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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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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2: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5-3-18 16:10 編輯

屠戶家的小娘子 作者:藍艾草
 
簡介
胡嬌彪悍,許清嘉文雅。
他們的婚後生活是這樣的:
胡嬌:「相公你說什麼?」
許清嘉:「……身為婦人就應恪守婦德……」
胡嬌:「相公我耳背,你近前來說……」緩緩舉起手中刀……
許清嘉……許清嘉強擠出一抹笑來,「娘子……娘子言之有理!」

原本是馴婦記,最後變成了馴夫記。
胡嬌:「……」我啥都沒幹!
許清嘉:……娘子言之有理!」內心默默流淚:誰能告訴我,當大官還要附贈個怕老婆的屬性?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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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顯德十七年四月,殿試的名次公佈之後,各地方官員在州府門前公佈中榜名錄,又有差人上門賀喜,滬州城東的胡屠戶得了消息之後,頓時喜上眉梢,轉頭就直奔後院報喜去了。
  
  胡屠戶名厚福,生的膀大腰圓,家住滬州城東市,藉著地利之便在東市開著個肉鋪,雇了倆夥計每日收生豬宰殺賣肉維生。
  
  胡家娘子魏氏與小姑子胡嬌正在整治中午的飯食,聽得今科榜眼乃是許清嘉,魏氏頓時喜的唸了一聲佛,又與胡嬌笑道:「妹妹大喜了!以後可是官家娘子了!」
  
  胡嬌剛過了及笄,生的眉清目朗,穿起胡服扮起兒郎來,頗有幾分雌雄莫辨的英氣。她此刻卻笑的沒心沒肺:「嫂子可是白道喜了,說不準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後,倒被富貴人家榜下捉婿,這會兒不定娶了誰家嬌娘呢。」不但沒有半分女兒家的嬌羞,倒好似盼著這門親事不成似的。
  
  胡厚福與魏氏被她這話給弄的愣了一下,當嫂子的先反應了過來,在她肩上輕拍了一記:「妹妹瞎說什麼呢?許大郎豈是那樣人?」
  
  「他敢?!」胡厚福後知後覺,露出了屠戶本色,「許大郎若真是反悔,我就拿砍骨刀剁了他!」
  
  胡嬌六歲之時,雙親先後撒手西去,胡厚福年方十六,還未成親,等於是一手拉扯大了這個妹子,加之他婚後四年未有子息,連帶著魏氏也將小姑子當女兒一般疼愛,都捨不得她受丁點委曲。
  
  「剁了他也不夠賣的,哥哥還是算了吧!」
  
  她這話倒招的魏氏展顏一笑:「我就知道妹妹還是捨不得許大郎的……」
  
  許清嘉人如其名,生的著實溫雅清雋,比胡嬌大了四歲。這門親事乃是過世的許父與胡父訂的娃娃親,四年前許母過世,許清嘉便伶仃一人,尋上門來。
  
  認真說起來,這門親事算是胡家高攀了許家。
  
  許家好幾代讀書人,只不過人丁零落,到了許父這一代好不容易中了進士,又外放為官,沒過兩年卻得了重病,撒手西去,留下孤兒寡母寄居在許母娘家生活。
  
  胡家卻是市井人家,胡厚福的祖父想要改換門庭,便將兒子送進私塾讀書,胡父與許父乃是幼年同窗,性格相投,這才有了這門親事。
  
  後來胡父屢屢落第,自感並非讀書的材料,索性重操祖業,開起了大肉鋪子。只不過他到底讀書多年,親自掌刀這種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便只有雇了夥計來做。倒是他的一雙兒女,一個賽一個的勇猛,都敢掌刀殺生。
  
  許母過世之後,許清嘉受舅家怠慢,冷言冷語,想將他送進鋪子裡做學徒,但許清嘉志不在此,索性別了舅家,投奔岳家而來。
  
  胡厚福自己大字識不得兩個,卻極為敬重讀書人,又見妹婿生的一表人才,便拿出家中積蓄,將他送進清風書院讀書。
  
  許清嘉平日在書院住宿,每逢年節,胡厚福便喚了他來一同過節,與胡嬌也算是相識已久。
  
  大周民風開放,未婚夫妻互贈信物之類皆是常見。
  
  按理說,許清嘉這幾年都寄住在岳家,哪怕只是逢年過節回來打個照面,也足以與胡嬌培養出點感情來了。但是,也許是胡嬌與許清嘉初次見面的方式太過奇特,之後的相處便順理成章的……不太融洽。
  
  那是許清嘉初次來到滬州,正是臘月頭上,胡家肉鋪子生意極火,兩個夥計連同胡厚福皆去鄉下收生豬了,鋪子裡由魏氏與胡嬌守著賣肉。
  
  魏氏生的頗有幾分顏色,鋪子裡沒有男人,便有街上三個潑皮前來買肉,言三語四的撩撥魏氏。魏氏正是新婦,面皮子薄,當時氣的眼圈都紅了,又慮著小姑子年紀小,還想著護她。哪知道胡嬌一言不發,提起砍骨刀便朝著其中一個正準備伸出爪子往魏氏臉上去摸的潑皮腳上去跺,一刀斬在他靴子上,當場便聽得那潑皮一聲慘叫……
  
  其餘兩名潑皮見得這丫頭年紀小小,卻提著刀神情凶悍,心中便有些發虛,又見她臉兒粉團一般,到底色迷心竅,朝著同伴使了個眼色,準備二人合夥上前奪刀。卻不曾想胡嬌右手提刀,左手撈起一塊連骨帶肉的豬肘子便砸了過來,正中其中一名潑皮的臉。
  
  魏氏驚駭的發現,小姑子雖然年紀小,但力氣著實大的嚇人,隨手撈起來的重量都要讓她掂量半天。她以一敵三,將三個潑皮打出門不算,還提著砍骨刀追了出去。
  
  恰逢許清嘉與人問道,問及胡家鄰居,那鄰人正巧要回家,便一路引著許清嘉而來,又講起胡家兄妹相依為命的艱辛成長路,以及為人的忠厚可親之處。在許清嘉的心裡頓時勾勒出了一對堅強的兄妹,他才失母,雖是少年也心中惶惶,又聞得胡家兄妹為人極好,不由大鬆了一口氣。
  
  那鄰人說到高興之處,又到得近前,伸手便指著胡家肉鋪道:「瞧,那便是胡家——」話未說完,便從裡面跌跌撞撞跑出來三名年輕男子,形容狼狽,其中一名跛著腳,還有一名鼻青臉腫,外形上略整齊些的卻垂著膀子,逃命一般衝過去了。
  
  緊跟在那三名男子身後的,正是拎著刀的胡嬌,模樣兒頗為凶神惡煞,腳下如風直追了出去,嘴裡喊著:「有膽子別跑啊!」
  
  那鄰人本想喊一聲大娘子你家來客了,見此情形頓時尷尬的閉上了嘴。
  
  他方才可是誇了許多這胡家兄妹的優點。
  
  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許清嘉卻不知是怎麼回事,目送著遠去的三男一女,疑惑道:「大叔,這是……」胡家到底開的是豬肉鋪子還是人肉鋪子?
  
  鄰人帶著許清嘉到得肉鋪門前,六神無主的魏氏正從裡面追了出來,撞見鄰人,立刻迎了上去,極為焦急:「三叔,可瞧見我家妹妹了沒?」她方才被嚇的狠了,等回過神來,鋪子裡已經沒人了。
  
  許清嘉:他好像發現了什麼殘酷的真相……
  
  鄰人張了張嘴,又將嘴閉上了。看看身邊的少年,到底還是硬著頭皮介紹了一句:「許郎,這是你家表嫂,胡家的。」
  
  後來的接風宴上,雖然胡厚福與魏氏極力的表現他們的熱情好客,但許清嘉始終食慾不佳。
  
  鄰人只當他們是表親,這也是許清嘉一開口問路時那鄰人問起來的,出於少年的自尊,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投奔岳家而來,便謊稱是胡家表親。自家初次見面的「表妹」有多彪悍,鄰人覺得,還是留待許郎日後慢慢發現吧。他就不多嘴了。
  
  胡厚福從鄉下回來之後,就被魏氏拖進後院,將家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頗為難過:「郎君去了鄉下,我卻沒有照顧好妹妹……」
  
  「你沒事吧?沒被人欺負吧?」胡厚福伸出粗厚的大掌來摸摸妻子的臉蛋,又微微一笑:「想來那幾個潑皮以後是不敢再上門來了。不然——」他緊握了拳手,面上凶神惡煞的表情與胡嬌極為相似。
  
  魏氏本來還擔心他生自己的氣,讓小姑子小小年紀做出打架鬥毆的事情來。哪知道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特別是見到胡厚福這個凶狠的表情,她的心裡卻奇異的泛起了絲絲甜意。
  
  「不過妹妹提著刀追出去時,正撞上許郎來……」
  
  許清嘉不曾對鄰人說真話,但對著魏氏卻不曾掩藏,自然要將信物拿出來,表明身份。
  
  胡厚福揮揮手,滿不在乎:「他若是嫌棄嬌嬌,咱們還不嫁他了。難道咱們家嬌嬌還怕嫁不出去?」他從來沒覺得自家妹子力氣大點,性子悍點是什麼大缺點,相反那是優點。
  
  胡家的女兒,不去欺負別人,卻也不能被別人欺上頭來。
  
  因此,從發現胡嬌力氣大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後,胡厚福也不曾奇怪。他的力氣也是極大的,據說胡家還出過力能抗鼎的先祖,只是這其中有沒有後代誇大的成份就不得而知了
  
  理是這個理,但正式見面之後,在接風宴上,胡厚福雖然表現的很熱情,但心裡未嘗沒有在觀察許清嘉的神色,但凡他露出一點嫌棄胡嬌的神色來,恐怕胡厚福的熱情也會大打折扣。
  
  許清嘉自小寄人籬下,冷眼冷語見的多了,被人待如上賓的機會委實極少,今次被胡厚福熱情招待,便很有幾分坐立難安,強自鎮定的坐在那裡,連菜也沒挾幾筷子,卻被胡厚福逮著灌了好幾十杯酒,最後酩酊大醉,送回房裡去睡了。
  
  胡厚福雖為人寬厚,但久在市井,自是帶著些商人的狡黠,他見過不少人前人後兩張臉的,初次相見,哪怕許清嘉偽裝的再好,只要將他灌醉了,不怕他不露出本性來。
  
  孰料許清嘉醉後只是閉著眼睛安睡,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酒品極好。
  
  胡厚福始放下一顆心來。
  
  整張席上,唯有胡嬌沒心沒肺,吃的十分盡興。
  
  她今日可是出了大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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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身為一名穿越人士,未婚夫這種生物,至少目前還不在胡嬌的考慮之列。
  
  她才十一歲好吧?還是天真爛漫的(提刀)少女,總覺得離成婚還有遙遠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上輩子在特種大隊生活,最後因為執行任務而犧牲,連個男人也沒撈上,更不知戀愛婚姻是何滋味的她,乍然成為襁褓之中的小小女嬰之時,最大的煩惱是胡父為她起的名字:嬌嬌。
  
  留著小鬍子的胡庭芝抱著女兒不捨得放手,只覺她的小臉蛋又香又軟,總親不夠。已經遙想到將來嫁女之時的酸楚,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卻不知那閉著眼睛的小小嬰兒已經在心裡將他起的名字吐槽了無數遍。
  
  後來……胡庭芝自然是沒有機會親眼瞧見她將來出嫁了。
  
  那時候胡嬌正醞釀著怎樣利用胡父對她的愛寵之心,將胡嬌這個名字改了,省得她每次想起自己的名字都覺得渾身不對勁。不等她行動起來,胡父便臥床不起,身染重病,臨終之時,拉著她的小手死死不肯放,眼睛卻直盯著胡厚福。
  
  直到胡厚福在他病榻前保證,必定要將胡嬌好好養大,並且親自送她出門子,他才閉上了眼睛。
  
  在那之前,胡母已過了百日祭。
  
  兄妹二人相依為命這麼些年,胡嬌做夢也不曾想過,天上不止會掉下個「林妹妹」,還會掉下個未婚夫。
  
  起先她只當許清嘉是借助在自家的「親戚家的孩子」,同樣父母俱亡,她對這名少年還是充滿了同情。待他也十分的客氣有禮,只是並不曾放在心上,當做無關人員罷了。
  
  有時候感覺少年悄悄打量的目光,她也渾不在意。想到初次見面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嚇,生怕這少年膽小如鼠,不敢在這家裡安心住下來,心懷歉疚的胡嬌還要朝少年和善的笑笑,以安慰他受驚嚇的小心臟。
  
  當初許清嘉向魏氏自報家門的時候,胡嬌正提著砍刀狂追潑皮,錯過了他自報家門一節。後來魏氏拖著胡厚福去說悄悄話,也正好避過了胡嬌。
  
  等到她在無意之中聽到胡厚福與魏氏在商量她的嫁妝,又講起許清嘉身無長物,將來成親勢必還要為他們準備婚房,胡嬌頓時驚起一身冷汗:許清嘉不會以為她在對他眉目傳情吧?
  
