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王晴川]飛雲驚瀾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71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6 23:59:16
第十九章 夜雨樓船演奇陣(5)

   任笑雲的渾身一震,靈照的這聲大喝有如平空劈來的急雷,將纏繞在他心間的萬千疑問豁然炸開。他甚至有了一種感激涕零的歡欣鼓舞,心中的充實更是難以言喻,諸般猶豫、畏縮、怯懦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大喝一聲:「好,好一個『青山不礙白雲飛』!」話一出口,更覺胸中浩氣瀰漫,一瞬間便有了種從未有過的激昂,大喝聲中,身子一轉,一招「望海勢」飄然揮出。往日使出此招時,都要奮力苦覓那種心闊如海的豪氣而不得,但此時恍然大悟之下,自有一股目空四海的豪邁氣魄隨著這一刀噴湧而出。

   縱橫的刀氣在室內捲起一陣疾風巨浪,那道鐵門發出幾聲呻吟,已給這一刀劈得四分五裂。披雲刀上的刀氣依然無止無休地奔湧過來,四周的牆壁獵獵作響,迅即張開了數道裂隙。

   林惜幽驀地怪叫一聲,也不知給這刀傷了何處,身子陡然化作一道白光疾遁而出。

   砰然一響,那道鐵門伴著半面圍牆轟然倒塌,門外的狂風疾雨隨即扑打了進來。林惜幽時斷時續的聲音在雨中遙遙傳來:「姓任的小子……咳咳……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見……咳咳……」話未說完,那聲音便給暴雨淹沒了。

   玉盈秀眼見這一刀氣勢雄渾,睥睨四海,不由呆了,微微一沉才想起來叫道:「好呀!」

   笑雲給撲面打來的雨水激得渾身一抖,這時收刀而立,也是又驚又喜,實不相信這樣一刀是出於自己之手。若說那夜在破煤窯上擊敗林惜幽是誤打誤撞,乘其不備,但此時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刀擊敗了千變鬼王這樣一個江湖之上的絕頂人物。他扭過頭來,面向靈照跪了下來,叩頭道:「多謝,多謝……」只覺心中萬語千言,實在不知說什麼是好。

   靈照微笑道:「甚好,甚好,施主是得我洗心禪觀正脈的第一人,這般成就也在老衲意料之外,想必是你宅心仁厚的福報!」便在此時,只聽得殺聲陣陣,也不知有多少人馬正在向這裡奔來。靈照雙掌合十:「有人來了,二位不必多做殺業,速走為上!施主洗心禪觀小有成就,還請今後善自護持!」笑雲二人心中萬千感激,但這時實不是言謝之時,略磕了幾個頭,便攜手衝出。

   才奔出鐵牢幾步,便給遇上了六七個巡視的幫眾,卻給笑雲一通亂刀劈得四散逃逸。笑雲道:「好秀兒,咱們先去救喚晴要緊!」玉盈秀應了一聲,拉著他穿廊過院,直向那雅閣奔來。堪堪奔近,卻聽刀劍相擊之聲不絕,一個身披蓑衣的少女正自奮力拚殺過來,正是喚晴。原來她眼見水若清諸人均隨鄭凌風征戰雙龍口,舵中再無高手,便乘機衝了出來,但道路不明,奔了幾圈,仍是繞著這間雅閣打轉。

   任笑雲大喜,叫了一聲,奔過去與她回合一處。三人相見,分外歡喜,隨著玉盈秀疾衝了出來。才衝到門口,便聞得喊殺陣陣,兩隊人馬正自冒雨激戰不休。喚晴望見暴雨中那個揮鞭狂攻的胖大漢子,雙目一亮,叫道:「辛四哥,我們在這裡!」卻原來何競我與曾淳算到鄭凌風傾力於雙龍口一戰,舵中必定空虛,便遣出辛藏山、陸亮率領一路奇兵來此救人。但振北分舵的山莊路徑全按五行八卦所建,陸、辛二人不明其理,苦戰多時,還是寸步難進。

   陸亮眼尖,瞧見玉盈秀冒雨衝到,忙甩手將身上的蓑衣披到她身上。玉盈秀道:「多謝陸大哥了!」陸亮揚眉一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口中說話,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槍,將個疾撲過來的鬼卒扎死,自覺自己在美人面前這甩手贈衣、揚眉一笑、反手一槍都瀟灑至極,霍地收槍而立,更覺卓然不俗。玉盈秀眼見他揚揚自得的樣子,心下頗為好笑,不由嗤的笑出聲來。陸亮乍見這美艷天仙向他嫣然一笑,更是心神蕩漾,猛聽得耳邊辛藏山大叫一聲:「小心!」揮鞭擋開了一個鬼卒射過來的冷箭。

   喚晴道:「咱們去哪裡?」笑雲叫道:「還是去雙龍口!」眾人應了一聲,齊往雙龍口殺去。

   袁青山才踏入陣中,便覺心頭一陣急跳,似乎頭上灰濛濛的天都在旋轉。暴雨伴著驚雷陣陣傾灑過來,頭上陣明陣暗,眼前的嶙峋怪石更覺陰森可怖。那些青蚨幫眾也不知奔向了何處,但陣陣冷箭卻從意想不到的地方不時射來。這箭不知為何勁力都大得出奇,每每弓弦一響,必有一個鳴鳳山寨兵倒地。

   正自心急如焚,卻聞頭頂傳來一聲長嘯:「袁青山,你們如今已是甕中之鱉、網中之魚,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袁青山舉目望去,卻見江流古在一塊大石上昂然而立,蓑衣如鐵,斗笠如蓋,映著道道閃電,當真有若天魔降世。葉靈山卻搶到一片平地上,驀地振聲一嘯:「大家不必驚慌亂走,到我身邊來!」這一聲鼓氣喝出,聲振四野。立時無數驚駭失措的鳴鳳山寨兵迅疾地向他湧過來。

   跟著又聽得有人哇哇大叫,卻是頑石和尚急奔了過來,只見他身上的僧袍不知給誰撕得破爛不堪,黑黝黝的胖大身子上更是橫七豎八的起了數道血痕。袁青山見他到只受了些皮肉之傷,才長出了一口氣。
匿名
狀態︰ 離線
72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8 00:34:18
第十九章 夜雨樓船演奇陣(6)

   頑石和尚才奔過來,又聽得急嘯連連,兩道身影奇快如風地向這裡掠來。左邊一人臉上鮮血淋漓,正是顧瑤。他身子雖胖,好歹這一路卻是履險如夷地直衝了過來。右邊那奚長峰身後卻有水若清如影隨形地銜尾疾追。奚長峰雖快,水若清卻更快,幾個起落,便要堪堪咬上。偏偏此時奚長峰給一堆錯落有致的矮石攔住去路,他繞著那石頭轉了幾轉,居然又糊里糊塗地退了回去。水若清嬌滴滴的笑聲在疾雨中聽來讓人分外心驚:「奚寨主,還是你捨不得小妹呀!」龍血鞭疾揮,登時將他纏住。

   顧瑤叫了一聲:「奚大哥!」要待回身去救,但他腿上顯是已經受傷,一瘸一拐的終究是力不從心。猛然間便聽得奚長峰長聲慘叫,身子已經被長鞭捲住,隨即就給揮上半空。眾人驚叫聲中,奚長峰的身形已經落了下來。顧瑤奮力躍去,半空中接住了奚長峰的身子,卻見奚長峰雙眼血肉模糊,已被水若清的毒針刺中。

   顧瑤心中又驚又痛,急在身上摸出幾味藥來,要待胡亂塞入他口中。卻被奚長峰猛力抓住了雙手,暴雨中傳來他沙啞的聲音:「顧兄,將我和二弟葬在一處……你也早日回山去吧,咱們鬥不過青……」話未說完,腦袋一歪,便死在他的懷中。

   袁青山望著綽立在高石之側的水若清,心頭怒若滾油驟燃,喝道:「大伙隨我沖,先擒了這妖婦。」眾人全是怒不可遏,齊聲呼嘯便待上前,但一陣亂箭激射過來,又有幾個鳴鳳山漢子受傷倒地。

   「大伙不可妄動,」葉靈山急忙振臂大呼:「人家佔了地利,咱們速結九宮八卦陣,先守住陣腳。」群豪亂糟糟的正沒個理會處,他這一叫正是時候。聚合堂、鳴鳳山弟子常在他指揮下習練陣法,聞言登時依言佈陣。眾人首尾接應,四面照顧,便堪堪可以抵擋不時射來的冷箭了。

   「葉靈山,你終於回來了,」江流古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飄了過來:「你在我陣中受困幾日,若非老道有意放你一馬,焉能容你一進一出?只是此陣的奧妙你還是參悟不透,你出得一回,再難出去第二回!」驀地令旗一揮,「朱雀隊,斷住東南無妄位!」一聲令下,立時在東南方位湧出無數青蚨幫眾,刀槍齊揮,遙遙紮住陣腳。

   袁青山急問:「我想起了一事,二弟,咱們一進了這石陣,就寸步難行。每走一步,都覺天旋地轉,四周的亂石都似要擠壓過來。為何那青蚨幫人馬卻能在這裡面暢通無阻,莫非這是什麼妖法不成?」「這不是妖法,」葉靈山搖首道,「此陣被江流古依奇門五行生剋之理佈置,內中更以『江河遁』和『坤地遁』調動了無定河、御河兩河與岸邊的戾氣,因江河之氣屬水,與雷、雨之氣相通,所以在這暴雨之時,此陣的煞氣最盛。不通陣法之人行走其中,自然處處受制。但青蚨幫弟子佔了乾坤八門之中的開、生二門,他們的每一進退必循此二門,便不受戾氣所制。」

   袁青山聽得似懂非懂,道:「既然如此,咱們也搶佔這開、生二門,不就是了?」

   葉靈山的臉上陣青陣白:「我在此陣中苦撐多時,才堪堪看出乾位的一些端倪來,可是此時陣勢已變,我……我卻再也看不出陣眼所在!尋不到陣眼,如何破陣?」頑石和尚卻驀地振聲大叫道:「嘀咕什麼,人家殺過來啦!」果然一串亂箭密如疾雨般的飛來,眾人揮刃抵擋,一時手忙腳亂,窘迫之極。

   正自紛亂之間,忽見一個矯健的身影鷹一般撲入陣中,幾個青蚨幫弟子撲上去抵擋,卻給他手起劍落,刺得四散奔逸。葉靈山雙目一亮:「是公子來了!」石上的江流古驀地大旗一揮,喝道:「放他進陣!」曾淳撲過來的這一路似是陣中的軟肋,那幾個鬼卒想攔也攔他不住,給他一路殺了過來。

   袁青山眼見他只一人奔到,急忙問道:「公子,陳將軍所率的大隊人馬呢?」曾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聲道:「金秋影率緹騎和青蚨幫大批人手強攻鳴鳳山。陳將軍命我前來傳令,大伙速回山寨!」頑石和尚頓足大罵:「直娘賊的,老子也想回去,可是賊陣就是他娘的邪門,進好進,出難出!」話沒說完,頭上陣陣驚雷已經滾滾而作,將他的聲音淹沒了下去。

   何競我凝立在巨石之下,耳聽得頭頂驚雷勃發,忽然間對生命和天地生出一股絕大的敬畏。雖然「誠敬」功夫是儒家的必修之業,但生命中的哪一次敬畏也沒有這一回來得真切。幽暗的天宇被耀目的閃電照出片片驚愫的白,沉重的驚雷象陣陣的戰鼓就敲擊在自己的心神深處。在一瞬間,何競我發覺自己和憤怒的驚雷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交匯。

   長嘯聲中,他已反手一刀揮出。此時何競我本來已是敗相盡顯,但這一刀卻劈得意氣昂揚,不屈、剛健、無畏的驚雷在他心底匯成一股絕大的意念之流,迅疾地充斥到他的四肢百骸,隨著這一刀噴湧而出。

   刀劍相交竟然無聲無息,布雨刀的力道、方位、神速,都讓鄭凌風難以想像。一陣巨力襲來,他手中的長劍幾乎脫手飛出。嘩的一聲,鄭凌風心神劇震之下,勁氣乍松,一串暴雨劈頭澆下,將他的頭臉淋得濕漉漉的狼狽不堪。鄭凌風一驚之下疾步退出,長劍一招「萬里長天」,急吐的劍氣在二人丈餘之地上蕩起了一片空明而又堅實的阻隔。

   「嘶──」一旁隔山觀虎鬥的閻東來不由長吸了一口冷氣,傳聲問道:「何堂主,這一刀喚作何名?」

   何競我卻未乘勝追擊,只是仰首望天,冷冷答道:「這一招『鼓以雷霆』為驚雷刀法兩大絕招之一。本派自師祖創此刀法,千百年來從無人習成這兩招!」

   「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鄭凌風胸羅錦繡,聞言登時想起了《易經》系傳中的這兩句話。他那雙銳如鷹隼的眼睛不由一震,道:「原來堂主的驚雷刀法出自《易經》,那後一招莫不是喚作『潤以風雨』?」何競我的臉上不露絲毫喜怒之色,沉沉點頭:「不錯,西崖年近而立,才始學《易》,今日在幫主的強逼之下,方有所悟!」

   鄭凌風見他模樣,心內忽然一沉:「江流古只算出在這暴雨之夜,七絕陣會將河戾、地陰二氣調至極限,卻沒有算到何競我所修的刀法便喚作『驚雷』。難道在這生死一線之間,他卻聞雷而悟,達到『與天地相往來』的天道境界?」武林之中故老相傳,習武之人修至極限,自可與修真之人一樣直趨「與天地相往來」的天道境界。以鄭凌風這樣的絕世之才尚只能初窺天道門徑,卻不料何競我在與他這等絕頂高手的力搏之中,忽而觸發機緣,竟然登堂入室。

   「好!當真是痛快!」鄭凌風不怒反笑,「何堂主,可有膽氣到河心一戰?」說著揚手一指凝在河心的那艘巨大畫舫。何競我本身的狂氣登時激發了起來,雙眉一揚,道:「甘願奉陪!」
匿名
狀態︰ 離線
7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19 01:43:22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陽(1)

   笑雲當先領路,玉盈秀、陸亮、辛藏山眾人緊隨其後,這時已經衝到了雙龍口前。

   暴雨如注,隱隱只見七絕陣中殺氣沖天,玉盈秀妙目一寒,道:「不好,江叔叔的七絕大陣已經發動,只怕已經有人困在了陣中。」正說著,便瞧見一人運劍如風,鷹一般撲入了陣中。喚晴驚呼一聲:「是公子!」笑雲知道她的心思,當先叫道:「好,咱們也進去耍耍!」

   這石陣易進難出,眾人一路殺入,幾乎未遇阻隔,闖過幾排亂石便瞧見曾淳和袁青山等人困守一處,正自苦力支撐。兩路人馬彙集一處,登時精神大振。挺立石上的江流古眼見又有人殺入,便發出一聲冷哼,仗劍躍下巨石,玄色的身影便如遁地隱身一般,驀地湮沒在重重雨幕之中。

   曾淳喝道:「葉二哥,你在此陣多時,可曾探出陣眼所在?」葉靈山苦笑道:「昨夜我才瞧出些端倪來。此陣共分三層:雙龍口前的七處淺灘,正呈北斗七星之狀,是為七星內陣;灘外布高石八堆,以應『八卦』之象;最外層的片片亂石初瞧似乎雜亂無章,其實是按著東方蒼龍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和南方朱雀七宿的方位排列。這便成了內有七星陣,中有八卦陣,外有『二十八宿繞八卦』的奇陣,這三陣內外呼應,委實奪天地之造化。」

   眾人聽了這番言語,都覺不可思議。玉盈秀卻道:「葉二哥果然高明,不過依江流古的習性,每布一陣必要選一處先天的自然妙境,以顯其與眾不同之處。若依我看,此陣最奇之處還在於他將此陣選在了無定河與御河兩河交匯之處,」說著她的玉手凌空一指,「你瞧那兩河宛轉,豈不正像一對陰陽魚麼?」喚晴粗通戰陣,更覺聞所未聞,歎道:「這麼說,此陣竟分四層?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盈秀姑娘好眼力,」曾淳也是若有所悟,「最裡面的七星陣內又暗藏一座無定河、御河構成的先天太極兩儀陣,怪不得能調動川河、雷雨之氣為己用。」葉靈山目光閃爍,道:「依先天卦理,乾西北為開門,艮東北為生門,但江流古又多加了數重禁制,將八卦中唯一的兩個吉門掩住,讓人難測虛實。」

   任笑雲卻聽得索然無趣,但知此時生死勝敗都在幾人的言談之間,也只得耐著性子聽著。百無聊賴之際猛一回頭,恰恰看見停在無定河上的那艘巨大的畫舫,大雨之中只見那船上紅光高照,有如一條怒龍的火紅的眼睛。笑雲再順著那畫舫看下去,正瞧見無定河隨雨暴漲的河水,他眼中立時有異光乍現,水,水,水,洗心禪觀的內景便在心內再現,一門心思登時融入河水之中。

   便在此時,只聽得四周殺聲陡然沸騰起來,兩隊青蚨幫人馬已經橫衝直撞過來。眾人急忙應戰,但青蚨幫依照陣理中的吉凶方位衝殺,一時大佔便宜。若非群豪依照葉靈山所說結成九宮陣法苦苦支撐,只怕便會一觸即潰。饒是如此,幾個回合下來已經有十餘個鳴鳳山弟子倒在雨中。

   笑雲不通陣法,給他們安排在九宮陣的核心。眼前喊聲震天,血肉橫飛,他卻視若不見,全部心念仍在滔滔河水之中。

   眾人均知此時有進無退,形勢雖窘,卻是陣腳不亂。猛然間只聽得一聲長嘯直衝雲霄,這聲音一長兩短,青蚨幫弟子登時隨聲退去。攻得快,退得疾,有如風捲殘雲,空地上只留下二十幾具鳴鳳山寨兵的死屍。

