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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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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二] 新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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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46:13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路遇楊貴妃
 

  安排陸護到覺暉那裡領經費,李再興就準備去武場開始部署武僧訓練的相關事宜,杜甫一把拉住了他:「賢弟,你不是說要去喝花酒的嗎?」

  李再興一頭霧水,看了看天:「不會吧,上午就去?」

  「那當然不是。」杜甫苦笑了一聲:「喝花酒當然要下午去,可是你不做點準備嗎?」

  李再興不明白,別說這輩子沒喝過花酒,上輩子也沒經驗。他只好向杜甫虛心請教。杜甫倒也沒覺得奇怪,李再興是在山裡長大的,第一次來長安,不知道喝花酒的規矩也是正常。

  杜甫解釋說,花酒也不是想喝就能喝的,平康坊的妓院又不是敞開了大門迎八方客,不僅要熟人帶,還要入妓家的眼,你如果穿得太差,一看就沒錢,恐怕連人家門都進不去。所以,你要去喝花酒,就要把讓自己看起來是個有錢人,而不是吃霸王酒的無賴。

  什麼樣的人才像個有錢人?首先,當然穿得要好;其次,得有一匹好馬,騎著驢去,甚至是步行前往,是會被人笑話的;再其次,得有僕從,不論是男僕女僕,都要長得端正,穿得漂亮。這三樣是必備的裝備,李再興現在只具備兩樣,他有一匹好馬,有一個相貌堂堂的僕從,衣服卻實在是不堪入目,難免遭人冷眼。

  杜甫說到這裡,李再興明白了。杜甫不僅僅是在提醒他,還是說他自己。別忘了,杜甫現在騎的可是驢,而且是一匹瘦驢。

  「什麼地方能買衣服,買馬?」李再興想了想,又道:「我還要去買一個婢女,總不能讓阿護天天給我洗衣服吧。」

  「這就對了。」杜甫笑了:「賢弟跟我走吧,我對西市的情況比較熟。」

  李再興點點頭,隨即又說道:「為什麼去西市,東市不就是旁邊嗎?」

  杜甫臉一紅:「東市的物品貴,同樣的東西,至少要貴出兩三成。」

  見李再興不解,杜甫進一步解釋道,長安城有句俗語,叫東貴西富,東北角是長安城貴人最多的地方,皇宮、諸王宅都在這裡,高官們也住在這裡,所以這裡的物價很高。西部胡人多,所以富人多,但是總體水平比起東部來還是差一大截——富商畢竟是少數,比達官貴人更富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物價總的來說要便宜一些。

  李再興恍然大悟。進城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城南都是窮人住的地方,現在才知道城北也分,城東城西並不均衡,大唐最有錢的人就在城東,難怪平康坊的妓院全大唐最有名。

  明白了這個道理,李再興不敢再怠慢,和杜甫一起出了門,陸護、阿段隨行,直奔西市。

  ……

  出了平康坊南門,剛剛上了啟夏門大街,陸護就拉住了特勒驃,不讓它亂動。李再興很詫異,隨即看到長長的一列車駕由北而來,數十名騎士在前面清道。騎士後面,走來了一群白面無鬚的男子,看樣子像是宦官,再後面,有數十名花枝招展的宮女,有的手裡提著花藍,有的手裡捧著香爐,圍著一輛豪華的馬車。

  「這是楊貴妃的車駕。」杜甫吃驚的說道:「她怎麼一個人回家省親?」

  「楊貴妃?」李再興也吃了一驚,這麼快就見到四大美人之一的楊貴妃了?不過,他隨即想起了昨天在朱雀大街上的驚魂一幕,心有餘悸的搖了搖頭。環肥燕瘦,這位楊大美人不會是一個肉球吧?唉,我對大唐的美人實在無福消受啊。

  「是啊,貴妃私第就在前面不遠的親仁坊。」杜甫向南指了指:「她的兄長楊釗就住在宣陽坊裡,她的三個姊姊住在宣陽坊和安邑坊。」

  「杜兄對楊家兄妹的住處很熟嘛。」

  「呃……」杜甫尷尬的咂了咂嘴:「迫於生計,曾經去投過詩文。」

  「結果如何?」

  李再興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如果杜甫投文有用,他還會住在菩提寺嗎。

  果然,杜甫面露窘迫,無言以對。李再興立刻轉移了話題:「貴妃回家省親,都這麼大捧場嗎?」

  杜甫卻沒有說話,他「咦!」了一聲,低聲說道:「情況不太對,往日貴妃出行都是與天子同行,就算是回家省親也會從中間的御道走,今天怎麼走便道?」

  李再興細細再看,這才發現楊貴妃走的路是中間偏西的那條路,而不是中間的御道。這難道也有區別?他看看杜甫,杜甫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看著車隊過去了。果不其然,車隊在前面親仁坊的地方停了下來,楊貴妃坐的車和隨行的宮女們進了親仁坊,前後導引的騎士卻捲起旗子,往來路去了。

  「賢弟稍等。」杜甫說著,催動瘦驢,湊到隊伍旁邊,大聲喊了幾句,然後又回來了。他跑得一頭汗水,和胯下的瘦驢一樣氣喘吁吁,臉上卻全是興奮。

  「貴妃好像觸怒了天子,被趕回私第自省了。」

  李再興不解:「貴妃觸怒天子,回家自省,杜兄這麼興奮幹什麼?」

  杜甫喜滋滋的說道:「哦,我想,貴妃回家自省,天子就有時間理政了。如果這時候我獻賦,說不定有機會被天子看到。」

  李再興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原來不止詩仙是官迷,詩聖也是官迷啊,居然想趁著人家小倆口——不,應該是老倆口,也不對,好像楊貴妃還不老,唉,不管他了,反正是倆口子——鬧矛盾的時候上賦求官。這廝有點不厚道啊。

  隊伍過去了,李再興和杜甫重新上了路,沿著筆直的街道,一路向西而去。杜甫一直在琢磨獻賦求官的事,以至於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李再興表示很無語。

  來到西市,杜甫果然是熟門熟路,先帶著李再興去了馬行,挑了一匹馬。不是什麼最上等的馬,八千錢左右,也就是普通的馬,供杜甫騎乘。又把杜甫的那頭瘦驢賤賣了,買了兩頭健驢供陸護和阿段代步。隨後又去了絹制行,李再興自己買了兩身衣服,給杜甫添置了一套,又買了一些布料,回去給楊氏和杜宗文做衣裳。又買了一輛車,大唐女子騎馬外出很正常,但是楊氏出身世族,還是習慣坐車。

  一通逛下來,總共花掉了三十一貫七百文,杜甫看看馬,再看看新衣服,很不好意思。陸護倒沒有說什麼,一來他只是個僕人,沒資格說三道四,二來這些錢是覺暉給的,不花白不花,他又何必替覺暉省錢,惹得李再興不高興。

  一切妥當,他們將買來的東西扔在馬背上,牽著馬,向買賣奴隸的人行走去。一進門,就有一個長了一臉大鬍子,高鼻深目的中年胡人迎了上來,細小的眼睛一掃,就確定了李再興是這一群人裡的金主,熱情的招呼道:「這位爺看起來眼生,想來是第一次光臨,不知爺是要買人,還是要賣人?」

  「買人。」

  「買健奴,還是買美婢?」

  李再興實在搞不懂這些區別,撓了撓頭:「我就是想找一個能夠洗衣做飯,做些雜事的婢女,沒有太多的要求。」

  「爺,這裡面還是有區別的。」中年胡人上下打量著李再興,笑容更加燦爛:「看爺風流倜儻,龍行虎步,想來是一位武藝高強的英雄。你要是買一個婢女,能夠跟著你出去行獵,那就得買一個健壯的突厥婢或者契丹婢,手腳靈活,騎術一流,當得半個漢子使,保證不會讓你掃興。如果你是想買一個能歌善舞,風情萬轉的用來暖床陪寢,那就買一個新羅婢,身軟音嬌功夫好,保證侍候得爺舒舒服服。如果你喜歡西域風情,異國情調,那就買一個波斯婢,如果你口味與眾不同,喜歡顏色深一點的,我們這裡也有上好的崑崙女奴……」

  李再興徹底被他搞暈了,買個洗衣做飯的婢女而已,有必要搞得這麼複雜嗎,而且……大唐有這麼多品種的女奴,不愧是國際級的大都市啊。他被中年人壓制住了氣勢,覺得太不舒服,立刻打斷了中年胡人的介紹:「你不用說那麼多,我就是買個婢女洗洗衣服,做做飯。你說了半天,怎麼全是蠻夷,就沒有唐人?你不要告訴我,你們這兒沒有唐人。」

  一抹懊惱從中年胡人眼中一閃而過,圓臉上的笑容更濃,他陪著小心說道:「這位爺,在下小本生意,可不敢做這些事。」他一邊說著,一邊湊了過來,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把錢就往李再興手裡塞:「爺辛苦,一點小錢,不成敬意,爺拿去喝杯酒,解解乏。」

  李再興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又看看他手裡的錢:「你這是什麼意思,打發叫花子?」

  中年胡人快哭出來了,嘴角抽搐起來,他轉身對站在一旁的胡僕使喚了個眼色,陪著笑道:「這位爺,你稍候,我這就安排酒菜,請爺賞臉。 」

  李再興更是莫名其妙,怎麼唐代的商人都這麼客氣,不僅不要錢,還要送錢?

  杜甫走了過來,咳嗽了一聲:「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打秋風的。我們真的是想買一個洗衣做飯的婢女,不用太好看,勤勞耐苦就行。你去找幾個合適的來讓我們看看,不要張羅什麼酒菜。」

  「當真?」中年胡商喜出望外,上下打量了杜甫一眼,見杜甫雖然穿得樸素,卻文質彬彬,臉上也沒有什麼蠻橫之氣,這才信了,連忙轉身去張羅。

  杜甫轉身對李再興低聲說道:「賢弟,你嚇著他了。這些胡商買賣奴隸很正常,卻沒人敢買賣唐人。一旦遇到逃奴,他們會惹上官司的。」

  李再興莫名其妙:「沒有就沒有,何必這麼緊張?」

  「賢弟長得雄偉。」杜甫想笑又沒笑出來:「我們又穿得樸素,他大概把我們當成打秋風的遊俠了。」

  「遊俠?」李再興恍然大悟,隨即哭笑不得:「還是打秋風的,我長得很凶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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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48:27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西市買胡姬
 

  杜甫定定的看著李再興,臉上帶笑,神情中卻有些嚴肅:「賢弟,你雖然不似那些閭裡遊俠兒一般蠻橫,可是眼中有殺氣,一見則讓人心驚。」

  李再興心神一凜,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杜甫不懂武功,都能看得出他殺氣外露,看來自己的修為還不到家,真正修為深厚的人是看不出殺氣的。

  「慚愧慚愧。」李再興掩飾的站了起來,四處張望:「杜兄,你剛才說閭裡之俠,莫非還有其他類型的遊俠?」

  杜甫見李再興四處亂看,連忙向站在一旁的中年胡商拱了拱手,胡商明白,連忙在前面引路,熱情的招呼道:「請跟我來,我帶爺去看看貨。」

  李再興對貨這個字眼非常不舒服,他不太習慣把奴婢不當人看的習俗。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大唐的現狀,不是他一個人能扭轉得過來的,只能慢慢習慣。他跟著胡商穿過一道門,來到後院,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了。

  眼前的情景比起貨這個字眼更加驚人。

  後院不算太寬敞,四周建了一排房子。說房子似乎也不太對,因為這些房子沒有外牆,只有一排柵欄,分成十幾個隔間,和羊圈差不多。每一個隔間裡都有多至七、八個,少至兩、三個的人,有男有女,有黑有白。即使是春寒料峭,這些人卻衣衫單薄,瑟瑟的擠在一起,一個個眼神中透著驚恐和不安。

  最讓李再興驚訝的是院子中間有一排木架,木架上垂著鐵鏈,暗褐色的鐵鏈上隱隱有血腥氣。有一個身影被鐵鏈吊在木架上,只有兩個腳趾著地,一頭捲曲的長髮垂了下來,沾滿了血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這裡是監獄還是地獄?李再興一時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與外面熱鬧的市面相比,這裡只能用地獄來比喻了。

  杜甫卻習以為常,泰然自若的跟著胡商向前走去。胡商熱情的向他們介紹著:「這裡便是些便宜的健奴粗婢,雖然長得一般,幹些粗活卻一點問題也沒有。爺若是看中了誰,我就派人帶他們去清洗。這些豬狗一樣的東西,一天洗十遍也沒用,所以嘛,哈哈哈……」

  李再興打了個寒戰,無意的搖了搖頭。他看了吊在木架上的人正好,忽然有些奇怪。這人身材不小,看起來像一個男子,可是他的體型卻和男子不太一樣,即使身上破爛的布片垂掛下來,看不出身體輪廓,李再興依然能感覺到這似乎不是一個男人。

  什麼樣的女人會被施以這樣的酷刑?李再興好奇的走了過去,目光穿過破布片,看到了一個渾圓的半球,雖然兮兮的,卻依然透露出一抹誘惑。

  果然是個女人!

