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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藍晶] 夢幻泡影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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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8 13:11: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2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4-10-31 22:24 編輯

第一集

內容簡介:

  天寶州,取其「物華天寶」之意,礦藏豐富,遍地是寶,乃目迷五色的魔都。

  這是一片險地,水、土、空氣全都有毒,而且妖獸橫行,還有可怕的土蠻,是修練者的末日之地。

  這也是一片寶地,遍地礦藏,資源豐富,在其他地方珍稀無比的東西,在這裡很容易就可以弄到,引得無數人來這裡闖天下。

  這更是一片亂地,知道這裡什麼最賤嗎?人命!遭流放、心如死灰的謝小玉,在碼頭偶遇自中土重迴天寶州的李光宗一家,蒙其收留。

  在機緣巧合之下,謝小玉偶然得到一部名為《六如法》的劍修秘法,並得知李光宗也是個半吊子修練者。

  為了報答李光宗的恩情,並且有朝一日重返中土報莫名被害之仇,謝小玉決定指點李光宗一行人修練功法,自己更盡棄過往所學,朝劍修之路邁進……

第一章 流放地

  天空碧藍如洗,烈日高掛天頂。一望無際的雲層上,一艘巨舟正緩緩而行。巨舟劈開雲海,真有幾分劈波斬浪的味道。

  這艘巨舟極大,長兩里,寬一里有餘,高百丈,比尋常城郭大上幾分。雖然大部分是空的,整艘巨舟就像一個巨型氣囊,不過吊掛在巨舟底部的船艙仍舊擠滿了人,少說有一、兩千。

  船艙形如扁盤,方圓數畝,四周開窗,全都是鍋蓋大小的圓窗。透過舷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色。

  可惜沒人對窗外的景色感興趣。剛上船的時候,船上的人全都感到頗為新鮮,整天趴在窗口往外張望。這些人平日裡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哪裡見過雲在腳下浩渺如海的景象?但是時間長了,大家也都看膩了——半年來能夠看到的不是天就是雲,不然就是大海。

  旅途漫長,閒得無聊。女人們湊在一起,手上拿著針線、剪刀,一邊做女紅,一邊閒聊;男人們顯得慵懶多了,旅途開始時他們也挺興奮,互相認識之後就湊在一起閒聊,但是半年下來什麼話題都聊過了,他們或是睡覺、或是三五成群湊在一起下棋。

  船上並非只有平和安詳。

  船艙的後半部有一區隔絕的艙室。艙室四壁是鐵,舷窗位置很高很小,連腦袋都伸不出去。

  小小的艙室裡擠著兩、三百人,這些人大多面目猙獰,或是滿臉疤痕,或是渾身刺青,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類。

  唯獨角落裡盤坐著的一個少年有些與眾不同。

  他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頭髮很久沒梳理,長而散亂,隨意地披散著,長相算中上,眼睛不大,目光卻鋒銳如刀。

  因為人多又擠,空氣也不流通,所以這個艙室特別悶熱。其它人全都赤著上身,甚至有不少人脫得只剩下內褲,他卻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從體型和面相來看,這個少年和四周的凶徒惡漢根本不能比,但是偏偏他的四周沒什麼人,大家情願擠一些,也不願意靠得太近。不像其它人那樣昏昏欲睡,這個少年正思索著。

  從上船開始他就一直這樣,有時候還會在艙壁上寫寫畫畫。航行的半年裡,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彷彿根本不屬於這裡。

  所有的人都已經習慣漫長又無聊的旅程時,突然有聲音從艙頂傳來。

  「請各位注意,請各位注意,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寶州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船準備。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寶州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做好下船準備!」喊話聲不停反覆著。

  船艙裡昏昏沉沉的人全都被喊話聲吵醒了。女人們連忙回到自家男人身邊;男人們有的開始收拾東西,有的則跑到舷窗旁邊往外張望。

  底下已經不再是雲和海,遠遠可以看到一條彎曲綿延的海岸線,更遠的地方還有淡淡的群山影子。

  行空巨舟看似飛得很慢,實際上一個時辰可以飛行兩百多里,一日夜間就可飛行兩千四百里,所以不過片刻的工夫,海岸線已經近在咫尺。

  前方就是航程的終點,也是天寶州最大一座城——臨海。從上往下看,居然看不到邊緣,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房子。

  行空巨舟漸漸減慢了速度,緩緩落了下來。

  下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有一圈柵欄圍攏著,柵欄外人頭竄動,還凌亂地擺著很多攤子,看上去異常熱鬧。

  船上的人們早已經急不可耐地想重新踩在地面上,長達半年的漫長旅途簡直就是一場煎熬。

  突然當一聲響,行空巨舟劇烈晃動起來,晃得上面的人全都踉踉蹌蹌,好在晃動只有那麼一下,馬上就停穩了。

  兩個船員跑了過來,轉動著一個很大的絞盤,隨著一陣「噶啷、噶啷」的輕響,船頭的艙門緩緩打開。

  「一個個往外走,不要擠,走之前檢查一下自己的東西,若有遺漏,我們概不負責。」另一個船員站在門口,手裡拎著一個鐵皮捲成的大喇叭,大聲喊叫著。乘船的人攜家帶眷從船上下來,然後呼朋喚友、喧鬧吵嚷,場面凌亂不已。亂了好一陣子,普通乘客總算全都下了船。此時,那密閉的艙室終於打開了,凶徒惡漢們一個個走了出來,現在輪到他們。

  少年最後一個下船,歪著腦袋看了看天空。半年來,他已經熟悉船艙裡昏暗的光線,一時有些不適應。

  「快走!」旁邊一個兵卒大聲喝道。

  行空巨舟的四周站了一圈兵卒,手裡全都捧著一個扁扁的盒子,長兩尺、寬一尺余,正中央有一個手指粗細的孔。

  少年認得這是百發機關弩,只要扣動機簧,瞬間就會射出六枝箭,那些箭頭專破各種護體罡氣。

  換成以前他根本不會在乎,但是現在他只能乖乖聽話。和那些普通乘客不同,他和那些凶徒的身上全都散發著紅光。這是一種標誌。

  其它人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這片土地,他們卻不行。想要離開,除非他能靠自己的力量跨越茫茫無際的大海。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雖然很清新,但是他察覺到裡面藏著一絲讓人不舒服的東西。來之前他就聽說了,天寶州的水、土、空氣都有毒。毒性雖不猛烈,卻如同附骨之蛆難以拔除,還會日積月累,日益加深。對於修煉者來說,這是一片末日之地。

  那些人把他送來這裡,看似給他一條活路,還給他自由,實際上是讓他自生自滅。

  他無法抗爭,所以來到這裡。出了柵欄門,少年看了看四周。

  柵欄外是一片空地,亂得一塌糊塗,到處都有人把油布鋪在地上賣東西,還有一些人拎著籃子沿途叫賣。更多的人或是剛下船,或是要乘船離開,還有一大堆迎接和送行的親朋好友,吵吵嚷嚷,慌亂又熱鬧。這裡,完全不同於他以往生活的那個世界。少年隨意亂逛著,目光不停掃過攤子上的東西。

  腳下這片土地名為天寶州,取的是「物華天寶」的意思。這裡遍地是寶,最多的就是各種礦藏,三百年來已經發現六十餘座金礦、兩百多座銀礦,銅、鐵、錫礦更是無數。早年,很多人都曾在走路時踢到狗頭金,從此發家致富,所以這片大陸被視作為財富之地,也是機遇之地。

  攤子上的東西沒有一件少年看得上,也無人問津,不過中土肯定有人搶著要。那些破爛在別的地方都算是不錯的東西。

  少年對這片土地的富饒多少有了點認識。

  怪不得人人都知道這裡凶險,但是在別的地方混不下去的人全都會跑到這裡來找機會。

  少年原本如同槁木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一絲希望,或許他也可以在這裡找到屬於他的機會。

  他站在那裡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這時,一個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傢伙走了過來,問道:「小子,你在發什麼呆?」

  這個人語氣粗魯,手上還不停甩著一根很粗的鐵鏈子。鐵鏈子有點發紅,不過並不是鏽跡。

  少年看得出這是乾透了的血跡。他不知道這算什麼,下馬威?他也不知道這個傢伙為什麼找上他,以為他好欺負?

  「小子,四海盟收人,以後跟著我混。不答應的話,我就讓人割斷你的手筋腳筋,把你賣到兔子窩當相公。」那個人把鐵鏈甩得「嘩啷、嘩啷」直響。

  「要打架,離這裡遠一點,免得把地上弄髒了,看著噁心。」柵欄邊一個站崗的兵卒冷語說道。

  少年懶洋洋地轉過頭問那個兵卒:「不流血的話,殺個人可不可以?」兵卒有些意外地看著少年,過了片刻,才一副事不關己地說:「你如果有這個本事,請便。這裡的人命很賤,他的命賤,你也一樣,不管他死還是你死,都不會有人在乎。」

  拿鐵鏈子的人怒了,揮起那根染血的鐵鏈朝著少年猛抽。他不打算一下子把人打死,所以他抽的是肩膀。他要打斷這小子的四肢、割掉老二,賣給西城的老兔子頭。

  少年頭也不回,像趕蒼蠅一樣輕拍一下,鐵鏈立刻被拍得調轉方向,轉了一個圈,落在那人的兩腿之間。

  這一下絕對夠狠,百步之外的人都能夠聽到啪的一聲悶響,還夾雜著宛如雞蛋破碎的聲音。

  「要不要送他去兔子窩?」少年問那個兵卒。

  「不用。他常去兔子窩,認得路,知道怎麼走。」兵卒幸災樂禍地說道。少年沒急著離開,而是彎下腰在那個痛昏過去的傢伙身上搜找著。他先扒光那個傢伙的衣服,隨手扔給旁邊的一個攤販:「幫我換一套衣服,要我能穿的。」攤販不敢怠慢。這片土地是狠人的天下,心狠手辣、實力高強就可以橫著走,直到碰到一個更心狠手辣、實力更強的人。

  他很快就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奉上。少年毫不忸怩,當場脫掉身上的囚衣,換上這身新衣服。衣服稍微長了一些,其它都還不錯。那是一件青色的長衫,用錦帶束腰。他還討了一根紫色綢帶,把頭髮繫好,束在腦後。

  這樣一打扮,他看上去不再是長髮披散的囚徒,倒像是一個出外遊學的士子。天寶州礦藏豐富,金子銀子都便宜。那個昏過去的傢伙脖頸上戴著金閃閃的項鏈,雙手也都戴滿金戒指。

  少年當然不會放過。他先把這些首飾摘了下來,然後撬開那個傢伙的嘴巴。剛才那個傢伙嘴巴一咧,裡面金光閃亮,果然鑲著六顆金牙。

  少年像摘豆子一樣,把六顆金牙全都拔了下來,上面還帶著血。雖然沒那條染血的鎖鏈可怕,卻也讓人毛骨悚然。

  用力一捏,項鏈、戒指、金牙全都捏成一團,變成一塊金餅。「這裡的人真熱情,我剛下船,就有人趕著送錢給我。」少年贊道。他一臉笑容,看上去一派天真。

  不過,周圍的人全都目不斜視,不敢和他目光相對,那表情就和那些與少年同船半年的囚犯們沒什麼區別。

  少年負著手,漫步而行,這裡看看、那裡瞧瞧,一個攤子都沒有錯過。行空巨舟起降點顯然是城裡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不只廣場上熱鬧非凡,周圍的那些街道也一樣繁華,道路兩邊都是攤販。

  少年漫無目的地沿著一條街走了下去,仍舊一路走一路看,不時停下來在攤子上翻翻找找。

  就在他蹲在地上翻看一串手鏈時,背後突然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俺爹說過,這裡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最好別買。」

  少年轉頭看去,只見背後站著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平頭、燒餅臉,一身粗布衣服,臉孔粗糙黝黑。

  「你敢說我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想找死?」擺攤的販子惱了,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揮手就一巴掌甩過去。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連忙橫身進來。

  這位大叔說話和氣,雙手卻劈裡啪啦閃爍著火花,手指之間更牽連著絲絲縷縷的電芒。

  「壞了規矩,就想拿一句話搪塞過去?有這麼便宜的嗎?」擺攤的販子寸步不讓。他咬定對方剛來,不知道這裡的底細,也沒什麼靠山,說話時,他還朝著周圍那幾個攤主使了個眼色。

  在這個地方擺攤的人未必互相認識,但是私底下有默契,都靠騙剛來的人撈錢,所以立刻心領神會,紛紛從攤子底下抽出了長劍、砍刀之類的兵刃。

  「別給臉不要臉。」大叔雙手交叉胸前,然後舉過頭頂,嘴裡念道:「忠義仁孝,萬眾一心。」

  頓時,那些販子全都被鎮住了。他們當然知道這代表什麼,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不能繼續糾纏下去。

  「以後不要亂說話。」那個攤販指著燒餅臉的小夥子警告一句,也就偃旗息鼓,重新坐了下去。

  一場紛爭平息,大叔低頭對少年說道:「小兄弟,你也是剛來這裡吧?就你一個人?」

  「是啊。」少年點頭應道。他對這家人挺有好感。

  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待了半年,少年雖然在囚室裡,卻也能夠看到外面。這家人很有意思。那位大叔並沒什麼特別,也不引人注目,但是他帶的人卻很有趣,說起話來皆令人發噱。船上經常有人捉弄他們,他們也不生氣。

  「我怎麼沒見過你?」小夥子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喜歡清靜,所以一個人縮在角落裡,我旁邊是一個很邋遢的大塊頭。」少年不想提自己流放犯的身份。

  大叔和他兒子似乎有些印象。他們都不喜歡那個又醜又髒的傢伙,所以從來不靠近。

  「大家一起來的,坐了半年的船,以後都要在這裡討生活,也算有緣分,你跟我們一起來吧。我不敢保證你能發財,但是吃口飽飯還是可以的。」大叔好意邀請。

  少年也不矯情,立刻答應下來。他原本就沒想好下一步怎麼走,而對方看上去挺熟悉這裡,跟他們一段時間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我姓謝,叫小玉,大禹州人。」少年自我介紹。

  「我姓李,叫光宗。這是我兒子福祿。我們是從北海州過來的。」大叔說道:「我們一群有二十幾人,都是鄉親。」

  「你以前來過這裡?」謝小玉問道。

  「我十二歲就跟著大伯來這裡了,在這裡發了財,十五年前回到中土。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來,沒想到年景不好,老家連年遭災,實在過不下去,只好帶著一家人再過來。」

  李光宗說到遭災,臉上隱隱帶著一絲殺意,顯然不只天災那麼簡單,應該還有人禍。

  李福祿就有些沒心眼了,好像回到這裡是什麼好事,笑嘻嘻地說道:「俺和俺姐姐都是在這裡出生,那時候我們都還小。」

  「那時候你才幾個月大,你姐姐也才一歲多點。」李光宗回憶著過去的日子。三個人說著話,已經穿過街道。

  街道另一頭,大叔那群同鄉全都在那裡等候,中間圍攏著一個頭髮花白、滿臉焦慮的婦人。

  「二子已經不在埠頭上幹了。」李光宗知道老婆等急了,連忙解釋:「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現在在西城的仁和堂做事。」

  「西城?」李嬸一臉為難。

  「叫一輛兩輪車吧。西城很遠的,娘走不動。」李福祿孝順娘親。他離開這裡的時候還小,不記得什麼事,但是以前常聽爹娘說起在這裡的日子,所以對這裡的情況有些印象。

  「叫什麼兩輪車?在這裡討生活不容易,能省就省。」李嬸忙道。她站起身,拎起屁股下的那個大包袱。

  「我來吧。」李光宗伸手接過,轉頭對兒子說:「福祿,扶著你娘和你姐姐,從這裡過去可不近。」李福祿應了一聲。

  李光宗轉頭又道:「你們大家都小心包袱,別背在後面,全都抱在前面。這個地方不太平,到處有人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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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8 13:12:03 |只看該作者
那些同一村子出來的人立刻照著做,他們手裡的包袱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一群人抱著包袱、捧著行李,跟在李光宗後面。

  謝小玉走在最後面。他最輕鬆,什麼東西都沒帶,一路上還東瞧瞧、西望望。臨海城是人們最初在天寶州的落腳處。三百多年的時光,讓這裡從最初的一個小小村落變成現在的規模。

  這裡的街道很寬,兩旁都是樓房,一般是五層到七層,最矮的也有三層。一樓臨街的那邊肯定是店鋪,什麼樣的貨色都有,同樣的東西在這些店鋪裡,價錢遠比碼頭周圍那些攤子便宜得多。

  不只店鋪多,人也多。大多數人衣衫襤褸,而且行色匆匆,像是被一根無形的鞭子驅趕著。有錢人也有,他們坐在一種由人拉著的兩輪車上,悠哉地招搖過市。和中土不同,這裡還有很多女人站在路邊搔首弄姿。

  五色迷人眼,五欲撩人心,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不愧有大魔都之稱。他們一路上走得很慢。倒不是因為這群人腳力不夠,而是因為一路上總是有人拉拉扯扯,有拉他們買東西的,也有妓女直接纏上來。剛到這裡的外鄉人在本地人眼裡就是肥羊和凱子,打發這些人花的時間比趕路更多。臨近傍晚,他們才找到仁和堂。

  那是一座很大的藥鋪,大青牆上寫著很大一個「藥」字。招牌倒是不大,就鑲在門頭上。

  李光宗一個人走了進去,朝著櫃檯上一個打瞌睡的夥計喊了一聲。那個夥計睜開眼睛看了半天,然後驚喜地跳了起來。

  「大哥,你怎麼回來了?嫂子還好嗎?」那個夥計問道。此人不過四十多歲,頭髮卻已經花白,滿臉都是皺紋,看上去像一個乾癟老頭。

  「你嫂子就在外面。」李光宗很想好好敘敘舊,不過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中年夥計快步走到門口,朝著李嬸打了個招呼,然後轉回身對李光宗說道:「這裡走不開,你先領嫂子去我家。我現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的黃泥崗,過了街口,你就可以看到一座大牌樓。」

  李光宗應了一聲,帶著眾人走了。「黃泥崗?當年不是亂葬崗嗎?」李嬸嘟囔了一聲。「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李光宗叱道,隨即又嘆了一聲:「我們離開了十五年,這座城又變大許多。」

  「爹,你帶俺好好看看。俺是在這裡生的,卻不知道這裡是什麼樣子。」李福祿在一旁嚷嚷著。

  「明日就把你送到礦山去,所有的人都要去礦山。你們血氣旺盛,絕對不能待在這個地方,否則很容易學壞。」李光宗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是過來人,當年看到太多人被這片迷離光彩吞沒,最後嚼得連渣都不剩。

  李福祿心裡不願意,臉上卻不敢顯露,否則他爹就不是用嘴巴教訓他,肯定改用巴掌。

  黃泥崗離仁和堂不遠,所以這次路程沒那麼長。一過街口,果然看到一座很大的牌樓。

  那座牌樓上下三層,廊檐飛翹,上面貼紅描金,看上去頗為氣派。牌樓後面是天井,天井兩側和後面是一圈主樓,上下六層。

  李光宗領著人走進去。二子讓他直接過來,肯定沒什麼問題。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陣喧鬧的聲音。

  不大的天井裡擠滿了人,大多是女人。她們湊在一起,一邊摘菜一邊說話,說的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一旁有口水井,井邊不停有人過來打水,旁邊一圈人在那裡洗衣服。

  天井上橫著一排排竹竿,竹竿上晾曬著衣裳。天井裡也有男人,幾個做小買賣的人正收拾自己的攤子,一個滿臉白粉的戲子在那裡吊嗓。

  看到這麼一大群人進來,天井裡那些人先是一愣,緊接著一個女人拍了下大腿,歡聲叫道:「李哥、嫂子,你們怎麼回來了?」

  「二子媳婦,十五年沒見了,你還是老樣子。」李嬸高興地上前拉著女人的手。

  那個戲子和其中一個買賣人也認出李光宗,全都拱了拱手。「李大哥,別來無恙。」戲子文縐縐的,說話細聲細氣。「我能有什麼事?」李光宗哈哈一笑。幾個人在那裡寒暄聊談,謝小玉自顧自四處打量。

  這座牌樓外面挺光鮮,裡面卻顯得簡陋,整體用毛竹搭成。不僅牌樓,連住人的樓房也是用毛竹搭成柱子和橫梁,然後用泥磚砌起來。毛竹和泥磚交接的地方,是用泥漿拌上棕麻夯實而成。

  天色漸漸暗下來,二子媳婦突然想起了什麼,揮手讓人搬桌子、搬椅子。「別破費。」李光宗連忙阻止。

  「李大哥,你們好不容易回來,肯定要慶祝一下。」二子媳婦拎起籃子就跑了出去。家裡沒魚沒肉,不可能拿青菜豆腐待客。「我家還有塊臘肉。」

  「我有一條鹹鯗魚,撕開正合適下酒。」

  「我家也有一掛香腸。」

  「……」

  和李光宗認識的人家都很熱情,什麼好東西都拿了出來。李光宗看到這番景象,也就不再阻止。反正這份人情他都記在心上。人多,幫忙的人也多。很快地,十幾張桌子擺在天井裡,廚房裡一排灶台火光閃閃,女人們各展手段。

  一張四方八仙桌可以坐八個人,男人們坐在桌前,李光宗坐的是主座。李光宗身邊的位子空著,是給二子留的,他的左邊是戲子,同桌的另外五個也都是他的舊識。

  戲子他們說著天寶州的變化,李光宗說著中土發生的事。

  一開始,大家都說得挺熱鬧,但是氣氛漸漸變得沉悶起來。戲子輕嘆一聲,指了指天。「當年你的運氣不錯,走了之後沒半年就來了一次黑潮,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大黑潮。你之前待的那個礦,所有的人都死得乾乾淨淨。」

  「城裡沒事吧?」李光宗皺眉問道。

  「有大陣擋著,還算馬馬虎虎。不過年老體弱的人受不了,那段日子天天都是成車的屍體往外運。」戲子彷彿又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嘴脣抖動兩下,說不出話來。

  「這十五年真是天災不斷。後來又有三場黑潮,只是沒那麼可怕。」一個買賣人淡淡地說道。他已經麻木了,顯得不怎麼在乎。

  「你這次回來實在不太明智。」戲子總算緩過來,不過他已經不想說剛才的話題,所以換了一個:「連著幾場黑潮,大部分地方的污染比以前厲害多了。以前小心一些還可以撐個十幾二十年,現在不行,不管是下礦井還是進密林,頂多五、六年,一個人就廢了。」