   葉靈山眼望隨雨流淌的血水,歎道:「尋不到陣眼,又找不到開、生二門,如何破得此陣?」玉盈秀喘息道:「我曾隨江流古學過幾年陣法,三年前便聽他說過,若時時因循祖宗留下的老道理,便不是好漢。他要將文王傳下的後天八卦和伏羲的先天八卦融會一處,別開一脈,用到陣法中去。只不知後來成了沒有!」曾淳、葉靈山均是易林高手,聞言都覺匪夷所思。葉靈山當先叫道:「難哉,難哉,先天卦數為九,後天卦數為十,二者如何融會一處?」

   曾淳卻目光閃爍,眼望越下越大的暴雨,若有所思。

   只聽江流古的嘯聲再起,卻是短促的一聲,兩隊青蚨幫人馬霍地衝過來。眾人要待迎敵,那兩隊人馬卻又各自退去,卻原來只是虛張聲勢。頑石和尚和辛藏山一起破口大罵,陸亮卻笑道:「這時敵人的擾敵之法,待咱們當真累了,才會相攻!」柳淑嫻哼了一聲:「我瞧未必,只要咱們稍一鬆勁,他們說不得下一次便會來真的。」陸亮給她如此一說,自覺大沒面子,怫然道:「你不會兵法,卻來胡言亂語!」柳淑嫻怒道:「你便是這麼個事事充行家的臭毛病!若真會兵法,便破了這怪陣!」陸亮頓足道:「這狗屁怪陣本就是顛來倒去亂七八糟的,根本就是破不得,也不必破,依我說胡亂殺出去就是了。」

   猛然間曾淳一拍大腿,喝道:「多謝陸公子指點,我想通了,此陣真的是被江流古顛倒八卦之理布成。那八處亂石是逆運後天八卦之理所建,瞧他們兩次衝殺所走的路徑方位,正與後天八卦相反。你瞧,」他說著手指一點,「乾西北顛倒過來便是乾東南,東南便是開門,依照此理,西南便是生門。」

   葉靈山雙手一拍,眼中竟然有淚湧出:「公子,我真是服了你啦。師父說我食古不化,我還不服,今日才知什麼叫做天縱奇才!」玉盈秀也恍然大悟,卻問:「公子,那陣眼又在何處?」聲音未落,江流古長嘯乍起,這一次卻是急促得多,兩隊人馬快如飄風般地疾衝過來。

   這一次來得真快,兩隊人馬一左一右,剪刀一般合攏過來。似乎江流古已經算出了這九宮陣的破綻,一下子竟然將眾人衝開兩條血路。

   兩支長矛陡然刺到笑雲眼前,但他此刻一直神遊江河,竟是渾若不覺。「笑雲!」玉盈秀驚叫一聲,奮力替他擋開了這兩矛,「你胡思亂想什麼了?」笑雲啊的一震,恍若大夢初醒,披雲刀疾揮而出,身旁四五個青蚨幫眾紛紛中刀。他不願多做殺戮,每一刀只向來敵手腳上招呼,有時乾脆就一刀斬在兵刃上,饒是如此,仍是當者披靡。

   曾淳卻順著笑雲先前的目光瞧見了河心停靠的畫舫,詭異的閃著紅光的畫舫。

   他靈機一動,驀地嘶聲大喝:「陣眼!陣眼就是那座畫舫,青蚨幫眾便以他為中央戊己土!深夜之中,也只有那船上紅燈才能指明方位!」古人佈陣往往高樹刁斗,以斗上的明燈為號,一來可以隨時指揮部卒東擋西殺,二來可使陣中兵將辨別方位。這刁斗所在便是陣眼,若給人攻佔,大陣便破,自來這地方必是大陣的核心所在。但江流古別出心裁,陣中雖留出一片易進難出的空地,其實只是作為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誘餌,而他將陣眼佈置在河心的一座畫舫之上,更是出人意料。

   「殺呀,」葉靈山大喝一聲,「大伙從乾東南開門殺出,佔了畫舫,便挖了他的陣眼,此陣就不攻自破。」群豪群情激盪,笑雲、辛藏山和頑石和尚當先開路,直向無定河邊殺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74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1 00:14:58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陽(2)

   江流古嘯聲更急,青蚨幫眾群群湧來,似乎也怕他們破陣而去。但此時群豪自開門而出,青蚨幫失了地利之便,更有笑雲刀沉勢猛,所向披靡,前來抵擋的青蚨幫眾全擋不住他一招半勢。江流古目注他們一群人有如虎沖狼群一般直逼無定河,不由喃喃道:「曾淳此子,當真是個奇才。可惜,你們到了岸邊,卻仍是自尋死路!」

   群豪聲勢大振,一路殺到了江邊。

   「船上有人!」衝在最前的袁青山忽地大喊一聲。眾人舉目望去,果見兩條一青一白兩條身影在畫舫上若隱若現,盤旋來去。玉盈秀叫道:「不好,是爹爹和鄭凌風在那裡鬥劍!」頑石和尚叫道:「他奶奶的,這鬼船離岸這麼遠,他們是怎麼上去的?」

   辛藏山大叫一聲:「老子上去碎了那些鬼燈籠,再助師尊斬了鄭凌風!」也不顧自己功夫深淺,一步便向河中跨去。腳才入水,一股大浪翻湧上來,便像有隻手抓住了他的腿,辛藏山大叫聲中,便要陷入河中。好歹袁青山手疾眼快,一把扣住他手,將師弟拉上岸來。辛藏山咆哮不止:「邪門邪門,水裡面有鬼!」

   「不是有鬼,」玉盈秀歎道:「這便是江流古的過人之處。這兩條河便是陣內最深一層的太極兩儀陣,這地方河水的戾氣更重!」她說著秀眉緊蹙,道:「畫舫是陣眼所在,為太極兩儀陣、北斗七星陣、八卦陣和『二十八宿繞八卦』四處奇陣所調戾氣的匯聚之處。那地方戾氣最盛,爹爹若是不知搶佔開、生二門的吉位,必是落在下風。」說到這裡,心下後怕無窮,蓮足連頓,聲音更是帶了哭腔。

   「你們自取滅亡,難道當真要我斬盡殺絕麼?」江流古哈哈的大笑卻在這時自雨中傳來。一陣亂箭帶著尖銳的群響也隨之勁射了過來。眾人驚叫聲中,紛紛揮刃抵擋。驀地喚晴哎喲一聲,身子微晃。猛然身旁一個清瘦的身子橫在了眼前,替她擋開亂箭,卻是曾淳。他回身喝道:「誰叫你衝到前面來的?還不回去!」喚晴頗覺委屈,心痛之下反覺臂膊上的傷不如何痛了。曾淳這才瞧見她臂上中了一箭,急問:「不礙事麼?」喚晴眼圈一紅,嗔道:「不用你管!」好在這箭未曾入骨,只是擦肉而過,劃出了一道血痕。

   「還是我去!」笑雲大喝一聲,仗刀而出。「不成,」玉盈秀急道:「那裡面凶險得緊!」笑雲向她眨了眨眼,低聲道:「我的老丈人我不去救,卻讓誰去?」口中胡言亂語,心內卻已經運上了洗心禪觀,一瞬間他似乎身化為水,與洶湧的河水融為一體。體內勁氣似乎受到了暴漲河水的牽引,變得愈發蓬勃充沛。

   猛然間笑雲提氣一縱,凌空便向那畫舫躍去。他離那畫舫還有七八丈遠,這時縱身向這麼遠的河心畫舫躍去,無異投河尋死。雖是雨大夜沉,但那畫舫紅光閃爍,將方前左右數丈遠近照得一片幽紅,笑雲這奮身一躍便異常清晰生動,異常驚心動魄。

   兩邊廝殺的人馬見了他這怪異舉動都不禁停住了手中兵刃,只眼睜睜地瞧著他。玉盈秀、喚晴等一群鳴鳳山、聚合堂弟子更忍不住嘶聲喊叫。便連隔岸觀火的數百東廠劍士都不由心驚神馳,張口結舌地望著空中的笑雲。

   笑雲人在空中,渾身真氣流轉,「平步青雲」的勁法施展到了極致,凌空幾大步邁出,身子便如離弦之箭向那畫舫激射過去。岸邊群豪眼見他在空中舉步邁足,居然如行平地,全不由發出一陣驚歎。石後的江流古身子微微一震,暗道:「天下怎地還有如此人物?」

   越是逼進那畫舫,越覺河心有一股怪異的力道直衝上來。眼見那畫舫便在丈外,笑雲卻忽覺真氣一窒。正待再提真氣,卻一眼望見了畫舫那詭異的紅光,他心神微震,登時向河心落去。

   岸邊的兩方人馬陡見他自空中落下,不由一起失聲呼叫。只不過鳴鳳山人馬是長聲驚叫,青蚨幫眾卻是齊聲歡呼。砰的一聲,笑雲已經墜入河心,冰冷的河水立時將他渾身擊得透濕。說來也怪,笑雲人一入水,腦中卻於剎那之間現出波飛浪湧的異境來。我即是水,水即是我,這念頭在心中電閃而過,笑雲的心神卻是一定。

   猛然間他再吸了一口真氣,竟自踏水破浪,再次疾躍而起。

   眾人頭一聲呼叫未落,卻見笑雲已經沖天再起,忍不住再發出一聲喊,這一回便連青蚨幫弟子都是發自心底的傾心讚歎。笑雲在空中一個轉折,已經穩穩落在了畫舫之上。

   畫舫上鄭凌風和何競我鬥得正緊。

   鄭凌風穩穩佔住西方白虎七宿的方位,將陣中戾氣調至極限,每一劍揮出,便牽引出暴雨大河那無盡無休的勁氣,掩日神劍蕩起團團劍光,直向何競我壓了過來。

   何競我知道自己武功見識與鄭凌風只在伯仲之間,只是自己聞雷頓悟,在驚雷刀法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時若不乘勝追擊,以鄭凌風資質,下次再遇,只怕又難有勝望。可是自一躍上畫舫那一刻起,便覺處處掣肘,猶勝岸上。但當此之際,他本身堅毅的性子發作,虎目奮光,布雨刀揮動之間融會雷天的剛健之氣。二人刀劍齊舞,竟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笑雲便在這時落在了畫舫之上。

   冰冷的雨點近不得激戰二人的身前丈餘之地,卻給兩個人的勁氣震得亂箭一般四散亂飛。笑雲透過道道雨瀑,只見鄭凌風劍氣如虹,將何競我的身形團團圍住,心中不由一驚。再定睛一瞧,卻見何競我的步法絲毫不亂,那把氣吞山河的布雨刀揮出的招式雖然極短極促,但每一舞動,便蕩起陣陣風雷之聲,逼得鄭凌風難以再進一步。若是在幾日之前,他望見這等絕世高手之間的生死搏殺,必會心驚膽戰,遠遠避開,但此時膽氣已豪,再見這等舉世難見的刀劍對決,不由意動神馳,立時便與自身武功暗自印證起來。

   鄭凌風六識展開,意念籠罩四野,任笑雲一躍上船來,他便已認出了他來。鄭凌風雖對這怪異少年稍有留心,卻也未過於放在心上。但奇怪的是,自這少年在這裡一站,鄭、何二人都覺出一股無形的勁氣忽吞忽吐,擾得自己的氣機躍動不休。原來笑雲每見二人揮出一招,便不自覺地在意念之中揮刀攻守。他的心意一動,身上勁氣自然隨之吞吐,對激戰中的二人都生出一股牽制,無形之中便如三人混戰一般。

   「不相信世間居然有如此人物!」鄭凌風何等樣人,心念一動,便已起了殺機。猛然間一道劍光破雨掠來,直刺笑雲心口。這一劍刺得突兀之極,事先決無半點徵兆,何競我大驚之下,身形疾飛過來,布雨刀反腕劈向鄭凌風後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鄭凌風腳下一滑,劍吐青芒,依然銳不可當地刺向笑雲。

   激盪的劍風帶起一團疾雨,密集的雨珠被劍氣和陣中戾氣牽引,直向笑雲捲來。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危急之間任笑雲驀地大喝了一聲,將意念放至四維八方,揚刀揮出了那招「望海勢」。

   這一刀本可在剎那之間封住四面八方的攻勢,但鄭凌風劍氣如潮襲來,笑雲陡覺自己像是一步踏入了湍流不息的瀑布之中,疾飛的雨點鑽入披雲刀布成的刀網之中,錐子一樣狠狠擊打在他的頭上臉上。

   冰冷的雨珠激得笑雲心內一震,一股熟悉的豪氣自心底瞬間沸騰起來,披雲刀乘勢疾揮,噹噹噹三聲響,將鄭凌風自雨幕後刺來的連綿三劍盡數盪開。刀劍相交,在空中激盪起層層勁氣,雨珠嘶叫著四散飛去。

   笑雲見自己居然硬擋開了鄭凌風的連環三劍,不由意氣昂揚,一刀「摧山勢」反手劈出。眼見這一刀氣勢奪人,鄭凌風也是心內大震,便在此時,身後刀聲呼嘯,何競我的布雨刀也已凌空劈到。

   在此緊要關頭,鄭凌風也顯出了絕世武功,隨著嗆然一響,那把掩日神劍忽然一分為二,精芒閃處,前擋觀瀾,後阻驚雷,似乎是在同時架住了天下最著名的兩把寶刀。三人齊聲大喝,聲若雷震,在陰鬱的河面上滾滾傳出。觀戰的雙方人馬氣為之奪,神色都是一沮。

   掩日神劍上的光芒驟然一燦,隨即又陡地一黯。與此同時,鄭凌風身形橫掠,撞開了兩間船上的精巧錦閣。木屑四散飛舞,鄭凌風的身影已經消逝得無影無蹤。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同時力抗驚雷刀法和觀瀾九勢這兩大絕世刀法,號稱「劍帝」的鄭凌風亦所不能。

   與此同時,猛聽一陣怪異的銳響,畫舫上忽然箭如雨下。原來這畫舫既為陣眼,船上自是機關密佈。鄭凌風遁走之前啟動機關,便引來一陣亂箭。笑雲與何競我眼見四面八方都是箭雨呼嘯亂飛,每一箭都是射向不同方位,急忙一起揮刀抵擋。

   此時的任笑雲剛剛力戰了鄭凌風這樣的絕世高手,對觀瀾九勢的領會更進了一層。意興到處,披雲刀縱橫飛舞,雲起勢、聽風勢、瀾生勢……把所習的觀瀾九勢一招招的施展開來,越舞越覺意猶未盡。他本身剛強的勁氣隨刀展開,非但越來越稀少的亂箭難以近身,便是這畫舫上的亭閣長廊都給披雲刀震得東倒西歪,船上的幾串紅燈更是一盞盞的被刀氣襲滅。

   江流古遠遠望著,那燈每熄滅一盞,他的心便是一沉。陡然間只聽得笑雲和何競我一起振聲長嘯,聲震雲霄,最後四五盞紅燈竟噗的一起滅了,那畫舫轟然一響,也不知給劈中了哪裡,竟慢慢向一側傾斜下去。江流古心中霎時一片昏暗,他的身子微微一晃,暗道:「怎地天地間會忽然生出這等人物與我青蚨幫為敵,難道這便是天意?」他跟著想到了天山遁的卦相,不由苦笑一聲:「天山遁,天山遁,原來說得是我!」夜雨中,就有一個儒官道袍的身影無比孤獨地躍起,向著黑夜深處飄然逸去。

   這時畫舫上紅燈已滅,河岸一側只有懸在樹下的十餘盞氣死風燈發著淡淡的白光。不知不覺之間,那雨小了不少,天上再也不見先前電閃雷鳴的駭人聲勢。

   陣眼一破,鳴鳳山群豪發一聲喊,乘著青蚨幫眾神氣鬆動之際,便即鼓氣殺出。水若清正待吆喝青蚨幫眾奮起阻殺,黑暗之中卻傳來鄭凌風的傳音之聲:「若清,退吧。今日勢不在我,只怕金秋影所在的鳴鳳山那頭也難有作為。」她愕然回首,才瞧見鄭凌風山嶽一般的身子已經穩穩挺立在身旁。望著鄭凌風背後的衣衫盡碎,渾身上下盡皆濕透,她還想不起何時見他如此狼狽過,心內不由一寒。鄭凌風的臉上卻不見一絲波瀾,淡淡地又道:「速速傳信與金秋影,令他也著速退兵,以免腹背受敵!」

   畢公亭前,雖仍有不少悍勇的青蚨幫高手不肯就此罷休,但幫主號令一下,也只得卷旗退去。

   笑雲這時大覺過癮,何競我笑道:「笑雲,走吧!」笑雲應了一聲,和何競我攜手飛身躍上了岸來。玉盈秀提心吊膽了多時,這時眼見他平安歸來,明眸之中不禁星淚欲掩,急忙迎上問道:「雲哥,你……你沒事吧!」笑雲笑嘻嘻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雖然累得秀兒擔驚受怕,但終究讓我老丈人安然無恙!我這只會弄巧成拙的名聲該當改一改了吧?」玉盈秀才破涕一笑:「任大俠神威凜凜,百戰百勝,誰說只會弄巧成拙?」眼見爹爹也自後趕到,忙陪笑道:「爹爹,您老人家也沒事吧?」

   何競我佯怒道:「鄭凌風奈何我不得,卻險些給你這寶貝女兒氣死。你一出家門,便將為父的囑咐盡皆忘了麼?」玉盈秀吐了一下舌頭,轉身拉過喚晴,笑道:「女兒也不白走一趟,將喚晴姊姊救了出來。」何競我才淡淡一笑,語氣中卻掩不住一團喜氣:「賢侄女,你無恙就好,不然秋巖老哥回來可要跟我拚命!」