  李再興站在這個女奴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半晌。女奴一動不動,一直低著頭,彷彿沒有了氣息。站得近了,李再興終於能分辨出她的頭髮顏色,不是常見的黑色,也不是常見的栗色,居然是一頭金髮。

  這女奴不僅有一頭金髮,而且身材高大,李再興估計,她大概有五尺八寸左右,折合後世約一米七五,比杜甫可能還要高一點。她很瘦弱,瘦得皮包骨頭,但是骨骼勻稱,特別她的虎口處有明顯的老繭,以李再興的眼光看來,這個女奴很可能練過武。

  「喲,我的爺,你可離這個畜生遠一點。」胡商見李再興湊近了打量,嚇了一跳,連忙趕了過來,作勢抹著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珠,把李再興拉到一旁,連聲說道:「爺,這畜生兇猛,可千萬別傷了你。」

  「她很兇猛?」

  「可不是呢,賣出去三回了,都沒兩天就被人退回來了。什麼也不會做,還咬人。」胡商苦惱的搖搖頭:「沒奈何,只得把她吊在這裡去去野性,找個機會再賤賣了。」

  李再興點了點頭,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身子,肩膀微微一動。

  胡商沒注意到李再興的小動作,杜甫等人也沒注意,可是被吊在那裡,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女奴卻突然猛的顫了一下,渾身肌肉繃緊。她勉力的揚起頭,凶狠的目光從髒得打結的頭髮中透了出來,死死的盯著李再興的脖頸。李再興慢慢的轉過頭,嘴角挑了挑,露出無聲的微笑,隨即緊跨兩步,跟上了胡商的步伐。

  在胡商熱情的介紹下,李再興很快挑到了一個看起來很壯實的中年婦女,濃眉大眼,皮膚粗糙,總之和漂亮搭不上一個邊,價錢也便宜,胡商只收了他兩千錢,還不值一頭毛驢呢。

  李再興讓人把中年女奴帶去清洗,然後指了指吊在院子中央的那個女奴:「那個多少錢?」

  胡商打量著李再興,猶豫了片刻:「爺想買那個畜生?她可危險呢,萬一……」

  「出了人命,與你無關。」李再興握了握拳頭,咧嘴一笑:「我也喜歡打人,最喜歡調教這些野性未除的畜生。」

  胡商看看他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連忙說道:「爺若是願意要,我只收你八百錢,如何?這是我的本錢,這畜生什麼也不會做,可是卻非常能吃。」

  「行,成交。」李再興一口答應。

  「爺,這畜生可兇猛,要是出了事……」

  「你放心好了,絕不會找你麻煩。」李再興拍拍胡商的肩膀:「別廢話了,再廢話,我反悔了。」

  胡商眉開眼笑,一邊讓人把女奴解下來,送去清洗,一邊熱情的邀請李再興到前院喝酒。喝著酒,李再興對陸護使了眼色:「阿護,給錢吧。」

  陸護搖搖頭:「還是等一等吧。」

  李再興不解,陸護看了一眼胡商,淡淡的說道:「那個女奴被吊的時間太長,我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走路。如果是個殘廢,我們買回去幹什麼?」

  李再興欲言又止,點了點頭。胡商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他吱唔了片刻,起身匆匆的走向後院。他剛剛離開,陸護就湊到李再興身邊,低聲說道:「主君,你為什麼要買這個女奴?我們有錢,可以買一個年輕漂亮的。」

  「這個……也不醜啊。」

  「還不醜?」陸護詫異的看著李再興:「既瘦且高,骨骼粗大若男子,還能怎麼醜?」

  李再興愣了片刻,這才明白陸護的理由。唐人以肥胖為美,這個女奴瘦成一把骨頭,當然是醜到了極點。瘦還好辦,吃點好的也許就能養起來,可是高卻解決不了。唐人的婦女地位再高,也不能高過男子,這女奴人高馬大,比普通男人還高半個頭,很容易給人一種威壓感。大唐男人喜歡嬌小型的,這種大洋馬肯定不是受歡迎的那一類。

  綜合這兩個因素,這個女奴的臉就算長得好看,也必然會被劃入醜的一類。更何況她還非常野蠻,卻什麼也不會做,買這樣一個女奴回去,陸護想不出能有什麼用。

  可是李再興卻另有想法。他能看得出這個女奴練過武,而且武功不低。他那個小動作在普通人眼裡可能什麼也看不出來,可是那個女奴低著頭都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殺意,並且立即做出了激烈的反應,可見武功不弱,很可能有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這樣的人也許做不了什麼家務事,可是用來做個侍衛,那卻是一個上佳的人選。

  至於野性,李再興相信自己能夠馴服她,萬一真是去除不了她的野性,大不了放生便是了。八百錢,也就是一兩件好衣服而已。

  「我就喜歡這型的。」

  見李再興堅持,陸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胡商帶著那個中年女奴走了出來,後面有兩個健奴,架著那個剛剛沖洗完,換上一身乾淨粗布衣的兇猛女奴。陸護說得沒錯,她被吊得太久了,雖然沒殘廢,自己也走不了路,只能靠在兩個健奴的身上。

  陸護皺了皺眉:「能走路嗎?」

  「能!」女奴嘶啞的聲音像刀銼一般難聽,她推開兩個健奴,向前走了兩步。 李再興盯著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她的眼睛是淺灰色,帶著一絲凶狠,帶著一絲野性。這兩步走得很辛苦,她的臉都有些扭曲了,眼神卻依然穩定,一絲不亂。她看了李再興一眼,又慢慢的轉了過去,像一頭母獸,死死的盯著中年胡商。

  「我看不行。」陸護搖了搖頭,轉身看向那個胡商:「我們不要了。」

  胡商頓時急了,轉身看向李再興,剛要說話,李再興笑笑:「不,我們要了。不過,我覺得她似乎有話對你說。」

  胡商眼珠一轉,藏在大鬍子裡的嘴似乎嚅了嚅,轉身看著那個女奴。女奴向前撲了兩步,一把揪住了胡商的大翻領,嘰哩咕嚕的吼了兩句。胡商大聲爭辯著,一邊用力去掰女奴的手,可是他漲紅了臉也沒能掙脫。那兩個健奴剛準備撲上來,卻被李再興看了一眼,嚇得站在一旁,不敢動彈。

  兩人大聲互吼了幾句,胡商認輸了,連聲答應,憤怒的吼叫了幾句什麼。一個健奴轉身而去,時間不長,拎回來一個包袱,一桿長槍,兩柄彎刀。

  一看那個包袱,李再興眼睛就亮了。包袱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有什麼東西,可是健奴手中拿的長槍、彎刀卻非常吸引人眼球,特別是那桿長槍,光滑的槍身,閃著血色的槍頭,一看就是實戰的武器。

  李再興知道,自己撿著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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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49:20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戰士和武僧 


  除了長槍和彎刀,包袱裡還有一副精緻的甲冑。甲冑上有刀砍斧削的痕跡,透露出它的主人曾經經歷過多少激烈的戰鬥。

  為了這些東西,李再興又付出了十八貫錢,是女奴本身價格的二十倍還拐彎。不僅如此,買來供楊氏出行用的那輛馬車也先讓這個女奴用了。杜甫因此有些不太滿意,不過車是李再興買的,他也不好說什麼。

  回到平康坊,杜甫拿著買來的衣服、布料,領著那個中年女奴去見楊氏,阿段把馬和健驢牽去馬廄,陸護扶著女奴走進了房間,將她放在外間的床上。

  李再興走了進來,擺擺手,示意陸護站在一旁,他側坐在床上,指了指女奴的腳。女奴繃緊了身子,警惕的盯著他,過了片刻,見他並無惡意,這才放鬆下來,點了點頭。

  李再興捧起女奴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一寸一寸的捏了上去。捏到膝蓋處,他鬆了一口氣,放下女奴的腿,笑道:「妳的腿沒什麼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女奴詫異的看著他,張了張嘴,啞著嗓子說道:「謝……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李再興站起身來,將長槍、彎刀和裝有甲冑的包袱拎起來,輕輕的放在女奴的身邊:「我敬重妳是一個戰士。」他輕拍自己的胸口,微微頜首:「我,也是一個戰士。」

  女奴坐了起來,以手撫胸,微微欠身,臉上充滿了震驚和詫異,又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喜悅。

  「我叫李再興,我可以知道妳本來的名字嗎?」奴契上的名字是漢字曹月姬,一看就知道不是本來的名字。這女人可沒有一點兒地方像漢人。

  「愛爾麥蒂。」女奴頓了頓,又道:「曹月姬也是我的名字,是我原來的主人起的。」

  李再興笑笑:「那我應該叫妳什麼?」

  「我更喜歡愛爾麥蒂。」女奴抬起頭,看著李再興的眼睛:「愛爾麥蒂是阿夫拉的護衛天使。」

  李再興不解的眨眨眼睛,什麼阿夫拉,什麼護衛天使?他撓了撓頭:「那我就叫妳愛爾……麥蒂吧。唉喲,這名字真繞口,我還得習慣一段時間才行。」

  李再興笑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他找到覺暉,要了一些草藥,又拿了熬藥的工具,回到西院。杜甫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楊氏對李再興的慷慨非常感激,特地過來致謝。她給那個中年女奴起了一個名字叫阿信,從此之後,由阿信負責他們幾個人的飲食和洗衣打掃等雜務。楊氏很誠懇的說道,在李再興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一些阿信處理不了的內務,可以交給她來處理。

  李再興求之不得,滿口答應。俗話說得好,家中有女方才安,沒有女人主持內務,就他和陸護兩個男人實在不方便。阿信名義上是他買來的女奴,不過看她那樣子,充其量也就做點粗活,有些事還是由楊氏來處理更妥貼。

  告訴陸護怎麼煎熬草藥,李再興暫時放下了自己的私事,來到了武場。智高被他打斷了腿,沒有三、四個月不能起身,武僧們沒有了領頭的,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三五成群的坐在樹蔭下聊天打屁。一看到李再興走進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懶懶散散的站了起來。

