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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碧落傾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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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 千年之殤 <原名:鬼差>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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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5:17 |只看該作者
半仙作法

  郭大人的府邸不是城東最大的,但已經是氣派非凡。
  我隨著蘇毓進入府門後一路暢通,來到一個院落前,根據家僕的指示,這就是少爺的院落。
  剛邁進院落,就不知有什麼東西灑過來,蘇毓大步一跨擋在我面前,也擋住了來人。
  “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皆消靈。”一個奇裝異服的女子,在院落中拿著碗,邊跳著奇怪的舞蹈,邊灑著不知名的黑血。
  這不會是為人驅邪抓鬼的“大仙”吧……
  我覺得一滴隱形的汗從頭上滴下來,真是什麼都遇到了。這孩子被“跳大繩”的這麼治法,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蘇毓突然轉過身來,推搡著我出去,臉色有些蒼白驚惶。
  我奇怪。“你幹嘛推我?”
  一旁的家僕也有些莫名,“蘇公子,您還沒為我家公子把脈吶。”
  “我剛剛突感不適,今日多有不便。這樣吧,明日我必定親自登門拜訪,為你家公子把脈。”蘇毓嘴上說著不適,力氣倒是很大,我已被他推出門外了。
  “可蘇公子,我家公子昨晚發病,已經疼了一天一夜,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就等您來醫治,若是明日早上醫治,恐怕……”怕是已經早登極樂了。
  “不錯,蘇公子請留步。”身後傳來個渾厚的聲音,聽著就是個大人物,果然是郭大人本人。“蘇公子既然已經來到府上,就請趕快為犬子把脈吧。”
  蘇毓沒法,只能轉身看向來人。來人年近中年,身寬體胖,只是可能今日煩擾甚多,眉宇間很緊繃,看來他獨子情況不是很好。
  “郭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不從。”他低頭對一旁的我道,“小妹,這沒你什麼事了,快回去吧。”
  我?我不是就是來看戲的嗎?沒明白他的意思,總覺得他這異樣有點古裡古怪、莫名其妙,他那月白色的長衫上,還有先前被灑到的血跡。
  等等……血跡?黑狗血?抓鬼?
  他不會是以為,那個什麼“大仙”的,會把我給抓走吧。
  雖然我名為鬼差,可也算是地府的一個小小官差,至少也算是一個半仙吧。我應該不會怕什麼狗血之類的東西。
  我倏地伸出手指,劃上他衣衫上的黑狗血,沒理會他抽了一口氣。嗯,手指不痛,沒什麼反應,我都已經忘記我上次有痛覺是什麼時候了。
  “大哥,你讓我留下幫你吧。”我伸伸手指,暗喻。“我不怕……累。”
  他既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從容重新回到他的臉龐,“既然如此,小人這就替令公子把脈。”
  幾步穿過院落,進入房門。房門裡面很是混亂,丫環、家僕擠做一堆,進進出出為痛苦的公子擦身抹汗。
  蘇毓坐在床沿把脈了許久時間,有了幾分計量,再觀察了一下那小公子的病容,更有九成把握,便起身開始寫藥方。
  我早準備好紙,磨好了墨等著他。
  蘇毓將藥方交給郭大人,再拉他到一旁細細囑咐。我則走出房間,滿懷興趣地看著院落中那位“大仙”和她的陣仗,還真的有幾分架勢。人家出來混的,也要講究個有腔有調,不是嗎?
  少頃,郭大人和蘇毓也走了出來,蘇毓發現我正在研究那“大仙”,狠狠向我的方向瞪眼。
  瞪我作甚?我可不怕這種江湖騙人的神棍,卻聽得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郭大人,我方才在這院落中察覺出一縷妖氣。”
  妖氣?
  “妖氣?”郭大人臉色一板,“什麼妖氣,大仙可否明示?”