   喚晴苦笑一聲,卻不知說什麼是好,鳴鳳山和青蚨幫勢同水火,她心中一念及此,就忍不住柔腸百結。便在此時,耳中忽有一聲歎息鑽了進來:「蓮兒,你當真要隨這些反賊去了麼?」正是鄭凌風傳音過來。喚晴面色一變,還未及作答,那聲音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冷定傲岸:「也罷,你先去吧。終有一日,我要蕩平鳴鳳山,那時你還是我的乖女兒!」

   鄭凌風的傳音之術精妙之極,便是何競我在旁,也毫不知情。喚晴心內一苦,卻忽然覺出一種痛徹到骨子裡的無助和孤單。

   何競我忽然抬頭望向遠遠佇立的紫氣東來閻公公,揚眉喝道:「宗主,你我那一戰要留待何時?」閻東來乾笑一聲:「今日你筋疲力盡,老夫豈能佔你這便宜!咱們後會有期。」驀地呼哨一聲,當先縱馬而去。數百號劍士不敢作聲,齊抖韁繩,垂頭喪氣地催馬離去。

   曾淳這時急將鳴鳳山遭困之事說了。何競我不敢怠慢,當即點齊人馬,回師鳴鳳山。

   到得鳴鳳山前,天已經大亮。大雨早停了,雨後的清晨倒甚是涼爽。朝陽映照之下,果見陣旗散亂,死屍撒得四野皆是,顯見適才那一戰的慘烈絲毫不遜於雙龍口。但山寨前已經不見了緹騎和青蚨幫眾的蹤影。原來金秋影強攻多時,本已大佔上風,但一得鄭凌風的快馬傳書,立知形勢不妙,即刻傳令退兵而去。

   何競我望見鳴鳳山前依然飄蕩著「曾」字大旗,才略微放心,回顧一旁的曾淳道:「金秋影想必已經得到咱們雙龍口脫困之訊,也怕腹背受敵,這才退兵。」曾淳點頭道:「山腰分金亭前都有青蚨幫的死屍,他們攻得好快!我去搬兵時,他們還只到山下第一道寨門。」正說著,陳莽蕩已經率兵迎下山來,雙方一見對方無恙,俱各歡喜。

   「堂主一走,本來我是當在一個時辰之後前去接應的,」陳莽蕩臉上還有不及抹去的灰煙血跡,眉目之間儘是怒色:「但不料你前腳一走,金秋影后腳便到了。老子便跟他們幹上了!雖然山上還有餘二弟和梅道人、曾公子幾個好手,卻也費力得緊!」一旁的余獨冰道:「正是。這一戰好不駭人。若非陳將軍事先在山前分金亭、後山憩鳳谷前都佈置了紅衣大炮,誰勝誰負,也當真難料!」

   呼的一聲,梅道人愁眉苦臉的從余獨冰身後鑽了出來,歎道:「青蚨幫一傢伙來了十幾位舵主,想來鄭凌風將他的寶押在了這裡。若不是鳴鳳山山道險峻和咱們的大炮厲害,只怕你們就見不到老道啦。」何競我眼見他道袍上撕裂多處,臂上臉上儘是血痕,知道適才那一戰他必是出了死力。這一來相交多年的老友必非內奸,心內也是一鬆。

   陳莽蕩又道:「實不相瞞,青蚨幫中儘是高手,人數也是極多,嘿嘿,既然打不過,老子就大炮轟他娘的,只是從邊關帶回的炮彈卻不多了,若不是你們及時趕回來,可要大事不妙。」正說著,卻在人群中瞧見了喚晴、玉盈秀、任笑雲和葉靈山,得知這幾個失陷青蚨幫的人都是無恙,臉上才躍出一絲喜色。

   頑石和尚笑道:「這一次鄭凌風在雙龍口和鳴鳳山前都是大敗,也是狠挫了這老東西的氣焰!」何競我卻搖頭道:「鄭凌風要在雙龍口前佈陣困住你我,更兵分兩路,強攻鳴鳳山。其實青蚨幫只是未能得逞,但他們是有備而來,查點人手,只怕還是咱們損折較多。」顧瑤想起這一戰折了老兄弟奚長峰,不由大放悲聲。
匿名
狀態︰ 離線
75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2 00:22:18
第二十章 回首青山又斜陽(3)

   陸亮道:「若是在畫舫上堂主那一刀再狠一些,只怕就要了鄭凌風的老命啦。」何競我歎道:「斬殺鄭凌風談何容易!當時他眼見不敵,立時不顧身份的入水逃逸,這份當機立斷的勇氣,亦在我之上。」說著回頭拍了拍笑雲肩頭,「這一次笑雲可是立了首功,非但救出喚晴,更破了七絕陣的陣眼。秋巖老哥當真是好眼力!」

   笑雲忙道:「堂主,這首功麼,應該算作秀兒身上。若非她深入青蚨幫的那鬼莊子帶路,我和喚晴便衝不出來。若無她在陣中指點,公子和葉二哥也破不了那怪陣!」玉盈秀嫣然一笑:「無妨,我的功勞便全算在你任大俠頭上便是!」辛藏山將手在笑雲肩頭重重一拍,道:「聽見沒有,我家妹子都這麼說了,首功自然是你的。況且你這人膽子大,竟然敢一下子躍到那鬼船上,更敢揮刀去砍鄭凌風。單憑這份膽量,我辛老四就服了你!」眾人隨即湊趣,紛紛上前恭維。說來說去,便成了任大俠雙龍口前單刀破絕陣,一刀將鄭凌風砍得落荒而逃。笑雲明知是眾人玩笑恭維之言,但聽了這話卻如飲醇酒,飄飄然的心下甚是得意。

   不料一旁的柳淑嫻冷言冷語地道:「是呀,任大俠就是英雄無敵,光著屁股便將鄭凌風打得落荒而逃!」笑雲才想起臀上還給林惜幽撕了好大一個口子,急忙伸手一捂,口中兀自不肯服軟:「實不相瞞,若不是這褲子礙事,今夜早就斬了鄭凌風的人頭。」眾人轟然大笑。

   何競我卻正色道:「大伙且去廳中歇息。陣亡兄弟的屍身暫且安置在後山,待擇了吉日一同入殮!」眾人想起這一戰折了不少兄弟人手,神色都是一端。

   陳莽蕩問:「青牛山兩位寨主都已經亡故,他們可有後人?」毒不死顧瑤道:「葉孤煙是孤身一人,奚長峰有遺孀幼子,他算是老來得子,那孩子還不到十歲。」陳莽蕩歎道:「這時青牛山群龍無首,只怕有亂,煩勞顧兄跑一趟,將奚寨主的遺孀幼子一併接上鳴鳳山來,好生照料。」顧瑤道:「陳將軍高義,顧某在此替亡人謝過了。」

   眼見眾人面露戚容,何競我又高聲道:「諸位,昨夜這一戰是咱們頭一回和青蚨幫真刀真槍的較量,雖然損折了一些兄弟,卻大挫了青蚨幫、金秋影的威風!今夜之後,咱們『六龍聚義』之名必然響傳天下!」群豪聽了,大感痛快,便有人喊道:「是呀,便連那本想漁翁得利的東廠閻公公也是屁也不敢放一個,乖乖夾著尾巴逃了!」「他奶奶的,下一戰便宰了鄭凌風和金秋影,給亡故的眾兄弟祭靈!」何競我又將手一揮,道:「大帥百日祭禮將到,咱們更要收復河套,讓曾大帥含笑九泉!讓這裡的百姓再不必過那提心吊膽的日子,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方不負了這一身大好武功!」眾人聞言,均覺意氣飛揚,轟然叫好。任笑雲眼見何競我不經意的幾語之間便使群豪剛剛受挫的氣勢又再復振,也不由暗自佩服。

   寂寥的暮色從遠山外悄悄襲來,穿進了窗子,又百無聊賴地走入了喚晴的心裡。喚晴呆坐在斜陽的影子裡,整個人配著柔風、紈扇和無限的輕愁,便活脫脫的成了唐伯虎畫中走出的美人。

   門支呀一聲開了,喚晴看到走進來的卻是一臉喜氣的任笑雲,才淡淡一笑:「笑雲,這一次又是為了我,累得你在青蚨幫那裡坐困了這麼些日子!」笑雲道:「我這次被困青蚨幫是因禍得福。還要多謝你求那靈照大師給我治病。嘻嘻,這老和尚的醫術真高,比我老人家還要高上這麼一點點!可是卻及不得你,當初隨口一張藥方便治好了自己的重病!」喚晴想起當初受傷勢與他相見的樣子,不由莞爾一笑。

   笑雲大咧咧的笑著,便撿些沒緊要的話來逗她。過了多時,眼見她臉上愁雲漸散,他才小心翼翼地瞧著她,問:「喚晴,那日我聽到鄭凌風說,你是他女兒,這話可是真的?」喚晴的臉色登時一白,輕聲道:「只怕是真的!」笑雲的心咚的一跳,急問:「怎地……怎地會有這等事?」

   「義父過不幾天便會趕回來了,我自會問得一清二楚。我想了幾日,不管他是幫主也罷,乞丐也罷,終究是我爹!不過,」她說著眼中又躍出那抹熟悉的執拗來,「若是他仍是這般多行不義,便是他是當今皇上,我也不會隨他去。」笑雲本想來此勸她幾句,但聽她如此一說,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喚晴卻揚起了秀眉,問:「那個盈秀姑娘,對你好得緊呀!」笑雲嘿嘿一笑:「是,我對她也是好得緊!」喚晴低聲道:「人家對你可不僅是一個好字而已吧?這個盈秀姑娘也當真是美若天仙,跟人家一比,我便成了庸俗脂粉了。」

   笑雲忙道:「不是,不是,你也僅比她差一點點而已。」話一出口,便瞧見喚晴眼中掠過一抹輕煙般的失望,登時自知失言,心下後悔萬分。喚晴終於問:「笑雲,你當真喜歡人家麼?」她本來臉薄,但微一猶豫,還是問了出來。

   笑雲望著眼前一對剪水雙眸,心內忽然一動,想了一想,便道:「我最初見到秀兒之時,她將自己扮得奇醜無比,但不知怎地,和她在一起,我心中不由自主地便要憐她愛她。待得一下子見了她的美貌樣子,倒嚇了一跳,竟有些害怕配不上人家了……」說到這裡又嘿嘿地笑了起來,「但最令我心動不已的,卻是她對我的一門心思的牽掛和思念。她到底是美是醜,倒不放在我心上了。」

   喚晴忍不住問:「你怎知她對你一門心思的牽掛?」笑雲道:「她就是愛哭,我只要稍有些閃失,她便急得眼淚汪汪的。瞧見她為我流的眼淚,我心中便覺這世間最有福氣之人,便是我任笑雲!」喚晴聽得悠然神往,暗道:「原來女孩子的眼淚有這麼大的魔力,難道便是為了我不會哭,淳哥他……」跟著又強顏笑道:「笑雲,兩情相悅是人間莫大的福氣,望你好自珍惜。」笑雲應了一聲,心中又是一陣歡喜,忙道:「這個可用不著指點。秀兒今日一下午便給她爹喚了去,我這多時候未見,心中也著實想她呢!」想到喚晴心中對鄭凌風認女之事已經有了主張,便即告辭而出。

   夜色一起,聚義廳內就燃起了盞盞明燈。

   「何堂主,鄭凌風這一次雖是鎩羽而歸,」陳莽蕩揉搓著太師椅那寬大的扶手,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我瞧他們必會捲土重來。大帥百日祭日將至,你有何打算?」聚義廳內除了他,只有二寨主余獨冰、聚合堂主何競我與曾淳三人。

   「大哥說得不錯,」余獨冰倒先開了口,「依我瞧,鄭凌風與閻東來、金秋影其實是眼紅那批軍餉,昨夜雙龍口之戰,他們將大批人手放在強攻鳴鳳山上,其意不言自明。」何競我點頭道:「三日之後就是了大帥百日祭日的正日子。大帥各路舊部便會陸續上山,這批軍餉便會分到老營堡、榆林衛、威遠衛、東林衛等幾處軍餉奇缺的地方。這些地方非但缺衣少穿,更兼地處險要,是兵家必爭之地,不容有絲毫閃失。」

   陳莽蕩卻歎了一口氣,終於神色黯然地點了一下頭,道:「這也算了了大帥一樁心願吧。」何競我道:「眼下咱們要做的就是三件事。第一個便是籌備祭禮。事先我也說過多次,這一次祭禮一是為大帥鳴冤,但更要緊的卻是借此之機將軍餉分發出去。大帥之冤,天下皆知,卻不必太過大張旗鼓,以免使那昏君自覺顏面掃地,再引來新的禍端。」陳莽蕩卻搖頭道:「不成不成,我陳莽蕩行事,不做則已,一做便要驚天動地。這一次給大帥百日祭禮就是要讓昏君瞧瞧,這天下自有公道人心!」

   何競我與他相處雖短,卻知道他的脾氣,也不與他多辯,只接著道:「第二樁事麼,便是加緊操練,五龍聚義的人馬都要兢兢業業,如箭在弦上,不可半分疏忽。鄭凌風、金秋影之輩必會乘機生事。這第三樁麼……」

   「便是查找兇手,」曾淳這時忽然開口了,「襲殺青牛山二寨主葉孤煙的內奸不得不查。」何競我點頭道:「這是咱們的心腹之患,一日不除,一日難安!」陳莽蕩將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拍:「好,若是揪出了這廝,定要親手除了。」

   曾淳道:「其實還有一事,是誰寫的密信誣告父帥謀反的?」何競我雙目一燦:「不錯,若不尋出此人,大帥之冤便難洗雪。」陳莽蕩忽然低聲問了一句:「聽說,喚晴竟是……」這半句話還沒有說完,就給何競我用眼色止住了。

   這時正有一個嘍囉快步而入,奏道:「外面有一隊人馬,自稱是大帥舊部東林衛的指揮同知肖遠。」

   「怎地是他?」曾淳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何競我見他神色有異,問道:「這位肖同知怎樣了?」曾淳看了一眼陳莽蕩,臉上不自然的一抖,笑道:「這肖同知在父帥帳下時,終日少言寡語,沒幾個朋友,更兼嗜酒如命,因偷著飲酒挨過父帥的幾次軍棍!」何競我聽說此人嗜酒,心中先有幾分不喜。

   好在一旁的陳莽蕩笑道:「不過肖兄弟打起仗來倒是一把好手,我出去迎迎。」

   「且慢,」何競我道:「青蚨幫雖敗,仍需防他們使詐。公子,勞你先下去看個明白!」

   過不多時,一個面色悒鬱的中年漢子便隨著曾淳走入廳來。陳莽蕩上前將這位指揮同知肖遠與何競我引薦了,雙方寒暄幾句,便即坐下。陳莽蕩道:「東林衛的柳涇源柳將軍為何未到?」肖遠面現愁苦之色,歎道:「幾個月前,朝廷令仇鸞出山,總管邊關軍馬。柳指揮瞧不起仇鸞的為人,不顧官卑職微,上書朝廷力抗,結果觸怒了嚴嵩。七日之前已經給錦衣衛下了大獄。」

   「仇鸞?」何競我歎道:「聽說此人在曾銑總督在位時因貪縱驕狂,不服大帥調遣,受到大帥彈劾,給押入了天牢,後來此人出錢賄賂嚴嵩,又官復原職。」肖同知也道:「正是,聽說大帥被人誣陷,給昏君打入大獄,又是此人不顧廉恥的上書朝廷,附和說大帥私通蒙古。這一招落井下石果然奏效,這廝不久便由嚴嵩保奏,這才做了那總兵之職。」啪的一聲,柳木座椅的扶手陡然被曾淳拗斷。他清瘦的臉上滿蘊怒火,口中慢慢掙出兩個字來:「畜生!」

   翌日一早,眾人便依何競我的安排,佈置靈堂,籌備祭禮事宜,一邊由葉靈山協助余獨冰操練人馬,不敢稍懈。

   到了中午時分,又開始有曾銑的舊部陸續上山。陳莽蕩自和曾淳在聚義廳上與過去並肩廝殺的諸多老友相見。眾人放著諸多金交椅不坐,還是如往昔行軍打仗之時一樣,隨隨便便地席地而坐。

   先是談起曾銑的冤屈,眾人義憤填膺,紛紛切齒大罵嚴嵩和嘉靖皇帝。罵得夠了,就有人叫著陳莽蕩的綽號「陳泥鰍」說,當初在曾帥手下,你小子還算不上個人物哩,想不到居然是你來給大帥操持這喪事!立時又有人喊,豈止算不上人物,他還總挨大帥的軍棍吶。眾人哄然大笑,不錯,陳泥鰍不僅愛吃泥鰍,還愛吃軍棍,不然怎地還得了一個『陳三十』的綽號,隔不了二三十天,便會挨上三十軍棍。陳莽蕩給眾人揭了昔日的「短處「,不由咧嘴笑道:「我這人毛病忒多,後來大帥打得也煩了,再見我不拘小節,也只得大手一揮,將這三十軍棍暫且記下,將來將功折罪吧。」就又是一陣笑聲。

   一人笑道:「若不是『泥鰍』毛病忒多,憑他一身武功和打仗時不要命的勁頭,大帥手下的五虎將,怎麼也得算他一個吧?」說著便推起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道:「黃克老,你雖是五虎將中的老黃忠,論戰功怕也比不上泥鰍!」那老者卻臉色沮喪,忽然哽咽起來:「說起五虎將,叫人好不心寒。五虎之首柳涇源柳兄弟前些日子給奸賊嚴嵩下了大獄,足智多謀的諸葛辰心灰意冷,掛印而去。上次俺答揮兵進犯威遠衛,咱們的五虎之中年紀最輕的林謙小弟力戰無援,死在了威遠衛,年紀還不到三十。離的離,死的死,倒是我這年歲最大的老東西苟延殘喘。最讓人著惱的卻是那位終日自比關老爺的趙雲天,竟心甘情願的做了仇鸞的鷹犬,終日跟咱們一幫老兄弟為敵。」