  這顯然也是一個令人心痛的話題。戲子指了指自己,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其它人的神情也差不多。來天寶州闖蕩的人,第一選擇是當礦工。這裡到處都有礦山,當礦工雖苦,但是收入穩定,做個五、六年就可以討個老婆,成家立業。李光宗在礦井裡待了十年,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財富,足以讓他回中土過上不錯的日子,要不是年景所逼,他們一戶絕對算得上小康人家。第二選擇是當獵人,這比較危險。天寶州妖獸橫行,危機萬分,當獵人賺錢快,喪命也快。

  包括戲子在內,這些男人剛剛到這裡的時候全都身強力壯,都下過礦、進過林,但是後來身子越來越不行,這才另謀生路。

  「麻煩的不只是毒氣邪瘴。十年前,那些土蠻部落聯合起來,選出十二個頭人,從那之後,土蠻就變得越來越凶悍。大前年千畝城、前年子歸城、去年風嵐城一個個被他們攻破。聽說城破之日,男的全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女人和孩子被抓回去當奴隸,也不知道那些土蠻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她們活下來。」戲子自斟自飲,大有借酒澆愁的味道。

  「現在我最擔心的是有朝一日那些土蠻來打臨海。」那個買賣人也拿起酒杯。大叔聽得百爪撓心。早知道這些,他就不回來了,在家鄉苦熬兩年,就算啃樹皮也比來這裡送命好。

  他正煩惱著,藥房夥計二子回來了。

  二子手裡拎著兩個食盒,裡面是他打烊之後去慶豐樓買的小菜,總共四樣——爆炒羊雜、豬油肚子、紅燒劃水,茭白肉絲,滿滿四大海碗。

  雖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只是一些小菜,但樓裡的人能夠吃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又破費。」李光宗埋怨了一句。

  「自己兄弟客氣什麼?」二子在李光宗旁邊坐了下來,拿起酒壺先替他滿上,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放下酒壺和李光宗碰了一杯之後,二子搖頭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講。」

  「你也勸我別去礦上?」李光宗完全可以猜到二子想說什麼。

  「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孩子想想。」二子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李光宗被說得心思動搖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戲子又嘆了一聲,這聲嘆息和著韻律,滿是說不出的苦楚。「在城裡討生活也不易啊。」這一句話讓所有的人停下筷子,放下酒杯。

  最後,還是那個小買賣人鎮定一些,說道:「像我們這些在礦上幹不了的人,只能另想辦法謀生。早幾年生意還好做一些,現在卻難,因為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敢出城,大家都只能在城裡搶飯碗;更有一些人不想辛苦謀生,乾脆走上歪門邪道。所以現在城裡越來越亂,日子越來越難過。」

  搶飯碗三個字一出來,所有的人都不再開口,大家矇著頭吃飯。二子也是一臉尷尬,卻不好說什麼,只能手裡持著酒壺,只要李光宗的杯子空了就立刻滿上,自己則在一旁陪著。

  人漸漸散去,再厚臉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後只剩下李光宗帶來的人和二子一家。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喝酒的李光宗放下酒杯說道:「大家都過來,我有話講。」

  他帶出來的那些同鄉連忙圍了過來。「把桌子拼一下。」謝小玉說道。這話提醒了眾人。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很快,四張桌子拼在一起,二十幾個人全都坐了下來。

  「剛才的話你們都已經聽到了,有什麼想法?」李光宗也不強求。是他把這些人帶出來的,現在看來錯了,所以他不想再錯一次。

  「爹,俺跟著你。」李福祿第一個說道,他不想讓別人以為他是來搶飯碗的。「李叔,算我一個。」

  「俺也是。」接二連三有人應道。

  所謂物以類聚,李光宗帶出來的人裡,一大半和他兒子差不多,有些愣、有些缺心眼。

  「我無所謂,跟你去礦上看看也好。」謝小玉不疾不徐地說道。「其它人不願意一起去?」李光宗再確認了一遍。

  剛才沒說話的人全都低下頭,他們確實被嚇到了。明知道這樣有些沒義氣,還是決定留在城裡找一碗安穩飯吃。

  「人各有志……」李光宗頓了頓。那些重話他說不出口。「算了,我本來就打算明天走,現在只能再留一天。明天我帶你們四處走動一下,看看有沒有人賣我一個老面子。」

  「讓嫂子和侄女留下吧。」二子媳婦連忙說道。

  李光宗本想拒絕,但是一想到礦上的危險,最後還是心中不忍,也就默默同意了。

  「其它人就留在家裡不要亂跑,省得惹上麻煩。」李光宗看了李嬸一眼。其他人不知道輕重,他老婆在這裡住了十幾年,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會盯著他們的。」李嬸應道。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謝小玉打了個招呼。

  「你自便。」李光宗笑了笑。

  「他能出去,俺為什麼不能?」李福祿冒了出來。

  李光宗一巴掌朝兒子頭上打下去,厲聲斥道:「你不給我惹禍就夠好了。剛才過來的一路上,你那雙狗眼珠子在看什麼地方以為我不知道嗎?」

  李福祿本來就怕自己的老爹。剛才跳出來說話是因為沒經過腦子,現在挨了一下,再也不敢說話。

  第二天一大清早,謝小玉就出了牌樓。

  昨晚,他們二十幾個人擠在滿是塵土和蜘蛛網的穀倉裡,早上起來,他身上卻一塵不染。

  他這麼早起來當然有理由。賣菜的人只有早上和傍晚才會出來,傍晚時東西會便宜一些,不過選擇就少了,早上價錢貴點,但任由他挑。

  出門前,他已經問清了附近菜市場的位置。在滿是魚腥味、雞鴨糞便味的那一排攤子轉了一圈,他手裡多了一個用稻草扎成的草窩,裡面整整齊齊放著兩百顆雞蛋。這些雞蛋全都是他親手一顆顆挑出來的,在陽光下照過,絕對沒有一點黑影。所有的雞蛋都用稻草扎好,中間還塞上許多稻草,防止磕碰。

  除了雞蛋,他的手裡還多了一個紙包,裡面包的全都是蟲籽,一粒粒都只有針眼大小。

  拿著這些東西,他沒回牌樓,而是去了一家銅鋪。

  天寶州礦多,金、銀、銅、鐵、錫全都比中土便宜許多,擅長打造傢什的師傅也多,所以分工就細。這裡不但有金鋪、鐵匠鋪,還有銅鋪。金鋪打金銀首飾,鐵匠鋪打粗重器械或者兵刃之類,銅鋪則專門打造精細的東西。到了那裡,也不問價錢,謝小玉直接把一張圖紙放在桌上。「幫我看看,這東西能打出來嗎?」師傅一看圖,立刻知道是高手所畫。

  圖紙並不繁難,只是一個圓不溜丟的大銅壺,壺嘴很高,顯得有些怪異。螺絲口的壺蓋,旁邊註明了要密封;除此之外,還有一根形狀怪異的銅管,中間一段縱橫往復,像盤起來的腸子。「這東西不難。」師傅回道。

  「幫我立刻打出來,我在這裡等。」謝小玉拉過一張凳子,往那裡一坐。「立刻就要?」師傅有些為難了。

  「你開個價吧。」謝小玉也不多囉嗦。他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這家是西城最大的銅鋪,幾個師傅手藝都不錯。他要的東西,很容易就可以搞定,頂多價錢貴點。

  「您要得這麼急,我幫您趕工,收您十五兩銀子。」師傅直接開了個高價碼。三兩銀子的東西,他一下子提了五倍。

  「我在這裡等。」謝小玉連價錢都懶得講,他從不把銀子放在眼裡。師傅拿著圖紙進去了。一個多時辰後,他拿著一大堆東西出來了。

  所謂的趕工也就那麼回事。幼銅鋪裡有現成的銅管,只要照著尺寸截一段下來,然後找人彎一下就行,連師傅都用不著,直接拉個學徒就全都搞定。

  稍微麻煩一些的是銅壺,要先敲出兩個半球,然後合在一起焊成一整顆球,大半功夫倒是花在焊接上。

  「您要試試嗎?」師傅問道。

  謝小玉看了一眼做工就大致清楚了,手藝確實不差。他不想當場演示,那會洩露秘密。

  隨手把一顆金豆子扔在櫃上,他吩咐銅鋪的人幫他把東西包起來,放進一隻竹簍裡帶走。

  剛一出門,他就感覺自己被人盯上。

  稍微一思索,謝小玉就明白了,肯定是剛才付錢太爽快,讓一些人動了心思。果然,才過了一條街,就看到迎面走過來兩個人。

  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手裡抱著個大花瓶,上面五彩斑斕,很是漂亮,不過可以肯定那是一件贗品。

  看到這麼一件精美的贗品,他越發放心了。

  如果真有背景,根本用不著來這一套。天寶州是個沒有法律的地方,只要拳頭夠硬,殺人也是等閒,玩「碰瓷」已經上不了檯面。如果拿個破瓦罐玩這一手還多少有點把握;拿這麼個漂亮玩意兒碰瓷,除非對方是體面人,特別講究臉面,破瓦罐拿不出手,一定要找個好東西。但這可能嗎?謝小玉放心大膽地往前走。兩邊交錯而過,左邊那個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撞個踉蹌,然後碰上右邊那個拿花瓶的人,最後花瓶當場摔碎,對方碰瓷成功。

  可惜謝小玉不是普通人,他的腳跟就像生在地上,身體晃都不晃,撞人的反倒飛了出去。

  抱花瓶的人微微一愣,這才醒悟過來,把花瓶往地上一扔,可惜還沒等他大喊,謝小玉已經搶先開口了。

  「我的竹簍,我用三千兩銀子買來的竹簍,居然讓你們兩個王八蛋碰壞了!」他一臉悲憤地甩手一個耳光。

  摔花瓶的人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整個人就飛了出去。一上來就被撞飛的那人剛爬起來,謝小玉迎面一腳踹在他臉上,讓他再次躺下。

  謝小玉目光凶厲地朝著四周掃了一眼。

  碰瓷一般是好幾個人一起下手,一個主碰,幾個人幫腔。此刻,路上的行人裡肯定有對方的同伴,他等著有人跳出來主持公道。「你這人怎麼……」主持公道的人果然冒了出來。

  還沒等他說完,一塊瓷片就飛進他嘴裡,割破他的嘴巴和舌頭,打掉他的牙齒。

  那個人捂著嘴蹲在地上,手指縫裡全都是血。

  「在天寶州,說話用的是拳頭,不是舌頭。你算什麼東西,跑出來主持公道,當別人是白痴嗎?」朝著那人啐了一口,謝小玉拎起東西繼續走路。

  兩旁看熱鬧的行人就像躲瘟神一般,全都遠遠繞過他走。回到牌樓也才晌午時分,謝小玉拿著東西進了裡間。那些銅器就算了,雞蛋和蟲籽絕對不能磕碰。

  剛把東西放好,他就聽到外面有喝罵聲。不用說,找麻煩的人來了。

  回來這裡的一路上,他根本沒掩飾行蹤,那幫碰瓷的傢伙肯定還有同黨,所以一直跟著他到這裡。

  謝小玉轉身出來,這件事是他疏忽了。

  還沒等他走出牌樓,就聽到「劈啪」一陣悶響,空氣猛地震動了一下。有人打起來了。

  交手的人一個是李光宗。他的拳腳很快,如同雷光電閃,身形展動間總是會帶著絲絲縷縷的電芒,有時候拳頭打出去也會竄出一道電弧。

  李光宗的對手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如黃蠟的禿頭。這個人約莫三十出頭,腰間扎著巴掌寬的銅帶,身上穿著一件貼身短靠,雙臂裸露著,蠟黃的皮膚泛著一層暗淡的黃光。他出手大開大闔,沒什麼章法,卻讓李光宗無法近身。

  只看了一眼,謝小玉就明白了。禿頭練的是金剛勁羅漢身,已經修到銅皮鐵骨的境地。

  李光宗的身手比那人好,但是在功法上吃了虧。對方銅皮鐵骨刀槍不入,他的拳腳上去,對方頂多晃兩下。

  時間拖得太久,李光宗恐怕要落下風。

  一想到這是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謝小玉飛身飄了出來,左手一帶,還隔著兩丈,居然硬生生把李光宗捲了回來。他的右手五指虛扣,連環彈出。

  隨著一連串破空之聲,對面的禿頭感覺天突穴一陣劇震,五道潛勁先後擊中那裡。密佈全身的真氣擋住前三擊,卻被第四擊穿透進來,之後是最弱的第五擊。雖然最後一擊很弱,卻足夠讓他受傷。禿頭連退數步,靠牆扶住身體,一口血吐了出來。「還要打嗎?」謝小玉沒下殺手。他如果真的把這個人殺了,此人那些手下說不定要報仇,李光宗的妻女還要在城裡住,到時候豈不有麻煩?

  他不殺人,但是要讓對方知道他隨時都可以取對方的性命。那人只要不傻,肯定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想看看李光宗背後的靠山。謝小玉沒忘記李光宗在攤子前做的動作和念的切口,這肯定是本地某個幫派的標誌。

  「你的手下有眼無珠,想詐我。你居然不好好打聽一下,冒冒失失跑過來找我算賬,現在我們就來好好算算。」謝小玉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禿頭扶著牆壁又吐了口血,悔恨不已。不過他也納悶,這樣一個高手怎麼會住在如此簡陋的地方?禿頭背靠牆壁,雙手抱拳,拱了拱手,啞著嗓子說道:「這位爺,小的被豬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深淺,得罪了您,小的在這裡有禮了。不過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大家留個餘地怎麼樣?」

  這人倒也機靈,打不過就直接認輸討饒。

  這時,街口轉過來兩個人。前面那個三十多歲模樣,微微有些富態,一身皂服,方帽旁邊插著根野雞翎,腰上別著塊木牌,是個捕頭。後面那人正是戲子。這位捕頭是戲子搬來的救兵。

  戲子出門的時候,恰好看到禿頭帶著一群人往這邊趕,有人嘴裡嚷嚷著大紅牌樓,再看那方向,正是朝著他住的地方而去,所以他忙不迭地搬了救兵過來,沒想到這邊已經打完收工。

  「禿哥,這裡是小弟的轄區,你過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那個捕頭先和禿頭調侃兩句,這話透露出幾分不滿。

  轉身,捕頭又朝謝小玉拱了拱手。「這位小哥好手段,能讓禿哥吃癟,您也算是這一號了。」說著,他挑起大拇指。

  再轉身,捕頭朝著李光宗喜不自禁地喊道:「李哥,十幾年沒見你,你老兄越發精神了。」

  「託福、託福。」李光宗也連連拱手。

  一看到這位捕頭八面玲瓏的手段,謝小玉立刻明白這件事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天寶州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官府的威懾力有限,公門眾人未必鎮得住場子。不過這位捕頭似乎和禿頭及李光宗都熟,而且為人滑溜,絕對是和稀泥的好手,現在就需要這樣一個人在中間調和。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現在正好中午,我去叫點小菜,大家聚一聚。」李光宗說道。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雖然贏了,但是他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妻女可能會出意外,如果姓張的捕頭肯照顧一二便好得多。

  「這件事是因我而起,還是我來吧。」謝小玉捻出一顆金豆子塞在戲子手裡,「我對這裡不熟,就勞駕您了。」

  「別,你這是瞧不起我。這種事司空見慣,打一架打得對方服貼了,以後就不會有人來找麻煩,你反倒幫了我一個大忙。」李光宗哪裡肯讓謝小玉花錢,連忙攔道。

  戲子也不肯接。昨天大家都沒看出來,現在知道這位是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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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同一村子出來的人立刻照著做,他們手裡的包袱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一群人抱著包袱、捧著行李,跟在李光 ...

第二章 機緣

  和昨晚一樣,天井裡又擺開宴席,不過桌子少了很多,坐主位的人也換了。謝小玉當仁不讓坐在主位上,左邊是李光宗和戲子,右邊是張捕頭。「小哥身手如此了得,想必是門派中人吧?」張捕頭敬過一杯酒後小心問道。這其實並不難猜。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身手,要不是世家子弟,要不是門派中人,如果是世家子弟,絕對不可能孤身一人出來。

  謝小玉點了點頭。他不打算多說,所以搶過話題朝李光宗問道:「李哥,你修煉的似乎是『雷霆訣』,還沒入門就可以做到引而不發,應該是京西龍家一脈的路數。你和京西龍家有什麼關係嗎?」

  李光宗聽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吶吶地回道:「什麼『雷霆訣』?什麼京西龍家?我聽都沒聽過。這部功法是早年在幫會裡得來,幫會裡有風、雨、雷、電四部功法,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任學一門。當年我運氣好,從山裡采回來一株七寶紫芝,獻上去後換回這部功法。後來回到中土,我把這部功法傳授給同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其它人不管怎麼修煉都不得其法,進展緩慢。」李光宗微一抱拳,雖然沒明說,但是誰都明白他是向謝小玉請教。

  「京西龍家乃是一等一的大世家,世家對秘法的管控比門派嚴得多。『霹靂訣』是不外傳的秘法,能夠到你手裡,肯定不全。」謝小玉說道。

  李光宗一聽,有些茫然起來,好半天又問道:「有沒有補全的辦法?」

  謝小玉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另外換一種功法重新修煉吧。以你現在的底子,重修應該很容易,甚至可能有所成就。」說完,他連忙加了一句:「這件事我愛莫能助。門派有規矩,功法不得外傳,當年入門的時候,我就發過心魔大誓。」

  「有個地方倒是可以買到功法,就是不知道真貨假貨。」張捕頭在一旁插嘴道。像他這樣的人,手下線人無數,消息自然靈通。

  「我也聽說過,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地方。」李光宗來了精神。他雖然節儉,但是好鋼用在刀刃上,這個道理他很明白。他要不是得了部功法,練出些本事,恐怕後來也就和二子他們差不多。

  「有這樣的好事?」謝小玉大奇:「在中土,最珍貴的莫過於功法,誰家得了都秘而不宣,哪裡會拿出來賣?」

  「都是發配來這裡的修士留下的。那些修士很多都被廢掉氣門,破了丹田,連常人都不如。」張捕頭解釋道:「有這些人開頭,功法來得容易,也就沒有什麼守秘之說。買了功法的人肯定會抄錄之後賣出去,久而久之,各種功法迅速傳開,所以天寶州修士的數量恐怕比中土還多。」

  「假貨也多。」戲子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他就是受害者。當年看著李光宗修煉有成,他也心動,攢錢買了一本功法,結果什麼都沒練出來,反倒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前知情的人全都繃著臉,怕憋不住笑出來。當年二子他們也都起過心思,就因為看到戲子的遭遇,其它人沒敢妄動。

  「吃過飯之後正好消消食。張大哥,煩勞你帶個路。」謝小玉來了勁頭。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假的功法可以騙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過他。

  同樣用毛竹做柱梁,同樣用泥磚砌牆壁,同樣中間是天井,四周一圈六層的樓房,不過這裡並不是用來住人,裡面全是商鋪。

  「這裡表面上賣的貨色都很一般,真正的好貨放在後面沒拿出來。這些店鋪只做老客的生意,像你們這樣的新面孔過來,沒有老客人帶著的話,會被他們痛宰。這既是順手賺筆外快,也是為了把人嚇走。」張捕頭一邊帶路、一邊說著其中的門道。

  謝小玉靜靜聽著,這是一個和他以前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個八面玲瓏的捕頭一直把他們領到頂樓。

  頂樓賣的居然是香燭、紙錢、棺槨、壽衣、佛龕、壁掛、佛像、貢裱文書、青詞駕帖和各種經書。

  這裡的生意頗為冷清,也沒什麼可偷,所以幾個店主全都擠在一起聊天下棋。「老盧,你停一下,我帶了幾個客人過來。」張捕頭敲了敲棋盤說道。正在下棋的兩個人裡,有一個三十多歲、師爺模樣的人物,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還留著兩撇八字鬍。一看到來的人是張捕頭,他連忙滿臉堆笑站了起來。

  「得了,你別管我,去把你那些好貨色全都拿出來,這裡有貴客。」張捕頭朝著謝小玉瞟了一眼。

  那個姓盧的原本就是人精,先聽到「客人」,再聽到「貴客」,他立刻明白來的人不簡單,連忙把人領到鋪子前面,彎腰從櫃檯底下搬出一隻箱子。

  箱子打開,只見裡面整整齊齊,全都是一本本的小冊子。這些小冊子都不太厚,大多只有二、三十頁。

  謝小玉抽出一本翻了翻,裡面有文字也有圖,再看上一眼,他隨手把那本小冊子扔在旁邊。

  那裡面的東西根本就是生搬硬湊。按照它練的話,一無所成還算好,十有八九會走火入魔。

  再抽出一本翻了翻,又扔在一邊。

  這本比剛才那本好一些,有點像功法,不過似是而非,不少地方被改動過。改動過的功法或許能練成,但他不想冒這個險。

  一本接著一本,大多數功法謝小玉都是只看一眼就扔掉,十本裡難得有一、兩本可以讓他多看兩眼。

  李光宗、戲子、張捕快、甚至包括那個姓盧的店主全都盯著謝小玉,但凡他看過兩眼的那些功法,全都被他們牢牢記了下來。店主趁著收拾的機會,特意把那些功法另外放成一堆。

  他買賣這些東西,當然知道裡面哪些是真貨,但是他不可能本本都請人過目,總有一些遺漏。現在既然有一個不花錢的鑒定師傅,他當然不肯錯過。挑出來的這些功法回頭再讓別人看看,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這一大箱書少說有千餘本,就算看一眼就扔,也要花些時間。所以等所有的書全都看完,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

  謝小玉的左手邊放著三十幾本書,這些就是他挑出來的真貨,其中有七本被另外放在一起。

  「其它功法都不全,只有這七部還算完整。」他轉頭朝李光宗說道。李光宗、戲子、張捕頭全都伸出手,各拿一部功法看了起來。張捕頭只是好奇,他用不著這些。為官府做事,自然有功法給他,真打起來的話,他不會比李光宗差多少;再用上官府配發的法器,他絕對有把握在十招之內拿下李光宗。