  胡嬌整個人都不好了。
  
  多年戰鬥經驗告訴她,當一個人成為了她生活之中的麻煩,她要做的是必須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顯然將許清嘉掃地出門太不符合她的為人,剩下的就是攪黃了這件婚事。
  
  由是,胡厚福與魏氏聽到了十一歲的胡嬌對未來婚姻生活的展望:「哥哥嫂嫂怎麼能將我隨意嫁個文弱秀才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還是覺得對面的阿牛哥比較好……」
  
  阿牛是街尾王鐵匠家的兒子,現年十六,壯的跟牛犢子似的,每日光著膀子在鋪子裡打鐵,身上的腱子肉鼓的一塊一塊。
  
  魏氏埋怨的瞧了丈夫一眼,譴責他教育方針上的錯誤,意思是:瞧瞧你把妹妹給教成了什麼樣?
  
  胡厚福陪著笑朝魏氏做揖,難得一次呵斥胡嬌:「胡鬧!這門親事是爹與許伯父訂下來的,豈能隨意反悔!」
  
  胡嬌覺得,自家爹英年早逝,真是件憾事!她不但沒來得及徵得父命改名字,連婚姻自主都做不到了。
  
  不過想來,此刻許清嘉定然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她這番話,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
  
  她進這屋之前,是算計好了的,瞧見了許清嘉的往這邊走過來的身影,才說出這番話來的。為了加強效果,還煞有介事的一再描繪「阿牛哥」的優點,重點突出了「門當戶對」的重要性,總而言之一句話:她非常反對這門婚事。
  
  胡厚福從來沒遇上過自家妹子這般胡攪蠻纏的時候,她從小都很乖巧好帶,基本不給他找麻煩,除了……小時候打破隔壁孩子的腦袋不算。那也是因為隔壁熊孩子想跟胡嬌搶豬蹄來啃。他一度覺得自家妹妹下手輕了,敢從他妹子手裡奪食的,必須要拍扁。
  
  胡厚福沒轍了,將求助的目光轉向了魏氏。
  
  魏氏好聲好氣向胡嬌陳述這門婚事的好處:「許郎是個讀書人,又待人溫柔和善,想必將來待妻室也不差。妹妹說的阿牛可是一臉凶相,千萬嫁不得的。再者說了,要是許郎考中了進士,將來可是當官的,官夫人多體面啊?!」
  
  本朝民風開放,高祖乃是北周貴族,又曾有女帝主政,因此婚姻之事,不止是遵循父母之命,亦有兩情相悅者,上稟父母,亦能喜結連理。
  
  胡厚福與魏氏只當胡嬌年紀小不懂事,這才想要好生勸說。見她一門心思認定書生不能嫁,二人也只能想著日後再慢慢將她這念頭扳回來。
  
  卻不知此後胡嬌每見了許清嘉幾要繞道,便是許清嘉也對她極為客氣疏離。
  
  哪怕同個屋簷下,也沒見二人熟悉起來。
  
  為此,胡厚福與魏氏始終提著一顆心,只等王鐵匠家的阿牛終於成親之後,終於大鬆了一口氣。
  
  總歸要胡嬌死了這條心。
  
  胡嬌心裡未嘗沒有埋怨王阿牛太早成婚,好好一張擋箭牌沒了。每每見到他那張被烈火烤的起了滿臉疙瘩的大餅臉,都要默默吐槽下阿牛嫂的審美:真是密集症愛好者。就不能等阿牛哥青春期過了,痘痘平了再成親?
  
  她如是想阿牛嫂,卻不知魏氏對她的審美也做如是想。
  
  一面是滿臉疙瘩壯的跟牛似的王阿牛,一面是溫文爾雅玉樹一般的許清嘉,她家小姑子腦子裡不知道怎麼想的?
  
  直到後來有人托媒婆上門向許清嘉提親,魏氏才對外公佈:許郎乃是胡家婿。以此打退一眾覬覦許清嘉的少女們以及許多想做官家岳母的丈母娘們的美夢。
  
  整個東市都是做小生意的市井人家,難得出了一個讀書成績極佳的許清嘉,在書院裡常獲先生嘉獎,風聲傳回東市,有女兒的人家裡頓時都心眼活絡起來,都願意做這筆投資。到底讀書人前途遠大。
  
  都雲胡家近水樓台。
  
  被好心的想要推銷自家妹子的同窗騷擾到不勝其煩的許清嘉不得不向外宣佈:許家與胡家的親事乃是亡父遺命,再無更改的。
  
  在魏氏與許清嘉二人的共同宣傳之下,胡家與許家的親事似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誰知在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後,這件婚事成與不成,又成了滬州東市的一大奇聞。
  
  胡厚福忙著打發一眾前來討喜酒喝的高鄰,以及州府派來報喜的差人,不小心聽到鄰居婦人悄聲議論:「……你可曾聽過屠戶家嫁了官家夫的?」
  
  「我早瞧著許郎不是尋常兒郎,阿胡模樣兒再生的好,可那凶悍樣兒……誰敢娶啊?」
  
  「說不准許郎授了官之後,直接赴任去了吧?哪裡還傻呼呼跑來成親!就憑他那樣人才,再娶個高官家的女兒,將來官運……嘖嘖……」
  
  胡厚福是個憨人,最聽不得旁人說胡嬌的壞話,當即過去一掌拍在那倆婦人坐著的桌上,橫眉豎目:「吠!我家請了你倆來是說我妹子壞話的嗎?」
  
  那倆婦人正說的起勁,只當胡厚福與魏氏忙著招呼眾人,壓根沒聽到她們的談話,哪知道被胡厚福當面道破,頓時紅漲著臉,再也坐不住了,匆忙告辭。
  
  許清嘉高中榜眼的三個月裡,胡家由原來的賀客盈門到門前冷落,到得最後凡是知道胡許兩家親事的鄰人無不覺得,胡家女兒大概只有被退婚的命了。
  
  好好一個官家娘子就這樣沒了,連那些鄰人也覺可惜。更何況胡厚福,愁的連覺都睡不好了,生生要老了五歲。
  
  倒是胡嬌,只覺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近來吃的好睡的好,不知不覺就圓潤了起來。落在魏氏眼中,只當她化悲憤為食量,只能安慰的摸摸她圓乎乎的爪子感歎:好在本朝一向欣賞圓潤的女子。小姑子再努力一把,只要向圓潤再邁進一大步,就不愁沒了許家這門婚,再覓不到好人家。
  
  第四個月上,胡厚福終於接受了許清嘉已經放棄了胡許聯姻的事實,痛定思痛,決定不能坐以待斃,正準備積極聯絡各方媒婆上門為胡嬌擇婿,許清嘉卻出現了。
  
  許清嘉來的毫無徵兆,就跟他走的時候一樣,靜悄悄一個人出門,衣錦榮歸之後亦是一身布衣在傍晚出現在胡家肉鋪門前,只背後背著的包袱似乎略大一些。
  
  他走的時候魏氏只給置辦了兩身體面衣裳,胡厚福則給多裝銀子,只道出門在外,窮家富路,總要手頭寬裕,才好與同門結交。歡歡喜喜送了他出門,又望眼欲穿的等了幾個月,終於見到他回來,正在鋪子裡忙碌的胡厚福還當自己眼花了,經夥計確認之後才迎了出來。
  
  胡厚福本來很想表達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只恨不得將周圍那些長舌婦們都喚了來瞧一瞧,以示他沒並看錯人。但想到萬一許清嘉是上門退親來的,就不大好了。因此只是招呼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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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得知許清嘉是特意回來完婚的,只等完婚之後便要趕往南華縣上任,胡厚福萎靡了半個月的精神頓時高昂了起來,直覺是給那些近來一直看胡家笑話的四鄰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誰說他識人不清的?
  
  還有那個斷言他家嬌嬌嫁不出去的長舌婦……胡厚福很想當麵糊那婦人一臉豬大腸,順便再告訴她:你家閨女才嫁不出去呢!就算嫁出去,肯定也比我家妹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拉著許清嘉回後院的時候,不免高聲大氣朝著後院喊:「娘子,娘子妹婿回來了——」
  
  魏氏與胡嬌聽到這新奇的稱呼,內心活動截然不同。
  
  前者喜笑盈盈瞧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胡嬌,只當她聽到這話終於有了點小娘子的羞澀之意,便率先迎了出去,還體貼的想著留她在房裡整理下頭飾衣衫什麼的,好以最美的形象見未來夫婿。
  
  後者……內心裡有十萬隻羊駝呼嘯而過,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對待這一向敬而遠之的少年郎。
  
  不是說已經放棄這門親事上任去了嗎?這麼憑白無故的冒出來,真的好嗎?!
  
  胡嬌很不能理解許清嘉。書生娶婦,大約都喜歡那種溫柔賢淑的。但在她身上,這種品德大約……接近於無。
  
  許清嘉圖什麼呀?!
  
  就憑吃了胡家四年飯,也不至於要他以終身來謝吧?
  
  說到底,胡嬌還是不夠土著,她的內心深處還沒有深刻的理解過亡父遺命是怎麼回事,不能感同身受的將此事聯繫到自身。
  
  魏氏喜笑顏開,迎了人進來之後,立刻準備下廚整酒席,為許清嘉接風洗塵。期間甚至還將胡厚福也拖了出去,美其名曰:去廚下幫忙!實則是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妹妹這幾個月來恐怕也沒睡過好覺,都擔著心呢,這下人總算回來了,你就別站在廳裡礙眼了!」
  
  魏氏一路低聲絮語,卻不知被單獨留在廳裡的胡嬌在內心深深吐槽她家嫂嫂的一廂情願:讓大哥去廚下到底是幫忙呢還是添亂呢?
  
  欲蓋彌彰不要做的這麼明顯好嘛!
  
  大哥這都多少年沒下過廚了?
  
  不同於初次投奔岳家驚魂未定,許清嘉這次算得是衣錦還鄉,許是京中數月長了見識,又許是經歷過了春闈以及殿試的洗禮,幾個月前離家之時面上還尚帶一絲少年人的稚氣,再見面已經隱隱有了青年人的沉穩氣度。
  
  只是瞧著胡嬌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以往二人只要目光相撞必然是要閃避的,不論是胡嬌還是許清嘉。但這次許清嘉不但未曾閃避,還大膽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低低一笑:「阿嬌又長個子了。」
  
  平平淡淡一句話,就好像二人熟稔到朝夕相處——不,他們本來便算得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數年,只是算不得親暱罷了。
  
  胡嬌心裡,對這少年原本是沒有惡感的。任何時候,努力上進的人都是值得人欣賞的美好品質,更何況此人還十分的養眼有禮。只不過一想到這少年算是她未來夫婿,胡嬌就渾身彆扭。
  
  「阿嬌是你叫的?」她氣鼓鼓回一句,幾有奪門欲出的衝動。但現在若是奪門而出,不是形同示弱?
  
