跳出來。
  
  然後他抓起她的手,把那張紙交到她手裡。
  
  她猶疑的攤開紙張,迅速瀏覽一遍,臉色刷白的抬起頭。
  
  「我早猜到了,所以替你送來新的聘書。」他嗄啞的說。
  
  老天,他竟然給了她一份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聘書……他會讀心術嗎?他怎麼能預知她的傷心難過?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睜著水汪汪的眸子望著他,然後兩行清淚滑落臉頰。
  
  噢!原來她心底那種奇特的、卑微的、小小的奢望,並不是自作多情……
  
  ******
  
  田里的活似乎怎麼也忙不完,桑伶絲和雷凜然邊工作邊眉目傳情,偶爾吻一下、抱一下、滾一下,偶爾挖幾條地瓜,好不容易裝滿兩大竹簍的地瓜,回到家裡,已是日正當中。
  
  踏進家門,她看見母親獨自坐在餐桌旁,盯著冷掉的午餐發呆,突然湧現一股巨大的罪惡感,連忙放開他的手,奔到母親身邊。
  
  「媽。」
  
  一抬眼,桑母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這一前一後兩個人怎麼弄得滿身都是泥巴?她想起早上女兒對人家百般不客氣的刁難樣,不禁狐疑的皺起眉頭。
  
  「怎麼?你們打架啦?」
  
  「君子動口不動手啦!」桑伶絲連忙澄清,不過此時回想起來,這話說得好像也不對,因為她不但動了口,還動了手,但不是打架就是了。
  
  「你這孩子!」桑母連忙起身招呼雷凜然。「快把東西放下,你一定累壞了。」
  
  看看他赤裸的臂膀上竟然各擔了一簍地瓜,加起來少說也有三十斤,絲絲竟然袖手旁觀!
  
  桑母連忙協助雷凜然卸下肩上的重物,接著略帶責難的看了桑伶絲幾眼。
  
  「媽,我本來要幫忙的……不過……」
  
  該怎麼解釋呢?說他把她吻得渾身無力?說他二話不說便將兩個竹簍全都扛上他的肩頭?說他怎麼也不肯讓她分擔一個竹簍?說他甚至想連她也一併扛上肩頭?
  
  田里發生的那些羞人事,她連對母親都難以啟齒。
  
  見桑伶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雷凜然連忙挺身而出。
  
  「桑伯母,反正我體力好,扛兩簍地瓜綽綽有餘。」
  
  光是看到她蹲在田里工作的身影,就讓他心痛到恨不得殺了自己,怎麼忍心讓她扛著那麼重的地瓜回家?!
  
  他作夢也想不到,她竟活得如此刻苦!
  
  難怪她拼了命的想要賺錢,難怪她情願靠兩條腿也不肯搭公車,難怪她會在市場裡租一間小小的房間,更別提母親狂打電話也找不她,原來她的老家竟在連手機訊號都收不到的深山裡。
  
  她那麼拚命的賺錢,無疑的也是想改善家計!幸好自己不辭辛勞走這一趟,至少他證明了桑伶絲跟他認識的那些拜金女郎完全不同。她淳樸、勤奮、任勞任怨,是他混帳,才會把她跟其女人混為一談!
  
  「這樣不好啦!雷先生跟我們做習慣粗活的鄉下人不一樣。我們這裡偏僻得連救護車都來不了,真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桑母不安的說。
  
  「桑伯母,你別擔心,我身體一向很好,連感冒都很少罹患。」雷凜然拍胸脯掛保證。
  
  桑母望著雷凜然高大健壯的體魄,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絲絲她爸爸以前也是這樣又高又壯,誰也想不到他說倒就倒……」
  
  聽見母親談起父親的事情,桑伶絲受驚似的彈跳起來。
  
  「媽,你餓了吧?我們坐下來吃飯。」她慌慌張張的把母親拉到餐桌旁坐下,低頭拿碗添飯。
  
  桑母看了雷凜然一眼,他也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桑伯母,你剛剛說伯父說倒就倒,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表情變得凝重。
  
  「沒什麼。」桑母驚覺失言,尤其女兒向來倔強、好強、不輕易示弱,自己應該少說幾句。
  
  「那伯父……」雷凜然不死心的追問。
  
  「我爸爸去世了。」桑伶絲急忙代替母親回答。
  
  雷凜然心裡的疑竇更深了。這對母女有什麼秘密隱瞞著他?
  
  或許她對他並不如他對她那樣瘋狂……也或許除了他,她心裡還有別人?!
  
  「對我,不應該有秘密吧?」他凝視著桑伶絲。
  
  「沒有秘密。」她迅速否認。
  
  說她驕傲也好,不自量力也行,她就是不願意讓他知道她家負債纍纍,她好怕去想這個問題,好怕他以為她是為了錢才跟他在一起……她真的好怕。
  
  桑伶絲的父母親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小孩,因為識字不多,只能靠著種田過活,但是不管再貧再苦,依然咬緊牙關,用地瓜和稻米換取她的學費,一路堅持讓她念到大學。
  
  「教育是脫離貧窮的唯一方法!」父母從小就這樣告誡她。
  
  國小六年級以前,桑伶絲從來沒有穿過鞋,冷冷的冬天她得赤著腳、咬著牙,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到平地的小學去讀書。雖然家裡沒有書桌,她將棉被疊起來寫功課,照樣每學期拿第一名,還當選過模範生。
  
  然而三年前,就在她高三那年,身體向來硬朗的父親卻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在田里倒了下去,母親奔回家,打了119,救護車卻在山裡迷了路,轉了好幾圈才來到這裡,父親經過急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從此癱瘓在床上,變成植物人。
  
  為了讓父親醒過來,母親不惜花光家裡微薄的積蓄,後來還用田地與房屋做為抵押品,向銀行借貸了幾百萬,給他最好的醫療,但是奇跡終究沒有出現,一年前的某個深夜,父親停止了呼吸,眼角滑落一行清淚,離開了人間。
  
  父親過世之後,每個月光是本金利息就要付出好幾萬,壓得她們母女倆快要喘不過氣。
  
  金錢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她一心只想趕快畢業,賺很多很多錢,解決家裡的債務壓力,買一間舒適的房子,把母親接下山,讓她過過好日子,享享清福,她不希望母親成天在太陽底下拼老命幹活!
  
  想到這些,桑伶絲打了個冷顫。
  
  卑微如她,究竟何德何能得到他的青睞?她能在他身邊待多久?一年、兩年、三年……也許只有幾個月,像他這樣的男人,一定很快就會厭倦她。
  
  如果她的腦袋更清楚一點的話,應該明智的拒絕他的追求,但她顯然被沖昏了頭,不但留他在家裡吃飯,最後還讓他住下來。
  
  他幫忙劈柴、燒水,跟她們母女倆一塊吃山菜、啃地瓜,在簡陋的石砌浴缸裡洗澡,到了晚上就在客廳硬邦邦的地上打地鋪。
  
  桑伶絲躺在自己的房間,不時聽見他拍打蚊子的聲音,有些不忍心。
  
  天才微亮,她急急忙忙跑出來。他正忙著收拾地鋪,聽到她的腳步聲,抬起頭。她定睛一看,他果然被叮得滿頭包。
  
  心口一緊,她的眼眶驀地泛紅。
  
  「真是不好意思,委屈你了。」桑母過意不去,趕忙拿出百草膏替他消腫。
  
  「沒有委屈,我很高興,真的……」比起黎夢薇的十指功,山裡的蚊子算是客氣了。
  
  他情願蚊子咬他一人,也不願它們去招惹她們母女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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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9:04
第七章
  
  吃過簡單的早餐,桑母就像趕鴨子似的趕桑伶絲回台北。
  
  「媽……」她想起田里還有好多工作要做。
  
  「沒關係,那些我做習慣了,一天沒做,反而全身骨頭都不對勁。」桑母拍拍她的手。
  
  這個貼心的女兒,從小吃了這麼多苦,幸好她的一雙手依然白細,她的臉蛋依然無瑕,她是上帝賜給她最好的禮物。
  
  「回去吧!好好讀書,好好工作,好好把握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與幸福!」她唯一而親愛的女兒,希望她能找到可以盡情撒嬌的肩膀。
  
  「桑伯母,你放心,我們一有空就會回來看你。」雷凜然第一次接觸到這麼淳樸而善良的婦人,只是她肩上的擔子似乎太重了。
  
  「好,下次你們回來,我殺一隻大母雞給你們補身子。」桑母儼然已經把雷凜然當成自己的女婿看待。
  
  「一言為定!」他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離。
  
  透過後視鏡,桑伶絲清楚看見母親臉上的皺紋,她的腰背佝僂了,長年的勞動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一雙手粗糙得幾乎沒有一片完整的肌膚。
  
  她突然心生不忍,她的母親用一斤斤的稻米地瓜替她繳清學費,孤零零的守在山裡,轉眼就要六十歲了,仍得天天下田幹活,在大太陽底下受盡煎熬。什麼時候母親也可以吹吹冷氣、享享清福?而那天……還要等多久?
  