   眾人聽了這話,都勾起了心中痛處,幾個性子急的忍不住又破口大罵。多日不見,大伙回首往事,都有一肚子沒完的話,說到情動之處,更是忽笑忽哭,熱鬧之極。

   倒是曾淳的心沒法子再熱起來了,經歷了多次的明槍暗箭,他的血早冷了,只在眾人的大笑之時附和著扯扯嘴角。陣陣喧叫之中,曾淳卻瞧見一個人和自己一樣自始至終都是罕言冷語,也是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這人便是第一個上鳴鳳山的東林衛的肖同知。

   陳莽蕩也看到了落落寡合的肖同知,隨即哈哈大笑:「肖兄弟,你還是往昔的悶罐兒葫蘆的脾氣。今夜咱們聯床夜話,說什麼也要讓你說個夠!」
匿名
狀態︰ 離線
76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4 01:28:06
第二十一章 惆悵眼底起波瀾(1)

   一爐煙裊裊升起,將午後沉悶的日光梳理出幾分靜謐來。

   這兩天喚晴心裡面總有些患得患失。曾淳若是知道了自己是鄭凌風的女兒,他會對自己怎樣?依他的脾氣,說不定會大笑三聲,一如往昔;也許會怒發如狂,再也不理自己。這兩般結果都可能有!想到曾淳,心中就是一陣愛恨翻湧,不知不覺地從雲鬢間拔下那柄玉簪。那簪的碧色沉沉的,喚晴就想起了那晚他要給自己戴簪的情景,心內又有一陣失落,暗道:「什麼時候他才會再來,親手將這玉簪戴到我頭上?」

   這麼想著,就忍不住閉上了秀目,幻想中的那個「他」已經走到自己身後了,那簪就由「他」的手緩緩地插到自己的秀髮上。一縷羞澀的紅暈欺上她的臉,喚晴還是閉著眼,慢慢拔下那玉簪,跟著再由那個想像中的「他」慢慢插到秀髮上……

   忽然間喚晴睜開眼來,暗自在心底嘲弄自己:「喚晴呀喚晴,你不覺得無聊麼!」臉上就綻開一絲寂寞的笑,那笑有幾分甜蜜,更有幾分惆悵苦澀。正想著,忽覺窗外黑影一晃。她吃了一驚,急喊了一聲:「公子,是你麼?」窗外好像是起了一陣風,吹得樹影沙沙的打著窗欞,沒個人應。

   喚晴知道山上猶有內奸,心裡面放不下,霍地起身,猛然打開了門。門外那個人不及縮回身去,傻傻地衝著他笑,卻是剛剛上山的文勝。喚晴鬆了口氣:「你待在外面做什麼,唬得我一跳!」她心內十分可憐夏星寒這孤苦傻氣的弟兄,語氣中就沒幾分責備。

   文勝卻不進屋,直直盯了她兩眼,乾笑道:「我……想來問你一樁事!」喚晴知他必會問起夏星寒,心內不由一沉,輕聲問:「什麼事?」這實在人既然不肯進屋,她也只得立在門外陪著。

   「夏堂主死了,」文勝的聲音憨直哽咽,讓人聽著心裡面說不出的難過,「他死前娶了你做媳婦了麼?」喚晴玉面乍紅,實在想不到他會迸出這樣一句話,只得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見她搖頭,文勝顯得無比遺憾,揉搓著那根永不離手的熟銅大棍,道:「夏堂主說過,他這輩子最喜愛的人就是她師妹,也就是你!我問他,那你定是要娶了她做媳婦麼,他卻不答──他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不愛說話。」喚晴聽他如此一說,心裡面又是一陣撕撕扯扯的痛,好像剛好的舊傷忽然迸出了新血。

   文勝卻如同未見,自顧自說下去:「但是我知道,他一門心思的就是想娶你做他媳婦。呵呵,我這條命是夏堂主救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他就走了。你若是他媳婦就好了,我加倍報答你也是一樣!」喚晴身子微晃,急忙扶住了門框,苦笑道:「文勝,你不必急著報答。好好活著,夏堂主在九泉之下,便歡喜得緊!」眼見文勝憨頭憨腦的不知如何答話,喚晴心中更痛,也不知說些什麼是好。

   猛然間身旁一陣微風颯然而至。跟著只見文勝望向自己身後大喝了一聲,她不及回頭,便覺背心筋縮、脊中二穴陡然一麻,已然受制。她嬌軀微顫,軟軟向後便倒。背後卻橫過來一隻烏黑的袍子,緊緊夾在了她的玉頸上。

   「放下!」文勝雙目噴火,一聲大吼。那人冷笑道:「乖乖站著,你給我!再喊一聲,這小姑奶奶,爺爺就一刀宰了!」跟著一把長長的刀在日頭下晃了過來。喚晴見那刀樣式奇特,又聽他言語生硬,說的漢話半生不熟,心下更是奇怪。

   忽然間文勝雙目中怒焰陡熾,驀地手起一棍,劈頭蓋腦地直砸了過來。本來喚晴在這人的挾持之下,若是換做第二個人都會心存顧忌,不敢妄動。但偏偏文勝頭腦不靈,渾沒想到這一層,只覺這世間誰若是對夏堂主看中的女子不敬,他就會和這廝拚命。

   那人眼見這一棍勢大招沉,若不招架,只怕會連自己和喚晴一併砸死,急忙揮刀疾架。噹的一響,濺出一串火星。熟銅棍居然給這一刀高高蕩了出去,但那人也是虎口劇震,長刀嗡嗡作響。適才他乘喚晴心神激盪之際驟然下手,本想趁機挾持她著速離開,哪料到卻遇上文勝這等癡人。

   大吼聲中,文勝第二棍已經攔腰揮到。那人只得回手一拉,暫且將喚晴推倒在地。長刀一封一吐,一招之間兼攻帶守,登時在文勝肩頭劃出好大一條血痕。

   文勝肩頭受傷,卻疾退了兩步,眼中忽然露出了無比詫異的神色。那人嗤的一聲冷笑,身子一弓,勁射過去,長刀飛刺文勝的心窩。文勝這時兀自目光呆滯,如見鬼魅,竟忘了躲閃。喚晴心下大駭,想叫一聲:「躲呀!」但要穴被封,這一句說什麼也喊不出來。

   驀然間斜刺裡一人飛掠而來,橫封一劍,盪開了長刀,隨即一劍輕飄飄地順勢一抹,竟將長刀粘到外門。「是公子!」喚晴眼見趕來的人是曾淳,心裡才鬆了口氣。這才看清那人一身黑衣,臉上也蒙著一層黑巾。

   那黑衣漢低吼聲中,長刀猛力收回,又霎時刺出,一招之間竟然疾刺了四五刀。曾淳的長劍劃了一個圈子,看似漫不經心,卻將這幾刀盡數封住。喚晴眼見他刀法狠辣,大異中原刀法,雖不似鍾卷舟奇的刀法迅疾如電,卻也猛悍之極,心下又為曾淳揪心不少。

   「是你,就是你!」文勝忽然醒了似的大吼了一聲,大棍展開,沒頭沒腦地又砸了過來。這一回撲上,口中呵呵大吼,對那漢子攻來的刀招竟是渾然不理,只顧揮棍亂砸。

   那漢子本身武功便較曾淳稍弱,眼見文勝有如瘋魔,心下登時怯了。驀然間曾淳劍走輕靈,乘著長刀被大棍蕩起的瞬間疾刺進來,穩穩抵在了他的喉頭,沉聲問道:「你是誰?」那漢子登時愣住,卻冷冷不答。

   文勝卻怪吼一聲:「償我文家命來!」大棍劈面向他砸來。曾淳怕他失手打死了這漢子,急忙揮劍擋開。那漢子乘勢猛然一縱,疾步向山崖撲去。喚晴所居在後山山道之旁,距山崖不遠,那漢子一步竄去,已經到了崖邊。

   曾淳大叫一聲,忽然拋了長劍,猱身躍出,雙掌齊發,奇快無比地扣住了他雙肩之上的肩井要穴。這一縱一抓,為武當前輩宗師俞蓮舟所創的十二虎爪擒拿手之中的妙招,素來威力奇大,這時曾淳情急之下冒險一擊,登時奏功。

   他一把扳過那人的身子,撕下了那幅黑巾,便露出一張滿臉鬍鬚的臉孔。曾淳一愣,叫道:「你是樸南?」這人正是那日獨上鳴鳳山下戰書的黑雲城內的蒙古高手樸南。眼見樸南冷笑不答,曾淳掌上加力,內力透穴而入,喝道:「你是如何混上鳴鳳山的?」

   樸南的口中喃喃自語,聲音低沉怨毒,猛地將頭一揚。曾淳叫聲不好,要待阻止已經不及,卻見一灘血自樸南口中汩汩而出。他的雙眼令人恐怖的掙大,掙大,掙大得忽然爆開,隨即那臉上肌膚也一寸寸的撕裂,一晃之間就露出了裡面的白骨……這時樸南的喉嚨裡還在發出呵呵的喘息聲,有若鬼哭。

   「世間竟有如此霸道的毒藥!」曾淳只覺渾身毛骨悚然,手一鬆,那屍身便向後倒去,像一根木頭順著山崖直跌了下去。

   曾淳滿頭冷汗不及擦乾,便急忙回身奔向喚晴,卻見她已經被文勝扶起,但文勝不知解穴之法,正急得大叫。曾淳歎一口氣,將雙掌抵在了她的纖腰之後,緩緩推拿,口中卻對文勝道:「文兄,適才你大喊他是兇手,那是何意?」

   文勝臉上登時湧出一團悲憤,吼道:「我不認得他,卻認得他這一刀,」說著拉開肩頭衣襟,露出適才那一刀的傷口,「那一夜他們夜襲文家亂堡,就是這個人,使得這一招,也是砍在了這個地方。」曾淳果見那新傷之旁一寸之上還有一道數寸長的傷疤,心內一驚,問道:「那些人都使刀?」文勝微一尋思,道:「來得幾十人大多、大多使刀!」曾淳咬了咬牙,歎道:「原來夜平文家亂堡,是塞外黑雲城下的手!」

   便在這時,喚晴啊的一叫,已給曾淳以內力衝開了兩處穴道。「她沒事,文兄暫且回去歇息吧!」曾淳頓了頓,又道:「只是今日之事,暫且不要對外人說起!」文勝望了望喚晴,臉上現出擔憂神色,好在喚晴低聲道:「文大哥,多謝了。我已經沒事了。」文勝才咧開嘴笑了笑,倒拖那大棍,帶著一路噹啷噹啷的響聲去了。

   望著泫然欲淚的喚晴,曾淳的心還是一軟,將她攔腰抱起,走入屋內,放到了床上。那一縷輕煙依然寂寞的飄著,屋中的寧謐真讓人忘了適才的生死搏殺。他笑了笑:「晴妹住在哪裡,都會將哪裡收拾得潔淨無比!」喚晴卻心有餘悸,歎道:「黑雲城竟然是襲殺京師亂堡的元兇。這麼說,黑雲城圖謀好大。」曾淳臉上陰鬱了許多:「亂堡所處的地勢極佳,黑雲城半年前一舉攻佔亂堡,必是志在京師!只是後來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又放棄了亂堡。」

   「半年多以前,」喚晴皺眉道,「那時大帥正在為收復河套一事奔走,嘉靖皇帝也是站在復套一邊。那時邊關上下一心,必是俺答那裡自顧不暇,才讓黑雲城無功而返的。」曾淳歎了口氣,道:「想必也是如此!只是這蒙古人怎地會忽然現身在鳴鳳山上,難道山寨中還有黑雲城的細作?嘿嘿,若是如此,比青蚨幫、緹騎的內奸混入山寨更加讓人不可思議!」他越想越覺後怕無窮,忽然腳下一軟,幾要跌倒在地。

   「公子!」喚晴一驚,急忙將他扶到了椅上坐穩。「你近日也太勞累了,」她一雙妙目凝視著這張日漸清瘦的臉孔,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說,「公子,不行就算了吧!」

   「怎麼算了?」曾淳的眼睛登時猙獰起來。她有些害怕,卻依然輕聲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最想的,便是為大帥昭雪沉冤。只是,你還能做什麼?嘉靖皇帝剛愎自用,從不傾聽民聲,咱們終究不能造反吧?刺殺嚴嵩或是仇鸞也是會給你曾家添上更大的罪名,咱們能做的,也只是在此祭奠大帥忠魂而已。」

   眼見曾淳神色灰暗,她知道自己這一「勸」有些過了,只得柔聲道:「公子,自古以來,若是主上昏庸,奸佞當權,便沒有忠直之人的好日子過。當年舉世無雙的岳少保遇上秦檜、宋高宗,不也是蒙冤而死,最後要到孝宗登基才追復名爵、沉冤昭雪麼!但這天下自有公道,給他建上忠烈祠也罷,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也罷,天下蒼生對岳爺爺的景仰之情從沒有少過半分。對大帥曾銑,也是一樣!」

   他點了點頭,才落寞地一笑:「晴妹,多謝你這麼苦口婆心的勸我。」喚晴見他微笑,臉上也躍出一團喜氣,道:「只要你不這麼苦著臉便好,想來這時義父已將《定邊七策》交到皇帝手中,但盼那昏君看了心中能有所感悟。」她向他嫣然一笑,柔聲道:「公子,我給你泡一杯茶吧,自從你不辭而別,飄零天涯,我便再也沒有給你泡上一杯茶!」

   曾淳斜坐椅上,側頭望著她忙碌,過不多時,一股茶香便在屋中飄起,一抹久違的溫馨也在他心中躍動起來。望著她婀娜的纖腰、烏黑的秀髮,曾淳心內驀地生出一股難言的感動和憐愛,忽然一躍而起,自後抱起了她。

   「公子……」喚晴啊的一聲驚叫,但背後的一雙手越摟越緊,她便在這強烈的愛撫中沉醉了。曾淳玉人在懷,只覺血脈賁張,忽然一俯身,雨點般的疾吻便落在了喚晴白嫩的臉上,修長的眉上、微閉的眼上……

   喚晴只覺渾身酥軟,要待掙扎,卻渾身提不起半分力道。便在此刻,曾淳火熱的唇已經結實地落在了她的櫻唇上。喚晴瓠犀半露,欲拒還迎,嬌喘聲中,微顫的嬌軀便軟軟倒在了他懷中。丁香款度,意猶未足,曾淳的渾身剎時沸騰起來,猛一回身,已將她的嬌軀抱到了床上。

   眼見他氣勢洶洶的壓了過來,她才有些害怕,又是低喚了一聲:「公子!」但曾淳著魔一樣又狂吻過來,這一回卻是順著她的雪頸一路向下,她衣服上的扣子也給他粗暴地連撕帶抓地弄開。片刻之後,屋內溫香滿室,床上玉體橫陳,曾淳的吻已經肆無忌憚的在喚晴的酥胸上張狂起來。

   她的嬌軀劇烈的抖起來,眼中三分嬌羞七分委屈,忽然流下了兩行清淚。但喘息的曾淳卻像是沒有瞧見到她的啜泣,他有力的大手依然一路毫不停頓地向下撫去。

   喚晴給他吮吸得渾身似有千蟻游噬,但猛然驚覺他火熱的手撫下來,她還是一驚欲起。曾淳的喘息聲愈發大了,泰山一般死死壓住,口中只道:「晴兒,好晴兒……」她素知他是個情不外露之人,今日這般情形實屬罕見,但她還是輕聲道:「公子……公子,再過一日就是大帥的百日忌辰了呀!」

   這一句話雖然聲音不大,卻使瘋狂的曾淳陡然頓住。「是呀,父帥祭禮,為子的自當沐浴心齋,豈容如此放肆張狂?」喚晴乘他這一愣之際,已經掙扎起來,匆忙地披上了小衣。

   「淳哥,」她的臉一片暈紅如火,淚水止不住的珍珠般落下,「喚晴不是輕薄女子,你素知我心,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曾淳道:「晴兒,我……」將她的柔荑撫在手中,卻長歎一聲,再難說下去。

   喚晴見他臉上又爬上一層憂鬱落寞,心下不由一軟,柔聲道:「淳哥,不管你是朝廷通緝的要犯也好,是威震邊關的大帥之子也好,我對你都從無二心。不管你去哪裡,喚晴都會陪著你,天涯海角,一輩子相伴。」曾淳的雙眼也有些潮濕,忽然揮手將她重又擁入懷中。她在他的懷中輕顫著,低聲道:「其實在我心中,喚晴早就是你的人了,但還是盼著……盼著你能明媒正娶的那一天……」這一聲幾乎細不可聞,但卻使曾淳的身子重重一震。

   她欠身起來,眼中隱含幽怨,歎道:「我知道你的難處,你自來是家國事大,父冤不雪,便不會顧及私情。但是……我也會永遠等下去。」曾淳聽她如此一說,心中大是感激,撫著她的香肩道:「晴妹,這一日必然不會太遠!」

   喚晴垂下眼來,微微沉了片刻,仍是銀牙一咬,道:「還有一事定要讓你知曉,這一回失陷青蚨幫,卻讓我遇到了我的生父!」曾淳眼中登時驚疑不定,急問:「你的生父在青蚨幫中,那是誰?」

   「是鄭凌風!」喚晴沒有猶豫,吐出了這個字眼。屋中立時就是一靜。

   不知怎地,這一靜卻讓喚晴覺出無比的寒冷,她揮起衣袖擦乾臉上淚混,低聲道:「今日這蒙古武士如何混上山來的,我不知曉,但他來挾持我只怕也是因為知曉我是鄭凌風的女兒。我離幫之時,鄭凌風便是不允,他說過,天下必會有不少人想將我劫持,進而脅迫青蚨幫。」
匿名
狀態︰ 離線
77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5 01:28:45
第二十一章 惆悵眼底起波瀾(2)