  因此只能杵在那裡。
  
  許清嘉也不惱,仍舊一笑:「阿嬌不能叫,那阿嬌妹妹呢?我走了這麼遠的路,渴的厲害,能給我倒杯水嗎?」
  
  前半句話讓胡嬌覺出一種被調戲的嫌疑,可惜他後面半句話實在有幾分可憐,再瞧瞧他風塵僕僕的模樣,伶仃一人,又覺有幾分心軟,便提了茶壺去,斟了杯溫茶給他端了過去,板起臉來申明:「你不許胡亂混叫。以後還叫我阿胡就好!」又生恐他不明白,即刻補了一句:「親事以後休得再提,別讓哥哥嫂嫂想太多了!」
  
  許清嘉將她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又舉著杯子去討水,待胡嬌又替他杯中注了茶水之後,他才反問了一句:「你的阿牛哥已經成親小兩年了,難道你還沒死心?!」
  
  胡嬌差點失手將茶壺朝他兜頭砸過去。
  
  她以為有些事情,大家只要意會就行,何必非要揭破老底呢?這人以前可不是這樣兒的,知情識趣的厲害,從不多嘴,只知埋頭苦讀,胡嬌一度以為他要讀成個書獃子了。
  
  許清嘉抬手輕輕鬆鬆從她手裡接過茶壺,還溫言安慰她:「我瞧著阿嬌妹妹提的不太穩,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
  
  「我在京中還給妹妹買了根釵呢,回頭就送到你房裡去。等我們成了親,以後我還會給你買更多的釵!」
  
  見胡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生氣了,許清嘉卻似無意,即刻就轉移了話題,已經開始展望婚後美好的生活了。
  
  「誰……誰要跟你成親?!」胡嬌已經不知道如何反駁這自說自話的書生了,他的反應顯然與她預想的完全不符。
  
  許清嘉卻以一種「你年紀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計較」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這才道:「方纔是我唐突了。這等大事怎麼能跟妹妹講呢?回頭等吃飯的時候,跟兄嫂講就好了。」說完就跟老僧入定一般,閉口養起神來。
  
  胡嬌:「……」
  
  許清嘉果然是有備而來。在接風宴上,先是鄭重謝了胡厚福與魏氏這幾年的照拂之情,又提起了二人親事:「我這次回來是準備成親之後,帶著阿嬌一同前去任職的,此事還要多多勞煩兄嫂了!」還抽空偷偷瞄了一眼胡嬌。落在魏氏與胡厚福眼中,完全是「小兩口眉目傳情的證據」。
  
  胡嬌:「……」感情她之前的一番話都白說了?這呆子完全沒聽進去?
  
  果然是書讀傻了嗎?
  
  胡嬌覺得她必須要另闢蹊徑了。如果不能說動兄嫂拒絕這門親事,沒準她還真在十五歲的稚齡嫁人。
  
  接風宴之後胡嬌便開始向胡厚福遊說她不願成親的原因,諸如離家太遠太過思念兄嫂啦,年紀太小不適宜出嫁了……還有心繫阿牛哥一時還不能忘情啦……總之怎麼能黃了這門親事怎麼說。
  
  可惜的是她的行為遭遇了胡厚福前所未有的堅決抵制。
  
  無論她說的多天花亂墜,都不能打消胡厚福將她嫁給許清嘉的念頭。不但如此,這個粗壯的漢子被她纏的受不了了,索性直接跪在胡父的靈位之前泣不成聲,誓不起來:「爹啊,嬌嬌想要毀約,兒再也沒面目去見你了……」
  
  胡嬌驚悚的發現,大哥還是很有演戲的天份。他這般聲淚俱下,不知不覺就讓胡嬌想起了胡庭芝,這個爹雖然去世的早,但在她的印象裡那真是將她寵上了天。能給她訂這門親事,想來也是出於一片父愛。
  
  她在親情與自由面前內心掙扎不已,胡厚福扭頭見她面上帶了猶豫之色,當機立斷加了把火,將腦袋在靈位前的地磚上磕的咚咚作響,大有胡嬌不答應他便要把腦漿子磕出來的架勢……
  
  許清嘉與胡嬌的婚禮是十天以後舉行的。
  
  許家在此處沒有宅子,胡厚福便作主替他租借了一處院子,又宴請了四鄰,擺了一天的流水席。
  
  胡嬌的嫁妝全都明魏氏準備,傢俱全都省了,只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成完親之後便可以直接裝箱打包帶走。魏氏是準備的極為妥貼的。
  
  至於壓箱底的銀子,胡厚福親自交到她手裡,足足二百兩的雪花銀,也不知道他攢了多久。胡嬌抬頭去瞧他方正的臉,見他神情蕭索傷悲,全無喜意,額頭上還繫著抹額,乃是在靈前不要命的磕頭,愣是將額頭那塊砸出了青紫之色,近日都拿抹額遮著,怕大喜的日子引人非議。
  
  不知為何,胡嬌忽然之間就熱淚盈眶了。
  
  兄妹兩人相依為命的時間太久,久到她覺得前世的生活都像夢境一般,只有現世的親情才是溫暖真實的。
  
  「哥哥——」
  
  胡厚福最見不得胡嬌落淚,從小這丫頭就頑劣異常,不管摔倒還是磕傷了都從來不哭,今日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眼瞧著淚有決堤之勢,都心都慌了,口不擇言冒出來一句:「阿嬌不哭,你要是不願意咱不嫁了
  
  胡嬌一怔:「真的?!」大有破涕為笑之意。
  
  胡厚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還是魏氏進來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讓你進來給妹妹送壓箱底的銀子,你倒好,立在這裡惹的妹妹哭了,大喜的日子把妝哭花了可怎麼好?還不快出去!」要是再讓他站一會,不定這憨子會順著小姑子臨時悔婚,那就不好收場了。
  
  她嫁過來這幾年是瞧出來了,丈夫平日從來都是順著小姑子。小姑子若是要揍人,他必定覺得那人該揍,小姑子若是要上房揭瓦,他不定都要搬梯子的主兒,這次若非這門親事乃是亡父訂下的,他早依著小姑子的心思悔婚了,哪裡能狠下心來逼妹子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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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4: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胡嬌出嫁之前,魏氏是準備對她進行婚前教育的,可惜在小姑子直勾勾的眼神中敗北,落荒而逃。長嫂如母什麼的果然只是一句空話,實際操作起來遇上人生大事還是很有難度的。她也就只能在婚宴上把把關。真正過起日子來還是要他們小兩口自己好生經營。
  
  懷著這樣美好的願望,魏氏將小姑子嫁了出去,忐忑了一夜未睡,只覺心頭繫掛著一樁心事,想到小姑子的暴力指數,魏氏又有點擔心許清嘉的人身安全。只能眼巴巴盼三日回門。
  
  胡嬌的新婚之夜,不止是魏氏沒睡好,便是胡厚福也失眠了,輾轉反側,半夜毫無睡意的講起胡嬌小時候的事情,越講越傷感,想到三朝回門之後她便要跟著許清嘉遠去詔南,人還沒走他已經擔起心來。
  
  不過對於胡嬌本人,新婚之夜毫無難度。
  
  許清嘉揭了蓋頭之後便開始笑,瞧著並非是甜蜜幸福到兩情相悅的笑容,倒是驚詫居多。
  
  這不難理解,她臨出門子之前,回頭瞧了眼鏡子裡的自己,驚魂一瞥之下也是大驚失色——最失策的就是堅決不應該在化新娘妝的時候全權交給喜娘來做主。
  
  這該死的古代審美!
  
  她幾乎都認不出自己來了。
  
  若非當時催著上轎,胡嬌都有衝回去卸妝的衝動。
  
  喜娘卻誤會了許清嘉的笑意,甜話兒說了一籮筐,中心思想就是「新娘子美到新郎瞧見了都笑的合不攏口的地步」。
  
  胡嬌一頭黑線的忍著共飲合歡酒,直等喜娘行完了儀式出門,她即刻便竄往面盆架子,掬水洗臉。
  
  許清嘉送完了賀客回來,見她卸了妝,端端正正坐在那裡,似在醞釀什麼,明明是個小丫頭,偏偏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來,不由笑了出來:「娘子深夜等候,可是有什麼大事要與為夫商討?」
  
  他這話說的順溜至極,可惜胡嬌聽在耳中只覺得彆扭不已。她與許清嘉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也就從他最近高中授官回來之後,才發現了他的另外一個毛病:油嘴滑舌。
  
  以前他可是十分的道貌岸然,連句過頭的話都不肯說的,這才多久就浮浪了?
  
  胡嬌自答應了胡厚福要出嫁之後,一早便想到了要面臨此種境地,做了心理建設好幾日,腰桿挺的筆直,她心中不斷安慰自己:反正這呆子還沒我力氣大,他若講理還好,若是欲行不軌之事,不如直接打暈了事。有了這層倚仗,那神態便逐漸放鬆了下來,甚至還起身替許清嘉斟了一杯茶:「先喝茶散散酒氣,坐下慢慢說。」
  
  許清嘉原是逗趣,哪想到她竟然真的有話要同自己說,不免來了興致,坐下來擺出聆聽高論的模樣:「娘子有g話請講——」
  
  胡嬌聽他一口一個「娘子」,叫的順口,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挫挫他的銳氣,面上笑意卻越發的濃了:「我常日聽說夫為天妻為地,天塌下來還有大個的頂著,以前是跟著哥哥吃喝不愁,如今與許郎成了親,不如我們來比比腕力,也讓我瞧一瞧許郎能不能為我頂起一片天來?!」
  
  許清嘉:「……」
  
  最後的結果是二人相安無事一夜,只不過胡嬌睡的是床,許清嘉窩在榻上。
  
  反正這處宅子是賃來的,賀客散去之後,這院子裡統共只有他們小夫妻兩個,家中連個長輩也無,夫妻二人如何度過新婚之夜,並無人前來干涉。
  
  第二日清早,許清嘉醒來,床上已不見了新娘子。只有一身嫁衣疊的整整齊齊。他忙起身,出了房門才發現廚下已經炊煙裊裊,院子裡昨晚賀客留下的杯盤碗碟已經清洗乾淨,被收攏到了一個大木盆裡,碼的整整齊齊。
  
  昨晚許家的婚宴是酒樓包席,連同這些碗碟皆是酒樓所出,回頭自有夥計上門來取。胡嬌在家做慣了家事,倒是個閒不住的人。
  
  反是許清嘉十幾年寒窗苦讀,金榜高中之時又在京中,接連宴飲,不得行差踏錯,後來授了官又在京中學習了足有兩月百夷風俗,這才趕了回來成親,倒是好一頓勞累,感覺足有許多年不曾好睡過了。哪怕昨晚並未有洞房之歡,亦睡的十分踏實。
  
  二人原本便是舊識,許清嘉昨晚規規矩矩,掰腕子輸了之後,被胡嬌指派去榻上睡也無二話,胡嬌承他的情,今日待他也十分客氣有禮,一早熬的濃稠的小米粥,外加兩碟小菜,以及昨晚喜宴上剩下的湯包,倒是十分的合口。
  
  三朝回門,魏氏叮囑了胡厚福好幾次,教他務必要瞧一瞧妹夫臉上脖子上有沒有青紫印子——她對小姑子的暴力十分的不放心。
  
  又怕胡厚福在酒桌上與許清嘉聊忘了,索性趁著端菜的功夫,自己親自瞧了好幾眼,見許清嘉仍如舊時一般文雅有禮,還時不時側頭去瞧胡嬌,偶爾趁著與胡厚福喝酒的空檔,還要給胡嬌挾一箸菜,便知他們夫妻和美,終於放下心來。
  
  第二日天清氣朗,胡厚福親送了他們出城,坐了驛站的馬車前往南華縣,直瞧著人沒了影兒,這才惆悵回轉。
  
  許清嘉與胡嬌夫妻二人曉行夜宿,一路自有驛站打尖吃飯,到得南華縣卻已是一月有餘。這一路之上,算得上二人相識以來相處時間最久的一次,胡嬌也漸次摸清了許清嘉的許多生活習慣。
  