  回台北的一路上,桑伶絲一直很沉默,憂鬱的望著窗外。
  
  「你在擔心桑伯母嗎?」雷凜然忍不住猜測。
  
  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臉色也很蒼白。
  
  「我們把桑伯母接來台北住,好不好?我們兩家都人丁單薄,如果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會更熱鬧一些。」
  
  他熱烈的提議,卻換來她的搖頭。
  
  「再說吧!」她又歎了口氣。事情如果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他望著她,猜不透她的心思,卻也不願意讓她困擾。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總有一天他會知道她的秘密。如果操之過急,只怕反而會嚇跑她。
  
  他已經嚇跑過她好幾次,不敢再輕舉妄動,甚至變得患得患失。
  
  「今天要去學校嗎?」車子下了交流道,駛進台北市區之後,他才出聲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歪著頭想了一想,每次看到她這樣做,他的心臟就會不自覺的加速跳動。
  
  一會兒之後,她又突然閉上眼睛,暗暗掙扎著,在心裡作下一個重大的決定。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眼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苦惱,回復一貫的水靈和清亮。
  
  「不去!」她對他揚起一抹清純的微笑。「我之前跟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今天是最後一天。」
  
  「那要回我家嗎?」她可愛的笑臉感染了他,他轉動方向盤的姿勢變得輕鬆而瀟灑。「我媽很想你。」
  
  「嗯哼。」
  
  「貝貝也很想你。」
  
  「嗯哼。」
  
  「還有……」他突然握緊方向盤,「我也很想你!」
  
  她終於笑了。
  
  她也很想念雷家的每一個人,尤其是他,她的情人,至少今天是如此。
  
  「你可以帶我去走一走嗎?」她期期艾艾的說,滿面嫣紅。
  
  「你是指約會?」他舔舔乾燥的唇,心臟突然開始狂跳。
  
  約會!多甜蜜的字眼。她的臉更紅了,羞澀的點了點頭,眼睛裡好像有千萬顆星星在閃爍。
  
  她考倒他了,他是個工作狂,這輩子好像還沒有跟女人約過會!他不曾陪女人看過電影、逛過街、沒去過遊樂園,更別提郊遊、烤肉、踏青之類的,他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甜言蜜語,不曾送花給女人,他從來不需要任何交往的過程,就直接跳到床上。
  
  「真糟糕,全台灣從南到北,我唯一熟悉的地方好像只有飯店。」他自嘲的說。
  
  也難怪黎夢薇之前老是抱怨他不愛她,現在仔細想想,他以前還真是把她忽略得徹底,他甚至不曾載過她一程,他愛車勝於女人,卻載過桑伶絲好幾次,每一次都不曾猶豫。
  
  她打敗他所有的愛車,也打敗了他。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這個愛情劊子手會淪落為愛情俘虜,就算她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大概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他開著車在台北繞來繞去,想為她找一個最特別的地方,這可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呢,怎麼能不慎重!
  
  「去哪裡好呢?」他手指敲著方向盤,苦苦思索。
  
  「去你最熟的地方。」她突然出聲。
  
  他心神一蕩,緊急將車子停在路邊。
  
  「你說什麼?」
  
  「去你最熟的地方吧!」她重複一遍。
  
  他驚愕而深切的看著她,一直看到她的眼底。
  
  她怎麼那麼熱情,又那樣悲哀?
  
  「到底怎麼了?」她弄得他六神無主。
  
  「沒有……」她搖頭否認,慌忙攬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強壯的頸窩,輕聲低語,「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從來不曾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不等她說完,他瘋了似的堵住她的唇。
  
  老天,他要她當他的女人!他一直不肯承認,從第一次看見她開始,他就想要她當他的女人了。
  
  「你是我的!是我的……」他從她的唇吻到她白皙的耳垂,又從耳垂一路往下吻到她的頸項。
  
  她閉上眼睛,承受他激烈的需索。
  
  是的!她是他的,在他還願意要她的時候。
  
  ******
  
  他們分享了一切只有情人之間才會做的傻事!
  
  他帶她去陽明山,即使花季已經進入尾聲,仍奇跡般的買到了一整束潔白的海芋,她捧著、笑著、跳著,開心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的女孩……他帶她去吃遍名產,直到她喊肚皮撐……他們躺在擎天岡的大草原上看星星,星星像她的眼閃啊閃的,閃得他全身上下都在悸動……然後他們投宿陽明山上視野最棒的一家溫泉酒店。
  
  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她斜倚在他懷裡,看著窗外的月色,他忍不住歎了好大一口氣。
  
  「為什麼歎氣?」戀愛中的人總是特別敏感,她讓他不快樂嗎?
  
  他用下巴磨蹭她的頭頂,凝重的說:「因為太幸福!」
  
  那是什麼奇怪的理由?
  
  他握住她的手,又歎了一聲,「人太幸福,就會害怕失去。」
  
  「你現在很幸福嗎?」
  
  「因為很幸福,所以很害怕。」她不尋常的溫馴與熱情,讓他莫名的感到不安。
  
  「怕什麼?」
  
  「怕……」他動了動身體,不安的說:「怕報應。」
  
  報應?她怔住了。
  
  「為什麼?」
  
  「因為……」望著她可愛的臉,他心裡的不安沒來由的持續擴大,「我對夢薇和其他女人做過一些很壞的事。」
  
  「比如?」
  
  「比如……我不愛她們,卻跟她們上了床。我不愛她們,卻享受她們的愛。我對夢薇更壞,只怕壞上千倍萬倍,我甚至還娶了她。」想起那樁如鬧劇般的婚姻,他心裡的罪惡感更深了。
  
  俗話說:不是不報,時機未到。誰知道老天爺何時會來向他索討什麼?想到這裡,他愈發抱緊桑伶絲。老天,他還沒得到她,卻已經在擔心失去她了。
  
  桑伶絲斂眉,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談起黎夢薇,她還以為黎夢薇這三個字是他的禁忌呢!黎夢薇,曾經是他的妻子,她既嫉妒又好奇。
  
  他歎口氣,終於對她坦承過去荒唐的往事。
  
  「我在一個酒會中多喝了幾杯,醒來的時候,她就在我身邊,沒多久,她說她懷孕了,第一名模丟不起未婚生子這種臉,所以我娶了她。」
  
  為了年輕氣盛時的酒後亂性,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樁婚姻對他而言是個恐怖的折磨。
  
  「記得我們初次見面,你指著我痛罵一頓的事嗎?」
  
  她臉一紅。怎麼可能忘記?她那天像是跟黎夢薇同仇敵愾,簡直把他當成女性公敵,甚至說他是愛情劊子手。
  
  「夢薇說得沒錯,我是傷害了她!無論我如何努力,部沒有辦法勉強自己愛上她。夢薇很敏感,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她的情緒起伏特別大,經常借題發揮,在家裡大吵大鬧,罵我毀了她的前途和夢想,罵我娶了她卻不愛她,這對她而言是天大的侮辱。」
  
  她呆住了。黎夢薇,人人心目中完美的女神,他卻不曾愛過她?
  
  「我要求離婚,夢薇卻要我將三億財產匯到她的戶頭,她才同意還我自由。」他歎了一口氣,「誠如你所說的,我可是『併吞別人公司,吃人不吐骨頭』的雷凜然總裁,我很精明也會盤算,花三億買自由會不會太貴了一點?」
  
  老天,他把她罵人的話記得可真清楚!她的臉更紅了。
  
  雷凜然想起她來應徵家教那天,站在門外,小小的身子站得挺直,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的樣子,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那天可真兇!」他嘲謔的一笑,「但是因為你,我終於下定決心離婚。」
  
  奇怪,說得好像她該對這件事負責。
  
  「你是要負責!」雷凜然彷彿看穿她的心思。
  
  他當時就是因為看見她那雙清澄的眼睛,一個念頭貫穿了他,忽然覺得用三億換取自由,好像沒有那麼難以抉擇。
  
  「有首歌不是這樣唱嗎?失去一些,得到一些。只不過是三億,錢再多也賺不完,我還會得到更多,你說是嗎?」他聲音嘎啞的對她訴說那天的決定,「就是那天,我關上大門送走你後,二話不說就簽了字。」
  
  桑伶絲渾身一震。雷奶奶說過那天的事,那的確是他的「離婚紀念日」。
  
  「說起來,我是因為私心作祟想追你,才心甘情願付出三億,跟夢薇離婚。我對夢薇真的很過分,對不對?」
  
  她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她也一樣,一直不敢承認,從那天起就一直想著別人的「丈夫」!
  
