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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舞]愛得很小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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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5:09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2-8-4 17:59 編輯

愛得很小心 作者:夏舞

身為私生子,俊雅幹練的韓紹元即使已接掌韓氏家業,仍得不到祖母的歡心。
整個家族裏,唯一毫不猶疑接受他的,只有幼時因病失聰、無法言語的大哥。
為了找個懂手語、手腳俐落、又能全心服侍大哥的人,韓紹元傷透了腦筋。
他以為這個有家歸不得的少年──唐慈會是最佳人選,沒想到「他」卻是個女孩!
想來大哥和這小女生不會有啥曖昧,才勉強留下她,哪知陷入愛河的竟是他自己?!
從韓紹元對她微笑的那天起,唐慈就知道自己愛上這又酷又帥的監護人了!
雖然他總是溫柔地保護她,但那冷漠的表情又令她卻步,噢~~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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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5:24
第一章

  春節前夕,臺北市某家著名的購物中心湧進了大批趕辦年貨的人潮。

  在這些攜家帶眷、扶老攜幼的人群當中,有一組人馬看起來特別的顯眼。

  那是四個與賣場的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大男人。其中兩個穿著黑西裝、白襯衫,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大塊頭,一看便知道是電影情節中常出現的那種職業保鑣,他們神情肅穆、目不斜視,靜默地跟在兩個人後頭;而為首的那兩個人,一是模樣平凡的矮瘦中年男子,另一個,則是年約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不同於其他三人的緊張戒備,年輕男子一路上神態輕鬆,步履怡然,身上穿的是質地柔軟的淺灰色套頭羊毛衣,以及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裝褲。他的面容清俊,氣質高貴,濃密的黑色短髮微微翻卷地覆在豎起的衣領上。雖然他在四人之中看起來年紀最輕,身材也最瘦削,不過那對炯亮的黑眸中不怒而威的氣勢,卻已經彰顯了他不平凡的地位。

  一行人在百貨賣場裏兜了幾圈之後,停在一個專賣女性配件的專櫃前,那裏有一件赭紅色的披肩吸引了年輕男子的目光。

  「二少爺,我們已經買很多禮物了。」那名提著大包小包、一副管家模樣的瘦小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後,輕聲提醒道。

  「無妨。」青年微微掀唇,吐出來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雖然沒有什麼情緒,卻相當地低沈好聽。

  他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摸那塊赭紅色披肩,忽地,一團黑影撞上來--

  「二少爺小心!」中年男子見狀忙扶住主子,然後立刻轉頭就對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啐罵道:「小鬼,你在幹什麼這裏是讓你玩的地方嗎?」

  「陳管事,算了,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年輕男子輕拍被碰髒的褲管,跟著瞥向那孩子--

  那是個約莫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頭上戴著一頂破舊、已經起毛球的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男孩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唯獨一雙靈活剔亮的眸子,十分引人注目。

  小男孩發現年輕男子在打量自己,緊抿一雙纖薄紅潤的唇,很倨傲也很戒備地回瞪他。

  見狀,男子只微微一哂,輕輕對陳管事道:「扶他起來。」然後便轉身看他的披肩去了。

  「可是少爺……」這小鬼又髒又臭啊!

  陳管事忍不住嫌惡地用手捏住鼻子,一轉頭,看見主子投來嚴厲的視線,他忙蹲下身去,瞪住那小鬼。「快起來吧!」還賴在地上幹麼,裝死啊?他伸出手,作勢要拎住小男孩的衣領。

  然而,就在此時,四周卻騷動了起來--

  兩名身穿制服的警衛,不知何故,正從手扶梯上吆喝著朝他們這邊沖過來。

  「小偷!快抓住那個小鬼!」他們一邊喊著,一邊揮舞手中的警棍,當場嚇得一些女性顧客尖叫連連。

  小偷?

  難道是……

  陳管事微張著嘴,後知後覺地回頭,這才赫然發現,剛剛還在他眼前的小男孩,早已經聞風從他眼皮底下逃開了。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傻眼。

  「少爺,他他他……」

  年輕男子似乎也和他一樣的想法,只見他劍眉一挑,使個眼色,身後兩名高大威武的保鑣立刻朝方才小男孩逃跑的方向追過去。

  「二少爺,這種事情讓那些警衛來就好了,何必動用我們自己的人呢?」陳管事歎口氣,站起身來,頗不贊同地搖搖頭說道。

  雖說這間shopping  mall也是他們集團底下的子公司之一,可是抓扒手這種小差事,根本就用不著他們動手呀!否則公司請那些保全人員是做什麼用的?

  唉,虧他今早出門前還特地挑選了兩名身材最魁梧壯碩的保鑣隨行,沒想到,二少爺一點也不明白他的苦心,那麼輕易就把他帶來的人手給支開了,真是……

  聞言,那被喚作二少爺的男子回頭瞥了他一眼。

  「陳管事。」

  「是。二少爺,要把人叫回來是嗎?」

  「不。」男子唇角一勾,將手上的紅披肩遞給他。「就這件了,結帳吧!我要送給老夫人。」

  賣場辦公室裏,兩名身形魁梧的黑衣人抱胸而立,在他們的前方,是身材瘦小、戴著眼鏡的陳管事,他站在長長的會議桌旁,一臉無奈地瞪著天花板,至於他們的老闆,也就是赫赫有名的韓氏物業少東--韓紹元,則是面無表情、好整以暇地坐在辦公桌一隅,翻看著自今年年初以來,驚人的賣場遭竊記錄。

  這一刻,辦公室的氣氛是相當凝重的,賣場主管正在審問剛剛抓到的小扒手,他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又拿手巾擦擦額上的汗,對於該怎麼開口感到十分苦惱。

  「怎麼?連問個話都不會?你不會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吧?」

  等了許久都沒聽見有人開口說話,韓紹元從檔案夾裏抬起頭來,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頭頂已經微禿的中年主管。

  而後者被他這麼一瞅,汗流得更急了。

  「不、不是的,是因為……因為這個小男生有聽覺障礙,他聽不到我說的話,所以……」唉,這個少老闆年輕歸年輕,可是那雙眼睛瞪起人來還真恐怖呢!

  聽覺障礙?

  「是嗎?」聞言,韓紹元的目光轉向長桌右側,先前在賣場裏撞到他的那個小男孩,此刻正被警衛押坐在鐵椅子上,髒兮兮的臉蛋看起來桀驁不馴,彷彿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事不關己。

  「你是怎麼知道他有聽覺障礙的?」韓紹元問道,眸光不曾離開那個孩子。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在我們賣場裏行竊被抓了。我猜他可能是某個聾啞集團的人,他和同伴們時常出現在附近的各大賣場,因為都用手語溝通,所以大家對他們的印象都很深刻。」

  手語?這孩子懂手語?

  韓紹元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既然如此,你何不把問題寫在紙上問他?」

  「試過了,可是這小鬼連理都不理我。」賣場主管一臉無奈。

  一旁,陳管事突然衝動地插嘴道:「那就直接把他送到警察局好了!像這種沒家教的小鬼,就是要讓他受點教訓,以後才會學乖!」厚,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既然是累犯,那還跟他囉嗦什麼?簡直是浪費時間嘛!

  賣場主管遲疑地看向韓紹元。「那麼,少老闆,您的意思是……」要叫員警還不簡單?問題是,這樣對小孩子的將來恐怕會造成不良的影響,人家已經是可憐的聾啞人士了,要是再有案底,將來恐怕連工作都找不到。

  「他偷了什麼東西?」韓紹元不答反問。

  「他……他偷了……一件內褲。」

  內褲?

  聞言,幾個大男人,包括像門神般立在一旁的保鑣,都同時將目光放在賣場主管身上。只見他胖胖的臉,詭異地臊紅了一下,然後,他低下頭,當著眾人的面,將手中的粉紅色輕薄布料放在桌上。

  見到那薄如蟬翼、周圍還綴著可愛蕾絲邊的貼身小褲褲攤在桌面,在場的幾個大男人皆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腦袋瓜更開始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一些限制級的、難以啟齒的畫面。

  厚,要命喔!真不曉得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麼?是日本A片太氾濫了嗎?還是國家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否則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這種……這種傷風敗俗、變態、兼沒衛生的行為?

  長桌一隅,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脹紅了臉。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考慮好久才痛下決心摸來的「戰利品」,被供在桌上供幾個大男人欣賞,整個人就羞得快要爆炸了。

  可惡,剛才要不是那個溫吞的男人突然轉身,他也不會被絆倒,現在更不會坐在這裏任人宰割了。

  都是他害的!臭男人!

  小男孩蠕動嘴唇,無聲地咒駡,那忿忿然的模樣令韓紹元感到微訝。

  他怔了一會兒,然後才輕輕撚起那塊貼身布料,放在手中細看。「女用內褲?你要這個東西做什麼,小朋友?」他低著頭說道。

  哼!笨蛋才告訴你!小男孩閉口不語,雙頰臊紅,倨傲地撇開頭。

  見狀,韓紹元漆黑的眸底霎時閃過一絲光芒。

  「少爺,您就甭費心了,這個兔崽子根本就是不知好歹,無藥可救了!依我看,還是通知警方來處理吧?」陳管事站在一旁愈看愈生氣,又忍不住插嘴道。

  嘖,少爺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今天可是老夫人的八十大壽耶!宅子裏上上下下還有好多事要打點,他可不希望為了一個小小的偷兒,而誤了今晚重要的壽宴啊!

  聞言,韓紹元只露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淡笑。

  「不急,我想聽聽他怎麼說。」

  聽?陳管事開始抱頭呻吟。「少爺,您忘了他是聾子嗎?」基本上,聾子是不會說話的,這是常識。

  韓紹元卻搖搖頭。「誰說懂手語的人就是聾啞人士?這個孩子不但聽得見,而且還會說話。」語畢,他斜睨那張忽紅忽白、變化多端的小臉,漆黑的眸底竟閃爍起深深的笑意。

  什麼……他說什麼?!

  小男孩幾乎是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同時,猛地跳起身來,只可惜,不到一秒,年紀小、個子也小的他,又被警衛給按回了椅子上。

  他不敢相信,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雙唇甚至微微顫抖。

  這個人……這個人居然識破了他的偽裝?!

  「少爺,你是怎麼知道的?」陳管事驚訝不已地張大了嘴巴。

  「這很簡單……」韓紹元彎唇一笑。「剛才他在嘴裏念念有詞地罵人的時候,就已經露出破綻了。」

  既是聾啞人士,一定沒有開口說話的習慣,既然沒有開口的習慣,那又怎會和正常人一樣自言自語呢?再者,方才他刻意低頭說話,為的就是不想讓他讀他的唇,可沒想到儘管如此,這個小男生還是能對他所說的話做出反應。

  由此可見,這個孩子絕對是個能聽能說的「正常人」。

  「欸?這是真的嗎」一旁,胖胖的賣場主管臉色丕變。

  他被騙了?這個小鬼居然偽裝成可憐的聾子來騙取他的同情心?

  「太可惡了!你這個臭小鬼……」他胖胖的身軀繞過桌子,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小男孩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像拎著條臘肉似地晃呀晃。

  「說話呀!你不是會說話?」

  「放開我,你這個大笨蛋!」小男孩一臉痛苦地掙扎。

  「你、你敢罵我笨蛋?可惡,你這回死定了!」很沒面子的賣場主管氣得全身肥肉顫抖,他轉頭,對身旁的警衛吼道。

  「小林,馬上打電話通知員警!」

  「等一等。」看著這一片混亂,始終沈默著的韓紹元此時終於開了口。他放下手中的資料夾,抬眸覷了被吊在半空中的小男孩一眼。「放開他。」

  賣場主管愣愣地放下小男孩。「少老闆?」

  「不要為難小孩子,問他家裏電話,通知家長來帶他回去就好了。」

  「可是,少老闆……」

  「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語畢,他起身,走到小男孩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聽著,你不會有下一次機會了,知道嗎?」再犯一次,就表示他的心中毫無悔意,那麼,別人也就不用對他太仁慈了。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望著這個看似冷淡,實際上還滿有愛心的「少老闆」,小男孩只覺得雙頰一熱。

  「哼!別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激你。」他驀地撇開臉。

  幸好,那個人除了看出他不是聾子外,並沒有發現他其實是……小男孩瞄了一眼放在韓紹元面前的那件粉紅色小內褲,忍不住暗暗地籲了口氣。

  而一旁,陳管事聽了他的話,當下又大發雷霆起來--

  「你說什麼你這小鬼,居然這樣對我們家少爺說話?」簡直是不知好歹!「二少爺,你看看他!看看那個死樣子!」

  他氣得又是拍桌又是跳腳的,而韓紹元卻只是淡淡地勾唇一笑。

  「走吧。」

  今晚還有好多事要忙呢!

  韓氏物業是經營了二十幾年的老字型大小,旗下包括營造、保全、保險、仲介及百貨商場在內,每年都為韓氏賺進數十億元。

  今天,是韓氏物業創辦人的母親--饒穎河的八十大壽,韓家上上下下都為了這個重要的日子而忙翻了天,就連各分公司的高級主管及特助們,都提早來到韓家位於臺北近郊的別墅,準備招待今晚將要蒞臨的一些達官政要以及商界大老。

  傍晚時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房車以及一部進口休旅車,一前一後緩緩地駛進別墅前方的林蔭車道。

  「少爺回來了!」

  幾名正在前院做最後佈置的家丁一見到熟悉的來車,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恭恭敬敬的迎上前,在屋前排成一列。

  「你們辛苦了。」韓紹元從容地跨出車外,細長冷峻的黑眸向四周環顧了一遍。「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是的,只差夜燈還沒點起。」一名年資較深的家丁恭謹回道。

  韓家大宅地廣人稀,再加上四周林木蓊鬱,所以每次遇上節日或特殊的日子,陳管事都會讓家丁們在屋子四周的大樹上掛起一串串的燈泡,增添一點喜氣。

  韓紹元抬頭看了看天色。

  「別等了,把燈全點亮吧!」說完,便轉身進了屋。

  其實,韓家因為人丁單薄的關係,偌大的宅子裏多半時候都是冷清而寂寥的。

  守寡多年的老夫人饒穎河年輕時只生下兩個兒子,長子韓耀文,也就是韓氏物業的創辦人,和他的妻子在前些年因為意外過世,身後只留下一子;而次男韓耀武,放縱不羈、風流成性,鎮日流連花叢的結果,只為人丁單薄的韓家,帶回一名非婚生子。

  然而諷刺的是,那個非婚生子、當年眾人眼中的「小野種」,卻在日前正式接管了整個韓氏,成為韓氏物業現任的少老闆;甚至,就連今晚老夫人的八十壽宴,都是由他一手策劃的。

  而這種種「不合理」的現象,全都只因為韓家的長孫--韓繼元,有著不欲為外人知的「隱疾」……

  宴會同往年一樣採貴賓制,也就是只有收到邀請函的客人,方能入席。從傍晚開始,受邀的賓客便絡繹不絕,到場的除了一些政商界名流之外,還包括韓家的近親好友,衣香鬢影間,酒杯相觸的聲音不絕於耳。

  此刻,少老闆韓紹元正周旋於賓客之間,他談吐不俗、反應機敏,即使年紀還很輕,但那沈穩內斂的氣度,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韓老闆,恭喜、恭喜!今晚的宴會辦得真成功啊。」一名商界大老帶著寶貝女兒一起過來寒暄。

  「謝謝。」

  「這是小女,有機會的話,我真想讓她跟著你學習學習。她呀!都已經快二十歲了,可是到現在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調皮搗蛋,沒個定性。」

  「爸,你怎麼這樣說」穿著嫩黃色小禮服的女孩嬌嗔地跺腳,滿載著愛意的目光,一下子便飄向眼前成熟俊雅的男子身上。

  啊,要是真能嫁給這麼年輕有為又俊俏的男人,那就太好了!

  「孫老闆,您太客氣了。」韓紹元聽了,只禮貌地笑一笑。「晚輩才疏學淺,在業界也不過是個初生之犢,要學習的事情還很多,倘若孫老闆不嫌棄,晚輩倒還希望能有機會向您討教討教呢!」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那張堪稱絕色的少女臉龐上逗留太久。

  女人在這時候,實在引不起他的興趣。

  現階段,他把重心全都放在韓家的事業上,女人和結婚,對他而言實在沒什麼意義。

  更何況……只要大哥韓繼元一日不娶,他,就一天不考慮成家的事情。

  想起他今天一整晚都沒見到大哥,韓紹元立刻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欠身一笑。

  「抱歉,孫老闆,晚輩有事先失陪一下。」

  然後,穿著西裝的修長身影徐步穿過人群,走上階梯,來到二樓的韓家私人空間。

  完全不同於樓下的熱鬧與喧嘩,位於二樓走道盡頭的起居室裏,此刻就像與世隔絕般,靜得只能聽到牆角壁爐燃燒柴火時所發出的嗶啵聲響,晃動的火光,在牆面上跳動著,悄悄地,暈暖了原本冷清的房間。

  韓紹元輕輕推開起居室半掩的門,然後再輕輕關上。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只是,這習慣他始終都改不了,總覺得,在自己眼前的也是一個正常人,一個同樣需要被尊重的男人。

  他走過長毛地毯,來到壁爐前的單人躺椅旁,那裏,有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他而坐。男子穿著一件簡單的米白色套頭毛衣、黑色休閒褲,一手托腮,修長的雙腳在足踝處閒適地交疊,他正專注在眼前的書本上,渾然不覺身後有人。

  韓紹元走到他的身後,輕拍他肩膀,他立刻詫異地回過頭。

  「對不起,嚇到你了?」

  男子笑著搖頭,並放下手中的書本。「你怎麼上來了?樓下客人都走了嗎?」一雙修長好看的手,快速地比畫著。

  見狀,韓紹元的黑眸有一剎黯淡下來。

  這,就是他大伯的獨子,他的堂哥韓繼元。

  因為在幼時生了一場重病,高燒到四十度,所以損壞了他的聽覺,連帶的,也喪失了語言的能力。

  不能聽也不能說,這樣的韓家長子,卻善良溫柔得令人動容。他還記得跟著父親回家的那一天,全家人包括掃地的歐巴桑,無一不用鄙夷的眼光瞧他,可就只有韓繼元,他笑著跑上前來,牽起他的手,高興得彷彿找到了自己的親手足……

  深吸口氣,韓紹元微笑地繞過躺椅,來到韓繼元面前--

  他熟練地比著手語。「還沒,我覺得很無聊,所以上來看看你。小王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小王是他特地找來服侍大哥的,不但會手語,為人也很小心謹慎,有他陪著大哥,韓紹元放心不少。

  「他家裏出了點事,我讓他回去了。」韓繼元笑笑。

  什麼?「又出事?最近怎麼常聽說他家裏出事?這小子該不會是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所以找一些藉口來怠忽職守吧?」韓紹元皺眉,不高興地喃喃念道。

  韓繼元讀著他的唇,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改變。「沒關係,他要走就讓他走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很自在,你不用擔心我。」

  「大哥,你就是太好心了,那些下人才敢如此地隨便。」韓紹元無奈地歎口氣。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勢必得幫大哥再找到更適合的人選才行。

  可是……短時間之內,他要上哪去找一個懂手語、手腳勤快,又能全心全意服侍大哥的人呢?