  智遠迎了上來,撅著嘴道:「師叔,你可來了。」

  李再興眉毛一挑:「怎麼,不聽話?」

  智遠點了點頭,低聲嘀咕了幾句。智高被打殘了,可是他的幾個親信還在,稍微一鼓動,人心就全散了。不管智遠怎麼說,也沒人願意起來習武。

  李再興並不意外,智高經營了那麼久,如果沒有幾個親信才不正常呢。

  「午飯吃了沒有?」

  「不聽話,沒飯吃。」智遠恨恨的說道。

  「去讓人把午飯抬過來。記住,要有雞蛋或者豆腐。」

  智遠應了一聲,匆匆的去了。李再興走到場中,雙手負在身後,雙腿微分,穩穩的立在場中。那些武僧們見了,拖拖拉拉的走了過來,卻不列隊,無精打采的看著李再興。

  李再興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是出家人,剃了髮,不知道有沒有人割了卵子?」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異樣起來。唐人豪放,做和尚可以,割了卵子做宦官,那卻是有辱家門的事,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這麼做。即使是窮到了沒法活,寧願去做賊,也沒幾個人願意淨身做宦官。有唐一代的宦官大部分都來自於南方的少數民族,比如最著名的宦官高力士就是嶺南人,要不就是奴隸或者戰俘,中原一帶的人主動淨身的少而又少。

  李再興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把所有人的怒火都挑了起來。

  「如果沒被割了卵子,為什麼不敢報仇?」李再興笑得更放肆:「我知道,你們這裡面有幾個是智高的死黨。智高被我打斷了腿,你們連給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當然有!」一個年輕僧人大吼一聲,掄起手中的木棍衝了上來,當頭就臂。

  李再興冷笑一聲,二話不說,迎了上去,劈面一掌,搧在年輕僧人的臉頰上。「啪」的一聲脆響,年輕僧人斜飛了起來,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滿面是血。

  「還有誰?」李再興看都不看他一眼,喝了一聲。

  那幾個本想衝上來的僧人一看,頓時嚇得面色煞白,連忙躲到一邊。

  「還有我!」倒地的年輕僧人爬了起來,一抹臉上的血,怒吼道:「他們沒有卵子,我有!」

  李再興詫異的瞟了他一眼,露出些許讚賞,手上卻絲毫不留情,左掌一揮,劈開了他手中的木棍,右手伸出,揪住他的衣領,抬膝猛撞。

  「呯」的一聲,年輕僧人被他撞得騰空飛起。李再興順手一掌劈在他的後背上,「噗通」一聲巨響,年輕僧人墜落塵埃。

  「還有誰?」李再興從年輕僧人背上踩了過去,又問了一聲。

  武僧們嚇得面無人色,誰也不敢站在李再興對面,甚至不願意被他看到。李再興所到之處,他們像躲瘟疫一般的唯恐避之不及。李再興面露不屑,搖了搖頭:「都是一幫沒卵子的慫貨,智高教出你們這些廢物,還想保護寺中安全?真是做夢。」

  「還有……我!」身後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

  李再興轉過身,打量著那個滿臉是血,渾身是泥,連眼睛都睜不開,雙腿發顫,站立不穩的年輕僧人,眉毛一挑:「還能打嗎?」

  「……能!」年輕僧人說著,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舉起手,向李再興的臉揮了過來。

  李再興收起笑容,低喝一聲,弓步出拳,一拳擊在年輕僧人的胸口。

  年輕僧人像紙鳶一樣的飛了起來,撞在涼亭的柱子上,轟然倒地,蜷縮著身子,再也站不起來了。

  李再興收勢,拍拍手,冷笑道:「勇氣可嘉,武藝卻爛得不成樣子。」

  年輕僧人死死的盯著他,唾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我可以死,卻不能讓你污辱我師傅。」

  李再興笑了起來,聳聳肩:「我就污辱他了,你能奈我何,啃我鳥啊?」

  年輕僧人咬著牙,手撐著地,努力了幾次,憋出一頭冷汗,也沒能再爬起來,頹然倒在地上,用拳頭捶打著地面,放聲痛哭,涕淚橫流。

  「你就會像個娘們一樣哭?」李再興聳了聳肩,轉身對那些武僧人喝道:「列隊!」

  武僧們駭然心驚,以讓人吃驚的速度站好隊,緊握手中的木棍,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再興走到他們面前,厲聲吼道:「從即日起,一切行動聽我的指揮,接下來的三個月將是你們人生最難熬的三個月,你們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來到菩提寺,來到這個武場。想退出也可以,有兩種方式:一,練成殘廢,被人抬出去;二,被我打成殘廢,被人拖出去。」

  他繞著隊伍走了一圈,又回到武僧們的前面,昂起頭,傲然而立。 

  「如果三個月之後還有人能站在這裡,我是說如果……」李再興用手指點了點腳下:「我給你道歉,承認今天的話說得不對。」他頓了頓,又道:「有實力,才有尊嚴!沒有實力,就不要充英雄,乖乖的當個孫子。」

  眾武僧面面相覷,卻沒人敢反嘴。這時,智遠帶著幾個雜役僧,挑著一籮筐飯菜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捧著一個大陶盆,裡面裝著雪白的豆腐。一看到這些豆腐,武僧們頓時饞涎欲滴。寺中不能吃葷腥,豆腐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美味。

  李再興將武僧們的眼神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厲聲喝道:「從現在開始,繞著園場跑二十圈,先到者先食,能吃多少吃多少,後到者喝湯,最後到的人,連屁都沒得吃。聽我的口令,開始跑!」

  「喏!」武僧們齊聲應喏,精神抖擻的奔跑起來。

  李再興走到走廊上坐下,對依然臥在地上呻吟的年輕僧人說道:「叫什麼?」

  「悟……道。」

  「俗家叫什麼?」

  「田……錦江。」

  「還能動嗎?」

  「能。」

  「能的話,就去跑。」李再興揮了揮手:「如果能跑完十圈,我教你武藝,真正的武藝。」

  「當真?」年輕僧人的眼睛頓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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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杜夫子,喝花酒


  李再興一手拳頭,一手豆腐,恩威並施,連哄帶嚇,逼著武僧們開始日常訓練。繞著園場跑十圈,看起來不遠,真正跑起來就不是那回事了,剛跑完三圈,就有一半的武僧出現了疲態,露出畏難的情緒。

  這時,李再興開始奔跑。他甩開膀子,邁開大步,虎虎生風,拿出前世五公里越野的勁頭,一路飛奔。等到那些武僧跑到第五圈的時候,他已經趕了上去。

  從那些武僧面前經過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鄙視的看著他,然後邁開大步,繼續飛奔。

  所有的武僧都傻眼了。報仇?這實力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啊。

  等最快的武僧跑完八圈的時候,李再興已經跑完了十圈,他對智遠說道:「給我看好了,不跑完十圈,連水都不給他們喝。誰敢搶就打斷誰的腿,打死了,我負責。」

  「唉。」智遠得意的應了一聲,抄起一根木棍,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些倒霉的武僧。在他身後,站著食堂執事悟能派來的幾個雜役僧,一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油光,一看就知道平時偷吃了不少好東西。

  李再興展示了一下實力,回到西院,脫下濕淋淋的衣服扔給阿信,在院子裡打了兩桶水沖了一下,換上乾淨衣服,來找杜甫。

  楊氏正在窗下裁剪布料,準備做衣服,杜宗文繞著楊氏,不時的摸一下絲質的衣料,眼神興奮不已。見李再興進來,楊氏要起身行禮,李再興連忙擺手:「我找杜兄,嫂嫂不要管我,妳忙妳的。」

  楊氏抿嘴一笑,道:「他啊,正在寫文章呢。宗文,去給阿叔煮壺茶,取些點心。」

  唐人喝茶可不是光喝茶,還要配著各種點心。杜甫原來窮得叮噹響,只能到寺裡贈茶喝,當然沒辦法講究。現在情況不同了,上午在西寺買了不少點心和果品,楊氏終於可以置辦起像樣的茶道了。

  見有機會吃零嘴,杜宗文開心的應了一聲,蹦蹦跳跳的去準備。李再興轉身進了杜甫的臥室,杜甫正在案前捻著鬍鬚沉吟,案上放著筆墨和寫了半幅紙的草稿。

  「賢弟,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這篇賦。」

  李再興一腦門的黑線,別逗了,我給你看文章?我能把這些字認全就不錯了。他乾咳了一聲:「杜兄,要不你讀給我聽聽?」

  杜甫也不推辭,拿起文稿,搖頭晃腦的讀了起來,沒聽兩句,李再興就擺手叫停。

  杜甫有些失望:「怎麼,賢弟以為不妥?」

  李再興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說道:「杜兄這是反對天子用兵邊疆?」

  「當然。」杜甫理直氣壯,義憤填膺。「天子重邊功,那些胡將爭功邀寵,不顧將士死活。高仙芝在安西大動干戈,哥舒翰去年又在河西強攻石堡城,為一孤城而損失將士過萬,安祿山邀功,屢次出擊契丹,死傷無數……」

  李再興越聽越不是滋味,怎麼守邊的三個重將都是胡人?太祖說得好,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大唐的重兵怎麼都掌握在胡人的手中?

  聽了李再興的疑問,杜甫長嘆一聲:「我大唐原本是不用胡人做邊將的,像阿史那社爾、契?何力等人立了大功,也不能專大將之任,真正掌握兵權的都是漢人。都是李林甫專權,為了杜絕邊將入相之路,這才起用胡人為將。這些年來,精兵集於邊疆,外重內輕,枝強幹弱,形勢岌岌可危啊。如果再不扭轉這個局面,我擔心會禍起蕭牆,患生心腹之間。」

  李再興點了點頭,卻又不完全同意杜甫的意見。杜甫說得對,重兵集結在胡人手上,的確對國家安全不利,可是這和放棄拓邊是兩碼事,沒有強大的國防,怎麼可能有穩定的社會環境?

  他沉思了片刻:「杜兄,你覺得你這個賦獻上去,會有效果嗎?」

  杜甫臉色一黯,遲疑了片刻:「雖然未必有效果,但是如果能提醒陛下一二,也算是一份心意。」

  「這就是杜兄的不對了。」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只顧著自己心安,卻不問究竟能不能辦成事情,這可不是有擔當的人應該有的想法啊。」

  「那賢弟以為當如何?」

  「你得想著怎麼讓陛下採納你的建議才行,而不是滿足於盡一分心意。」李再興站了起來,在屋裡來回走了兩步。杜宗文捧著茶盤和點心走了進來,放在案上,然後捧著下巴,蹲在一旁,眼巴巴的等著。李再興拿起一塊點心塞進了杜宗文的嘴裡,接著說道:「所以,你得投其所好,說點他願意聽的,然後把自己的想法混在裡面,讓陛下覺得你說得有理,欣然接受。」

  杜甫沉下了臉,面露不悅之色:「賢弟是勸我做個佞臣嗎?」

  「當然不是。」李再興苦笑一聲:「我怎麼會勸杜兄做佞臣呢。我只是建議杜兄改換一下說法,提高成功率。」

  「進諫就當直言不諱,怎麼能曲言邀寵?如此一來,我和那些佞臣有什麼區別?」

  「不然。」李再興耐心的搖搖頭:「佞臣曲言邀寵,是為了自己的私利,杜兄把話說得委婉些,是為了進諫,造福天下,手段也許相似,可是目的不同……」

  杜甫打斷了李再興,斬釘截鐵的說道:「那我也不能不擇手段,自甘墮落。」

  李再興無語。這老夫子不是一般的迂腐,難怪一輩子沒能做成大官。他立刻結束了爭論:「杜兄,寫詩作賦,我是一竅不通,你不要當真。時間不早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出發了?」

  一聽到喝花酒,杜甫的情緒立刻高了起來,他連聲說道:「正是,我們該出發了,太遲了,又得花冤枉錢。」他衝著屋外叫道:「夫人,我的新衣呢?」

  楊氏走了進來,將新衣遞給杜甫,伺候杜甫穿好,細心的抹平衣角,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夫君,我覺得再興兄弟說得有理,諸葛丞相如果不是隱忍求進,焉得大名垂宇宙?」