  「幸好我離婚了,」他捏捏她的手,「三億一點也不貴,換來一個新的人生,找到一個真正值得追求的女人,還挺划算的,你說對不對?」
  
  他真傻,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為了追她,竟然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
  
  「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她哽咽的說。
  
  「你值得的。」他固執的說:「為了你,就算傾家蕩產,我也不在乎。」
  
  雷凜然又歎了口氣。也許是他對夢薇太殘忍了,也許老天是為了懲罰他,所以才讓他遇見她,教他也嘗嘗那種追人追得慘兮兮的滋味。
  
  「我追你追到T大,追到山上,追得一把老骨頭都快散了,你知不知道?」他對她剖心。
  
  「我不知道……統統不知道,我以為自己是黎夢薇的替代品,你對我說過好多難聽話,那天晚上甚至還要付我『學費』……」
  
  「對不起。」他將她的頭顱緊緊的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請你原諒那個胡言亂語的混蛋,他看似擁有一切,在感情上卻是白癡,他不會表白,沒追過女人……真的,他太想要你,又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才會做出那些糊塗事,說出那些混帳話!」
  
  他一再責怪自己,讓她忍不住心軟,也心痛。
  
  「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她聽著他如擂鼓的心跳聲,輕輕皺起了眉頭,小聲的說:「我根本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你有的,你有的……真的,你讓我幸福極了,也害怕極了。」
  
  如果真有因果報應,他期盼報應在他一個人身上,就算缺手斷腳也沒關係,但是千萬不要讓他失去她。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她!
  
  但是他已經三十二歲了,結過婚、離過婚,有過一大堆不良的紀錄,她呢?還那麼青春,有一成串的愛慕者,她讓他愛得患得患失,甚至懷疑她真的願意跟他嗎?
  
  她緩緩揚起長睫毛,目光和他糾纏,他不再飛揚跋扈,凌厲的目光變得溫暖熾熱,眼底恰似有千言萬語。
  
  是的,他對她有滿滿的愛要傾訴,千言萬語也道不盡。但他猶豫了很久,終於提出一個很介意的問題。
  
  「坦白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老了?」他的聲音幹幹啞啞的,頭一次在女人面前顯得沒有把握。
  
  「老?」她定定的凝視他。他的眉頭糾結,胡碴滿腮,喉結在滾動,眼裡混雜著苦楚與狼狽,但是仍然英俊得像魔鬼。
  
  不!他看起來一點也不老,渾身上下充滿了魅力,明明是她配不上他,怎麼他竟問出這種問題呢?
  
  「你剛剛喝了酒嗎?」她幽幽地反問。
  
  他怔了怔。「我早就戒酒了。」他發誓再不要重蹈過往的覆轍。
  
  「所以你現在是清醒的?」
  
  「你要是還懷疑我的話……」他咬咬牙,「就是要把我推到地獄裡。」他說了那麼多,她竟以為他喝醉了?
  
  是啊,認識這麼久,她沒見他喝過酒呢!
  
  「你還沒回答我。」他一臉執拗。
  
  她該怎麼回答呢?
  
  如果拿他和學校的男生相比,他顯得太性格、太陽剛、太霸道、太……她不好意思想下去了,輕輕歎道:「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認識的所有男孩不一樣。」這個千萬女孩夢寐以求的男人,就是特別的與眾不同。
  
  「喔,你認識多少男孩呢?」他忽然想起那個叫張子豪的籃球校隊隊長,想起同學對她招蜂引蝶的評語……他的眉頭皺成一團,臉色也變得有些陰暗。
  
  「不告訴你!」
  
  「兩個?」他忍不住試探的問。
  
  桑伶絲搖搖頭。
  
  「三個?」
  
  她再搖頭。
  
  「五個?六個?」他有點沉不住氣了。
  
  她仍然搖頭。
  
  「十個?二十個?」他幾乎咬牙切齒。
  
  聽起來像是集點數的贈獎活動,她咯咯笑了起來。
  
  「真的是二十個?!」他倒抽一口氣,有想殺人的衝動。
  
  原來他也會嫉護,也會小心眼。
  
  「你跟二十個都接過吻?」他低下頭,重重的吻了她。「像這樣?」他好不容易才鬆開她,喘著大氣,瞪著她。
  
  「嗯哼。」她含混其詞。
  
  他一把扯掉她身上的T恤,望著她窈窕的曲線,眼底跳動著危險的火焰。
  
  「還有這樣?」
  
  她驚呼一聲,反射動作的想遮住自己的身體。
  
  但是他輕易的反扣住她的雙腕,俐落的脫下她的胸罩,然後將她推倒床上,拉下她的牛仔褲,剝除她的底褲,整個過程就像一場完美的攻堅行動,乾淨俐落。
  
  她渾身赤裸,腦袋亂烘烘的,不能思想,也不能說話,甚至忘了遮掩自己的身子,只是呆愣的望著他,他的眼神顯得黝黑深沉,甚至帶點殘忍。這個英俊的愛情劊子手,絕對具有把女人「碎屍萬段」的本事。
  
  她突然覺得害怕,還有一絲莫名的渴望,不由得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他盯著她輕舔紅唇的動作,眼光變得更深、更暗了。
  
  不愧是經歷過二十個男友的女孩,誘惑男人的手段多麼高明啊!看看她微微顫抖的肩膀,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好好「安慰」她,她胸前的渾圓是那樣的惹人憐愛,他的視線一路往下,滑過她纖細的腰肢、窄小的臀部、瘦長的美腿……他的喉結滾動了好幾下,她明明夾緊了雙腿,卻藏不住雙腿之間若隱若現的春色。
  
  老天!他咬一咬牙,目光調向她那清純到會讓人感到微微心疼的臉龐,水汪汪的眼眸是那樣該死的純真、無辜、欲拒還迎……慾望貫穿他的身體,淹沒了他每一個感官。
  
  「該死……」
  
  他終於忍受不了,胡亂扯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像野獸般壓住她,與她的身體緊密貼合,雙手捧著她的臉,吻她的額頭、她的眼,她隱隱跳動的太陽穴、她細緻的臉,以及她的唇。
  
  除了他的吻,一切都不存在了,沒有債務、沒有壓力、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這一刻……他就是她的全世界!她無畏無懼的攀住他的肩,放軟身子承受他幾近忘情且粗暴的佔有。
  
  她綿軟的臣服讓他更加瘋狂,狂猛的肆虐她的紅唇,隨即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因情慾而迷濛的眼,嗄啞的問:「那二十個男人……你也讓他們這樣嗎?」
  
  這人……竟然還在斤斤計較剛剛的玩笑!
  
  「你不說話,算是默認了?」原來嫉妒攻心的滋味如此蝕人,以前他讓別人嘗的,現在那些果然都報應到他身上。
  
  她凝視著他,眼波盈盈。
  
  他即使在真情流露的時候,還是充滿了男人味,她會永遠記住,這個男人為她吃過醋。這些美好的回憶,足以支持她繼續撐下去。
  
  她輕輕握住他的大掌,用細緻的臉頰摩挲他略顯粗糙的掌心,接著緩緩側身,出於本能的虔誠親吻他的掌心。
  
  一波更強大的騷動從掌心流竄到他的四肢百骸,直擊他的腦門。他不禁昏昏沉沉的想,這是什麼?這是她從二十個男友其中一個身上學到的?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她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遲早……他會把那些秘密一一掀出來!
  