  那“大仙”眼神一轉,帶些狐媚的眼眸掃過蘇毓,掃過郭大人,落在我的身上,“就是這位姑娘身上,似乎有妖氣纏身。”
  我?不是吧?我要算,也只能算鬼,怎麼能算妖呢?
  蘇毓皺眉,“大仙是否弄錯了,我小妹自小和我相依為命,怎麼會有妖氣纏身。”說著,他就想拉我走出去。
  “這位公子請留步。”那“大仙”收起手上怪異的舞姿手勢,小碎步上前,“令妹雖是凡體,但印堂發黑,顯然是被鬼怪妖孽纏身,今日若我不見到,那也罷了,但現在既然見到了,本著我等仙人的慈悲為懷,不得不勸公子,若能早日驅邪避妖,令妹還能性命無憂。”
  印堂發黑?聽著她這話,我才臉色發黑吶,蘇毓的表情也很怪,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能那麼清楚地看到我印堂發黑。
  況且看她那一身碎布衣裳,比我像妖孽得多吧。
  郭大人聽著似乎和他兒子無關,於是囑咐蘇毓,切不能把“大仙”的話當兒戲,就拿著藥方抓藥去了。
  “那大仙的意思是……”蘇毓忍著不耐,問道。
  “若不然如此,公子告訴奴家住處所在,奴家必擇日上門為公子與令妹驅邪。”幾聲奴家倒是嬌弱得很,難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大感冤枉,無緣無故被人稱作“妖氣纏身”,簡直荒唐。
  “怎麼敢那麼勞煩大仙。”蘇毓還在作謙謙有禮狀,涵養果然比我好,不過他下一刻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從作法的木桌上再取過一碗滿滿的黑狗血,二話不說往我衣服上澆下,一身的衣裳就此報銷在狗血裡了,幸虧我聞不到那騷臭氣味。
  “這樣,相信再厲害的妖孽也不敢近身了。”他對著呆愣的“大仙”作揖告辭,拉著我走了。
  可憐那“大仙”不知是心疼那黑狗血,還是心傷他的無情,據說在冷冽寒風中吹了許久,第二天也倒下了。
  ××××
  “你不去洗掉嗎?”蘇毓看我居然就打算穿著這血衣爬上床榻,忍無可忍終於開口。
  反正我也聞不到腥臭,感覺不到身上黏稠,我就是不洗了,你奈我何?我氣他無故潑我狗血,別人潑那倒也算了,我好歹對他有恩。
  他衝動下一把拉過我,扯下我身上的衣服,我和他都定格了。本來就是夏日,單薄的衣料下,只有主腰和長褲,主腰的絲帶層層束縛在身後,勾勒出腰部曲線,上身卻平坦似男孩。
  這樣的我站在蘇毓面前,完全沒有女子成熟樣貌,不看我面容,只以為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我心裡有些彆扭,明明心理年齡都三十好幾了,居然身形上還如此稚弱。
  蘇毓呆呆看著我的扁平身材,突地笑了,“你哪有妖精的狐媚相,分明是個孩子,我竟然還擔心你被那大仙……”被“大仙”給抓了。
  “我可沒說過我是妖精,只是你自己作如是想罷了。”異想天開,若是妖怪,他早就被我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他雙腿打開,拉我坐在他左腿,“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給我看見身子,可是要嫁我的。”
  嫁?我有些不安地挪動身子,卻發覺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我裸露的背部,手指勾著肩上的繩線。若不是回頭看見,憑我那遲鈍的五感,恐怕還沒發現。
  “蘇毓……那個……我們不可能的……”我雖不是妖精,但也相差不遠,總歸是陰陽相隔。
  他一愣,大笑開來,“你還真以為我會看上你這乾癟身材?”
  “你開我玩笑來的?”分明覺得他有幾分古怪。
  “我只是剛發現,你雖無所不能,但也不過是個女孩。”他另一隻手撐著腦袋,擱在桌上,“和那些攔著我要和我同過七夕的小丫頭,沒啥兩樣。”
  不會吧,我惱羞成怒想離開了,他卻拉住我,“明日他們熬好藥,我便要過府盯著那郭小公子病況進展,恐怕沒時間過節。今日你我提早過節行不?”