   曾淳的神色又黯然起來,他苦笑道:「呵呵,原來你是鄭大幫主的千金!」喚晴咬了咬牙,這一聲冰冷的苦笑登時讓她的心內覺出一陣針扎般的痛。「不錯,雖然義父沒有回來,許多原委我不知曉,但是我是鄭凌風的女兒卻是實實在在的了。」她說著仰起了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孔,她的靈魂裡不容有一點渣滓和芥蒂,也藏不住一點疑惑。

   曾淳點了點頭,望著她的目光果然發生了一些變化:「那有誰知曉此事?」喚晴道:「也只有陳將軍、何堂主和笑雲、盈秀這寥寥幾個人而已,青蚨幫中有幾人知曉,便不好說了。」曾淳便不言語了,眼中的目光忽剛忽柔,像是有什麼事情委決不下。

   良久,他才歎了一聲:「晴兒,咱們都是苦命之人!」曾淳說著,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放聲大哭起來。喚晴聽他哭得悲切,心中登時軟了,記憶中不知這個男人哭過幾次了,他經綸滿腹,抱負高遠,卻因迭遭慘禍,終日活在了仇和悶中。他整天在別人面前學著父親的樣子扳起臉來做出剛毅之狀,其實心中卻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而也只有這樣性情凸露之時,這個曾淳才可愛起來。

   「淳哥,咱們都是苦命之人,」她輕輕地說,「這世道,是不是好心人都是苦命?我好久沒見過你開心笑過了,真盼著有這麼一天,見你歡歡喜喜的笑上一笑。」

   一個絕色佳麗倚石而立,恬靜的夕陽餘輝爬上山嵐,落在了她的長髮上。映著那隨風輕拂的漆黑長髮,似乎連這抹斜陽都增添了無限韻致。

   笑雲瞧見玉盈秀這時候獨立峰頭,便展開輕功悄無聲息地滑了過去,在她白嫩的玉頸後輕輕吹了口氣。玉盈秀啊的一叫,回頭見是笑雲,揮拳做勢欲打,口中笑道:「這麼晚才來,還偷偷摸摸的唬人家一跳!」

   二人這時劫後餘生,都覺此時靜謐悠遠的落日和山光是如此難得和美麗,便挨著一株古松坐了下來。笑雲一口氣地道:「昨日我尋了你一天你都躲著不見今兒個我任大俠是故意拿起架子來讓你乾等的。」玉盈秀躲閃著他的目光,道:「昨日給爹爹灌了一堆大道理,頭都暈了,這裡山高景秀,正好透一口氣!」笑雲瞧見她清麗無限的臉上隱含幽怨,不由微感吃驚,問:「你那老爹什麼都好,就是好張口教訓人,讓人頭暈腦脹。他可說了你什麼麼?」

   玉盈秀玉靨微紅,忽然問道:「雲哥,在見我之前,你對那位喚晴姊姊甚是傾心。你……曾對她有什麼親熱之舉麼?」笑雲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臉上陡然一紅,想起那日老君廟的情形,不由皺眉道:「這個……抱是抱了,那也是救人要緊我任大俠萬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便將那日拚力相救的事情說了。玉盈秀才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我當是什麼大不了事情,」她頓了一頓,才道:「今日爹爹見了我,便問起你我之事。我便照實說了……」

   笑雲聽得她說到這緊要之處,不由一顆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哪知她卻忽然住口不言,眼望著他,瑩淨的雙瞳之中滿是頑皮之色。笑雲急問:「何堂主說了什麼,想必不是欣喜若狂,說不得還要扳起臉來訓你一通?」玉盈秀見他急得臉也紅了,才皓齒半露,嫣然一笑:「爹爹麼,既沒有欣喜若狂,更沒有訓我一通,卻有些猶猶豫豫的。只是捋著鬍子道,這位任小弟人是不錯,天分又是極高,只是終身大事麼,還要仔細斟酌!」

   說到這裡又嗤嗤一笑:「我不甘心,便拐彎抹角的旁敲側擊,最後爹爹才道,任笑雲既得沈老哥的真傳,又與喚晴往來甚密,怕是秋巖老哥給自己選的干女婿吧!」笑雲道:「我還當是未來的泰山大人瞧我不起呢,這麼說,何堂主是怕因你我之事壞了他與沈先生的交情!我還當他是老學究,見我迫於形勢的抱了喚晴一把,便對我不依不饒!」

   玉盈秀卻搖頭道:「爹爹為人疏狂得緊,世間禮法不會放在心上。卻將兄弟情義看得勝過一切。不過,」說著螓首微側,道:「抱過又怎樣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的!」笑雲嚇了一跳,暗道:「秀兒竟說出這等話來,卻也是和他老爹一般,渾不將世間禮法放在心上。只是何堂主是書讀得多了,才這麼狂放不羈。秀兒卻是心中從沒有世間的諸多臭規矩,舉止之中更帶著幾分世間罕見的率真無邪,想必是她自幼長在青蚨幫,其母又行事磊落有關。」

   只見玉盈秀支手托腮,眼望落日餘暉,幽幽道:「你從前怎樣,我才不來管你。只要你見了我之後,一心一意地心裡面有我,我心裡面有你就是了。」笑雲聽了心中大是感動,又想起了初次和她相見之時她扮的怪樣,就不禁一笑:「是呀,秀兒,雖然最初與你相見之時,你還扮作個醜怪模樣,但自你在樹林中用這錦帕給我包裹傷口之後,不知怎地,就讓我對你另眼相看了。」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塊花團錦簇的香帕,輕輕擺弄。

   玉盈秀見了他居然將那錦帕洗得乾乾淨淨,妙目中就閃出晶瑩的光來,道:「想不到你這人大大咧咧,居然還有這樣的細心。」她想起那些日子終日以一張醜陋不堪的模樣示人,不由有些羞澀的一笑:「當初娘便說過,女子生得太美,未必便是好事,男子圖的多半只是你的美貌!她便給我立下了一個古怪規矩,自我十五歲時便要以那一幅醜陋面孔行走江湖,直到……直到我遇上一個人,這人能不在意我的醜陋,更能覺出我的慧質蘭心來……若是我二人當真兩情相悅,才能以真面目示人!」

   笑雲這時才知她扮作醜女的苦衷,吐了一下舌頭:「令堂想來也是一位怪人,才給你立下這麼一個古怪規矩。」

   玉盈秀笑道:「這確是一個古怪規矩。但我自幼在青蚨幫中長大,少年才俊見過不少,但若論心腸好的麼,卻是寥若晨星。這些人見了我的醜陋模樣,從來都是厭若蛇蠍,嗤之以鼻。後來也不知是誰,無意中見過了我的真面目,便哄傳了出去,這一群人又對我趨之若騖,沒完沒了的巴結奉承。我無奈之下,只得戴上了面紗,這才知道母親立下這麼一個怪規矩,確是真心為我著想。」笑雲頻頻點頭:「如此看來令堂大有先見之明,這規矩非但不怪,更是極有遠見。若不是這規矩,只怕我便遇不上你了。」

   她的明眸在暮色之中熠熠生輝,道:「那晚你在樹林之中對我說,你是一個人間難得的好女子!我聽了之後,心中好生歡喜,想不到真能在這世間遇到這樣的人。娘說過,遇上了這樣的人,便將那塊玉送給他,讓他貼身戴著,那樣你二人的心便永遠在一起了!」笑雲聽她說得動情,心中也是暖暖的,一手伸出摟住了她的纖腰,一手掏出了那塊剔透的美玉,道:「這塊玉一直貼身掛在胸前,那幾日想你想得緊了,每天都要掏出來看上他百八十回。」遠山已經給落霞浸染成一片瑰麗的絳紫色,夕陽已逝,那塊美玉在淡淡的餘暉下閃著一抹動人的光澤。

   笑雲忽然想起一事,低聲問道:「秀兒,若是令尊何堂主發起了脾氣,死活不讓你嫁給我,那又如何?」「爹不會這樣做的,」玉盈秀想了一想,又道:「若是當真如此,咱們便離開鳴鳳山,管他天涯海角,是風是雨,只要咱二人在一起,我便心滿意足了。」笑雲聽她說得毅然果決,心中更是陣陣熱潮滾動,但覺玉盈秀的纖腰柔若無骨,陣陣甜香款款襲來,不由心魂如醉,臂上加力,便將她帶入懷中。玉盈秀給他健臂緊緊攬著,立覺身子酥軟,芳心更是如小鹿撞擊,嚶嚀一聲,便倒在了他的懷中。
匿名
狀態︰ 離線
78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6 00:19:05
第二十一章 惆悵眼底起波瀾(3)

   夜色闌珊,鳴鳳山沉醉在溫柔而又飄渺的幽暗之中。二人雙唇相接,心神更是交融一處,真盼著這美妙時分能長久凝住。

   如癡如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身後傳來嗤的一響,一隻草兔驚竄而出。玉盈秀啊的一掙而起,笑雲瞧她面上玉渦紅量,嬌媚橫生,不由心蕩神迷,正待再抱過來接著溫存,卻見玉盈秀伸出一根蔥白玉指抵在自己唇上,輕聲道:「噓,有人來了!」

   笑雲這才把渴驥奔泉般的慾念強自壓下,他內力精深,心識展開,立時昂首道:「在東南,那裡像是有人!」二人側過頭去,果見數十步草叢中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一閃而逝。笑雲笑道:「哈哈,是梅老道!」

   玉盈秀雙眉微蹙,道:「由此向前,便是陳將軍所居的擎天堂了。父親說過,這老道曾經私自跑到陳將軍的擎天堂中一次,問他去做什麼,卻死活不說。這一次是不是又要去了?」笑雲嘻嘻笑道:「這老道終日顛三倒四,管他這閒事作甚?」玉盈秀知他心思,不由頰暈紅潮,伸手在他額頭輕輕一彈,笑道:「這怎麼是閒事?山上近日變故頗多,你不為了旁人,為了你未來的泰山大人也要留心一二!」笑雲以手拍頭,裝模作樣地道:「正是正是,我怎地忘了這關鍵所在!事關何堂主,便不是閒事,咱們說什麼也要管上一管。」二人斂氣屏聲,展開輕功,一路追了過去。

   梅道人跑得不快,幾步之後便給他二人堪堪攆上。卻見朦朧的夜色之中,梅道人一臉嬉笑的神色,直向擎天堂奔去,這老道輕功奇高,舉步落足,恍若御風而行,若非適才驚起一隻野兔,實是讓人難以發覺。

   片刻之後,梅道人已經到了擎天堂外。堂外這時卻沒有兵丁往來巡視,他臉上更喜,繞著擎天堂轉了半圈,已經看準了一扇後窗,臉上神色躍躍欲試。玉盈秀看準時機,長身而起,低喝一聲:「梅老道,你要怎地?」

   梅道人一驚回首,見了他二人,登時堆出一臉苦笑:「原來是二位……嘿嘿,適才老道匆匆路過,二位做些什麼,老道是一眼也沒瞧見!」玉盈秀玉面飛紅,卻笑吟吟地道:「我二人不過在一起說些話兒,又能怎樣了?可不比你,半夜跑到此處,又要私闖陳將軍的擎天堂!」梅道人聽了這話便哭喪起臉來:「嘿嘿,老道運氣總是不好,回回撞見事!求求姑奶奶,可不要四處亂說,給何堂主知道了,說不得又要將我囚起來!」

   玉盈秀笑道:「想不讓我說也好辦,先要告訴我你為何要私闖擎天堂,總共闖過幾回,那一回回的,又撞上什麼事了?」梅道人笑嘻嘻地走近,道:「小姑娘美貌機靈,任兄弟忠厚老實,老道便跟你們說說也無妨!」

   笑雲平生第一次給人讚為「忠厚老實」,不由噗的一下笑出聲來。梅老道張大眼睛:「怎麼,老道說得可是真心話,上次小姑娘的老爹何堂主纏著問了我多時,老道惱他終日扳著臉的怪模樣,硬是沒說!」說到這裡,憤憤不平,自懷中摸出個物事來,放到嘴中狠狠地嚼起來。玉盈秀也覺忍俊不禁,卻在笑雲臂膊上輕輕掐了一把,道:「梅道長說得對,不要打岔,請道長快講!」

   「嘿嘿,這事也就跟你們後輩說一說,」梅道人舔舔嘴唇,「老道跑到擎天堂來只是想偷他一樁東西。那便是──酒!山上戒酒多日,老道的口中都要淡出鳥來了。正好有人跟我打賭,說有個地方藏有上好的美酒數壇,卻不知我有無膽量偷來,這地方便是陳將軍所居的擎天堂了,老道豈能給他唬住,為了酒癮,更為了老道的面子,便隔三差五的趕來瞧瞧。」玉盈秀蹙眉道:「跟你打賭的人是誰?」梅道人又張大雙眼:「嘿嘿,這個可不能說,說了,這賭便算老道輸了!」玉盈秀哭笑不得,心想此人醫術絕頂,武功卓絕,偏偏性子瘋癲,渾似頑童。笑雲知他和頑石和尚最是好酒,這話也多半可信,不由連連點頭:「以道長的絕世輕功,來此盜酒豈不是手到擒來?」

   梅道人卻搖頭歎息:「手到擒來個屁!來此偷酒簡直就是交足了霉運。第一次剛剛到得屋外,便瞧見葉孤煙的屍身直挺挺躺在堂外,害得就差何競我盤問老道祖宗十八代的名諱了。第二次就是昨晚,倒沒撞見死屍,卻撞見兩個活人在吵架。嘿嘿,夜深人靜的不去睡覺,偏偏在此壓著嗓子吵架,他奶奶的也不怕虛火上升,肝腎陰虧,耳鳴目眩,心悸氣短!」

   玉盈秀強忍住笑,問:「是什麼人半夜跑到這裡來吵架?」梅道人道:「還有誰?自然是說要和陳莽蕩聯床夜話的那個肖同知了,和他吵架的也沒有別人,自是陳莽蕩了。」笑雲聽得心中大奇,問:「他二人聽說是老朋友了,又要吵什麼架?」梅道人大頭猛搖:「這個可不好說了,老道見酒是偷不成了,還哪裡有興致聽他二人胡吵?只是

   ……隱隱約約的聽那肖同知嚷了一句什麼『便因咱們是好兄弟,我才特來求你!』嘿嘿,瞧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必是給陳莽蕩搶了老婆去,才來此巴巴的求他!」

   任笑雲和玉盈秀二人對望一眼,均覺匪夷所思。梅道人卻又苦笑一聲:「這第三次麼,倒沒撞見兩個人打架,卻在半路裡撞見兩個人在一起咬架,咬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玉盈秀惱道:「好老道,這話你再說半句,我便讓山寨中人都知道你違背山規,膽大包天的來此盜酒!」

   梅道人搖頭晃腦地笑了:「二位只要不說起老道這短處,老道自然也會守口如瓶!」笑雲當先道:「好,好,道長這時還有要事在身,這就請吧。咱們便當誰也沒瞧見誰!」梅道人大是得意,道:「如此甚好!」轉身要待向擎天堂走去,忽又回身叮囑道:「二位要親熱,最好離此遠些,要是情有難耐懶得挪步,也萬萬不要弄出聲響來,要緊要緊!」黑暗中也瞧不見二人的神色,便向著黑黝黝的擎天堂躍進去。靜夜中只見一團青影有如靈貓一般悄無聲息的一閃而逝。

   笑雲正待走開,玉盈秀卻輕輕一拽他衣襟,輕聲道:「在此瞧瞧。這老道的嘴巴不好,只有抓他個人贓並獲,才可讓他真正老實起來。」

   話音未落,猛然堂內傳來兩聲冷喝,跟著又是一聲慘叫,聲音淒厲之極。二人都是一驚,笑雲長身而起,道:「難道梅道人被誤傷了?」玉盈秀卻一把扯住他,低聲道:「這時可不要莽撞!」

   跟著又聽得梅道人一聲大叫:「見了鬼啦!」呼的一聲,梅道人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急掠出來,瞧這迅疾之勢,比適才躍進去時還要快上數倍。「鬼……鬼,他奶奶的,」梅道人的怪臉在黑夜中抽動著,「嘿嘿,呵呵,嘿嘿,怎麼又撞上了一個死屍?」

   笑雲驚道:「又遇到了死屍,是誰?難道是陳……」

   「黑黝黝的,哪裡看得清楚,」梅道人猶自喘息不已,「天底下的邪門之事怎地都讓老道遇上了?」他這一喊,便有兵丁急奔過來,片刻之後火把燃起,照得擎天堂裡外一片通明。三人瞧見人聲鼎沸,無數首領、兵丁正向這裡奔來,才疾步向堂內走去。

   擎天堂是裡外兩間套屋,死的人是肖同知,靜靜地倒在外堂,血汩汩的流得滿地都是。身著小衣的陳莽蕩這時睡眼稀鬆地自裡屋走出,瞧見倒在外堂的肖同知登時吃了一驚。何競我、曾淳、喚晴和陸亮幾人也已趕到堂中。

   「梅道長,」陳莽蕩仔細瞧了肖同知確已斷氣之後,才抬起一張滿是怒色的臉,「適才是你在屋中狂喊大叫的麼?」他這時雖是不衫不履,但微一擰眉,仍是氣勢逼人。

   「這個可不干老道的事,」梅道人苦起了臉,道:「老道是閒逛路過此地,這個、這個……恰巧聽到屋中有人呼喝,這才進來瞧瞧,卻撞見一個黑影一下子閃到裡屋去了,我要待去追,腳下卻踩到了這硬邦邦的死屍……」陳莽蕩搖頭道:「我一直在裡屋,卻沒瞧見有人進來!深更半夜的道長不去睡,來我堂外閒逛作甚?」梅道人登時啞口無言,只得故伎重施,佯怒道:「我說不干老道的事,便是不干老道的事,武當梅道人說的話,還錯得了麼?」何競我雙眉緊鎖,沉聲道:「道長襟懷坦蕩,武林之中人人盡知。但你先後兩次私入擎天堂,每一次又都撞見兇殺之事,這便委實讓人揣摩不透了!」