  他緩緩移動手掌,滑過她的嘴,用修長的手指愛撫她如玫瑰花瓣般柔滑的雙唇,同時低頭,用極度緩慢而磨人的速度接近她,直到她的紅唇因慾望而顫抖,直到她雙手急切的攀住他的肩,直到他確定她和他同樣身陷在熾烈的慾望火海裡,他發出低啞的笑聲,猝然吻住了她。
  
  「唔……」
  
  她發出微弱的嬌喘,像一把細細的尖刀,刺進他更深的要害。那裡……已經堅硬如鋼鐵了,但是還不行,他咬著牙關,誓言清除那二十個男人留下來的痕跡。
  
  他的吻來到她的耳邊,舌尖逗弄著她敏感的耳後肌膚,一邊喘道:「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個男人,但是從今天開始,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他捏著她的臉頰,「說你是我雷凜然一個人的。」
  
  從未嘗過情慾滋味的桑伶絲屈服了,因為他霸道的佔有行為而屈服。「我是你一個人的……」
  
  「叫我。」他邊說邊舔她。
  
  她想告饒、想逃,卻又……貪圖更多,他靈活的舌頭探入她的耳朵,舌尖肆無忌憚的探索著她耳內所有的敏感點。
  
  「雷凜然。」她氣息狂亂,指尖插入他的黑髮。現在,她只記得這個名字。
  
  「叫我凜然。」他皺起眉頭。
  
  「凜然。」她依從了。
  
  「叫我然。」他得寸進尺。
  
  「然。」她又依了。
  
  「再叫!」他不能容忍她用這樣的聲調喚過別人的名字,她連聲音都必須是他的。
  
  「然……然……」她迭聲呼喊,柔情似水。
  
  他徹底瘋狂了,用雙手、用雙唇、用全身去探索她所有的美麗,他要徹底剷除那可惡的二十個男人在她身上留下來的痕跡,他要徹底探索她的一切秘密。
  
  突然,他攔腰抱起她,來到穿衣鏡前,讓她在地上站穩。
  
  鏡中赤裸裸的男女影像,讓她窘迫不已,轉身想逃跑。
  
  「別走!」他伸手將她撈回來,緊緊攬著她的腰,強迫她迎視鏡子。
  
  「不要這樣!」她難為情的閉上眼,任由他捏痛她的下巴。
  
  「你臉紅的樣子真美。」原來害羞也是一種挑逗,她果然讓他開了眼界。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太陽穴狂跳。
  
  「不要這樣!」她低喊。她不喜歡這樣。
  
  他瞪著鏡中她純真害羞的緋紅容顏,不禁懷疑,臉紅也是可以裝出來的嗎?
  
  「你會喜歡的。」他壓下心中的疑惑,嗄啞的說:「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嗎?」
  
  美麗而熱情,她才是真正的天生尤物,甚至不需要名牌與珠寶的襯托,便是一個發光體。
  
  「不要、不要……」她才不要看,她不美,她醜死了,她渾身上下毫無曲線可言,一點女人味也沒有,她不要他這樣……看她!她不要!
  
  她拚命掙扎,但終究拗不過他的強硬,還是面向鏡子,瞪大眼睛,驚慌失措的看著鏡子的人影。
  
  鏡子裡的女人是誰?
  
  那是她嗎?那個臉龐嫣紅、眼神迷濛、身段玲瓏的女人……是誰?桑伶絲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她的視線在鏡中與他交纏,身子還有心被他掌控。是他、是他、是他啊……那還有什麼不能給的?她只能是他的了!
  
  她喘口氣,任由他撥開她顫抖的雙腿,心口一緊,雙膝一軟,緊張得昏厥過去。
  
  他將她抱到床上,一接觸到綿軟的床鋪,她反射動作的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瞪大眼睛,控制住體內奔騰的慾望,不敢置信的輕拍她的臉頰。
  
  她嘴角微揚,睡得又香又甜。
  
  看來今天的約會行程排得太滿,反而把她累壞了。
  
  真是得不償失,現在他這個愛情劊子手不但無法大快朵頤,反而得充當消防隊員,自行想辦法「滅火」。
  
  啊!真是慘無人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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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9:30
第八章
  
  隔天,雷凜然一醒來,便發現她穿戴整齊,坐在床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該死!」他低咒一聲,想不到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過來!」
  
  雖然他睡眼惺忪,卻還是那麼霸道,她毫不反抗的貼近他,像只小貓乖乖的偎著他。
  
  他坐起身,不容分說的吻住她。
  
  「喂,你還沒有刷牙呢!」偷了個空,她忍不住抗議。
  
  「等下你可以陪我再刷一次。」他用舌頭撬開她的唇,持續霸道的行為。
  
  她沈溺在這個吻裡好一會兒,突然瞥見床頭的時鐘,已經快七點了,忍不住推了推他。「我上課要遲到了。我已經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再缺課下去,肯定會被教授死當。」
  
  「你只擔心學校,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戀戀不捨的鬆開她,生氣的說:「你昨天『半途而廢』,把我一個人丟在旁邊,很過分喔!」
  
  愛情會讓人變得幼稚,他覺得自己好像貝貝。
  
  「對……對不起,我太累了。」
  
  她吐吐舌頭,可愛得讓他根本沒法生氣。
  
  「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下次你再補償我好了。」
  
  雷凜然掀開被單,赤身裸體的越過她,走向浴室。
  
  看著他精壯的背影,她不禁呆住了。
  
  真是漂亮的男人,臉孔漂亮,身材也漂亮,漂亮到讓人吃驚的程度。她望著他,不禁有些許遺憾,昨夜她不應該那麼沒用的昏過去,她多想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他,這個俊美得有如神祇的男人!
  
  「我看見你流口水囉!」他沒回頭,調侃的說。
  
  「你背後又沒長眼睛!」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他吹著口哨,心情大好,「我沒鎖門,隨時『歡迎光臨』。」
  
  桑伶絲跺腳,拿起枕頭扔向他。
  
  雷凜然動作迅速的躲進浴室,掩上門,並逸出一串大笑聲。
  
  ******
  
  趕在上課鐘聲響起的前一秒鐘,雷凜然及時把桑伶絲送進教室。
  
  同學們見到她,先是瞪大了眼,像是吃了一驚,然後低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甩甩頭,桑伶絲不以為意的坐下來。
  
  不一會兒,季紗紗將一張紙條放到她桌上。
  
  老天!你請假這段時間,學校差點發生兇殺案。
  
  桑伶絲揚眉,無聲的詢問。
  
  季紗紗歎口氣,旋即又遞來一張紙條。
  
  你說不認識的那個大帥哥,竟然揪著助教的衣領,要他把你交出來,差點把助教嚇死。
  
  是嗎?他一個字也沒提。
  
  見她不吭聲,季紗紗再接再厲。
  
  人家差點為你犯下滔天大罪,你還說不認識人家,這樣很沒良心喔!
  
  真是太誇張了。桑伶絲盯著紙條,苦澀的笑了。
  
  過了幾分鐘,她回傳一張紙條。
  
  中午一起吃飯?
  
  天下紅雨了喔?仙女竟然主動開口約我吃飯?季紗紗調侃她。
  
  桑伶絲苦笑。想請你幫個忙。
  
  季紗紗一臉喜孜孜。一句話,兩肋插刀!
  
  她一看,淚水猛地衝進眼眶。
  
  ******
  
  第一堂課結束,桑伶絲走出教室想去洗手間,發現雷凜然去而復返。
  
  「你怎麼又來了?」他們不是一個小時前才分手?她還以為他去上班了。
  
  「我怕你餓肚子,沒精神上課。」他把拎在手上的大紙袋交給她。
  
  她低頭打開一看,裡面有一杯飲料,還有一個份量十足的海苔飯團。她抬頭,發現他的鼻尖有幾顆汗珠,當下覺得—股暖流流過心窩。這是她來到台北之後,最像樣的一頓早餐。
  
  「這些都是健康食品……」他的氣息有點喘,熱烈的解說:「這杯綠色的飲料是精力湯,裡面有十幾種蔬果,這個飯團外面是十谷米,裡面是特製的酸菜餡,屬於限量口味,只有跟老闆娘有特殊交情的熟客才吃得到。」
  
  「你跟老闆娘有什麼特殊交情?她是你的女朋友?」她故意糗他。
  
  「那都是過去式,人家早就結婚,連孩子都有了。」
  
  「你也早就結婚,連孩子都有了。」
  
  「那不一樣!」他急得冒汗。
  
  「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她明白他有很多過去,那個什麼老闆娘已經過去了,他和她之間……應該也很快就會成為過去。
  
  「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不去就是了。」他舉起手,信誓旦旦的說。
  
  「我才沒有那麼小心眼!」
  
  雷凜然完成了送早餐的任務,還以為她會給他一個吻,沒想到她完全沒反應。
  
  不過,她不給,他難道不會自己要?
  
  「喂,你不為了表示感謝而吻我?」他主動拉她的手。
  
  「不好啦!」她摔開他的手。
  
  「你怕別人知道你有男朋友?」他覺得有點悶。
  
  「噓……」什麼男朋友?!她緊張不已,左右張望,「才不是!」
  
  才怪!她看起來明明就「是」的樣子。
  
  怎麼?她怕以後沒人追?還是怕那二十個男友生氣?
  