  杜甫瞥了她一眼:「婦道人家,妳懂什麼。君子若當佞言求進,弘農楊家會有今天的盛譽?」

  楊氏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杜甫撣撣身上的新衣,眼神亮亮的:「賢弟,走吧。」

  ……

  雖然沒有幾步路,可是杜甫依然要求李再興騎馬前往,而且必須讓陸護和阿段牽著馬,擺足了排場。如果不是愛爾麥蒂的腿傷還沒好,他甚至會建議李再興帶上她。雖然這個胡姬人高馬大,一點也不嬌柔,卻有一頭漂亮的金髮,足以吸引眼球。更誇張的是她通曉武藝,如果挎上兩柄彎刀往身後一站,那可拉風得緊。

  一提到喝花酒的相關事項,杜甫不僅不迂腐,而且很風流。這個轉換太快,以至於李再興有些適應不了他的變化。

  「賢弟,這妓家可有規矩,正常喝一次酒,不過八百文上下,多不過千文,可是如果賢弟自去,看你是新面孔,便要多上一倍。」杜甫撫著鬍鬚,得意洋洋的說道:「不過嘛,我曾經去過幾家,他們當然不敢欺負賢弟是新人。」

  李再興忍不住想笑,心道我是去打架生事的,哪裡會在乎多花幾個錢,我壓根兒就沒打算花錢,還想再搶兩個。

  「杜兄,常在平康坊出沒的遊俠兒常去哪幾家?」

  「這可要分了。」杜甫一副老馬識途的樣子:「我對你說過,京師的遊俠兒也分兩類,一類是豪門子弟,他們有錢有勢,一擲千金,常去的就是南里、中里,另一類是閭裡遊俠,多是一些無賴少年,不過是蠻耍使橫,訛些錢財,就只能去北里廝混。
  常在平康坊出沒,又會到菩提寺來生事的,當然是些身份低微的閭裡遊俠。你要找他們,就應該去北里。」

  「杜兄對北里的妓家熟嗎?」

  「不是太熟。」杜甫有些自得:「家父去世之後,我是窘迫了些,可是家父在世的時候,我也是有點餘財的,常去南曲、中曲,鳴珂里李家那樣的名妓家,我也是常去的。」

  「這一帶最有名的閭裡遊俠常去哪一家?」

  「北里的李玄真家,最多也就是去中里的鄭舉舉家。」

  「那我們就先去鄭舉舉家。」

  杜甫猶豫了一下,也沒說什麼,領著李再興一路向前。他們剛過了坊中心的十字街,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來,鮮衣怒馬,錦帽貂裘,沒有一個不是春風滿面,神采奕奕。就連隨從的馬伕也穿得比一般人好些。每一家的門前都停了好些匹駿馬,不時聽到有人自誇。

  不過,一路走來,沒有一匹馬能和李再興的特勒驃相提並論。李再興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不僅在門口迎客的妓家遞了些眼波兒過來,就連那些錦衣少年的眼神都露出些許羨慕。

  李再興昂首而過,在人群中瞟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人。他揚了揚手,高聲叫道:「韋三郎,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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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詩聖被鄙視了


  韋應物一看到那匹特勒驃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聽到李再興帶著調侃的笑聲,臉色就更難看了,受過傷的肩膀也有些隱隱作痛。

  上次在長安城外,他想打劫李再興就是為了這匹馬。這麼神駿的馬非常少見,別說在平康坊,就算是在整個長安都不會有太多。當時想著,如果有這樣的一匹馬做坐騎肯定能在夥伴們面前露一臉。他萬萬沒想到,李再興穿得很差,手底下的功夫卻一點也不差,居然一個人就把他們十三人挑了,人人帶傷,當場死了三個,最後還被李再興搶走了所有的荷包。

  打劫不成,反被人劫了,荷包裡的錢是小事,面子是大事。韋應物氣得要吐血,偏偏又不好意思說給別人聽。十三個打一個,還輸得這麼慘,實在太丟臉了。被別人知道了,他以後還怎麼在長安混。

  所以,韋應物給小夥伴們下了封口令,誰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翻臉不認人。

  可是,他沒辦法封住李再興的嘴,一看到李再興,他就有些頭疼。今天是約了朋友來喝酒的,如果被李再興當面揭穿那件事,他可丟人丟大發了。

  「這個……李兄,你也來喝酒。」

  李再興對韋應物臉上的扭曲視而不見:「是啊,沒想到遇到你韋三郎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請我喝一杯?」

  韋應物咧了咧嘴:「我今天是在些宴請新科進士,席間只是吟詩作文,可不會有比武,不知道李兄會不會覺得煩悶。」

  「吟詩作文啊,我的確不擅長,不過,我可以聽聽嘛。」李再興轉身介紹道:「這位杜兄,你想必也是認識的。他的詩文,我想就是新科進士聽了,也要讚一聲好的。」

  韋應物瞟了杜甫一眼,目光沒有任何停留。在他看來,杜甫一個面目清瘦的中年人,身上的衣服雖然漂亮,卻明顯是剛買的,看人的眼神也有些躲閃,怎麼看都不像正宗的杜家人。京兆杜家的人哪有這麼膽怯的,他們走出來都是橫著走的。顯然李再興自知不善詩文,這才拉了一個窮酸措大來幫忙。

  韋應物壞笑一聲,伸手相邀。他決定,今天借這個機會在文事上羞辱李再興一下,以報被劫之仇。他將李再興等人讓進了門,眼睛在那匹特勒驃上流連了片刻,又叫過一個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從應了,匆匆而去。

  李再興將韋應物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並不以為然。他也對杜甫的水平有信心。除了李白、王維之類的大咖,這年代還有人能在詩文上把杜甫滅了?同樣,他對自己的武技也很有信心,一來這年頭易筋經可不是街頭上隨便就能買到的秘笈,二來能像自己一樣心無旁騖的苦練八年的人恐怕也沒幾個,三來自己的天賦不算是萬里挑一,百里挑一絕不誇張。說到底,武功不僅要有名師指點,還要自己肯吃苦。除此之外,個人的天賦也必不可少。這三個方面他都非常人可比,又有幾個人能在武功上超過他?

  除非遇到一個從修真界穿越而來的怪物。

  所以,對韋應物的心思,他根本不放在眼裡。他不怕韋應物鬧事,就怕韋應物不鬧事。

  進了門,第一次來喝花酒的李再興就被這大唐的妓院吸引住了。和後世的煙花地相比,這大唐的妓院實在是太高雅了,如果是他一個人來,院子裡也沒這麼多人,他一定會以為這是富貴人家的花園,怎麼也不會和妓院這種地方聯繫起來。

  進了前廳,穿過一個不大的小院,眼前突然變得開闊起來,中間是一個寬約五十米見方的水池,池邊有怪石佳木,一條石廊曲曲折折的引向池中的涼亭,涼亭四面無牆,掛著竹簾。沿著水池有一圈房子,東西各三間,正北面有五間,每間房子都不小,可以擺下一桌酒席,面對水池的牆開了一扇大窗子,裡面的人可以打開窗子,憑窗而坐,欣賞外面的風景。

  在房子和水池之間,有一片空地,栽著稀稀幾株竹,用石子鋪成不同的圖案,有的是牡丹,有的是芙蓉,還有一些李再興看不出來的花,人走在上面,腳下踏著不同的名花,頓時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李再興讚了一聲:「好地方。」

  「那當然,要宴請新科進士,當然要選一個好地方。」韋應物趕了上來,正好聽到李再興這一聲贊,頓時覺得很有面子。他挑著眉毛,手一揮:「我今天包場,來的都是京師有頭有臉的人物,李兄到場,更添幾分光彩。」

  李再興笑而不語,不置可否。

  韋應物又轉身對杜甫說道:「不知這位杜兄是京兆杜家哪一房的?」

  杜甫臉一紅:「甫先祖出自武庫次子杜耽公,家祖乃襄陽杜氏審言公。」

  「原來是襄陽杜氏。」韋應物撇了撇嘴,沒興趣再問了,轉頭看向別處。他將李再興領到北面的大堂上,拱了拱手,便去招呼別人。

  李再興很奇怪,杜甫怎麼又成了襄陽杜氏了?而且韋應物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這可不像是對待名門大族的態度啊。他看看杜甫,發現杜甫臉色微紅,神情也有些窘迫,坐立不安。

  「杜兄?」李再興問道:「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杜甫抹了抹額頭的微汗,苦笑道:「好久沒有經歷這樣的場面了,難免有些不適應。」

  李再興暗自鄙視了他一下,心道你哪裡是不適應,你也許根本就沒來過。剛才你說這裡最有名的是鄭舉舉家,可是這家分明姓楊。僅看這院子,就知道這楊家不是一般的妓家,你居然提都沒提,顯然並不熟悉。

  「不適應沒關係,能即席賦詩就行了。」李再興拍拍杜甫的手背,既是在安慰杜甫,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有些對杜甫不太放心了。做詩可不是背以前做的詩,而是在即席創作,這考的是急才,也不知道杜甫行不行啊。如果他不行,那自己更抓瞎了。他可是連什麼韻都一竅不通啊。

  時間慢慢的過去,很顯然,韋應物不是那種在乎錢的人,什麼掌燈酒錢加一倍這類的規矩對他來說根本無須擔心,他今天就是來顯富的。客人越來越多,圍著水池的十幾間房都住滿了人,而水池中央的涼亭上也捲起了竹簾,幾個樂師、歌妓坐在中間,彈著古琴,敲著雲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李再興凝神細聽,倍受打擊:一句沒聽懂。

  「這唱的什麼玩意兒?」

  「雅樂。」杜甫湊在李再興耳邊輕聲說道:「賢弟稍安勿躁,今日要宴請的是新科進士,那當然在先奏一些高雅的音樂。不過,真正的雅樂沒幾個人願意聽,也沒幾個人真聽得懂,待一會兒,就會奏一些時行的音樂了。」

  李再興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我一個人聽不懂啊,這兒就沒幾個人聽得懂,這不和小資們聽交響樂一樣嘛。他看了一眼坐在正席上的新科進士沈仲昌,見他正一本正經的微微頜首,又問道:「那人懂嗎?」

  「很難說。」杜甫解釋道:「進士考詩文策論,不考雅樂,是不是真懂,誰也說不準。」

  李再興瞟了一眼,心道要是換成王維那個音樂才子在這裡,恐怕不會聽不懂吧。就算是換成李白那個謫仙恐怕也不會吃癟,杜甫這老夫子雖然興趣很濃,卻不是這種場合的常客,要靠他來掌握主動,似乎有些為難他了。

  還是對軍情瞭解不足,用人有誤啊。李再興暗自責備了一下自己,覺得這次有些魯莽了。早知道杜甫表現這麼差,就不主動招惹韋應物了,由杜甫帶著去那什麼鄭舉舉家都比這裡好一些。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再想退場也不可能了。李再興只好硬著頭皮,裝模作樣的聽著。杜甫感覺到了李再興的失望,越發的窘迫,臉色也漲得通紅。

  正如杜甫所言,雅樂奏了沒多一會兒,就換了節奏明快的流行音樂。場中的氣氛也明顯跟著活躍起來,韋應物意氣風發,舉起酒杯,大聲招呼著,為新科進士沈仲昌慶賀。在眾人的讚譽聲中,沈仲昌起身,高聲吟起了詩。

  看著沈仲昌搖頭晃腦的吟詩,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李再興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這貨雖然是個進士,可是他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至少沒有杜甫有名,想來也是個過客。