  以往許清嘉假期回家,多是有魏氏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胡嬌乍然接受,才發現許清嘉其人,極是隨遇而安,早晚手不釋卷,飯食只要填飽肚子即可,又沒有什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惡習,很多時候都習慣了自理,對生活當真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說起來是極容易照料的人。
  
  胡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誠然,兩個人成親之後,就算是綁在一起了,如果她非要鐵了心拆開,若是教胡厚福知道了,恐怕要將胡父靈前地磚都磕下去三寸不可。這可不是胡嬌願意看到的。
  
  最好的結果就是二人先相安無事的相處下去,若是他好相處還好,若是不好相處,她只能另想他轍了。
  
  二人到得南華縣驛,許清嘉將胡嬌安頓下來之後,自行往南華縣府去投遞任職文書,他此次所授官職乃是正八品縣丞,頭上還壓著縣令這座大山,又是初次為官,自然要慎之又慎。
  
  胡嬌在驛館裡休息了半日,又花了十文錢煩驛子燒了熱水來,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將路上的髒衣物清洗乾淨,眼瞧著夕陽西下,還不見許清嘉回轉,她這才吃了驛子送來的飯食。直到掌燈時分,許清嘉才坐著輛馬車醉熏熏回來了。
  
  驛子將他一路扶到了他們住的房門口,使勁拍門:「許娘子,你家郎君回來了。」
  
  胡嬌拉開門,許清嘉瞧見她,便軟軟朝她身上倒了過來,笑的好不靦腆:「娘子我回來了……」那驛子見這位新來的縣丞模樣,料得年輕夫妻甜如蜜,立刻便鬆開了他,任憑許清嘉整個的倚到了胡嬌身上,忙忙走了。
  
  「喝得爛醉,又一身酒臭味,也好意思回來?!」
  
  胡嬌被個青年男子整個靠過來,全無防備之下也是忍不住晃了一晃,連忙穩住身形,反手關了門,將他連拖帶扛弄到了床邊,扔上床去,脫了靴子才算完事。
  
  也虧得她有一把子蠻力,若是一般女子,哪裡拖得動?
  
  許清嘉醉了九成九,見她要走,也不知哪裡的力氣,猛然伸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低喃:「阿嬌要去哪裡?」
  
  胡嬌很頭疼。
  
  她分明記得,經過胡厚福的一再試探,許清嘉的酒品一向良好,怎的單到了她這裡便耍起賴來?若是這房裡還有酒,倒不妨給他灌下去,索性讓他醉個人事不知,大約就好辦了。偏偏環顧四周,除了茶水再無其他。
  
  「我去給你倒杯茶來解解酒,乖——」她摸摸許清嘉的腦袋,就當他此刻是需要順毛的大隊軍犬,不成想這貨得寸進尺,被摸了腦袋竟然自動將臉也挨到了她手邊來,直往她手心蹭。
  
  胡嬌:「……」
  
  這種嫁了個丈夫驟然變軍犬的即視感要怎麼破?
  
  跟喝醉的人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胡嬌伸手在他的頸部比劃了又比劃,總有種一掌敲暈他的衝動,考慮到這招她太久沒用,萬一控制不好力道下手重了就不好了,只得歎口氣作罷,耐著性子哄他:「你乖乖躺在這裡,待我取了茶就來,哪裡也不去——」若有可能,她真是恨不得躲的遠遠的。
  
  可惜這一路之上,但凡住驛館,那些驛子們一打眼便知這是夫妻兩個,都給安排一間房——免得浪費國家資源。胡嬌不得不與許清嘉同居一室,甚至是同臥一床,只不過是兩床被子而已。
  
  憑許清嘉的品級,他也住不到上廳去,因此他們住的房子皆是比較簡陋的,哪裡有榻可睡?
  
  真要他打地鋪,這一路行來濕氣愈重,萬一生病了趕不及上任又是麻煩,胡嬌也只有咬牙忍了。但是她忍來忍去,萬萬沒料到還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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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胡嬌來到南華縣的新生活是從照顧醉鬼開始的。
  
  可恨的是這名醉鬼第二天醒來之後若無其事,好像前一夜發生的事情通通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COS中華田園犬直往她身上蹭的囧狀,若是安個尾巴大約也會搖得十分歡實。也不記得扯著別人的衣袖死活不肯鬆手,哄勸威脅都不管用,胡嬌好想將他暴力解決,考慮到以後長遠的生計問題,以及謀殺親夫這項罪名在大周似乎是要抵命的,她只能忍下這口氣。
  
  酒醒了之後,許清嘉就變個正經人了。
  
  胡嬌:「……」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再也不想跟許清嘉好好玩耍了。
  
  但許清嘉好像一點也感覺不到她這種情緒,照常洗漱完畢,跟她一起整理完了帶來的行李,驛館外面已經有馬車等在那裡,卻是縣尉高正派來的家下僕從。
  
  昨日許清嘉往縣衙投了任職文書,見過了朱縣令與諸般同僚,被同僚所邀前去宴飲,席間縣尉高正問起:「不知許賢弟是一人前來還是帶著家眷?」
  
  此次新科狀元榜眼探花三人,獨屬許清嘉年紀最輕,探花次之,狀元郎最是老成持重。進士榜出,杏園宴開,許清嘉與探花文鈞良被選為兩街探花使,前往名家名園去採摘名花,轟動全城。
  
  高正乃是南華縣本地人,這縣尉一職也是使了大力才攀爬上來的。他自己頗會些拳腳功夫,與許清嘉同為縣令佐官,不過比他低了半級,掌治安盜捕之事,帶了些武人的粗豪,見許清嘉並不似一般文人掉書袋,在席間又尊他為兄,這才問起,以表關切。
  
  許清嘉初來乍道,對南華縣內的事務並不清楚,只知道縣令年紀老大,是個老進士出身,在南華做了近十年縣令,不功不過,唯離京之時,同鄉吏部員外郎閻磊堅曾悄悄提點他:「西南百夷,群蠻種類多不可記,唯小心謹慎,務必求全取穩。」這算是他唯一知道的上面對西南百夷的態度。
  
  高正有心與許清嘉結交,昨晚宴後特意讓家中車伕送他回來,今日一大早又讓車伕接他們夫婦進城。朱縣令上任,有縣衙可住,但許清嘉品級不夠,只能自己賃房來住。
  
  高家這位車伕接了他夫婦入城,路上便講起:「我家郎君聽說許大人要賃房,已經找了本地的牙婆來,替大人瞧了一處院子,地方有點兒小,大人若是不嫌棄,我這便帶你們過去?!」
  
  許清嘉求之不得,即刻便應了,隨那車伕到得城內縣衙後街上,卻是個精巧的小院子,院裡是個兩層小木樓,樓下門口還養了兩缸荷花,此刻迎著日光開的正好。
  
  「娘子覺得呢?」
  
  見胡嬌點頭,許清嘉便煩那車伕先回轉,並且讓他喚那牙婆來一趟,順便立據收租。
  
  那車伕去了沒多時,又帶著個婆子來了,穿著不類漢人,想來乃是本地百姓,不過一口漢話卻說的極好,先給許清嘉夫婦道了安,又將這附近菜場各店舖在何方位介紹一番,最後才收了租銀回去了。
  
  此處緊靠著縣衙,聽那婆子說,租價比之偏遠些的地方自然是不便宜,不過瞧高縣尉面上,還給便宜了一點。至於便宜多少,那婆子不曾說,二人也不好意思問,只瞧高家車伕在一旁猛點頭便知定然便宜了不少。
  
  等婆子跟車伕走了之後,胡嬌便挽手開始打掃,許清嘉也挽袖準備幹活,胡嬌提著掃帚開玩笑:「縣丞老爺,打掃這等小事我來就好,還是不勞大人動手了。大人若實在得空,不若去置辦些米面柴油,菜蔬鮮果?咱們今晚總要吃頓開伙飯的吧?」至於鋪蓋……為防著路上過了宿頭,當初離家的時候,魏氏還特意給他們準備了兩床鋪蓋,也一路帶了過來。目下不是需要再購賣了,若是以後需要,倒可再另行慢慢置辦。
  
  許清嘉便揣了二十兩銀子上街去置辦。朱縣令給了他三天假期,讓他安頓家眷,只等安置妥當,便要回縣衙去正式任職。紛紛亂亂好幾日,一直等到許清嘉在縣衙上班好些日子,家裡才算收拾妥當。
  
  趁著他出門的空檔,胡嬌得空便去街上轉一轉,順便給家裡添些需要的小物件,再瞧瞧當地有什麼名產。這一轉之下,她才發現本地菌類繁多,買了半籃子菌類回來燉了雞湯,許清嘉當晚下班回來,是一路聞著進來的,進門便直撲廚房:「阿嬌,你做什麼好吃的了?在縣衙都聞到了,我是一路聞著味兒回來的,還想著不知道誰家廚子好手藝呢。」
  
  胡嬌給他誇的心裡樂滋滋的,連他那日酒後無品的仇也忘到了腦後,舀了半碗野菇雞湯遞過去:「你嘗嘗。」
  
  許清嘉笑著接過她遞來的雞湯,先是深深嗅了一下,才喝了一大口。
  
  胡嬌見他雙目似乎都要放出光來,忙問:「可是鮮的舌頭都要掉下來了?」
  
  許清嘉大歎:「平日讀書每見前人寫詩,都覺生動如在眼前,阿嬌今日這話真是再貼切不過了!」許是覺得她並未讀過書,許清嘉平日倒從不在她面前談論詩詞之類,今日被她這話觸動,不由便道:「阿嬌可願意識字?」
  
  ——誰願意做個文盲啊?!
  
  大周朝是有女子讀書啟蒙,只不過僅限於家境富裕的人家。胡嬌幼年父喪母亡,與胡厚福相依為命,她又哪裡能不懂事的同胡厚福提起想要上學的念頭。日復一日她也就習慣了自己是個文盲的存在了。
  
  還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那今天這頓可就算拜師宴了。束修就免了。」反正家中銀錢全握在她手裡。除了陪嫁的兩百兩銀子,還有許清嘉從京城回來省下來的四十五兩銀子,他原是準備返還給胡厚福的,不成想胡厚福又塞了回去,他只得收下。後來成親,街坊鄰居送的禮合計有二十六兩,外加滬州知府顧成送來的賀禮兩百兩,說是其中一百兩是賀禮,另外一百兩算是送他上任的程儀,謝他為滬州爭了光。
  
  二人路上花費外加租房添東西,攏共花了近一百兩,如今就等著許清嘉發傣祿了。
  
  「行,我向你交束修還不行嗎?」
  
  胡嬌想到當學生的是她,當老師的許清嘉卻要向她交束修,頓時樂不可吱,朝還端著雞湯的他揮手,跟趕蒼蠅似的:「麻煩你去外面院裡坐著喝,別妨礙我做拜師宴。」也不知她要怎樣大顯身手一番。
  
  胡嬌的廚藝一部分學自魏氏,一部分來源於前世的記憶。部隊是吃食堂的,可是架不住炊事班也有廚林高手,每人總有個拿手菜,或辣或甜,天南海北,雖然她以前只是吃過未曾親手做過,不過卻大大的豐富了她對於食材的分類組合。
  
  當晚的菜色果然豐盛,她又在鮮雞湯裡燙了本地的酸漿米線,撒了把切碎的蕪荽跟蔥花。酸漿米線爽口滑嫩,
  
  湯味鮮美難言,直吃的許清嘉滿頭冒汗,胃裡一片熨貼。
  
  吃完了拜師宴,許清嘉便正式開始教胡嬌識字了。
  
  然後,他驚喜的發現,很多字只要教過一遍,胡嬌便認得了,哪怕百來個字她也能記住。學過兩日,也不知許清嘉是怎麼想的,忽然便將速度放緩了,只要求她每日寫五張大字,認十個字便好了。
  
  胡嬌嫌棄他教的進度太慢,他卻道:「貪多嚼不爛。若是嫌慢,便每日再練十張字來,只不許胡亂塗。「
  
  「……」
  
  這是對她最近幾日毛筆字習作的評價嗎?
  