  另外兩個人就是真的在意了。

  李福祿也伸出手想拿一本。「你來湊什麼熱鬧?」做老子的一瞪眼,兒子打了個寒顫,灰溜溜地跑到另一邊,嘟囔著嘴,漫無目的地翻著旁邊一堆扔出來的功法。

  李光宗顧不上管兒子,此刻,他的眼睛全都盯在那七部功法上。那七部功法分別是《大輪寶相浮屠》、《幽冥十八獄鬼箓》、《上清太虛大衍密錄》、《北海玄冰大法》、《五行經。厚土篇》、《五行經。銳金篇》、《力士經》。

  「這七本裡,哪本最好?」李光宗看不出個所以然,乾脆直接問道。「都差不多,算不上什麼珍稀功法,卻也不算差,都是簡單易練的類型。」謝小玉評論道。

  「小哥,你幫忙挑一下吧。」李光宗乾脆放手。稍微猶豫一下,謝小玉把那本《力士經》挑了出來,又把《五行經,厚土篇》和《五行經,銳金篇》挑了出來。

  「《力士經》源遠流長,上古年間就有,收錄各門各派,全套功法一十八重。這裡有煉血、透穴、易筋、轉脈、洗毛、伐髓、脫胎、換骨、地湧泉、天門開,佔總共十重,足夠你修煉了。如果你運氣好,全都練成,回到中土後,想弄到後面八重不會太難。《五行經》也一樣,同樣從上古年間流傳至今,屬於大路貨裡的便宜貨。這兩篇也是前面都齊全,少了後面的內容,回到中土之後也很容易湊齊。」李光宗不再猶豫,直接把那本《力士經》拿在手裡。「大哥,這本怎麼樣?」李福祿拿著一本《九天都箓神霄玄靈寶箓》問。這本書封面貼著金紙,所有文字都是用硃砂寫成,一看就是好東西,怪不得李福祿會心動。

  「九天就是九霄,其中以神霄最高。神霄有時候也代指天庭,九天都箓神霄也就是至高無上的意思。」謝小玉沒說真假,只是解釋一下前面那幾個字的意思。李光宗走過去給兒子一個爆慄,罵道:「別給我丟人現眼了。天王老子修煉的功法會出現在這裡嗎?」

  謝小玉對李福祿這個傻小子很有好感,連忙打圓場:「這本東西也不全都是假,附錄裡那幾種雷法是真的,可以練來玩玩。」

  「威力怎麼樣?」李光宗忙問道。他雖然修煉過,但是不比門外漢好多少,一聽到雷法,立刻心動。

  「實力不濟的時候可以拿來用用……」謝小玉看了李福祿一眼。這小子愣頭愣腦,沒心眼,他口風一轉連忙道:「不貴的話就買下來吧,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用得著。」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眾人都看在眼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修煉講究資質和悟性,李福祿性情不錯,但是說到這兩樣簡直一無是處。李光宗臊著臉和店主講價錢去了。謝小玉無所事事地翻看著那二十幾部殘本中的一部。這部功法名為《感應經》,看前面的內容像是佛門的東西,但是越往後越晦澀難懂,而且段落和段落之間根本銜接不上,殘缺得非常厲害。

  這樣的殘本,殘缺部分在中間,而且非常分散,嚴格說來一點價值都沒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些看不透。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決定買下來。

  回到牌樓已是傍晚時分。

  早早吃過晚飯,李光宗把那幾個決定跟他去礦山的同鄉都叫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戲子和二子,這兩位都是他的好兄弟。

  李光宗的心腸不錯,卻不是濫好人。其它人想修煉可以自己看書,在這方面他不吝嗇;但是想讓他指點就不可能了。

  他把這些人召集過來,是請謝小玉將《力士經》講解一遍。李光宗最清楚其中的差別。

  有人講解和沒人講解完全不同,再粗淺的功法,在他這種人眼裡都高深莫測,根本別想琢磨透徹。

  謝小玉也沒拒絕。反正《力士經》全篇只有三千多字,內容平凡樸實。只用了一個時辰,他已經將通篇解釋一遍,其中包括真氣運行的路徑和需要注意的事項。

  等他講完,李光宗在一旁惴惴不安地問了一句:「我們這些人有沒有練上去的希望?」

  「當然有。」謝小玉相當篤定。「我特意推薦《力士經》,就是因為這部功法最適合你們。白天你們下礦井挖礦的時候,就可使用《力士經》,可以增加力氣,同時也在練力。晚上你們回來打坐練氣,同時恢復體力,相輔相成,一點時間都不浪費。別的功法絕對沒有這樣的好處。」他還有一句話沒說。

  修煉《力士經》不要求資質,也不需要什麼資源,只要持之以恆,最適合這幫一根筋的傢伙。

  「你們全都盤腿坐好,我幫你們打通經脈。」李光宗朝著其它人說道。包括戲子和二子全都照著做了。

  「你要幹什麼?」謝小玉驚問道。

  「我幫他們打一道真氣進去,疏通經脈。如果沒人幫忙,他們至少要花上三年五載才能靠自己打通。」李光宗連忙解釋。

  「這樣入門確實容易,但是卻難有進一步的提升。」謝小玉很清楚其中的優點和缺陷。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揠苗助長、竭澤而漁的做法。

  「我們哪裡顧得上那麼長遠?再說,真能修煉有成的又有幾人?」李光宗苦澀地說道。

  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他們想的是盡可能多一分實力,為的是更容易活下去,而謝小玉的眼睛則盯著頂上。

  「也好。我幫你一把,我動手比你合適。」謝小玉已經想通了。打通經脈也有巧勁、硬幹之分。他動手的話,是引那些人自己的氣衝開穴道,疏通經脈,留下的痕跡輕得多,以後還有辦法補救;讓李光宗硬來的話,這些人恐怕會廢掉一大半。

  打通經脈不難,完全是耐性。等到最後一個人的經脈被打通,一輪鉤月已經升到房頂。

  讓其它人繼續打坐,謝小玉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原本是二子一家住的地方,現在騰出來給他這位高人住。

  關上房門和窗戶,他掏出那部《感應經》,仔細研究起來。

  將經文從頭到尾通讀兩遍,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假的東西,但是他總覺得有古怪。整本經書分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一部分經文通暢易懂,另外一部晦澀難明。謝小玉點起油燈,從床底下翻出一塊泥硯、一枝禿筆、半截殘墨和幾張黃紙。紙是二子從藥鋪裡拿回來的,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他用小楷在紙上抄錄起經文,不過並非通篇抄錄,而是把那些晦澀難明的段落挑了出來。

  只抄了半張紙,他就看出其中的蹊蹺。

  這些段落只要調換一下順序,就可以拼湊組合,變成一篇獨立的經文。經文不長,前前後後才一千五百餘字,用詞異常精練,所以拆開之後晦澀難懂。這上面記載著一門奧妙玄奇的劍修秘法,雖是劍修,卻蘊含佛理,名為《六如法》。

  六如是佛門的說詞,分別是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指一切短暫、虛幻、不真實的東西。

  佛門一脈大多不假求外物,所以這部劍修秘法練到大成之時,根本無需用劍,揮手之間殺人於無形,完全超出劍術的範疇。通篇看完這部功法,謝小玉心中狂喜。他的機緣到了。

  身為一個修士,最大的夢想就是得到一部好功法。雖然丹藥和法器也很重要,但最根本的還是功法。

  他以前修煉的《紫府天箓》很普通,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藉助本命法器修煉。人養法器,法器也反過來養人。可惜發配來這裡之前,那件法器被門派收了回去。沒有本命法器仍是可以修煉,只不過速度慢如蝸牛。在他的計劃裡,原本打算先到礦山做一段時間苦力,弄點材料,自己煉制一件法器,重新溫養。現在用不著了。

  沒有練過,他不清楚《六如法》到底屬於哪個等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威力絕對比《紫府天箓》強得多,因為這是一部劍修秘法。

  換成以前他或許還會猶豫,因為「道」和「法」兩者之中,他更看重「道」。

  「道」關係到境界,想要長生久視,至少要修成金丹;而「法」是用來爭鬥,他以前沒想過要和人爭鬥,打不過也還能逃。

  但是現在他完全變了,他不想爭鬥,別人會找上門來。俗話說:「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每當他想起這些,心中生出的不是憤怒,而是茫然。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場飛來橫禍?他更不明白那個人為什麼要陷害他?和李光宗比起來,他是高手;但是在門派裡,他的排名並不高,一直在中間晃蕩,頂多稍微靠前一些。

  那個人卻是天之驕子,是掌門跟前的寵兒。他們碰面的機會很少,以前甚至沒說過話,更別說結仇了。

  不可能是懷璧其罪,謝小玉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讓人覬覦的東西。更不可能是橫刀奪愛,他沒青梅竹馬,也沒愛慕之人,更沒有愛慕他的女人。想知道答案,只有回到中土和那個傢伙當面對質。想回中土,必須有實力。

  現在他有了《六如法》,第一步已經有著落了。劍修之法和他以前的路子完全不同,一切要從頭開始。謝小玉正好打算和過去做個了斷。

  把一千五百多字的《六如法》背下來,再把相對應的圖也都記下來,他將那張紙和整本冊子湊到油燈上點燃。

  紙和書頁燒了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堆灰燼。揮手把灰燼捲到窗外,他在床頭盤腿坐好。

  《六如法》有一套調息吐納的法門,名為「大夢真訣」。任何功法的核心都是調息吐納的法門,這是練氣的根本。

  和《紫府天箓》裡的吐納法門相比,大夢真訣並不注重真氣運行,路徑很是簡單,只在任督二脈流轉,但是修煉之前要先進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換成一個剛剛修煉的人,確實很難做到這一點。謝小玉畢竟修煉七年,早就有了根柢,所以只用了一刻多鐘就進入了狀態。

  那不是真的夢境,和真的夢不一樣,除了他自己,夢境裡看不到任何東西。

  夢境中的他在練劍,使出來的劍法非常生澀,招式也簡單。《六如法》雖然是一門劍修秘法,卻只有一些最簡單的招式。修煉的人需要自己將這些招式組合起來,創出一路屬於自己的劍法。

  不過這只是過渡期,練到最高境界,一切都返璞歸真,自創的劍法也會忘卻,又回到這些最簡單的招式。用裡面的話來說,就是「招由心生,由意動,由神發,信手拈來,不拘於形,但求其意,而後心意相生,心神合一,乃至渾然天成」。半夢半醒間,夢境中的他一遍遍演練著那些簡單的招式。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的劍招漸漸有了一些模樣。招式仍舊非常簡單,但是出手變得越來越狠辣。

  招由心生,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所以同樣的招式由不同的人施展出來,給人的感覺也完全不同。

  一陣雄雞長啼遠遠傳來,隨後,越來越頻繁的雞鳴聲響起。夢境瞬間被打斷了,謝小玉從入定中醒來。剛從夢境中出來的他仍舊恍如夢中,突然,他手掐劍訣,舞動起來。

  房間裡的物品頓時無風自動。御氣運劍,氣是根本,劍只不過是御使的器物,沒有劍,氣同樣能夠縱橫來去。空中那道氣勁盤旋往復,如臂使指,圓融順通,完全看不出第一次運用的樣子。謝小玉以前走的是道法合一、人器一體的路子,偶爾也會用符,從來沒有修過劍術。他不認為自己在劍術方面有特殊的天賦,第一次出手就有這樣的效果,應該是昨天晚上在夢境中練了大半夜劍的緣故。

  沒想到大夢真訣不只是調息吐納的法門,還可以讓人在夢境中演練劍法。一時之間他驚呆了。

  有類似的功法,全都屬於無上秘法之列,但是他從未聽說過這部《六如法》。

  謝小玉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間,渾渾噩噩地拿起東西跟著大夥往外走,渾渾噩噩地和大家道別,渾渾噩噩地走到西城外起降飛天船的地方。

  飛天船就是小型的行空巨舟,用於內陸飛行。速度慢,航程近,載重也少,所以起降的地方只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空地四周也有一圈柵欄,門前站著四個兵卒,守著一桿抬秤。對於這桿抬秤,謝小玉一點都不陌生。當初從中土出發的時候,上船之前每個人的行李都要過秤,一斤一兩都要算錢。

  他的東西不多,但是分量不輕。把那個裝銅器的竹簍和一窩雞蛋往上一放,秤砣一直放到二十七斤才把翹起的秤桿壓了下去。

  「紋銀五十四兩,給錢。」打秤的兵卒把手一伸。「這什麼東西啊?這麼重。」李光宗皺起眉頭。「幾件銅器再加上兩百顆雞蛋。」謝小玉撿了一小塊碎金給那個兵卒。「你要打東西告訴我一聲不就是了?」李光宗懊惱得不得了。他已經明白,昨天惹了那麼多事,就是為了打造這幾件銅器。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沒這事,也就不可能引出後面那些事,《力士經》也到不了他手裡。

  一想到不能埋怨,李光宗只得話鋒一轉,說道:「我們要去的是礦山,你想要什麼銅器都可以到那裡打。那裡什麼材料都有,而且便宜。」

  「那倒是。」謝小玉撓了撓頭,感覺自己失算了,不過他並不差這點錢。拿上東西,過了大門,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飛天船一天一班,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很多人一大清早過來,深更半夜才上船。

  李光宗等人也一個個過了大門,走到他旁邊坐下。很快的,起降點變得熱鬧起來,全都是等著上船的人。

  太陽出來的時候,第一艘飛天船到了,可惜不是他們要乘的那艘。飛天船起起落落,很是頻繁。有時候一刻鐘一艘,偏偏都不是他們等的那艘。直到太陽升到頭頂,他們要乘的那艘飛天船才姍姍來遲。

  內陸飛行的飛天船遠沒跨洋的行空巨舟那麼大,長僅四十丈、寬二十丈。乘這艘船的乘客大概有三、四十人。

  上船後,一幫剛剛從中土過來的傻小子就坐不住了,全都跑到船舷邊上往外張望。謝小玉沒什麼興趣。他的年紀最小,卻像個老頭,對一切都顯得很淡然。找了一個幽暗的角落,他往那裡一靠,開始調息養氣。他並沒指望這樣能夠入定,沒想到只是一盞茶的工夫,他就已經進入那半夢半醒的狀態。

  和真的睡著不一樣,他可以感覺到四周的一切。先是感覺到有人走來走去,之後感覺到飛天船的艙門關上了,然後飛天船緩緩升了起來。

  一切都顯得很模糊,像矇著紗布往外看,又像喝了酒之後的醉眼朦朧。不過任憑外面發生些什麼事,都不影響他行功運氣,同樣也不影響他在夢境中演練劍法。

  顯然這是《六如法》的又一樁好處。

  並不一定要打坐,他可以躺著、可以坐著、可以站著,隨時隨地皆能修煉,用不著擔心真氣走岔,也沒走火入魔之厄。這又是一種無上秘法才有的特徵。

  這次的航程沒那麼遠,不需要半年的時間。兩天之後,飛天船降落了。

  那是一處山脈,蜿蜒曲折,縱橫十幾里,降落點在一個山坳中。出了山坳,就是定居點。

  下了飛天船,謝小玉感到這裡比城裡差太多了。

  城裡的房子再簡陋,至少外表光鮮,而且全都是樓房。這裡漫山遍野都是低矮的平房,有用土夯的,有木板搭的,更有一些茅草屋;而且到處亂造,明顯沒有規劃過,東一簇西一堆,整片居住區看上去就像顆瘌痢頭。

  這裡的路也沒人修繕,坑坑窪窪,到處都積水,很多水塘都已經發黑發臭。「俺們就要住在這裡啊?」李福祿後悔了。早知道礦山這樣殘破,他就留在城裡。

  「你和你姐姐就是在這裡出生的,那時候你怎麼不說這裡破?」李光宗瞪了兒子一眼。

  「那時候俺才幾個月,能說話嗎?」李福祿頂了一句,馬上縮到後面。李光宗看了遠處的礦山一眼,有些緬懷地說道:「十五年前這裡是一座大礦,現在恐怕已經沒多少礦石了。你沒看積水都發臭了嗎?說明有水塘的地方很久沒人走動,大家恐怕都已經去別的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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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機緣

  和昨晚一樣,天井裡又擺開宴席,不過桌子少了很多,坐主位的人也換了。謝小玉當仁不讓 ...

「那我們還來這裡?」李福祿嘟囔了一聲。

  「我們頂多在這裡待半年,為的是讓你們練練手、熟悉一下礦井。老礦有老礦的好處,什麼東西都是現成的。」李光宗想起當初他剛來這裡時吃的那些苦頭。如果一開始有人帶領,一切都會順利許多。這些臭小子全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心底藏著一口怨氣,李光宗原本打算先找地方住下來,現在改變主意了,先帶著這些人去礦山。

  別的不急,先得拜見礦頭簽契約打手印。礦山離居住區有兩里,遠遠就可以聽到叮叮噹噹的聲音。最先看到的是一排石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只有一幢三層的矮樓。李光宗領著人直往那幢矮樓而去,一進去就看到裡面冷冷清清,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乾瘦老頭當院坐在一把搖椅上,左手邊放著一張破爛小桌,桌上擺著茶壺和茶杯。

  「何叔,十五年沒見,您仍舊這樣硬朗。」李光宗走上去鞠了個躬。老礦頭沒動彈,靠在躺椅上斜眼瞟了瞟。

  當年李光宗離開天寶州時才二十多歲,成家立業,還發了財,兒子女兒都有了,可謂是意氣風發。十五年後重返,人已入中年還拖家帶口,就算容貌沒變,也認不出來了。

  不過老礦頭也聽出這是舊識,肯定在這裡做過。一個人到了他這個歲數,多少有些念舊。

  「最近幾年這座礦的出產越來越少,你真要在這裡做?」老頭問道。「是。又要麻煩何叔了。」李光宗點頭應道。

  老頭懶洋洋地站起身來,走進屋,從桌子抽屜裡取出一份契約,回到院中說道:「簽個短契吧。我也不限制你們,什麼時候想走,告訴我一聲就行。」

  「多謝何叔。」李光宗又鞠了個躬。接過契約,他先在上面按了個手印,然後把兒子叫過來,也在上面按了個手印。其它人也一個個在契約上按下手印,只有謝小玉在一旁看著。把文契還給礦頭,李光宗說道:「何叔,您休息,我們先走了。」老礦頭難得擺了擺手,心裡挺舒服。幾年來,這裡越來越冷清,他也越來越閒,已經很久沒有享受別人的尊敬了。

  又是兩里路。從礦山出來,還得回居住區去。

  「拎著一大堆東西走來走去,根本沒必要嘛。」李福祿又在那裡嘟囔,另外幾個傻小子也跟著點頭。不過他們不敢說出來,怕挨揍。

  「放屁!這樣才顯得尊重,要不然礦頭那麼好說話?簽短契和一般的契完全不一樣。簽了短契,我們要走便走,一般的契約是會賠錢的。」李光宗替自己的安排找著理由,他必須維護自己的權威。

  回到居住區,太陽已經西斜。李光宗四周看了看,然後指著一處稍微乾淨些的地方說道:「我們就把家安在這邊吧。」

  「慢著。」謝小玉連忙攔住。

  說完,他飛身朝著百丈外的一座小山掠去。只是幾躍,他就躍到山頂,站在最頂上往四周觀瞧。

  剛從飛天船上下來,他就已經發現一件事。

  整個居住區建造在一條靈脈上,正是這道靈脈維持著四周的法陣,將毒瘴邪氣驅趕在外面。

  謝小玉雙手掐訣,舉到眼前,兩手食指在眼皮上一抹,再睜開眼睛,外面的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

  地上多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隨著風捲來捲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房子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黑氣,卻被薄霧壓住,無法四處蔓延,只能匯成一條條徑流朝著薄霧外圍淌去。

  黑氣所經之地自然碰都不能碰,他要找的是霧氣濃密的地方。此刻,他所用的法門名為「觀天徹地洞幽大法」,是一門觀星望氣之術。他來天寶州前,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就為了換這門法術,現在果然派上用場。

  過了片刻,他從山頂躍了下來,回到眾人面前,指了指百丈外的一片山崖,問李光宗道:「可以把房子蓋在那裡嗎?」

  李光宗一臉迷惑,看了看山崖道:「可以,只是上下不太容易。」

  「那麼高,怎麼蓋房子?」李福祿甕聲甕氣地問道。

  「是啊!每天幹完活還要爬那麼高。」一個矮個子也呆呆看著那道山崖抱怨。

  「這裡有條靈脈。」謝小玉只用一句話,就把大家的抱怨堵了回去。

  眾人都不知道什麼是靈脈,但是他們對「脈」這個字敏感。挖礦要找礦脈,種田需要水脈,討生活要靠人脈;只要是「脈」,肯定都是好東西。

  「還愣著幹什麼?動手幹活。」李光宗吼道。

  一幫缺根筋的傻小子們被支使著去外面砍木頭。他們畢竟練過,雖然沒入門,筋骨卻比常人強壯得多,幹起活來頗為利落。李光宗自己則拎著一把薄刃平斧,專門負責把砍下來的樹木整理成為木板和木條。這是一門技術,也是力氣活,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勝任。

  謝小玉沒管這邊。他拎起一把十字鎬,飛身竄上那片懸崖,找了一處突出的石台鑿了起來。

  他的力氣不小,一鎬下去,大片的岩石就剝落下來。雖然成績不錯,他的心裡卻沒有絲毫喜悅。換成以前,他只要放出法器就可以崩山裂石,一盞茶的工夫就能鑿出他想要的岩洞。現在,他卻只能像苦力一樣憑力氣蠻幹。

  不過,這也讓他警醒,以前他太依賴法器了,一旦失去法器,立刻變得什麼都不是。

  還好發現得早,如果等到真正人器合一之後才發現這個問題,為時已晚。多想無用,反正他已經選擇劍修之路。謝小玉揮舞著十字鎬,專心挖了起來。兩個時辰後,崖壁上多出一個很深的岩洞。

  岩洞不大,形狀像個水瓢,洞口寬三尺、高五尺,他的身材瘦小,正好可以進去,像李光宗和那幾個傻小子,就得低頭彎腰才能進來。裡面是一間石室,最寬處不過一丈,空空盪蕩,像是和尚住的禪房。

  他打開草窩,把雞蛋全都取了出來,放在石室最裡面的地方。空的草窩扁扁的,倒扣過來往地上一放就是一個不錯的蒲團,不過這樣坐上去效果差得多。他從口袋裡翻出幾塊玉石,這是他僅有的財產。