  “七夕節不是女孩子過的嗎?”你好不容易有點男子氣概,幹嘛又來婆媽。
  他沒回答我,追問,“行嗎?”
  “哦。”這節我只在現代看別人過過,我也不知怎麼過的。
  “我有個要求。”他又問。
  “說。”
  “我想看你。”
  看?我傻住,“怎麼看?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
  蘇毓逼近我的臉,雙手從脖頸處撫上,即使沒有感覺,也隱約疑心身上定是起雞皮疙瘩了,總覺得他的手冰冷冰冷的。
  他手停在我臉頰上,我看著他放大的手滑過我的鼻子、雙脣、眼眸。
  “這樣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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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5:54 |只看該作者
無往不利

  蘇毓的醫館開張,取名“回春堂”。這種沒有創意的名字,當然是我取的,取自“妙手回春”。
  隨著郭大人家中公子的逐漸康復,醫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演變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三個月後,醫館和鄒老闆的藥鋪正式合作,幾乎壟斷了丹陽城中其他醫館、藥鋪的所有生意。
  “如果這個時代有《壟斷法》,蘇毓一定第一個上被告席。”我在路邊買了包瓜子,閒閒待在回春堂二樓的隔間中。這個隔間,原就是為安置我的,畢竟醫館中有很多男病人,我老在旁閑晃也並不怎麼方便。
  “這是你教他的嗎?”小倩躺在另一邊的軟榻上,這是我原本該窩的地方。
  “不是。”我沒那麼多九轉十八彎的心思來教他,好吧……我承認,“他前一陣子,曾纏著我問一些商界的事,我就拿了幾本現代說經商的書,讀給他聽。”
  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
  那時蘇毓的賣身契快到期了,他在城中查看大小商鋪門面。我怕他第一次創業就血本無歸,便一時口快,向他細數些要注意人流量以及目標客戶群之類的簡單常識。他卻雙眼發亮,纏了我一夜,要我多教他些。
  我又能有什麼可多教他的,只能來老一套,對著課本來照本宣科,給他補了不少商務知識。
  小倩嘆氣搖頭,“七七啊,這蘇毓雖不是穿越人,卻勝似穿越,再看他那智商兩百的頭腦,怎麼可能不無往不利呢?”
  無往不利?包括對我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起那晚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可能有前世不太出彩的經驗,我總覺得,曖昧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即使偶爾我會看著蘇毓的俊臉發呆,也決不代表我會自以為蘇毓對我有男女之意。
  然而那晚,蘇毓那眼光流轉媚態柔意,真的很曖昧。他喜歡上我了嗎?
  為這個念頭,我心下泛起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有些羞澀卻有些欣喜,是愛情還是虛榮?
  隔間的門被推開,我恍然看著邁入的蘇毓,他伸伸懶腰,難得孩子氣地抱怨,“真真給累死了。”半真半假帶著撒嬌,酥入人的心底。
  小倩早已離開,他發現軟榻空著,我倚墻而立,啐我一聲,“給你福也不會享。”
  說著,拉我同坐在軟榻上,接過我手上的瓜子殼,為我剝瓜子仁。
  近來,他偶爾會主動來陪我,幫我做些很瑣碎的事,卻好似樂此不疲。
  “蘇毓,你真的喜歡上我了?”我小心地問,有著三個月前不曾有過的肯定。
  他笑開了,“傻子,終於開竅了?”