  胡嬌覺得真是傷透自尊了。
  
  他怎麼能要求一個專注於鋼筆十幾年的人去練好軟趴趴的毛筆字?好歹有鋼筆字的基礎,她覺得自己的毛筆字……結構還是擺的很有特色的嘛。
  
  胡嬌很想告訴許先生,若是一味嫌棄她的毛筆字,恐怕他要餓三天了。縣衙可沒有食堂,不提供工作餐。
  
  許先生正手握書卷讀的認真,半晌從書後面抬起頭來,似乎在研究她的臉色,最後歎了口氣,放下手走過來:「我來教你寫,你用力太猛了。」也不管胡嬌願意不願意,握著她的手便朝紙上開始緩緩寫了起來。
  
  胡嬌等於被他整個人給攏進了懷裡,鼻端是乾淨的皂角味,帶著年輕男子的體息,她頓時尷尬的手腳都沒地方放了,極想掙開許清嘉,但偷偷瞧他似乎專注的教她,半點不曾察覺到她的胡思亂想,她唯有按捺下尷尬。
  
  ——不過,或許是兩個人力道不由,哪怕由許清嘉親自握著她的手教出來的毛筆字,似乎也沒好看到哪裡去。胡嬌甚至覺得還不如她自己寫的好看呢。
  
  對於一個書法盲來說,草書的精髓就在於看不懂,草書以外的能認識的字體統統是憑好看與否的感覺來決定書法水平的高低。
  
  這本來……就是個顏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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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1 17:54: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許清嘉夫婦來南華縣一個月之後,家中以及公事都上了軌道,便接到了高家的拜帖。
  
  高正比許清嘉品級略低,高夫人上門拜訪也屬正常。但胡嬌往日打交道的除了左鄰右舍,便是上門買肉的顧客,如何招待官家娘子,她還真不會。
  
  況如今又無處去商議,唯有與許清嘉計議。
  
  許清嘉也不知道是考慮到她的廚藝拿不出手,還是別的,最後總歸拿了個主意,從外面酒樓訂了一桌子菜,花了胡嬌三兩銀子,解決了席面問題。
  
  到得約好的日子,她自己帶著個十三四歲的小丫環坐著馬車,高正騎馬相隨,夫婦二人一同前來。胡嬌已經收拾停當。席面採納了許清嘉的意見,她可不認為在梳妝打扮上許清嘉的意見管用,索性就不再咨詢他。她自己只會梳個同心髻,還是跟魏氏學會的唯一一種髮型,其餘的沒一種會的,更何況畫妝點胭脂這種高技術活。
  
  索性就素著一張臉出門迎客。
  
  高正年約三十出頭,其娘子與他年紀相仿,體態豐腴,見面先笑了出來:「我家郎君說許郎君年輕,我還想著也不知娘子年齡幾何,沒想到竟然這般年輕。」說著便欲叉手行禮。
  
  胡嬌忙上前攔住了她,反朝她行了一禮:「我初來此間,家中瑣事多勞娘子與高大官人照應,心裡感激不盡。只是無人引見,不好貿然上門。」
  
  高夫人年紀偏長,本是試探之意,見此情景忙牽了她的手,見她說這些話便宛如背書一般,抿嘴一笑,暗道她到底年紀小,客套話還說的不夠熟練,又不曾仗著許清嘉品級略高而有怠慢之處,倒也可交。
  
  這些日子高正回來每每談起,許清嘉家境貧寒,恐怕娶的也並非什麼名門貴女。想來小家碧玉,若是品性端正心胸開闊的,便正好交往,若是個蠢笨愚魯的,往後竟不必多來往了。
  
  「娘子若得空,隨時可以去我那裡散誕兩日。我那裡倒熱鬧,郎君新近納的兩名房裡人,吹拉彈唱樣樣來得,可讓她們唱上兩曲為娘子解悶。」高夫人打個照面,心裡便有了譜。
  
  「這怎麼好意思呢?若是不嫌棄,不若我喚你高姐姐可好?」胡嬌面對高夫人伸過來的橄欖枝,愉快的接受了,不過心裡給高正已瞬間貼了個「好色」的標籤:「我初來南華縣,倒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還想煩請高姐姐指教一二呢。」
  
  「哪裡。妹妹但有所問,我必知無不言。」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最主要的是高正與許清嘉喝的很是痛快,而高娘子與胡嬌也相談甚歡。
  
  婦人家在一處,原本應聊些胭脂水粉梳妝打扮娶婦嫁女,前者不是胡嬌擅長的,後者……距她還太過遙遠。倒是本縣朱縣令家眷以及許清嘉同僚家眷算是個不錯的話題。
  
  若說夫人社交,助許清嘉陞官,胡嬌全然沒想過。她所求的不過是以後在需要出席的場合不致得罪了人。
  
  高夫人倒是個爽利性子,見胡嬌問起,先讚了一番朱夫人的慈和,「誰都知道縣令娘子是個菩薩心腸。」話頭一轉,立刻遲疑了起來:「只不過……府衙後院還有一位。」
  
  「朱太夫人?」
  
  胡嬌在腦中已經回想了七八招如何在老年婦女面前表現的得體端莊,卻見得高娘子搖頭輕笑:「朱太夫人已仙逝多年了。我說的這位,日後妹妹在府衙後院見到了,還是盡量多注意點,雖不必與她著意結交,卻也不必得罪於她。」
  
  「哪位?」
  
  「日後你就知道了。」
  
  沒過幾日,縣令朱夫人在府衙後院設宴,胡嬌初次赴宴,還真的見到了高夫人口裡那位不能得罪的那一位。
  
  朱夫人年約五旬,早些年跟著朱縣令吃過不少苦,等朱縣令高中之後,她已容顏殘老,哪怕這幾年用心保養,可到底年歲不抵,還是透著些焦苦之像。
  
  反倒是她身後立著的一名身站粉紅衫子的少婦,鵝蛋臉杏核眼,大約十七八歲年紀,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
  
  等胡嬌跟朱夫人見過禮,寒暄了幾句之後,高夫人便以目示意她,她便知道這位是正主兒了。
  
  朱夫人早年勞作,供夫婿讀書,又生了一兒一女,兒子送到了書院讀書,女兒已經出嫁,也不在南華縣,朱縣令又有愛妾,倒不用她侍候,日子便徹底閒了下來。
  
  「都是我這老婆子整日閒著,倚老賣老這才想著請了你們來熱鬧熱鬧。許縣丞家的娘子又是初來,也想著請來大家一起認識認識。」
  
  放眼整個南華縣,朱縣令是一把手的話,許清嘉就算是二把手,高正算是三把手,其餘縣衙差吏家眷皆在其下。胡嬌只要哄好了座上這位老太太,其餘人禮遇即可。
  
  她打定了主意,便向著朱夫人告罪:「夫人不知道,我年紀小又沒什麼見識,原本來了縣裡,就應該第一時間來拜望夫人,只是敬畏官衙,沒個認識的人,這才拖到了現在,夫人千萬勿怪我失禮。還是高姐姐說夫人最是慈和,我這才壯著膽子來了。跟夫人說過話才知高姐姐所言不差。昨晚接到夫人的帖子,我還直問我家郎君,每日進縣衙辦公腿肚子轉筋不轉,被他好一頓取笑。」
  
  這話透著股小戶人家的真實可愛。朱夫人當年雖是秀才娘子,可是讓她沒事來縣衙一趟,那也是心虛氣短的。猶記朱庭仙中了進士授官的那一年,她頭一回跟著丈夫來南華縣赴任,還覺不可置信,猶如夢中一般。初初開始,前衙升堂,後衙聽到響動總能讓她一驚,天長日久竟然也習慣了。
  
  如今讓胡嬌這幾句話一說,不由便笑:「可憐見的,要不要過來我摸摸這會兒還轉筋不?」
  
  在座諸人頓時都笑了起來。至於笑中深意倒無人尋根究底。獨朱夫人身後侍立的那位粉紅衫子少婦嘴角幾不可見的彎起,似有嘲諷之意。
  
  胡嬌留心去瞧,似是自己眼花了。
  
  南華縣佔地頗廣,縣衙卻是以前南詔王一位堂弟的宅子,後來南詔被大周所滅,王族殉國,這宅子便收歸國有,最後索性做了縣衙。比起旁處的縣衙來卻要好上許多倍,不但有後花園,還有搭好的戲檯子。
  
  見完了禮,擺完了宴,眾人便移到了後面的荷香水榭,隔著蓮池便是戲檯子,請來的戲班子很快便唱了起來,又有小丫環在旁侍候,往各桌添茶倒水,倒也別有意趣。
  
  後院裡朱夫人開宴,隔牆前廳裡便能聽到後院的動靜,朱縣令撫著肚皮倒笑了起來:「這婆子倒會找樂子。」他是太平縣令做久了,好多年都不曾挪過窩,雖然陞官無望,但好歹在整個南華縣,他算是個土皇帝,倒可橫枕高臥。
  
  此刻廳裡坐著南華縣大大小小的官員,好幾個懷裡都摟著個女子,便是許清嘉身旁都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原本見得縣丞年輕雋秀,聽說又是今科榜眼,倒也有心攀交,才開了宴便想往他懷裡鑽,可惜被許清嘉清冷的眼神掃過,不知怎的,她心頭便湧上一層羞意,硬生生將靠過去的半個身子給扭了回來,擺了個閨淑的坐姿在旁相陪。
  
  朱庭仙眼風從許清嘉面上掃過,見這年輕人不動聲色與旁邊的高正舉杯相飲,高正懷中倒是摟著個嬌娘,渾似全身的骨頭都被抽了一般,整個人都窩在他懷裡,正眨巴著眼睛瞧許清嘉呢。
  
  他在這南華縣安逸的太久,縣裡領導班子添加了新鮮血液,當然要考察一番。
  
  朱庭仙往懷裡的美嬌娘口裡餵了半杯酒,見她臉兒被這酒辣的艷紅,頓時一笑,將剩下半杯一飲而盡。
  
  許清嘉被高正與主簿,錄事、佐史等人各敬了一圈酒,也有幾分酒意上頭。身旁相陪的女子見得許縣丞臉上梁了酡色,更添秀雅俊美,便忍不住湊上前去要接他手裡的酒杯:「高三官,我替許郎君飲了這杯!」
  
  高正在家排行第三,是以相熟的伎子也會這般稱呼。
  
  「玉娘開口,焉有不從之理?」
  
  許清嘉卻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只淡淡道:「大男人哪裡輪得到女兒家代酒?」
  
  「許郎這是心疼玉娘了?哈哈哈哈,玉娘啊,不如你回頭便跟了許郎回家如何?」
  
  玉娘乃是本地有名的伎子,入幕之賓皆知她在風月場中不是憑著歌舞曲藝成名,而是一身玉般細白的皮肉,以及典意奉承的手腕。
  
  朱庭仙將她安排在這裡,就是看中了她這點。
  
  他倒要看看許清嘉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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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高正那是個風流慣了的主兒,家資富饒,向來在女色上頭無節制的,立刻便起哄讓許清嘉帶著玉娘回去,要麼今晚就直接宿在外面。
  