  雷凜然還來不及說什麼,好巧不巧,一個男生從他們身邊經過,發現了桑伶絲。
  
  他無視雷凜然的存在,熱切的說:「桑伶絲,哇,你請假那麼久,害我上體育課時好無聊,等一下來單挑喔!」
  
  哪來的混小子?!
  
  「張子豪,你上次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還不跪地求饒!」桑伶絲毫不客氣的回道。
  
  張子豪,想要追她的籃球校隊隊長?聽她叫得那麼順口,雷凜然簡直想揍人。
  
  「上次不算……上次是我讓你的啦!」張子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沒發現空氣中充滿火藥味,神經大條的哇哇叫。
  
  「你哪一次不是讓我的?!」
  
  「喂,給點面子嘛!」張子豪抓抓頭,這才發現他們對面還有個人,而且是個很面熟的大帥哥。
  
  奇怪,他在哪裡看過他?在報上,還是在教室?對了,就是這個人,那天揪著助教的衣領的就是這個人,那時他剛好在現場。
  
  「桑伶絲,他……他……」張子豪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這個暴力分子跟桑伶絲到底有什麼關係啊?
  
  「他……」她看了雷凜然一眼,含糊的說:「他是我家教學生的爸爸的老闆。」
  
  哇塞!她家教學生的爸爸的老闆簡直像只大老虎!張子豪吞了口口水,幸好他不必當武松,不然可能無法打死這隻老虎。
  
  他把注意力移回桑伶絲身上,開玩笑的說:「意思是說,我還有點希望?」
  
  「半點也沒有!」桑伶絲答得毫不猶豫。她跟張子豪直來直往慣了,他是個沒有心眼的大男孩,很好相處,也不會因為她拒收過他的情書而跟她翻臉,而且就算他三番兩次找她鬥牛都輸得很慘,也不會小家子氣記恨在心中。
  
  「好痛。」他假裝胸口中箭,慘叫一聲。
  
  桑伶絲笑了。同樣的問題,他問過八百遍,而她也拒絕過八百遍,久而久之,她看得出來他對她已經從曖昧昇華成純友誼了。
  
  「對了,我還有件事忘了跟你說……」
  
  「什麼?」
  
  「那個……」張子豪猛地發現,她家教學生的爸爸的老闆正惡狠狠的瞪著他,只好自動認輸。「算了,下次再說好了。」
  
  說完,他訕訕然的走進教室。
  
  「你幹嘛那麼凶啊?!張子豪又沒惹你!」桑伶絲忍不住替張子豪抱屈。
  
  「我瞪他,你心疼了?」雷凜然沒想到她竟維護那個居心不良的混蛋,「難不成他是你二十個男友的其中一個?」
  
  「你……」簡直有理說不清!
  
  「要不然你幹嘛要說我是你家教學生的爸爸的老闆?!」
  
  他的頭銜還真長哩!而且聽起來他好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她覺得跟他這種「老人家」在一起很丟人嗎?
  
  「那你要我怎麼說?」這種事,怎麼說怎麼怪!
  
  「說我是你的男人不就得了!」
  
  那種話,誰說得出口?!
  
  「還是你心虛了?」他的醋勁嚇死人的大。
  
  「我想去洗手間啦!」
  
  老天,她的膀胱都快爆炸了。
  
  她捧著紙袋想去廁所,又覺得應該先把食物放在教室裡才對。
  
  在她離開前,他霸道的撂下話,「中午我來找你,一起吃飯。」
  
  開玩笑,他才不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張子豪有機可乘,誰知道他看似開朗,背地裡會出什麼招數!
  
  「我跟季紗紗約好吃午餐了。」桑伶絲想也不想,拒絕了他的午餐邀約。
  
  季紗紗?他還以為她只跟他一個人好!但他還不至於跟季紗紗吃醋,至少她提供過不少關於桑伶絲的情報,包括她的功課表。
  
  「你跟季紗紗的午餐,我請客。」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不好。」她不肯。
  
  「哪裡不好?」他瞪著她。
  
  她和昨天晚上簡直判若兩人,昨夜她那麼乖巧、溫馴,他喜歡她任他予取予求的嬌羞模樣,不過……那也不代表他不喜歡她的獨立、倔強與聰明!他伶牙俐齒、聰明伶俐、絲絲入扣的小情人,乖也好,壞也好,總之,她馴服了他。
  
  「女孩和女孩間,總有些秘密要說。」而那些秘密是不能讓他聽見的,她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羞慚,但是她不得不去面對,這是她放手一搏的機會。
  
  「秘密?」他冷哼一聲。
  
  她怎麼跟誰都有秘密?她們母女之間有秘密,她跟季紗紗之間也有秘密,搞不好她跟那二十個男友之間也有一堆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他呢?搞不好也是她的秘密之一,是她不願意承認的秘密情人!
  
  「算了。」希罕咧!她真當他是會求女人的窩囊廢物?
  
  雷凜然裝模作樣的離開,故意放慢腳步,半晌,回頭一看,她竟真的進教室了。
  
  他一肚子氣無處發,用力一踢,把地上的小石頭踢飛到大老遠。
  
  去他的二十個男人!去他的張子豪!去他的……他真不想承認自己竟然變成「無醋不吃」的男人!唉!
  
  看來他的一世英名注定要毀在她手上,這輩子萬劫不復了!
  
  ******
  
  冷戰持續了好幾天,雷凜然一直等她來求和,桑伶絲卻遲遲不吭聲。
  
  他從來都不是會對女人低聲下氣的那種男人,她能當他是空氣,但他還真是沒志氣,就是受不了她對他冷冰冰。
  
  他躡手躡腳來到女兒的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桑伶絲說故事,聽她唱晚安曲,然後猶豫了好久,決定假裝進去看女兒,乘機半拖半拉的把她帶到女兒房間外的陽台上,對她低聲下氣。
  
  他雷凜然不哄女人則已,只要他開口,還怕她不乖乖就範、束手就擒嗎?
  
  她當然被馴服了,像隻貓咪偎在他懷裡。
  
  他摟著軟玉溫香,不禁眉開眼笑。
  
  原以為事情應該就此化解,沒想到……反而更嚴重了!
  
  桑伶絲不但漸漸的不跟他說話,甚至開始迴避他的眼神。
  
  她老是躲在雷依貝或是雷奶奶身邊,根本不讓他有機會越雷池一步。她是個盡責的家教、貼心的晚輩,卻是個很糟糕的情人,尤其讓他感到抓狂的是,她始終禁止他公告他們兩人的戀情!
  
  他為什麼要受到這種非人的對待?
  
  天可憐見,結果有一天連雷依貝都看不下去,跳出來幫腔了。
  
  她人小鬼大的拉著桑伶絲,「桑老師……」
  
  從桑伶絲回來之後,雷依貝便開口跟她說話。
  
  小女孩指著她的額頭,半是天真、半是有意的說:「你這裡有一個月亮。」
  
  「月亮?!」桑伶絲一愣,旋即漲紅了臉。
  
  「是啊!」雷依貝笑吟吟的說:「爸爸說過,桑老師額頭上有個漂亮的月亮,對不對?」
  
  小女孩洋洋得意的轉頭,一副想邀功討賞的精明樣。
  
  雷凜然皺眉。對是對,但是貝貝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是我不小心聽到的啦!」雷依貝吐吐舌頭。
  
  「什麼時候?」雷凜然還以為他們之間神不知鬼不覺,她到現在都還叫他雷先生,他也依然喚她桑老師,貝貝是哪只耳朵聽到他說她額頭上有個漂亮的月亮?!
  
  「就是有一次……」雷依貝支支吾吾,「有一次桑老師哄我『睡』了以後,爸爸跑進來,後來……」
  
  後來他把桑伶絲強行拉到女兒房間外的陽台上,對她東摸西摸,又親又吻,當他說她額頭上那道疤痕像一彎淡淡的月亮時,她還羞得把臉埋進他的胸懷,他的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他記得她淡淡的髮香若有似無的刺激著他的感官……
  
  等等,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
  
  他對她低聲下氣的時候,貝貝在做什麼?
  
  「你不是『睡』了嗎?」他逮到了她的語病。「睡」著的人怎麼會聽見那些話?還是她連那些限制級的畫面都偷看到了?
  