  他走到窗戶邊,望著窗外樹叢中的燈海,苦苦思索著。

  懂手語,手腳又俐落……忽地,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雙燦亮又靈活的大眼--

  「他」?下午那個小男孩?

  韓紹元劍眉微挑,修長的手指輕撫下巴。

  嗯……或許,那個小男孩好好栽培一下,會是個不錯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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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5:41
第二章

  「嗄?你說誰?」

  「唐慈,請問他是住在這裏嗎?」

  「唐慈?你找他做什麼?是不是他又幹了什麼好事?那夭壽囝仔八百年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都幹走老娘的錢,我早當他死啦!你要找他,不如去問員警比較快!」零亂不堪,好似廢墟的破舊公寓裏,傳來婦人潑辣的嗓門。

  她嘴裏叼著菸,一手還握著酒瓶,身上穿的,是夜市買來的廉價鋪棉花外套和一件豹紋貼身長褲,蓬鬆焦黃的頭髮胡亂披散著,一張塗得豔紅的大嘴一開一合,簡直像會吃人。

  陳管事駭得往後退了一步,深怕婦人發起瘋來會拿酒瓶砸人。

  「那……那就算了,很抱歉打擾……」陳管事話沒說完,大門已經「砰!」的一聲,在他眼前甩上。

  厚,這歐巴桑真沒禮貌ㄟ!

  昏暗的樓梯間裏,陳管事黑著臉,老大不高興地一邊拿出手機撥電話給韓紹元,一邊走下樓。

  「少爺,找不到那小鬼。」只找到一個瘋婆娘。

  「怎麼會?難道他填的資料是假的?」

  「資料沒錯,我也找到他家了。可是,他媽說他很久沒回家了,而且,我看他媽好像是個酒鬼,一個連家都顧不好的女人,能教養出什麼好孩子?少爺,我看算了吧!要找懂手語的人還不簡單?去社會局問一問就……」

  「我就是要那孩子。」韓紹元很快打斷他的話。

  一個不想回家的窮孩子,再加上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他沈思著,不禁撇唇一笑。

  其實,那孩子的家庭背景正好符合他的「需要」。這回他要為大哥物色的,就是這種沒有親情牽絆、沒有後顧之憂、能全心全意為韓家賣命的人。

  「你去跑一趟警察局,我相信警方應該會有那幫聾啞集團的資料。」韓紹元下令道。

  「這……」

  「好吧。」陳管事忍住滿腹的牢騷,一張臉皺得像苦瓜似的。

  二少爺決定的事情,向來是沒得商量的。

  唉,他突然有點擔心,萬一真的讓他找到那個野小孩,那麼,以後他的日子恐怕會更不得安寧了。

  結果,真讓韓紹元給說對了。

  警方確實掌握了那幫聾啞人士的資料,連他們經常聚會、藏身的地點都調查得一清二楚,這下子陳管事就算要裝傻也很難了。

  於是,他又打電話給韓紹元,心不甘情不願地報告尋人進度,然後,出乎他的意料,韓紹元居然決定親自出馬來見那孩子。

  正午時分,韓紹元和陳管事兩個人站在西門盯鬧區的某棟大樓前,望著眼前彷彿許久沒有人進出的大樓地下室。

  「你確定是在這裏沒錯?」韓紹元抬頭看了一眼地下室入口處,那裏懸掛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破舊招牌--你會紅KTV。

  這地方怎麼看都像是營業場所吧?

  「員警給我的地址就是這裏沒錯呀!聽說這家店因為暗中進行色情交易,所以老早就被警方給查封了。這些年,那些聾啞集團的人就是盤據在這裏,不曉得在幹些什麼勾當。」

  韓紹元聽了只點點頭,目光淡淡地掃過四周。

  那孩子,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長長的階梯,一路通往陰暗且潮濕的地下室,階梯上不但散佈著垃圾以及檳榔渣,兩旁的牆上,更讓人用油漆寫滿了不堪入目的猥褻話語。

  「少爺,我還是覺得這麼做並不太妥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又有那種母親……

  嘖嘖嘖……陳管事忍不住搖頭。

  他實在不敢想像,要是真讓那小鬼給住進韓家,那將會是什麼樣的一種景況?會不會天下大亂啊?老天,他最受不了那種沒家教的野孩子了!

  聞言,韓紹元只是好笑地覷了他一眼,然後,他劍眉一挑,一雙長足就要跨下階梯--

  就在此時,地下一樓「砰!」的一聲,傳來重重的開門聲。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被幾個體型、身高皆差不多的孩子從門裏頭一路推擠出來,其中一個留長髮的女孩甚至出手將他推倒在地上。

  「你走!我們這裏不歡迎你!」女孩飛快地比著手語。

  「你憑什麼趕我走?大哥都沒說話了,你在臭屁什麼?」跌坐在地上的小孩不甘示弱地馬上爬起來,大聲罵道。

  很顯然的,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會說話。

  韓紹元挑高了眉,既不上前也沒有離開,只沈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旁的陳管事也眼尖地認出了底下那個小男孩,他瞠大眼,只「咦!」了一聲,便讓韓紹元給及時捂住嘴。

  長階底下,正上演著一出活生生的「西街少年」,長髮女孩像是看准了對方勢單力薄,她緩緩踱上前,囂張地甩了小男生一個耳刮子。

  小男孩被打得往後退了幾步,才捂著臉,錯愕地回頭。「你敢打我?」他不敢相信地瞪住她。

  小女孩撇唇,不屑地笑著,站著三七步,模樣看起來很跩。「你別以為有大哥罩著你,你就神氣了。現在大哥不在,我最大,我要你滾你就滾!大哥是我一個人的,再讓我看見你纏著他,你就死、定、了!」

  「你……」小男孩氣極,猛地撲上前,卻讓小女孩的同伴給硬揪住頭髮往後扯。「可惡,你們放開我!」他痛嚷,兩隻腳胡亂地飛踢著,渾然不知情況對他十分不利。

  「少爺,他們……」

  長梯上方,陳管事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已經老大下小了,可是看到如此「血腥暴力」的場面,仍會覺得心悸。

  這些小鬼會不會太狠了?要是鬧出人命怎麼辦?

  他著急地回頭,卻不小心瞥見韓紹元眼中閃過的一絲笑意。

  笑?少爺居然在笑?

  「夠了,去把人帶上來吧!」說完,韓紹元一手插進褲袋,轉身便朝停在路旁的座車走去,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空蕩蕩的騎樓底下,冷風肆虐,陳管事縮著肩膀,有些害怕也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們家主子離去的背影。

  怎麼他從來都不知道,他們家少爺是這麼冷漠的一個人?

  黑色頂級房車在臺北市的車流中平穩飛馳。

  車裏,韓紹元漠然地翻看攤在腿上的會議簡報,在他身旁向來空著的座位上,此刻坐著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會兒抓抓頭,一會兒又拿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偷瞄他,模樣看來十分地彆扭與不自在。

  「喂,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呀?」摸摸鼻子,唐慈第N次開口問道。

  他認得這個男的,他就是那天在百貨公司放了他一馬的那個「少老闆」。

  這個「少老闆」和車座前面那個大叔看起來都不像是壞人,應該不會把他抓去給賣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像他這種又乾又瘦的窮小孩,就算賣了也值不了什麼錢,他們應該不會動他的腦筋才對。

  想到這裏,唐慈放下心來,原本戒慎的大眼眨呀眨,開始感到有些困了。

  張大哥被員警抓走,不曉得要多久才會回來?現在,他是真的無處可去了,如果這兩個人願意暫時收留他,其實……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喔?

  冬陽透過車窗,暖暖地烘著他的身子,他打了個呵欠,整個人逐漸斜躺著陷入柔軟舒適的皮椅--

  哎,有錢真好,有錢可以坐大車、可以有下人使喚,希望長大以後,他也能當個有錢人……

  小男孩輕微而規律的鼾聲,終於引起前座陳管事的注意。他先是拉長了耳朵,仔細地聆聽了好一會兒,然後,旺盛的好奇心促使他悄悄地回頭瞄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他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啥?搞什麼東西?!

  那個小鬼居然……居然把他那顆髒兮兮、不知多久沒洗,說不定還長蝨子的頭,枕在他們家少爺的手臂上,還睡到打呼?

  天哪!他要昏了……

  「少爺,真抱歉,我立刻把他抱到前座來。」陳管事臉都綠了,回頭就要吩咐司機停車,不過,坐在後座始終不發一語的韓紹元卻阻止了他--

  「不用了。」

  韓紹元低頭,望住那小小的、紅潤的臉龐。唐慈睡得很熟,淺淺暖暖的鼻息,像搔癢似地拂上他的手背,他的嘴角忍不住輕輕勾起。

  「別吵他,我看他累壞了。」

  原本還對他存著戒心的小男孩,此刻已然卸下層層的武裝,像個單純又無辜的小天使,全然信賴地安睡在他的身旁。

  韓紹元低頭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又將心思放回手中的工作。

  車窗外,繁華的街景一幕幕掠過,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想起還沒進入韓家之前,那個成天跟著母親進出酒家的自己,漆黑如墨的瞳孔不覺一縮。

  其實,這孩子和他自己還真有那麼一點相似,不是嗎?

  唐慈睡了一頓好覺。

  夢裏,他穿著溫暖又漂亮的新衣服,坐上他從來不敢奢望的黑色大車子,開開心心地離開他生長的地方;然後,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的母親,淚流滿面、一臉懊悔地追著車跑,哭著求他原諒,拜託他不要走。

  不,唐慈搖搖頭,他再也不回來了。

  自從爸爸過世以後,這裏就不再是他的家了,母親視他為惡靈轉世,克死哥哥又克死父親,對他不是打就是罵,就連後來她認識的叔叔跟別的女人跑了,也要怪他。

  他受夠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要為誰虧待自己了,再也不……

  身旁溫暖的身軀微微動了下,接著,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唐慈蹙眉,下意識揪緊了夢裏的依靠。

  「……這小鬼,睡死啦?」

  「陳管事,你從那頭抱他下車。」頭頂傳來低沈又不帶感情的男人嗓音,唐慈心頭一跳,猛地撐開了眼皮--

  咦?恍惚中,他對上了一雙深邃漆黑、好似漩渦般,能將人的靈魂給攝入的黑眸。

  是他嗎?是這眸子的主人,讓他在夢中都覺得好放心、好溫暖?

  「喂,小鬼頭,既然醒了,就別賴在我們家少爺身上呀!真是的,果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唐慈呆呆地望著那雙黑眸出神了好一會兒,然後,他黑白分明的大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瞟向一旁--

  這個人真討厭!幹麼一直小鬼、小鬼的叫?

  他坐正,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還順便揉了揉眼睛,讓渾沌的思緒一點一滴回籠。

  嗯,剛才……他又和討厭的佩吟大吵一架,那女人還打他呢!真可惡!不過,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接下來……對了!接下來,就莫名其妙冒出一個歐吉桑,說什麼有話要跟他說,然後,就叫他跟著一起上了一部車……

  車?

  啊!對了,他坐上了那個少老闆的車呢!

  「小鬼,你睡傻啦?」見他睡眼惺忪、表情懵懂,韓紹元忍不住撇唇一笑。

  厚,別再叫我小鬼了!

  「我才沒睡著,我只是閉著眼睛休息一下。」唐慈死要面子地輕哼了聲,跟著他轉頭看向車外。

  哇,這是什麼鬼地方呀?

  那綠油油不見人煙的一整片山林,讓他心中的不確定感微微攀升了些。

  糟糕,剛才睡死了,所以一路上經過哪些地方他全不曉得,更別提要記什麼路名了。上帝保佑,這些人最好不要動什麼歪念頭,否則,到時他連自己該往哪個方向逃跑都搞不清楚。

  「二少爺,大少爺已經找了您一下午,他想見您。」車外,一名身穿棗紅色制服的女傭上前,恭敬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韓紹元點點頭,抓起手邊的公事包就要下車。

  「等一下!」

  唐慈見狀忙喊,並飛快地上前扯住他的衣角。

  韓紹元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了下,他緩緩地回過頭來,一雙好看又整齊的濃眉挑起。「有事嗎?」冷冷的視線從自己的衣角,順著那雙僵硬的小手,來到那張倉皇不安的小臉上。

  「你……你要去哪里?」唐慈緊張地結巴起來。

  他可不能就這樣丟下自己不管ㄟ!

  雖然他和車外的那些傢伙一樣,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可是……有他在,多少能讓他感到安心一點哪!

  唐慈無暇思索這奇異的想法究竟從何而來,現在他只管緊緊地拽住眼前這個唯一讓他感到信賴的人,別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就對了。

  這孩子,當真一點都不怕我嗎?

  韓紹元默然地注視他好一會兒,然後,才淡淡地開口道:「你跟我來。」

  看來,他應該是不用擔心被綁或者被賣掉了。

  光看這棟大房子裏的裝潢、傢俱、古董,和那些走來走去、穿著制服的男女傭人,就能知道這家人是多麼的有錢了。

  真是大開眼界啊!

  唐慈緊跟在韓紹元的後頭,一路上不停的東張西望,左摸右碰,還不忘張大嘴巴,為眼前奢華的一切發出嘖嘖讚歎。

  嘩,原來這就是有錢人過的生活?!要不是親眼看見,他還真不敢相信呢!

  前頭頎長的身影在領著他上了二樓,東兜西轉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於在一扇看起來很古樸的門前停住。

  「你在這邊等一下。」韓紹元回頭,見小男孩正駐足在一幅油畫前,他忍不住挑起濃眉--

  「那是莫內的日出。」

  聞言,唐慈驀地回過頭來。「你說什麼?什麼內?」

  「莫內,法國的一個畫家。你喜歡這幅畫?」

  「我不知道,它看起來好……沈悶,而且有點悲傷。」

  「悲傷……你這麼覺得嗎?」韓紹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幅畫,是大哥最喜歡的畫作之一,從以前開始,他就發現大哥常常用一種近乎悲傷的眼神望著這幅畫發呆,這個孩子,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敏銳,而且……適合大哥。

  「我、我只是隨便說說,這些畫我哪看得懂啊?」被那雙黑眸瞧得有些不自在,唐慈只能抓抓頭,乾笑道。

  真討厭,這個男人的眼睛,利得好像能把人看透似的……

  「不要緊,以後你有的是機會認識這些世界名作。」韓紹元微微一笑。

  「嗄?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願意跟我們……合作,那麼,我會向法院爭取你的監護權,到時候,你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這裏,我們還會聘請家庭教師來指導你的功課,你不用上學,也一樣能夠接受最好的教育。」

  嘩,這麼好?「可是……我不懂,你們為什麼會找上我呢?」他不過是個在窮環境底下長大的野孩子,跟他們又非親非故的,這些人這樣大手筆地栽培他,會不會虧大了?

  聞言,韓紹元只微微地牽動了下嘴角。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不過,我希望你待會兒先不要說話,有什麼問題等我們出來再談。」語畢,他轉身敲了敲房門,然後推門進入。

  唐慈愣愣地點點頭,一時之間還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這是真的嗎?只要跟他們合作,那麼他就不用再回去那個討厭的家、不用再四處遊蕩,而且還可以住在這棟大房子裏,過有錢人的生活?

  哇塞!這簡直定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哪!

  唐慈興奮地加快腳步,跟進房裏。「我已經想好了,我決定跟你們合……」愉悅的聲音在他進了房間之後,戛然而止。

  這裏很顯然是一間書房--超大的書房。裏頭不但光線充足、桌倚俱全,靠牆的三座大書櫃裏,也全部擺滿厚厚的書本,甚至連地上都堆了好幾疊的原文雜誌以及中英文報紙。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站在他眼前的兩個男人--

  他們……他們居然在打手語?!

  「這個孩子是誰?」面對著他、模樣十分書卷味的男子好奇地問。

  他和方才帶他進來的「少老闆」長得一般高,就連年紀看起來都差不多,不同的是,這個人感覺起來比較和善,望著他的那雙深棕色眸子,漂亮得就像一雙奶油咖啡球。唐慈看著看著,竟莫名地喜歡起這個人。

  一旁,韓紹元默然地注視著他們,眼中的笑意一再加深。

  看來,這兩個人對彼此的感覺都還不錯,他應該是找對人了。

  「這孩子是一個朋友介紹來工作的,我讓他先熟悉一下環境。」他簡單地向韓繼元介紹。

  喔?後者咧嘴一笑。「我倒是第一次看見你對一個新來的員工這麼體貼,這孩子,想必很重要。」

  「……是很重要。」

  交談告一段落,那雙極富深意的黑眸,又再一次鎖住唐慈。

  做、做什麼?幹麼這樣盯著人家看?看得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了。

  唐慈被韓紹元看得一顆心撲通亂跳,想起先前他在門外交代的事情,他開始往後退到門邊。「我、我在外面等你。」然後,一溜煙跑了出去。

  見狀,韓繼元忍不住覺得好笑。

  「看樣子,你們已經很熟了?」

  「不,他才剛到而已。大哥,我還有事要忙,晚點再過來陪你。」

  「無妨,你去忙你的吧!」

  走出書房,韓紹元在長廊的一隅找到了唐慈。

  他彎身蹲在落地的拱形窗前,如癡如醉地望著外頭精緻典雅、花草扶疏的正統歐式庭園。

  「在看什麼?」

  聞言,唐慈緩緩地回過頭來,小臉寫滿了疑惑與不安。「你是說真的嗎?真的……要讓我住在這裏?」可別唬他,害他白高興一場呀!

  「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同意和我合作。」

  「要合作沒問題啊!可是,我能做什麼呢?」

  「剛才你已經看見了,我大哥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你懂手語,我希望今後你能夠寸步不離地陪著他,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就、就這樣?」唐慈不敢相信地睜大雙眼。

  韓紹元點點頭。「就這樣。」

  那太簡單了嘛!唐慈咧嘴一笑。

  「好,我跟你合作。」他興奮地一躍而起,並天真地對韓紹元伸出右手。「祝我們合作愉快。」

  見狀,韓紹元只遲疑了一秒,一隻大手旋即回握住他的。

  「祝我們合作愉快。」他輕笑,一雙眸子閃爍著異常的光采。

  這孩子真的很大膽……也很有趣。

  「不過,還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他正色道。「我們會儘快向法院申請擔任你的指定監護人,但前提是,法院必須終止你母親的親權。」

  終止親權?「什麼意思?」唐慈不解地歪著頭。

  「也就是說,必須讓法院判定你的母親沒有能力照顧你,如此一來,我們才有可能聲請法院指定你的監護人。」

  嗄?這麼複雜呀……

  「那我該怎麼做呢?」唐慈忍不住感到有些擔心。

  他可不希望這些美夢,到頭來都變成一場空啊!