   「不干梅道長的事,」余獨冰這時踏上一步,冷冷道:「人是我殺的!」他也是最先搶進屋來的幾人之一,但一直冷冷立在一旁,這時才站出來說話。「二弟,」陳莽蕩擰起了眉毛,「你為何要殺肖兄弟?」

   余獨冰歎道:「今夜當我巡山,在擎天堂外瞧見了肖同知,卻遠遠見他在堂外拔出了一把匕首,便即躍入堂內。我自是大吃一驚,隨後跟著躍入,才待喝問他意欲何為,但他回身見了我,卻氣急敗壞地一刀刺了過來。我情急之下,『虎鶴雙形掌』出手重了一些……」陳莽蕩驚道:「昨夜和他吵了一架,肖兄弟當真對我心存嫉恨,便來此行刺?」

   陸亮點頭道:「我瞧八成便是如此。諸位請瞧,肖同知手中握著一把匕首,上面還有一縷藍色布條,這顯是自余寨主身上挑下的了。他深夜之中持刀到此,其意不言自明!況且適才梅道長也說了,他路過此地,先聽到了有人在屋內傳來兩聲呼喝,也與余寨主所說吻合。」後來趕到的頑石和尚、奚長峰和幾個曾銑舊部聽了,也是頻頻點頭。心機深沉的何競我、曾淳等人沉吟不語,只有怒娘子柳淑嫻哼哼冷笑,對陸亮所云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

   號稱「老黃忠」的那老將黃克老問道:「陳兄弟,肖同知因何與你爭吵?」陳莽蕩歎道:「他勸我不要給大帥做那百日祭禮,以免引得天子不快,只將那百萬軍餉大家分了,了卻大帥心願也就是了。只是我這人素來不聽人勸,性好一意孤行,言語不和,便吵了起來……哪知便因此事,他就會來此行刺?」黃克老哼了一聲:「昨晚大家聚在一起個個都是眉飛色舞,只這廝一直哭喪著臉不言不語,卻是心懷鬼胎!」陸亮長吸了一口冷氣:「不錯,想來這肖同知已給錦衣衛收買,山上的樁樁怪事只怕也是此人所為!」柳淑嫻終於忍不住道:「所為個屁,葉孤煙被殺之時,他還沒上山,難道也是他幹的?」陸亮惱羞成怒,道:「我又沒說是他殺的葉孤煙,你盡會跟我糾纏不清!」

   曾淳黯然無語地俯下身來,望了一眼肖同知手中匕首,喃喃道:「這匕首樣式好怪,不似邊兵將帥所用的匕首!」又轉過身來,細細撥弄肖同知的屍身。玉盈秀一眼瞧見了肖同知所持的匕首,不由面色微變,隨即以「泠然希音」的傳音之術對笑雲道:「雲哥,一會我說一聲『頭好暈』,你便使雲起勢,將屋中那兩盞燈盡數震滅!」笑雲不明所以,一臉茫然地扭頭看她。卻見玉盈秀神色果決地向自己點了一下頭,他素知她冰雪聰明,機敏過人,也只得點了點頭。

   這時曾淳卻抬起頭來,沉聲道:「肖同知雖然為人深沉內斂,卻未必便會投靠錦衣衛。山上的內奸仍是未除,今日午後又混上黑雲城的細作來──這事我已和何堂主、陳將軍說了,大伙可都要小心謹慎。」眾人心中都是一沉,青蚨幫、錦衣衛和東廠劍樓尚且不算,如今又加上了漠北黑雲城,鳴鳳山當真成了眾矢之的!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響起一聲嬌軟的聲音:「我知道是誰殺了葉孤煙!」眾人聞聲抬頭,卻見說話的正是玉盈秀。

   何競我當先擰眉道:「秀兒,這事可不能胡言亂語!」玉盈秀笑道:「在青蚨幫時,曾跟那奇人江流古學過一門聽心術,適才我暗中一試,已經知道了十之八九!」眾人全是一驚,陸亮叫道:「姑娘竟會這門奇術,當真是秀外慧中,驚才絕艷,這兇手是誰,小生洗耳恭聽!」

   在陸亮一迭聲的催促之下,玉盈秀道:「說不得這時也只好再試一試!」說著妙目微閉,一言不發。屋中之人除了這陸亮,便是任笑雲都對玉盈秀所說的話有七八分不信,但又知此女精靈古怪,總能做出出人意料之事,便全睜大眼睛盯著她。玉盈秀的嬌軀卻忽然向地下倒去,口中道:「不好,這屋中煞氣好大,我的頭好暈!」

   笑雲得了她這信號,急忙踏上一步,左臂作勢向她扶去,右掌化掌為刀,一記勁道威猛的「雲起勢」疾揮而出,兩盞燈登時被他的氣勁震滅。屋內就是一片黑暗。

   梅道人罵道:「賊笑雲,你發什麼瘋!」眾人也紛紛叱喝,屋內一團大亂。笑雲叫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弟這幾日練功入魔,這手總是不由自主的亂舞。」說話之間,已經有人點亮燈燭,屋內重又一片光亮。

   玉盈秀卻道:「適才一測,我已經知道了那兇手只怕就在咱們這群人中。只是這屋中剛剛死了人,煞氣太重,卻辨不出這人是誰!」曾淳笑道:「姑娘要如何才能斷出此人是誰?」玉盈秀道:「便請諸位叔伯大哥一起移步到山神廟中,那裡有神明庇佑,小女子的聽心術才得以施展!」何競我怒道:「秀兒,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怎地玩起這等神鬼之術了!」曾淳卻當先大笑起來:「堂主所言差矣,聽心術為佛家神通之一,可不是神鬼之術。大伙便一起去山神廟中一試如何?」陸亮叫道:「正是正是,一個也不要少了,大家同去!」當先邁步走出,眾人將信將疑也一起走出。

   路上笑雲的心倒跳起來沒完,低聲對玉盈秀道:「秀兒,你到底成不成,這個玩笑只怕是開大了吧?」玉盈秀卻含笑不答,笑雲瞧她滿面春風,絲毫不見擔憂之色,心中卻仍是放心不下。片刻功夫,眾人已經到了山神廟中。

   這小廟不知何年所建,神像塑得甚是簡陋,想必是當地土人求雨之用,陳莽蕩素不信神,上山之後便即廢棄不用。廟內火把點上,玉盈秀將妙目一轉,在眾人臉上團團掃去,不知怎地,她這雙顧盼生姿的明眸這時射在誰臉上,便讓誰覺得好不自在。

   玉盈秀看了一番,才問道:「余寨主還沒到麼?」曾淳笑道:「不錯,這個余獨冰仍是未到,只怕是來不了啦!」玉盈秀也笑了起來:「公子心懸明鏡,想必已經瞧出來了。這兩次殺人的兇手麼,便是余獨冰!」

   眾人聞言,全是一陣聳動。何競我道:「秀兒,這話可不能空口胡言,有何證據?」但他素知這位女兒的精明聰慧,回頭對身旁的袁青山喝道:「速速傳命封山,各道寨門嚴加把守,任何人都不得下山。全山搜索余寨主,請他速到山神廟來。他若有不從,立時擒拿!」袁青山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證據麼,便是這個匕首!」玉盈秀這時卻自懷中摸出了那把樣式奇特的匕首,高高舉起,「這匕首黃金手柄,手柄上更刻著兩枚金錢。適才曾公子說了,這不是邊關將帥所用。大伙想必不知,這匕首名曰『富貴鉞』,乃青蚨幫主鄭凌風秘治。只有為青蚨幫立下大功之人才能得他親手頒贈的這黃金手柄的富貴鉞。嘿嘿,說來慚愧,小女子在青蚨幫臥底多年,卻從未得他頒贈這玩意。」陳莽蕩卻道:「即便這匕首是青蚨幫眾所有,但你怎地就斷定這匕首是余獨冰的?」玉盈秀道:「肖同知身著小衣,腳上灑鞋也未及穿上,世間哪有這樣隨隨便便的刺客。當時我便猜想他不是來此行刺的,只是給兇手騙到此地,又驟遭殺手,死於非命。

   「但不巧的是,肖同知剛死,梅道人便恰好趕到,他這一喊,便引得許多人來。兇手一時慌張,便給肖同知捏造了一個刺殺陳將軍的罪名,但不巧的是這『刺客』偏偏衣衫不整,身上連利器也沒有一把。情急之下,兇手只得將自己的匕首塞到肖同知手中!」

   何競我點頭道:「有些道理,在我趕來之前,余獨冰確是已到了堂中。這時你便疑心上他了麼?」玉盈秀道:「正是,可我還不能貿然指認,只得耍了一個小把戲,藉故讓雲哥弄滅了那屋中的燈火,趁黑將這匕首奪在手中。要知這東西既然是幫主親賜,那兇手自會萬分珍惜,燈火點亮之後他一眼瞧見匕首不見,心中自是大為焦急。燈火熄滅之時,一團混亂,他必以為那東西給什麼人隨腳踢走了,好在我隨後又要大家全隨我到山神廟來。這對那兇手不啻一個天賜良機,待咱們全走了之後,他第一件要做的必然是留在堂中找尋那把匕首。」

   「如此說來,來得晚的便是兇手了。而這位余獨冰迄今遲遲未到,」笑雲也忍不住將雙掌一拍,叫道:「自是兇手無疑了,妙極妙極,秀兒你這門神機妙算的功夫,比那聽心術又高了一大截子!」

   「多謝任大俠誇獎,」玉盈秀得心上人一讚,不禁暈上嬌靨,嫣然笑道:「這也只能算出余獨冰是青蚨幫中的內奸,至於說他是殺害葉孤煙的兇手則純為推測了。」曾淳這時才道:「姑娘這推測大有道理,我曾與堂主揣摩多時,覺得葉孤煙的屍身給震碎多處,必是在一個狹促之地遭的毒手,這地方必然是鳳尾洞中的『蟒翻身』的那一段。而掌管鳳尾洞,有權隨時出入的人,也只有餘獨冰!」陸亮恍然道:「這麼說,是余獨冰將葉孤煙誑到鳳尾洞中,又驟施毒手的,隨後卻又怕人看出葉孤煙死在鳳尾洞中,隨即移屍到陳將軍所居的擎天堂外。」

   「正是,」玉盈秀雙目一亮,「梅道人,我猜那告訴你擎天堂內有美酒數壇,又和你打賭說你不敢去偷的人,也必是余獨冰吧!」梅道人這時也醒過味來,頓足道:「原來他殺了人放在那裡,又誑老道前去,給他背這黑鍋!可恨這廝還萬千叮嚀,我若將他的名字說出去,這賭便是我輸了!」陳莽蕩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話雖如此說,若非你嗜酒如命,焉能上人家這個大當!」

   眾人哈哈大笑,曾淳卻道:「事到如今,似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但還有兩件事讓人頗費猜疑。一個是那蒙古人樸南與余獨冰有無關聯,是否便是由他這門檻混上山來的?還有,余獨冰因何要襲殺葉孤煙和肖同知?」玉盈秀搖頭道:「這個麼,也只得問那余獨冰了!」

   便在此時,一個聚合堂弟子匆匆趕來道:「擎天堂前後已經不見了那余獨冰的身影!」頑石和尚大叫道:「事已至此,大伙還在此愣著做甚麼,速速去抓住余獨冰那兔崽子要緊!」眾人齊聲稱是,便待湧出這小廟。

   陳莽蕩卻道:「我猜此時他必會去鳳尾洞,大伙要仔細他掠走軍餉!」眾人心中一凜,隨即各展輕功,齊齊奔出了山神廟。
匿名
狀態︰ 離線
79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7 01:17:47
第二十二章 紫塞飛檄動九重(1)

   眾人在各寨之中依次巡查,又自擎天堂、鳳尾洞,一路尋來,卻是一無所獲。笑雲二人和頑石和尚結伴搜尋,跑得腰酸腿疼,卻始終毫無頭緒。頑石和尚罵道:「難道這龜孫子騰雲駕霧地走了?」玉盈秀聽他說起騰雲駕霧,陡地心思一動,道:「怎地忘了這個地方,咱們速回山神廟!」

   笑雲也立時醒悟:「不錯,大伙適才剛從那地方出來,自然沒有人再回去搜索,余獨冰必是暫且跑到那裡躲避。」三人展開輕功,悄無聲息地又翻回山神廟。

   這小廟內依然黑沉沉的,高挺的神像在夜色中瞧來愈發猙獰可怖。笑雲手擎火把,和玉盈秀並肩行了幾步,忽聽得神像後傳來一聲冷喝:「站住了,莫要動!」正是余獨冰的聲音。

   三人愕然止步。笑雲便瞧見神像後慢慢閃出一個魁梧的身影,正是余獨冰。此刻他手中卻握住一根尺長的兵刃,遙遙指住玉盈秀。玉盈秀眼見那東西中有樞匣,前伸銅孔,不由吃了一驚,緩緩道:「江南雷家的『七星化血雷』?」余獨冰冷笑道:「玉姑娘見聞廣博,當真讓人佩服。不過這一次卻走了眼,這是雷家新創秘器『霹靂化血雷』,比起它的祖宗『七星化血雷』來,更加猛厲百倍!」

   他說著自神像後緩緩走出,獰笑道:「我只需將手指這麼輕輕一按,你這千嬌百媚的小臉輕則會變成千瘡百孔,重則會給炸得腦漿崩裂。」笑雲聽了心下大駭,急忙閃身擋在玉盈秀身前,道:「喂,咱們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萬勿亂來!」頑石和尚怒道:「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怕他怎地?」玉盈秀怕笑雲弄險,急忙又閃身而出,低聲道:「這東西厲害之極,比西洋的飛鳥銃有過之而無不及。咱們且勿莽撞!」

   「還是玉姑娘有見識,怪不得當初幫主對你甚是賞識,」余獨冰冷笑起來道:「老子也實在不想和大家撕破臉皮,只要你們放我一條生路!」玉盈秀歎了一口氣,道:「好,余獨冰,我們便當沒有見過你!煩勞你回去後告訴鄭幫主,請他也好自為之,陸九霄和嚴嵩心如蛇蠍,跟著他們未必便是好事。」

   余獨冰冷笑一聲:「玉姑娘的好心在下替幫主多謝了。只是在下卻沒有那麼傻,如今山上正在四處搜尋余某,此時獨自下山無異死路一條,在下斗膽,煩勞姑娘送在下一程。」笑雲叫道:「不成不成,還是我送你一程的好。」說著便要舉步上前。

   「站住,」余獨冰喝道:「任兄弟的武功太高,余某可不敢消受。玉姑娘,我數一、二、三,你若不過來,我便一銃射爛這位任少俠!直娘賊的,你這小情人武功很高,這霹靂化血雷多半射他不死,只能射得他少只眼睛缺半邊臉的……還不過來!」他算準玉盈秀對笑雲情深意切,便對笑雲出言恫嚇。

   笑雲又驚又怒,但自覺若冒險一衝,余獨冰狗急跳牆之下,說不定又會傷了玉盈秀。玉盈秀卻在他手上輕輕一捏,低聲道:「雲哥莫怕,我自有計較!」說著已款款向余獨冰走去。「秀兒!」笑雲痛叫一聲,玉盈秀卻伸手放在背後,向他輕輕搖擺。笑雲和頑石和尚忍不住齊向余獨冰放聲大罵,卻又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瞧著他將那霹靂化血雷抵在玉盈秀的玉頸之上,一起舉步向廟外走去。

   廟外這時已經趕來眾多兵丁將領,何競我、顧瑤、梅道人、曾淳和喚晴幾人也聞聲而來,見狀卻也無可奈何。眾人分開一條路來,怒目看著他二人向山下走去,脾氣暴躁的頑石和尚、柳淑嫻和辛藏山幾個早就口不擇言,就余獨冰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

   余獨冰眼見群雄環伺,不由手也抖了,倒是玉盈秀神色自若,笑道:「余叔叔,可不要慌張過頭,若是失手傷了侄女,您可下不了山了。」這笑聲嬌媚婉轉,余獨冰聽了,不知怎地渾身勁氣就是一懈,心內更是懶洋洋的,只想找個地方大睡一場。

   這正是玉盈秀自幼隨母苦習的獨門秘術「泠然希音」,這門奇功講究聚聲成線,吐音制敵。當初在亂石林外,玉盈秀曾遵江流古之請,施展此功「阻攔」石陣中的群豪,雖是相隔甚遠,依然蕩人心魄。此時二人近在咫尺,玉盈秀將勁氣直送過去,登時擾得余獨冰心神驟亂。

   群豪之中,以何競我和任笑雲武功最是高明,但二人關心則亂,生怕傷到玉盈秀,雖然良機當前,卻是不敢妄動。玉盈秀瞧見余獨冰神色一怔,立知機不可失,嬌軀一彈,登時自他手中滑脫。余獨冰雙目一張,似是已知不妙。便在此時,驟然有一道刀氣自身後凌空而至,余獨冰才從泠然希音的幻境中掙扎出來,卻覺右臂一涼,已給那凌厲無匹的一刀截肘砍斷。

   一把光芒閃爍的鋼刀這才自空而落,氣勢逼人的斜插入地。
   眼見這一刀神威凜凜,喚晴不由雙目一亮,叫道:「義父!」卻見山道旁的一棵大樹上躍下一人,可不正是沈煉石。適才他匆匆上山,正好撞見這奇異景象,他瞧瞧向一個兵丁問個端詳,便即遠遠立在一旁,伺機出手,待見玉盈秀出聲擾敵,立覺機會難得,便出刀相助。