  「人家……」雷依貝眼見露了餡,索性開始耍賴,猛跺腳,「反正就是這樣啦!」
  
  這小鬼!以後追她的人可有苦頭吃了。
  
  雷凜然拿她沒轍,只有苦著一張臉。
  
  不過,桑伶絲的反應卻大得驚人,她竟然哭了起來。
  
  這下可把雷依貝嚇傻眼了。
  
  她弄哭了桑老師,自覺闖了大禍,急忙去拉她的手。
  
  「桑老師……對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她只是好奇,爸爸和桑老師之間好像有點怪怪的。
  
  「沒關係……沒關係……」桑伶絲抹去眼淚,對自己失控的反應感到羞窘。
  
  「你不喜歡爸爸說你額頭上的疤痕像月亮嗎?」雷依貝邊說邊搖著她的手指頭。
  
  「噢!」桑伶絲蹲了下去,迅速把臉埋進雙膝間,再次痛哭失聲。
  
  「爸爸……」雷依貝嚇傻了,趕緊向雷凜然求救。桑老師怎麼哭得更傷心了?
  
  「你先進去吧!我來跟桑老師談一談。」他摸摸雷依貝的頭。
  
  雷依貝還沒行動,桑伶絲卻突然跳起來,滿臉淚痕,聲音破碎的說:「不要談,我沒什麼要跟你談的!」
  
  說完,她像一陣風似的離開,留下雷依貝和雷凜然父女面面相覷。
  
  ******
  
  桑伶絲已經整整兩個禮拜不肯跟他說話了,只要他一接近,她立刻離開,不肯看他一眼、不肯聽他說話,把他當作隱形人。
  
  雷凜然的心情因此壞透了。
  
  這天晚上,雷奶奶和雷依貝睡得特別早,他終於在她溜回家前,逮住了她。
  
  「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他說。
  
  「我說過,我沒什麼要跟你談的。」她依然逃避。
  
  「喔!但是我有好多事要問你。」
  
  他想瞭解她的壓力,想瞭解他們的未來。她跟他的未來,他已經在腦海裡勾勒出無數美好的藍圖,但那僅止於他自己的想法,他也想聽聽她的意見。
  
  「不要問!」桑伶絲摀住耳朵,慌亂的搖頭,「求你,什麼都別問,好嗎?」
  
  他望著她,她的神情充滿了不安與戒備。他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掙脫,她像一條滑溜的魚,他捉不住她。
  
  「你到底在怕什麼?」他問。
  
  「沒有。」她回答得乾脆俐落。
  
  雷凜然再也忍不住,用力把她擁進懷裡,瘋狂的吻她。她掙扎了一下,卻又放棄了抵抗,默默承受著他幾近暴烈的懲罰式親吻。
  
  他的吻從暴烈慢慢變得溫柔纏綿,感覺到她的心跳加速……她沒變,她還是他柔馴的小鳥,她還是他的!他要她,她也要他,不是嗎?
  
  「今晚留下來。」他在她耳邊喘息的說。
  
  「不要!」她像是受到驚嚇,從他懷裡逃開。
  
  他望著她的眼,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懲罰他。在她小小的臉上有一抹奇怪的顏色,義無反顧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心驚膽跳。
  
  咬咬牙,他不敢再逼問她。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他又讓步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只剩下這個卑微的、小小的請求,沒想到她卻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他。
  
  「我想搭公車。」她乾脆的拒絕。
  
  他和他的賓士車加起來都敵不過一輛公車!她竟然如此狠心的對待他的一片癡心,她沒見到他已經被她弄得筋疲力竭?而她呢?她看起來比他還要糟糕一千倍、一萬倍。
  
  她更瘦了,眼底浮著黑眼圈,身上原本散發淡淡的香氣,似乎混雜了奇怪的味道,像是煙味、酒味……他的好脾氣被她磨盡,這個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生來是為了折磨他嗎?
  
  終於,他按捺不住內心千百個疑問,暴跳起來,掐住她的手腕,瞪著她。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喝酒?」
  
  「我……」她的雙眼變得又大又圓,佈滿驚駭。「沒有!」她再次迅速否認,接著在他的瞪視下,緩緩垂下頭。
  
  「該死的!」他又讓她害怕了。
  
  她又露出畏懼的臉色,又什麼都不肯跟他說,又想遠遠的逃開他……他感到後悔、焦灼,他不是故意要刺探她什麼。
  
  深吸一口氣,雷凜然深切的看著她,誠摯的說:「我不是逼問你,只是關心……」
  
  她承受不了他眼裡熾熱的火焰。不要關心!不要……她在心裡瘋狂的吶喊。她不再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女孩了,已經不值得他這樣對待她,她配不上他這樣的男人,以前配不上,現在更配不上。
  
  「讓我走。」她絕望的喊道,使勁全力甩開他的掌控,踉踉蹌蹌的逃了出去。
  
  她語氣裡濃濃的哀愁與無奈深深震住了他,他僵著身子,目送她開門、關門、奔離,她甚至不曾回頭,毫不留戀的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
  
  他一直站在原地,幾乎成了一尊石膏像。
  
  突然,窗外下起傾盆大雨,雨水拍打著玻璃窗,巨大的聲響讓他回神,抓起一把傘衝入雨幕,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龐,模糊了他的視線,但是他毫無所覺,拚命往前跑,然後,遠遠的看見她一身濕淋淋的站在雨裡。
  
  老天,他就知道她沒帶傘!
  
  他的心揪痛。明明知道她很容易被嚇跑,根本不該對她凶。
  
  剛剛一定捏痛她了……
  
  他邁步往前奔去,想要將她擁進懷裡,輕聲細語的哄著。
  
  都怪他的嘴太笨拙了,他的心太急切了,他根本不懂怎麼追求女人,根本不該對她生氣……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從他身邊疾速駛過,他來不及閃避,水花噴濺在身上,他忍不住低咒一聲,抬起頭,卻看見那輛車在桑伶絲身旁停下。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高大男人走出來,繞過車頭,打開另一邊的車門,然後……淋得像落湯雞的桑伶絲毫不猶豫的鑽進車裡,車子很快又開走了。
  
  雷凜然佇立在雨中,覺得一陣暈眩,過了一會兒,他跳起來,伸手攔下—輛計程車,迅速鑽進後座。
  
  「跟上前面那輛車!」他神色瘋狂,咬牙切齒。
  
  司機嚇得臉色發白,連忙猛踩油門,深怕不小心追丟了,搞不好小命就此不保。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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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1 00:39:56
第九章
  
  三十分鐘後,黑色轎車在一家俱樂部前停了下來,門口幾個小弟一擁而上,接管了車子,而那個高大男人擁著桑伶絲走進俱樂部。
  
  「這一帶可是個不夜城,男人的天堂!」司機嘿嘿笑說,然後在雷凜然殺人般的目光下,硬是閉嘴。
  
  雷凜然丟下一張千元鈔票,鐵青著臉色下車,大踏步來到俱樂部門口。
  
  這裡他很久沒來了,廊簷下幾個正在玩撲克牌的保鏢全是生面孔。
  
  那些大漢見他來勢洶洶,不約而同的丟下睥,站了起來。
  
  他渾身濕答答的,卻掩蓋不住天生王者般的尊貴氣勢,尤其他森冷的雙眼,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幾個大漢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最後肌肉最發達的那一個站出來,硬著頭皮開口,「先生,請問你是會員嗎?」
  
  雷凜然一語不發,緊盯著那扇緊閉的水綠色大門,門上銀白色的英文字——MOONRIVER,閃亮亮的,像在跟他打招呼。
  
  他不但是這裡的會員,還曾經是他們的VIP咧!
  
  雷凜然,人們口中的天生贏家,俱樂部裡的超級玩家,黎夢薇口中的愛情劊子手……但那些似乎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覺得自己老了,老得玩不動了,老得提不起也放不下,老得……竟然會對女人動了真心!
  