  「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確定你想留在這裏就好了。」

  那還用說嗎?唐慈放心一笑。

  「我當然希望能待在這裏呀!我媽她啊,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哩!你們這樣做,等於是幫了她一個大忙,她肯定高興死了!」

  聞言,韓紹元只朝他淡淡一笑。

  「很好。那麼首先,你得讓我知道你的名字。」陳管事只說過這孩子姓唐,至於什麼名字,他倒是沒問。

  「我?我叫唐慈。」陽光下,那仰著的笑靨天真又帶點羞澀。

  唐慈?韓紹元點點頭,記下了。

  「我是韓紹元。以後,你就是我們韓家的一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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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6:07
第三章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麼好運?!

  唐慈站在韓紹元為他準備的房間,一臉感動地撫著狂跳的胸口。

  這是他的房間,他、的、房、間耶!

  他開心地東摸摸、西摸摸,然後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跳,撲上那軟軟、香香,又極富彈性的大床,興奮地在上頭翻來滾去。

  呵呵呵……

  這房間裏的所有東西,包括這張舒服的大床、擺滿了新衣服的衣櫃、靠窗的大書桌、椅子、毛絨絨的地毯,還有角落裏的那間大浴室,統統都是他一個人的!

  厚,他上輩子一定是燒了好香,所以現在要開始走好運了……唔,肯定是這樣沒錯……

  當唐慈忙著在房間裏探險、清點「財產」的同時,韓紹元已經命人把韓家的專任律師請到家中,準備為唐慈打一場漂亮的官司。

  「小鬼,換好衣服就快點下樓來,王律師已經到了。」陳管事在安頓好客人之後,便臭著一張臉來到二樓唐慈的房門外。

  他不太客氣地用力敲著門,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嘩啦啦的水聲。

  這個小鬼,到底在裏頭蘑菇什麼?

  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來開門,他索性直接推門而入--

  「小鬼!小……」不耐的嗓音瞬間凝結在空氣中,陳管事瞪著床上散放的衣物,錯愕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胸……胸罩?這裏怎麼會有女孩子的胸罩?!

  他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走上前,定定地望著床上那件不該存在的、已經起了毛球的女性貼身衣料。

  是女傭放錯了?還是這個死小孩又從哪個賣場偷來的?或者……

  陳管事不敢再想下去,他無力地抱住頭,想起之前唐慈也偷過一件少女內褲,他腿一軟,虛弱地扶住床沿--

  完了完了!二少爺一定會怪他辦事不力的!

  他知道二少爺要找的是個男孩,而他自己也一直以為唐慈是個男的,所以那天在賣場調他的資料出來看時,才沒有多加留意性別欄位,這下可好,他……居然害二少爺白忙一場,嗚……慘也!

  浴室裏的水聲戛然而止,接著,裏頭傳來唐慈愉快的歌聲。一想到此刻裏頭光著身子的,不是男孩,而是個正值發育期的少女,陳管事當下臉一紅,旋即緊張地轉身,快步走出房間,一路沖下樓去。而這個舉動,不巧就讓剛走出房間,正準備去見王律師的韓紹元給看見了--

  那不是陳管事嗎?他怎麼了?

  黑幽的眸子,緩緩瞥向方才陳管事沖出來的那扇門。

  那是他為唐慈安排的客房,照規矩,韓家的家僕不是外宿便是住在一樓後面的傭人房,但是,為了方便日後唐慈能夠就近照料大哥的生活起居,所以他特別破例,讓唐慈住進二樓。

  此刻,客房的門大開著,陳管事早跑得不見蹤影,韓紹元眉頭一蹙,忍不住疑惑地走上前去。

  「呵,好舒服,好久沒有洗熱水澡了。」浴室中,唐慈一邊擦乾身體,一邊抹去鏡面上的霧氣,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老實說,也只有剛洗完澡、全身上下都乾乾淨淨的時候,她才會想起自己也是個女生,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

  這幾年住在KTV的地下室包廂裏,雖然有吃、有喝,也有水可以洗澡,可那全都是冷水。每年一到冬天,除非髒得連自己都受不了,否則她真的是寧可讓自己發酸、發臭,也不要在大冷天裏洗冷水澡。開玩笑,那可是會凍死人的!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她有自己專屬的大浴室,浴室裏的熱水源源不絕,還有飄著香味、潔白乾淨的大毛巾,就算寒流來襲,她還是可以享受洗澡的樂趣。

  哼,真想讓佩吟那些傢伙瞧瞧她現在住的地方,她們肯定會羨慕死!

  擦乾了身子,又拿條毛巾裹住濕漉漉的頭髮之後,唐慈這才突然想到,自己忘記拿乾淨的換洗衣物進來了!

  不過……這應該沒關係吧?

  這房間是她一個人的,就算光著身子到處跑,也不會有人反對吧?

  想著想著,她笑了開來,不過為免萬一,她還是拿了條浴巾,簡單地裹住自己已經開始發育的小小胸脯。

  嗯,剛才她大致流覽了一下衣櫃,裏面的衣服新歸新,就是不曉得有沒有她的尺寸?

  她哼著歌,心情忒好地推開浴室門,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忽地……一抹黑影躍進她的眼廉。

  「哇~~」她大喊,旋即抓了床單裹住自己。

  嚇、嚇人啊?!

  這傢伙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連門都不敲的呀?

  「……這是怎麼回事?」韓紹元站在床邊,半眯著眼,表情微惱地瞪著眼前本該是男孩,卻又莫名其妙「變成」少女的唐慈。

  原來,這半掛在床沿的少女胸罩真是她的?

  該死,陳管事究竟在搞什麼鬼!

  「你沒告訴我你是女的。」韓紹元冷冷地說道,他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聞言,唐慈只能尷尬地咬住下唇。

  「我……我本來就是女的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誰叫他們自己不看清楚,這不能算是惡意欺騙吧?

  她自覺有理,卻又有些心虛地回避著那灼人的視線。

  「不管怎麼說,我要的是男孩。」韓紹元撇開臉,不想再多費唇舌。「把衣服穿好,待會兒陳管事會送你回家。」

  語畢,他轉身要走,卻見她飛快地沖過來拉住他的袖子,望住他的眼睛明顯地透出惶恐。

  「什麼意思?你……難道你反悔了?!」她駭然地深吸口氣。

  就因為她不是他預期中的男孩子,所以他們便不要她了?

  不!唐慈好失望地咬緊下唇。她捨不得這房間、這大床、這溫暖的熱水……他們不能這麼殘忍,才讓她感覺自己上了天堂,下一秒鐘,又把她踢回地獄。

  她又氣又怕地緊緊揪住韓紹元的袖子,不放他走。

  她大聲抗議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既然已經說好了,就要守信用呀!而且,就算我是女孩子又怎樣?我會做的事情比男生還要多,如果你們非要男的不可,那……那就把我當成男孩子好了,這樣總可以吧?」大不了她以後都穿男孩子的衣服、剪男孩子的髮型、做男孩子該做的事情,這樣不就得了?只要他不說,沒有人會發現的。

  把她當成男的?

  韓紹元聽了只是嗤鼻一笑,一雙深邃的黑眸,淡淡地掃過她因激動而緋紅的雙頰,以及露在床單外、那片引人遐思的雪白胸脯。

  這丫頭是在說笑話嗎?

  除非瞎了,否則任誰看了她現在這副模樣,都不會相信她是男的吧?這丫頭簡直是異想天開。

  「你幾歲?」他垂眸瞅著她。

  「嗄?!」

  「我問你今年幾歲?」

  「十……十四。」正確的說,是十三歲又八個月。

  十四?那和大哥差了十歲,和自己差了八歲。年齡相距這麼大……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見他似乎在猶豫,唐慈更加把勁地繼續遊說道:「我……我是說真的,我什麼都肯做,只要你們雇用我,將來一定不會後悔的!」

  「此話當真?」他挑眉。

  「當、當然是真的,我從來不說大話的!」唐慈用力點著頭。

  瞧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樣,韓紹元只覺得很有趣。

  姑且不論她是男的還是女的,光憑她這副除死無大礙的熱忱,他就已經先給她打八十分了。

  「那好吧。」他眸底蘊著笑,臉上卻裝作很冷酷地說道:「我就暫且相信你所說的,你可以繼續留下,也不用再刻意掩飾你的性別,女孩子該怎麼穿,你就怎麼穿。但是,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會特別留意你的表現,如果讓我發現或聽見你有任何偷懶或違反家規的行為,那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咦?唐慈聞言怔怔地鬆了手。

  他的意思是……不趕她走了?

  「怎樣,你有自信做得到嗎?」他語氣嚴肅地問道。

  「當然、當然。」唐慈當下點頭如搗蒜,只差沒喜極而泣。

  只要讓她留下來,那麼一切都好談,真的、真的!

  在王律師的協助下,唐慈的事情很快便獲得圓滿的解決。

  這段期間內,法院方面不但慎重地派了社工人員,分別到唐家及韓家做了好幾次的訪視,並且還再三確認唐慈的意願,最後,在唐母毫不在乎的態度及韓家的極力爭取與保證之下,法官終於決定,將唐慈的監護權正式移交給韓紹元。

  也就是說,從這天開始,唐慈便是韓家的一份子了。

  這天晚上,趁著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吃晚飯,韓紹元把唐慈的事情正式宣佈告知眾人--

  「以後,我就是唐慈的監護人了,她的事情由我全權負責。雖然事情決定得很倉促,不過我希望奶奶和大哥能夠試著接納她;還有,陳管事,請你交代下去,讓底下的人有心理準備,以後不管唐慈吩咐什麼,他們照辦就是。」說完,他向唐慈舉杯致意。「恭喜你。」

  「謝……謝謝。」唐慈坐在長桌的最角落,訥訥地端起自己的杯子。

  住進韓家已經快一個月了,這段期間,她不是獨自窩在房裏,就是和下人一起吃飯;今天,是她第一次上桌和韓家人共進晚餐,這裏的每個人,除了韓紹元以外,全都用奇異而不解的目光瞪著她。

  「這是怎麼回事?你說這丫頭以後要住在咱們家?」坐在長桌前端的老奶奶凜著臉問。

  「奶奶,您放心,她是個聰明又懂事的孩子,不會給韓家帶來困擾的。」韓紹元微笑道。

  「簡直是胡來!」韓老夫人猛地摔了筷子。「沒事帶個外人回來做什麼?讓人說閒話嗎?你可別好的不學,淨學壞的,你爸是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子,你要是學他那樣在外面亂來,我照樣可以趕你出門。」

  聞言,韓紹元臉色一沈。

  原本就稍嫌沈悶的餐桌上,此刻彷彿連空氣都凍結住了。

  唐慈被眼前的狀況給駭住了,她從來不曾遇過這種狀況,握著高腳杯的手一抖,酒液便順勢灑到了雪白的餐巾上。「啊!」深紅色的液體,瞬間在高級的進口絲綢餐巾上渲染開來,唐慈手忙腳亂地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在上頭又按又擦又吹,一個不小心,卻又撞翻了肘邊的濃湯,霎時,抽氣聲四起。

  「小心!」一旁隨侍的女傭見了,即時上前來拉住她,唐慈嶄新的毛衣這才免於被波及。

  「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你所謂的聰明又懂事?簡直是亂七八糟!」老夫人頭痛地按住太陽穴。

  老天爺,她怎麼會把韓家所有的事業都交給紹元這孩子?他根本就沒有識人的能力啊!

  這時,始終靜坐在一旁的韓繼元終於有了反應。

  他先是體貼地給了唐慈一個安撫的微笑,接著他轉頭,輕拍老奶奶的肩膀,替老人家順順氣。

  「繼元,還是你最懂事……」老奶奶虛弱地點點頭。

  要不是這孩子的身體有毛病,韓家的事業她是絕不可能交給紹元那孩子的……那孩子就跟他爸一樣,令人頭疼。

  韓繼元又替老奶奶挾了一些菜到碗裏,可後者卻搖搖頭。「我不吃了,氣都氣飽了。」語畢,她示意身後的女傭攙扶她進房。

  兩人在緩慢地走了幾步之後,忽地又在餐廳門口停住,大夥兒只聽見老夫人急急低嚷:「欸,等等、等等!我的披肩忘了拿!」

  她站在原地,很堅持地等著女傭把披肩披回她肩上,她才又開始緩緩地往前走,一邊還叨叨念道:「這披肩可是繼元那孩子替我選的,他是個體貼的孩子,知道我喜歡這種紅,那孩子真是貼心……」

  低低的交談聲漸行漸遠,餐廳終於又恢復一片寧靜。

  唐慈低頭斜覷著韓紹元,後者陰霾的臉色讓她感到既抱歉又害怕。

  「對不起……」要不是她笨手笨腳的,那個老奶奶也不會氣成這樣。

  「這不關你的事。」

  韓紹元悶悶地仰頭喝完手中的酒,然後扔了餐巾,站起身來對一旁局促的女僕們說道:「我不吃了,你們等大少爺和唐小姐吃完再收拾。」說完他也跟著離開了。

  於是,餐桌上便只剩下唐慈和韓繼元兩人。

  她詫異地微張著小嘴,回望眼前那一大桌幾乎動都沒動過的美食,還有長桌另一頭,靜默吃著飯的韓繼元,她忽地什麼食欲也沒有了。

  唉,她真笨ㄟ!

  連吃頓飯都能搞得大家不愉快……

  夜深人靜。

  唐慈一個人躺在柔軟溫暖的大床上,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

  她可以想像老奶奶為什麼不喜歡她,可是,為什麼她對二少爺也是這樣呢?

  二少爺是這個家的主人,更是韓氏物業的大老闆,不是嗎?為什麼老奶奶對他說話的語氣那麼糟糕?跟大少爺韓繼元比起來,老奶奶簡直是偏心得過頭了!

  再說,那件暗紅色的披肩明明是二少爺那天在百貨公司買的,她記得很清楚,可是老奶奶卻硬說是大少爺為她挑的,還寶貝得不得了……這對二少爺而言真是太不公平了!

  想到韓紹元還為了她而挨駡,唐慈就覺得好愧疚。

  不行,她必須跟他道個歉。

  不管他和他們家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今晚的事情確實是因她而起,要是沒有好好地道個歉,她會整晚都睡不著哩!

  窗外樹影搖晃,林間隱隱傳來野狗的吠聲,唐慈起身摸來一件保暖的外套,披了便赤腳走出房間。

  韓家雖然只有兩層樓高,不過因為占地很廣,所以每扇房門之間,距離至少都有二十來步以上。此刻雖然還未到深夜,但韓家大宅卻已經靜得像座死城,唐慈悄悄地往通道底的主人房走去,一路上還不時地回頭張望。

  嘖,房子太大好像也怪恐怖的耶!好像隨時都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的角落裏蹦出來,對經過的人張牙舞爪……

  她忍不住搓搓發寒的手臂,加快腳步來到韓紹元的臥房外。

  房門底下透出的光暈顯示房內的人還沒就寢,唐慈深吸口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誰?」裏頭傳來韓紹元低沈的嗓音。

  「是我……唐慈。」

  唐慈?韓紹元從書本中抬起頭來。「有事嗎?」都這麼晚了。

  「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進來吧。」語畢,他籲口氣,放下書本,懶懶地往後靠在沙發上。

  門外,唐慈緊張得兩腳微微顫抖,她不是個膽小的人,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只要一碰到二少爺,她就會兩腳發軟、手心冒汗。

  她硬著頭皮推開厚重的房門,然後低著頭走進他的臥房。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韓紹元率先開口。

  「因為……因為我睡不著……」

  「睡不著?為什麼?房間的暖氣壞了嗎?」山上的氣溫本來就此平地低了許多,更何況這陣子寒流來襲,像她這種住慣大都市的人,會感到冷是正常的。

  「不是的。」唐慈搖搖頭。「暖氣沒壞,我睡不著是因為晚飯的事情。」她抬起頭,水盈盈的大眼瞅著他。「對不起,因為我的關係,害你被老夫人罵了。你要是覺得不開心,那……那你罵我好了,罵出來心裏會舒服一點。」握著拳,她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聞言,韓紹元只深深地凝視著她,那深邃漆黑的眸子,令唐慈的呼吸有些不平順。

  「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是啊。」她僵硬地點著頭。

  「這丫頭……」

  韓紹元忍不住撇唇一笑。「我已經說了,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看那老奶奶真的很不喜歡我,你不曉得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看著一個外太空來的怪物。」

  沒錯沒錯!唐慈猛點著頭。「你怎麼知道?」

  韓紹元但笑不語。

  他當然知道,因為當年的他,也同樣經歷過這些。

  他長歎一聲。「你不用想太多,今晚的事情,以後還會常常發生,如果這樣就把你嚇到的話,那以後你要怎麼在韓家生活?」

  嗄?以後還有喔?唐慈忍不住垮下肩膀。「怎麼你們家的問題也這麼多呀?」

  她還以為有錢人都是無憂無慮,沒什麼煩惱的哩!看來,她是太天真了。

  而且,這個發現,讓剛剛要開始過有錢人生活的她,有些小失望呢!

  「怎麼?後悔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韓紹元道。

  雖然有點麻煩,但只要她想,他隨時都可以放棄對她的監護權。

  唐慈聞言急忙搖頭。「才不呢!我一點都不後悔!」住在這裏,起碼不愁吃不愁穿,比起從前的生活,這裏真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那就好。」韓紹元滿意地點點頭,跟著他站起身來,穿著睡袍的高大身軀像座山似地站定在她的面前。

  「不要讓我失望了,丫頭。」他淺淺地笑著,一隻大手還溫柔地摸摸她的頭。

  二少爺……

  這一刻,唐慈只能呆呆地望著他,她感覺自己的心融化了,好像吃了蜂蜜那般的甜蜜而滿足。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這個又酷又帥的監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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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已經過了十個寒暑……

  這天,冬陽豔豔,天朗氣清,陳管事率了一干家丁在園子裏忙著。

  「快點快點動作快一點!二少再過幾個鐘頭就要到了,你們這樣慢吞吞的,是要急死我嗎?」陳管事一邊催促著,一邊拭拭汗如雨下的額際,抬頭看向天空--

  嘖,這是什麼鬼天氣?明明都已經十二月天了,還熱得讓人頭暈!

  他拿起隨身的小扇子,噗噗噗地搧著。「快點,把雜草清除乾淨之後,記得再澆點水,還有,大門那邊記得要掃乾淨,否則二少爺要是發起脾氣來,你們全都慘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二少爺也真是的,出國三年,那為所欲為的個性還是一點都沒改變……明明說了後天才到,卻又一聲不吭地更改班機,害他們這班做下人的差點沒被嚇死。

  想想,還是大少爺好,大少爺為人寬厚又仁慈,這幾年二少爺不在,大夥兒的日子悠閒得跟什麼似的,簡直就像放了一個長假。

  只可惜,好景不常啊!他們的好日子終究還是結束了。

  「陳管事,你一個人在那邊嘀咕什麼?」

  陳管事一抬頭,只見從花園的小徑上,一名樣貌清麗絕倫的女子笑著走來。

  她穿著亞麻色的針織連身洋裝,柔軟不及盈握的纖腰上,鬆鬆地掛著一條尾端垂著流蘇的小豐皮寬腰帶,足上踩著一雙細跟的波希米亞長皮靴,她步伐優雅、笑靨如花,如絲緞般的秀髮迎風飛揚著。

  「唐慈?」陳管事見來人是她,雙眼登時一亮。「嘩?!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呀!」簡直是豔光四射哩!老管家呵呵笑著。

  也對,二少爺回國,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唐慈了吧?