  石室的地板上早已經鑿好五個窟窿,那是按照四象方位所鑿。玉石一放進去,他掐訣一指,石室裡立刻無風自動。緊接著,從西方白虎方位噴出一股白光,瞬間將石室整個籠罩在裡面。

  他布的是四象聚靈陣。

  四象陣其實和五行陣差不多,明為四象,暗含五行,不過兩者又有區別。五行陣注重生克變化,四象陣擅長分化鎮壓,讓金、木、水、火、土各就其位。

  西方白虎屬「金」,主殺伐,靈氣從那裡噴發出來,自然帶有一股庚金殺伐之氣,一般人根本住不了,但是對劍修來說卻再合適不過。

  只有東面一角被一團青氣護住,那兩百顆雞蛋就放在這裡。東方青龍屬「木」,主生養;他想把雞蛋孵化成小雞,用木氣護住再好不過。他辛辛苦苦開鑿這座石室,就是因為這裡是靈脈的分支。在門派裡,這樣的石室只有得寵的弟子才有資格享用,他以前住的地方遠不如這裡。

  這樣一想,剛來時的那股怨憤又消了不少。被流放到這裡,他居然時來運轉,不知道這算不算因禍得福?不急著把銅壺和銅管連接起來,這些瑣事可以之後再做,謝小玉在蒲團上盤坐下來。雖然在城裡和飛天船上他一直打坐練氣,但那只是聊勝於無,靠天地間的這點靈氣根本別想修出什麼東西。已經不是第一次修煉,沒多久他就進入了夢境。不過,這次他有意運轉著真氣。他體內的真氣大部分仍舊是以前練出來的曇陽紫氣,而不是六如真氣。如果不刻意運轉的話,兩種真氣便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現在強行將曇陽紫氣按照六如法的路徑流轉,曇陽紫氣就會漸漸化為六如真氣。

  這樣做就是通常所稱的轉修,不轉換真氣的話,就叫做兼修,兩者各有所長。轉修的過程肯定有所消耗,不過有所失必然有所得,完全轉化之後,等於把以前的修為轉嫁到新功法上,而且體內只有一種真氣,勝在精純。謝小玉以前的真氣堪稱渾厚,這恐怕是《紫府天箓》唯一的優點。平心而論,《紫府天箓》並不算差。人器合一,以人養器,以器養人,只要有耐性一路修煉上去,幾乎用不著擔心遭遇瓶頸,完全是一條康莊大道。

  謝小玉別的沒有,勤奮和毅力絕對不缺。八歲入門,整整六年時間他沒日沒夜地苦修,雖然實力在同齡人裡只能算中等,但是真氣之渾厚可以排名前十。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師父傳他《紫府天箓》也算因材施教。

  不過,康莊大道正如其名,一路走去雖然沒什麼風險,最多也就求個長生富貴,想要叱吒天下是不可能的,連嘯聚一方都做不到。一身真氣再渾厚,也沒什麼大用。

  一時之間,過去的種種回憶掠上心頭,他的心裡越來越亂。一會兒出現的是師父淡漠的眼神,一會兒又看到師父為他求情的場面。

  六年來,他一直拼命討好師父,但是師父對他不冷不熱。不過,最後關頭還是拉了他一把,所以他只是被流放,並沒有被廢去一身修為。

  對師父他仍舊懷著一分敬意,但是對其他人他就沒有一點好感了。陷害他的人不用說,讓他憤恨的還有同在藏經閣那幾個師兄弟。正是他們作證,讓這場冤案變得確鑿無疑。

  那幾個人是被收買了,還是有其它原因?謝小玉怎麼也想不明白。

  心情變得越來越陰郁,夢境也隨之起了變化。原本什麼都沒有的夢境中漸漸烏雲密佈,突然一道電光劃過,緊接著雷聲滾滾,然後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夢境中的他仍舊舞著劍。當年在門派裡,他練功做事也是風雨無阻,門派之中說到毅力,他絕對第一。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這次距離極近,雷聲彷彿在耳邊炸開。他心頭一震,圓融的劍招頓時出現破綻。

  呆愣愣地看著消失的閃電,他眼中仍舊殘留著閃電劃過的痕跡,耳邊也回響著隆隆的雷聲。

  謝小玉彷彿捕捉到什麼。

  沒人能夠看清閃電怎麼劃過,人們看到的閃電是一道橫亙天際的殘影,然後是滾滾的雷鳴。

  閃電的威力多可怕,只要看那刺眼的電光和震顫人心的雷鳴就可以明白,但是真正被雷擊中的人恐怕沒機會看到電光、聽到雷聲。再往下深究,如此驚人的威力從哪裡來?他立刻得到答案。是雲,鋪天蓋地的烏雲。

  聚千里之勢,集天地之力,剎那而發,瞬息光明。這就是電。

  在夢境中,他的劍變得慢了下來,盤旋環繞間,給人一種異常厚重的感覺。不知道過了多久,劍動了,他的劍快得不見蹤影,只剩下一道殘留在半空中的劍光。夢境破了,那乍現的劍光一下子就把夢境擊破,他也從夢境中驚醒。睜開眼,只看到外面的夜色正濃,不知不覺已是午夜。瞬間,他發現自己的情況有些不對勁,渾身上下氣血浮動,心裡也動盪不已,這不像是剛剛從入定中出來的模樣。

  說來奇怪,一般調息吐納只會讓人心情平靜,大夢真訣卻相反,製造的夢境會勾起往日的回憶,讓人心緒不寧。

  如此怪異,也不知道是《六如法》的問題,還是他自己的原因。難道修煉《六如法》需要什麼前提條件?謝小玉的心頭有些發毛。

  這極有可能。佛門的東西都很古怪,有時候要斬斷情緣、斷絕六根,或是要做到無悲、無喜、無怒、無貪、無嗔。像他這樣六根不淨、怨氣沖天,肯定不合適。一時想到這兒,謝小玉的心裡有些猶豫起來。但隨即他又想起夢中那一劍,頓時變得熱血沸騰。

  門派裡也有幾門以快速犀利著稱的劍術,和夢中那一劍只在仲伯之間。但是,在《六如法》裡電只是六法之一,而且排名最後,前面還有夢、幻、泡、影、露。只憑這一劍,他已經再無懷疑,《六如法》必然是一門無上秘法。再一內視,他越發確定這一點。

  他體內的曇陽紫氣已經化盡,但是轉化過來的六如真氣卻連原來一成都不到。真氣的轉換一定會有損耗,但是損耗這麼多絕對不正常,唯一的解釋就是轉化後的真氣質量要好得多。

  狂喜之下,他一連翻了十幾個筋斗,還大呼小叫一番,一年來積聚在心頭的悲苦和怨憤都一起發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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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還來這裡?」李福祿嘟囔了一聲。

  「我們頂多在這裡待半年,為的是讓你們練練手、熟悉一下礦 ...

第三章 一切從養雞開始

  夜色漸去,東方露出魚肚白。

  下面蕭條冷清的居住區總算有了一絲人氣。整個礦區有兩、三千人,他們白天大多在礦井裡,晚上回到家裡倒頭就睡,只有清晨這段時間可以輕鬆一些。「大哥,你昨晚大呼小叫的在幹什麼?」李福祿睡眼惺忪地問道。「大哥,有什麼好事?說出來讓俺們也高興一下。」另外一個傻小子湊了過來。

  謝小玉有點不好意思。和這幫人相識好幾天,他居然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之前他心中抑鬱,對一切都看得很淡,這群人在他眼裡只是過客,根本沒被他放在心上,但是昨天晚上發洩一頓之後,他變得神清氣爽,看誰都順眼三分。再說,他能夠得到《六如法》,還多虧李光宗和這些人。如果說《六如法》是他的機緣,那麼認識這些人或許也是機緣。

  「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謝小玉說道。

  「這是二呆。」李福祿拍了一下剛才說話的人的肩膀,然後一個個指了過去:「那是大呆,還有木頭、柱子、田壯、小五子、小六子、老白、長叔、超叔。」

  「小哥,叫老長、老超就行,俺們擔不起這個叔字。」一個和李光宗年紀差不多的中年人連忙拱手。

  「大哥,你還沒說呢,到底有什麼好事?」李福祿介紹完後,仍舊追問道。「我只是想通一些東西。」謝小玉微微一笑。「你想通什麼了?」李福祿追問道。

  「好了,去漱口擦臉,然後吃飯。吃完飯,跟我上工去。」李光宗走過來,又是一個大鍋蓋。他對兒子基本上都是用手說話,很少動嘴講道理,因為那樣太累。

  李福祿閉嘴了,他最怕的就是爹。

  其它人也不敢多說話,把自己收拾乾淨,吃完早飯,飯碗一扔,全都跟著李光宗走了,只留下長叔一個人收拾碗筷。

  長叔以前在大戶人家做幫傭,從打雜的一直做到管事,中間當過一段時間廚子,所以亂七八糟的一堆事全都歸了他。不過他也有好處,因為要幫大家做飯,所以他可以比別人晚半個時辰上工,又比別人早半個時辰回來。

  走出一里多,李光宗轉過頭朝著兒子厲聲說道:「聽著,以後不許再問小哥這件事。」

  「為什麼?」李福祿疑惑地問道。

  「你沒看出來嗎?小哥今天早上出來的時候,精氣神都和以前不一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以前別看他挺客氣,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石頭一樣,眼睛裡根本沒俺們,今天有了。」超叔是個精細的人,連忙在一旁解釋。

  「這和我問的事有什麼關係?」李福祿仍舊不服。

  話音剛落,他的後腦勺立刻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個踉蹌,眼前金星亂冒。李光宗打兒子很少下重手,這一次他真用了力。打完之後,他怒罵道:「你只要給我記住就是,以後不許亂問,什麼都不許問。你問一次,我打一次。」

  超叔搖頭,對李光宗的做法不敢苟同,所以又解釋起來:「那位小哥不同於我們,來這裡肯定不是為了討生活。他要不是在中土犯了什麼事,要不是為了『愛恨情仇』這四個字,你亂問,就犯了忌諱。遇上小哥是你的機緣,也是俺們的機緣,看看現在,功法有了,又有了那什麼靈脈,昨天晚上我打坐一個時辰,比得上以前一個月的辛苦。只要小哥不走,以後肯定還有好事,你不要把機緣變成仇怨。」

  這話不是說給李福祿一個人聽,也是讓另外幾個傻小子明白道理。「超叔的話都聽明白了嗎?」李光宗喝道。

  「明白了!」一群傻小子齊聲說道。他們其實不明白,只是不敢說,怕挨揍,只知道以後不能亂問。

  岩洞裡,謝小玉正忙碌著。

  那口銅壺已經拿了出來,放在一口小火爐上。銅壺裡裝滿了水,銅管連著壺嘴,那縱橫往復的部分蓋著兩層很厚的棉被,他正把雞蛋一顆顆放在棉被上。

  只要燒開水,蒸氣就會經過銅管噴出,銅管會變熱,把棉被烘得熱呼呼的。三、四天後,這些雞蛋就會孵出一隻隻雛雞。

  當初在門派裡時,他曾經博覽群書,包括一些地理志、農書之類的雜書,其中有一本提到遼北人在農舍裡養雞。

  遼北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凍,下的雪可以把人埋了,雞如果養在外面,肯定會凍死。所以遼北人就在農舍裡搭起木架,上面鋪上一層層的隔板,把雞養在隔板上,一間不大的農舍可以養兩、三百隻雞。

  這些雞吃的是蟲子,蟲子需要另外養。遼北人用秸稈、麩皮之類的東西餵它們,那都是人不吃的。所以儘管遼北大半年被冰雪覆蓋,地裡長不出什麼莊稼,那裡的人也過得不錯。

  天寶州雖然不冷,但是水、土、空氣都有毒,哪怕臨海城周圍那些農田種出來的東西裡也有毒素,只是少一些罷了,和遼北差不多。

  在長達半年的航程中,謝小玉想了很多事,其中包括來這裡之後如何生存。這段記憶被他翻了出來。

  不過書上的東西不能盡信,必須驗證一番,所以他只買了兩百顆雞蛋。等到成功之後,再擴大規模。

  弄好孵化台,謝小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盤腿坐好。修煉是一件枯燥的事,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打坐上,所以必須耐得住寂寞。

  日升日落,在洞中打坐根本就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直到聽見外面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又聽到埋鍋造飯的聲音,他才知道已經晚上了。那是長叔先一步回來做飯。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外面腳步聲嘈雜,其它人也都回來了。從岩洞裡出來,謝小玉就看到李光宗他們滿臉漆黑,蓬頭垢面地爬上山崖。「收穫如何?」他問道。

  換作之前,他絕對連問都不會問,反正這和他沒什麼關係,現在他多多少少把自己看作其中一員。

  「礦確實快挖光了,一天下來,收穫比以前少得多。」李光宗有些無奈,這樣下去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

  「吃完飯,我跟你過去看看。」謝小玉說道。既然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他就應該出一份力。

  聽到這話,李光宗頓時一喜,朝著長叔連聲說道:「快,把飯端上來,吃完飯我陪小哥去一趟礦上。你們給我打坐練功,身體乏累的時候,練功最有效了。」

  眾人應了一聲。

  李光宗並不擔心有人不聽話。雖然腦子笨,但是他的人都知道好歹,而且鄉下出來的人都肯吃苦。

  飯早就做好了。長叔裝了一碗精白的大米,恭恭敬敬遞給謝小玉。

  「我吃不了那麼多。」謝小玉用筷子撥掉半碗。他倒不是胃口小,而是不想多吃,不想讓太多毒素侵入身體。在雞孵出來並長大之前,每天吃的東西能維持生機就行。

  其它人當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們以為真正的修士都不需要吃飯。三兩口把飯扒進嘴裡,李光宗急不可耐地走到謝小玉面前。

  「好吧,我們走。」謝小玉把碗放在地上。兩個人也不帶十字鎬,就這麼空著手去礦上。

  礦區很大,一路走去,兩邊到處都是礦井。有些礦井的入口已經被木條封住,那是已經挖光的廢礦。

  李光宗他們去的是一座比較偏僻的礦井,需要走五、六里路。

  進了礦洞,裡面很是低矮窄小,礦道傾斜向下,黝黑陰暗,每隔百米才有一個微弱的亮點。

  不過這一切對於謝小玉來說都不是問題。他有觀天徹地洞幽大法,在他眼裡,整個礦洞亮如白晝,還到處可見五顏六色的光團。那些光團就是礦石,顏色不同,礦的種類也不同。

  突然,他停了下來。有一片洞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光團,而且大多呈深紫色。這處礦區主要產銅,除了一般的銅,還有產赤火銅、紫宸銅、珠光銅、血紋銅,眼前這壁上就是紫宸銅。

  「這是一條礦脈。」他用手在洞壁上畫了一個大圓。

  「礦脈啊!」李光宗的眼睛瞪得滾圓。他在這裡幹了許多年,當然明白發現一條礦脈意味著什麼。

  如果是以前,他們肯定保不住秘密。人最多的時候,這裡有十幾萬礦工在開礦,每一條礦井都塞得滿滿的,誰發現礦脈,馬上就會被其它人知道。

  現在不同,偌大一片礦區才兩、三千人開礦,一條礦道裡往往只有幾個人幹活。

  「這處礦脈全都是紫宸銅,所以別太賣力,小心被別人發現。」謝小玉警告道。

  「礦井裡毒氣太重了,我會讓他們在外面砸石頭。」李光宗明白謝小玉的意思。如果是紫宸銅,一天兩籮筐就已經是不錯的收穫,讓那群小子砸石頭,是為了鍛煉他們的力氣。他可沒忘記謝小玉說過,《力士經》白天練力,晚上練氣,相輔相成。

  謝小玉突然想到他要做的那些事,不如也交給李光宗他們幹。「請你幫我搭個棚子,還要做一些木架和隔板,樣子就像江南一帶養蠶的蠶房。」謝小玉不知道怎麼解釋,手不停地比劃著。

  「我明白,我們家裡也有這樣的蠶房。」李光宗不是沒見識的人。不過,他馬上變得黯然。他想起了年景好的時光,那幾年單賣生絲,一年就可以賺五、六十兩銀子,家裡的兩間蠶房簡直就是搖錢樹。可惜天災加人禍,再厚實的家底也頂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謝小玉鬆了口氣,馬上又想到一件事:「請你再留一個人下來,過幾天,有些東西需要他打理。」

  「是不是那些雞蛋?」李光宗其實早就在猜雞蛋和銅器的用途。他雖是鄉下人,卻不傻,雞蛋不是用來吃,就是孵成小雞後養大。

  「這是第一批,權當試驗。一旦成功,以後就用不著擔心水土中的毒了。」謝小玉透露道:「那些米飯不要吃太多。雖然看上去很乾淨,裡面仍舊有很多毒素。」

  李光宗啊了一聲,臉色大變,他知道謝小玉並不是聳人聽聞。「時間上恐怕來不及吧?我家也養雞,一隻雞從雛雞到養大要兩、三個月。」李光宗急得滿頭大汗。

  「這倒不用,一個半月就夠了。」謝小玉有把握。那些蛋全都用木靈之氣滋養過,成長的速度肯定會快得多。再說,他也不打算讓雞長得太大,長到一斤足矣。

  「我在菜市場看到這裡的雞鴨魚肉好像都分等級。同樣的東西,高一級,價錢就貴十倍。」謝小玉原本只想自己吃,所以規模不打算搞得太大,在菜市場轉了一圈之後,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天寶州金銀便宜,食材的價格卻昂貴,特別是那些毒素極少的食材,根本就是一種稀缺的資源。

  李光宗不知道謝小玉的心思,但是他仍舊兩眼發光。他當然知道那些高等食材的珍貴。以前,他所在的幫會就開闢一片靈田,每年種出來的糧食不到萬斤,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只有香主以上的成員每個月可以分到一袋。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機會享受到香主的福利。

  李光宗越發肯定一件事——遇到這位小哥絕對是自己的機緣,這大腿一定要牢牢抱住。

  日子仍舊照樣過,一大清早,李光宗就帶著大家去挖礦。不過和以往不同,總有一個人會留下來看家,順便照料那些雞蛋。四天後,一隻隻拳頭大小的雛雞破殼而出。

  在那片山崖上早已經多了一間大棚,棚子是按照江南養蠶的蠶房建造,唯一不同的是棚子頂上多了一塊塊微微內凹的銅鏡。這東西叫陽燧鏡,能聚光於一點,匯聚的光被內壁鍍銀的銅管導入每一層隔板間,所以白天棚子裡很亮,沒有光線照不到的死角。

  小雞破殼之後,立刻被移入這座棚子。

  兩百隻雛雞一個木架就放滿了,剩餘的空間一小半用來養蟲,另外一大半放著一根根管子,管子上挖出了一個食指粗細的窟窿。

  那些管子是謝小玉的另外一個試驗,他打算試試不用泥土種植莊稼。有一種叫「霧鈴草」的藥材和五行相剋,金木水火土都不能沾,所以這種藥材只能種在陶製的管子裡,再灌入霧氣。

  棚子外,那個樣子古怪的銅壺在火爐上燒著,銅管的另一頭,一滴滴清水不停滴落下來。

  養雞、養蟲、再加上以後種植糧食都需要用到水。如果這些水從外面運進來的話,代價太昂貴。在行空巨舟上的時候,謝小玉就已經意識到,關鍵在於能不能將這裡的河水蒸餾之後使用。幾天下來,證明他的想法可行。

  雛雞遠比人要嬌嫩。人如果直接飲用這裡的河水,三個月之後才會出現虛弱的癥狀,雛雞三天就會有反應。

  三天後,一隻隻雛雞仍舊活蹦亂跳,不像有事的樣子。謝小玉暗自鬆了口氣。

  心中安定下來,他不再為這些俗務而煩惱。對於一個修士來說,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劍修之道並不是只要打坐就行,光有一身渾厚的真氣一點用都沒有。劍修厲害的地方,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劍術。

  只在夢境中練劍不夠,練得再好也僅僅是舞劍,真正的劍術是生死繫於一線的殺戮之術。

  故每天清晨眾人還沒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離開礦區。十幾里外有一道很大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塊石頭。這塊石頭被湍急的水流衝刷得滑溜異常,一般人根本站不住腳。

  那就是他練劍的地方。

  他站在石頭上,手裡握著一把直刀。

  他的刀很長,長達一丈,刀身和刀柄各佔一半。平時,刀身可以收進刀柄裡。瀑布高達百丈,水流落下,聲勢驚人,他卻一點都不在乎,連腳跟都不動一下。

  謝小玉蓄勢聚力,一刀劃出。

  整道瀑布瞬間被攔腰截斷,一半嘩啦落下,另外一半彷彿凝滯於半空中。幾天的苦練,已經讓他得了「如電」一式的精髓,出刀收刀間根本看不清楚刀的影子,只有刀過之後的那一抹刀光。重新蓄勢聚力,又是一刀劃出……

  他每天要在這裡揮刀千下。這一千下可不是隨意出手,而是全力以赴,沒有絲毫保留。

  這是武人的練法,而不是修士練劍的法門,不過道理一樣。武人對劍術的理解甚至還在修士之上,因為他們的劍術更加純粹,不像修士的劍術摻雜太多的東西。

  又是一刀揮出。

  瀑布再次被斬斷。不過這一次,斷口之處飛起一片水刃。刀過不可見,這片水刃卻可見。水刃遠遠飛出,漸漸展開,變得越來越薄。陽光透過水刃時,被折射成霓虹一般的炫麗光華。這是絕美的一刀。

  但是,這種美麗只持續頃刻,轉瞬間就消失於無痕。謝小玉停下手來。他看著天空,回味著剛才那一抹刀光,彷彿又有所領悟。可惜這次的感覺如夢似幻,有些難以捉摸。

  突然,遠處傳來砰的一聲輕響,還有一朵紫色的煙雲在東邊的天空彌漫開來,那是求援的信號。

  謝小玉猶豫片刻,還是朝著那邊飛奔而去。

  紫色煙雲看上去就在頭頂,實際上離這邊少說有二十餘里。謝小玉並不擅長飛遁之術,他只會一門很普通的「陸地飛騰術」。

  「陸地飛騰術」號稱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過僅止於此,速度只比馬快一些,又不能離開地面。