  許清嘉頓時苦了臉:「大人您就饒了我吧,下官我剛成親還未滿兩月呢。內人那個性子……實有幾分不好相與。到底年紀還輕,不是很懂事兒。」
  
  朱庭仙一笑:「原來許郎還在新婚啊,那此事倒也不急。」
  
  高正也好心建議他:「不如我讓我家內人常去你家走動走動?內人那是個極溫柔賢淑的性子。」
  
  許清嘉笑的一臉無奈。
  
  任誰看了,也只會覺得這位新上任的同僚家中豢著胭脂虎一隻。
  
  後院裡,胡嬌也被灌了幾杯酒,頓時有幾分酒意,還不知道前庭許清嘉正在極力的抹黑她。暈暈忽忽起身,彎腰問高夫人:「高姐姐可知此間更衣處?」
  
  高夫人索性起身扶了她一把:「原來你酒量這麼差,我這便好人做到底,索性陪你去一趟,正好我也醒醒酒氣。」二人向朱夫人告了個罪,便向著僻靜之處而去。
  
  才離開了戲檯子沒多久,胡嬌便覺頭暈,見得花樹之間有個石凳,掙扎著向那石凳走過去:「高姐姐,且容我歇一歇,再走下去要出醜了。」
  
  高夫人陪著她過去,將帕子墊下去,讓她坐了,見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來,「多謝姐姐。我這人摔打慣了,還真沒這麼細緻過。」從懷裡將自己的帕子鋪在一旁,「姐姐你也坐。」
  
  二人初識,倒也沒有到忽訴心事的地步,只不過見過兩面之後,都有幾分樂於結交的意思。高夫人索性坐在她身邊,將她攬了過來,靠在自己肩上,「你這年紀,只比我的女兒小了兩歲,竟然已經離了爹娘跑到這來了。」心裡沒來由多了幾分憐惜之情。
  
  她家那閨女現在還喜歡蹭到她身上去撒嬌呢。
  
  胡嬌在她肩頭那個舒服的位子靠著,心裡倒是清明,只是手腳軟的厲害,「我啊,不管跑出去幾千里地,爹娘都一樣。」
  
  「瞎說,當爹娘的哪有不牽掛兒女的?」
  
  胡嬌咯咯一笑:「他們倆老撇下我跟家兄仙遊多年了。」
  
  高夫人要停一停才回過味來,原來她這是父母早亡!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兒,忽聽得道旁傳來個女子恨恨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哪裡扒拉出來的粗野丫頭,還要拉了我出來站著。老虔婆,就只會在這些事上折辱人!」
  
  胡嬌酒一下醒了大半,與高夫人對視一眼,皆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
  
  好在那石凳隱在花樹間,一時倒也難以發現。卻不曾想跟著那女子的小丫環緊跟著勸了一句,倒讓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姨娘,不如過去那邊坐一坐,歇一歇腳?站了這半天也累了!」
  
  胡嬌不由便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手,這才發現她手心裡竟然已經有了汗意。這會兒她早聽出來了,感情這位正是先前朱夫人身後立著的粉紅衫子的少婦,朱大人的愛寵雲姨娘。
  
  雲姨娘是朱大人去年新納的小妾,立刻將朱大人原來的妾室桂姨娘給比了下去,更何況年老色衰的朱夫人。只是朱大人對朱夫人尚有幾分結髮之情,又育有一兒一女,地位穩固,因此才不曾栽在雲姨娘手裡。但南華縣的官吏富紳們都知道,對朱縣令但有所求,只要悄悄走雲姨娘的門路準保能辦成。
  
  不要小看枕頭風的威力。
  
  原本以胡嬌與高夫人的身份,自是不懼雲姨娘一個妾室的。可是俗語有云,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二人誰也不願意因為一場宴飲的意外,便給高正與許清嘉在仕途上帶來麻煩,自然想著迴避。可是此刻避無可避,正想著萬一被雲姨娘認為二人有意偷聽就多了層麻煩,卻不想雲姨娘卻在不遠處的花樹前停住了腳,一把揪下許多葉子紛紛揚揚撒了下來。
  
  「不坐。氣都悶住了,哪裡坐得下來」雲姨娘又揪了一把葉子撒下來,卻不知胡嬌與高夫人聽到她這句話都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只盼著她立刻走開。
  
  誰知雲姨娘似乎揪葉子上癮了,又揪了一把葉子撒掉,冷冷一笑:「真是可笑,我堂堂一名官家小姐落到了這一步,卻要忍受一群粗俗的也不知道哪裡來歷的婦人們!珍兒你還不知道吧,最傻的是那個新上任的許縣丞,我聽老爺講,這次的狀元郎跟探花郎都去了富庶的地方當官,都是縣令,唯獨榜眼不但品級低,只是個一縣佐官。老爺都多少年沒挪窩了?老爺都挪不了窩,升不了官,他一個做縣丞的,也就別指望了。京裡都傳開了,榜眼不知怎麼得罪了京裡的大官兒,這才被發配到了南華來。」
  
  珍兒似乎對這位主子的心思極為瞭解,立刻便接口:「不怪許娘子一臉村氣,也不知是哪個山溝裡的村野丫頭,夫人還將她當座上賓……」
  
  她主僕兩個絮絮叨叨發洩不滿,高夫人與胡嬌二人都尷尬的不行。胡嬌在雲姨娘口裡是不知禮數的鄉蠻村婦,連同許清嘉一起被貶。許清嘉的原罪還包括了一樁:窮酸。
  
  前來上任,竟然也送禮討好上司都不知道。
  
  胡嬌:社會新鮮人職場菜鳥的悲哀啊!
  
  只是不知道這雲姨娘想要收到南華縣新入職官員的禮物到底是出於她自己的貪慾呢還是朱縣令的想法?如果是她自己的念頭,那還好說,假裝不知道便罷了。如果朱縣令也這般想……原諒,她對許清嘉的仕途真有幾分不看好了。
  
  ——來的這都是什麼地方啊?
  
  難道他真在京城拒絕了高官顯貴榜下捉婿
  
  胡嬌瞬間就腦補了個窮屌絲一朝出人頭地,拒絕白富美,迎娶屠戶女的悲慘故事。許清嘉肯定是考完了試出考場忘把腦子帶出來了……
  
  雲姨娘撒完了樹葉子,發洩了一通,大概是感覺身心愉悅不少,終於帶著珍兒原路折回了,看方向這是又回戲荷香水榭立規矩去了。
  
  她是吐露了心裡的想法,精神垃圾得到了處理。明明是她背後說人壞話,高夫人與胡嬌倒好似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都尷尬的不好意思再獨處下去了。
  
  更別提胡嬌的酒意,早都沒了。
  
  當日回去,許清嘉又喝醉了。
  
  喝醉就算了,竟然還打算故伎重演。
  
  這可不比在驛館裡,她只能被迫與許清嘉共處一室。自這院子賃下來,打掃一番之後,胡嬌直接將自己的鋪蓋卷搬到了二樓東廂,將許清嘉的衣物鋪蓋送到了樓上西廂,東西廂房對門而立,中間是廳堂,那成了公共空間,平日讀書習字都在廳裡,到了晚上各自關門安睡。
  
  許清嘉是有過抗議:「阿嬌,你何必要搬到東廂去呢?咱們最近不是很相安無事嗎?」
  
  胡嬌當時回他:「我覺得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反正也不是什麼恩愛夫妻,這會子沒人看,何必要裝呢?
  
  哪知道自從縣衙回來之後,醉酒的許清嘉就抓著她死活不放了。
  
  胡嬌連哄帶騙,都沒辦法讓他鬆手,最後終於忍不住,在他腦門上狠狠彈了一下,只聽得他「哎喲」一聲,這次終於鬆開手去摸自己的腦門了。
  
  她連忙起身,虛浮著腳步往外走,邊走還邊捂著額頭:「哎喲今天真是酒喝多了,怎麼覺得頭暈的這麼厲害呢?不行我去躺一躺,許郎你好生歇著啊……」
  
  許清嘉眼睜睜看著她走出了自己的視線,連口熱水都沒給他留下。
  
  翌日便是旬休,倒也不用早早起床。胡嬌索性偷了下懶,等她起床下樓,才發現許清嘉已經起來了。她原本就是想要好生晾一下他,最好是餓他一頓半頓,說不定他就老實了。沒想到下樓之下卻傻了眼。
  
  縣丞大人已經坐好了早飯,在餐桌上等她。
  
  胡嬌:「……」
  
  這種新好男人的節奏是要鬧哪樣啊?!
  
  不是說君子遠皰廚嗎?
  
  真是吃著縣丞大人做的早晚,雖然味道正常,但是會消化不良的!
  
  而且那一天許縣丞都體貼的不得了。
  
  胡嬌洗衣,他連跟在後面擰水。
  
  胡嬌摘菜,他也跟著摘。
  
  胡嬌練字,他伸手準備握著胡嬌的手一起練,被她一眼瞪著退了回去。
  
  ……
  
  到了晚上,胡嬌終於忍不住了,準備回房睡的時候,原本已經關上了門,又猛然打開,對上廳里許清嘉期待的眼神,她直接開口:「你昨天做了什麼對不住我的事情嗎?」
  
  許清嘉回想一下,似乎……好像……他將面前的小媳婦兒給抹黑成了一隻胭脂虎。不過這是特殊情況,應該……不算吧?
  
  胡嬌鼓勵的眼神不放棄:「你再好好想想,別裝傻!不然今天怎麼一定要將功贖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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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場宴飲,讓夫妻兩個都見識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
  
  胡嬌沒想到原來南華縣一把手的不少決議都跟姨娘有關,她算是長見識了。
  
  等到許清嘉的俸銀拿回家,她扳著手指頭將他的俸銀再翻兩倍,發現想要維持朱家的生活水平,似乎難度有點高。於是她駭然發覺:難道朱庭仙是貪官?
  
  哪怕她與許清嘉的婚姻只是名存實無,但要是他跟著朱庭仙走歪路,那她也跑不了。
  
  胡嬌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發愁的不是如何來維持收入低於消費的生活,而是面臨著「老公跟了個壞領導,萬一走歪路她被連坐怎麼辦」這種難題。
  
  許清嘉卻是職場菜鳥遇到了官場老油子,還是頂頭上司,這就需要好好思考了。
  
  旬休完了重新開始上班,許清嘉起了個大早,吃過了早飯便去上班,還未到縣衙門口,便聽得人聲鼎沸,到得近前不由傻眼了。
  
  一大清早縣衙門口被堵的水洩不通,身著民族服裝的百姓們在那裡嚷嚷:「再加稅就要餓死了……」
  
  「還讓不讓人活了?」
  
  許清嘉來到南華縣之後就掌著文書與倉庫等事,也翻過縣裡舊檔,沒感覺賦稅有多重啊。怎的這些人都堵在縣衙門口?
  
  還不等他說什麼,那些百姓瞧見了他,見他的目標是進縣衙,便知這也是縣裡的官吏,便要揪著他說理,幸虧被高正瞧見了,帶著人將他搶了回去。
  
  「高大哥,一大清早的這麼大陣勢,這是怎麼了?」
  
  高正神色很糾結,似乎很矛盾說還是不說,最後只含糊道:「大約是稅賦……稅賦……」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他經手的,他只是被倒霉的拎來維持治安的。
  
  昨晚奮戰半夜,天還沒亮就被人從小妾床上拉起來的高正也覺得苦不堪言,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怎麼就一門心思想要做官呢?
  
  「我看過舊檔,稅賦算是低的了,怎麼還不滿意呢?」本來整個南詔地區收回大周版圖之後,大周重新劃分治理,這二十年間致力於百夷跟漢人能夠相融,稅賦之上比之整個漢區還有優待,怎的這些人還要堵在縣衙門口呢?
  
  這也太貪得無厭了吧?!
  
  見許清嘉的模樣,高正就知道他全然不明白這其中的道道。本著「要死大家一塊死」的念頭,高正扯過他來,小聲耳語:「許賢弟,許多稅賦是文書裡面沒有寫的。你就算是將舊檔看破個窟窿,那也白看。」還是多到田間地頭走走。
  
  許清嘉失聲:「這樣不行的吧?會出亂子的!」不怪離開京城的時候閻磊堅曾經提點他要注意隱私。
  
  難道是南華縣年年有這種情況?百夷百姓為了朱庭仙胡亂加收的稅賦與官差發生衝突?
  