  「他做的什麼詩?」

  「感恩詩。」杜甫解釋道:「新科進士,當然先要感謝天恩。不過,這首詩是為了定韻。」

  「什麼韻?」李再興一臉茫然。

  「詩的韻腳啊。」杜甫抹了抹額頭:「接下來的每一首詩,都要使用同樣的韻腳。」

  李再興看看杜甫額頭的汗:「杜兄,你……不會有問題吧?」

  「沒……沒問題。」杜甫結結巴巴的說道:「還有時間醞釀,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一聽這句話,李再興心裡咯噔了一下,壞了。杜甫這句話說得一點底氣也沒有,和詩聖的金字招牌相去甚遠。別說揚名立萬,一語驚人了,能不能過關都是個問題。

  這可怎麼辦,難道老子今天出師不利,送上門來讓韋應物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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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投壺


  一旦發現形勢不對,李再興立刻轉換戰略。跑是不能跑的,韋應物之所以讓他進來,恐怕就是要藉機會羞辱他,自然不會讓他跑掉。賦詩作文沒把握,乾脆就玩些別的,不要太囂張了。李再興眼珠一轉,看到了一旁的投壺,頓時找到了辦法。

  「杜兄,我們投壺吧?」

  杜甫搖了搖頭:「賢弟且去玩耍,我要醞釀一番。」

  李再興聳了聳肩,沒有再去打擾杜甫,看得出來,他不是李白那種鬥酒詩千篇的即興派,而是反覆推敲的苦吟派,要給他時間慢慢揣摩。他轉身看向旁邊的一位年輕人,拱手笑笑:「這位郎君,投壺否?」

  那年輕人正在聽人誦詩,看了李再興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很隨和的笑道:「好啊。」

  旁邊有侍女奉上箭,這些箭長兩尺餘,有箭羽,沒箭頭,由桑樹枝製成,分別塗成不同的顏色,每人十二支。侍女將箭擺在一個木製托盤上,擺在李再興和這個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伸手拿起一枝箭,看著兩步外的壺,比了比,手一揚,木箭飛出,準確的射入壺中。壺底裝了豆子,箭頭與豆子相撞,發出輕響。年輕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到你了。」

  李再興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不過他聽師傅說過,無非是手中的力道和準頭。剛才又看了這個年輕人玩了一下,他心裡大概有個數了。他拿起一枝箭,瞄著壺口投出,箭揚出一道孤線,飛了出去,卻偏了一點,沒能射中壺口,射中了壺旁的圓耳。

  李再興惋惜的嘆了一口氣:「慚愧,第一次玩,誤中副車。」

  年輕人詫異的笑道:「郎君是第一次玩?」

  「是啊。」李再興聳了聳肩,指了指遠處又一個站起來吟詩的書生,無奈的苦笑道:「不會吟詩,不會作文,只好來投投壺,技藝不精,讓郎君見笑了。」

  年輕人撫掌而笑:「第一次投,就投中副耳,你還真是一個運氣不錯的傢伙。」

  李再興還道年輕人是安慰他,正要再說,年輕人解釋道:「郎君如果不嫌棄我多嘴,我就給你解釋一下投壺的規矩吧。投壺投中正的,當然不錯,可是投中副耳,分數卻要更高……」

  年輕人輕聲解說,一邊說,一邊拿起木箭演示給李再興看。看得出來,他雖然說話細聲細氣,有些娘炮,投壺的技術卻非常過硬,十投至少有七、八投能中。經過他的解釋,李再興這才明白他剛才歪打正著,走了狗屎運。

  投壺,投中正中的壺口固然有分,但是投中副耳的分數更高,是投中壺口的分數的兩倍。除了投中的部位之外,箭的位置也大有講究,有一種難度較大的投法卻不是投進去,而是將箭橫在壺口,這是僅次於將所有的箭都投入壺口中的技術,可以拿到五十分。

  年輕人正在給李再興解釋,旁邊走來一個橫眉歪眼的年輕人,看了李再興和年輕人一眼,誇張的笑了起來:「怎麼,十一郎沒人玩,和這麼一個鄉下小子混到一起去了,也不怕丟臉?」

  年輕人皺了皺眉,順手投出手中的木箭:「這麼大的地方,我自玩我的,你自玩你的,十三郎又何必苦苦相逼。」說完,他給李再興使了個眼色,「這位是御史中丞兼京兆尹王公之子,衛尉少卿王准。」

  李再興笑笑,恍若未聞,繼續擺弄著手中的木箭。他對這位王準沒什麼好感,不想搭理他。不過他很感激這位年輕人,年輕人如此鄭重的介紹王准父子兩人的官銜,自然是提醒他這位惡少不是善輩,儘量不要招惹他。對一個萍水相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都能這麼用心,可見此人心地非常善良,比眼前這個自以為是的紈袴好多了。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王准一屁股坐在年輕人身邊,將年輕人擠在一旁,摟著他的肩膀笑道:「我怕你寂寞,特來陪你玩耍,你卻對我愛理不理,這是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我?」

  「豈敢。」年輕人強笑了一聲,將手中的箭放在托盤上,衝著李再興歉意的點點頭,起身就要離開,卻被王准拽住了。

  「十一郎,別走啊,投壺嘛,我也會,要不我們比試一場,輸者喝一大杯。」他一邊擠眉弄眼的說著,一邊伸手摸了一下旁邊侍女的翹臀:「去,給爺取一個大杯來。」

  侍女紅著臉,提著裙腳,匆匆的去了。

  年輕人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想掙脫又不敢,只好重新坐下。王准拿起一把箭,眯起一隻眼睛,瞄了半天,箭卻投空了。李再興一看,心下大悟。這王准投壺技術不怎麼樣,但是勢力很大,這位年輕人惹不起,所以才不願意和他比試。要是論技術,只怕王准今天把池中的水喝乾了,也贏不了年輕人一局。

  這時,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女匆匆的趕了過來,一看場面,臉上堆起了笑容,坐在王准身邊,親暱的挽住了王准的手臂:「十三郎,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奴到處找你,找得好辛苦呢。走吧,隨我去喝酒。」

  王准眼睛一斜,咧嘴一笑:「妙兒小娘子,妳今天怎麼肯屈尊來陪我喝酒?」

  「十三郎,你這是怎麼說呢,莫非你哪次來,奴怠慢了你不成?若是讓阿母聽到這句話,她可要打殺奴了。」

  「哈哈哈,爺怎麼捨得呢。」王准大笑,輕佻的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臉蛋,擠了擠眼睛:「莫急,看我贏了這位十一郎再走不遲。」

  少女眼波一橫,瞟了年輕人,嬌笑道:「他笨手笨腳的,哪裡是十三郎的對手。要不,奴和你比一場?」

  「那不行,我今天就要和他比。」

  見王准揪住年輕人不放,李再興拱拱手:「王君,要不,在下替十一郎出戰如何?在下初學乍練,手藝不精,正好向王君請教一番。」

  王准臉一沉,橫了李再興一眼,勃然大怒:「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和我比?」

  年輕人連忙打圓場道:「十三郎,我和你比就是了,又何必牽扯外人。他沒玩過,不是你的對手,還是我來吧。」

  王准一聽,這才想起來他來的時候,似乎十一郎正在給這個鄉下小子講解投壺的規矩,看起來這小子說得沒錯,真是一個新手。他眼珠一轉,隨即又笑道:「十一郎,投壺不過是一個遊戲,輸贏又有什麼了不起,既然他有雅興,我當然要陪他耍一耍。」他從侍女手中拿過比普通酒杯大上四五倍的琉璃杯,陰險的笑道:「不過,如果輸了,這酒卻是不能少的。」

  李再興不以為然的一笑,他前世在西藏駐防的時候,喝的都是高度白酒,豈是這些黃酒一類的東西能比的。要論喝酒,他能把這個王准灌得不知道親爹是誰。不過,他相信僅憑自己的技術就足以贏得這位王准爛醉如泥。

  「當然,大丈夫願賭服輸,更何況這裡都是好酒,侍酒的又都是美人。」

  說著,他沖那個妙兒姑娘眨了眨眼睛。少女哼了一聲,把臉轉了過去。李再興也不在意,他已經看出來,別看這姑娘非常傲嬌,其實就是這院子裡的妓女,王准他們把她當個寶似的哄著,他卻沒這雅興。

  在他看來,妓女嘛,就是被人姦淫的,裝什麼清純。

  王准很興奮,立刻讓人斟滿酒杯,然後拿起木箭,得意的瞟了李再興一眼,揚手投出。

  他這次運氣不錯,居然一箭投中了副耳。

  這下子,不僅他得意洋洋,就連一旁的妙兒姑娘都拍掌叫好。李再興無動於衷,臉上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拈起一根木箭,稍一瞄準,就揚手投了出去。

  木箭劃過一道弧線,卻沒有投中,擦著壺口飛了過去。

  「哈哈哈……」王准大喜,站了起來,搖頭晃腦的四顧一圈:「看來老天也要讓我贏啊。小娘子,今天我要是贏了,能一親芳澤嗎?」

  妙兒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很顯然,她已經感覺到了李再興對她的不屑,這讓她很氣憤。「你們誰能贏對手六十分以上,我就陪他喝酒到天明,若是能贏一百分以上,那我就和他共枕而眠。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王准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十二枝箭要贏六十以上可不是易事,一百分幾乎沒有可能。他還沒有說話,李再興接過了話頭,乾淨俐落,絕不拖泥帶水:「好!」

  「你不要急著叫好。」少女眉毛一挑:「輸的人可是要罰的。我家上好的酒,罰酒可就便宜了你,你就學兩聲狗叫吧。輸六十分叫六聲,輸一百分叫十聲。」

  李再興眉毛一挑,有些不快,卻依然點了點頭:「好。」

  少女仰起臉,楚楚可憐的看著王准,王准一見,頓時豪氣滿胸,他惡狠狠的盯了李再興一眼,獰笑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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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神乎其技


  投壺,每人十二支箭,投中壺口為十分,投中副耳為二十分;如果有第二枝箭投中同樣的部位,多加一半分;斜插壺口或橫置壺口,五十分。不過壺壁光滑,箭枝很難恰到好處的掛住,所以非常難得。

  要想用十二支箭投出一百分已經很難,更何況是超過對方一百分,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想完成這個任務,不僅自己的投壺技藝要相當高超,而且要對方非常弱,弱到幾乎拿不到分,才有一線可能。

  王准敢答應這個賭局,就是因為他知道李再興是第一次玩,剛剛才由十一郎教的規矩,而且他剛才親眼看到李再興投空了一支箭。這樣一來,他就算贏不到李再興一百分,也有可能贏六十分,退一萬步講,他至少不會輸。

  只要讓李再興學狗叫,哄得美人開心,他今天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如果能登常入室,甚至同床共枕,一償心願,那更是賺大發了。

  賭約商定,妙兒立刻讓人又拿來了一支投壺,雙方各投一壺,免得互相干擾。

  準備妥當,王准先投,他拿起箭,小心翼翼的投了出去,「唰」的一聲,箭正中壺口。他得意的揚了揚眉毛,又投出了第二支箭。

  有美人在側,王准今天有些超水平發揮,十二支箭中了七支,其中有一支居然掛在了壺口上,這樣一來,他一共得了一百一十分。通常來說,能得到一百二十分基本就能穩操勝劵,一百一十分也是一個非常不妙的分數。考慮到李再興是一個新手,投中五十分以上的可能性非常小,王准喜形於色,幾乎迫不及待的要攬美人入懷了。

  少女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咬著嘴唇,死死的盯著李再興。

  這時,韋應物趕了過來,壞笑道:「李兄,該你賦詩了。」

  「我不會賦詩。」李再興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沒讀過書,連韻腳都不懂,做什麼詩?」

  韋應物笑得更開心,臉上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做詩嘛,也就是大家開心,如果李兄真的為難,就不要在乎什麼韻腳了,胡亂作兩首就是。」