  他時而捏緊拳頭,時而放鬆,反覆幾次之後,終於開口。
  
  「剛剛進去的那對男女是誰?」
  
  大漢們互望一眼,然後笑了起來,好像他問了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那個男的是我們這裡最厲害的保鏢,空手道高手,專門負責保護藍色月亮的安全。」
  
  藍色月亮?他的眉毛微微挑起。
  
  「因為她老是穿著一件藍色洋裝,所以大家都叫她藍色月亮,她是我們這裡的紅牌。」另一名大漢一臉神氣,彷彿能當藍色月亮的保鏢是莫大的榮耀。
  
  紅牌?雷凜然的心狠狠抽痛。
  
  「幾乎天天都有人捧著大把鈔票想要一睹藍色月亮的廬山真面目,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機會,今天光是能見到她的背影,老兄,你太幸運了,可以去買張樂透彩券。」
  
  大漢們又互相望來望去,哄堂大笑。
  
  「你們……」雷凜然的眼神冷冽凌厲,捏著拳頭,陰狠而緩慢的問:「笑夠了沒?」
  
  像是被一把利刃刺穿身體,大漢們霎時僵住。
  
  雷凜然拗了拗指關節,出其不意的揮拳猛打那幾名大漢。
  
  「媽的!原來你不是來聽笑話,而是想來自尋死路!」其中一人牙齒被打落,忍不住啐了一口鮮血。
  
  虧他們兄弟還興致勃勃的跟他扯了半天。
  
  雷凜然也啐了一口,「沒錯,我是活得不耐煩,但是拉幾個墊背的也不錯。」
  
  說完,又是一陣狂揮猛打。
  
  「弟兄們!上!」
  
  那些大漢也不再客氣,七手八腳的湧上去。
  
  ******
  
  第二天,桑伶絲下課後照樣來到雷家,傭人阿娥卻說所有的人都到醫院去了。
  
  「怎麼了?」她抓著阿娥,焦慮的問:「是貝貝還是奶奶?她們生病了嗎?」父親一病不起的恐怖記憶,再度襲上心頭。
  
  「貝貝和奶奶都很好。」阿娥搖搖頭,「是雷先生受了傷,他昨晚不知道為什麼跑出去,淋了一身濕,倒在水溝裡,被路人發現,叫救護車送到醫院去了。」
  
  「怎麼會這樣?」
  
  阿娥抓了抓頭。「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醫院和警察局都是早上才打電話來通知。」
  
  「哪一家醫院?」桑伶絲急出一身汗。
  
  老天保佑,他千萬要沒事……
  
  ******
  
  桑伶絲連門都忘了敲就衝進病房,來到床邊,一看到他,眼眶立刻泛紅。
  
  他的左手臂打上石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裡滿是血絲,頭髮凌亂,簡直慘不忍睹。
  
  「怎麼回事?打架了?跟誰?為什麼?」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他卻不答腔,看起來遙遠而冰冷,就好像她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呆住了。怎麼?他不認識她了嗎?
  
  過了好久,總算有人出聲。
  
  「不好意思,阿凜折騰了一晚,大概是太累了。」
  
  聽見陌生女子的聲音,桑伶絲緩緩抬頭,那女人站在床的另一邊,手裡端了一碗還冒著煙的熱湯。
  
  老天!竟是……黎夢薇!她什麼時候回國的?
  
  桑伶絲這才發現除了黎夢薇,房裡還有雷依貝以及雷奶奶,她們全都看著她。
  
  她感到有些狼狽不安,氣氛很奇怪,還有些緊繃。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打擾了他們「一家人」嗎?
  
  「對不起。」她低頭,對自己擅自闖入的魯莽行為感到赧然。
  
  雷凜然躺在床上,眼神陰沉的望著她。聽聽她道歉的語調多麼誠摯,她看起來多麼的楚楚動人,他甚至再度因為她深深的震動了一下。她果然特別「厲害」,連他都被蒙蔽。原來她玩弄男人的伎倆,就跟她挑地瓜的手法一樣熟練。
  
  但是誰規定從山裡來的女孩就不能騙人?她純真的臉就是最高明的騙術!
  
  他想起他們初次見面那天,她還指責他是「併吞別人公司,吃人不吐骨頭」的雷凜然總裁!他到現在還能清楚記得她無謂無懼站立在他面前的模樣,她的笑、她的淚、她纖細的身體曲線、她蹲在地上挖地瓜的身影、她的吻、她的甜蜜,還有她若有所思、憂心忡忡的臉龐……
  
  她卻用她的純真,將他一步一步推進地獄!
  
  是的,他已經在地獄裡了。
  
  身體上的痛,怎麼敵得過心痛啊?!
  
  老天!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你的確應該道歉。」他冷哼一聲,不過不是對他,而是對她自己,她糟蹋了上帝賦予她的一切美好,糟蹋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她毀了自己,也毀了他!
  
  他絕對不會原諒她,一定會讓她知道得罪他的下場是什麼!他會用同樣「刻骨銘心」的方法教她記住他!
  
  病房內的氣壓突然降得很低,低到每個人好像都喘不過氣。
  
  雷凜然死瞪著她,而她不知所措的望著雷依貝,雷奶奶看看他,又看看桑伶絲,露出茫然的表情,黎夢薇則偏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時,護士敲了幾下門,推著輪椅走進來。
  
  「雷先生,做檢查了。」
  
  「嗯。」他僵硬的點了下頭。
  
  在護士的協助下,他勉強撐起身子,模樣有些狼狽。
  
  桑伶絲再也顧不得他冷漠的臉色與言詞,連忙伸手想助他一臂之力,他卻揚手揮開了她。
  
  「不要你管!」
  
  她更加尷尬,只好靜靜退開,保持沉默。
  
  「沒關係,我來就好了。這種事情靠的是方法,而不是力氣。」護士露出友善的微笑,三兩下就把雷凜然安置在輪椅上。
  
  桑伶絲不由自主的看著護士的動作,臉色更蒼白,不敢相信高大而生龍活虎的雷凜然竟然腿也受傷了。
  
  他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也許是看到了她眼裡流露的真情,護士忽然開口,「他被人圍毆成這樣,沒有腦震盪已經是萬幸了。」
  
  圍毆?!桑伶絲猛吸一口氣,眼眶更紅了。
  
  「你是家屬嗎?要陪雷先生去做檢查嗎?」護士望著她。
  
  「不是。」不等她回答,雷凜然連忙否認。
  
  桑伶絲畏縮了一下,對護士難堪的笑了笑。她很想去,但是沒有資格,而且……他也不要她!他漂亮的太太回來了,他已經不需要她。
  
  「那雷太太要去嗎?」護士認出了黎夢薇。
  
  黎夢薇還沒說話,雷奶奶便搶著開口,「還是我陪兒子去吧!」
  
  說完,她看了桑伶絲一眼,然後跟護士和坐在輪椅上的雷凜然一起離開病房。
  
  病房裡只剩下黎夢薇、桑伶絲和雷依貝,氣氛比剛剛好一點,至少黎夢薇好像鬆了一口氣,看起來比較輕鬆,說話也比較大聲,不再小心翼翼,她很快就掌控了現場。
  
  「你就是貝貝的家庭教師桑老師吧?真抱歉,我都忘了跟你打招呼。」黎夢薇笑吟吟的來到她面前,一副女主人的態度朝桑伶絲伸出手。「這陣子我們貝貝讓你費心了。」
  
  「沒有,貝貝很乖。」桑伶絲握住她的手。第一名模的手果然又細又白,臉蛋細緻如白雪,身形高挑,是少見的九頭身美女,身上穿了一件鵝黃色圓領公主裝,更加襯托出她典雅出眾的氣質。
  
  在這樣的女人面前,她不得不自慚形穢,甚至心生嫉妒。她跟雷凜然明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突然對他說過的一切感到恍惚。怎麼可能有人會為了追她這只醜小鴨,而跟這個天鵝般的女人離婚呢?
  
  「我幾個月前去歐洲參加時尚進修前,貝貝還是個頑皮搗蛋的孩子,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她不但出落得像個小大人一樣,英文也說得頂呱呱!你不知道,我和我先生都很感謝你呢!」黎夢薇笑說。
  
  是嗎?桑伶絲的臉色更白了。
  
  「之前我跟阿凜有些風風雨雨,不過到頭來,阿凜一受傷,第一個通知的人還不是我!唉,我跟他已經是老夫老妻,誰也離不開誰了。」黎夢薇像是想要澄清什麼。
  
  是啊!離婚又如何?離婚又復合的例子在現代社會也不算稀有,何況黎夢薇分明十分溫柔,跟他所說的悍妻根本判若兩人!
  
  「真抱歉!」黎夢薇像是沒發現她的異樣,自顧自的往下說:「他昨天受了傷,所以心情不太好。」
  
  不愧是第一名模,笑容絢麗,讓桑伶絲看得目眩神迷。
  
  「這也不能怪他,不管是誰斷了手、斷了腳,心情都不會太好,對不對?而且我們阿凜一向很少生病,身體壯得像條牛呢!」
  
  桑伶絲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想到他傷成那樣,她的心揪成一團。
  
  「阿凜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說話,明明痛得要命,也不會叫一聲,什麼都悶在心裡,不過他的心地很好,所以你不要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黎夢薇一派輕鬆的說。
  
  桑伶絲神情恍惚。他的確是個男子漢,但是在她面前,他會生氣、會鬥嘴,剛開始她也以為他悶,後來發現他其實是個很直接、很熱情的人,而且……他還會吃醋!不過,黎夢薇說得沒錯,她不應該把他放在心上。
  
  他們誰都不該把誰放在心上,弄了半天,到頭來竟是誤會一場!她根本不該來醫院!
  