   余獨冰慘叫一聲,怪不得劇痛,反手去抓那落下地來的霹靂化血雷。

   便在此時,任笑雲身形展動,不顧一切地疾撲過來,這一躍用盡了他的十二成功力,當真快若電閃,斜刺裡攬住玉盈秀的纖腰,疾風一般遠遠縱開。何競我意念一動,布雨刀已經出鞘,本待一刀劈出,但覺余獨冰手臂折斷,慘不忍睹,這一刀便不忍劈出。

   就在這一念電閃之間,余獨冰已經抓起了那匣子,獰笑聲中,高高舉起。

   便在這時,猛然卻聞驚天動地的一聲大響,一陣硝煙伴著驚焰閃過,余獨冰嘶聲慘叫,登時翻身倒地。眾人愕然回頭,卻見陳莽蕩緩緩走來。他臉上神色灰暗肅然,手中一支長管銅銃還冒著青煙,適才那聲響顯是這銅銃所發。他邁著那單調的步子走到余獨冰的身前,緩緩蹲下。望著腳下猙獰的屍身,陳莽蕩那滿是風霜的臉上忽然滾下幾大滴淚水來,低聲道:「若非你要發這歹毒暗器頑抗,不論你犯下多大罪孽,我念在往昔交情,都會饒你一命!」周圍的人聽了這話,心中都覺悲涼無限。

   陸亮撫著陳莽蕩手中那銅銃歎道:「多虧陳將軍當機立斷的這一下子,不然這余獨冰情急拚命,不知還要死傷多少兄弟!這東西也真霸道,驚天動地的一股煙,任是神仙也難逃!」陳莽蕩才苦笑一聲:「這西洋的飛鳥銃,是道上的朋友自一夥倭寇手中搶來送給我的。使用之時先要點火燃芯,雖然麻煩之極,卻還救得了急!陸寨主若是喜歡,這便拿去。」陸亮受寵若驚,要待推辭,卻聽陳莽蕩歎道:「這東西害了我相交多日的朋友的性命,我也不能再留在身邊,便送於陸老弟吧。」不由分說,將那飛鳥銃塞入了他懷中。

   陳莽蕩單腿跪下,大手又自余獨冰猶有餘溫的手中抓起了那個霹靂化血雷,恨聲道:「這等歹毒暗器,怎容他留在世間!」說著舉手便待砸了。驀地他又停下手來,憤然冷笑兩聲:「嘿嘿,此物還是留著,讓青蚨幫那些狗賊嘗嘗厲害,」說著望了望手中那黃澄澄的化血雷,歎道:「便留在身邊,只當留個念性吧。」何競我聽他聲音又有些哽咽,只得走上前來,道:「陳兄請起吧,余獨冰既已為青蚨幫內奸,又害了多條性命,自然死有餘辜。只可惜沒有問出他為何害了葉孤煙和肖同知?」

   眾人之中,只有兩個人的眼光自始至終沒有望向陳莽蕩。

   笑雲一經脫險,便即緊緊握住玉盈秀的柔荑,急道:「秀兒,你怎樣了?」玉盈秀這時才想起適才命懸一發的驚險可怖來,忽地撲入他的懷中,哭道:「好險!」笑雲的心也跳成一個兒,道:「秀兒,多虧了你膽大心細,但從今而後,你再不可為我冒這樣的大險了!」雖然眾目睽睽,但他依然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柔軟的腰身緊緊摟住,似乎只要抓得稍鬆一點,方纔那驚恐萬狀的一刻又會重演。

   倒是身旁柳淑嫻冷哼了一聲:「喂,親熱夠了沒有,也不知羞!」玉盈秀才驚覺這時是四顧皆人,她明艷絕倫的臉上才浮出一抹暈紅,輕輕推開笑雲。倒是任笑雲絲毫不以為意,反惱這怒娘子多事,笑嘻嘻地道:「有道是非禮勿視,大伙都在一門心思的琢磨那余獨冰,偏偏你死盯著我們看個沒夠,這才叫不知羞。」一語出口,眼見柳淑嫻呼呼怒喘,柳眉倒豎,知她片刻之間便會瓢潑大作,急忙拉著玉盈秀遠遠跑開。

   眾人重回聚義廳時,已經是子夜時分。大廳之內,陳莽蕩居中而坐,聚合堂、鳴鳳山和幾大山寨首領分坐兩旁,數十道目光緊緊盯住了剛剛回山的沈煉石。眾人均知,若非刀聖帶回了萬分緊要之事,也不會在這深經半夜的將大伙招到聚義廳來。

   昏黃的燈焰下,沈煉石的臉上頗見風霜之色,衣衫也破裂多處,但那湛然飛揚的眸子一如往昔。「這一次進京,險些丟了老命!」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叫眾人的心全跟著一跳。何競我道:「老哥雖是一身風塵,但中氣渾厚,想來這一趟雖有廝殺,還未遇大險吧?」沈煉石呵呵笑道:「逍遙門逍遙十二客、落花谷消魂七友和號稱『磊落三奇』的京師三大神捕,這些人遇上了,你說算不算大險?」

   眾人的心又是一跳。喚晴忍不住道:「逍遙十二客素來自視甚高,極少出手,怎地也會給錦衣衛請出來與咱們為敵?」梅道人也搖頭道:「消魂七友這七個老鬼還沒死麼?嘿嘿,這些人中最難纏的還是磊落三奇,老道若是遇上了這三兄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

   沈煉石笑道:「陸九霄跟鄭凌風聯起手來,一個有權,一個有錢,天下還有什麼事辦不到的。」喚晴聽了此語,面色登時微變,垂首不語。沈煉石喝了一大碗茶,才道:「跟逍遙十二客那一戰是硬碰硬!那樸南也不知老夫跟著他,一路竟大搖大擺的直奔順天府而去,老夫覺得好奇,這廝膽子不小,竟然敢跑到我天子腳下去撒野。哪知咱們一到順天府,老夫的行蹤便走漏了,逍遙十二客早已經在客棧之中等我了。

   「好在這幾人倒是光明磊落的挑戰,說不得便是一場好殺,老夫出那客棧之時,十二客還剩下三個能站著的。只是我走出客棧,那樸南卻也蹤跡不見了。老夫眼見京師就在眼前,只得先入京師一探。卻不想隨後便遇上了老對頭消魂七友,嘿嘿,這些傢伙十多年沒見一點長進沒有,依然是下毒、偷襲這一套,老夫將計就計,假裝中毒倒地,然後跳將起來,一通狠劈,那當真是痛快,痛快,痛快!」

   他連叫了三聲痛快,才咳咳的咳嗽起來:「一通惡戰之後,他奶奶的消魂七友全都到陰曹地府銷魂去了。」梅道人拍手大笑:「你替天下除了這七個惡人,這一趟便不虛此行!」何競我這時卻動容道:「老哥此時已是疲弱之軀,猶能闖過磊落三奇這一關,這更叫西崖佩服不已!」沈煉石哈哈大笑:「你且不要急著佩服老哥,那是磊落三奇的老大還算念著跟我一點老交情,交手之時未盡全力,我才得全身而退!不然的話,可就難說得緊啦。」他嬉笑怒罵,說話蜻蜓點水,但眾人心內均知,這三戰其實必是千難萬險,驚心動魄,力戰逍遙十二客、聚殲消魂七友、獨鬥磊落三奇,放眼當今天下,除了「秋巖觀瀾」,還有誰有這等手眼這等膽魄?

   何競我微微點頭:「老哥想必今日也見了,那余獨冰是青蚨幫奸細,你前腳一走,他必是後腳便將你行程和意向傳了出去。」玉盈秀道:「最可怕的是老前輩要獨闖西苑之秘必給余獨冰傳信出去,你這一趟西苑之行只怕更加險難了百倍!」沈煉石已知這美艷少女便是何競我之女,不由笑道:「賢侄女說得一點不錯,這三戰雖然是凶險,但比起西苑那一戰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你倒猜猜老夫遇上了誰?」

   玉盈秀明眸一轉,道:「天下強過磊落三奇的能有幾人,莫不是天子欽賜武學宗師之號的緹騎首領陸九霄?」沈煉石大笑起來:「當真聰明,一猜便中!」眾人聽他渾若無事的哈哈大笑,卻全不由替他後怕無窮,在禁宮西苑遇上號稱天下第一人的陸九霄,實是難以想像這一戰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任笑雲皺眉道:「沈先生,你既知自己行蹤已然洩漏,一路走來,步步凶險,為何還要硬闖那皇帝老待的西苑去,那豈不是……」「自尋死路,是不是?」沈煉石絲毫不以為意,道:「這幾戰下來老夫是殺得眉飛色舞,早將西崖老弟先前的叮囑忘到了九霄雲外,恍惚著便如回到了二十年前,想起西苑之內說不定會遇上老冤家陸九霄便覺血都沸了。嘿嘿,此人害得我坐了多日大牢,若是當著狗皇帝的面將他戲弄一番,讓他偏偏捉我不到,回來後挨那狗皇帝的痛罵,豈不痛快之極?我那時倒想,若是在西苑內遇不上陸九霄,反倒沒趣味之極了。當下便尋到一家隱秘客棧歇了數日,將自己養得神完氣足,這才直趨西苑。」

   笑雲聽他說得意氣飛揚,滿身熱血也禁不住跟著一熱,暗道:「這中原兩大神刀,何堂主是滿身稜角,心裡毫無俗情繁禮,沈先生卻是飛揚跋扈,想什麼便做什麼,從無畏懼之念。雖然性情一個細一個粗,卻是一般的膽大包天,一般的英雄蓋世!」眾人也是如笑雲一般,心下一邊替沈煉石捏著一把冷汗,一邊也不由佩服他這身膽氣來。

   「進了西苑之後頭一樁事便是直奔嘉靖的御書房,好在已是酉戌之交,皇帝佬正在進膳。御書房裡半個人影也無,我便將那《定邊七策》恭恭敬敬地擺在了他的書案之上,更留書一封,詳述大帥之冤。出來之後,眼見時候還早,便在西苑之內四處閒逛,想瞧那昏君正在做些什麼,」沈煉石的話語淡定自若,彷彿去的不是九重禁地,而是在老友府內尋幽探勝:「這一逛卻又叫我大吃一驚,你們想必不知,咱們這嘉靖皇帝老兒數十年不上朝,卻在西苑內煉那採陰補陽的邪法。」陳莽蕩雙目圓睜:「這皇上去年還一下子選淑女三百人入宮,世人只道他是好色,卻不知他是更劣一層,居然煉起這下九流的玩意來了。」

   「陸九霄也料不到我這大的膽子,三番力戰之後仍敢硬闖西苑,西苑之內的戒備就稀鬆平常得緊。在西苑寢宮之外,我瞧見幾個太監在外忙忙碌碌,卻正是為這昏君在甄選當夜採補所用的淑女。嘿嘿,本來入宮女子給皇帝臨幸,那是萬分高興之事,但那批年方十四五的女孩子卻個個戰戰兢兢,最終選上的三個更是哭作一團。老夫見那幾個女子哭哭啼啼,便知這昏君必用什麼殘忍邪法摧殘弱女,心中便覺一團怒火升騰起來。

   「一怒之下便想大鬧他一番。哪知猛一回頭,卻瞧見身側十丈外的柳樹下有一個淡淡的人影!呵呵,原來我自以為神出鬼沒,卻還是給陸九霄發現了蹤跡,而這老東西居然能逃過老夫納鬥神功的六識探知,若非那柳樹稀疏,月光將他影子打到地上,只怕還一時瞧他不出。」

   眾人聽到這裡,全覺心中一緊,笑雲更覺涼絲絲的一股寒意閃過,似乎這時身後也靜靜立著一個隨時會出手取人性命的絕世高手。喚晴嗔道:「這有多險?下一次你去哪裡我都跟著,說什麼也不讓您再去胡亂冒險!」

   「險的還在後面,」沈煉石卻是一臉豪氣,絲毫不減,「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說不得便是一場好打。」任笑雲忍不住道:「沈先生,你在皇帝佬住的地方跟人家動手,這豈不是吃了大虧?」沈煉石哈哈一笑:「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皇帝佬眼皮子底下動手,吃虧著急的不是我,而是陸九霄。讓我一路大搖大擺地跑到皇帝清修的西苑來大鬧,這要傳揚出去,他這錦衣衛指揮使的烏紗帽如何還保得住?」

   玉盈秀拍手笑道:「這麼說,那一戰沈伯伯是大展神威,越戰越勇,戰戰兢兢、縮手縮腳的倒是陸九霄了?」沈煉石眉飛色舞,道:「正是!最要緊的是陸九霄不能帶著兵刃入西苑,他那乘手的傢伙青雲戟未曾帶來,單以空手對我的斷水刀,這一戰我自是佔盡了上風。」何競我卻面帶憂色的歎了口氣:「下山之時我便叮囑你,萬勿意氣行事!那時老哥只圖痛快,卻中了陸九霄的奸計!」

   沈煉石揚眉道:「什麼事都給你老弟一說就中,我一上來本想出其不意砍上幾刀,弄得陸九霄灰頭土臉的便走,哪知後來大佔便宜,竟然忘了逃走。這一下可就不好了,他奶奶的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御前侍衛老夫自是不放在眼內,但戰得百十招開外,卻瞧見四面八方隱隱地閃過幾個人影,瞧那身手都是一流高手。」

   何競我道:「老哥想必不知,幾年之前,嘉靖在皇宮內遭到幾個不堪凌辱的宮女謀弒,只因那幾個宮女情急之下將繩子系成死結,才未將他勒死。那一次死裡逃生之後,嘉靖便移御西苑,不再住在皇城大內之中,更遣人多方搜羅力士高手,今日之西苑外鬆內緊,早非往昔大內可比。」

   「正是如此,」沈煉石在大腿上拍了一掌,道:「眼見大事不好,唯有逃之夭夭。我一動了跑的念頭,陸九霄就急了,竟使出壓箱子底的絕學大天羅掌,緊緊纏了過來。老夫幾次要待衝出,卻給那抽絲剝繭一般的大天羅掌纏住了脫身不得。這時候那幾個人影已經漸漸逼進,軟的不行,只得硬衝,拼著背後挨了陸九霄一掌,老父卻在他胸前狠狠劈了一刀。」

   陳莽蕩雙眉一展:「先生斬了那陸九霄?」
匿名
狀態︰ 離線
80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8 01:16:04
第二十二章 紫塞飛檄動九重(2)

   「差得遠,差得遠,」沈煉石搖頭歎息,「危急之間,這廝居然使出一招『巧翻雲』來,嘿嘿,這一招出自峨嵋的『巧翻雲』素來是女子使得多,陸九霄以一代武林宗主的身份卻使出這樣的招式,而且他奶奶的使得別開生面,輕巧異常,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一刀便只將他衣衫劈得碎爛。我乘著他心驚肉跳的一瞬,便即脫困而出,但一眨眼的功夫,陸九霄就鼓氣追來,身後還跟著四五個高手。

   「可那一掌雖然讓我卸去大半掌力,卻牽得我這幾次所受的老傷舊傷一起發作,那滋味真是難受之極,剛逃出西苑,那幾人便堪堪要待趕上。好在這時西苑內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鼓樂之聲,陸九霄在我身後憤憤地罵了一聲,幾人竟然一起翻身趕回了西苑。」

   何競我道:「老哥這一回撿了一個便宜,那幾人因何回去,難道又有硬手擅闖西苑?」沈煉石搖頭道:「我自然也是不知,好奇之下,只得再回去探個究竟!」

   眾人聞言,齊齊睜大眼睛,頑石和尚更是將剛吃下去的一口茶噴了出來,叫道:「怎麼,沈先生,你一身是傷,竟然還敢再闖西苑?」沈煉石傲然道:「曾大帥的七策雖然獻上,但昏君看後不知有甚感慨,他是悔是怨,對咱們可都至關緊要。這個若不探明,老夫這一回豈不是白跑一趟?但求有一口氣在,西苑便是龍潭虎穴,也要再闖上一闖!」眾人咋舌不下,何競我更是將手在椅子上一拍,道:「沈老哥,你這一身錚錚鐵骨,小弟算是服了!一夜之間兩闖九重禁地,非但是前無古人,只怕也是後無來者了!」

   「得何老弟一讚,這一趟辛苦也算沒有白費,」沈煉石嘿嘿的笑著:「不過這一次再回西苑,卻是大有所得,那狗賊嚴嵩,居然趁黑進了西苑,向昏君面奏要事!那一通鼓樂召回陸九霄想必便是為此。」眾人聽他說到這裡頭一次面容一扳,心下都知他後面的話必是緊要萬分。

   「嚴嵩這老兒年已七旬了,卻是越活越硬朗,比起上次見到他時,又精神了不少。只是那晚他的老臉上卻滿是惶恐之色,我到得稍晚,正聽到皇帝佬向他大發雷霆。我縮身在宮殿的脊獸之下,以道家龜息秘術絕息斂形,這時陸九霄也早給嚇得噤若寒蟬,做夢也猜不到會我去而復返。這一來我便輕易將他們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原來便在當日,蒙古俺答遣黑雲城死士混入京師,向當朝首輔嚴嵩獻書一封,說要在一月之後於塞外十八道梁前領教中原武功,雙方這一戰便叫做『七星風雲會』,各出七人,打擂決勝。蒙古若是輸了,便從此偃旗息鼓,再不縱兵侵擾。若是咱中國輸了,便請大開馬市。嚴大人自是不敢怠慢,將這武士略一安置,便即直入西苑稟報。皇帝佬顯是動了大怒,手裡面揮著那張書信,一迭聲的狂喊『番幫戰書居然下到當朝首輔的府內啦』,實乃『天朝之恥、上國之羞』!」眾人聽了均是大感新奇,笑雲忍不住問:「蒙古人跟咱們打擂就是巴巴地想開什麼馬市,那是什麼東西?」