  他以前倒是會一門速度極快的遁術,可惜要那件本命法器才能施展。現在法器沒了,這門遁術也算是徹底廢了。足足跑了半個時辰,他總算到了。

  前面有獸吼的聲音,還有廝殺的聲音,地上、樹上到處是折斷的枝椏和掉落的樹葉,還有不少樹倒在地上,最粗的一棵要兩個人才抱得起來。

  循聲而去又跑了一里,他終於看到前面有七、八個人被許多虛影圍攏著。這些虛影看上去像狼,顏色暗淡,輪廓模模糊糊,像是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又像是一連串影子重迭而成。那是妖獸。

  謝小玉放慢腳步,他在猶豫。

  天寶州是財富之地,同時也是危險之境,最危險的就是三樣東西——毒瘴、土蠻和妖獸。他已經領教毒瘴的厲害,現在又看到妖獸。

  中土也有妖獸,不過因為門派眾多,人口也多,早就沒有蠻荒之地,妖獸沒有棲息之處,只能在人跡較少的地方苟延殘喘,所以大多屬於體型小、活動迅疾、沒威脅的那種。

  眼前這些妖獸就不一樣,一看便知道非常危險。

  被圍困的那幾個人也不簡單,大部分人圍攏在外圍,手中各持利刃。一個中年文士被保護在中間,正是這個人御使一件由無數花瓣組成的法器,把那些妖狼擋在外面。

  這件法器非常漂亮。只見成千上萬片花瓣將這幾個人團團圍攏住,花瓣盤旋飛舞,隨意亂捲著。

  就算這只是一件下品法器也非常難得,因為這件法器攻守皆能,一般的人絕對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法器。

  謝小玉猶豫的不只是會不會把自己搭進去,他還猶豫這些人值不值得他救。

  俗話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為讀書人。」他可以放心結交李光宗那樣的人,但是對眼前這些人,他提防還來不及。

  謝小玉正猶豫著是救是走,突然聽到那個文士朝著這邊高聲喊道:「這位朋友若肯伸出援手,在下必有厚報。」

  謝小玉一陣愕然,朝著那人仔細看去。他馬上明白了。

  那人身邊有一個五短身材的傢伙,手裡捧著一個鏡子大小的羅盤。謝小玉知道自己疏忽了。

  天寶州到處是高山密林,難得看到平地,要深入內陸,一定要帶上一個會六爻定位的人。而會六爻易術,在危急關口肯定會占算凶吉禍福,這樣一算,就把他算出來了。

  既然被看破行藏,謝小玉也不再隱藏,飛身躐了出去。他這邊一動,立刻有兩條妖狼朝著他衝來。

  剛才在一旁看熱鬧,謝小玉還沒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可怕,但是當面對上,他立刻知道厲害。

  原本只有兩條妖狼,但是一靠近過來,面前就變成重重狼影,四面八方少說有千條之多。這妖獸有幻化萬千之能。謝小玉連忙手掐法訣在眼睛上一抹。「觀天徹地洞幽大法」並非只能用來望氣,同樣也是各種迷幻之術的剋星。萬千狼影仍舊存在,但是大部分真的成了影子,顯得異常暗淡,真身頓時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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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切從養雞開始

  夜色漸去,東方露出魚肚白。

他猛地一個滑步,手中的長刀閃電般劈出。他的刀長達一丈,加上刀快,那條妖狼根本來不及躲閃。刀過無痕。

  那條妖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被嚇了一跳,往後連退幾步。剛一移動,它的身體猛地一歪,血從脖頸處往外亂噴,原本看上去一點都沒事的脖頸上多了一條細細的血痕。轉眼間,一顆狼頭滾落到地上。

  另外一頭妖狼看到同伴被斬,頓時仰天厲嘯,原本圍攏著那些人的群狼,紛紛調轉頭來。

  「走,快走,這是唯一的機會。」被保護在中間的那個文士大聲喊道。一旁的人彷彿早有默契,立刻拔腿就跑。

  看到這群人跑了,謝小玉氣得差點吐血。他來救人,被救的人居然把他當誘餌、當墊背。

  不過,此刻沒空想其它的事,先保命要緊。他的腳步又是一滑,一刀橫斬出去。

  刀還是那樣快,另一頭妖狼仍舊保持著仰天長嘯的姿勢,但是它的生機已絕。揮刀、再揮刀。

  謝小玉的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揮刀早已經成一種下意識的反應。這是他和那群凶徒關在一起的收穫。在牢裡的半年和行空巨舟上的半年裡,他根本不敢睡覺,因為一旦睡覺就可能被人暴起幹掉。他只敢打個盹,身體則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手的姿態,一旦遇襲立刻反擊。

  那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以前他覺得很慘,甚至不想回憶那非人的生活,但是此刻他卻發現這一年沒白費。

  沒有那段經歷,他怎麼可能擁有這種近乎於本能的反應?又是一刀揮出,又是一隻妖狼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妖狼已經不敢靠近,遠遠圍攏著他。謝小玉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一步步往空地挪。

  這些妖狼不同於普通野狼,力氣大得很,他就算背靠大樹也不安全。而且在樹林裡,長刀根本施展不開。

  換成以前,他首先想的是逃跑,不然就是借用地勢。剛才他來的路上就看到一片懸崖,那是一個不錯的地方,至少用不著擔心四面受敵。但是現在,他情願殺出一條血路。

  一年來的遭遇已經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想要過太太平平的日子,先要有應對飛來橫禍的實力。

  突然,一隻妖狼發出一聲尖嘯,其它妖狼同時從四面八方猛衝而來。發號施令的是狼群的首領。以多欺少並不是人的專利,畜生也明白這個道理。謝小玉沒動,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刀的機會,必須一刀斬殺所有的妖狼。否則,只要有一頭妖狼衝近過來,他就必死無疑。

  那些妖狼有前有後,顯然它們也知道排成一排可能會一下子被幹掉。眨眼間,最近的狼已經奔到三尺之內,甚至飛撲而起。刀終於動了,鋒快的長刀割裂空氣,發出嗡嗡的聲響,沒有雷聲那般震懾人心,卻令人膽寒。

  燦爛的刀光連成一片,他的身體四周彷彿圍著一道光弧,飛撲而起的那幾條狼全都被攔腰截斷。

  光弧外側是一道血環,血環均勻散開,其薄如紙,卻又鋒利如刃。

  後面群狼一匹接著一匹撞上血環。

  血環遠沒有刀刃那樣鋒利,卻已經足夠切進肉裡。

  紛亂的腳步和嘈雜的狼嘯瞬間停滯,只有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輕響,一具具狼屍倒在地上。

  謝小玉仍舊緊握著長刀,不敢有絲毫鬆懈。在牢裡時,他吃過虧,以為別人已經被他打倒了,沒想到那個人裝死,趁他轉身,用一根筷子在他的胸口捅了個窟窿。

  一陣金屬破裂聲傳進他耳朵裡。刀刃裂開了。

  這不是什麼寶刀,更不是法器,是他花了五兩銀子要鐵匠打造的,用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精鋼。剛才他全力以赴斬出那一刀,刀身勉強承受住,可刀刃實在太脆弱,所以崩碎了。

  看著那犬牙錯齒一般的刀刃,他暗自慶幸刃口是在群狼倒下之後崩碎,否則他恐怕凶多吉少。

  凡俗的兵刃還是不能用,必須弄一把法劍,不過這也讓他有些猶豫。《六如法》是御氣運劍之術,飛劍縱橫千丈,來去數里,絕不是這種近身搏殺、一丈之內皆是死地的劍術。他到底要弄一把飛劍、還是弄一把和手中直刀一樣的法劍?

  如果是前者,他的真氣不夠,根本御使不了;如果是後者,他現在只是借鑒武人的練法感悟劍術的真諦,並不打算走近身搏殺的路子,弄到這樣的法劍也沒用。

  在每一隻死狼身上都補一刀,斬下狼頭,謝小玉總算放心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讓他皺起眉頭。

  血腥味會引來其它妖獸,不過,這些狼屍扔在這裡實在太可惜了。他取過一隻狼屍,將長刀直插進背脊裡,然後沿著狼皮一刀削下去。半張狼皮被削了起來,斷口的地方參差不齊,這是因為刀太長,而且刃口全都崩碎,變得犬牙交錯。

  他又一刀,把另外半張狼皮也削了起來,這次感覺更加順手了。謝小玉突然發現這是一種練控制力的好辦法。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前人筆記。那位前輩以武入道,自稱能夠用金絲大環刀在米粒上刻字。

  一想到這兒,他立刻興奮起來。

  把光禿禿的狼屍扔得遠遠的,他彎腰又取了一頭狼屍,和剛才一樣,一刀插入背脊,然後刀身貼著狼皮削下去,這次取下來的是大半張狼皮。

  他不管剩下那小半張狼皮,沒必要浪費時間,隨手一扔,又彎腰拎起一頭狼屍,仍舊一刀削下去。

  樹林裡的血腥味變得越來越濃,他的腳邊也堆起越來越多狼皮,越往上,皮越完整。

  謝小玉已經漸漸找到控刀的竅門。

  想要控制好刀,其實沒有任何奧秘可言,用得熟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不過,有幾人能夠耐得住這分枯燥?

  眼看著一張狼皮就要被完整地剝下來,樹林裡響起一陣腳步聲。剛才逃跑的那群人又回來了。為首的那個文士掮著扇子,看了看滿地剝了皮的狼屍,又看了看謝小玉,啪的一聲把扇子收攏起來,說道:「閣下的身手不錯啊,我家主人正缺你這樣的好手。如果你願意……」

  謝小玉頭也不抬,打斷那個人的話:「我過得很好。」

  「閣下再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文士不疾不徐地說道。可惜這招一點用都沒有。

  剛才此人點破謝小玉藏匿的所在,將妖狼的注意力全都引過來,他們趁機逃走,這已經讓謝小玉非常不滿,現在又說出這麼難聽的話,謝小玉沒動刀砍人算涵養不錯了。

  「小子,你別給臉不要臉。看上你是你的福氣。」旁邊一個人看到謝小玉無動於衷,頓時斥罵道。

  一陣陰風刮過密林,陰風中凝聚著凜冽的殺氣。

  那幾個人頓時嚇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文士連忙將手中的扇子一抖,原本潔白如雪的扇面上立刻顯露出無數花瓣。這就是他用的法器。

  「手下的人不會說話,閣下別放在心上。」文士知道不服軟不行。

  謝小玉給他的感覺雖然只有練氣兩、三重的程度,刀下卻能斬殺那麼多妖狼,不是隱藏真正的實力,就是有另外的手段。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不是他們幾個對付得了。

  殺氣並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減弱,反而越來越濃了。

  文士的臉頓時有些蒼白。殺氣也是一種實力的證明,這時他才看了看那些狼屍。

  等他看清楚了,那張臉越發蒼白。

  他已經看出來,所有的狼都是被刀所殺,而且一刀斃命。

  他同樣也看到那柄長刀,看到刀上崩裂的刀刃。

  也就是說,這些狼並非被特殊的手段所殺,而是一刀一隻直接斬殺,用的還是一把普通的鋼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不是武修就是劍修。

  「在下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文士連連拱手。他繞開謝小玉,朝著來路走去。

  走遠後,他總算鬆了口氣,猛地回身就是一個耳光,打的是剛才說話的那個手下:「以後別自作聰明。你死不要緊,別連累我。」

  那個手下捧著臉,委屈地問道:「那小子頂多練氣三重,您為什麼這麼在意?」

  「別以為親眼看到的都是真的,扮豬吃老虎的人多著呢。」文士冷哼一聲:「而且此人不是武修就是劍修,別說我和你們都只是練氣境界,就算已經溝通天地、真正踏入玄門之輩,恐怕也要避讓三分。」

  「這怎麼可能?連那些真人都打不過?」另外一個人連忙問道。「你敢懷疑我?」文士怒道。

  「不敢、不敢。」那個人把頭縮了回去,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讓你們知道個好歹,省得以後給我惹禍。」文士有心賣弄:「所謂的真人也分三六九等,剛剛踏入玄門的真人並不強,對上武修和劍修,他們或許能勝,但是勝了也是慘勝,一個不小心還可能陰溝裡翻船,被對方拉著同歸於盡。」

  「這麼厲害啊?那豈不是人人都會選這兩條路?」剛才那人問道。

  「哪有那麼容易?武修首先要練體,十個人裡頂多一、兩個吃得了這個苦。以武入道還需要天賦,資質和悟性缺一不可,有這樣的天賦,走別的路肯定更加暢通。劍修的要求稍微少點,不過對悟性的要求仍舊很高,而且劍修之路更加凶險,碰到瓶頸,往往只能在生死搏殺中尋求突破。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十個劍修九個橫死,剩下那個人肯定貪生怕死,終生不能寸進。」文士說到這裡,心中的鬱氣消去許多。

  他身邊那些人原本有點意動,聽到這番解釋,再也不心動了。文士說這番話的時候非常大聲,聲音遠遠飄進謝小玉的耳朵裡。他知道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是想亂他心境。

  劍修之路凶險無比,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想要報仇,除此之外別無選擇。謝小玉做事一向執著,而且一年來的困厄讓他學會很多東西,其中就包括平心靜氣。

  把一張完美無缺的狼皮放在一旁,謝小玉抖了抖手腕。手裡的長刀運使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生硬,變得越來越靈活。當然,他和那位用金絲大環刀在米粒上刻字的前輩相比差得還很遠。

  知道這種辦法可行就已經足夠了,他可以照著這種辦法練,總有一天可以達到那樣的境界。

  他的收穫還不只是這些,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明白「萬事萬物皆有至理」這句話的含義。

  以前謝小玉在門派裡一味苦修,現在想來都覺得可笑。那時候的他連修些什麼都不知道,如同一個老農埋頭鋤田,卻不清楚要種些什麼。勤奮是勤奮,卻傻得要命。

  別人看他恐怕就如他看李福祿,都覺得很傻很天真。真正聰明的人都知道修煉的目的,只要直指目標而去就行了,所以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觸類旁通的說法。太元老祖寄情於書畫,恆一老祖痴迷於金石篆刻,恐怕都不是什麼興趣愛好,而是一種修煉的方式。

  他能夠領悟這個道理,已經走在其它人的前面,其中也包括陷害他的那個傢伙。

  門派裡的尊長肯定懂得這個道理,但是他們不會說,這個道理必須自己領悟,否則會適得其反,很可能變成玩物喪志。

  心情大好,謝小玉不再剝狼皮。他隨手捲起地上的狼皮,揚長而去。他走了沒多久,樹林之中一陣窸窣亂響,那群人又走了回來。剛才挨巴掌的人推著一輛獨輪車,他們看到還有沒剝完皮的狼屍,全都有些意外。「那人或許不是獵手,很可能也在礦山幹活。」文士若有所思。在天寶州,有本事的人大多選擇成為獵手。妖獸的體內積聚著毒素,肉不能食用,但是皮、骨、爪、牙、筋、血之類的東西都有大用。且山裡還有各式各樣的藥材,雖然有毒,但相對於它們的價值而言,這點毒算不了什麼。

  他們原本以為謝小玉只是個獵手,可是這麼不珍惜獵物絕對不是獵手的行徑。

  「想辦法收拾他。」挨巴掌的那人躍躍欲試地說道。「收拾絕對要收拾,但是不能整死他。難得碰上這麼一個實力不錯的劍修,公子那邊肯定有大用。」文士故作大度地說道。

  剛才一上來他就想收服謝小玉,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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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1826 發表於 2014-8-18 13:15  
他猛地一個滑步,手中的長刀閃電般劈出。他的刀長達一丈,加上刀快,那條妖狼根本來不及躲閃。刀過無痕。 ...

第四章 衝突

  因為水土有毒,稍微厲害一些的人都不肯過來;就算有一、兩個人勉為其難地來了,也整天躲在城裡,吃著從遠海打來的魚,喝著用法術凝聚的水,絕對不肯往內陸跑。這樣一來,境界不高、戰力卻強的劍修,就成了最合適的保鏢。

  「還是用老辦法,找人收拾他。等到他被收拾得很慘的時候,您出面搭救他一把,那時候他肯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求著想要做您的手下。」挨巴掌的那人連忙說道。他彷彿已經看到謝小玉磕頭哀求的模樣,不由得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那個人的實力很強,一般人恐怕收拾不了。」另一個人連忙提醒道。「實力強又有什麼用?我們找一個有勢力的人對付他。」挨巴掌的人胸有成竹地說道。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別給我出什麼紕漏。」文士收起扇子,在掌心中拍了一下,異常決斷地說道。

  清晨,謝小玉跑到瀑布底下練刀,他每天都要斬滿千刀,回來的時候恰好是晌午時分;稍微吃點東西後,開始拿著那柄長刀刻字畫符;晚飯後,回石室打坐練氣。謝小玉的日子過得非常有規律。

  基本上,每個修士都是如此。所以有人說過,這個世界上最無趣的人就是修士。和往常一樣,晌午時分,他濕淋淋地從外面回來。

  浪費真氣把水蒸乾這種傻事他從來不做,反正現在是夏天,濕衣服披在身上還舒服些。

  一回到崖上,他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那是雞湯的味道。

  只見長叔正蹲在土灶邊,手拿一把很破的蒲扇拓著火,灶上擱著一口銅鍋,裡面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不是晚上做嗎?」謝小玉問道。

  「這是特地做給你的,小哥先嘗個鮮。」長叔眉開眼笑地解釋著。一邊說著,他一邊拿碗,掀開鍋蓋,用大木勺在裡面撩了撩。

  鍋子裡漂著一隻雞,個頭不大,還有些瘦,雞湯也看不到多少油水。其實不只是沒油水,連調味料都缺,唯一的調味料就只有鹽。換成別的地方,這絕對是一鍋不合格的雞湯,但是在這裡,僅僅香味就讓人垂涎欲滴。

  「可惜調味料都沒敢買,怕有毒,只有鹽是自己熬的,可以放心。如果能夠加上桂皮、砂仁、生薑、大棗……」長叔咕嚕咽了咽口水,他已經受不了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連忙用木勺一劃。

  雞肉立刻被切開,這是才一斤出頭的童子雞,本來就嫩,加上長叔從早上開始燉到現在,雞肉燒得熟爛,用木勺和用刀沒什麼兩樣。

  扯下一隻雞腿,又勺了一碗湯,長叔畢恭畢敬地遞到謝小玉的手裡。謝小玉也不推辭,接過來先喝了一口湯。

  雖然什麼調味料都沒有,味道仍舊很鮮。童子雞油水少,更沒什麼雜味,湯很清爽,唯一的缺點就是鹹了一些。大叔他們的口味都重,這和地方有關。北海州緊靠著海邊,長年吃的是鹹魚海蟹,早已經習慣濃味重鹽。他再嘗了口雞肉。香、滑、軟、嫩,絕對是上品。

  運用起「觀天徹地洞幽大法」看了一眼,雞肉基本是白的,只有微不可查的絲縷灰氣,裡面仍然有毒素,但是已經少到極點,比那些精白大米好得多了。他知道毒素來自何處。

  養蟲子用的麩皮、秸稈、酒糟、豆渣畢竟是這裡種植,雖然經過蒸煮、打漿、發酵和過濾已經把毒素減少到極限,但是仍舊殘留一些餘毒。

  天寶州的食材分成九等,完全沒毒的是第一等。只有那些從其它州運來的食材、或是從遠海打到的漁獲,可以達到這個等級。

  他養的雞就算不到第二等,也至少是第三等。菜市場上賣的是十五兩銀子一斤,相當於李光宗他們在礦井裡幹半個月。

  吃完雞腿,喝完湯,把碗還給長叔,謝小玉回到石室裡。他拿起那把長刀,一邊吐納調息,一邊在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牌上刻符。將原來的真氣全都轉化過來之後,他從練氣八重跌落到練氣三重,所以當務之急是先修回原來的境界。

  修為的提升完全靠穩紮穩打,所以他不得不在這上面花費更多時間。有時候,他也偷偷羨慕那些邪魔外道。邪魔外道有很多提升修為的快捷方式,什麼吸人血肉、竊人功力,什麼吸陰補陽、采戰和合,什麼殺生取命、煉人魂魄,每一種都為天所忌。但是說到速度,確實快得不可思議。至於正道一途也不是沒有辦法,最簡單的就是服用丹藥。謝小玉很想試試這種奢侈的修煉方式,所以他分心學習煉丹術。可惜,直到他被流放到天寶州前,都還沒開過幾次爐,因為需要的藥材實在太貴了。

  所以到頭來,他還是只能苦修。

  大夢真訣在真氣積修方面沒什麼優勢,卻有夢中修煉的好處,這也算是一種補償。他最近才發現,他還可以把現實和夢境融合為一體。就像此刻他在夢境裡做的事,也和現實中一樣,拿著一把長刀在木牌上刻符。他刻符只是依樣畫葫蘆,刻出來的東西一點用都沒有。符並不是畫得分毫不差就行,這東西本身只是一個載體,只有將法術打進去才是真正的符。

  所以符就是法術,是事先儲存的法術,需要的時候可以直接拿出來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法術,就有多少種符。

  想制什麼符,首先要精通那種法術。這點他就做不到。他刻符只是在練劍、練控制力,所以刻的符全都是最繁複難畫的。石室一角,亂七八糟扔了一堆木牌、銅牌、石牌,材質各不相同,上面刻的符文也雜,有用雲篆刻的,也有更古老的禹文、石鼓文、鐘鼎文、龜背文,更有不屬於中土的梵文、火羅文。

  眼看著又有一塊木牌要完工,突然從外面飛進一粒火星。這粒火星大僅如豆,彷彿風一吹就會熄滅。謝小玉立刻從夢境中醒來,這是他給李光宗用來求救的信符。隨手一彈,這粒火星滴溜溜轉了一圈,然後朝著來的路飛去。謝小玉手持長刀,緊隨其後。陸地飛騰術跑得不快,好在火星刻意放慢速度。一進礦區,他就聽到爭鬥的聲音遠遠傳來。

  礦區入口處,一大群人遠遠站在那裡看熱鬧。

  在一處石台上,李光宗手持兩把十字鎬盤旋舞動著,李福祿和那些同鄉全都躲在後面,一個個灰頭土臉,身上還帶著一些傷痕,好在都只是皮肉傷。

  和李光宗對戰的人看上去有三十多歲,身穿長衫,腰繫絲帶,頭上紮著髮髻,倒是和謝小玉差不多。

  這是修士常見的幾種打扮之一。

  天寶州很容易弄到修煉的功法,修煉的人很多,但是修煉的人不是個個都能稱為修士。像李光宗這種從幫派裡得到一部功法,或者從別人手裡買到一部功法的人,都不會被當成修士;只有得到傳承的人,才有這個資格。