  「雷太太,我瞭解。」桑伶絲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一種瞭然的死心。
  
  「你瞭解就好!我們貝貝有你這樣善解人意的家庭教師,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黎夢薇也笑說。
  
  貝貝……喔!對了!桑伶絲低下頭,發現雷依貝正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這小傢伙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好像有什麼話想跟她說呢!
  
  「看來今天沒辦法上課了。」桑伶絲彎下腰,揉揉她的頭,輕聲的說:「那麼,我們改天再見了。」
  
  雷依貝注視著桑伶絲,輕啟小嘴,原本想說些什麼,卻在見到母親銳利的目光,選擇噤聲。
  
  她不會忘記忤逆母親的下場有多慘,她怕死了母親高分貝的尖叫辱罵,以及狂砸東西的狠勁,她更怕母親再度抓花爸爸的臉,也怕她又拿花瓶敲破桑老師的額頭,桑老師已經有一個「月亮」了,儘管爸爸說月亮很漂亮,奶奶卻說那叫破相,她不想害桑老師再次破相,所以一定要忍耐……
  
  黎夢薇不是演員,但她變臉的本事比起演員毫不遜色,前一刻明明瞪得雷依貝不敢出聲,馬上又裝出讓人神魂顛倒的笑容。
  
  「還有一件事,我之前跟我先生商量過了,他受了傷,我又剛回國,家裡可說是一團亂,所以貝貝的家教課只好暫停,改天我會把薪水匯到你的戶頭。」
  
  黎夢薇說話的方式還真迂迴,簡單的說,就是桑伶絲被解雇了。
  
  依據契約,雷凜然是不能解雇她的。
  
  桑伶絲知道自己有權據理力爭,不過他們一家已經團圓,她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知道了。」她僵硬的笑了笑,「雷太太,請替我向雷先生和雷奶奶說一聲,謝謝他們這陣子的照顧,我度過了一段非常難忘的時光。」
  
  雷家的每一個人,她會永遠記在心裡。
  
  「再見了。」桑伶絲轉身,抬頭挺胸的走出病房。
  
  半晌,雷依貝突然撲到門邊,瘋了似的拍打著門板,不斷的哭喊著:「桑老師……桑老師……」
  
  她不要媽媽,她要桑老師,桑老師不會嫌她的手髒,即使她跌倒沾了污泥,桑老師還是會緊緊牽著她的手,桑老師的聲音好溫柔,會說好多好聽的故事,還會唱好多好聽的歌曲,有桑老師在,她可以一口氣吃兩碗飯,桑老師會幫她洗澡、會哄她睡覺,在桑老師身邊,她覺得自己快樂得像條魚……
  
  她多希望桑老師不只是桑老師,可以當她的媽媽,那麼她就不會再那麼害怕、那麼恐懼、那麼無助了……
  
  夢薇媽媽為什麼要回來?她已經在圖畫紙上把她塗掉了,她為什麼還要回來?
  
  ******
  
  結束雷家的家教工作後,桑伶絲並沒有因此而閒下來。
  
  她依然很忙,忙著賺錢,忙著還錢,這一直是她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不過,她沒去再找家教工作,她想這輩子再也沒有什麼可教別人的了,所以完全不考慮就接受了紗紗舅舅的提議,延長在MOONRIVER的工作時間。以前是從晚上十點到凌晨兩點,現在則是晚上七點到午夜十二點。
  
  紗紗舅舅很大方,紗紗剛帶她來這裡的時候,一個月薪水十萬元,離開雷家後,紗紗舅舅又主動再加十萬元,真巧,兩個十萬元,她的生命跟十萬元還真是有緣,以前雷凜然也給她這麼多。但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值這麼多,也跟紗紗舅舅說過。
  
  因為就像紗紗說的,她的工作其實很輕鬆,只是端端酒,繞一繞,甚至不用像其他女孩一樣穿得花枝招展,當然她也不穿短裙,只穿雷奶奶送給她的那件藍色洋裝,那是她唯一一件漂亮的衣服。
  
  有時候她會對紗紗舅舅感到愧疚,她沒做什麼,竟領這麼多薪水,他卻說她值得,硬把錢塞給她,還說她值得更多。
  
  「總之,我那笨外甥女紗紗這回可真是替我挖到一個寶!」
  
  他告訴她,自從店裡多了她,生意愈發興隆,即使她堅持三不原則,不陪笑、不摸手、不出場,但是只要她繞幾圈,也能紅透半邊天,賺進源源不絕的鈔票。
  
  ******
  
  好景不常,俱樂部的生意每下愈況,從賓客滿門變成門可羅雀,紗紗舅舅隱約覺得有蹊蹺,不查則已,一查魂都飛了一半,原來前陣子門口那幾個笨蛋保鏢竟然揍了不該揍的人。
  
  「老大,我們原本當他是兄弟,誰曉得他會突然出手打人!」
  
  「對啊,我們是正當防衛!」
  
  「住口!」紗紗舅舅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當上這群白癡的老大,在太歲頭上動土,還敢狡辯,殊不知那個太歲有本事讓他這個老大都去喝西北風。
  
  如今太歲口氣強硬,要他在關門大吉與交出藍色月亮之間做個選擇!
  
  在這行闖蕩二十年,誰不賣他幾分人情?!頭一次被人威脅,感覺超級不爽!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只敢聽,連個屁都不敢放,就怕對方隨便動動小指頭,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紗紗舅舅不知道該怎麼對桑伶絲開口,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選擇誠實為上策。
  
  他走進休息室,挑明了說:「有人開價兩千萬,我們五五分帳,MOONRIVER和你,各拿一千萬,你覺得怎麼樣?」
  
  簡直是屁!連他都覺得很糟!虧他還跟紗紗保證過一定會罩她同學,結果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不是有句成語叫「紅顏禍水」?還有一句什麼?對了,「衝冠一怒為紅顏」。太歲擺明了是為她而來,他能怎麼辦?
  
  好半晌,桑伶絲才明瞭他的意思,低頭不說話。
  
  「我知道你有你的三不堅持,但是老實說,這種機會也不是人人遇得上。有人在這裡從小姐做到老姐,一輩子也攢不到一千萬!這個行業是很現實的。」紗紗舅舅忍不住歎口氣,他不是想說服她,只是分析事實給她聽。
  
  說完,他走向門口,不一會兒,又轉回頭。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回家之前告訴我你的決定就行了。」他沒提保鏢闖禍的事,也沒說如果她拒絕這樁交易,他就得關門大吉。
  
  至少,這點承擔他還有。
  
  桑伶絲沒等他走出去,就開口回答了。
  
  「不用想了。」
  
  紗紗舅舅頓住腳步,回頭,錯愕的看著她從鏡子中倒映出來的臉。
  
  「我答應。」她又說。
  
  這女孩就是這種個性,絲毫不拖泥帶水,要就要,不要就拒絕到底。
  
  「我們五五分帳,各一千萬。」她轉頭望著他,淡淡的笑了。
  
  沒有什麼好堅持的,誰都一樣,不是嗎?只要能還清債務,把母親從山裡接下來,不管對方是什麼牛鬼蛇神,她都認了!
  
  她不想從小姐做到老姐,因為等她變成老姐的那一天,母親可能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而且也沒誰值得她堅持什麼,多麼可笑的三不堅持,她曾經為了雷凜然而做的可笑堅持,但誰要那些堅持?
  
  「賺到我那份一千萬元,我就要離開這裡。」桑伶絲說。
  
  「那當然。」紗紗舅舅早就看出她不會在M00NRIVER待很久!而且也沒人會讓她在這裡待下來。
  
  「謝謝你。」她最後對他說。
  
  他愣住。他把她賣了,她還謝謝他?!他該怎麼回答?不客氣嗎?該死,他該賞自己一巴掌才對!他竟然淪落到必須賣掉女孩才能保住MOONRIVER,簡直愧對紗紗!
  
  桑伶絲又對他笑了笑,然後緩緩伸出手,摸了摸眉心中間那道淺白色的疤痕。
  
  像她這樣的醜八怪,竟然還能賣兩千萬?!
  
  這世界也算是無奇不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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