  想當初,二少爺還曾經為了她的性別狠狠地臭駡他一頓,沒想到,幾年下來,他們倆的感情倒是與日俱增,到後來簡直就跟親兄妹一樣,形影不離了。

  而他,雖然一開始也不怎麼喜歡唐慈,然而隨著相處的時間日久,知道她這個孩子心無城府,做事也夠勤快,便慢慢地對她改了觀,甚至不由自主地喜歡起她來了。

  就像現在,看見唐慈穿得這麼漂亮,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他可是打從內心感到高興呢!

  「謝謝。」唐慈微赧地抿唇一笑。

  其實,她也是考慮了好久才決定這樣穿的,否則平常的她,都是一件簡單的上衣再加一條牛仔褲就出門了,哪還需要特地打扮?

  只不過,今天對她來說可是個大日子哪!

  她的老闆兼監護人--韓紹元,在服了兩年的兵役、又出國進修三年之後,今天終於要回家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她不用再透過電話或者E-mail,就能面對面地跟他說話,甚至同桌吃飯了!

  這麼一等一的大事,她怎麼可以穿得太隨便呢?

  「二少爺有說他幾點到嗎?」她滿懷希望地問。

  「嗯……二少爺搭的那班飛機,到臺灣大概也接近四、五點了吧?我已經派人到機場去,只要飛機沒有誤點,應該七點以前就可以回到家……對了,你來得正好,這邊交給你了,我要進去廚房看看那邊準備得如何。」那廚子是新來的,不曉得他的手藝合不合二少爺的口味?

  「好。」唐慈點點頭,一邊目送著陳管事離開。

  再過幾個鐘頭,她就可以見到二少爺了,此刻,她的心中真有著說不出的愉悅和激動。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見面了。

  還記得,當年她剛來韓家的時候,因為什麼都不懂,所以經常闖禍鬧笑話,那時候的她,真的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不光是老奶奶,就連陳管事和府裏的一些下人,全都瞧不起她。

  然而,儘管如此,二少爺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他不但親自教她禮儀、教她應對,到最後,甚至還讓她跟著一起出席重要場合,參與一些名流盛宴……

  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是二少爺把她教育成一位上流社會的淑女,是他的一雙手改造了她。

  唐慈抿唇而笑,她的臉上流露出戀愛中的女人獨有的神情。

  哎……只要一想到二少爺,她的心臟就會撲通撲通地狂跳哩!

  此時,在她身旁不遠處工作的家丁們,已經將雜草和落葉鏟上小推車,他們嘿咻一聲將鐵鏟拋上推車頂。

  「唐小姐,你看這樣可以嗎?雜草全都除掉了。」

  唐慈一怔,回過神來。「嗄?喔……可以了。」她低頭看看手錶,唔,時間好像差不多了。「我也來幫忙吧!小江,你們把這些雜草跟葉子拿去燒了。老李,我們一起把車道旁邊掃一掃。」

  語畢,她卷起袖子,和老李兩人拿著竹掃帚開始唰唰唰地清掃起路面。

  不遠處,韓家的大門外,一輛橙黃色的計程車緩緩駛近。

  一名穿著鐵灰色風衣、戴墨鏡的男子坐在後座,他髮鬢濃黑,肩膀寬闊,眉宇之間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自信,他從容地拿出手機,撥了幾個鍵接通韓府,很快地,深黑色的鍛鐵大門「喀!」的一聲徐徐開歇--

  在此同時……

  「二少爺回來啦!陳管事……陳管事……二少爺他已經到啦!」女傭扔了電話便高聲喊道,接著,韓家上下全都亂成了一團--

  抹桌子的撞翻水桶,擦窗戶的差點摔下樓,連廚房裏幫忙切菜的大嬸,都駭得割破了手指頭。

  「什麼?你說什麼?二少爺他到家了?!」陳管事從廚房一路嚷嚷著出來。「好了,別擦了別擦了,你們趕快把這邊收拾一下,到門口迎接少爺啊!」

  這會兒,屋裏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手邊的工作,戰戰兢兢地迎接老闆歸國,可屋外的唐慈卻還毫不知情地繼續努力清掃花園旁的車道,唰唰唰地,把落葉和灰塵揚得漫天飛舞。

  在她的身後,韓紹元所坐的計程車緩緩駛過,他黑眸一眯,凝目注視著夕陽下那背著光、纖細美好的身影。

  唐慈。

  他一眼就認出她來。隔著車窗和淺色墨鏡,他專注漆黑的眸子對上了那驀然回顧的剪水雙瞳,而後者被他這麼一看,渾身汗毛霎時豎起,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揪住。

  「二……少爺?!」

  雖然相隔了一段距離,可唐慈還是認出他來了。

  她的胸腔驀地發熱發燙,她看見他朝自己微微勾了下唇角,她的雙腿竟因此而發軟,只能握緊竹掃帚勉強站立。

  老天,真的是他!

  這感覺太熱悉了,除了韓紹元以外,沒有任何人的眼神能令她心跳飛馳,恍若著魔。

  「那是誰啊?這麼囂張?」一旁,老李張大了眼睛,看著那部計程車如入無人之境地一路往主屋駛去,不禁疑惑地搔著頭問。

  唐慈聞言笑了開來,她轉身將掃把交給他。「老李,抱歉,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然後邁開腳步,循著她來時的小徑一路奔了回去。

  快,她得趕緊將這消息告訴大少爺!

  韓家二樓的書房裏,韓繼元正在和自己下棋。

  他穿著一襲藏青色唐裝,和一雙黑色布面手工鞋,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則擺了一副棋盤和一杯冒著蒸氣的熱茶。他的神情專注而寧靜,食指和拇指間掐著一枚圓潤光滑的白棋,正要擱下……

  忽地,書房大門被人推了開來,唐慈雙頰緋紅、一臉興奮地沖到他桌前--

  「二少爺回來了,現在人就在樓下。」

  真的嗎?韓繼元俊眉一挑,臉上綻出笑容。

  他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我以為他要晚上才會到,怎麼?他坐旱一班飛機回來?」

  「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確定剛剛看見的那個人一定是二少爺,他居然坐計程車回來呢!」唐慈開心地笑著,很自然地上前替他扣好鬆開的盤扣。

  一陣淡淡的香氣霎時撲鼻而來,韓繼元一怔,低頭覷著近在咫尺的佳人。

  橙黃色的夕照,映在她柔美細緻的臉蛋上,他注意到她今天化了點淡妝,也灑了香水,連絲緞般的長髮都特別梳理過,不像平常,只隨便用個發圈套住就算。

  是為了紹元吧?他似笑非笑地扯著嘴角。

  「嘖,這扣眼是不是太小了……」

  眼前,唐慈還在和那盤扣奮戰,可是好困難,韓繼元太高了,而身高只有一百六的她,只能費力地仰著頭,一雙小手略嫌笨拙地扯著那扣子。

  韓繼元等了好一會兒,見她懊惱地直皺眉頭,他不禁覺得好笑,搖搖頭,並按住她的小手--

  我自己來吧!他用眼神告訴她。

  不,唐慈固執地噘起嘴。「等一下,就快好了。」不過是扣個扣子而已,這麼簡單的工作難不倒她的。

  她輕咬下唇,踮起腳尖,湊上前去想要看清楚一點……然而,就在此時,韓紹元也已經來到了門外。

  他站在書房門口,眼露詫異地注視著房裏頭狀甚親密的兩個人。

  那是……

  濃眉不自覺地鎖緊,他不動聲色、緩緩地退到門外的長廊上,將自己隱匿在陰暗的一角。

  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和唐慈……他們互相喜歡嗎?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種關係的?

  窗外,金色的夕陽成片灑落,也長長地拖曳出兩人親匿倚偎的身影。韓紹元耳裏聽著唐慈銀鈴般清脆的笑聲,眼底映著牆上那幅名為「日出」的畫作,向來冷漠如湖水般平靜的心房,頭一回起了淡淡的漣漪……

  晚餐時間,老夫人如同往常一樣,坐在長桌最前端的主位上,她的左手邊坐著唐慈和韓繼元,而韓紹元則坐在他們倆的對面。

  偌大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精美的菜肴,所有的菜色,全都依照韓紹元喜好的口味烹煮,連飯後的紅酒,都是韓繼元交代陳管事,特別請代理商從法國原產地限時空運來台的。

  「大哥,這幾年公司和家裏的事有勞你了。」席間,韓紹元向韓繼元敬酒。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韓繼元笑笑,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你真正該謝的人是唐慈,這幾年她可幫了大家不少忙。」

  聞言,韓紹元只淡淡一笑,目光移向一旁的唐慈--

  她並沒有留意他們倆的對話,她正忙著幫視力退化的老奶奶剔去魚肉裏的刺,神情十分地專注。

  「奶奶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了,這些年,都是唐慈親自幫她挾菜的。唐慈夠仔細,又懂得討老人家歡心,所以久而久之,奶奶也習慣了有她在一旁陪著。你不曉得,她老人家還曾經不只一次地抱怨,說我把唐慈給霸佔住了呢!」韓繼元笑著解釋道。

  是嗎?韓紹元挑眉,點點頭。

  看來,他不在的這幾年,唐慈在韓家的地位已經明顯的不一樣了。想當初她剛來到韓家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除非他在,否則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成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旁,甩都甩不掉……

  黑眸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他舉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對了,你剛剛上哪去了?」韓繼元問。

  他和唐慈找了他好久,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回了家也不曉得來問候一聲,真不曉得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老奶奶恰好也想到這件事,回頭睇了韓紹元一眼,雖然老人家視力不佳,腦子也有些糊塗了,可是那雙老眼瞪起人來,還是頗有威嚴。

  「……抱歉,奶奶,當時您在午睡,我不想打擾您。」

  「嘻,廢話一大堆!反正你就是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底。」老奶奶拿手帕抹抹嘴,輕哼了聲。

  見狀,唐慈忙將碟子裏的魚肉撥進老奶奶碗裏。「奶奶,這魚肉蒸得恰到好處,又滑又甜又嫩,您快嘗嘗看!」

  「是嗎?這麼好吃?」老奶奶稀疏的白眉一挑,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沒辦法,年紀大了,牙齒沒力,能吃的東西不多,幸虧有唐慈在,否則她連這點口福都沒有哩!

  她呵呵笑著,露出一口假牙。「好好好,我嘗嘗看……嗯,真的很好吃!」

  「我沒騙您吧?您再嘗嘗這紅燒豆腐,還有開陽白菜……」唐慈索性把老奶奶喜歡的菜全挾了一些過來,哄老人家開心。

  一旁,韓紹元默默地注視著她,那灼熱的視線,無聲地牽動了唐慈的心弦。

  她舔舔唇,臉頰發燙地垂下眼廉。「呃……好像還有幾道菜沒上,我去廚房看看。」說著,她擱下筷子站起身來。

  「不用了。」韓紹元卻制止她。「讓陳管事去就行了……老陳,去看看,順便再拿一些冰塊過來。」

  「是,二少爺。」一旁陳管事領了命,立刻便帶著女傭離開了飯廳,唐慈只能乖乖地坐下。

  「你最近好嗎?」韓紹元微笑。

  這是他回來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且令人懷念,唐慈忍不住感到有些暈眩。「好……我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

  「看得出來。」他點點頭,黑眸淡淡地掃過那嫣紅的雙頰,水嫩的唇,和那頭烏黑秀麗、令人忍不住想要撫摸的長髮。

  她確實不一樣了。打從傍晚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明顯地感覺到她的改變。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蹺家的叛逆女孩,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純可人,一舉一動都像個大家閨秀,甚至就連當初最反對她進門的老奶奶,也已經放棄成見接受了她。

  這樣的改變,應該是值得慶倖的吧?

  至少,對唐慈而言,她已經是真正地融入這個家庭,不再需要倚靠誰了……包括他這個「監護人」在內。

  他抿唇,嘴角淡出一抹笑,那笑……竟是有點苦。

  「紹元,你們倆怎麼那麼生疏啊?」韓繼元忍不住在一旁笑問。「我記得,以前你和唐慈總是形影不離,連吃飯睡覺都要在一起的,不是嗎?」

  睡……睡覺?!唐慈臉色乍紅。

  誤會啊!那次是因為半夜突然打雷,又刮大風,她因為害怕才會跑到二少爺的房裏去的,他們……他們只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又沒做什麼!大少爺未免也記得太清楚了吧?

  她尷尬地咬住下唇。「那時候是我不懂事,給二少爺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小時候的她,確實很快樂呀!可以毫無顧忌地成天跟在「他」的身旁……

  她悄悄拾眼,剛好對上韓紹元如黑夜般深邃的黑眸,她的心跳陡然失速,那晚與他同床而眠的情景,霎時浮現眼前,她彷彿還依稀能感受到,那只整晚輕覆住她耳朵、溫暖的大掌。

  對座,韓紹元沈默著,看著她的眼眸讀不出一絲情緒。

  形影不離嗎?

  或許吧!那段時間為了要讓她儘快融入韓家,並擔負起照顧大哥的責任,他確實額外付出了不少的心力;然而,奇怪的是,他從來都不覺得她是個麻煩,他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胸口凝聚著一種陌生而異樣的情感,他微怔,抿唇拿來酒瓶為自己斟滿紅酒,然後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輕輕搖晃著。

  眼前,大哥和唐慈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麼,聊得十分起勁,他沒細看,也無心發問,只獨自啜飲著紅酒,一口接著一口。

  從前,坐在唐慈身旁的人是他,能讓大哥卸下心防、展顏歡笑的,也是他,可如今……

  他撇唇輕歎。

  有些人和事,似乎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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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窸窸窣窣……

  入了夜,當宅裏的人都各自回到寢室休息,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穿著鐵灰色西裝的年輕男子卻撐著傘,獨自走出屋外。乾淨得發亮的皮鞋,毫不猶豫地踩過濕漉漉的草皮,來到無人的後倉庫。

  這是韓家擺放園藝器具的地方,因為地處偏僻,即使天色已暗,也沒有人發現倉庫裏的小燈是亮的。

  他推開未上鎖的門,筆直地走到倉庫盡頭,那裏擺了幾隻木箱,而木箱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

  「你在這裏做什麼?」他問,假裝沒看見她淚痕斑斑的小臉。

  「二少爺……」

  「大家都吃完飯回房間休息了,你不吃飯,躲在這裏做什麼?」

  「我吃不下……」紅通通的眼睛不敢直視他。

  「你平常食量最大了,怎麼可能會吃不下飯?是不是有誰說了什麼,還是誰又欺負你了?」

  「我不喜歡她們。」

  「誰?」

  「阿珠和小玉,她們說……說我是二爺的私生子,還說我跟二少爺一樣,都是要來跟大少爺爭財產的。」

  黑眸緩緩眯起。「……你不用去在意那些人說的話。」

  「可是她們真的好討厭!」

  「既然討厭她們,你就更不應該躲在這裏。你是我帶回來的人,將來你還要使喚她們做事,要是三兩句話就把你搞得連飯也吃不下,那以後你要怎麼面對更多外來的眼光?怎麼擔負起照顧大少爺的責任?」

  「二少爺……」小臉上堆滿了無奈。

  「好了,跟我回去吃飯吧!下星期一開始,你的家教老師就要來幫你上課了,你要加油,知道嗎?」他頭一次領悟到,原來,教養一個孩子比經營一家公司還要費神。

  「二少爺……」

  「又怎麼了?」男子頭也不回地繼續埋首於公文中。

  「我可不可以不要上課了?」

  「為什麼?」

  「那個老師說的我都聽不懂。」

  「不懂就要發問,否則我請老師來做什麼?」

  「可是……」

  男子輕歎了聲,抬起頭來。「你有哪里不明白的?拿來我看看。」無奈呀!從來沒想過,白天為了工作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他,回到家之後,還得兼任課後輔導老師。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嗎?

  不一會兒,小女生捧著厚厚的英文字典來到他面前。

  「老師要你背字典?」

  「嗯。」

  「那很好啊!張老師是T大英文系的教授,照著他的方法念,以後你的英文程度肯定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強上好幾倍。」

  「可是,我不會念……」

  「不會念?那簡單,是哪幾個生字不會念?我教你。」

  「……全部。」

  全……

  男子瞪著她,沈默了好一會兒。

  「明天,我幫你換個老師,你給我從KK音標開始學起。」

  轟隆隆……

  一道白光閃過,接著,漆黑的窗外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

  夏夜裏驟起的一陣強風,吹得木窗子嘎吱作響,也一併吹落了書桌上層層疊疊的公文,紙張隨風散落一地。

  身著淺灰色睡袍的男子,從隔壁臥房緩緩踱了過來,並彎身拾起地上雜物。

  這場雷雨來勢洶洶,不曉得,那丫頭會不會伯?

  才正這麼想著,門外便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足音,那聲音由遠而近,帶點恐慌似的,最後停在他的房門前。

  他垂眸,嘴角淡淡地綻出一朵笑花。

  「二少爺……二少爺……你睡了嗎……」

  門外那人小心翼翼地輕聲喊著,他聽見了,也不急著開門,只自顧自地收拾好桌面,然後才不疾不徐地踱至房門口,一把拉開厚重的木門--

  門口果然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子,聽見開門聲,她飛快地抬頭,仰望著他,略嫌瘦削的小臉瞬間露出釋然的表情。

  「你蹲在這裏做什麼?」他面無表情地問。

  「那個……外面在打雷,我、我怕……」

  「怕?」他挑眉。

  「不、不是啦!我是怕……怕你房間的窗戶沒關好。」小女孩愈說愈小聲,到最後,一張小臉已經脹得通紅。她垂下頭,咬著唇,好像很懊惱自己為何要逞強。

  聞言,男子撇唇,似笑非笑地往後退了一步。

  「進來吧!」

  早知道她會怕的。這孩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勇敢,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呀!

  「真的……可以嗎?」她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要幫我檢查窗戶有沒有關好?」

  「喔,是啊是啊!」小女孩聞言跳了起來,開心地奔進他房間。

  「嗯嗯……都關好了呀……」她在幾扇大窗前面假裝忙碌地來回踱著步,外頭狂風呼嘯、樹影搖晃,可是因為這房間裏有二少爺,所以她覺得很安心。

  檢查完畢回頭,見男子踱進隔壁寢室,她又跟了進去。

  「你要做什麼?」

  「睡覺啊!」

  嘻?「可是……現在還沒一點,你不是都很晚才睡的嗎?」

  「我困了,而且明天一早還要開會。」男子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就像平日裏對她解釋一些連下人都懂、唯獨她沒聽過的基本禮儀一樣。

  說完,他當著她的面,脫掉睡袍,然後掀被上床。「晚安。」隨即閉上眼睛,不再理她。

  咦?小女孩當場愣住。

  外頭狂風肆虐,雷聲忽遠忽近,她回頭,正巧看到窗外劈下一道銀色光束,接著……「轟!」的一聲,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哇~~」小女孩尖叫起來,抓起棉被就一頭鑽進年輕人的被窩裏,簌簌發著抖。

  一下下就好,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拜託,現在千萬別趕她出去。

  她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往床頭方向匍匐前進,直到聽見耳邊傳來沈穩而規律的心跳聲,方才安心地趴下。

  黑暗中,男子一聲不吭地,定定望著身側那團隆起。

  這丫頭膽子還真小!