  「那也不行啊,我根本不會做詩。」李再興回過頭,看了杜甫一眼:「杜兄,你準備好了沒有?」

  杜甫微微頜首,額上有汗,臉上卻有輕鬆之色。李再興鬆了一口氣,將他推了出去,笑道:「哈哈,杜兄是做詩高手,就由他代勞吧。我要和這位十三郎比賽投壺,贏的人可以和這位小娘子同床共枕呢。」

  「什麼?」韋應物驚訝的叫了一聲,立刻把做詩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瞪著少女,大叫道:「妙兒小娘子,妳明明知道我對妳的心意,為什麼有這樣的事居然不通知我?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看著韋應物捶胸頓足的模樣,李再興有些無語。你丫的才十四、五歲,毛還沒長齊呢,就知道嫖妓?不過再看看妙兒也不過這個年齡就出來接客,他估計這大概是唐人早婚,不能拿後世的標準來衡量。

  王准哈哈大笑:「嘿嘿,韋三郎,今天我要拔小娘子的頭籌了。你啊,喝完酒就回家去,免得在一旁看著難受了。」

  「王十三,你欺人太盛。」韋應物大怒:「不行,我要參賭,我要參賭。」

  王准眉毛一挑,眼露凶光:「韋三郎,你想打架嗎?你要賭也可以,先等我贏了這局,和小娘子歡娛一夜,明天你再來賭,我奉陪。」

  韋應物大急,轉身看看李再興,將李再興拉到一旁,拱手作揖,低聲道:「李兄,李兄,你可一定不能輸給這個狗養的十三郎,妙兒小娘子是我看中的人,可不能被這狗奴給啃了。你要是能幫我這個忙,以前的事,咱們一筆勾消,如何?」

  王准雖然不知道韋應物把李再興拉到一旁說了些什麼,但他也能猜得到韋應物會說些什麼,不由得大笑道:「韋三郎,你可拜錯神了。他今天是剛學的,就連規矩都是剛剛弄懂的,要是他都能贏了我,我王准以後還敢在平康坊出沒嗎?」

  韋應物大驚,眼睛瞪得溜圓:「你剛學的?」

  李再興笑盈盈的點了點頭:「他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剛學的,就是向那位郎君學的。」

  韋應物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根本沒精神理會,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耷拉著腦袋,轉身就走:「我去聽人做詩。」

  李再興不理他,回到比賽現場,也不看得意洋洋的王准,只是瞅了一眼嘴角微挑,帶著一副看笑話的神情的少女:「小娘子,不要急,我馬上就好了。」

  少女聞言,面色一冷:「休要誇口,還是趕緊投,分了勝負,輸的人可是要學狗叫的喲。」

  「那當然。」李再興從容的坐在席上,伸手拿起十二枝木箭,分出一支,拈在手中看了看,手腕輕揚,木箭飛出,在壺口上撞了一上,「叮」的一聲入壺。

  王准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居然還進了一支。」

  十一郎也走了過來,輕聲說道:「郎君不要緊張,放鬆些,能中個三、四支箭,未必會輸那麼多分數。」

  李再興笑笑,又投出一支。木箭在空中輕盈的飛過,正中副耳。

  王准臉色一變,這兩支箭投出,李再興已經拿了三十分了,他手裡還有十支箭,如果再拿個二十分,他今天可就什麼好處也撈不著,只能聽李再興學兩聲狗叫了。

  李再興再投一箭,又投中了壺口。比起第一支箭,這支箭投得更準,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入壺。

  再得十五分。

  王准的眉頭皺了起來,臉色變幻不停,他看了看李再興,再看看李再興身後的十一郎,不禁有些生疑。這小子連投三箭都命中目標,怎麼看也不像是新手啊,莫非他們是設局騙我?

  李再興連投三箭,有了手感,信心大定。他對投壺是陌生,不過他習武八年,對勁道的掌握又豈是普通人能比的,幾支箭投出,他已經掌握了其中的關竅,就是和十一郎比試也未必會落在下風,更何況是王准這種貨色。

  他手不停揮,一支接著一支箭飛出,每一支箭都像長了眼睛似的,準確的落入既定位置。七支箭投完,他已經拿到了一百一十分,和王准持平。

  「看來我不用學狗叫了。」李再興咧了咧嘴,看看王准,又看看妙兒。

  王准臉陰得快要滴水了。他現在已經肯定這是一個局,一個故意要羞辱他的局。他超水平發揮,投了十二支箭,中了七支,才得到一百一十分,而李再興同樣用了七支箭得到一百一十分,但是他每一支箭都射中目標,手裡還有五支箭,不僅贏他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有可能會大比分反超。

  箭不虛發,這是新手?王准氣得牙都快咬碎了。他惡狠狠的盯著十一郎,恨不得一口咬下他一塊肉。他恨李再興,但是他更恨十一郎,很明顯,這是十一郎佈局來坑他。

  十一郎卻沒有注意到王准惡毒的目光,他也被李再興神乎其技的投壺技藝驚住了。他不像王准,他能看得出來,除了最開始的幾支箭有試探的成份外,後面的幾支箭幾乎是按照最優化的效果投出的,也就是說,這些箭最後所處的位置,都是李再興要投的位置。

  當然了,這不排除李再興故意拿王准開涮,要不然不會這麼巧,同樣的箭數得同樣的分。

  他看看李再興,越發的好奇起來。

  李再興卻在看妙兒姑娘,握著手裡的箭,遲遲不投,似乎在考慮什麼。

  妙兒姑娘被李再興看得不自在,臉色微紅,眉眼含怒。她的眉毛倒不是那種又濃又粗的掃帚,而是細長的柳葉眉,但是她臉上同樣貼了額黃,抹了腮紅,點了絳紅唇,此刻臉色發紅,更顯嬌媚。

  「看什麼看,趕緊把剩下的箭投完。

  妙兒又羞又怒,忍不住嗔道:「現在只是平局而已,你又未必就一定會贏。」

  李再興笑了笑,直起腰:「小娘子是希望我贏,還是希望我不贏?」

  「我……」妙兒姑娘被李再興這句話堵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希望李再興贏,那就是傾心於李再興,想要看王准的笑話。這那當然不行,王准已經快瘋了,再刺激他,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當場發飈。她可惹不起這位紈袴。平時撒撒嬌,擺擺譜,不過是妓家的常用手段,真要當眾給王准難堪,王准可能不會讓她活過今晚。

  不希望李再興贏,那就是傾心於王准了。王准固然高興,可是在座的其他人怎麼辦?當眾表示傾心於王准,會讓其他人望而卻步。在王准沒有得手之前,任何人都有機會,如果王准拔了頭籌,她以後就是王准的禁臠了。

  而她根本不想做王准的禁臠。

  妙兒無言以對,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得拂袖而起:「為何要問奴的意見,你能贏便贏,不能贏,也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反倒說是奴的責任。」

  這時,韋應物和杜甫一起走了過來,一看到場上的計分牌,再看看李再興手中的箭,韋應物頓時啞口無言。他瞪著李再興,欲言又止。他舔了舔嘴唇,啞著嗓子道:「你……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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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53:33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吟詩


  「隨便扔扔。」李再興輕描淡寫的說道:「勉強還行吧?」

  韋應物差點一口鮮血吐出來。勉強還行,你沒看到王准的臉已經像豬肝了嗎?不過,他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看到王准吃癟,無法染指妙兒姑娘,他心裡樂開了花,隨即火上燒油,給李再興上點眼藥。

  「這成績當然不錯,不過,也和對手有關。若不是對手太弱,李兄恐怕也不能這麼輕鬆。」韋應物嘿嘿一笑:「投壺沒意思,還是去吟詩吧。今天可是給新科進士慶賀,不吟兩句詩,實在說不過去。」

  李再興眼珠一轉,隨即笑了:「吟詩我不會,你就不要勉強我了。投壺嘛,我手風正興,沒有一個合適的對手的確沒什麼勁,韋三郎,要不我們賭一場?你要贏了,那匹特勒驃歸你。」

  聽到特勒驃三個字,韋應物心動不已。不過,他瞟了一眼插滿了箭的壺,又打了個寒顫。他嘴上說這沒什麼難度,心裡卻知道自己根本贏不了李再興。李再興拿特勒驃做賭注不過是個香甜的誘餌,不知道藏著什麼壞心思呢。

  他又不是王准那種蠢物,才不上這當呢。

  「投壺有的是機會,下次再比不遲。」韋應物拉著李再興的手臂:「走吧,還是去吟詩,要想在長安揚名,光會投壺可不行,還得靠文學。」

  王准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韋應物這幾句話可是句句往他心窩子裡戳。自己明明已經超水平發揮,卻被韋應物說成水平太弱。吟詩作賦,他和李再興一樣一竅不通,韋應物明的在說李再興,焉知他說的不是他王准?其實說起來,韋應物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他會做詩嗎?

  王准正要發飈,妙兒姑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十三郎,就此作罷也好。」

  王准忽然明白過來,輸了可是要學狗叫的,現在是平局,李再興手裡還有五支箭,他要是再投一箭,他可就丟人了。一想及此,連忙摀住了嘴巴,若無其事的把頭轉了過去,當沒聽到韋應物指桑罵槐。

  李再興眉頭輕佻,有些不悅:「韋三郎,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不會吟詩作賦,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又何必強人所難?我都說了,我不通詩賦,連韻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怎麼做詩?」

  見李再興和今天的主人翁韋應物爭執,不少客人都看了過來。杜甫也在一旁,只是不敢上前幫忙。在李再興和王准投壺的時候,他已經做了詩,雖然打了很長時間的腹稿,自認為做的詩也不錯,奈何反響平平,既沒有人叫好,也沒有人喝倒彩。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忖也沒這實力替李再興出頭,只能面含愧色的看著李再興被韋應物擠兌。

  韋應物請李再興進來,就是要讓他丟臉的,豈能因為他自認一句不會做詩就放過他。他哈哈一笑:「既然李兄不懂韻腳,那我們就對李兄網開一面,不管李兄什麼韻,只要你能當場做一首,樂府也行,律詩也罷,五言七言一概不限,我們都算你過關。如何?」

  李再興眼珠一轉,鬆了一口氣。老子就是不會押韻而已,如果不強求押韻,我胡亂背一首詩還是行的。雖說沒讀多少書,一兩首詩還是想得起來的。他心中歡喜,臉色卻越發難看:「我實在是不會做,要不,我還是罰酒吧。剛才我看到不少人沒有做詩,都是罰酒的。」

  一邊說著,李再興一邊去拿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高高舉起,朗聲道:「在下李再興,沒讀過什麼書,做不得詩,寫不得賦,今天與諸位文曲星共坐一堂,不敢獻醜,敢以此酒向諸位陪罪。」

  說完,他就要喝,韋應物一把拽住了他,一臉正色的說道:「那可不行,我們都對李兄從輕發落,不要求你合韻了,李兄還不敢做詩,未免有些矯情。酒是要喝的,這詩也是要做的。不拘好壞,哪怕李兄隨便胡謅兩句,便算你過關。這不算為難你吧?如果你還不肯做,那就是看不起我韋應物,看不起在座的諸位了。」

  李再興橫了韋應物一眼,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韋三郎,你今天打定主意是要讓我難堪是吧?」

  韋應物一臉假笑:「李兄言重了,李兄言重了。」

  李再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放下酒杯,撓了撓頭:「既然韋三郎盛情難卻,那我就胡亂吟兩句吧。對了,先等我把箭投完。」

  韋應物笑嘻嘻的說道:「快些,快些,我們都等著你吟詩呢。」

  李再興也不著急,拈起手中的箭投出,箭應聲落壺。李再興一口氣將五支箭投出,五支箭如連珠般入壺,輕輕鬆鬆的又得了七十分。他聳了聳肩,對面色煞白的王准說道:「十三郎,你該學幾聲狗叫啊?」