  高正卻一臉見怪不驚的模樣,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賢弟不必害怕,年年都這樣,我們都已經習慣了。胳膊哪裡能擰得過大腿呢?到最後還不是要乖乖交上來。這些南詔蠻子歸順還沒三十年就不聽話了,不聽話就要使勁的打,打到他們害怕了,不管你要收多少稅,他們保管交得上來。」
  
  他說的這樣篤定,許清嘉徹底的被打擊到了。
  
  南華縣的地頭上,到底還有多少骯髒事情是他不曾發現的?
  
  「我去問問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見許清嘉書生意氣,當真要進府衙去問個清楚,急的高正連連喊了好幾聲,都沒將他喚住,他這邊鬧哄哄似乎百姓要與差役打起來了,又走不開,只能憂心忡忡的等著。
  
  早知道他就不告訴許清嘉了。
  
  高正後悔也沒有用。
  
  許清嘉一路衝到了前衙,問過了人知道朱庭仙還沒出來,便向內通傳求見。
  
  朱庭仙昨晚宿在雲姨娘處,聽她嘮嘮叨叨抱怨了一通胡嬌的窮酸之處,比如來縣衙參宴,連件特別漂亮的衣服都沒有,頭上也只插著一根釵子,還是銀子的,哪怕做工再精緻,它也變不成金的不是?
  
  拉拉雜雜講了很多。
  
  朱庭仙對雲姨娘倒是真心憐惜。
  
  這雲姨娘也沒說錯,她原是官家小姐,只因當京官的父親獲罪,連她也不能倖免。連母親被流放到南詔,最後落到了朱庭仙手裡,倒也沒受什麼罪。相反,朱庭仙還很寵愛她,衣衫首飾,過季的從來不穿。瞧不上胡嬌也在情理之中。
  
  她心裡看不起朱夫人以及南華縣官吏家眷,若論出身還真沒人能比得過她……可惜現在就不同了。
  
  她得站在那裡侍候朱夫人,連一同為伍都不算,只能算僕從一類。在正式場合,坐著的全是正室夫人,哪怕是個九品小吏的正妻,也比她這樣風光的小妾體面。
  
  ——這真是戳在雲姨娘心頭的刺啊。
  
  昨晚就聽小妾抱怨了一晚上許清嘉媳婦兒的寒酸可笑之處,大清早的許清嘉便跑來求見,朱庭仙起床氣全面爆發了。
  
  許清嘉在前廳見到朱庭仙,向他行禮之後,講起外面那些百姓的稅賦,朱庭仙便變了臉色。
  
  「許縣丞,這縣令到底是我做還是你做啊?請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大人——大人——」
  
  許清嘉追出去,也只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迅速從轉角處飄過,隨即不見。
  
  他心中焦急,又知後衙不是自己能胡亂闖進去的地方,唯有往前面趕去,哪知道還沒到門口,已聽得先前的響動大了一倍多,趕到門口一看,差人已經同百姓鬧將起來了,有個差役正一腳一腳往百姓身上踩。被踩的乃是一名中年婦人,臉色被高原上的風吹的黑紅黑紅,嘴裡說著不知道哪族的語言,許清嘉根本聽不懂。
  
  旁邊的百姓面上已有憤色,不等許清嘉上前去救人,已經有兩名年輕力壯的男子將差役拉開,那差役似乎根本不怕,還想回頭連這倆小子一起打,不成想已經被踹翻在地了……
  
  其餘官差哪肯見到同伴被揍?他們往常威風慣了,即刻提著水火棍開始打人,百夷之地,民風原就彪悍,挨了棍子哪有不反抗的,於是場面亂成了一團。高正見到這場面都有幾分傻眼了。
  
  往年也不是沒有過小衝突,可是今年人數巨大,卻在頃刻間就戰成了一團。偏許清嘉是個死心眼子,見一名差役去打一位老婦人,衝上前去攔架。但混戰起來,誰還顧得上誰。
  
  這天中午,許清嘉破天荒早早下班回家了。
  
  高正遣人扶了他來,一瘸一拐,額頭還包紮著白帛,上面隱有血跡滲出。
  
  胡嬌看到早晨出門還整整齊齊的許清嘉,上了趟班回來就成這般模樣,頓時傻眼了。
  
  她扶著許清嘉上樓休息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這麼快……就得罪朱大人了?這是被朱大人給打了?」
  
  總不可能是黑社會打了吧?
  
  好歹許清嘉還披著一層官皮呢。
  
  難道是他太有風骨,不肯跟朱庭仙同流合污,這才被上司給教訓了?
  
  許清嘉撫額:「朱大人與我有沒有私人恩怨,打我做什麼?」
  
  胡嬌敏感的從他這句話裡聽出了不滿,立刻追問:「那就是有公門恩怨?」
  
  許清嘉:「……」
  
  胡嬌將他一直送到了床上,又蓋好了被子,這才問他:「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清嘉也沒想著避諱她,反正夫妻一體,讓她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好的多。於是將今天早晨自己去的時候見到那陣仗,後來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朱庭仙的態度,以及最後去攔群架……結果被人打了給講了一遍。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有些犯愁:「這位朱大人……難怪多年升不了官!像他這種官,頂好就應該一擼到底才對!」視百姓為豬狗,隨時搾取油水。
  
  偏偏是他的頂頭上司,若是下官,還可想個辦法。
  
  這下胡嬌更犯愁了。
  
  上午她還在犯愁「老公的領導是個壞蛋,怕他跟著走歪路我要被連坐」,下午就開始犯愁「老公太有風骨沒辦法跟貪官同流合污他會不會被滅口順帶著連我也一同滅口」這種難題了。
  
  許清嘉從前一門心思想高中,想出人頭地,施展一腔報負。甚至來南華縣的路上,都設想過無數種前景,至少是大幹一場,盡揚所學。哪知道在南華縣上任一月有餘,現實便給了他迎頭一擊。
  
  職場新鮮人經歷了第一道難題:領導是個壞蛋我看不慣好想揍他呀怎麼辦?
  
  這天晚上,許清嘉發起燒來。
  
  他這是連急帶氣,又受了傷,內郁過盛,便病了。
  
  胡嬌跑到街面上去找大夫,敲開了生記堂的鋪子,請了秦大夫前來。那老大夫也聽說了上午縣衙發生的事情。好歹他家不靠種田吃飯,靠著手藝吃飯,且南華縣城裡,他的醫術也是有名有號的,朱庭仙倒不為難他們街面上開藥鋪的。
  
  誰還能沒個頭疼腦熱?
  
  朱庭仙在南華縣這麼多年,家中內眷以及他本人都多由秦大夫診視。胡嬌也是聽高夫人說起的。
  
  秦大夫開了藥方,讓童兒去抓藥,他卻拈鬚道:「這病多由心上來,燒一燒便好了,只是以後有事務必要三思而後行,別衝動行事了。」
  
  聽說這位許縣丞在混戰中拉架,護了好幾個百姓,混亂中被打傷,他頭上身上這傷就是在他們醫館包的。只是沒想到晚上便燒起來了。
  
  內中情由他不便多問,但總歸與錢權分不開。
  
  待秦大夫走了,童兒送了藥來,胡嬌結了藥錢,生了小爐子熬藥,等藥熬好了,涼到可以入口了,這才端了上樓去,搖醒了燒的迷迷糊糊的許清嘉,將一碗藥給他盡數灌下去,便坐在床邊腳踏上,等著他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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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許清嘉這場燒來勢洶洶,直燒了三天才降下來。
  
  他坐在床上,嘴唇乾裂,披散著頭髮,倒增添了些病態之美。
  
  胡嬌熬了清粥給他,看著他一口口喝下去。
  
  昨日高正與高夫人前來探病,他似乎有幾分不好意思,一再說不該告訴他的。
  
  不然許清嘉又豈能受傷,哪裡還會有這場病?
  
  許清嘉苦笑:「高大哥哪裡的話,這事兒我早知道比晚知道的要好。」
  
  「朱大人那裡,他倒也沒再說別的話,只讓你好生養病。病好了再回去也不晚。只說你到底年輕氣盛,沒見過什麼大場面,這才受了傷。倒也……很關心你。」
  
  許清嘉心道:他是關心自己能收到的苛捐雜稅有多少,哪裡會關心他?高正這話言不由衷,分明有所隱瞞。
  
  他所料不差,朱縣令其實並不關心許清嘉的傷勢,他關心的是這次能不能順利把稅收上來。至於許清嘉,他對高正的話是這樣說的:「不過是個未經事的毛頭小子,還妄想著救別人。這幫刁民,你越慣著他們,他們就越來勁。你對他們狠,他們對能乖乖聽話幹活!」
  
  這些話,高正哪裡敢一字不露的吐出來?
  
  等高家夫婦走了之後,許清嘉黯然坐在那裡,胡嬌送完了他們回來,進門便歎著氣坐了下來:「高大人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啊。」雖然他旗幟鮮明的站在朱庭仙的身後,但還是許清嘉送來一些安慰,已經算是不錯了。
  
  至少許清嘉受傷生病,旁的同僚都不曾前來探病,哪怕是遣家人問候一聲也沒有。想來他們是怕朱庭仙記恨。
  
  這日胡嬌收到了胡厚福的信,距離上次她寄件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她當時還在途中驛館,由許清嘉代筆寫的家書,信裡給胡厚福寫了些途中見聞,只道越往西南走,風景越美,都捨不得回去了。
  
  胡厚福的信是請人寫的,寫的甚是文雅。胡嬌懷疑這是寫家信的秀才將胡厚福的句子修飾融合才出來的效果。除了問他們是不是順利到達,以及能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還講了些家中瑣事。
  
  胡嬌很想告訴他:哥啊,你妹夫讓人給打了,躺床上發燒呢。更愁的是他這官職萬一保不住,我們回去吃什麼啊?瞧瞧他的身子骨,可沒你壯實,完全不是殺豬的料啊!可是寫出來的卻是:到得南華縣,一切安好,勿念。信的末位又叮囑了一句:哥我正在識字脫盲,你要盡快識字脫盲啊。這樣以後寫書信都不用請人了,還能省點錢呢。
  
  許清嘉在病床上被她這封回信給逗的哈哈大樂。從書法到語法到大白話的句子,進行了全方位的批評。最不能忍的是胡嬌寫的大白話,簡直是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他跟胡嬌要毛筆,準備重新寫一份,加工潤色,卻被胡嬌把信搶了去。
  
  「你寫那些文縐縐的話我哥他也聽不懂,還不如我的大白話呢。」
  
  胡嬌果然沒說錯。等胡厚福收到信以後,去街上找人讀,見那有別於上次的笨拙的字體,又聽得那讀信的秀才說他妹子識字了,胡厚福高興的什麼似的,回去便向魏氏誇:「嬌嬌識字了!嬌嬌居然肯識字!這都是嬌嬌寫的。」
  
  魏氏也不識得字,只簡單的認識自己的名字,「嬌嬌雖然不考狀元,可是跟著個探花郎,還願意花時間教妹妹識字,想來他們兩口子過的不錯。」
  
  「嗯。」
  
  哪裡不錯?
  
  身在南華縣的胡嬌夫婦簡直處於水深火熱。
  
  許清嘉雖然在混戰的場子裡救人,但是被救的並不沒有感激他,因為無論如何朱庭仙咬死了這稅必須交——不然他的愛妾下半年的首飾胭脂水份衣服錢從哪裡出?
  