  只不過是打雷外加停電而已,有這麼可怕嗎?當日她一個人面對那群小太妹,甚至挽起袖子跟她們打群架時,也不見她有一丁點的退卻呀!

  他笑歎了聲,放在棉被底下的一隻手掌,開始下意識搜尋著她的臉蛋,然後,輕輕覆上她冰涼的耳朵--

  「不用怕,有我在,你很安全。」

  他不確定這句話究竟有沒有說出口,只知道,接下來的一整晚,他都這樣捂住她的耳朵,直到窗外雷聲逐漸遠去,天際漸漸泛白……

  叩叩……叩叩……

  清晨,門外斷斷續續傳來敲門的聲音。

  韓紹元掀了掀眼皮,一個翻身,接著他忙弓身往後退,直覺地要避開躺在身旁的人兒……

  然而,身旁一片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他探手摸摸身側的被褥,一陣冰涼竄上手心……這才明白,原來自己作了一場夢。

  真可笑,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他怎麼還夢到那些陳年往事?

  歎口氣,他坐起身來,揉揉酸疼的右臂。

  昨晚,他整夜都沒有翻身,是怕吵醒夢中那個小女孩嗎?他忍不住為自己的迷糊失笑。

  門外的敲門聲停了一會兒,接著,不確定的嗓音響起--

  「二少爺……您起來了嗎?」

  那熟悉的聲音令韓紹元有短暫的失神,跟著,他以極快的速度翻身下床,披著睡袍來到門口,拉開門。

  「抱歉,二少爺,吵醒您了……」

  唐慈穿著成套的嫩橘色運動服及白色運動鞋站在門外,精神奕奕的小臉上,有著靦腆的笑以及醉人的紅暈。

  忽地,他有種時光倒錯的感覺,不自覺地就把眼前的人兒,和當年那個小女孩重疊在一起。難道,這一切都不曾改變過?她還是當年那個愛黏人的小女孩,而他,仍是小女孩最愛親近的二少爺嗎?

  心跳忽然有些不太平穩,他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至少正常些--

  「這麼早,有什麼事嗎?」他想起她之前總愛大清早吵醒他,然後巴著他羅羅唆唆地問一大堆問題。

  唐慈望著他深邃似海的黑眸,雙頰不禁又熱了熱。

  「呃……是這樣的,大少爺想要和您一起用早餐,所以讓我過來看您起床了沒?」當然,她不會告訴二少爺,是她提議要大家一起吃早餐的。

  她只是想多點時間和二少爺相處罷了!畢竟兩地分隔了這麼多年,她有好多話、好多心事想要跟二少爺說呢!

  只是,她熱切的目光並沒有令韓紹元的心裏感到好過一點,他驀地黯下眼色。

  原來,這丫頭是來替大哥傳話的?

  「好,我知道了。」他淡淡地應了聲,旋即轉身往房裏頭的衣帽間走去。

  在唐慈看不到的角度,那張淡漠的俊臉隱約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感受,就和他昨天在書房見到他們倆親匿談笑時,一模一樣。

  他究竟在惱什麼?

  他不是會為這種小事而計較的人,這太不像他了!他蹙眉,臉色更沈地走進更衣室。

  在他的背後,唐慈撫著胸,有些臉紅心跳地微喘著氣。

  今天的二少爺好像很不一樣呢!

  才剛這麼想完,她旋即又為自己的愚蠢翻了個白眼。廢話,當然不一樣了,二少爺今年都已經三十二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而且,他又離開臺北那麼多年,會有所改變是很正常的。

  她抬眸,透過玻璃窗的反射,隱約看見更衣室裏的韓紹元。

  她看見他脫下寬鬆的睡袍,扔進一旁的竹籃子裏,然後是睡衣,再來是睡褲……

  玻璃窗就如同鏡子一般,誠實地反映出更衣室裏的一切,包括那古銅色的、健美勻稱的裸背,以及……倏地,她轉過身,捂住差點尖叫出聲的嘴--

  哇!我在幹麼?!居然在偷看二少爺更衣?!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興奮……

  粉臉燙紅,她忙低頭走出韓紹元的房間,愈走愈快、愈走愈快……到最後,幾乎像在逃命了。

  哎呀呀!她究竟是怎麼了?

  只不過是裸背,只不過是二少爺的裸背而已呀!她幹麼心跳得那麼快?

  用過早膳,唐慈束起長髮來到屋外,沿著圍牆邊的小徑散步。

  這距離其實不算短,韓家占地太廣了,光一座前院少說就有一個標準的運動場大,而平時,她總要空腹繞著屋外的圍牆跑上三圈。

  可是今天不同,今天的早餐多了二少爺,所以她乖乖地吃完早點,然後再出來散步。

  雖然今年是暖冬,早晨的風裏仍帶點刺骨的寒意。唐慈將兩隻手插進運動長褲的褲袋裏,低著頭,信步踩著小徑上的落葉,一步接著一步,腦海中不斷回想著稍早發生的那段小插曲。

  她發現,二少爺真的是變很多呀!

  印象中,當兵前的二少爺身形是很修長的,手長腳也長,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就跟大少爺一樣,是那種標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翩翩富家公子。

  可是,今早她所看見的二少爺,卻完全推翻了她印象中的那個版本。

  那是個成年男人的身體,肩寬臀窄,肌肉強健且比例完美,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力量,彷彿牽動的,不只是那飽滿有力的肌肉,還有男人獨具的陽剛以及霸氣。

  她低頭,看著自己纖弱細薄的身子,忍不住想像,被二少爺緊緊擁抱住的感覺。

  他的手臂那麼長,被他抱住一定很有安全感;他的肌肉強健,被他抱著,可能會有點透不過氣、又有那麼一點熱血沸騰;還有,他那寬闊溫暖的胸膛,真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避風港……

  捂住微微發熱的雙頰,她停下腳步,抬眸,望住天空。

  陽光不知何時已經破雲而出,在這寒冬的早晨,透過層層樹葉,細細碎碎地灑在她微微發亮的臉龐。

  好希望,日子就這麼一直平靜地過下去。

  她不嫁人,二少爺也不娶,他們就這樣做一輩子的主僕,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明亮的起居室裏,兩個神情專注的男人正在下棋。

  一旁的矮桌上,熱水正在壺裏嗚咽沸騰著,可兩名男子誰都沒有去理會它,任憑那嫋嫋白煙蒸散在空氣中。

  「大哥,你這步棋下得好。」須臾,手執黑棋的俊朗男子忽地露齒一笑。

  他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往後靠坐在椅背上籲了口氣。這盤棋整整下了一個鐘頭,如今勝負已分,不用再繼續下去了。

  對座,身穿白棉襖的韓繼元回以一笑。「承讓了。」

  他長年在家,每天除了窩在書房裏看書或下棋,也沒別的事情可做,在這種情況下,棋藝有些微的精進是應該的。倒是紹元,年紀輕輕就要扛起一個千人的公司,平日不但要處理公事,回了家還得抽空打理韓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這樣的男人,才真正算得上是成功吧!

  韓繼元微微一歎,傾身關掉小爐火,並拿來茶葉、茶壺準備泡茶。

  「大哥。」韓紹元見狀眉心一皺。「這種事情叫下人來做就好了,何必你親自動手?」

  「沒關係,其實泡茶也是一種樂趣,之前唐慈的想法也跟你一樣,不過因為我堅持要自己來,日子一久,她也就不管我了。」

  唐慈?韓紹元這才又想起她來。

  那丫頭一早來叫他起床,結果他連衣服都還沒換好,她人就不知跑哪去了,而且連房門都忘了替他關上。後來,吃早餐的時候也是一樣,她好像很怕看見他似的,胡亂吞了兩片吐司,便匆匆忙忙離開了。

  真不曉得這丫頭究竟在搞什麼鬼?

  難道幾年不見,她對他已經生疏到這種程度了?

  「在想什麼?」對面,韓繼元已經泡好一壺熱茶,他遞了一杯過來,臉上掛著韓紹元熟悉的笑。

  「我在想,唐慈今年也二十四了。」

  「沒錯,她已經是個大女孩了。」韓繼元點點頭。

  「她不可能在韓家待一輩子,她遲早會交男朋友,會結婚,會離開。」到時候,誰來接替她的位置?誰來繼續照顧大哥,並分擔他的責任?

  聞言,韓繼元先是一怔,接著他意外地露出笑容--

  「那可不一定……」

  「什麼意思?」

  「只要讓她徹底變成韓家的人,那麼她就不用離開了。」

  徹底變成韓家的人?韓紹元不解地挑起濃眉。

  「如果你和她互相喜歡,那就把她正式地娶進門吧!如此一來,她便是韓家的少奶奶,到時候沒人可以把她從你身邊搶走。」

  韓紹元一聽,臉色驟變。

  「大哥,你別開玩笑了。」要他娶唐慈?他想都沒想過。

  「怎麼?你不喜歡她?」

  「不是不喜歡,只是……」只是沒想過這種事情。

  他和唐慈?……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他是那丫頭的監護人呀!

  況且,大哥和她不是互相喜歡嗎?既然如此,怎麼又好讓他去娶唐慈?

  這提議實在太荒唐!

  一旁,韓繼元靜靜地啜飲熱茶。

  他明白方才那句話,一定會為韓紹元帶來不小的衝擊,可他卻不得不說。

  他不會看錯的,這兩個人明明互相喜歡,卻為了某些原因一直不願意坦白自己的心意。他這個做大哥的看在眼裏,總覺得需要幫他們一把,畢竟,他也不希望唐慈離開韓家,她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孩子。

  他瞄了一眼一旁茶几上被他擱置已久的金色信函,忽地靈機一動。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他問。

  「嗯,有什麼事嗎?」

  「明晚有一場宴會:主辦人發了好幾封電子信函一再邀請我出席,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那種場合。」

  「沒關係,我去就好了。」韓紹元無所謂地聳聳肩。

  反正他才剛回國,暫時也沒打算回公司報到,所以參加一場宴會的時間他還是有的。

  前者聽了放心一笑。「既然如此,你也帶唐慈一起去吧?」

  什麼?韓紹元驀地抬頭。

  「這幾年她跟著我,什麼活動都沒辦法參加,既然現在有這機會,你就帶她出去走走吧!就當作是替大哥補償她。之前你們不也常常一起出席各種宴會?我相信她會是個很出色的女伴。」

  「大哥……」

  韓紹元不覺蹙起眉頭。

  他是不介意帶唐慈出去透透氣,畢竟這些年她也幫了他不少的忙。

  只是,這麼一來,硬把他們倆送做堆的大哥又該怎麼辦?

  他真正擔心的,是這個呀!

  他不希望大哥老是封閉自己的感情,他是男人,當然也有談戀愛,甚至娶妻生子的權利,如果他喜歡唐慈,那麼唐慈就是他的。

  因為,打從一開始,他便沒想過要跟大哥爭什麼,以後,也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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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少爺,聽說你找我?」書房內,唐慈乖巧柔順地在韓繼元面前站定。

  她剛散步回來,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被風吹得有點亂,雙頰也因為運動而顯得紅潤,散發著健康的光澤。

  韓繼元看著她,心中有種奇異但滿足的感覺。

  就好像……吾家有女初長成吧?

  「明晚,你陪紹元出席宴會。」他打著手語。

  「我?」她訝然。

  「對,之前紹元還沒出國的時候,不就常常帶著你一起參加各種宴會?如今他缺少一個女伴,這個人選當然非你莫屬。」

  「可是……」

  「可是什麼?」

  韓繼元覺得好笑。這丫頭是怎麼搞的,居然和紹元一樣的反應?

  之前她不是開口閉口都二少爺,很愛跟著紹元到處跑的?怎麼,現在長大了,懂得男女有別,就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笑望著她。「你不想去嗎?」

  「想。」當然想!

  「既然這樣,那就快去準備準備呀!」

  可是……

  唐慈猶豫著,她緊張地咬住下唇。「二少爺他……他怎麼說?」

  說不定人家心中早就有別的人選,說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帶她去,大少爺這樣擅作主張,會不會惹得二少爺不高興?

  「他沒說什麼。」韓繼元道。

  是……是這樣嗎?

  唐慈點點頭,有些暗喜,卻又有些緊張,不禁伸手摸摸頭髮,又摸摸臉。

  「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席那種場合了,我怕我會出狀況……」

  「有紹元在,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沒有合適的衣服……」她喪氣地說道。

  當年二少爺替她買的那些小禮服,恐怕早就穿不下了。

  聞言,韓繼元只是笑笑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這些統統都不是問題。」他站起身來,繞過書桌,來到她的面前。「缺少什麼,只要告訴陳管事一聲,他便會幫你準備好。我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成外人,希望你也不要有這種感覺。」

  「大少爺……」

  「你不是很希望一輩子都留在韓家嗎?其實,這不是不可能的,一切,就看你自己如何決定。」他笑,伸手撥開她頰畔的發絲。「明晚,安心地跟紹元一起去吧!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知道嗎?」

  大……大少爺?

  唐慈仰頭,怔愕且迷惑地望著那張溫和如往常的笑臉。

  大少爺的意思是……要她主動對二少爺示好?!

  他希望她嫁給二少爺,這樣,她便能永遠地留下來了,是嗎?

  不管大少爺的方法究竟行不行得通,隔天傍晚,唐慈還是聽話地換上一套香檳顏色的露肩晚禮服。

  這是大少爺在網路上為她挑選的,只花了半天的時間,這件價值不菲的進口訂制禮服便由專人送到了她的手上,尺碼完全正確,甚至連修改的動作都省了。

  此刻,她站在落地的大鏡子前,小心地來回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她化了淡淡的自然妝,長髮高高地盤起,並插上一支與衣服同色系、鑲了昂貴黑珍珠的純金髮簪,露肩禮服將她渾圓可愛的胸脯完美地包裹住,纖腰以下,一襲金色刺繡的窄身魚尾長裙將她的一雙腿襯托得更加修長迷人,哪怕只是一舉手一投足,皆令她嫵媚動人至極。

  原來自己也可以這麼漂亮?唐慈迷蒙著眼,忍不住讚歎起來。

  主辦人那邊派來接他們的禮車,已經在一樓門外候著,她聽見樓下二少爺和陳管事交談的聲音,忍不住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怎麼辦?自從大少爺跟她說了那番話之後,她變得好心虛呀!

  你不是很希望一輩子都留在韓家嗎?其實,這不走不可能的,一切,就看你自己如何決定……

  她不是聽不懂,只是……真的嗎?她真的可以嗎?

  以她的身分,真有可能成為二少爺的妻子?韓家的二少奶奶?

  望著鏡中絕美的人兒,她惶惶然的心始終吊在半空中。

  或許大少爺說得對。

  她不應該選擇逃避,她應該把握住任何一個可以接近二少爺的機會,並且讓他愛上她……即使,結局很可能會失敗,但至少她不會感到後悔。

  拿起掛在一旁的水晶串珠手拿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出房間。

  一樓的玄關前,韓紹元正和陳管事討論發放年終獎金的事宜,他穿著喀什米爾質料的純手工灰黑色西裝,濃眉微蹙地輕撫著下巴,那身高大強健的體魄,包裹在剪裁合身的西裝底下,令他顯得格外的優雅而且迷人。

  他們正討論到一半,看見唐慈從樓梯上下來,兩人頓時停止了交談。

  那是……唐慈嗎?

  韓紹元有些愕然、有些怔忡、更有些驚豔地望著樓梯中央那明顯局促的人兒。

  太美了,他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在一瞬間改變那麼多!

  「唐慈?!老天,真的是你嗎?快快快!快下來讓老陳看看!」陳管事喳呼著,扔下手中的員工名冊跑到樓梯口。「嘖嘖嘖……太漂亮了!大少爺的眼光真是沒話說,他挑的這件禮服,簡直就像是為你量身訂做的,實在是太合適了!」

  大哥?韓紹元的眼中有著短暫的錯愕。

  怎麼,原來唐慈身上穿的這件禮服是大哥買的?

  驚豔的情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一陣空洞洞的感覺。

  這種事情,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做的,為唐慈挑選衣服、交代下人採買她的日用品,換季時,替她留意被褥及衣物是否足夠、有沒有跟著替換……種種事情,雖然瑣碎,卻無疑是他們倆維繫感情的重要管道。

  只是沒想到,他才離開幾年而已,這項工作已經有人自動接手了?

  胸腔莫名的繃緊,他抿唇,聽見陳管事羅羅唆唆地拉著唐慈說話--

  「……這些年,我老看你穿T恤、牛仔褲,我還真替你擔心呢!都二十幾歲的大小姐了,整天足不出戶,又不懂得打扮,要是嫁不出去怎麼辦?幸好,有大少爺在,他最關心的人就是你了!你不曉得,昨天他為了替你找禮服,還偷偷問我要了你的尺寸,我可從沒見過大少爺對哪件事情這樣認真的……」

  咦?「真的嗎?!」唐慈捂住嘴,雙頰驀地飛上兩朵紅雲。

  大少爺他……居然跟陳管事要她的三圍尺寸?

  老天,這實在是太羞人了!

  怪不得這件禮服她穿起來剛剛好,原來店家早就依她的尺寸修改過了……

  陳管事看起來心情極好,他看著眼前彷彿脫胎換骨的大美人,忽地眼皮一撐,擊掌道:「對了,我去叫大少爺!他還沒看過你穿這件禮服的模樣對不對?我去請他下來,他要是知道自己選的禮服這麼出色、讓你變得這麼漂亮,一定比誰都還高興!」

  「這……不用麻煩了吧?」

  唐慈尷尬地捂住發燙的雙頰,斜眼偷覷韓紹元。

  後者一臉平靜地拿起被陳管事隨手擱在玄關櫃上的員工名冊,翻了翻,然後唰唰唰地在上頭飛快地簽了名。

  「陳管事。」他喊。

  正打算上樓的陳管事聽了,立刻小跑過來,恭恭敬敬地接下他手中的名單。

  「就照這上面寫的金額發放年終吧!」他面無表情地將鋼筆收回西裝內袋。

  「是的,二少爺。」陳管事隨即轉身要離開。

  「還有……」

  還有啊?陳管事止住很想再次沖向樓梯的腳步,回過頭。

  只見,韓紹元很冷很冷,近乎警告性地瞟了他一眼。「我曉得一個人年紀大了,話多是在所難免,但……能不能請你稍微控制一下?為了一點小事就要驚動大少爺,這可不是一個稱職的管家該有的行為。」

  「呃……抱歉,二少爺,老陳……老陳知道了。」

  陳管事被訓得一頭霧水,他好無辜地抓抓花白的頭髮,和唐慈對看一眼。

  哎呀呀,出了什麼事了?

  二少爺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ㄟ!