  王准傻眼了,他本來以為李再興已經忘了這事,沒曾想李再興根本沒忘,殺了個回馬槍,直接把他擠到牆角裡,連個躲閃的空間都沒給。

  韋應物本來有些不耐煩,一聽這句話頓時喜上眉梢,連聲催促著王准快叫。眾人雖然不敢像韋應物這樣擠兌王准,卻也沒有願意出來給王准解圍,一個個的都等著看他的笑話。王准被逼無奈,惡狠狠的瞪了李再興一眼,漲紅了臉,張開嘴,連叫七聲,然後拂袖而去。

  妙兒姑娘嚇得花容失色,正準備起身去追王准,李再興攔住了她,嘿嘿一笑:「小娘子,別忘了賭約,請在香閨中稍候片刻,待這裡完了,我就去和小娘子把酒談心。」

  妙兒姑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聲:「好,願賭服輸,我就在房裡等著你。」說完,繞過李再興,匆匆的追出去了。等她追到門口,王准已經氣呼呼的走了。

  她的姐姐楊萊兒抽空趕了過來,嗔道:「妙兒,妳怎麼搞的,怎麼惹著這個瘟神了。」

  楊妙兒撅著嘴道:「姐姐,哪裡我惹事,分明是那個村夫不懂事,非要和韋三郎一起逼著十三郎學狗叫。他也不想想,他能和韋三郎比嗎,十三郎不敢惹韋三郎,要捏死他卻像捏死一隻螞蟻似的。」

  楊萊兒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聽楊妙兒這麼說,便沉下了臉:「妳還敢頂嘴,學狗叫不是妳提議的嗎?現在好了,惹出禍事,我看妳到時候怎麼處置。」

  楊妙兒一聽,頓時慌了,她拉著楊萊兒的手臂,央求道:「姐姐,那可怎麼辦?」

  楊萊兒眉頭輕皺,想了想:「這少年到我家來,又和王准相賭,怕是真的看中妳了。妳就委屈一下,陪他說說話,勸他抓緊時間,在夜禁之前出城,躲上幾天,免得白白丟了性命,著實可惜。」

  「要我陪他?」楊妙兒瞪圓了眼睛,跺腳道:「我才不呢,他語言粗俗,舉止孟蕩,一看就沒見過世面,我才不和他說話呢。要去妳去,大不了我讓阿母責打一番就是。」說完,不等楊萊兒勸解,扭身走了。

  楊萊兒氣得臉色發白,卻又不能放手不管,咬著嘴唇想了想,轉身叫來了一個侍女,低聲耳語了幾句。侍女點點頭,匆匆向李再興的座位趕去。

  王准和楊妙兒先後離席後,心情大好的韋應物再次抓住了李再興,迫不及待的要李再興做詩。他是打定了主意讓李再興落下話柄,被人笑話。僅是承認不會做詩哪行,要他吟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有了證據,以後才好作為談資,也算是小小的出一口惡氣。

  李再興知道韋應物沒按什麼好心,他也不打算就這麼輕鬆的放過韋應物。他一邊做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的樣子,一邊埋怨道:「韋三郎,你這可是讓我出醜啊。我待會兒還要和小娘子把酒夜話,要是落下這個話柄,豈不是被她笑話?」

  韋應物的心裡像被針刺了一般。李再興投壺贏了王准,讓王准染指楊妙兒的企圖落空,本來是件好事,可是李再興這個粗坯又比王准能好到哪兒去?一想到他待會兒要去楊妙兒的香閨說話,少不得要和楊妙兒有些親密接觸,他心裡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說不出的難受。此時此刻,他更要逼著李再興吟詩,好讓他丟臉,在楊妙兒的心裡留下壞印象,到時候不至於那麼親密。

  如果能讓楊妙兒把他趕出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有美人相候,那李兄更應該抓緊時間了。」韋應物強笑道:「可不要辜負了美人恩啊。」

  「那倒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還是早早的吟完詩,去和美人相會吧。讓美人等得太久可不禮貌。」

  「正是,正是。」韋應物強顏歡笑,心情複雜。他既想著看李再興的笑話,又不想看著李再興吟完詩就去和楊妙兒相會。

  李再興咳嗽了一聲,強笑道:「那我就吟了。事先說好,我不會做詩,不過是胡亂說幾句,如果有不當之處,還請諸位不要見笑。」

  「你就快吟吧,沒人會笑話你的。」韋應物興奮的說道:「諸位安靜,李兄要吟詩了。」

  眾人強忍著笑。他們已經看出來了,韋應物沒安好心,明擺著要讓這個鄉下來的小子出醜。合韻是做詩的最基本要求,連韻腳都不懂的人還能做什麼詩,這不是胡扯嗎。這詩肯定是狗屁不通,錯誤百出,遺笑大方。說得難聽些,這就是一個笑話,韋應物把他請進來,就是為了讓他逗大家開開心罷了。

  杜甫摀住了臉,不忍再看。

  那位王十一郎眉頭微皺,眼神中充滿了同情。他想上前阻攔,可是看看韋應物,又不敢出頭,只能暗自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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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是來找碴的


  在韋應物的催促中,在眾人或憐憫或戲謔的目光中,李再興清了清嗓子說道:「再興來自江南,途中聽人說起廬山,偶得四句。今天在座的都是才華橫溢的文曲星,我就吟出來請諸位指點。」

  韋應物很辛苦的忍著笑:「我等洗耳恭聽。」

  李再興羞澀的笑笑,吟起了蘇軾的《題西林寺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吟完後,他一臉慚愧的連連拱手:「見笑,見笑,諸位稍坐,再興去了。」說完,拉起杜甫就走。

  韋應物本想等李再興吟完就嘲諷他幾句,此時吟哦了兩遍,卻覺得這幾句詩似乎沒什麼毛病,還像那麼一回事。見李再興要走,他連忙拽住他,正要說話,今天的主客——新科進士沈仲昌走了過來,一臉肅穆的衝著李再興拱了拱手:「李君留步。」

  李再興看看他:「沈君有什麼指教?」

  沈仲昌笑道:「指教不敢當,李君這首詩……當真是自己做的?」

  「慚愧,我胡亂說的,沈君不要見笑。」

  沈仲昌皺了皺眉,欲言又止。他覺得這首詩雖然沒用什麼典故,用字也很直白,倒符合李再興一個文盲的身份,可是這詩裡的意境卻一點也不差,特別是後面兩句,越咀嚼越覺得有道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意思和當局者迷差不多,可是和廬山聯繫在一起,格調立刻大有不同。

  他懷疑這不是李再興寫的,但是又找不到證據。至少在他印象中,沒有人寫過這樣的詩。他總不能憑自己的一點懷疑就武斷的說李再興是抄襲吧。

  見沈仲昌遲疑,韋應物心裡更沒底了。沈仲昌都說好的詩,他能說不好嗎?沒等他反應過來,李再興已經一邊拱手致歉,一邊走了。一想到李再興這是去赴楊妙兒的約,韋應物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的站在那裡。沈仲昌推了推他,輕聲叫道:「韋君,怎麼了?」

  「哦,沒什麼,沈兄,這首詩……好嗎?」

  「好啊。」一提到詩,沈仲昌來了興趣,他拍了拍手掌,大聲說道:「諸位,剛才這位李君吟了一首詩,我想和上兩首,諸位如果有雅興,一起來湊個趣如何?」

  眾人連聲叫好。他們聽了李再興吟的詩,也覺得非常不錯。既然一個不會做詩的粗人都能吟得出這樣的好詩,他們這些才華橫溢的讀書人當然不在話下,少不得要做出幾首比這首詩還要好的才能體現出他們的水平。

  眾人有的開始打腹稿,有的直接開始吟誦,一時間熱鬧無比。

  李再興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已經走到了門口,會合了陸護和阿段,正準備出門離開,一個侍女氣喘吁吁的趕了過來,欠身施禮:「李郎,現在就去妙兒小娘子的香閨,是不是早了些?」

  李再興哈哈一笑:「小娘子誤會了,我不是去妙兒小娘子的香閨,我是要走了。」

  「李郎何處去?」

  「哦,去鄭舉舉家。」李再興擺擺手,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只是和妙兒小娘子開個玩笑,本沒有打算去她的香閨。」

  李再興揚長而去,侍女卻愣了半晌,臉上的神色非常有趣。她自失的笑了笑,轉身來見楊萊兒,把李再興的話告訴了正陪在沈仲昌身邊的楊萊兒。楊萊兒聽了,黛眉一挑,有些慍怒,卻什麼也沒說。

  出了門,杜甫這才輕鬆了些,他慚愧的點點頭:「賢弟所言甚是,我今天……有負賢弟重託,實在是慚愧。」。

  李再興看看他,笑道:「杜兄,被新科進士的氣勢震住了吧?」

  杜甫苦笑一聲:「沒奈何,進士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傑,我這等中年蹉跎的窮酸,怎麼能和這些春風得意的年輕俊傑爭鋒呢。」

  「杜兄,你太妄自菲薄了。」李再興安慰道:「他們只是一時風流而已。要論詩才,他們連給杜兄提鞋都不配。」

  「唉,我今天沒能幫上賢弟的忙,卻還要賢弟來安慰我,真是……」杜甫咂了咂嘴,說不下去了。

  「不是杜兄的錯,是我臨時起意,亂了方略。」李再興微微一笑:「譬如行軍作戰,我是主帥,杜兄是衝鋒陷陣的大將,戰鬥不利,你固然有責任,但我這個主帥的責任更大。用人當用其長,這種場合不是杜兄的用武之地,我選錯了戰場,陷杜兄於被動,怎麼能怪杜兄呢。」

  杜甫詫異的看著李再興,想了半天,搖著頭笑了。

  在杜甫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相隔不遠的鄭舉舉家。鄭舉舉家沒有楊家那麼大的排場,門前雖然也停了不少車馬,比起楊家來,聲勢還是弱了不小。見李再興、杜甫衣著光鮮,又騎著駿馬,迎客的不敢怠慢,連忙把他們領了進去。一進門,鴇母就迎了上來,打量了一下杜甫的臉,手絹在鼻子面前輕搧一下,笑道:「杜君這是從哪裡趕過來的,好香的酒氣。」

  杜甫哈哈一笑:「不瞞阿母,剛剛從楊家過來。」

  鴇母眼神頓時一亮:「怎麼,在楊家吃得不好嗎,還要到我這裡來再吃第二席?」

  杜甫搖頭晃腦的說道:「哈哈,我是帶我這位賢弟來開開眼界。楊家雖好,妳鄭家也自有風味嘛。」

  鴇母聽了,心裡高興,立刻把他們引到一個房間裡坐下,安排人上酒上菜。不一會兒,兩個年輕姑娘走了過來,分別坐在李再興和杜甫的身邊,又有樂師坐在廊下,調好了琴,靜靜的等著。

  「郎君想聽什麼曲子?」坐在李再興身邊的姑娘嬌笑道。

  李再興說道:「我不想聽那些吱吱呀呀,軟綿綿的曲子。杜兄,你選幾個慷慨激昂些的,如何?」

  杜甫笑著點點頭:「你們有人會唱青蓮居士的《俠客行》嗎?」

  「會的。」坐在他身邊的姑娘應了一聲,起身走到簾邊,衝著樂師使喚個眼色。樂師會意,拉起了琴,姑娘伴著琴聲,唱了起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歌聲雖然不像李再興想像的那麼慷慨激昂,多少有了幾分雄豪之氣,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端起酒杯,和杜甫推杯換盞,喝了起來。過了片刻,《俠客行》唱完了,那姑娘曲身施禮,眉眼如波,嬌笑道:「兩位爺,奴家唱得還能入耳嗎?」