  我真的腦中一片空白,活了二十九年,再當了鬼差七年,第一次被表白,我不知所措。
  “永遠陪著我,好嗎?”他無法盯住我的眼,只能抓過我的手,細細放在嘴邊啃咬。
  “永遠留在我身邊。”
  ××××
  蘇毓的回春堂,開兩天,關一天,那關著的一天,就是他出外義診的日子。
  義診沒有固定地點,多是走訪一些農家、茅草房,看看是否有需要看病的病人。醫藥費也一早和鄒老闆商量好,凡義診的藥費,均按藥價五成算,藥鋪所損失的,由蘇毓補償。
  因為壟斷成功,城中好幾家藥館倒閉,倒是方便了蘇毓提高就診費。而他的義診之名,也將這高價無聲無息地掩蓋過去了,並未引起那些有錢人家的注意。
  我雖知道內裡究竟,但本著“劫富濟貧”的想法,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這天蘇毓義診歸來,被找上門的中年男子攔住。
  “蘇毓!”那男子幾步上前,揪住蘇毓衣領。他身後跟著個十幾歲的女子,努力拉住男子,怕他衝動。
  “在下正是。”蘇毓打量了下來人,露出微笑,“這不是城西得善醫館的歐陽大夫?歐陽大夫為人慷慨正義,常免受病患診費,在下深感佩服。”
  那歐陽大夫顯然本是準備一上來就開罵,卻被蘇毓堵了回去,沒想到蘇毓一早就認出他,還知之甚詳。
  “這位是歐陽小姐吧,兩位請裡邊說話。”蘇毓不著痕跡地將兩人領入堂間,避開周圍圍聚過來的人群。
  我縮回伸出窗台的腦袋,走出隔間,坐在樓梯上好奇地看著堂內,看這齣戲蘇毓怎麼唱。
  為兩人倒了杯茶後,蘇毓慢條斯理地詢問,“請問歐陽大夫為何而來?”
  “蘇毓……”他踟躕了一下,終究緩和了語氣,“蘇大夫,在下對貴醫館和鄒家藥鋪的合作多有異議。”
  “哦?”他抿了口茶,“願聞其詳。”
  “貴醫館的藥方,皆到鄒家藥鋪取藥,本是蘇大夫個人選擇,無可厚非,但蘇大夫卻唆使鄒老闆只將藥配給蘇大夫開的藥方,卻並不是為民著想。”
  蘇毓好脾氣地一笑,示意他繼續。
  “鄒家藥鋪是城中最大的藥鋪,藥的種類最是齊全,存量也最多,很多藥方中的藥,只有那裡才有,現在這麼限制,會有更多的人,買不到他們所需的藥。”
  我在一旁聽得搖頭,傻子,他還沒看出更嚴重的情況。長此以往,一旦城中多數藥鋪倒閉,那鄒家藥鋪哄抬藥價,是遲早的事。其中利害,蘇毓自是和鄒老闆提過。
  蘇毓放下茶杯。“歐陽大夫覺得小弟這回春堂如何?”他氣定神閒地拋出全然無關的一句話。
  歐陽大夫一愣,虛應,“聽街坊說,蘇大夫妙手回春,在此醫治病人無數。”
  “那若歐陽大人來加入我回春堂,自然不用擔心,病患拿著回春堂的藥方,會開不到鄒家藥鋪的藥了。”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這……這怎麼行?”歐陽大夫驚詫地看著蘇毓,“那我家的得善醫館怎麼辦?”
  “歐陽大夫,恕小弟直言,得善醫館已經有幾月入不敷出了吧。”
  歐陽大夫臉上一陣的困窘。
  “與其困守一方天地,還不如加入回春堂,相信以歐陽大夫的醫術與德行,必能在治病救人和義診上對小弟有所幫助。”他有兩年多時間閱盡城中所有大夫的藥方,自然清楚每個大夫的能力。
  之後幾番話下來,歐陽大夫已是渾渾噩噩,被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連退幾步,“我要回家想想,我要想想,告辭了。”說著,沒顧著女兒就衝出門。
  歐陽小姐盈盈站立,一雙眼揪著蘇毓,有些驚惶不安。
  蘇毓上前幾步,保持有禮的距離,“在下對歐陽大夫的為人與醫術仰慕已久。況且早就聽聞歐陽家世代皆是書香門第,歐陽小姐知書達理。蘇毓不才,只略通一二,若能有歐陽大夫來回春堂相助,將是蘇毓莫大的榮幸。”
  一番話說得歐陽小姐小臉飛紅,女兒家的嬌羞之態盡現。
  “想必貴府情況小姐也略知一二,希望小姐回去後也能勸慰令尊。”
  “我……我會的。”那歐陽小姐小聲說完,便轉身匆匆離開,看那神色,只怕再片刻停留, 臉上便要起火了。
  蘇毓走到樓梯旁,毫不意外地發現我坐在那,調侃我,“看戲可是看夠了?”