  加長型的黑色禮車上,唐慈和韓紹元對坐著。

  車子平穩而快速地穿過臺北市區,又離開市區,一路往桃園方向駛去。韓紹元沿途沈默著,他交疊雙腿,一手擱在窗邊,俊臉沒有表情地凝視窗外景色。

  氣氛很尷尬。

  即使司機先生刻意放了讓人心情愉悅的西洋老式情歌來緩和氣氛,即使對面坐著的女伴是如此美麗、如此溫順可人,可韓紹元還是不為所動,一張臉從頭到尾酷得像撲克牌。

  二少爺不高興。

  關於這點,唐慈是絕對能夠肯定的。

  畢竟她跟了二少爺這麼多年,哪怕他只是哼一聲,她都能猜出他是高興抑或生氣。只可惜,她永遠都看不透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二少爺從不和人分享他的內心世界,他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就連她,也碰觸不到他的內心。

  唐慈再一次偷覷他緊繃的側臉,心中忍不住一陣長歎。

  看來,這回大少爺錯了。

  她根本就不應該來的。為了今晚的宴會,大少爺還大費周章地替她訂制這件禮服,她甚至還特別打扮了好一會兒……結果,還不是白忙一場?二少爺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當她是空氣。

  小臉無力地垂下,她低頭,把玩著包包上璀璨亮麗的琉璃珠子,光影折射,繽紛著她的臉,也刺痛了韓紹元的眼睛,他反射性地抬手去遮。

  「啊?!……對不起。」

  唐慈先是慌張地用雙手蓋住包包,但見他蹙眉,表情還帶點狼狽,她又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丫頭……」

  韓紹元眯起眼睛。「很好玩嗎?」

  「唔……我無聊嘛!」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他好氣又好笑地撇唇輕斥。

  車窗外,日頭逐漸隱沒,強勁的東北季風呼嘯著,一陣陣地吹刮過高速公路兩旁的山頭,氣象預報說今晚將會有另一道寒流來襲,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天。

  他回頭,蹙眉看著對座只著一襲單薄禮服的唐慈。「冷嗎?」他問。

  大哥選的這套晚宴服雖然漂亮,但並不實用,在這大冷天裏,一點保暖的作用都沒有。

  他不自覺地挑剔起這件禮服。

  「……還好。」唐慈勉強扯唇一笑。

  剛才因為走得太匆忙,所以她把披肩忘在樓上了。不過,幸好這車上開了暖氣,所以還不至於讓人冷到受不了。

  「如果會冷,我讓司機折回去拿外套。」

  「不用麻煩了!二少爺。」

  「幹麼逞強?難道你想感冒不成?」他忽地不高興起來。

  記憶中,這丫頭是很少生病的,唯一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他入伍的前幾天,她忽然生了一場大病,高燒到三十九度。那時他真的嚇壞了,一連找了好幾個家庭醫生都醫不好她,結果,害他不得不向部隊申請延後報到,陪她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天。

  那一次之後,他再也不敢大意了。每當天氣轉冷,變天了,即使人不在家中,他也會記得打電話,請陳管事幫忙留意她的冬衣以及被褥是否足夠。

  他已經習慣了為她打點一切,他是個稱職的監護人。

  「不然,我們到桃園市區去選一件披肩。」他看向窗外,發現座車正準備要下交流道。

  唐慈忙阻止他。「二少爺,不用了!我真的不冷。」她也跟著固執起來。

  不是她愛唱反調,只是,她不想為了自己一時的疏忽,而讓向來準時的二少爺遲到了。

  她抬眸,見韓紹元蹙眉瞪著她,接著,忽地微傾上身,動手脫去身上的西裝外套。這舉動,令唐慈的臉頰驀地一熱,昨天早上不小心偷看見二少爺裸背的那一幕,瞬間閃過心頭。

  唉呀!她是怎麼搞的?怎麼老想起那件事情……

  她咬唇,臉蛋臊紅地忙低下頭。

  對座,韓紹元嘩地一聲抖開西裝,然後傾身,毫無預警地將衣服覆上她裸露的肩臂,對於頓時席捲而來的屬於他的氣息,唐慈有些愕然。

  她倏地抬頭,晶亮的大眼滿是詫異地望住他。

  「……二少爺?」

  「披好,別感冒了。」他說,目光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便迅速移向窗外。

  這一刻,他的心跳得比平常快許多。

  這很不尋常,他應該早就習慣她的凝視,習慣與她接觸才是,怎麼會……

  他懊惱地皺起眉,一張薄唇抿成了一直線。

  他為自己內心深處的悸動感到不安;唐慈則是為了身上多出的那件衣服而心情激蕩。

  那衣服上,有二少爺的體溫和他的味道,是一種融合了男性香水和菸草的氣味,淡淡的,卻足以令她渾身發熱,彷彿被某個人溫柔地擁抱住。

  她露出夢幻般的微笑,抬手將衣服拉得更高些。

  就當是作夢吧!希望,這夢能持續久一點……

  車子在半個鐘頭後抵達了晚宴的會場。

  那是一處位於山腰上的豪宅,巴羅克式的建築,宅內燈火通明,屋外停滿了各式各樣進口的高級房車--雙B、積架、保時捷……應有盡有,儼然就是個小型的進口車展。

  韓紹元先行下了車,然後他站在車門邊,像英國紳士那樣伸出修長的手,把穿著金色耀眼禮服的唐慈牽下車。

  他們一進入會場,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韓紹元原本就是財經雜誌上的風雲人物,他英俊多金,又年少得志,自他接掌韓氏以來,集團股價持續飆漲,業界幾乎沒有人不曉得他這一號人物。而他身旁的女伴唐慈,清靈娟秀、嬌柔美麗,顧盼之間流露出千種風情,自然也成了今晚的焦點人物。

  他們的到來,立刻為晚宴增添不少的話題,而宴會主人也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貴客光臨,他呵呵笑著迎上前來--

  「稀客啊稀客!韓老闆,您是幾時回國的?怎麼都沒通知一聲,我和內人好替您接風,辦個洗塵宴啊!」

  「那怎麼好意思呢?劉老闆,您是長輩,應該要晚輩來向您請安才是。」韓紹元客氣地笑。

  劉老闆是個五十來歲、頭髮微禿、身材腫胖的企業大亨,經營的是高級進口建材,多年來和韓氏物業關係良好,是韓氏的上游廠商之一。

  劉老闆嘿嘿笑著。「哎,韓老闆就是這麼客氣!對了……韓大少爺呢?怎麼沒看見他?」原本他以為韓紹元此刻人在國外,所以帖子上印的受邀者是韓家大少爺韓繼元,可沒想到,來的人卻是……

  劉老闆回看女兒一眼,發現後者的目光極其熱烈地投向眼前這位青年才俊,他笑得更開心了。

  真不愧為他的女兒,眼光好啊!

  在韓家,老二比老大更有地位、更有權勢,女兒要是能攀上這門親事,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大哥有事,所以晚輩代他出席了。」韓紹元回道。

  劉老闆點點頭,油亮的圓臉笑得好諂媚。「喔,是這樣啊!沒關係、沒關係,韓老闆能親自出席,更是劉某莫大的榮幸啊!呵呵呵……」他兀自笑了一陣,目光忽地一轉,瞥見韓紹元身後的唐慈。

  「咦?這位是……」

  那女孩模樣標緻,而且氣質也高雅,比起自己的女兒,眼前這位非但毫不遜色,甚至更勝一籌,劉老闆忍不住擔心起來。

  不過,韓紹元很快便消除了他的疑慮。

  他向劉老闆介紹道:「她是我們韓家的一房遠親,姓唐,單名慈。」說著,他一把牽起唐慈的手,讓她站到自己身旁。

  那帶點親匿的碰觸,令唐慈的心跳有些不穩,呼吸有點急促。

  鎮定啊!鎮定。

  她可不能讓二少爺的話露出破綻,現在的她,是韓家的遠房親戚,所以,她不能臉紅、不能彆扭,更不能露出小女人羞澀的姿態。

  她仰頭,大方地微笑,並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韓紹元的碰觸。

  而眼前的劉老闆一聽說他們倆的關係,當場便放下心來,他客氣地同唐慈打過招呼後,便提議帶韓紹元去認識其他客人。

  「韓老闆,我幫你介紹一些業界的朋友。」他說。

  韓紹元點點頭,握著唐慈的大手緊了緊。「去吃些東西。」他俯身在她耳邊說道,旋即鬆開手,和劉老闆一同離開了。

  他不知道,在他身後,唐慈像受了什麼驚嚇,整個人呆住。

  她緩緩地抬手,捂住左耳,臉上露出空茫的表情。

  是幻覺嗎?

  剛才,二少爺的嘴唇……好像擦過了她的耳朵?

  胸腔驀地發熱發燙,她用力咬住下唇,掩飾唇角的笑意,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韓紹元的背影。

  他和劉老板正同幾位看起來頗有地位的中年人士把酒交談,韓紹元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執著高腳杯,在一群長輩面前,他的神態自若而且自信滿滿,一開口,眾人皆噤聲聆聽,反倒是那些與他交談過的長輩們,個個眼露詫異,望著他的表情從輕率到驚訝,繼而畏懼崇敬起來。

  後生可畏,這是他們一致的觀感。

  這場面唐慈是看多了,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因為她的二少爺而感到好驕傲。

  她放縱自己的目光,癡迷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地踱到大廳中央。那裏已經圍了一些人,每個人手裏都拿著餐盤與糕點,唐慈也拿了一隻潔白乾淨的盤子,然後在擺滿了各式各樣中西武美食的長桌前駐足挑選。

  忽地,身旁有人開口對她說話--

  「你是……小慈嗎?」那是一個穿著前衛、發色染成金黃的年輕男子,他站在離唐慈一步遠的地方,語氣裏帶點莫名的興奮。

  唐慈聞言驚異地抬頭,疑惑的大眼對上一雙過分熱烈的眼睛。

  小慈是她從前的小名,自從十年前進了韓家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

  而這個人,居然認識十年前的她?

  她滿懷戒備地望著眼前的陌生男子,只見後者眉飛色舞地直拍著胸脯,並且好開心地說道:「你是小慈沒錯吧?我是張正,張正啊!你忘了嗎?」即使多年不見,他仍然堅信,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美女,就是當年的小慈沒錯。

  張正……?

  唐慈微蹙著眉,努力在腦海中尋找著屬於此人的回憶。

  終於,她想起來了,在她過往的生命中,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而且,還與她關係匪淺!

  圓眼驟亮,她忍不住驚呼:「你是……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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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7:48
第七章

  從來沒想到,會再遇見「以前」的朋友。

  宴會大廳一隅,有幾張專門供人欣賞窗外歐式園景的籐椅,此刻,唐慈和張正兩人坐在這裏,隔著圓桌,對飲冒著氣泡的金黃色香檳。

  「你變好多。」張正開心地說道。

  「張大哥也是啊,剛才我沒立刻認出你來,真是不好意思。」

  「欸!不好意思什麼?你肯認我這個大哥,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跟我老闆一起來的,張大哥你呢?」

  「我啊?」張正有些尷尬地嘿嘿笑著。「我馬子剛好認識這戶人家的大小姐,是她硬給人家拜託,我才進得來的。」

  說來真巧,兩個同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居然會在這裏相見。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對了,這些年你到底躲哪里去了?我曾經到你家找過你,結果連你媽都不曉得你被誰帶走了。」

  十年前,他因為傷害罪而入獄服刑三年,出來之後,才發現外面早已經人事全非。原本被他們當成集團總部的KTV,早在他坐牢之後沒多久,就被某個財團給買下,改建成地下商場了,而他底下的那幫聾啞少年,也因此而不知所蹤,沒有再聯絡了。

  「我?……我跟了一個很好的老闆,他收留我,並且讓我一邊工作,一邊完成學業。」唐慈避重就輕地回道。

  她和二少爺之間的約定,除了陳管事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所以,無論有誰問起,她一律都輕描淡寫地帶過。

  「原來是這樣啊?」張正恍然大悟似地點點頭。

  是啊,看得出來,她確實是跟對了人。

  印象中的小慈,長得又瘦,個頭又小,而且總是留著一頭短髮,穿男生的衣服,在一群不良少年中打轉,蹺家、扒竊、抽菸、打架……樣樣都來,小小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不服輸的表情。

  想當初,他還有意栽培她做副手哩!

  不過,也幸好沒有啦!看看現在的她,美麗、優雅,而且談吐大方,一舉手一投足都有著大戶人家小姐的風範。剛才他可是在一旁偷偷觀察了好久,才敢提起勇氣上前相認咧!

  張正一面喝著香檳,一面也忍不住在心裏頭羨慕著唐慈的好運。

  忽地,他想起了-件事--

  「小慈啊,你都沒有再回過家了嗎?」他問。

  「沒有。」唐慈搖搖頭。

  自從跟了二少爺之後,她再也沒去想過這件事。像那種不負責任、惡毒的母親,不要也罷!

  可是,只聽張正說道--

  「我兩、三年前還去過你家一次喔!原本我是想問看看你回來沒有,結果……」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怎麼樣?」那遲疑的語氣讓唐慈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結果啊,我看見了你媽。她身體好像很不好,變得好瘦,皮膚皺巴巴的,兩隻眼睛都凹下去了,眼白都是血絲,看上去好恐怖。」他回想起那天中午的情景,當時明明是大熱天,可是他卻感到一股涼颼颶的空氣,伴隨著酶腐的氣味從那間屋子裏飄散出來,害他背脊都跟著發寒了。

  後,那哪里還是個人啊?說是鬼還差不多!

  唐慈靜靜地聽著,有好一會兒時間,她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只能怔怔地望著張正發呆。

  是這樣嗎?她母親生病了?

  會不會是酒精中毒?她一直都嗜酒如命,菸又抽得凶,身體不被搞壞才怪。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了,母親會很開心、會過得更好,可沒想到……

  唐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想起小時候的種種,想起母親無情又惡毒的言語,想起自己身上日復一日,永遠也好不了的瘀傷……一切的一切,在這一刻,好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心裏掙扎著,嘴唇甚至抿得泛白。

  「小慈?……你還好吧?小慈……」

  見她如此煩惱,張正不禁有些後悔告訴她這些,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微微發顫著的小手--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媽以前對你也不怎麼樣,就當作是報應吧!你不用感到愧疚的。」他試圖安慰她。

  報應嗎?唐慈苦笑。

  就算如此,可她畢竟是生養她的母親,再怎麼樣,她也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

  她張口,還想多問些關於母親的事情,可忽然,張正抽回了他的手。

  他的動作很倉促,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發現一樣,唐慈不解地看著他,見他睜大了眼睛,表情有些疑惑、有些緊張,更有些心虛地直望向她的身後。

  「怎麼了?」她奇怪地問著,並順著他的視線往回看,然後,她看見了不遠處那張熟悉且漠然的俊臉。

  「二少爺?!」

  原來,不知何時,韓紹元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他緊繃的臉龐透露出某種異樣的訊息,他走上前,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

  「朋友嗎?」他問,溫熱的大掌令唐慈心頭一跳,差點弄翻手中的香檳。

  「你……你好。」張正忙站起身來。

  眼一剛的男人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比他大多少,可是那迫人的氣勢卻令人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甚至肅然起敬。

  他就是小慈口中的老闆吧?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哪!

  「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大哥,姓張,叫張正。」唐慈替他介紹。

  「你好,我是小慈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請……請多多指教。」張正立刻手忙腳亂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色彩繽紛的名片,遞給韓紹元。

  信用汽車借款,負責人,張正……有店面、有保障,歡迎個人及公司高額融資?

  原來是放高利貸的?韓紹元揚了揚眉。他沒說什麼,但那諷刺的表情卻已經足以讓張正顏面無光,很想搶回捏在他手中的那張名片。

  「張大哥以前很照顧我,他待我就像親妹妹一樣。」一旁,唐慈仍舊渾然不覺地笑得好天真。

  她是說真的,當年要不是張大哥好心收留離家出走的她,她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呢!這份恩情,她是永遠都不會忘的。

  「是嗎?」像親妹妹一樣?

  韓紹元冷笑。

  他很清楚唐慈以前是跟什麼樣的人來往,這個人,既然能被尊稱一聲大哥,想必是幹了比別人更多的缺德事。

  他彎身,拿走唐慈手中的高腳杯,放在圓桌上,然後扶住她的手肘,將她拉起來--

  「我們該走了。」

  不管這個人跟唐慈的關係曾經有多密切,從現在開始,他要他們徹底地斷絕往來。

  「要走了?這麼快?!可是我們才剛到沒多久,不是嗎?」唐慈訝道。

  「該打招呼的我都已經打過了。」

  「但……」唐慈有些無措地回看張正一眼。「我和張大哥好久沒見面了……」

  這樣匆匆忙忙地離開,好像不太禮貌吧?

  再說,她還想多打聽一些關於她母親的事情呢!

  她仰頭,看著韓紹元--

  「我們不能再多待一會兒嗎?」哪怕半個鐘頭也好啊!

  聞言,韓紹元只挑眉,冷冷地回看她。

  他不喜歡唐慈那依依不捨的模樣,那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沈默著,而他的沈默讓唐慈倍覺尷尬。

  她不明白,二少爺為何這麼急著要走?

  他們才來這裏不到一個鐘頭,而且都還沒有吃東西,這麼急著要離開,實在沒道理。

  除非……

  「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她想到這個可能。

  「沒有。」

  「既然沒事,那為什麼……」

  「我是老闆,要去要留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韓紹元惱道。

  這丫頭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敢跟他頂嘴?

  是為了這個姓張的傢伙嗎?這傢伙對她有那麼重要?

  他抿唇看了張正一眼,看得後者冷汗直冒。

  呃……現在是什麼情況?

  張正好生無辜地抓抓頭,看看韓紹元,再看看唐慈,而後者的臉上隱約浮現出他似曾相識的執拗表情。

  不會吧?小慈想跟她老闆吵架嗎?

  他忙打圓場--

  「沒關係啦!小慈,你們有事就先走吧!你有我的名片,改天我們再約出來見面就好了。」他自以為聰明地嘿嘿笑道,卻驀地瞥見韓紹元那比千年寒冰還要冷的目光,當下,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算了,就……就當我沒說好了。

  他蠕動了下嘴皮,很覺難堪地低頭抓來香檳就喝。

  這個男人擺明瞭瞧不起自己嘛,真可惡!

  他忿忿然地乾了那杯酒,可韓紹元還是沒理他,他甚至懶得跟這種人打招呼,逕自攬過唐慈的肩便將她帶往大廳。

  「……二少爺……」待他們走出張正的視線,唐慈立刻掙脫韓紹元的手,並仰頭質問他。「二少爺!你究竟是怎麼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後者只冷冷地回道。

  我?唐慈蹙眉,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跟那個姓張的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們?……我都說了是朋友啊!」

  「朋友?」韓紹元諷刺地撇唇一笑。「真的那麼單純?我看你很喜歡他。」

  聞言,唐慈臉色一變。

  「你別亂說,張大哥他有女朋友的。」

  「那又怎樣?有女朋友就不會三心二意、不會移情別戀?我看他也不像那種正人君子。」

  「二少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唐慈抿著唇,不高興了,她看著韓紹元,覺得今晚的他特別陌生。「張大哥他不是這種人。」她握拳,眼中燃著小小的、憤怒的火苗。

  「我不管他是怎樣的人,總之,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離他遠一點。」語畢,他冷冷地注視著她,那眸子恰恰和唐慈相反,冷得幾乎可以凍傷一個人的心臟。

  是。

  他要她怎麼做,她就得怎麼做,因為他是主人,而她只不過是依附在他腳下、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她哪有反抗的權力?