   何競我道:「馬市是在邊塞之處由蒙民漢人互通貿易的集市,因蒙古多產馬,集市上往往萬馬嘶鳴,這集市便乾脆喚作『馬市』!因為蒙古人只有牲畜和獵物,沒有織物和鐵器,便是日常所需的糧食和器具也很短缺,他們所需之物便靠這馬市向咱們換取。但是自從正統年間的『土木之役』之後,咱們大明的皇帝便不讓開設馬市了,私開馬市者論罪當誅!」沈煉石道:「聽說朝廷不允開市,好像還是怕蒙古從這裡面換了兵刃鐵器去。蒙古因為朝廷馬市不開,便頻頻出兵騷擾。」

   眾人越聽越奇,何競我又道:「老哥下山之前,那蒙古武士樸南便來下書,請咱們十八道梁一會,這一次怎地又改了主意,將戰書下到嚴嵩那裡去了?」

   沈煉石笑道:「那時我也是一般心思,卻聽一旁陸九霄卻道:聽聞那俺答帳下的黑雲城主嗜武成魔,黑雲城內更有一座名為『觀天井』的大牢,將四處不肯歸降的中原武林異士關押其中,直到那高手將本門絕技獻出,才可放歸。嚴嵩聽了,如獲至寶,忙道:這顯是賊酋的奸計,藉此比武之機,竊我中華上國武功,咱們不如置之不理,靜觀其變!」

   曾淳嗤的一笑:「什麼靜觀其變?嚴嵩狗賊遇上了事,只會如此推搪了事,上下欺瞞。」沈煉石道:「不過想來俺答怕咱中國不肯應戰,這封書信顯是寫得言辭倨傲,那昏君聽了嚴嵩的話立時便大罵起來,說什麼『強虜跳梁,焉能置之不理?』一句話說得那嚴嵩老賊腿都抖了。這昏君說到這裡又咬了咬牙叫道,這些蠻夷胡虜,時時出兵犯邊,朕正要給一些顏色看看,這馬市是萬萬不能開的!但這七星風雲會咱們終究還是要去的,更要一戰而勝,那時俺答是敗兵之將,自然乖乖地不敢再提馬市之請了!」

   陳莽蕩濃眉一抖道:「這麼說,昏君已同意應戰?」

   沈煉石道:「正是,嘉靖當時便令陸九霄總督此事,更要廣羅人才,以為己用。只是這皇帝轉念又顧及起天朝的面子來,又道,咱們不能堂而皇之的以一國之名回應番邦胡虜的挑釁,陸九霄此次出京,不能以錦衣衛指揮使的名號。」葉靈山卻哈哈大笑:「只許勝,不許敗,又要偷偷摸摸,這下子可是給了陸九霄一個苦差事!」

   「有趣的還在後面,」沈煉石也笑起來,「嘉靖忽然又問了一句,適才大鬧西苑的人身手好得緊呀,那人叫做什麼名字?陸九霄微微一愣,隨即老實奏道,那人是原來的錦衣衛統領沈煉石,為曾淳一案的逆黨首腦,此人素來梟悍,輕功刀法也為當世一絕。嘿嘿,這廝養氣功夫也當真高人一籌,那時候居然毫不慌張,不失一代宗師的氣度。嘉靖卻忽然將我留在他書房的信箋拋在地上,道,曾銑之事,天下當真都以為是冤案麼?」

   曾淳等人聽了這話全不由注目傾聽,只聽沈煉石道:「嚴嵩撿起信來略略一瞧,便即雙手發抖,倒是陸九霄面不改色地道,此信出自曾銑舊人之手,不足為憑,聖上萬勿為念!嚴嵩也緩過勁來道,曾銑結交的盡多沈煉石這等無法無天之輩,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看來聖上那時當機立斷的斬了此人,實在是英明無比。這老賊稀鬆平常的一句話立時讓昏君轉怒為喜。」眾人聞言均覺體內剛剛熱起來的血又是一冷,性急的便忍不住罵出聲來。

   「昏君卻道,朕倒覺這沈煉石與他信中所說的什麼聚合堂主何競我雖目無王法,卻還有些忠君之心,何不收為已用一併揚威塞外?嚴嵩老賊立時道,何競我終日妖言惑眾,目無禮法,近日更要在鳴鳳山上為曾銑招魂,公然為反賊鳴冤叫屈,老臣等早已安排妥當,要將他們一網打盡!昏君卻沉吟起來,說道沈煉石、何競我這等武人重義輕生,其實還可一用,可若是任由他們在鳴鳳山胡作非為,豈不使朝廷顏面有失?

   「陸九霄這時卻踏上一步道,眼下微臣屬下金秋影正率人在鳴鳳山下圍剿曾淳、何競我等曾案逆匪。微臣願上一趟大同,以大義相勸,收降沈煉石、何競我等堪用之才。事若不成,立時除之,以絕後患!嘉靖聽了,立時面現喜色,當時准奏。嚴嵩老賊立時便媚笑道,萬歲聖明,陸大人文武雙全,這一去必然馬到功成,老臣在此靜候佳音!」眾人聽到這陸九霄要親赴鳴鳳山興師問罪,不由一陣議論紛紛。

   陳莽蕩急將手一揮,道:「諸君少安毋躁,沈先生,那君臣三人又說了什麼?」沈煉石道:「後來嚴嵩又即進言,說到咱們煌煌大國豈能為一偏曠番邦輕易左右?他們說是一月後見陣,咱們偏偏要再推到半月之後,他們說在十八道梁,咱們也偏偏不要讓他們如願,該當另換他方,佔盡地利。嘿嘿,這老賊也無甚大才,只會在此細枝末節上逞些小聰明,最後這決戰之地便選在了山西鎮虜衛之北的大青山!我伏在上面又聽他們只草草說了幾句比武之事,然後嘉靖便絮叨起長生修玄之道來,嚴嵩與陸九霄兩個跟在一旁毫不知恥的一味奉承。老夫聽得索然無趣,便即乘黑溜出了宮來。」

   他滔滔不絕的將話一說完,眾人倒是一靜,都覺心頭彷彿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靜了一靜,還是何競我道:「這麼說,陸九霄不日便要來此了?」沈煉石嘿嘿一笑,點了點頭:「此人行事素來雷厲風行,若是不出意外,陸九霄這一兩日間便會親臨大同!」眾人的心全是一緊,劍帝鄭凌風、劍樓主人閻東來和六不鐵衛金秋影分率青蚨幫、東廠人馬、緹騎三路人馬在山下虎視眈眈,這時又多了個十萬緹騎的首領、號稱大明武學第一人的陸九霄,鳴鳳山必然又是一番驚風苦雨了。

   夜是墨藍的一片,一鉤殘月將逝,卻仍將皎潔清麗的月光披在鳴鳳山的百戶千牖上。

   一個嬌俏的人影人踏著如霜如雪的月光輕輕立在門外,屋內的沈煉石就打了個哈欠,笑道:「外面的人可是晴兒?」

   「自聚義廳回來後卻再也睡不著,」喚晴說著推門而入,輕輕的話語中透出掩不住的焦慮,「這時已是寅初,我猜爹爹的丹道十二周天臥功業已行完,便來……瞧瞧您!」沈煉石笑著翻身而起:「這麼晚了還不睡,定是心裡面又有了什麼解不開的結了!是任笑雲還是曾淳,誰又惹著你生氣了?」

   喚晴點亮了燈,任由那光照亮了自己蒼白的面龐。「義父,」她想了一想,終於道:「前幾日喚晴下山,卻失手給青蚨幫擒去,見到了……鄭凌風!」

   「鄭凌風?」一股笑意登時便在沈煉石的臉上凝住了,「他對你怎樣了?」喚晴低下頭來,道:「他對我倒是好得很,只是他卻對孩兒說出了許多做夢也想不到的話!」當下便將鄭凌風對她所說的話詳述了一遍,她性子耿直,雖知鄭凌風的許多話不妥,卻仍是照實說了。

   「義父,」她最後語帶淒楚地說,「喚晴自幼便是給您一手帶大的,這世間我只信您一人的話。鄭凌風將您說得如此不堪,我自是不信。我急急火火地趕來見您,便想聽您親口說出這事情的原委。」

   「我早知道瞞不住,卻仍是想瞞得一時算一時,」沈煉石才沉沉一歎,「不錯,你確是鄭凌風的親生女兒,險些給他親手殺死的親生女兒!」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連番的爭戰奔波都不曾使他稍現戚容的臉上這時忽然湧出一股痛楚之色,他沉了一沉,才鼓氣說下去,「那時候義父還是一個年方而立便即名動江湖的豪俠,攜刀聖之名遊俠天下。偏偏就在埋劍山莊遇到了鄭凌風和……和他的妻子阿娟!」喚晴聽他說起「阿娟」之時神色微現扭捏,不由心中一動:「義父莫非當真對母親有意,我還從未見他提起哪個女子之時是這般模樣!」

   只聽沈煉石又道:「我與埋劍山莊的主人鄭凌風一見如故,互相引為知己,我便在他莊上住了下來,終日談武論劍。他的焚天劍法那時剛剛草成,還不是我的對手,我對這天分絕頂的兄弟自然知無不言,助他將這絕世劍法處處完善。那時阿娟也甚好武,閒時也向我討教刀法,嘿嘿,實不相瞞,義父活了三十多歲卻從來沒有見過阿娟那樣的人物,那樣的笑容,那樣的風姿……」

   「喚晴,你瞧你就是一個美得不得了的美人了,但是比起阿娟來,卻還差得遠,」他說到這裡,又苦笑著搔了搔頭,「但到底她比你強在哪裡,我又說不出來。總之一來二去,我便對她神魂顛倒起來。那時常常是鄭凌風終日埋首鑽研他的劍法,我給他指出一兩處破綻,他便會三五日廢寢忘食的打磨推敲。這時節我便會和阿娟縱論天下刀法,她求我傳她心月刀法,我則請她將那首古琴『折柳』傳我,嘿嘿,那一段時光實是我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了……」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似乎心底最醇美的歡和最陳舊的痛一起湧上臉來,跳動的燈焰映得那張佈滿風霜的臉忽明忽暗。喚晴的心中卻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暗道:「直到此時,義父說得和爹說的全是一樣,難道後來義父當真……」

   沉了片刻,沈煉石才道:「只是那日子雖然歡娛,我卻自覺對不起鄭凌風。待那『折柳』習得大致差不多了之後,我終究狠了狠心,不辭而別。那一次真是狠了心的,對阿娟也是未打一聲招呼。這一走就是十來個月,只是這幾百日的時光我無時無刻的不在想她,終於在霜天紅葉之秋,我起了一個念頭,何不去埋劍山莊看看她,只要遠遠的瞧上她一眼便走!

   「我收拾行囊便一路趕到了山莊,卻見莊內張燈結綵,一打聽才知道莊主鄭凌風已經喜得千金,今日正是滿月大喜之日,呵呵,卻原來阿娟生下了你已有一個月啦。我那時茫然若失,心內也不知是憂是悲,當下便絕了見阿娟的念頭,只是堂而皇之地去見鄭凌風,向他賀喜。鄭凌風一見了我自是大喜過望,當夜我二人便在堂中連夜暢飲。

   「鄭凌風這人甚解人意,席間對我不辭而別之事決口不提,只與我縱論天下武林,說到他此時劍法已成,當要一展雄風。我那時卻是心灰意懶,只顧借酒消愁,飲到夜深之時,我已經酩酊大醉了。這時鄭凌風卻對我說出一番話來,他說雄踞江南的青蚨幫主陳蒼正給自己的閨女招婿,他有意一試,若是做了這青蚨幫主的成龍快婿,他日稱霸天下便有了八分把握!

   「我聽了勃然大怒,問他若是如此,欲置阿娟於何處?鄭凌風卻笑了,嘿嘿,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他的笑容,那樣的冷酷那樣的陰森。他說阿娟已經是你的人了,我還戀她何用?我聞言立時酒意上湧,大叫道,你胡說什麼,我連她的手都未曾摸上一下?鄭凌風卻冷笑道,這些鬼話又有誰信,她連跟我歡好之時閉上眼都會叫你的名字!若非你二人珠胎暗結,害怕姦情敗露,你焉能這麼偷偷摸摸的不辭而別?我自是又怒又痛,卻又不知說什麼是好,只道:我和阿娟堂堂正正,鄭凌風你不要胡亂猜想,更莫要血口噴人,污了阿娟的清名。

   「鄭凌風怒道,這時還惦記她的清名,好在她馬上就是你的人了,今夜埋劍山莊就要變成一片火海,你、阿娟、連同你們的孽種都要一同下那陰曹地府。嘿嘿,原來他只當我已與阿娟有染,這才生下你來。此人心機好不深沉,明明恨我欲死,卻一直不露聲色,直到將我灌得酩酊大醉,才來跟我圖窮匕現,說完之後便即揮劍撲上。拚鬥之中我身軟刀慢,數招之下便見不敵。眼見他就要得手,忽聽得堂外有人慘呼一聲『凌風』,卻原來是阿娟正一臉苦澀地立在堂外。我大吃一驚,急叫道『阿娟你快走』,一語未畢,身上已經中了一劍。恍惚之中,我聽到了阿娟的最後一句話,風郎,這一輩子我沒有負你……猛一回頭,卻見她將一把劍插入了自己腹中。」

   喚晴忍不住啊的一叫,只覺雙腿一軟,坐在了椅子上。

   沈煉石的眼中也有淚湧出,慘然道:「那時我當真是悲痛欲絕,但鄭凌風卻毫不管阿娟死活,長劍翻飛,將我團團圍住,一邊冷笑道:今夜之後埋劍山莊便要在江湖之中除名,但過不了幾日鄭凌風便會持掌青蚨幫,嘿嘿,沈兄你文采武功不在我之下,又無妻室,若不除了你,只怕還是我入主青蚨幫的大敵呢。我驚怒之下自知難敵,只得施展『平步青雲』的輕功逃走。我藝成之後素來心高氣傲,從未用過這門輕功,便連鄭凌風也不知曉我還會這樣一門絕技,就是這絕技救了我的性命。我堪堪逃到莊外,身上劍傷發作,便痛得昏了過去。」他說著霍然拉開胸前衣襟,露出了一道尺長的疤痕,苦笑道:「就是這道你自小便見過的傷痕了,這一劍雖然沒有刺死我的人,卻刺死了我的心。」喚晴含淚點頭,暗道:「義父所言,確比鄭凌風可信得多。若非如此,天下又有誰能在義父胸前留下這麼一道劍痕?」

   「再醒來時,卻見埋劍山莊的上空已經一片大火了。我那時的悲痛簡直難以言語形容,」他的聲音忽然沙啞起來,似乎又見到了那慘烈的大火,「但我咬一咬牙,還是向山莊撲去,只盼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阿娟的屍骨。但是在後院冒火找了多時,忽然在水井之中聽到了一個嬰孩的哭聲,卻原來阿娟聽到我們二人的談話之後萬念俱灰,已經起了自決之念,卻怕鄭凌風不會放過你,便將你穿戴齊整之後藏在了水桶之中,再將水桶垂到水面上方半尺之處。許是鄭凌風做賊心虛,又許是他自度大火一起瓦礫無存,便沒有細尋你的所在,這樣天可見憐,便讓我救下了阿娟的一點骨血。但我在火中苦尋多時,也未找到阿娟的屍身,你大哭不止,我怕鄭凌風未曾走遠,只得忍痛逃開了。這一逃就逃離了江湖,逃離了天下紛爭。我心灰意冷,心中只念著阿娟,只想再苦再難也要將你拉扯大。」喚晴這時已經泣不成聲,低喚一聲:「義父!」便撲到了他的懷中。

   沈煉石以手輕拍著她的香肩,臉上也是老淚縱橫,沉了片刻,才道:「過不多日,果然聽得鄭凌風劍掃群雄,如願以償的做了青蚨幫陳老幫主的成龍快婿。青蚨幫自得鄭凌風後便即如虎添翼,幾年之間聲勢日盛,而鄭凌風的焚天劍法業已大成,在江湖上後來居上,得了劍帝之名。後來陳蒼彌留之際更將幫主之位傳給了他。我眼見這死對頭志得意滿了,心中倒升起了往昔的豪氣,便投入錦衣衛,只盼為國出力,為民除害,哪知奸佞當權,這個爾虞我詐的官場比之弱肉強食的江湖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還不如江湖!」

   喚晴心內如刀割,黯然道:「您一下子瞞了我十幾年,這時才知您的用心良苦。可恨他……鄭凌風為什麼要認我呢?我真的希望這一輩子永遠不要見到他,永遠不要知道他是誰!」沈煉石也是一歎:「你如今長得大了,眉宇之間真的與他酷似,鄭凌風見了自然喜不自勝,哪有不認之理?聽說陳蒼老幫主的女兒幾年前鬱鬱而終了,也沒有給他留下一兒半女。嘿嘿,鄭凌風一生強悍奮發,處處爭先,其實也是可憐得緊,他錯誣了阿娟,此錯一鑄,必是一生內疚!」

   這時卻聽屋外有人歎息一聲:「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沈煉石苦笑一聲:「外面又來了個苦命的人,何老弟也給勾起心思了麼?」何競我的笑聲在門外響起:「夜深難寐,本欲一敘,聞得你們父女長話,也就不便打擾,卻聽了幾句,老哥勿怪!」沈煉石笑道:「我這風流史你多半知道,多聽一遍,也無甚要緊!」

   「老哥用情之深,誠堪浩歎!這等至情至性,真為西崖不及,請受西崖一拜!」門外衣襟簌簌作響,似乎是何競我向他隔門長揖。沈煉石嘿嘿一聲:「又發起癡狂來了,還不進來?」何競我卻笑道:「北斗橫天夜欲闌,愁人倚月思無端,適才在院外還看到兩個愁人,各自獨行難寐,不妨一起喊進來吧。」忽然傳聲道:「曾公子、陳將軍,快到沈老哥這裡坐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3 05:0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