  我沒回答,慢慢隱沒在角落的黑暗中。
  原來我一直以為對人冷漠孤僻又高傲的蘇毓,也能對別的女孩家露出如此充滿溫情的神色,那眼神,那聲音,都柔得滴出水來了。
  是做戲嗎?因為他需要歐陽大夫的醫術,來擴大他的回春堂?
  永遠留在我身邊。
  耳邊響起那天他的話語,也是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聲音,好像把人捧在手心,輾轉寵愛。
  也是做戲嗎?他需要我做什麼呢?
  心理年齡三十六歲的愛情初學者,還未開始享受甜蜜,已經嘗到絲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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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6:25 |只看該作者
兩相承諾

  在考慮了一周之後,歐陽父女倆一起加入了回春堂。其實,若不是得善醫館僅剩的病患也被回春堂搶走的話,他們父女也不至於要寄人籬下。
  蘇毓看中的,不僅是歐陽大夫的醫術,他更看重歐陽小姐這個女醫,“我年紀尚輕,一般官紳富豪的妻妾,若是要請我就診,都有諸多避諱。”
  古代女醫並不多見,多數都是出自醫師世家,只給一些官宦地紳的妻妾看病。相比於男大夫、男郎中,無論是那些官宦地紳還是其妻妾,都希望有女醫來為其看病,既是避嫌,更顯其貞潔。
  而歐陽小姐,就是鳳陽僅有的幾個女醫之一。之所以求診人不多,自然是其醫術修為不高的關係。我想,除了蘇毓,很少有人能在短短幾年之間,在醫術上有如此大的進展。而這位醫學奇才,也開始帶學徒了,第一個便是女學徒:歐陽蘭。
  蘇毓正值年輕力壯,相貌又相當俊俏,導致回春堂中女性患者很少,甚少有請他上門為妻妾閨女診治的。一是避諱,二是怕真鬧出個紅杏出墻的醜聞。
  “歐陽蘭的醫術若能在我點撥下有所進步,或是望聞問切功夫能精進一些,將病情轉述於我,就等於我親臨為她們治病。這樣,更能打響回春堂的名聲。”
  蘇毓的目標很大,大到以我這本分的個性根本看不到頭。我很想問他,在他而言,回春堂只是個開始,那終點在哪裡?還是他的野心沒有終點?
  對歐陽蘭,我當然是有些在意的。
  不知心裡是何想法,我隱約覺得,比起男女之間的吃醋嫉妒,我更在意的,是蘇毓是否真有心討好我,留住我。他是對所有人都口腹蜜劍?還是對我所說的,是真心話?
  於是,我幾日來細細打量他和歐陽蘭之間的相處。
  歐陽蘭是個單純的古代女子,照例來說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面,但家道中落,她既然有一身醫術,自然要出外謀生。蘇毓醫術高過歐陽大夫,她現今跟著他習其醫術,也並不覺得如何彆扭,只是略微羞澀。
  她的外貌堪稱端正秀麗,雖不是如何聰慧,但也勤奮好學。蘇毓針對其進度循序漸進地教,讓她越來越敬佩蘇毓,之後慢慢演變為幾年後對神般的崇拜。
  那蘇毓呢?他的眼中有溫柔,有耐心,諄諄善誘,但那天我坐在樓梯上看到的魅惑卻不再出現。
  是目的已達成,沒有必要了嗎?