  唐慈瞠著眼,緘默了。

  這一刻,她終於深刻地體會到,身分上的差異是何等現實的一件事。這些年她生活得太無憂無慮、太醉生夢死了,所以不知不覺地,就忘了她原本的身分,忘記她也只不過是韓紹元從路邊撿來的窮孩子。

  從來,她都只是個下等人。

  而這樣的她,怎麼會蠢到以為自己可以高攀他……

  她默默地垂下眼廉,握成拳的小手也慢慢鬆開來。

  「你聽到我說的話嗎?」韓紹元問。

  「二少爺,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唐慈回道,那喪氣的模樣,看在韓紹元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

  她服從了他,可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他的心更煩躁了。

  他不明白,不明白唐慈心裏頭究竟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瞭解她了,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這十年來,他教養她,給她衣食無缺的生活,還為她做了許多原本不該由他來做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難道都沒有意義嗎?

  為什麼,只為了一個張正,她就可以反抗他,甚至用那種怨忿的眼神看著他?

  韓紹元沈默了,他很失望,甚至感到心灰意冷。

  宴會還在持續進行著,現場的樂隊奏著輕快的歌曲,周遭的氣氛愉悅且熱絡,可唐慈和韓紹元之間的溫度,卻蕩到了最低點。

  晚宴主辦人劉老闆原本還周旋在賓客之間,一看見他們,當下又帶著寶貝女兒走上前來--

  「韓老闆,怎麼不見你們用餐呢?是餐點不合您的口味嗎?如果是這樣,我馬上請廚子再多準備幾道菜。」

  「別麻煩,劉老闆,我們要先告辭了。」韓紹元儘量維持禮貌地說道。

  「你要走了?晚宴才剛開始呀!」訝叫的人是劉老闆的女兒。她穿著性感的黑色露背絲絨晚禮服,裙擺開了一個高衩,一路開到大腿側,她豔紅豐滿的唇噘著,水汪汪的大眼極盡嫵媚地瞅著韓紹元。

  她喜歡他,而且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意。

  唐慈看在眼裏,只覺得很不是滋味。

  雖然她早聽說二少爺在外面有數不清的愛慕者,但聽說歸聽說,她一直都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畢竟,二少爺從來也沒帶女人回家過,他最疼愛的,向來也只有她而已。

  只是,如今她不敢這麼想了。

  劉老闆的千金不論長相或者身家背景,都是無可挑剔的,這樣貨真價實的一個「千金小姐」,全臺灣又何只一個?她們……和二少爺才是匹配的吧?

  她悄悄回頭,見韓紹元正對著劉家大小姐微笑,她的心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很酸很酸,酸得她不得不收回視線。

  她撇開頭,不想再看下去,也不去聽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過了好一會兒,劉家父女慰留的戲碼終於告一段落,韓紹元向對方輕輕一欠身,然後他凜著臉,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與她一同離開了劉宅。

  「我要請假。」

  在回程的車上,唐慈對韓紹元提出要求。

  這是十年來,她頭一回興起離開韓家的念頭,此刻的她,迫切地需要外頭新鮮的空氣。

  韓紹元覷了她一眼,他木然的臉上毫無表情--

  「你說什麼?」

  「我已經為韓家工作了十年,我想,我有權利要求休假。」她看著他的眼睛,鼓起勇氣說道。

  她想趁著休假回家看一看,順便,整理自己的心情。

  韓紹元看著她,沈默了很久很久,然後才緩緩地開了口--

  「原來你把韓家的一切當成工作?」

  什……什麼?

  「不是這樣的!」唐慈瞠著眼,被他突如其來的注解給駭住。

  她沒有這個意思,她在韓家的每一天都很快樂,也很滿足……是在今天,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所扮演的角色,又看見劉家小姐之後,她才想要暫時擺脫這一切。

  她沒忘記二少爺的栽培,更感激韓家上下每一個人對她的照顧,她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是韓家的主人,打從她進韓家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認定自己是來工作的,照顧大少爺,並換取在韓家安身的機會。

  她絕不像他口中所說,是那種無情的人呀!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我已經好久沒回家了,我想……」

  「隨便你。」韓紹元驀地打斷她的話。「你想休假就休假,愛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不著一一跟我報備。」語畢,他抿唇,看向窗外。

  他想他已經知道唐慈要去哪里。

  她要去見張正,回家只是一個藉口罷了,她的目的是要去跟那個男人幽會。

  他沈著臉,為她的不自愛而感到怒火中燒。

  罷了!

  他不想管她了。管她要去跟誰約會,管她要怎樣自甘墮落,那都是她自找的!而他,決定冷眼旁觀。

  車子在黑夜中飛馳,路燈斷斷續續亮著他冷峻的臉龐,他的眼中有一抹孤寂,那孤寂埋得很深很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回到家之後,唐慈一言不發地便回到自己臥房,她甚至連禮服都沒脫,便拉出床底下的行李箱,開始整理行囊。

  她拿出疊在五斗櫃裏的內衣內褲,又打開衣櫥,將裏頭她最喜歡的幾件冬衣及手套、圍巾統統拿出來,擺在床上。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韓家了,或許兩天,或許一個禮拜,也或許一個月、半年……她不知道。

  唯一能確定的是,無論她要離開多久,二少爺都不會在乎了。

  深吸口氣,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動手開始將衣服疊進行李箱。

  夜,愈來愈深了,窗外寒風呼嘯。

  唐慈一邊收拾,一邊考慮著是否該請司機連夜送她回三重的家?因為,她知道每過一分鐘,她不捨的情緒便會多加一些。

  要走,就趁今晚吧!

  打定主意後,她便要撥電話給住在一樓後面傭人房裏的司機,她走到化妝台前面,拿出包包裏的手機,接著,她的表情呆滯了一秒鐘。

  怎麼回事?她的手機居然是在關機狀態?!

  她試著按下開機鍵,螢幕卻沒有任何反應。

  沒電了!

  她的心中立時恐慌起來,這在之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今天是怎麼了?居然迷糊到忘了在出門之前檢查手機的電力是否足夠?

  她慌忙地卸下電池,換上一顆新的,然後開機。

  她的心撲通跳著,想起二少爺多年前的交代,她的臉色不禁蒼白了起來……

  大少爺的殘疾,讓他沒辦法正常地與一般人溝通,所以,我才找你來。我要你成為他的耳朵、他的聲音,從今以後,你就是他與外界溝通的橋樑。

  我不要求你每一分每一秒都跟在大少爺的身旁,不過,這支手機你一定要隨身帶著,萬一大少爺出了什麼事,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並做出反應的,就是你了……

  她心驚膽跳地瞪著手機螢幕,那彩色的動畫狗狗上下左右跳躍了一會兒,然後,嗶嗶兩聲,螢幕上顯示她有三個未接來電。

  她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而就在此時,房門外騷動了起來。

  她聽見女傭嚷嚷的聲音,又聽見陳管事喳呼著從一樓跑上來,經過她的房門,一路往後面的主人房跑去,她於是嚇得聯手機都掉了。

  她慢慢地、帶點遲疑地走到房門口,並拉開門,正巧……碰見了從樓下上來的韓紹元。他還穿著方才的西裝,絲質領帶鬆鬆地掛在領緣;他臉色極為冷峻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後床上的大行李箱,他的眼中霎時燃起怒火。

  「我錯看你了!」他低吼,旋即跟在陳管事的身後往韓繼元的臥房走去,頭也不回。

  這一刻,唐慈知道,她已經徹底地、永遠地失去了她的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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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8:17
第八章

  深夜,韓繼元的臥房內依舊燈火通明。

  韓紹元、陳管事,以及匆忙趕來的林醫師,全都圍在韓繼元的床邊,神情凝重地望著床上蒼白而虛弱的男子。

  「你們太大驚小怪了,我只是普通感冒而已。」

  韓繼元半躺在床上,一邊搖頭,一邊打著手語。

  他的身後疊了兩個大枕頭,床頭上還掛著一瓶點滴,淡黃色的液體順著透明軟管緩緩地注入他的體內。

  「什麼普通感冒?剛才女傭發現的時候,你已經高燒到三十九度了,而且林醫師也說你有肺炎的跡象,明天一早,我就陪你上醫院做詳細的檢查。」韓紹元抿唇,飛快地打著手語。

  他怪自己不夠小心,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如果他回到家之後,能先到樓上跟大哥打個招呼,那麼大哥生病的事情至少不會拖到這麼晚才被發現。

  他轉頭,臉色陰騖地瞪著始終杵在房門外不敢進來的唐慈。

  她的臉色並不比床上的韓繼元好看多少,一雙眼睛更因為哭泣而顯得殷紅,韓紹元看著她,只覺得既心痛又憤怒。

  「好了,陳管事,你先安排司機送林醫師回去,然後再另外派個人上來照顧大少爺。」他回頭吩咐道,接著,他大步走向唐慈--

  「你跟我來。」

  他領著她來到二樓走廊最深處的一間起居室。

  那是韓繼元平日休憩或閱讀、品茗的地方,此刻因為正值深夜,偌大的空間裏一片清冷寂靜。

  韓紹元一路走到了壁爐前,蹲下身來,動手點燃壁爐裏的柴火。

  他沈著臉,火光在瞬間照亮了他棱角分明又極其好看的男性臉龐。

  即使生她的氣,他還是注意到她冷得微微發顫的身子,還是該死地為她著想!

  他抿唇,驀地轉過身來,望住她疲憊而紅腫的大眼,沈聲問道--

  「大少爺今晚有沒有發簡訊給你?」

  語畢,他看見唐慈心虛地瑟縮了下,於是他立刻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嗎?你令我失望透頂。」

  二少爺……看著他,唐慈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下。

  「如果女傭沒有及時發現,如果時間拖得更久一點,你曉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這樣信任你,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他低吼,連帶發洩出今晚所有的不滿。

  他為她付出那麼多,究竟有何意義?

  唐慈痛苦地蹲下身來,捧著臉哭泣。「……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只能一再地重複這三個字。

  她知道她沒有藉口。她不能推說是手機沒電,因為那確實是她的疏忽;她也不能否認自己要離開的事實,因為,她連行李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該死地只想到要逃離這裏、逃離二少爺不可能愛上她的事實,卻忘了自己的責任。當大少爺為了高燒而痛苦難過時,她竟然在房間裏整理自己的行囊,準備一走了之。

  她抬起淚濕的眸子,看著眼前憤怒的男人。

  「二少爺……」她試著開口乞求他的諒解。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後者霍地站起身,背著她走到窗前。「帶著你的行李,愛走多遠就走多遠,我不會攔你。」就當他們緣分已盡。

  他凝眉,把手撐在窗臺上,俯身望著那片淒冷的山林。

  窗外已經下起了細雨,隨著強勁的北風,一陣陣、尖銳又激烈地撞擊著脆弱的玻璃。

  不知過了多久,當背後的啜泣聲漸趨和緩,終至無聲無息,韓紹元方才回過身來。

  起居室裏已經沒了唐慈的身影。

  他知道她已經走了,為自己的過錯流過眼淚並深深地懺悔之後,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她甚至沒有開口求他讓她留下。

  他仰頭,以手掩面,深深地吸了口氣。

  算了,就這樣吧!

  這樣……對大家都好。

  牆上的鐘似乎愈走愈慢了。

  自從唐慈離開之後,韓家上下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感覺。

  「那孩子究竟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啊?」每到用餐時間,老夫人就會這樣問上一句,一天三餐,一共問了十幾次。

  少了唐慈,她覺得很不習慣,好像連平常愛吃的菜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她皺眉,擱下筷子。「陳管事,不是你送那丫頭出門的?怎麼,你沒問她去哪里了嗎?」

  「那個……」陳管事支支吾吾地看了韓紹元一眼。

  真是的,這個二少爺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好端端的,幹麼把唐慈給趕出去呢?

  那天晚上他送完林醫師回來,剛好就碰到拖著行李箱要離開的唐慈,說真的,當時他可真被那游魂似的丫頭給嚇了好大一跳哩!她的眼睛浮腫,妝也掉了,望著他的模樣,悽愴得就好像一個棄婦似的。

  只是,不管他怎麼追問,那丫頭就是不肯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說她要走了,然後便固執地搭上等在門口的計程車下山。

  他搖搖頭,又瞄了韓紹元一眼,但見後者冷靜地拿起餐巾抹抹嘴--

  「奶奶,今天中午的菜都是您最愛吃的,您怎麼不多吃點?」

  「我沒胃口。」老奶奶使起性子。「我問唐慈去哪了,你們沒一個人肯告訴我!怎麼?欺負我老太婆什麼也不懂、什麼也管不了了,是吧?」

  「奶奶,您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奶奶,就快點去把唐慈給我找回來,別像個沒事人似的杵在那兒。」

  聞言,韓紹元只是眉心一蹙,回道:「她不會回來了。」

  什麼?!

  這下不單是老夫人,就連陳管事及一旁的女傭,全都對他投以質問的眼光。

  「你說什麼?為什麼那丫頭不會回來了?」老夫人一臉疑惑。

  「是我叫她走的。她已經長大,不再需要監護人了,所以我給了她一筆生活費,讓她回老家去,看她是要繼續念書還是開間小店都沒問題。」

  那些錢,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天已經匯進她的戶頭,現在,說不定她正開心地和那個姓張的計畫出國度假,或者舉辦一場婚禮……這個想法,令韓紹元的心臟抽緊,心情頓時惡劣起來。

  而一旁的老夫人更是氣極,她激動地捂住胸口。「你……你這孩子!」她指著韓紹元的鼻子--

  「當初,不顧別人反對,硬要把她帶回家的是你,現在,莫名其妙要趕她走的人也是你……你簡直是反覆無常!簡直胡來!你……你氣死我了!」

  老夫人只覺頭昏眼也花,她揮著手,吃力地推開椅子站起身來。「陳管事,我要回房,我不吃了!」

  陳管事立刻上前扶住她,他無奈地回看韓紹元一眼,覺得自己似乎該說點什麼。

  「老夫人……」他攙扶著盛怒中的老主母,緩緩地走出餐廳。「其實,二少爺說不定有他的苦衷。」

  「什麼苦衷?你甭替他說話。」老夫人生氣地拿拐杖狠狠敲著地板。「那個孩子我還不瞭解嗎?他就像他爸-樣,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的,-點責任感都沒有!唐慈那孩子怎麼說也在韓家待了十年了,十年,就算沒有親情,也該有感情吧?結果呢?他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把人家趕出去,這要讓外人聽見了,豈不是要說我們韓家無情無義?」

  「這……」陳管事也面露難色。「唐慈的事情我是不清楚,不過,我相信二少爺的為人,他應該不是那麼狠心的人才對。再說,二少爺對老夫人的孝心,可是人人皆知啊!」

  「孝心?」老夫人聽了,當下就嗤之以鼻。「我怎麼都不曉得那孩子有孝心?他從來都沒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裏,孝心?我看是外頭那些不知情的人隨口說的吧!」

  唉……

  老夫人話一說完,陳管事便不住地搖頭。

  看來二少爺在老夫人的心中,還真的是一無是處啊!

  不過,這也要怪二少爺自己啦!他如果不要把所有的功勞都加在大少爺身上,留一點給自己的話,那麼現在他至少不會落個「不孝」的罪名,至少,能得到老夫人的一聲讚美。

  陳管事看著老夫人肩上那塊多年來極為寶貝的紅色披肩,忍不住想說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其實,老夫人您身上這塊披肩……不是大少爺買的。」

  嗄?「你說什麼?」老夫人聞言停下腳步,望著他。

  「這塊披肩,是二少爺逛遍了北部的百貨公司才找到的,他知道您最喜歡這種紅,所以一家一家地去找,找了一整天哪!」他說道,見老夫人面露詫異,他更像得到鼓舞般,一股腦兒地繼續說下去。

  「還有,當年二少爺之所以堅持要當唐慈的監護人,也全都是為了大少爺耶!因為他不忍心讓大少爺一直去適應身邊的新侍從,所以乾脆找來唐慈,把她教育成最合適大少爺的人,他這麼做,完全是犧牲他自己哩--還有啊!您記不記得某年夏天,您忽然想吃新鮮的草莓?結果,二少爺知道了就……」

  陳管事愈說愈起勁,索性把N百年前二少爺蹺課去尋找老夫人走失的愛犬的事情,也一併供了出來。

  老夫人靜靜地聽著。

  她的臉上不時出現驚訝、懷疑,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陳管事說的全都是真的,那麼,這麼多年來,她豈不是都誤會紹元那孩子了?

  獨自吃過午飯,韓紹元心情沈悶地回到二樓。

  他走過靜謐的長廊,走過唐慈的房間,然後便停下了腳步。

  在這陰冷潮濕、什麼都可能發酶的冬日裏,空氣中卻隱約浮動著一股暗香,帶著淡淡果香的清甜氣味,正從他身後的房間散發出來。

  他微怔,瞬間記起了這香味的主人。

  怎麼可能忘記?這香水甚至是他為她挑選的。

  這味道適合你。

  真的嗎?

  懷疑我的判斷能力?

  不,只要二少爺喜歡,我就喜歡……

  那日,在百貨公司的化妝品部門,他送給了她第一份的生日禮物。

  那已經是唐慈來到韓家的第三年了,十六歲的少女,含苞待放,正適合這種甜甜的、清新的果香調。

  只是,他沒想到,七年後,已經二十四歲的她,還是鍾情這款香水。

  只要二少爺喜歡,我就喜歡……

  黑眸閃動著溫柔的光芒,他回頭,走到她的房門口,輕輕轉動門把,將門推了開來。

  接著,下一秒鐘,眼前出現的熟悉身影,讓他的溫柔凝結在臉上……

  大哥?!