  「唱得還馬馬虎虎。」李再興淡淡一笑:「可惜妳卻沒有一點俠客的樣子,實在掃興。」

  姑娘臉色微變,又強笑道:「那爺的意思,是要奴家扮起來唱嗎?」

  「當然。」李再興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那姑娘和坐在李再興身邊的姑娘交換了一個眼神,起身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身上換了一套貼身的武士服,將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處。手裡倒提著一口劍,裊裊行來,倒有幾分扮戲的樣子。

  「這樣可使得?」

  李再興瞟了一眼,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從她手中接過劍,曲指一彈,眉頭一皺:「用這等沒開鋒的劍,豈能唱出俠客的豪氣?換真劍來。」

  「換真劍,怕會傷了你。」一個聲音在簾外響起,門簾一掀,一個精赤上身的大漢走了進來,往李再興面前一站。他身高六尺出頭,膀大腰圓,彷彿一座肉山。二月初的夜間頗有幾分寒意,他卻光著膀子,一副不怕冷的模樣,故意露出結實的胸肌。胸口刺著一隻吊睛白虎,張口咆哮,似欲擇人而噬。

  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兩條手臂上的刺青,左臂刺著六個大字:生不怕京兆尹,右臂同樣刺著六個大字:死不怕閻羅王。

  吊睛白虎,再配上這十二個字,房間裡的溫度頓時降了幾分。

  也不用那姑娘唱《俠客行》了,這就是活生生的俠客行。壯漢橫眉冷目,不屑的盯著李再興,大有一言不合就飽以老拳的架勢。

  李再興笑了,將長劍還給那姑娘,嘴角一咧:「平康坊的力士,張萬?」

  張萬眼神一緊:「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不過,我今天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找你。」李再興轉身端起一杯酒,遞給張萬,自己也端起一杯:「我來和你交個朋友,商量個事。」

  張萬接過酒杯,卻沒有喝:「你說。」

  李再興笑容滿面:「從今天開始,你聽我的指揮。」

  張萬眉頭一挑,不怒反笑:「如果我不肯呢?」

  李再興笑容一收,臉色一寒,握起拳頭在張萬面前晃了晃:「那就打到你肯。」

  張萬看看李再興,又看看杜甫,聳了聳肩,哈哈大笑起來。隨著他的笑聲,他胸口的肌肉開始跳躍。他的笑聲很粗豪,中氣很足,聲音如破鑼一般刺耳,旁邊的姑娘們早有準備,已經摀住了耳朵,杜甫也皺起了眉頭,苦起了臉。

  隨著笑聲,整個院子裡都安靜下來,沒有人奏樂,沒有人唱曲,甚至沒有人再說話,只剩下張萬的笑聲在迴蕩。有客人見形勢不妙,扔下一把錢在案上,連找零都顧不上,匆匆起身,落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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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14:57:25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爭霸


  李再興依然笑盈盈的看著張萬,無動於衷。開什麼玩笑,師傅的梵唱比張萬的笑聲強上百倍,他都能聽,這點小伎倆,他又怎麼會放在眼裡。

  張萬笑了一會,見李再興面不改色,臉上笑容依舊,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譏諷,知道自己今天遇上勁敵了,神情便有些不自然,笑聲也有些乾澀。

  「很好笑嗎?」李再興坐了回去,輕輕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張萬站在李再興面前,雖然他身材高大,居高臨下,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卻覺得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屈辱感。對方分明沒有看他一眼,他卻莫名的有些心虛。

  他乾咳了一聲,鼓起勇氣,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平康坊的力士,是這麼好做的嗎?」

  李再興無所謂的聳聳肩:「你也不過是仗著有把力氣,才能在這裡收些煙花錢,沒有人是自願把錢送給你的。既然如此,我比你能打,你自然要聽我的。」

  「你很能打嗎?」張萬的聲音大了起來。李再興鄙視他,他如果不還以顏色,以後誰還把他放在眼裡?正如李再興所說,他之所以能在這裡收錢,倚仗的就是武力,沒有了武力,誰還把他這個無賴子當回事?

  李再興不想和他廢話,也沒興趣接他的話頭:「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就去找你的老大,讓他來和我說話,二是我打你一頓,你再去找他。」

  張萬勃然大怒,他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哪能忍受李再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甩手扔掉酒杯,怒吼一聲,張開雙臂,像一堵牆向李再興撲了過來。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將李再興抱住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原本端坐在榻上的李再興不見了。

  他撲了個空。看著空蕩蕩的懷抱,他有些想不通,一個大活人,而且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怎麼可能突然消失,而且他連一點感覺也沒有。

  「嘿,我在這兒。」背後傳來了李再興囂張之極的聲音。

  張萬轉頭一看,李再興端著酒杯,杯中酒甚至沒有灑出一滴,正一臉鄙視的看著他。張萬一陣心驚肉跳,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妖怪,要不然他怎麼會神出鬼沒,突然到了自己背後。

  李再興當然不是妖怪。一看張萬的體型,就知道張萬是力量型的對手。再看張萬的招勢,他就知道張萬的武技大概是所謂的角抵,也就是摔角,和後世日本人的相撲有近似之處,都是利用自己的身體、力量優勢擠壓對手。

  他沒興趣和張萬較力,所以一矮身就從張萬的腋下鑽了過來,動作輕盈穩健,快如閃電,別說張萬沒察覺,就連站在一旁的勁裝少女都沒看清,只覺得眼前一花,李再興已經憑空出現面前。

  至於杜甫這樣的文士,更是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想不通李再興是怎麼做到的,他本來以為李再興會被張萬抱住呢。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李再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的放在持劍歌妓的手中,轉身向庭中走去。他在庭中站定,向還沒回過神來的張萬招了招手:「來。」

  張萬一拍腦袋,邁開大步,向李再興撲了過去。他身高體壯,體重驚人,這一邁步急奔,地面被他踩得震動起來,案上的杯盤叮噹作響。

  他剛剛邁下台階,趕到李再興面前,張開雙臂,怒吼著撲向李再興。這一次,他有足夠的衝刺距離,比起第一擊來,氣勢更加驚人,簡直像一座肉山撲向了李再興。

  李再興左手背在身後,身子一轉,右手揚起,快如閃電的一掌,狠狠的切在張萬粗壯的脖子上。張萬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就被他一掌切中,脖子不由自主的折了一下,眼前一黑,飛撲的身體變了個方向,從李再興身邊掠過,斜斜的撲向了院中的一座假山。

  「轟」的一聲,張萬撞中了假山,假山猛地顫了一下。張萬頭暈眼花,把一塊石頭當成了李再興,用力抱住,吐氣開聲:「嘿——」

  多孔的假山石禁不住張萬的蠻力,「啪」的一聲,裂成幾塊,石粉飛揚,撒了張萬一臉。

  張萬以為自己抱住的是李再興,斷裂的也是李再興的骨頭,不禁哈哈大笑。

  李再興很無語,伸手拍拍張萬的肩膀:「嘿,夯貨,老子在這兒呢。」

  張萬回頭一看,見李再興好端端的站在原處,再看看自己懷中的石頭,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他惱羞成怒,扔掉石頭,雙臂一振,又向李再興衝了過去。

  這一次,李再興沒有再給他出手的機會,也沒有借力打力。他邁步前衝,吐氣開聲,使出了八極拳中最威猛的貼身靠。

  「呯!」的一聲悶響,張萬幾乎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李再興擊中。他眼前一黑,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頭狂奔的野牛撞中,身體忽然輕了起來。他看到眼前的李再興迅速的遠去,接著後背就撞上了什麼東西。

  「轟!」一聲巨響,張萬龐大的身體再一次撞中了庭中的假山,這一次,整個假山都被毀了,碎石四分五散,煙塵四起,假山上栽的幾株竹子無力的搖晃著,枝葉四飛。

  張萬摔落在塵埃中,「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掙扎了兩下,終究還是沒能爬起來,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李再興拍拍手,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包廂,對那位抱著劍的歌妓勾了勾手指:「去把鄭舉舉叫來,爺要聽曲。」

  那歌妓連大氣都不敢出,轉身就跑。

  鄭家鴇母早就被院中的動靜驚動了,見張萬不僅沒能制服李再興,反被李再興打得倒地不起,連兩個回合都沒撐過去,頓時嚇得合不攏嘴,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她看看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張萬,再看看泰然自若的李再興,頭皮一頓發麻。

  今天遇上大麻煩了,假山毀了是小事,一個應對不當,連整個院子都有可能被這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災星給拆了。忽然之間,她恨死杜甫了。

  聽說李再興要鄭舉舉來陪,她哪裡敢違抗,立刻讓人去請。妓家之所以敢和客人擺譜,一來是客人自恃身份,不會強迫,二來是有張萬這樣的人做後盾,現在張萬被李再興打殘了,李再興又點名要鄭舉舉來陪,她們哪裡還敢擺譜。

  時間不長,鄭舉舉來了。她中等身材,盤著高髻,畫著濃妝,穿著豔麗的錦衣,怯生生的向李再興和杜甫行了禮:「爺想聽些什麼曲?」

  「妳會什麼?」李再興頭也不抬的問道。

  「我會七絕聖手王公的《出塞曲》、《少年行》,也會李青蓮的《俠客行》……」鄭舉舉一口氣列出了十幾首詩,而且都是符合李再興要求的,看得出,這個名妓不是一般的識趣。

  「七絕聖手是誰,居然能和青蓮居士相提並論?」李再興輕聲問道。

  「江寧丞王夫子昌齡。」杜甫輕聲提醒道。

  「王昌齡?『不破樓蘭終不還』的那位?」

  「正是。『不破樓蘭終不還』就是他《從軍行》中的名句。」

  「那還使得。」李再興滿意的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小娘子一併唱來,我要在這裡等人,怕是會晚一點。小娘子,妳還是先卸了妝再來吧,我喜歡素面朝天的女子。」

  鄭舉舉滿面通紅,卻不敢放肆,只得含羞忍辱的退了下去,卸了妝,洗了臉,重新換上一身勁裝,回到李再興面前,手中倒持一柄開了鋒的真劍。李再興看了一眼,見卸了妝的鄭舉舉眉清目秀,杏眼瓊鼻,一張櫻桃小嘴,雖然面龐豐潤,略有些雙下巴,卻還不至於臃腫,滿意的點了點頭。

  「小娘子天生麗質,濃妝淡抹總相宜啊。不過,我還是喜歡小娘子現在這副模樣。」李再興哈哈一笑。含羞帶怯的鄭舉舉聽了這句話,心中歡喜,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她欠身道:「多謝郎君謬讚,奴且為郎君歌一曲。」

  說著,她持劍起舞,輕聲吟唱起來。

  見鄭舉舉安撫住了李再興,鴇母不敢怠慢,派人把張萬抬到一旁。張萬體重,四個健奴抬都有些吃力。他們越發的覺得恐懼,如此強悍的身體都沒經得住李再興的一擊,又有什麼樣的人才能解今日之危?

  「叫我的……兄弟來。」張萬喘了一口氣,艱難的說道:「今天遇到扎手的了,非得謝大郎來,怕是難以善了。」

  鴇母一聽,臉色就變了:「坊門已經關了,怎麼去請謝大郎?張萬,你收了我錢,就這麼辦事的?」

  張萬滿面羞慚,低聲下氣的說道:「阿母,妳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肯出力,實在是對手太強。若是不能請得謝大郎來,京師怕是沒有人能制得住此獠。」

  「那怎麼出坊?」

  「這個不勞阿母費心,謝大郎與左金吾有舊,只需與本坊武侯說一聲,就可以出坊。」

  鴇母聽了,臉色變幻片刻,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如果只是無賴少年搶地盤,那當然要挑強的依附,可是張萬的老大謝大郎與官府有關係,這就不能輕易取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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