  謝小玉一眼就看出那是個修士。此人與其說是對戰,還不如說是戲耍。那個人用的武器是一條長鞭,鞭子長五丈有餘,鞭身很細,頂端有一個寸長的尖頭,像是用金屬打造,上面激盪起一陣陣法力波動,這絕對是一件法器。

  長鞭輕飄飄地甩來甩去,看上去渾不著力,但是李光宗手裡的十字鎬每一次和鞭梢相碰,十字鎬都會被高高蕩起。李光宗修煉的《力士經》是一門練力的功法,他手上少說也有兩、三百斤的力氣。

  謝小玉還看出一件事,那人和他一樣也是劍修。那人用的看似是長鞭,實際上卻是御劍的法門。稍微一思索,謝小玉就明白其中的奧妙。

  此人同樣是練氣境界,不是七重,就是八重,勉強可以御氣運劍,不過凌空御氣消耗太大,短時間可以,長時間就支撐不住,更別說玩這種借力反彈的高難度動作,所以此人用長鞭傳導真氣。

  「一個半隻腳已經踏入玄門的人,欺負一個連門都沒有找到的外行,有意思嗎?」謝小玉冷哼了一聲。

  「他連門口都沒有找到,你總找到了吧?」那個人哈哈大笑著轉過身來。

  「你是來找我的?他只不過是幌子?」謝小玉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不該得罪的人。」那人倒也磊落,他接下生意,卻不意味著肯幫對方掩飾。

  「聽說你是劍修。」那人指了指自己:「也是。就讓我們用劍修的方式鬥上一場。」

  謝小玉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劍修,不過他也知道什麼是劍修的方式。劍修對決往往只出一劍,一劍裡包含所有對劍的理解。他看了那個傢伙手中的長鞭一眼。剛才他還感覺此人光明磊落,現在才發現此人狡詐奸猾。一劍決勝負的話,肯定要拉遠距離,他太吃虧了。他可以拒絕,但是氣勢就弱了,劍修對決最重氣勢。

  「好深的心機。可惜劍修一脈講究勇往直前,注重純粹,你的心機重,注定不會有什麼前途。」謝小玉可不是甘願吃虧的人物,既然對方用話使他進退不得,他同樣用話破壞對方的心境。

  不等那人反駁,他擺出一個起手的姿勢,手中長刀平舉胸前,刀尖直指對手。

  瞬間,一股銳利剛勁的劍意噴薄而出。

  對面那人瞳孔驟然一收,迎面而來的劍意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凌厲的劍意同樣也逼得圍觀的人紛紛退開,眨眼間兩人的周圍就騰出一大片空地。

  兩人都沒動。那個人想等謝小玉的劍意衰弱,剛不能久,如此凌厲的劍意也一樣。謝小玉等著對方出招,長刀和長鞭相比實在太短了,他只能後發制人。

  劍意沒有衰弱,反而越來越強。謝小玉沒有和人對決過,但是打鬥的經驗遠比對方豐富,在牢裡,他一天最多打六場架。獄中打鬥和高手搏殺一樣,都講究氣勢。兩個人同時動作。

  他們不得不動。謝小玉不可能一直提升劍意,他已經到了極限;那個人則是支撐不住了,他怕自己連出手的勇氣都被消耗乾淨。

  那一鞭靈動無比,鞭梢如同毒蛇吐信,快到極點,更令人無可捉摸。可惜蛇信撞上閃電。

  謝小玉的刀完全相反,他的刀沒有一點變化,只有快。一個月來的苦修盡數融入這一刀裡面。

  「錚——」

  一聲金鐵交擊的長鳴,打破之前的寂靜。

  長刀斬中鞭梢,刀刃瞬間折斷,精鋼打造的刀刃比不上那個尖頭。不過那個尖頭也被斬飛出去,御氣運劍在力量上不能和雙手持劍相比。長刀順勢一絞,只聽到一陣劈裡啪啦輕響,長鞭寸寸斷折。轉瞬間,刀光席捲而至。那個人駭然暴退。「救舵主!」一旁有人高聲喊道。

  瞬間,五、六條人影衝了上來,這些人的手裡全都拿著兵刃。刀光再捲,謝小玉捨棄那人,長刀劈向前來救援的傢伙。一連串金鐵交擊聲過後,這些人一個個地軟倒在地上。

  他沒下殺手,剛才對方也留了情面,否則李光宗根本等不到他前來援救。「你的手下挺講義氣,所以我留了他們一條性命。」謝小玉把刀收進刀柄,他不想讓人看見長刀。比之前更加凄慘,這次不但刀刃崩裂,連刀尖都折掉一截。

  回到山崖上,李光宗往地上一坐,剛才那場打鬥讓他精疲力竭。長叔早已經端來一碗雞湯,裡面還放著一隻雞翅,這是僅次於謝小玉的待遇。

  雞湯的香昧讓這些人全都忘記了剛才的打鬥,一個個喉頭發緊,直吞唾沫。長叔指了指旁邊放著的碗,那幾個傻小子立刻搶起碗,擠到湯鍋前。謝小玉走到李光宗面前,問道:「那個人是什麼來頭?」

  「他說自己是信樂堂的一位舵主。」李光宗一邊喝著雞湯,一邊回答道。

  「你加入的是哪一個堂?」謝小玉問道。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忠義堂。」李光宗根本沒打算隱瞞。之前沒講,是因為謝小玉沒問。

  「跟我說說幫會的事吧。」謝小玉來了興趣。

  李光宗偏著頭,一時不知道從哪裡講起,好半天才道:「天寶州亂得很,除了像你這樣的高手,其它人只能聚集起來自保,所以只要過了十二歲,基本上每個男人都會加入幫會。當年我剛到這裡不久,就加入一個叫踏海會的幫會,那是忠義堂外圍。後來立了功,被提升到總堂,以前修煉的功法就是從總堂得到。」

  「你在裡面是什麼角色?」謝小玉乾脆問個清楚。

  「從頭到尾都只是嘍囉,差別在大小罷了。」李光宗苦笑道。想起當年的事,他就感覺自己實在太傻,比他那個傻兒子強不了多少。

  「堂會裡一般有些什麼?」謝小玉對於這種不同於門派的組織越發有興趣起來。在中土同樣也有幫會,但是都不成氣候,因為幫會在官府和門派的包夾之下,根本沒有成長的空間。而且幫會成員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就是一群流氓混混,所以根基不行。

  天寶州卻是幫會的樂土。

  「別的幫我不太清楚,在忠義堂裡有專門為幫眾看病的大夫,有專門的傳功師父,還有一些只對內開放的店鋪。忠義堂名下的產業也優先聘用幫眾,官府裡也有自己人,所以幫眾犯事的話,在牢裡也能夠得到一些照顧……總的來說,忠義堂的名聲還不錯。」李光宗不想貶低以前待過的地方。

  「信樂堂呢?」謝小玉問道。和他對決的那個人頗為陰險,讓人防不勝防,給他的印象很不好,但是那個人的手下卻很講義氣,這不可能沒有原因。

  「信樂堂是新興的堂口,堂主是五年前從別的地方過來的人,聽說實力很強,所以這個幫會發展很快,一直大肆招兵買馬。剛才那個人還問過我願不願意加入信樂堂。」李光宗說的這些,全都是他從二子那裡打聽來。

  在天寶州混,絕對不能不知道各個幫會的動向,否則惹了不能惹的人,自己送命也就算了,可能還會連累家人朋友。

  「這樣說來,堂主全都是修士?」謝小玉問道。

  「不只是堂主,有資格擔任舵主和香主的人也都是修士。說穿了,他們也就圖個方便,需要打聽什麼消息或者需要做什麼事,有一大群幫眾可以調用。」李光宗說到這兒的時候,很有些自嘲的味道。

  「信樂堂也有那麼多福利嗎?」謝小玉總覺得不對勁,那種義氣絕對不是靠福利培養起來。

  「這我不太清楚。信樂堂和別的堂口不一樣,據說很分散,每個舵主都自行其是,自己招兵買馬,自己制定規矩。」李光宗說到這裡,似乎有些不以為意。

  在天寶州,這種迅速興起的堂口實在太多了,看似風光一時,往往破滅也很迅速,可能一夜之間便沒了。

  這時,李福祿在旁邊插了一句:「大哥,不如你也建一個堂口。」

  謝小玉心頭一動。正如李光宗剛才所說,如果有一個幫會,做事會容易很多。

  不過轉念間,他又搖了搖頭。他不是沒經歷過類似的事。

  門派裡也有人拉幫結派,因為沒權沒勢,被人打壓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時間久了,實力一點一點提升,他發現曾經打壓過他的那些人大多成了被別人欺壓的人物。這讓他明白一件事。

  拉幫結派固然能逞威一時,但是在心志上已經落了下風,在道途上根本走不遠。後來他的師父還告訴他,門派裡的長老們對此並不是一無所知,他們聽之任之,只不過拿這些人當試金石,如果頂不住壓力同流合污,就是自甘墮落,這樣的人沒有培養價值。

  「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謝小玉突然想試試李光宗旳心思。

  李光宗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吶吶道:「我確實這麼想過。如果小哥成了堂主,我就算撈不到一個舵主身份,至少也是元老。」

  李光宗的坦率讓謝小玉頗為欣喜,所以他不吝嗇地指點幾句:「這確實很風光,可惜不是長久之計。那些堂主、舵主在修煉方面肯定走不遠,在這個世界上,實力才是根本。」

  話已經說透,言盡於此,剩下的只有靠自己領悟。謝小玉轉身就走,回石室修煉。

  崖頂上,大叔、超叔、老白全都若有所思,長叔也有所感悟。不過他心無大志,一輩子替人幹活,現在就算得了功法,也沒怎麼專心修煉。至於那幾個傻小子根本就沒聽懂,這些道理對他們來說實在太深奧了。

  此刻想得最深的莫過於李光宗,他的腦子裡閃現出謝小玉剛才那一刀。刀不是劈向他,他卻有一種擋無可擋、躲無可躲的感覺。這是何等強悍的一刀。

  更令他震撼的是,那個舵主的境界明顯比謝小玉高,而且高了不止一點半點。如果說謝小玉如同湖水,那個舵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大海。但是一劍之下,勝負截然相反,境界高的那個居然一招就敗。

  李光宗知道自己是粗人,弄不懂其中高深莫測的道理,但是他知道謝小玉的話沒錯,那個舵主就是最好的證明,雖然風光無限,卻把未來的路堵死了,再也走不遠。

  不知不覺中,他的心裡隱約有些想法,急急忙忙放下碗,跑回自己的房間。門一關,盤腿坐下,李光宗立刻發現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清楚起來。這是頓悟。

  他聽別人提起過,沒想到自己也遇上了。

  氣沉丹田,李光宗呼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哈的一聲,丹田發勁。瞬間,他就感覺渾身上下一陣酥麻,四肢百脈都像浸泡在溫水之中,暖洋洋的。他猛地一拳打出,拳頭擊破空氣,居然蕩起一陣波紋。那波紋傳到四壁的木牆上,頓時響起砰的一聲輕響。

  李光宗並沒有停下,緊接著就是一肘。這一肘更厲害,木頭牆壁不停晃動起來,就像要散架似的。

  李光宗根本不在乎這間房子,頂多重新搭建,他在窄小的房間裡打起拳來。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每一拳打出,他的皮膚就變得越發精亮,筋肉間更是泛起一層異樣的光澤,就像是打磨無數遍的精銅。

  房間外,正在喝雞湯的人們全都停了下來。他們驚詫地看著李光宗的房間,看著那瑟瑟發抖的牆壁,看著已經震裂的窗戶,臉上滿是驚異。

  石室裡,謝小玉同樣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這段日子,他除了苦修《六如法》,同樣也沒擱下《觀天徹地洞幽大法》。這門觀星望氣之術不愧為超品功法,只練了這麼點時間,他的五感就變得越來越敏銳。

  李光宗意外頓悟,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一個門外漢被他一句話點醒,居然入了門。

  多少有點成就感的同時,也讓他生起一絲緊迫感。

  入門之後就是練氣一重。他自己也才練氣三重,差得不多,《力士經》又是前期修煉速度最快的幾種正道功法之一,別到時候被李光宗反超過去,那就太丟人了。沉心靜氣,他再次進入夢境。大夢真訣坐臥行走都能修煉,但是他畢竟已經習慣打坐,感覺效率更好一些。

  這次,他沒有拿起長刀在牌子上刻符,而是專注於劍法。

  剛才那一戰給了他很多啟示。不只是劍法方面的啟示,還有其它東西,比如他也想學那人一樣,借用某樣東西傳導真氣練劍。

  別人好的地方肯定要學,這樣進步才快。不過他不想用鞭子,或許可以換成絲線試試。

  在夢境中演練一番,他立刻把頂端的尖頭換成如銅錢的圓盤。尖頭利於擊刺,卻不利於斬切。

  《六如法》對招式沒有限制,全憑各人領悟,而他的招式已經定了型。或許因為一開始用長刀代劍,所以他的劍法斬切多於擊刺。

  好在所謂的飛劍只是一個統稱,式樣未必是劍,也可以是斧、鉞、鉤、叉……近幾百年來,劍丸和飛環漸漸流行,因為它們的形狀最簡單,御使起來相對容易,也利於招式變換。

  他把頂端改成這個模樣,為的就是以後使用飛環。

  飛環和劍丸相比,操縱要難一些,卻勝在速度快,威力也更大,因為飛環有刃,劍丸沒有。

  次日清晨,謝小玉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早起。他的長刀送去修,根本沒辦法練,故直到李光宗他們出來之後,他才走出石室。

  李光宗的精神看上去極好,站在那裡給人的感覺卻彷彿一座山、一塊巨石。謝小玉拱了拱手說道:「恭喜你已經入門了,現在你也可以對別人說你是一個修士。」

  李光宗笑得合不攏嘴,他現在終於知道修士和凡人的差別,也終於知道那些香主、舵主和堂主雖然客氣,但是看著他們的眼神為什麼猶如看一群螻蟻。這一腳踏出,果然是兩番天地。「我這是頓悟吧?」李光宗仍舊缺乏自信,他還要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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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衝突

  因為水土有毒,稍微厲害一些的人都不肯過來;就算有一、兩個人勉為其難地來了,也整天 ...

「可以算頓悟,也可以不算。《力士經》入門最易,不需要資質,不需要悟性,只要心性相合。」謝小玉解釋道。

  李光宗一臉迷糊,其它人更如同身處迷霧之中。

  謝小玉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光宗不懂,其它人更不懂。此刻他的心情不錯,所以有興趣多解釋幾句。

  「《力士經》是以力破天的功法,卻清正平和,並不注重打鬥。昨天晚上你心有所感,心性相合,所以有了這番成就。」

  突然,謝小玉轉頭朝著長叔看去。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這個人,只覺得長叔不求上進,沒想到剛才一掃之間,居然發現長叔也已經到了門坎上,只差一步跨出。仔細想來,此人的心性好像比李光宗更合適這部功法。

  他正盤算著,就聽到李福祿嘟囔道:「俺們腦子笨,那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在門外轉?」

  謝小玉笑著安慰道:「修煉《力士經》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像你爹那樣,明其理,合心性,不強求;另外一種是按部就班,以勤補拙,日積月累。」

  「就是叫你更刻苦一些。」李光宗在兒子的腦袋上又拍了一巴掌,諄諄訓道。謝小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中感嘆。

  他以前就是靠以勤補拙,憑日積月累有了一點成就,現在卻明白了,走這條路需要的是漫長的時間。

  人生苦短,等到積累足夠了,恐怕也已經時日無多。

  長叔早已經把早飯端上來。早飯是粥,不過裡面的東西和往日不同,有剁碎的雞雜,還有一塊塊豆腐模樣的雞血,甚至還有碾成碎末的雞骨頭。

  怪不得昨天喝雞湯的時候,他發現那隻雞的骨頭已經事先拆下來,他還以為這是大戶人家的做法,為的是吃起來方便,沒想到居然是為了節儉,雞骨頭還有這個用場。

  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混在一起,味道居然還挺鮮美。一口下去,謝小玉立刻有些發愣。

  他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的熱流從腸胃中散開,流轉幾下之後,便消失不見。這種感覺很熟悉。門派裡,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有一頓「賜餐」,三菜一湯,菜式很簡單,不過是青菜豆腐、蒸魚燉羊、燒雞醬鴨、肝肚小炒之等,再加上一碗白米飯,但是弟子輩裡絕對沒人肯放棄。因為,這頓「賜餐」所用的食材,全都是門派裡種植的稻米蔬菜和飼養的雞鴨魚羊,靈氣十足,對修士有滋養補益的作用,效用雖然沒有丹藥那麼強悍,卻勝在溫潤調和。他養的雞居然也有這樣的效果,這讓他喜出望外。

  這可不是容易的事。人分三六九等,並非個個都能修煉,雞鴨魚羊更是如此。山門中種植的稻米蔬菜和飼養的雞鴨魚羊,全都是經歷幾百年改良的品種。謝小玉轉頭看了看大棚,又看了看天空。他隱約有種感覺。

  天寶州水土空氣都有毒,能夠存活並且繁衍的物種恐怕都不簡單。這種殘酷到極點的自然淘汰,遠遠強過人為的改良。

  如果他的猜測正確,那麼天寶州對於修士來說不但不是末日之地,反倒是天賜福地。不過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連李光宗都不能知道。

  「這些雞養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養下去,否則毒素積累起來,肉的質量就不好,賣不出好價錢。」謝小玉想找藉口實在太容易了。

  「行。我去和老礦頭說一聲,他肯定有門路。」李光宗對謝小玉的話毫不懷疑,也沒想找忠義堂。

  當年,他用一棵七寶紫芝換回一部功法,原本以為很划算,但是不久前他買《力士經》只花了五兩銀子,心裡不可能沒什麼想法。

  這就如同一個人在行空巨舟起降點旁的攤子上買了一樣東西,走了兩條街之後,看到路邊店鋪裡也出售同樣的東西,但是價錢只有一成,再豁達的人也肯定會感到鬱悶。

  「別賣整隻雞,讓長叔費點力,把骨頭內臟全都拆出來,也顯得高級些。」謝小玉又說道。

  他這麼說,是因為雞肉裡沒那絲靈氣,用不著擔心露餡。

  「我懂。雞骨雞雜之類都是好東西,我們可以自己吃。」長叔在一旁說道。他是一個精細人,就算謝小玉不這麼說,他也會提起。

  那些傻小子們原本有些沮喪,養了一個月的雞居然吃不到嘴裡,現在聽到這話,頓時又有了喜色。

  吃完早飯,李光宗他們又去上工了。和往常不一樣,謝小玉居然跟著一起去。

  「小哥,你用不著跟著。有了昨天那件事,肯定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李光宗在路上勸道。

  謝小玉笑了笑,他當然不會說這件事背後還有奧妙。「不礙事,你們挖你們的,我在礦井裡也可以練劍。昨天那一戰,我也有不少收穫。」

  這倒不是藉口。

  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枚銅錢。

  那是一枚赤火錢,是用赤火銅熔煉鑄造而成,可以直接當成銀子用。這也是天寶州的特色,各個礦區自己鑄錢。

  以前不這麼做的時候,礦頭們總是費盡心思隱瞞錠子的數目,私藏下來的錠子偷偷摸摸往外販賣,讓收贓的黑心商人七折八扣,風險很大,收入卻不多。

  允許自己鑄錢之後,礦頭們只要上下打點好,每個月繳上去的錠子數目沒有短少,剩下的全都可以鑄成錢幣,省掉黑心商人這環,他們的收入增加不少。官府也省事,外面那麼多錢流通,官府用不著鑄錢,而且市面上哪種錢多了,這種錢自然就變得不值,所以還有「抑富」的作用。

  謝小玉手上的這枚赤火錢邊緣薄而鋒利,像是刀刃,上面還繫著一條絲線。「昨天看了那個人用的鞭子之後,就有了點想法,所以弄了這麼個玩意兒。」謝小玉解釋道。

  李光宗信了,不再阻止。礦井仍舊是原來那個礦井,人卻多了。

  雖然瞞得很嚴,但是李光宗他們一直能挖出紫宸銅總會引起猜疑,所以很多礦工都在傳言這處礦道可以出紫宸銅,全都湧了過來。

  畢竟其它人確實挖到紫宸銅,一條礦脈旁總是零零星星有些礦石。幾天來,為了爭奪這段礦道,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李光宗他們人多,又都練了《力士經》,所以到昨天為止都還沒有輸過。

  昨天那個人來找麻煩,李光宗以為又是為了這段礦道而來,他打算放棄,不想再招惹事端。沒想到今天謝小玉硬是跟著他過來,他不知道謝小玉的意思,所以不敢多說。

  已近礦井,可以聽到嘈雜的敲打聲,越靠近那段礦道,人就越多。礦脈附近更是擠滿人。這些人看到李光宗他們過來,立刻拖著裝礦石的籮筐就閃。李光宗本來就是這裡的名人,昨天那一戰更是讓他的威名達到巔峰。

  「這條礦脈快到頭了,加把力,全都開出來吧。」謝小玉只看了一眼就說道。

  「好!」李光宗輓起袖管,雙手各抄起一把十字鎬。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經不再留一手。

  只見他雙手持鎬,揮舞如飛,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岩壁中,大片石頭紛紛落下。「氣沉丹田,腰間發勁,臂如舞袖,腕如抽鞭,掌心虛握,十指如鉗。」謝小玉在一旁念著口訣。

  他早就看出李光宗拳腳還行,器械上就差了許多,正好趁這個機會補一下。這段口訣果然有用。那兩把十字鎬揮舞得越來越快,如同兩隻啄木鳥叮叮噹噹啄個不停,李光宗的呼吸也變得緩慢而又沉重,好似拉風箱。謝小玉停了下來,他已經不需要再指點了。「你們幹你們的,我在旁邊練劍。」謝小玉轉頭對李福祿說道。