  他微張著唇,看見韓繼元獨自站在唐慈的床頭,垂眸像在沈思些什麼,而他手上拿的,正是那瓶粉藍色的香水。

  說得也是,思念唐慈的,可不只有奶奶一個人……

  他抿唇,對大哥深感抱歉。

  他走上前。「大哥,你怎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韓繼元看見他,先是微訝,接著放下手中的香水,對他微微一笑。

  「我只是在房裏待得悶了,想出來走一走。」

  「如果無聊,我可以陪你下棋,公司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過兩天再上班無所謂。」

  「不用了。」韓繼元卻搖搖頭。「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刻意留下來陪我。倒是唐慈……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把她接回來?」

  韓紹元當場臉色一沈,他蹙著眉道:「大哥,我打算另外找一個人來照顧你,這件事我已經托陳管事去進行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

  「為什麼?」韓繼元看著他。

  「大哥……」

  「唐慈已經夠好了,為什麼要換人?」

  韓紹元垂眸,他回答不出來。

  他不能告訴大哥,唐慈變心了,她遇到了青梅竹馬的戀人,所以一顆心已經無法專心放在大哥身上,她已經……失去了被大哥愛的資格。

  他抿唇,為著唐慈的自私及愚蠢而感到生氣。

  眼前,韓繼元仍舊不死心地追問。

  「你回答我,究竟為什麼要把唐慈換掉?是不是因為我生病的事情?因為她沒有及時發現,所以你才決定要把她趕出去?是不是這樣?」

  「這只是原因之一……總之,她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待在韓家了。」韓紹元避重就輕地回道。

  他抬起頭,心事重重地看著韓繼元。

  「大哥,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喜歡唐慈,可是,她真的不適合你。」

  嗄?韓繼元怔住。

  「你說什麼?」他懷疑自己「看」到的。

  「大哥,你絕對值得更好的女人,至於唐慈……她有她的生活,她終究是要回到她的世界去的。」

  韓紹元語氣沈重地說完,卻見韓繼元動也不動地,像看著什麼怪物似地瞪著他。

  「你以為,我喜歡唐慈?」他挑眉。

  韓紹元眼露疑惑。「……難道不是嗎?」

  如果大哥不喜歡唐慈,那麼他回國的那天,怎會撞見他們倆在書房裏親密地調笑?如果,大哥不是對唐慈動了情,那麼此刻的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對著屬於唐慈的東西而暗自感傷?

  他看著韓繼元,臉上的懷疑不曾褪去。

  大哥該不是又想逃避自己的感情問題了?

  只見韓繼元搖搖頭,插起腰,接著又放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是喜歡唐慈,不過,那不是你以為的喜歡。」

  不是他以為的喜歡?

  「那是什麼?」韓紹元不解。

  「唐慈是個漂亮又懂事的孩子,任誰與她相處後,想必都會喜歡上她。而我,與她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對她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感情?只不過,我對她的喜愛就像哥哥對妹妹那般,是親情,不是愛情。」

  不是愛情……

  「怎麼可能?」韓紹元喃喃道。

  莫非他真的誤會了?大哥和唐慈之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他突然很想笑,可是,他發覺自己笑不出來。

  大哥不愛唐慈,那又怎樣?唐慈還是愛上了別人。她選擇了張正,她為了那個男的,拋下了他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垂眸,似笑非笑地,一張臉扭曲了起來。

  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唐慈談戀愛,受傷害的人不是大哥,而是他自己!

  他為她的轉變感到失望、傷心、難過、忿怒……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源自於他的內心。

  他嫉妒,不甘願就這樣失去她,可是又無能為力,所以,他選擇攻擊。傷害她!令她痛苦!那麼,他就不那麼可悲了。

  他驀地掩面苦笑。

  可是,這真的是他嗎?他幾時變得這麼殘忍了?

  愛情果真令人瘋狂……

  他心情低落,轉身要走,可韓繼元攔住了他。

  「去把她找回來吧!」他鼓勵道。「唐慈一直都那麼依賴你,現在突然離開,一定很不習慣、很無助。」

  韓紹元的反應卻是嗤鼻一笑。

  「放心,她現在過得很好。」至少比他還要好。

  她的身邊有張正、有她自己選擇的愛情,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來操心。

  冬雨連綿,寒風瑟瑟。

  臺北縣三重的某棟民宅裏,正傳來女人殺豬般的尖叫聲。

  「你這死丫頭!你在幹麼?!」

  女人從外面賭博回來,看見客廳裏滿桌滿地的空酒瓶,霎時瘋狂了。她沖上前,左撈右撈,撈到的全都是空瓶子,於是她捧著心狂叫起來--

  「你這殺千刀的!你敢碰你老娘的酒?這是我辛辛苦苦贏錢買來的洋酒,你居然把它們全都倒了?……嗚嗚……我的酒啊……」

  廚房裏,一個模樣打扮和這裏格格不入的年輕女子探出頭來--

  「你不能再喝酒了,醫生說你肝不好,再喝下去會沒命。」說完,她縮回廚房,將手中最後一瓶的洋酒全部倒進水槽。

  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酒沒了,身體自然就好。

  她走出廚房,拿起一旁的帆布袋,將地上和桌上的空瓶子一一收集起來,準備拿去資源回收。

  一旁,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還不死心,她搶著撲上前去檢查。

  「等等!這瓶還有一點……」說罷她仰頭就灌進嘴裏。

  「媽……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唐慈搖搖頭,既無奈又無力地轉身去收其他瓶子。

  她回來已經一個禮拜了,每天都看著母親瘋狂酗酒。她要帶她去看醫生,她不肯,花錢請醫師過來,沒幾分鐘就被她趕出去,她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

  「醫生懂個屁!喝酒會死?我告訴你,老娘不喝酒才真的會死!」女人扔掉空酒瓶,對著自己女兒罵。「你幹麼回來?你幹麼不死在外面?你一回來就沒好事,我真怕了你了!」罵完,她爬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進房裏。

  「我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將,累死了,現在我要睡覺,你別吵我啊!到明天天亮都別來煩我!」然後,砰的一聲甩上房門。

  客廳裏,唐慈默默地收著酒瓶。

  她不想跟母親吵。

  甚至,她還很感激母親分散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人家都說,失戀最怕寂寞,現在的她,終於也能體會那種心情。她好想二少爺,只要一靜下來,她就會揪心揪肺地想念他。

  每一天,她都期待二少爺來接她回去,哪怕只是一通電話也好,只要他不再生氣,只要他肯原諒她,那麼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刻飛奔回他的身邊。

  然而,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之後,她死心了,再也提不起勁來做任何無謂的期望。

  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她望穿了秋水,就算她哭乾了眼淚,二少爺也不會在乎了吧?畢竟,傻傻地陷入愛情漩渦的,是她呀!

  她抬眼,環顧四周。

  這個又髒又亂又窄小的空間,就是她今後的棲身之地了。

  沒有豪宅,沒有華服,沒有王子……

  灰姑娘到城堡一遊之後,終於,還是回到了她原來的地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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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4 17:58:47
第九章

  日子在旁徨、猶豫與無奈中,也過了一個月。

  這天,韓紹元在公司開完午餐會報,便直接吩咐司機送他回家。車子在臨近韓家大門的時候減速,然後,韓紹元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人,發色金黃,穿著入時,花色高領衫配上一條緊身黑皮褲,外罩一件大哥式的長風衣,他兩手插在褲袋,在韓家的大門前跳呀跳地,伸長了脖子往裏頭張望。

  韓紹元眼一眯,立刻就認出了他。

  張正?

  他來這裏做什麼?

  「二少爺,那個人是……」

  「把車開過去。」韓紹元沈著臉吩咐道。

  於是,車子緩緩地往大門口前進,最後在那年輕人身旁停下。

  車窗無聲地降下,他轉頭,與那個年輕人四眼對望。

  「你有什麼事?」韓紹元冷冷地問,並瞄到停在一旁的白色跑車上,還有一名與這年輕人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兩人同樣時髦,差別只在於那女的頭髮染成了紅色。

  年輕人在看清楚車上的人之後,先是呆了一下,接著他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韓、韓老闆……」

  「這是私人住宅,請問你有什麼事嗎?」韓紹元面不改色地看著他。

  「我……我是來找……找唐慈的。」

  找唐慈?

  韓紹元瞪著他,沈默了很久。

  「二少爺,他要找唐小姐,可唐小姐不是已經……」司機在一旁插話道,韓紹元立即阻止了他。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他蹙著眉再問張正。

  那嚴厲的口吻,當下令張正腿軟。

  「我沒有哇!」他緊張地搖著手。「我只是……只是經過這附近,所以想順便來看看她。」他狀甚心虛地嘿嘿笑著,一邊往後退。

  後,都是他那個三八的馬子啦!

  說什麼他好不容易認識一個像小慈這樣有身分、有地位的朋友,叫他一定要好好巴住。

  結果咧?

  非但沒見到人,自己還被當成賊一樣的審問。

  「如果她不在,那……我改天再來找她好了……」他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等一下!」身後,韓紹元忽地喊道。

  他迅速地開門下車,快步繞到張正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要花樣。」他眼色冰冷,一八二的身高讓只有一七○的張正不得不仰望他。

  唐慈明明就跟他在一起,結果他卻跑來這裏找人?

  這個傢伙肯定有鬼!

  「韓老闆……冤、冤枉啊!我什麼都沒做呀!」張正被勃得差點斷氣。

  這個姓韓的會不會太神經質了點?他只是在門口晃晃而已,這樣並不犯法吧?

  「大……大不了以後我不跟她聯絡了,這樣總行了吧?」他脹紅了臉,一把甩開韓紹元的手,然後躲到一旁用力喘氣。

  後,要命ㄟ!

  抓得這樣用力,是想殺人喔?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一旁,韓紹元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對他說的話依舊是半信半疑。

  唐慈如果不是去找他,那麼她現在人在哪里?

  她不可能回家吧?他記得她跟她母親是水火不容的。可是,如果她沒回家、又沒去找張正,那麼……她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去把她找回來吧!

  唐慈一直都那麼依賴你,現在突然離開,一定很不習慣、很無助……

  他想起大哥之前說的話,他的心臟驀地抽緊。

  他轉身回到車上,對司機吩咐:「開車,我要去西門町。」

  然後,黑色房車迅速掉頭,很快地消失在張正的面前。

  「後,有錢了不起啊?有錢人都是瘋子!」

  待韓紹元走遠後,張正才跑到路中央,氣呼呼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山路罵道。

  身後,他的女朋友溜下車來,與他並肩站在路上。

  「嘩!剛剛那個男的就是你朋友的老闆嗎?好帥呀!」長眼睛以來,沒看過那樣英俊又有氣概的男人。

  蝦米?張正一聽,臉當場給他黑掉一半。

  「帥你的頭啦!上車!」

  一個鐘頭後,韓紹元來到了西門町。

  他坐在車上,兩隻眼睛眨也下眨地看著路旁那棟嶄新的商業大樓。

  他應該不會記錯才對,十年前,這裏確實是一棟荒涼老舊的大廈,它的地下室是一間廢棄了的KTV,而唐慈,就是住在這裏。

  他抿唇,望著曾經是地下室入口,而今卻成了店面的騎樓,心中忍不住一陣失落。

  唐慈到底去哪里了?

  臺北市這麼大,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他撫著臉,感到既焦慮又無奈。

  只要唐慈的手機一天不開,那麼他就一天聯絡不到她。

  那個丫頭……她該不會去做什麼傻事吧?

  前座,司機見他一臉苦惱,忍不住訥訥地開口:「二少爺,您是要找唐小姐嗎?」

  十年前,二少爺和陳管事來接唐小姐回去的時候,就是他開的車,所以二少爺今天一說要來這裏,他馬上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韓紹元倏地抬眸。「怎麼,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呃……

  司機先生尷尬地搔了搔頭。「其實,我有聽陳管事提到,唐小姐她好像回三重老家去了。那天晚上,陳管事原本打電話要我趕回來載唐小姐的,可是因為林醫師家實在太遠了,我還來不及趕回來,唐小姐就自己搭計程車走了。」

  三重?原來她真的回家去了?

  韓紹元眼睛一亮,當場喜出望外。

  「那麼你知道確切的地址嗎?」

  「嗯。」司機先生驕傲地點點頭。「雖然印象不深,不過我想應該是找得到的。」

  十年前他曾經載陳管事去過一次,如今要回想起來,應該不會太難才對。畢竟,「認路」可是他的專長呀!

  他自信滿滿地掉轉車頭,排檔加速駛出臺北市。

  這回,一定讓二少爺找到人!

  當韓紹元心急如焚地趕往三重的時候,唐慈正從市場買完菜回來。

  她提了一大袋的青菜、豬肉以及水果,沿著公寓老舊的水泥階梯,一步步拾級而上。

  母親這幾天的臉色很差,連罵起人來都顯得有氣無力,她擔心那是因為肝病所引起的營養不良,所以買了特別多的菜,打算幫母親好好的補一補。

  她微笑著,想到原本老愛罵她掃把星的母親,如今卻要倚靠她來生活,她就覺得很高興、很有成就感。

  她一邊想著晚餐的菜色,一邊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忽地,她被眼前的景象給駭住。

  「媽?!」

  她尖叫著,看見她的母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客廳中央,地上還有一大攤的血。

  她嚇壞了,忙扔掉手中的袋子撲上前--

  「媽,你怎麼了?……媽,你醒醒!……你別嚇我……」她搖晃著母親動也不動的沈重軀體,一顆心提到了喉頭。

  怎麼辦?媽怎麼會突然昏倒了?

  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她會不會死?

  叫救護車!她忙掏出袋子裏的手機……可是下一秒鐘,她又頹然垂下了肩膀。

  不行,手機沒電了!家裏的電話又因為欠費而被停話中,她要怎麼向醫院求救?

  她的腦袋一片混亂,眼眶發燙,電話、電話、電話……慌亂中,她想起了隔壁鄰居,於是她沖出家門,用力按著對門的電鈴。

  求求你們,快點開門!快一點……

  她等了又等,等得心焦如焚,等得眼淚也流下來,終於,有人回應了。

  「唐小姐?」

  她怔怔回頭,淚眼模糊地看著樓梯底下喊她的中年人。

  他是……

  「唐小姐,出了什麼事了?」那人往上又走了幾步,於是,她看見了韓紹元。

  他跟在中年司機的後面,正抬眼望著她。

  是那眼底的擔憂,讓唐慈崩潰了,她痛哭失聲,猛地沖下樓去抱住他。

  「二少爺……二少爺……」她在他懷中用力地哭著,彷彿要發洩出心中所有的不安與恐懼。

  那聲嘶力竭的哭法,讓韓紹元的心酸得一場糊塗。

  「唐慈?」他輕輕地回抱住她。「怎麼了?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情。」

  那緊緊環住他的小手,是那麼細瘦又無助,她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小臉濡濕他的前襟,於是韓紹元的胸口發燙了,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揪住,痛得他連呼吸也困難。

  他抬眸,示意讓司機進她家去看看。

  然後,他收緊手臂,靠在樓梯間的牆上,任懷中的人兒盡情的哭泣。

  過了一會兒,唐慈的哭聲稍稍緩和了,司機也從屋裏走出來,他憂心忡忡地對韓紹元說道:「唐小姐的母親昏倒了……我已經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醫院離這裏不遠,應該很快會到。」

  韓紹元眉心一皺,點點頭。

  「待會兒醫護人員上來的時候,你也幫忙一下。」語畢,他低頭,眼色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唐慈。她好像哭累了,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他的身上,唯獨那雙小手,仍舊固執地緊緊抱住他。

  他微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滿足。「不用擔心,已經沒事了。」他輕聲撫慰著。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他的笑容也逐漸擴大。

  真奇怪,在這緊張的一刻,他居然只想抱著她微笑?

  這,就是愛情嗎?

  醫院的加護病房外,韓紹元徹夜陪著唐慈守候。

  她的眼圈浮腫,眼下也多了一層深深的暗影,她一直哭著,直到剛剛才停住了眼淚。

  韓紹元心疼地將她摟在懷裏,他擔心她,比擔心病房裏的人還要多。

  「二少爺……我媽她會不會死?」她在他懷中輕輕地問。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醫生一定會盡全力搶救她的。」

  唐慈搖搖頭。「肝昏迷……醫生說我媽是肝癌所導致的肝昏迷。之前,我從來沒聽過這三個字,你說……會不會是肝癌末期?不然怎麼會這麼嚴重?」

  她從來沒想過母親會死。

  人家不都說禍害遺千年嗎?她媽那麼壞、那麼刻薄,應該會很長命才對。

  她抬起頭,怔怔地望著韓紹元--

  「二少爺,如果我媽死了,那一定是因為我的關係……我的命太硬,所以克死了爸爸,又克死了哥哥,現在,連我媽也逃不過……」她果真是惡靈轉世,是掃把星呀!

  否則,母親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病倒?都是她害的,她要是不回家就好了……

  韓紹元深吸口氣,因為她話裏的淒涼而感到無力且心痛。

  「笨蛋,別說傻話。」他捧起她蒼白的小臉,輕斥道。

  她瘦好多,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這一個月,她是怎麼生活的?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照顧她母親這麼難纏的病人,她肯定累壞了。

  他替她披上外套。「我們先回去休息好嗎?這裏交給醫生就好了,我會交代看護隨時跟我們保持聯絡。」

  「不,我要留在這裏陪我媽。」唐慈精神恍惚地搖著頭。

  「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下次會客時間是明天早上九點,從現在算起,起碼還有十個鐘頭,難不成你打算一整夜都坐在這兒發呆?然後,等你母親真的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已經先累垮了?」

  「二少爺……」她紅著眼,抿唇又想哭了。

  「聽話,先跟我回去,明天我再陪你一起過來,好不好?」他好溫柔地望著她,像對一個使性子的小朋友那樣,替她穿好外衣,再把上扣子。

  夜已經深了,醫院裏只有走道還亮著燈,護士推著車子從他們身旁經過,然後又偷偷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多麼幸福啊!

  那親密交會的眼神,是戀人間獨有的語言。

  今晚,唐慈回到了她自己的臥房,她住了十年的、溫暖而舒適的小天地。

  她蜷著身子,疲倦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韓紹元整晚陪著她,他坐在她的床上,讓她靠著自己的身軀入眠,而他則目不轉睛、眷戀地低頭瞅著她的睡容。

  「對不起……」

  他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語。

  而她醒了,便會伸手抱住他。

  「二少爺?」

  「我在這裏。」

  「二少爺……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他無奈地搖搖頭。「不氣了。」

  然後她便釋然地閉上眼睛。可是過沒一會兒,她又再醒來。

  「二少爺……」

  「什麼事?」

  「……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吧?……我好怕啊,我一個人什麼事也做不好……我差點害死了我媽……」喃喃的聲音轉為啜泣。

  她是真的怕了。

  如果母親走了,二少爺又不要她……她想她會活不下去。

  韓紹元低頭看著她,她無助又脆弱的模樣令他胸腔繃緊,眼眶灼熱。

  他掀開被子,躺到她的身旁,並用力摟緊她--

  「不會,我不會趕你走了。」他親吻她的額頭,又親吻她濕潤的眼睫。「你永遠都可以留在這裏,就算你想離開……我也不放你走了。」他的臉頰貼著她的,那濕熱黏膩的淚水彷彿流進他的心裏。

  「二少爺……」唐慈被摟得快要窒息,韓紹元的吻令她又驚又喜,她懷疑自己是在作夢。

  可是這夢境太真實了,他的體溫無邊無際地包圍住她,令她的胸口漲著滿滿的、無可言喻的幸福。

  是作夢吧?

  不然怎會這樣幸福?

  「二少爺,你……愛我嗎?」她忐忑地問。

  韓紹元聽見了,湊上前又啄了她一下,他在黑暗中紅了臉。

  「愛……」那一聲,低沈得有如歎息。

  然後她笑了,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真的放心了。

  她在韓紹元的懷中放鬆下來,然後慢慢的、沈沈的睡去。

  在臨睡前,她彷彿聽見韓紹元輕輕地對她說道--

  「歡迎回來,我的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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