  誰也沒指望著那點俸銀能夠奢侈一把。
  
  百姓不感激他,再加上那日的衝突造成了流血事件,有好幾名公差以及百姓都受了重傷,朱庭仙卻覺得他是在搗亂,也不知道初來乍道是想分錢還是想幹嘛。
  
  其實朱庭仙在南華縣這麼多年,倒是有個眾人在私下裡悄悄叫的外號:朱大坑。意思就是他是個添不滿的大坑。無論多少東西進去了,都照樣一副饑荒樣。
  
  讓這樣的人吐出來放進嘴裡的東西,那太難了。
  
  許清嘉病好之後上班,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幹翻我的領導」這種高難度的問題了。
  
  胡嬌覺得他在默默黑化,就好像自他受傷之後,他就整個人都不對。
  
  哪怕胡嬌知道他是為了什麼事情煩惱,他不說她便不嘛聲,頗有種「放老公出去經經風雨」的派頭。這一季的苛捐雜稅,到底還是一項一項收上來了。縣衙的同僚只除了高正對他仍如舊時一般,其餘一起喝過酒的皆無視他。無論他是來或者不來,似乎都看不到這個人。
  
  凡事,就怕比較。
  
  許清嘉來到南華縣,每日除了看看文書清查倉庫之類,並不曾替大家謀來一分銀子的福利,反倒是來了就想著把朱庭仙收到嘴裡的吃食給吐出去,這是多麼招人恨的事情?!
  
  有時候,利益共同體的關係就是這麼牢靠。
  
  因此,許清嘉在縣衙被同僚孤立,他倒也不在意。
  
  反倒是朱庭芝該拿的也拿到手了,該分的也分出去了,只除了許清嘉什麼都沒有之外,整個縣衙的人都有。
  
  ——你不是要清高嘛,那就讓你吃清高去!
  
  朱庭芝打定了主意,表面上卻依舊是初見是那一臉仁慈,時不時還要關心下許清嘉的身體,什麼「剛病好還是別累著了事兒慢慢做身體要緊」之類的話兒來勸慰她。
  
  許清嘉也不甚在意,每日做完了事便回家去,關起院門來粗茶淡飯,自有一番滋味。
  
  他是從小寄人籬下的,如今成家,似乎特別戀家,應酬什麼的如果完全沒有,完全變成了個三點一線的宅男。最大的愛好倒變成了盯著胡嬌習字了。
  
  學毛筆字是個功夫活,而且要屏神靜氣,十年八年磨下來,狗刨字也能刨的頗有特色。可惜胡嬌如今致力於發明別的筆,比如比較好用的鉛筆或者鵝毛筆。
  
  雖然過程比較曲折,可是對結果她充滿了信心。唯獨對學毛筆字……就不怎麼有信心了。
  
  她又嫌許清嘉教的太慢,索性翻了許清嘉的書來,她盯著書讓許清嘉讀,這就是一個簡繁轉換的過程。可是讀過兩章之後,她便發現許清嘉似乎會背這本書,興致上來,她索性坐他對面,一篇篇往下盯著讓許清嘉背,自己正好可以學字。
  
  胡嬌這種學習方法,也只能用於她這種簡體都認識,繁體半吊子的貨。
  
  許清嘉越背越有勁,眼睛都亮了,似乎又找回了當初進考場之前緊張的複習時間。
  
  等三本書看完之後,胡嬌驚呆了。
  
  這種「把所有書倒背如流」的學習方法也太凶殘了!
  
  她隨便抽一篇許清嘉的書,提個開頭他就能一直朗朗上口的背下去。
  
  許清嘉也很久沒背書了,興致上來,索性陪著她玩了半晚上,最後倒意外的好眠。
  
  後來他發現,心情不好的時候,背背書倒能排壓解難。最重要的是對面一定要有人捧著書一句句盯下去。
  
  胡嬌深深的陷入了一種名為「碰見一隻學霸好想咬死他」的情緒裡去了。
  
  她除了力氣大些之外,旁的長處還沒發現呢。如今再讓她對著一隻學霸,都不能好好吃飯了。
  
  哪裡還吃得下去啊?
  
  智商上的優越性一下就凸現出來了,壓力太大啊!
  
  她是無論如何都沒有這麼好的記憶力的。
  
  被許清嘉在智商上強力輾壓,胡嬌想來想去,唯有揚長避短,才不能被他瞧不起。於是索性每日晨起在樓下院裡練習會體能。訓練方法參照前世。
  
  許清嘉默默看了兩回,終於有天忍不住問了:「阿嬌,你這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練練身手了?」難道是他被打了之後,心裡沒有安全感?
  
  胡嬌怎麼能說自己這是在揚長避短,一定要在某一方面長於許清嘉,以免讓自己產生仰視他的錯覺。
  
  「等我練好了,下次誰再揍你,我就去揍他!」這純粹是順口找來的理由。
  
  許清嘉:「……」
  
  被媳婦兒發誓要練習體能保護他這種情緒真是又尷尬又舒服啊。
  
  雖然這話要是傳出去,大概他頭上又要多一頂不堪的帽子了。
  
  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許清嘉想開了之後,每日裡除了三點一線,關起門來幫助胡嬌打掃院落,洗衣服這些力氣活他漸漸都開始幹了。弄的胡嬌一度以為他要向吃軟飯的小白臉或者家庭煮夫這條路上靠攏,想了想自己所長,惆悵無比的發現,她似乎還沒準備好要做個養家餬口的女強人啊。難道是朱庭芝亂收雜稅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讓他對官場仕途灰心絕望了?
  
  小年輕才出社會撞上了陰暗醜陋的現實,立刻便想縮進溫暖的家裡,難道是這樣想的?
  
  本著開導青少年不令他形成長久的抑鬱症,產生社交恐懼,向著深度宅男的方向發展,胡嬌還抽空對許清嘉做了心理輔導。
  
  「我說話直你別見怪啊,我就覺得你最近挺愛在家呆的啊。」
  
  「是啊。」埋頭掃院子中。
  
  胡嬌跟著他繞來繞去,繞到他正面,試圖近距離觀察一下他心靈的窗戶,好及時發現他的情緒變化。
  
  「就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壞了!這是已經想要宅起來的節奏啊!
  
  「是不是在縣衙跟他們都玩不到一塊兒去?」
  
  許清嘉點點頭,那幫人除了嫖就是賭,能玩到一塊兒去才怪。唯一能說得上兩句話的周正還是個酒中豪客,紅帳英雄。還不如他回家陪媳婦兒來得清靜呢。
  
  都中!
  
  胡嬌心都提了起來,「有沒有覺得……縣衙所有的人都排斥你,真想把他們全拖出去砍了的念頭?「
  
  「嗯哪。」唰唰唰繼續掃,今兒阿嬌略怪啊。
  
  那幫搜刮民脂民膏的壞東西們早就應該拖出去砍了!拿百姓不當人啊!
  
  胡嬌臉色都變了:完了完了!這是連報復社會的念頭都有了!
  
  若是性格再剛烈點,不定哪天還真走上這條不歸路呢。
  
  她的一顆心頓時整個的提了起來,連帶著對許清嘉都比過去溫柔許多。早晨洗臉水都由自己接管了。不然以往這事兒都是許清嘉來幹的。
  
  許清嘉最近越來越覺得胡嬌好像有點怪怪的,有時候趁他不注意,偷偷盯著他瞧,每晚的大字哪怕又被他加了五張,也欣然應允,一點也沒什麼不悅的表示。
  
  難道她這是學著三從四德,想往賢妻良母的方向發展?
  
  這倒是許清嘉樂於瞧見的。
  
  於是他漸漸試著做一些小動作。比如早晨起來碰見她,摸摸她的腦袋。
  
  第一次摸到她腦袋的時候,她才醒來,還帶著些懵懂之意,被摸了腦袋也沒反應,倒有幾分乖巧之意。許清嘉趁勢又在她腦門上揉了兩下,感覺到指下柔軟細滑的頭髮,他便順著頭髮一路摸了下去,手到了她肩膀之處,她才完全醒來,立刻閃到了一邊。
  
  第二日許清嘉照原樣來一遍,這次仍是肩膀,毫無進步。
  
  第三日上,他改變了策略,直接朝著臉蛋下手。
  
  胡嬌剛起床是有點傻傻的,沒反應過來臉上被人摸了一把,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髒東西,緊跟著也在許清嘉摸過的地方摸了一把,拿到眼前細瞧,什麼也沒有啊。
  
  她轉頭走了兩步才想明白:這貨是在佔便宜。
  
  我忍!對於一個有可能進化成報社份子的青少年,一定要忍耐,要用寬厚溫暖的胸懷感動他,讓他多感受一些正能量。
  
  許清嘉食髓知味,改日照著原樣再來一次,這次爪子摸到了她柔軟的腰肢——那裡是胡嬌的死穴,她頓覺奇癢無比。再這樣容忍下去,許清嘉大概不會報復社會,而是來報復她了。
  
  彪悍的胡娘子第一次對著夫君發火了:「滾!」
  
  面對調戲要毫不猶豫的說不,雖然這個字不太雅相,不過鑒於它的殺傷力,胡嬌毫不猶豫的選了這個字。這才符合她市井屠戶家小娘子的身份嘛。
  
  許清嘉的臉色都變了。
  
  這個字真是……太傷自尊了!
  
  胡嬌說完了才發現許清嘉的臉色都變了,比起她部隊上那些漢子似的姑娘,大家滾來滾去非常圓潤友好的在一起玩耍數年,聽到這個字都麻木了,對自尊毫無壓力。
  
  但許清嘉就不同了。
  
  讀書人嘛,自尊心特別強。胡嬌都能理解。
  
  可你也不能光自尊心強,而其它的都不強吧?
  
  遭受一點挫折就有了要死宅在家裡的準備,這讓她怎麼活啊?
  
  正常的男人難道不是應該摔打著成長?
  
  「以後不許對我動手動腳耍流氓!別想著在外面受了挫折,回來我就得什麼事兒都忍著你容讓你!再動手動腳小心我揍你!」她在許清嘉面前比了個凶殘的抹脖子的姿勢,看著他似乎有點委屈的眼神,竟然意外的覺得心情很好!真是太好了!
  
  做一個報復社會的少年,誰不會啊?!
  
  胡嬌破罐子破摔的想到,若論起報復社會來,自己的殺傷力恐怕要比許清嘉高上許多。
  
  她到底在怕什麼呀?
  
  罵完了許清嘉,胡嬌又恢復了她的女漢子形象,收拾停當去高正家找高夫人玩去了。
  
  以至於高夫人見到她都要取笑她:「你最近不是要做賢妻良母嗎?我還以為你都不肯出來了,叫了你好幾次。」
  
  做賢妻良母?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真是天大的誤會啊!
  
  「高姐姐不才是賢妻良母嗎?我就算了,沒那個毅力。做個賢妻良母多累啊。」
  
  高小娘子名叫紅玉,比胡嬌年輕略小,聽得胡嬌叫她娘姐姐,這孩子吭哧吭哧半天,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小小叫了聲「嬌姨」。然後整張臉都紅透了,偎在高夫人懷裡再也不肯出來了。
  
  原本高夫人與胡嬌還不覺得,等高紅玉這聲嬌姨叫出來,胡嬌先自哈哈笑起來,她高興了笑起來毫無顧忌。高夫人也覺得極為可樂。按年紀胡嬌叫她一聲姨也不為過,可是按著輩份,卻不能叫她姨。現在倒她,她家閨女生生矮了一輩。
  
  「你這丫頭這下便宜佔大了。」
  
  胡嬌褪下腕上陪嫁的一隻銀鐲子來塞進高紅玉手裡:「總不能讓孩子白叫一回嬌姨,這鐲子是我成親時候娘家哥哥給打的,送了給你千萬別嫌棄。等你嬌姨將來有銀子了再給你補個好的見面禮。」
  
  高紅玉要推辭,高夫人卻順手給她戴上了:「你嬌姨夫妻和美,正好借她的嫁妝沾沾福氣,讓我家玉兒也找個許郎君那般文雅溫柔的夫婿。」
  
  「娘——」高紅玉在高夫人懷裡扭來扭去,到底在爹娘身邊無憂無慮的長大,還帶著很重的孩子氣。
  
  高夫人見她若有所思瞧著紅玉,不禁笑了:「你跟紅玉年紀相差也不大,瞧著倒真是兩輩兒人。這孩子被我給慣的,都快嫁不出去了。」
  
  胡嬌道:「孩子氣才是福氣呢。」也只有一直在父母身邊被庇護著長大的孩子才不容易長大,才帶著孩子氣呢,也有資格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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