  那些聚攏在旁邊想撿便宜的礦工立刻紛紛散去,昨天那場對決早已經傳遍礦區,他們都知道這是一位厲害人物。

  謝小玉也不客氣。他和這些礦工不熟,他也不是慈悲為懷的高僧,更不是仁義禮讓的大儒。這處礦脈本來就是他找出來的,他不喜歡佔別人的便宜,也不喜歡別人佔他的便宜。

  掏出那枚赤火錢,他捏住後面的絲線,在礦井裡舞動起來。

  這裡地方不大,不可能放出全部的絲線,那可有十丈長,他只能捲起大半。

  舞動兩下,他覺得還算順手。

  注入了真氣的赤火錢,散發出朱紅色的光芒,看上去確實有幾分飛劍的味道。揮舞著赤火錢的謝小玉,同樣多了一絲仙家氣象。

  朱紅色的光芒越舞越快,漸漸變成一條光帶,從頭到尾有一丈多長。這不是「如電」,卻帶了一絲「如電」的意境。

  只聽到叮的一聲輕響,岩壁上火星四竄,一大片岩壁垮塌下來,這一下的效果比李光宗還好。

  眾人連喝彩都忘了。在他們眼裡,這就是仙家的手段。只不過謝小玉並不滿意。如果是長刀在手,一刀絕對可以把岩壁斬開,用這枚赤火錢卻只切入六寸左右。這也沒辦法。

  劍修一脈分成兩支,一支走近身搏殺的路子,他們的劍不會離手,所以攻擊距離很近,即便算上劍氣也不過數十丈方圓,有失必有得。這一支以殺傷力著稱,一劍劈下崩山裂石,銳不可當。

  另一支是以氣御劍,用的是飛劍,距離遠,量千丈,來去數里,練到高深之處,甚至可嵐劍千里,取人首級。但是說到劍上的力量,後者連前者零頭都沒有。謝小玉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選擇。

  境界低的時候,前者確實佔盡優勢,但是修煉提升之後,情況就反過來了,後者會越來越強,前者卻增長緩慢。他不會貪圖一時的強橫。重新舞動赤火錢,這一次他想試試「如電訣」。

  蓄力聚氣,絲線被抖得筆直,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全力發動「如電訣」。一劍出手,渾身真氣如同洪水一般宣洩而出。赤火錢散發出的朱紅光芒原本朦朧暗淡,現在一下子變得火熱而又刺眼,整條礦道瞬間卷起一陣熱浪。

  一道朱紅色的匹練在半空中劃了個圈,嗡嗡破空之聲在礦道裡迴盪著,聲音很低沉,卻震得人耳朵發痛。

  匹練的末端沒入岩壁中,瞬間暴起的火星照亮了整個礦洞。所有的礦工都閉上眼睛。他們被爆閃的亮光晃瞎眼睛,好在這只是暫時。過了片刻,岩壁發出喀喀的聲響,一條條裂縫朝著四面八方蔓延,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長,然後轟的一聲巨響之後,整片岩壁坍塌了下來。這一擊之威居然如此恐怖,礦工們全都被嚇得噤若寒蟬。謝小玉看似風光,他心中卻暗暗叫苦。此刻他的體內空空如也,這一劍居然耗盡他所有的真氣。

  以後再也不這麼玩了。

  他只能站在那裡調息吐納,盡可能恢復一些真氣。這也幸虧大夢真訣運行的時候用不著盤腿打坐,站、臥、坐、走都沒關係。

  礦洞裡有靈氣,而且異常充沛,不過這裡的靈氣亂成一團,不但攝取麻煩,還有相當大的風險,很容易走火入魔。可是謝小玉不得不冒險,萬一被人看破,用不著昨天那個舵主來找他的麻煩,來一個李光宗那種程度的人他就吃不消。「小哥,有什麼事嗎?」李光宗感覺出一些異常。

  謝小玉暗自焦慮。換成一個老江湖看到這種情況,肯定不會說破,只有李光宗這種混過一段時間卻沒有真正走過江湖的人,才會傻呼呼地問這樣的話。然而他還不得不回答。

  「我突然間有了些想法。你幹你的活,別來管我。」謝小玉也算有急智。李光宗當真了,他心中大喜,簡直比自己踏入修煉的門檻還要高興幾分。他怕影響謝小玉思考,乾脆礦也不挖了,就站在旁邊守著。

  他不挖礦,旁邊其它人也不好意思開工,全都圍攏在那裡。人越來越多,很多礦工從別的礦井跑了過來。昨天那場對決很多人沒看到,一個個遺憾得不得了,這次聽到又有熱鬧可看,乾脆不挖礦,全都跑了過來。

  謝小玉只能繼續裝,他現在已經騎虎難下。

  更讓他感到焦慮的是,他看到昨天和他交手那個舵主的身影,此人也被他吸引過來。幸虧礦井裡面光線黯淡,那人沒看出什麼端倪。

  謝小玉暗自叫苦。現在他不但要裝,還要拿出一點東西,要不然眼前這關就算過了,事後也會露出破綻。

  突然,岩壁上又發出喀的一聲輕響,一段裂縫出現,緊接著稀哩嘩啦落下一堆礦石。

  謝小玉就像被電了一下似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看著這狹小幽暗的礦洞,瞳孔中慢慢顯露出兩團暗淡的熒光。在「觀天徹地洞幽大法」之下,四周的石壁完全被看透,石壁之中不但有五顏六色的光團,還有深淺不同、粗細各異的暗紋,這些暗紋數不勝數,縱橫交錯,如同一張巨網。那是裂紋。

  整個礦洞佈滿裂紋,堅硬的岩壁上全都是裂紋。

  赤火錢再次舞動起來,速度遠沒之前那麼快,在岩壁上輕輕撞了一下之後立刻彈了開去,然後在另一側岩壁上再撞一下、再反彈……

  赤火錢像彈球似的不停彈跳著,礦洞中響起一連串叮叮噹噹的輕響,宛如雨打芭蕉,又如珠落玉盤。

  周圍的人全都看不出名堂,就連那個和謝小玉交過手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謝小玉早已經忘卻一切,他的眼睛裡只有那些裂紋。如果說一開始裂紋是一張漁網,那麼現在交織的裂紋已經連成一片,簡直就是一塊紗布。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十丈方圓的一段礦井完全崩塌。不過和坍方不同,坍落的礦石沒有大塊的石頭,大部分細如沙礫,偶爾幾塊稍微大些,或如核桃,或如拳頭。

  礦洞中響起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

  如果說剛才那一擊是仙家手段,那麼眼前這一切已經無法用言辭形容。那個舵主面無人色。他隱約猜到這一劍的奧妙,但是讓他來,他絕對沒這個本事。

  別說讓十丈方圓的礦洞全部崩塌,就算剛才岩壁上留下的那道痕跡,他也弄不出來。

  「高明,實在高明!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位舵主連忙一抱拳。這一次他真的服軟了。

  謝小玉哈哈大笑。一年來經歷的一切和所承受的憋屈,全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得到《六如法》是他的機緣、運氣,這一招卻是他自己領悟。就在剛才,岩壁中的無數裂痕讓他有了一絲感悟。

  夢、幻、泡、影、露、電都是極短暫的事物,山、石、金、鐵正好相反,是堅固長久之物。但是在歲月侵蝕之下,卻也免不了裂紋遍生,最終也會崩塌。一個代表著剎那,一個代表著長久,但是都免不了破滅。此刻他領悟的不是一招劍式,而是劍意。這種劍意代表的是時間。「這一劍何名?」那個舵主抱拳問道。謝小玉沉默半晌,然後抬頭嘆道:「光陰流逝,歲月無痕,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光陰更加鋒利、更能夠摧折萬物。所以,這一劍就叫做『光陰』好了。」

  「難道這一劍是你自創?」那個舵主駭然叫道。他一手指著謝小玉,眼睛瞪得滾圓。

  他不能不驚,能夠領悟這樣的劍法已經夠駭人,更別說是自創。謝小玉朝著他抱拳道:「這還要謝過閣下。要不是你,我還想不到做這件東西。」他拎了拎手中的絲線:「沒有它,我也不會施出這招,更不會有此感悟。」他的話充滿真誠。

  不過,聽在那個舵主耳朵裡面,卻震得他的心肝直跳,又讓他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他也是劍修,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其實已經五十多了。前前後後修煉四十幾年,卻連手中那本道書都沒有領悟透徹,更別說自創劍招。

  人比人,氣死人。他只能暗中安慰自己,眼前這個是怪物,百年難得有一個,不能比、不敢比、也不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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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01826 發表於 2014-8-18 13:16  
「可以算頓悟,也可以不算。《力士經》入門最易,不需要資質,不需要悟性,只要心性相合。」謝小玉解釋道 ...

第五章 機緣又至

  沒有紅柱綠瓦、花燈絲彩、珍饈美器,只有石砌的房子、原木的桌椅、銅鐵打造的鍋盆、粗陶的瓦罐、白瓷的碗勺,卻也頗為熱鬧。

  不大的房間裡放著三張圓台大桌,桌子上擺滿雞鴨魚肉,牆角還堆著幾個大酒罈。

  這一切都是那個舵主孝敬來的。

  兩邊算是不打不相識。舵主叫蘇明成,境界不算太高,但因為他是劍修,在信樂會裡也算一號人物,十二位舵主裡,他排名第三。

  吃食和美酒全都是蘇明成準備的,他既是向謝小玉賠罪,也有結交之心。主桌上坐的自然是謝小玉,蘇明成在旁相陪,李光宗在另外一邊。另一桌的主位上坐的是老礦頭何叔,這處礦區以他為首,自然要請他。蘇明成端起一罈酒,要替謝小玉滿上。

  謝小玉用手一擋,淡淡地說道:「我不喝酒,修煉之人忌酒忌色。蘇明成,你我都是劍修,酒對劍修來說更是大忌。大叔,你最好也別喝,你能入門是因為頓悟,想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最好清心寡慾。」

  「那豈不是成了和尚?」李福祿插嘴問道。他的話換來了一記爆慄。「我不開口了。」兒子被老爹打怕了。

  「恭喜、恭喜。」蘇明成這才發現李光宗的異樣,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驚容。來這裡之前,他已經摸過這群人的底子。李光宗修煉的《力士經》是買來的,修煉的時間極短。

  以李光宗的資質和年紀能夠有所成就,蘇明成理所當然認為是謝小玉的手段。

  一個能夠自創劍法的人,創造出任何奇跡都不會讓他感到驚訝。「來人,換茶。」蘇明成高聲喊道。

  他的那些手下並不感覺奇怪,他們不像李光宗這樣的土包子,以前也見過真正的修士。真正的修士都是一群無趣的人物,整天除了打坐還是打坐,吃的東西也簡單,青菜豆腐加白飯,喝的是清水。

  「閣下想必是門派中人吧?」蘇明成問道。

  「以前是。」謝小玉話語中帶著一絲苦澀。蘇明成立刻明白了,這位要不是破門而出,就是發配來此。「您在門派裡肯定數一數二。」他不敢多問,只能說些恭維話。「我只能算中等偏上,數一數二的都是一群天之驕子。」謝小玉這次的語氣頗淡。他有自信,再練兩年就可以和這些天之驕子見個高下,只是現在還差了一些。

  「這不可能吧?」蘇明成臉色驟然一變。

  在他看來,謝小玉這樣天才縱橫的人物,肯定是門派裡重點培養的弟子。如果這只是中等水平,那些數一數二的門派弟子豈不是強得逆天?

  「騙你幹什麼?」謝小玉輕嗤一聲:「不是門派中人,根本想像不出門派的強大。」

  「確實如此。」蘇明成只能點頭,他能感覺這不是假話。不過,他在心底補了一句——那肯定是幾個頂級門派之一,一般的門派不可能這麼可怕。

  「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是藏經閣的弟子。」謝小玉又往蘇明成的心頭抽了一鞭。

  李光宗聽不懂,蘇明成卻明白;不但明白,還傻了。他沒進過門派,但聽說過一些事。

  在門派裡,最好的弟子肯定由掌門親自調教,將來要繼承掌門之位;次一等的弟子則會被放到戰堂裡。戰堂,在道家門派一般叫「劍閣」或「白虎閣」;佛家門派一般叫「般若堂」或「羅漢堂」。

  至於藏經閣這種地方基本上沒什麼油水。長老裡或許有一、兩個比較強的人物,弟子就很普通,基本上屬於打雜一類。蘇明成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他本來以為這位至少出身劍堂,所以境界不高,但是戰力恐怖,沒想到居然是藏經閣裡面打雜的。

  大門派裡打雜的都這麼厲害,他幹脆別活了。「怪不得你當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以前練的是什麼京西家的『霹靂訣』。」李光宗恍然大悟。

  「是京西龍家。」李福祿連忙在一旁提醒道。他雖然愣,記性卻好,聽過的東西全都會牢牢記住。

  「要你多嘴。」當老子的被削了面子,立刻一瞪眼。

  蘇明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以前聽說過大門派出來的人往往見識廣博,伺候好了,稍微得到一些指點絕對受用不盡。

  一想到這裡,蘇明成越發殷勤,閣下也不叫了,乾脆跟著李光宗一起喊小哥。看到這位舵主甘願低頭,謝小玉心情越發好了起來。他一指蘇明成說道:「我如果沒看錯的話,你的劍法是由各家雜湊,沒有一個條理;而你主修的功法有些特別,我沒見過,甚至沒聽過。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你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蘇明成臉色一白,誠惶誠恐地問道:「我錯在哪裡?」他不認為謝小玉是詐他,因為他的主修功法確實很特別,屬於偏門裡的偏門。至於說他一開始就走錯路已經是抬舉,他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應該怎麼走,完全是腳踩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

  不只是他,他這一脈師徒傳承,他師父、師祖都一樣,所以傳承十幾代,也沒有一個正式踏入玄門的人物。

  「世間術法難以計數,脈絡龐雜,大相徑庭,又互有借鑒,相融相合;不過從根本上來說,都只有『道』、『法』兩個字,就算魔道、邪道、旁門左道,也都是道,更不用說佛門和道門,所不同的只是著重為何。是重道?還是重法?又或是道法並重?然後又分道先於法、法先於道、道法合一……」謝小玉侃侃而談起來。

  說了大概半刻鐘,他這才轉回話題對蘇明成道:「你這一脈明顯是道法合一的根基,但是你走的卻是法先於道的路子。」

  蘇明成眨著眼睛。他是散修,平日結交的也都是散修,哪裡聽過這些?他一向以為「道」這種東西和他無關。

  「何謂道法合一?」他越發顯得恭敬。

  「道法合一,道即是法,法亦是道。一般法修較多,劍修極少,因為太過凶險。」謝小玉微微搖頭。

  蘇明成一個勁兒地拱手,他仍舊不明白,想請謝小玉說得更明白一些。謝小玉倒也沒擺架子,繼續解釋:「修道法合一,一般是將法器用心血煉過,成為本命法器,然後不停溫養,日夜不息,以後鬥法靠的是法器,提升境界同樣也靠法器。」

  話音剛落,蘇明成啪的拍了一下大腿。謝小玉被弄得一愣,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蒙對了。他說這些根本就是瞎扯。

  之所以把這位舵主繞到道法合一上,是因為他對這一套法門最熟。以前他走的就是道法合一、人器一體的路,這位舵主如果要請教的話,他吹牛容易。

  謝小玉在山上的時候就是撒謊大王、騙術高手,在牢裡待了一年,騙術更是登峰造極。

  這也和他的根柢深厚有關。想要騙人,首先不能信口胡謅,必須言之有物。

  他的師父是藏經閣首座,性喜讀書。為了討師父喜歡,他也裝作喜歡讀書,六年裡,他確實博覽群書,有前人筆記、道書佛經、諸子百家、還有九流雜術。書看得多了,他總能湊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連師父那種明白人都不認為他是撒謊,只會說他狡辯,像蘇明成這樣的散修更不是對手,三言兩語就已經被騙暈了。

  酒沒足,飯已飽。

  謝小玉回到自己的石室中,還沒等他打坐,外面就有人來拜訪,正是剛剛分開的蘇明成。

  一進石室,蘇明成低聲問道:「小哥,你恐怕不清楚是誰想找你麻煩吧?」

  「是一個扇不離手的中年文士,應該沒錯吧?」謝小玉早有猜測。他想到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有人想奪下那段礦道。

  如果這裡是新礦區,可能性會高一些,可這裡是老礦區,留在這裡的礦工全都沒有背景,怎麼可能讓一個大堂口的舵主找他麻煩?

  第二種可能是,他的仇家請人對付他。

  他來天寶州之後得罪過三匹人。下船時曾經把一個人變成太監,來這裡之前得罪一個禿頂,最後就是那個文士。

  第一個人是小幫會的嘍囉,基本上被排除在外;第二個人是小幫會的頭目,有點可能;不過和第三個人比起來,可能性就小得多了。

  蘇明成苦笑一下,他本來想通風報信賣個人情,沒想到這位早就猜到了。「能不能讓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他現在只想從中撮合一下,這也算是一個人情。

  「沒什麼仇怨,我只是救過他們一命。」謝小玉淡然說道。

  蘇明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暗自慶幸沒和那群人交往太深。江湖中人最不恥的就是三件事——欺師滅祖、賣友求榮、忘恩負義。蘇明成自認不是好人,卻也做不出這等卑鄙的事。

  「這種人活著也是浪費,要不要我……」蘇明成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我自會對付那些忘恩負義之徒。」謝小玉牙縫之中透出一股陰寒的氣息。

  蘇明成打了個寒顫,慶幸自己收手得快。沒辦法讓對方欠下人情,這位舵主一咬牙,從袖管裡面取出一個盒子。

  「我是來求您指點的。」他輕輕地打開盒子,裡面是一軸書卷,書卷是用上等黃絹所制,中間烏木為軸。正對著他的一面書寫著幾個大字——《十方道藏,劍符真解》。

  一看到這幾個名字,謝小玉大吃一驚。

  他原本以為蘇明成傳承的是野狐禪之類的東西,沒想到居然是玄門正宗。輕吸一口氣,他小心翼翼捧起這卷道書。沒敢打開,他先看那幾個大字。

  敢稱道藏,必須集合無數道門經籍,聯合道門最頂尖的幾大門派,經歷兩、三代人修訂編纂而成。

  前面這「十方」兩字也不得了,代表的是天、地、東、南、西、北、生、死、過去、未來。

  這部《劍符真解》,應該是《十方道藏》其中一章。

  八個字全都是用雲篆所書,初一看是字,仔細再看卻又感覺變幻萬千,彷彿藏有無窮玄機。

  他緩緩將經卷展開。

  裡面的文字同樣以雲篆寫成,讀起來隱晦難懂,而且龐雜散碎。但是只要看得懂,必然會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謝小玉認真地看著。他看得非常仔細,臉上時而欣喜,時而苦惱,時而若有所悟,時而皺眉苦索。

  蘇明成在一旁垂手而立。他沒看經卷,那上面的文字他可以倒背如流,他注意的是謝小玉的臉色。

  謝小玉絕對不是他請教過的第一個人,之前他已經讓五個人看過這部道書。不過其它人的表現都沒有這麼精彩。

  好半天,謝小玉才回過神來,臉上已經沒了一開始的淡然,多了幾分敬意。

  「當初我在門派裡的時候,就聽說過這部《十方道藏》。這部道藏乃是一萬七千年前,天一、太和兩派聯合二十六家道門,費時百餘年編纂的一部驚世典籍。

  「全書以大衍為數,分成四十九部,又以大道三千為數,再分成三千卷,每一卷又分許多冊,總共八萬四千冊,隱諭八萬四千法門。每一冊又分正經、真解和附錄。

  「正經上記載著各派典籍中摘錄的原文,其中內容高深莫測,晦澀難明,所以才有了真解。真解是對正經的詮釋和補充,附錄則是那些衍化出來的法術、符篆、丹藥、法器和陣法。

  「這部典籍包羅萬象,令人神往,可惜在一萬年前的天地大劫中,天一、太和、二十四家道門無一倖免,這部道藏從此散失。現今各大門派和朝廷都有收錄,卻都不全,其中以皇家秘藏最多,總共收錄六千七百餘篇……」謝小玉侃侃道來。蘇明成完全聽傻了。

  以前請教的那五個人,只是猜測《十方道藏》博大精深,可能是一部無上典籍,也說過這只是其中一篇,還不是正篇,而是批註,裡面的內容零碎殘缺,根本沒辦法修煉,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這篇真解的出處。

  他現在才知道《十方道藏》的來頭如此之大,居然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道門至高典籍,整部道藏的篇幅更是驚人,四十九部、三千卷、八萬四千冊、二十五萬兩千篇,每一篇都和他手裡這卷東西一樣高深莫測。光是想他就快昏了。

  剛才在酒席上的時候,他已經見識到大門派的可怕,沒想到可怕程度還超出他的想像。

  「小哥的門派肯定也藏有這部道藏吧?」蘇明成滿懷期冀地問道。

  「有。不過像我這樣底層弟子,你認為有資格接觸這等無上經典嗎?」謝小玉反問道。

  蘇明成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謝小玉越是貶低自己,越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對那些大門派,也越發多了一絲仰頭難望的感覺。

  「求小哥指點一條明路。」蘇明成幾乎要跪下了。

  「這裡面不是有路嗎?」謝小玉朝著經卷一指。蘇明成滿臉迷惑。他請教過的那五個人都曾經給過他一些指點,但是都要他放棄一身修為,改練別的功法,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這部真解裡面就藏著答案。

  謝小玉所指之處是非常前面的一句話,上面寫著:「劍氣剛銳,故暢通無阻,破天闕,斬地樞……」

  蘇明成的眉頭完全皺成一團,根本不明白謝小玉指的是什麼意思。「你大概以為這是廢話吧?誰不知道劍氣鋒銳?至於後面幾句肯定是誇張的說法。」謝小玉笑著問道,笑意中明顯帶著鄙視,彷彿一個飽學儒生看著一個文盲。蘇明成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人家已經指出關鍵了,他還看不出來。

  謝小玉知道不能把順風帆扯得太足,火候已經夠了。他解釋道:「上古道書中常用天闕指紫府,用地樞指任督玄關。破天闕就是打開紫府,溝通天地;斬地樞則是連接中軸,貫通周天;這樣一來,前兩句也就有解,恐怕是指將體內真氣轉化為劍氣,劍氣剛硬而又鋒銳,所以能夠暢通無阻。」

  謝小玉停了一下,展開經卷,然後點了幾個地方繼續說道:「後面全都不再提『真氣』或者『劍氣』,只用一個『氣』字,顯然指的都是劍氣。你沒讀懂前面那句話,所以你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其中一些『氣』字理所當然想成真氣,以至於一謬千里。」

  蘇明成瞪大眼睛。被謝小玉這樣一解釋,他確實發現這篇功法完全變了個樣。

  「可惜缺了正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正經上所載,肯定是要修煉出一道本命劍符,然後以符為種,收入紫府溫養。與人爭鬥的時候並不是拿這道本命劍符和人搏殺,而是另外製作劍符,所以用不著擔心本命劍符受損。」謝小玉說出自己的猜測。

  此刻他所說的是七分真、三分假。

  那句話他沒有亂解釋。不過從上下文來看,就算不轉換,應該也可以修煉,只是轉換成劍氣效果更好。

  看到蘇明成神情變換不定,似乎猶豫不決,謝小玉伸手問道:「你手上肯定有好一點的劍符吧?」

  蘇明成一下子被驚醒了。他不知道謝小玉要幹什麼,愣愣地從袖管裡取出幾枚隱蘊五彩、靈氣氤氳的楔形薄片。

  謝小玉的眼睛有些發亮,這確實是符。是將太白精金打成箔片,用硃砂、天辰金沙混合靈獸之血為墨書寫而成。每一枚劍符都造價不菲。「沒想到閣下還是制符高手。」謝小玉贊道。他自己也擅長制符,所以一眼就看出這幾枚劍符的好壞。

  「這是師父傳給我的,他也是接手上一代傳下來的東西。他給我的時候曾經告誡過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用,這東西用一枚少一枚。」蘇明成倒也老實,把這幾枚劍符的來歷說了出來。

  「可以借我一枚嗎?一旦我踏入玄門,就可以制出這種符,到時候一枚還你十枚。」謝小玉不想佔任何人的便宜。

  「說什麼借?儘管拿去。」蘇明成毫不在意地說道。用一枚劍符換一個高人朋友,這筆買賣絕對值得。而且他也想看看謝小玉想拿這枚劍符做什麼用途。

  「這卷道書能不能借閱幾天?我也是劍修,這路以符為劍的法門對我也有大用。」謝小玉坦然而言。

  他不怕蘇明成不借。任何人聽到他剛才那番解釋,都會將信將疑,這時他以身相試,對方肯定求之不得。

  「莫說幾天,幾個月都沒問題。」蘇明成喜道,他的反應正如謝小玉所料:「我就不多打擾小哥了。」說著,他拱了拱手,倒退著出了石室。

  石門緩緩落下,轟然一聲閉合起來。謝小玉建造這座石室之後,第一次關閉石門。平時他都只是在洞口布下禁制,不讓人隨便闖進來。

  盤腿坐在蒲團之上,想起蘇明成離開時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模樣,他就感覺好笑。

  又有一個傻子被他騙了。

  剛才他說的那番話有一半是謊言、一半是他的猜想。他判定《十方道藏》是天地大劫之前所著,理由非常簡單——藏經閣裡面有一本很厚的目錄,上面羅列著天地大劫之後所有道門典籍的名稱,裡面沒有這本《十方道藏》。

  但是從這篇《劍符真解》來看,《十方道藏》絕對是一部道藏典籍,而且是一部包羅萬象的鴻篇巨著。所以,很可能是天地大劫之前的東西。

  天一、太和這兩個門派是他特意挑的,它們確實存在,也確實是天地大劫之前的頂級門派。但是在大劫中徹底毀滅,所有的傳承全部斷絕,大劫之後興起的門派沒有一個和它們有關。

  不過,有一件事他並沒有騙蘇明成。他確實要將這枚劍符打入紫府之中,化為本命劍符。在門派裡,他走的就是這條路,經驗絕對豐富,修煉起來肯定事半功倍。《劍符真解》上也提到,任何劍修之法都可以與之相合,絕不會有任何衝突。不過這些都是旁枝末節,關鍵是他現在就可以御使劍符。所謂劍符,就是以「符」代「劍」。

  符只是一張紙,輕若無物,御使起來當然容易。飛劍就不同了,再怎麼輕盈,也是一塊金屬片。

  非常小心地將劍符展開,謝小玉用手指抹平那些摺痕。展開之後才知道,這張用太白精金打成的箔片長有半尺、寬有三寸,正面用雲篆寫了三個符文,正中央是一個大大的「劍」字,佔據大半篇幅;上下各有兩個小字,上面是「飛」,下面是「斬」。

  這三個字一氣呵成,渾然一體,看得出制符之人功力極深,絕對是一位符道高手。

  欣賞了好一會兒,謝小玉又小心翼翼將符重新折了起來。

  這枚符原本折迭成燕尾鏢的形狀,和飛劍有幾分相似,不過那不是他要的。

  他把劍符重新折成銅錢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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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機緣又至

  沒有紅柱綠瓦、花燈絲彩、珍饈美器,只有石砌的房子、原木的桌椅、銅鐵打造的鍋盆 ...

 世間萬物日新月異,修煉之法也一樣。這部劍符真解成書之時,劍丸和飛環肯定還沒流行,而且真解中御使劍符的手法也顯得老舊,太過堂皇大氣,完全沒有現今劍術的殺伐凌厲。

  這也是他猜測《十方道藏》成書於天地大劫之前的緣故。大劫之前,各門各派普遍認為道重於法,所以修士一個個道行高深,卻不擅長打鬥,以至於大劫一起,大小門派先後被滅,無數高人紛紛隕落。大劫過後雖然仍舊有道法之爭,卻以實用為上,名門正派的劍術也是堂皇中隱含殺機,是殺人的劍術。捻起折好的劍符,手掐劍訣,他猛地一拍。

  劍符白光一閃,瞬間打入他的眉心之中。眉心是紫府的門戶,裡面原本空空盪蕩,只有一股氤氳之氣如同迷霧一般四處彌漫,但是此刻,迷霧中多了一枚形如銅錢的劍符。

  離劍符稍微近一些的氤氳之氣全都被吸了過去,轉眼間變得清澈通透,卻凌厲逼人。

  那是劍氣。

  謝小玉只感覺到毛孔俱開,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像喝了一杯百年醇釀。這種美妙難言的感覺,讓他急不可耐地又拽過來一團氤氳之氣。絲絲縷縷的真氣轉化成劍氣,劍氣聚攏在劍符四周,滋養著這枚劍符。原本暗淡的劍符散發出一片微光,那光五色斑斕、變幻不定。

  抽出一縷劍氣在體內流轉一圈,他頓時感覺到和以往不同。以前搬運的全都是真氣,多少會有一些滯澀;現在一點滯澀都沒有,真的如同真解上所述,完全暢通無阻。劍氣所過之處還有一種癢酥酥的感覺,比起傳聞中的男女交合還美妙幾分。

  他忍不住調運更多劍氣流轉起來。月升月降,日出日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小玉從這種妙不可言的狀態中醒來,臉上仍舊帶著一絲如痴如醉的神情。

  突然,四肢百脈傳來一陣針刺般的劇痛,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痛,痛極了!剛才感覺越舒服的地方,現在越痛,彷彿針刺,而且是燒紅了的針。

  稍一思索,他立刻明白怎麼一回事。功法沒問題,問題出在他的經脈不夠強韌。

  他如果一開始就按照這種方法修煉,體內劍氣積累的同時,經脈也同時強化,但是現在他一下子把真氣轉換成為劍氣,經脈根本適應不過來。一想到剛才的凶險之處,他感到一陣害怕。

  為了轉修《六如法》,他的真氣轉換過一次,損耗大半,只相當於練氣三重的人所擁有的真氣,但是他的經脈卻可以承受練氣八重的真氣,這才讓他保住一條性命。

  當務之急,他要想辦法強化經脈。

  辦法有很多,他知道好幾種功法都有這種效果,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想要立竿見影,只有從丹藥方面著手。問題是,到哪裡弄丹藥?

  雲層中,一艘飛天船緩緩而行。以往總是滿滿的船艙裡,此刻只坐著三個人。

  中間那個座位是謝小玉,他手裡不停地撥弄著一枚符。這枚符繞著他的手指轉來轉去,靈動得就像淤泥裡泥鰍。李光宗和蘇明成坐在他對面,兩個人異常羨慕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李光宗完全是外行,只覺得這一手很帥。蘇明成卻是內行,他很清楚要做到這一步,對控制力的要求有多高。換成他的話,別說五根手指,恐怕連手掌都已經削斷。

  現在,他對謝小玉說過的那些話再也沒有一點懷疑。他當然看得出謝小玉體內的真氣早已經轉換成劍氣。

  真氣溫潤,劍氣凌厲,感覺完全不同。

  不過,蘇明成沒有跟著學,因為謝小玉已經告訴他,經脈不夠強韌的話,這樣做就是找死。

  「《劍符真解》雖然深不可測,可惜只是一篇批註,沒辦法修煉。你可以另外找一門劍法來練。」謝小玉這麼說,一半是好心,這就是他的方式。另外一半是私心,他怕這位舵主一頭扎進劍符真解裡,最後發現什麼端倪。他從來不敢小看別人的智慧,白痴都可能有一時的聰明。

  「你說哪種劍法最合適?」蘇明成現在對謝小玉徹底信服,所以直接問道。

  「這話問得不對。我說《太清無量生滅劍經》很好,《混元渾一劍決》更妙,你有辦法弄來嗎?」謝小玉笑問道。

  蘇明成知道這是謝小玉和自己開玩笑。雖然沒聽說過《太清無量生滅劍經》和《混元渾一劍決》,從字眼上也可以猜到那是不得了的東西。

  「你還是多弄幾本劍修密錄,能弄多少弄多少,再從裡面挑最合適的。」謝小玉其實更想說別好高騖遠。

  「小哥幫我瞧瞧。」蘇明成從袖中取出幾本功法。

  早有人勸他轉修別法。雖然他始終下不了決心,但是準備工作早做了,這幾部劍修之法就是平時搜羅來的。

  這些功法全都和《力士經》一樣,薄薄的小冊子只是抄錄的副本,而不是《劍符真解》那樣的正本秘藏。

  謝小玉隨手翻了翻,這一次他看得沒有那麼仔細。

  這些功法比《力士經》強不少,但是和《六如法》、《劍符真解》根本不能比,連借鑒的價值都沒有。

  全部翻看一遍之後,他挑了一本《玄冥七煞大法》扔到蘇明成手裡。一看到挑出來的是這部功法,蘇明成連最後一絲懷疑都沒了。當初他也向堂主請教過,堂主挑的同樣是這部。不過那個時候,堂主前前後後想了一刻鐘,顯然差了不止一籌。

  《玄冥七煞大法》並不是純粹的劍修之法,不過裡面有一種法門可以練成玄冥七煞劍。

  修煉此劍,需要攝取凶魂戾魄煉入劍中,再滲入七種煞氣。一旦練成,可以溝通陰陽,借用鬼神之力,飛劍本身也會變得有形無質,詭異莫測。殺傷力也恐怖,一旦見血,七煞順勢侵入,片刻間奪人性命,極為陰損狠辣。

  當初堂主還向他解釋過挑這門劍法的原因。

  玄冥七煞劍本身材質並不重要,厲害的是鬼神之力和七煞之毒,很符合劍符的特徵。再說,天寶州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毒瘴煞氣,別說七煞,就算七十煞、七百煞都可以找來。

  拿起那本《玄冥七煞大法》,蘇明成坐到一邊翻閱起來。這次無需轉修,他也就沒什麼顧慮。現在機會難得,旁邊有人指點,回臨海城又要好幾天,錯過了可惜。

  李光宗也不再說話。他已經入門,自然想繼續往上走,說到勤奮刻苦,他絕對不會比謝小玉差。

  三個人各自修煉起來。

  飛天船在雲層上航行,船艙裡靜悄悄的,謝小玉仍舊玩著那枚劍符,劍符在他的兩手之間穿來穿去,速度越來越快。他現在每天只花一個時辰練氣,這是極限,不能再多。其它時間不是練控制力,就是練習制符。蘇明成在角落打坐,他已經開始修煉玄冥七煞劍了。李光宗則一頭鑽進貨艙,捧著裝金屬錠子的大鐵箱在那裡鍛煉力氣;沒力氣了就往箱子上一坐,吐納調息。整個航程就在寂靜中度過。兩天後,臨海城到了。

  飛天船降落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但是從空中往下看,整座城燈火輝煌,越靠近中央,燈火越亮,而且五光十色、幻彩迷離。出了降落點,蘇明成和兩人拱手道別。分開之後,謝小玉問李光宗:「先回家?」李光宗當然想先回家看看,不過他不能這麼說。

  「先去忠義堂吧。現在是堂口最熱鬧的時候,白天大家都忙於生計,堂口裡沒什麼人。」李光宗快步走到路口,朝著遠處招了招手。

  百步之外停著一排兩輪車,車前全都掛著馬燈。車夫們原本百無聊賴地坐在踏腳板上,一看到有人招呼,立刻都起來了。

  李光宗不等他們靠近,就喊了一聲:「忠義兩全。」

  大部分車夫扭頭回了原來的地方,繼續坐在踏腳板上休息,只有兩輛車湊了過來,它們車前的馬燈上都寫著「忠義」兩個字。

  李光宗往前面那輛車上一坐,有模有樣地說道:「去堂口。」

  「您坐穩了。」車夫吆喝一聲,拉起車就走。謝小玉上了後面那輛,他沒坐過這東西,所以感覺挺新鮮。相對於他的身材來說,座位太大了一些,坐墊有些硬,而且因為坐的人多,磨得很滑。拉車的人在前面,身上飄散著一股汗餿味,聞著不是很舒服。如果可以選擇,他情願走路。閒著無聊,他在腦子裡計劃要買些什麼。

  如果能夠買到丹藥那是最好,不過可能性不高。天寶州的修士不是在別的地方混不下去,就是被流放來此,而煉丹師在什麼地方都很吃香,不可能混不下去,官府也不捨得把煉丹師流放到這裡,煉丹師一般會被判去軍中效力。

  缺少煉丹師,也就缺少丹藥。

  在天寶州,丹藥是稀缺資源中的稀缺資源。所以,最有希望的是弄到一張養經護脈的丹方。

  他本來想從信樂堂買。有蘇明成在,他連路都不用走,但是拗不過李光宗,李光宗推薦他來忠義堂。

  他可以猜到李光宗的想法,肯定有衣錦還鄉的意思,想讓以前認識的人看看他現在的成就,肯定也有顧念舊情的緣故,最後,就是對蘇明成仍舊心懷怨憤,不想讓信樂堂得了這件好事。

  謝小玉對這些都不在意,只要別耽誤他的事就行。

  除了丹方,他肯定還要一口丹鼎,符紙也要一些,還要調好的硃砂和一枝符筆。

  還好他在藏經閣沒白待,煉丹、造器、制符、陣法……什麼都會一些。當初他學這麼多、學這麼雜,就是因為他沒什麼根基,資質也一般,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心裡想著事,時間就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拉車的人已經慢了下來。抬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扇高聳的牌樓。

  同樣是牌樓,二子他們一家住的牌樓完全不能相比。眼前這座牌樓是用石頭砌成,而且是最硬的花崗岩,牌樓上鑲金貼玉,正中央是「忠義兩全」四個朱紅大字,牌樓兩邊各有一串大紅燈籠垂落,將門前照得燦爛無比。

  牌樓下人來人往、進進出出,門外三五成群,門裡更是影影綽綽。「到了。」李光宗一步就跨了下來。他身材原本就高,現在腰板與胸口挺得筆直,越發顯得精神。

  謝小玉跟著下了車,又跟著走了進去。氣派的地方他看過不少,以前的山門就很氣派,還多了一絲仙家氣象;熱鬧的地方他同樣看過不少,什麼廟會、集市、上元節,全都人山人海,但是同時有這兩種感覺的地方還是第一次看到。

  牌樓裡同樣也是一個很大的天井,足以容納千人。天井正中央有數百名少年,正跟著一個拳師練拳,那呼呼哈哈的聲音吸引不少人駐足觀看。

  天井兩側是兩排廂房,裡面全都是店鋪,兩排廂房第一間的門口都掛著一條布簾。左面的布簾上畫著斗大的一個葫蘆,不用說,那就是李光宗提過免費看病的醫生;右面的布簾上畫著一個八卦,底下還寫著一個「山」字,謝小玉也明白,這是算命的。「山」字有兩個意思,一是指山人,也就是不在世俗之中;二是指半仙,「山」字正好是「仙」字的一半。

  他看著那兩掛布簾,突然感覺到有人也在看他。

  那兩間屋子裡都有人。一個是短衫方帽的大夫,看上去三十多歲,脣邊留著短須,眉毛很淡,眼睛眯著,身體微胖;另外一個是算命師傅,身上一件青衿長袍,三尺長髯,滿頭白髮扎著道髻,臉卻像八、九歲的孩童一樣白裡透紅,鶴發童顏,倒是有幾分仙家的味道。

  這兩個人靜靜坐在那裡,看上去很普通,但是那個大夫卻讓謝小玉有一種針扎的感覺,逼得他不敢多看。另外一個算命先生則猶如礦洞,深邃漆黑,讓人完全看不透。

  「幫裡的大夫算香主還是舵主?」謝小玉低聲問李光宗。「都不是,和我一樣只是普通幫眾罷了。不過周大夫活人無數,所以大家對他的尊敬並不下於香主、舵主。」李光宗說著,朝大夫抱了抱拳,他以前沒少麻煩大夫。

  「這位大夫和對面的算命先生深藏不露,他們比蘇明成可厲害多了。」謝小玉對忠義堂越來越感興趣。

  有這樣兩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坐鎮,怪不得忠義堂能成為這裡數一數二的幫派。

  「用不著去找傳你功法的那個師父了,直接找他們就可以。」謝小玉徑直朝著那個大夫走去。

  大夫遠遠就站了起來。他讓謝小玉感到壓力,謝小玉同樣也讓他感到壓力,他的兩隻眼睛像被刀割一樣疼。

  「閣下不是我們堂口的人吧?」大夫徑直問道。「他是。」謝小玉指了指李光宗。

  大夫原本想說幫規上寫得明白,幫會成員才有福利,頂多惠及妻兒。他還沒開口,就聽到外面傳來張鐵嘴的聲音:「這位小哥想要些什麼?我們這裡不敢說什麼都有,但是我們這裡沒有的東西,別的地方十有八九也找不到。」這話聽上去像是誇口,不過作為臨海城數一數二的幫派,確實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大夫卻聽出另外一種意思——鐵嘴張急急匆匆從對面跑過來,又說這樣的話,就是暗示他千萬別把客人往外推。幫規是死的,人卻是活的。

  「你想買些什麼?」大夫問道。

  「丹藥。養經護脈的丹藥。」謝小玉沒提丹方,他不想沒事找事。煉丹師在任何地方都是寶,這話一點不假,但是懷璧其罪更是至理名言。

  「沒有。」大夫連連搖頭,「這裡沒有,別的地方也不可能有。」

  「養經護脈的丹藥人人有用,也人人能用,這樣的丹藥只要一出來,肯定會被人買走,然後立刻用掉。」算命先生連忙在一旁解釋。不過他並非大夫那樣的實心眼,話鋒一轉說道:「辦法不是沒有,每半個月就會有一班船從中土過來,船上有我們的人,他們專門負責運送天寶州沒有的東西,丹藥是其中一類。閣下如果願意等的話,我們派人在天寶州代為購買一些養經護脈的丹藥回來。」

  謝小玉沉吟半晌,信樂堂的蘇明成也是這樣說,天寶州稍微大一些的堂口在中土都有人留守。

  「這樣一來一回需要多久時間?」他想再確認一下。

  「一年。」鐵嘴張無奈地伸出了一根手指。他們這邊帶信過去,路上要走半年,那邊買到丹藥送回來,又要半年。

  謝小玉沒興趣了,他不打算等這麼久。二十歲之前的一年相當於後面的十年,他已經蹉跎一年,不想再浪費一年。沒有現成的丹藥,就只能弄丹方。

  「那麼你們手裡有丹方嗎?我有個朋友,對煉丹多少知道一些,實在不行,我想讓他試試。」謝小玉沒說自己,而是捏造一個子虛烏有的朋友。

  他的話一說出口,對面的大夫就露出驚容,旁邊的算命先生則多了一絲喜色。

  「煉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大制藝中,煉丹不是最難,但是煉丹肯定最費錢。單槍匹馬,恐怕很難在煉丹術方面有所成就。」鐵嘴張在一旁提醒道。這話不假。

  制符、造器和煉丹這三項裡,制符最容易也最難,因為想制什麼符,就必須會什麼法術。符好制,法術難修。造器最難也最容易,因為造器需要大火鑄煉,又要大力捶打,對符篆和陣法也要有研究,要求多而且高,所以最難;不過造器的材料大多是金屬,可以反覆提煉重用,需要用到的符箓和陣法也不是很多,幾十年研究下來總會有些成就,所以三大師裡造器師的數量反倒最多。煉丹和造器正好相反,門檻不算很高,難在有所成就。煉丹的材料大多來自草木,一旦失敗,所有的材料全廢;更麻煩的是每一種藥材都有自己的特性,能煉好一種丹,未必能煉好另一種丹,每一個煉丹師都是用成山的廢渣堆起來的。

  「我們打算試試再說。」謝小玉根本不接受算命先生的好意。他轉過頭,又朝著大夫問道:「我只想知道有沒有這樣的丹方?」

  「有。」大夫也來了興趣,忠義堂不缺高手,但是煉丹師就不同了。

  他現在總算明白鐵嘴張為什麼跑過來,顯然這個傢伙算出了些什麼。「丹方這樣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放在外面,我們去內堂。」大夫做了個請的手勢。謝小玉皺了皺眉頭,這並不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有東西就買下,沒東西就走人,現在還要去內堂。

  內堂是那麼好去的嗎?這兩個在門口坐鎮的人都有練氣巔峰的實力,內堂還不知道藏著什麼高手呢!

  就算沒有高手,這裡是對方的地盤,對方人多勢眾,肯定還布有陣法,兩邊一旦翻臉,他恐怕凶多吉少。

  被人莫名其妙陷害過,謝小玉心中籠罩著大片陰影,不管遇到什麼事,他總是先想到最壞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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