  ××××
  教學告一段落後,他讓歐陽蘭去用午膳,自己搬了把椅子進隔間,讓阿毛將午膳端進來。
  阿毛就是他第一次救活的那個小男孩,十一、二歲,寧願睡在回春堂的地上,也要跟著蘇毓,伺候蘇毓,可謂是第一跟班。我竊以為這就是濫用童工的開始。
  “怎麼一上午盯著我?”他為我倒上酒,因為我嗜酒,隔間中總是常備酒水。
  “沒有啊。”
  “隔間的門開著。”他拿著杯子在我面前,誘惑,“沒有嗎?”
  我仔細端過酒杯,“我只是想看你怎麼教學生的。”
  “那你覺得我教得如何?”
  “很好,我從沒見過你對人那麼用心。”
  “我對你更用心。”他笑,“怎麼?吃味了?”
  我不小心把我的酒灑了,呆呆看著被酒氣暈染的裙擺。“蘇毓……”
  “看你,灑了一身。”他用衣袖隨手擦了擦。
  “如果這叫用心,那你對我這幾年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都能感覺得出,你有多恨咬文嚼字的古書。”他端起碗用膳。“但就算十個字裡有三個不識得,你還是能將一本本醫書給我念下來。”
  那也沒辦法,繁體字真的很難認很難讀,況且我語文文言文向來很差。
  “只要是我的事情,你都很緊張,以前以為你是母愛過甚,但看你的身材,還是小毛孩一個。”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調笑。
  世風日下,這可是光天化日。
  阿毛把膳食端進來,放在桌子上。
  他夾了幾樣我平日喜歡的小食在碗裡,遞給坐在軟榻上的我。
  雖說鬼差不能贈予人事物,但倒是不妨礙人伺候鬼差。
  自蘇毓開始在藥鋪打工,有了微薄收入後,他就喜歡買些我喜愛的東西,比如好喝的酒,比如大塊的肉,不計成本。
  我覺得他純屬奢華浪費,我的銀子買那些酒菜綽綽有餘。
  他卻很固執,“那不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
  他不肯回答。
  我以前沒談過戀愛,所以那時並不知道,這是一無所有的蘇毓當時唯一能為我所作的付出,彌足而珍貴。無論這是出於恩情,還是愛情。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多少次在夜裡,他曾喃喃這麼說。
  我不一樣,我知道,當然是不一樣的,人曾幾何時能遇到一個鬼差。
  他所說的“不一樣”,我想我知道,但並不相信。
  尤其是他流露出來魅惑、呵疼的眼神,總讓我想起那個午後,我也不能總是個悶葫蘆,終於忍不住坦白,“蘇毓……那天我看見你瞧著歐陽蘭的眼神,你很希望她能答應嗎?”
  希望到……不惜讓她錯覺你喜歡她?你真的了解女子對於心愛男子的那種不顧一切?你是不是在利用她?抑或,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我搖頭,利用?我想得太嚴重了。
  他錯愕,“難怪我總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好像……”他拉住我的雙手,“好像我一轉身,你就會離開。”
  我承認,是有點想逃,天生懦弱的個性,總是讓我潛意識迴避傷害。不接近別人,就不會被傷害,不和人交好,就不會被背叛,這是現代人的本能。而一直這樣想的自己,才會永遠孤家寡人。
  而如今,我想改變,想說出所求。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她,不要對她流露那種妖艷的魅惑,好不好?”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留戀我,也不要對我那麼依賴。
  因為,我怕我會當真。
  他默然,自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我答應你,除了對你,我不會再對別人流露那種風情,好不好?”他改了承諾,並強調,“只有對你。”
  如此似曾相識,兩年多以前,蘇毓也因為我許下過承諾。
  ……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
  野心是相對的,是不是在蘇毓對於事業心膨脹的同時,我對於愛情的野心也膨脹了呢?
  終歸是女人,女人對於初戀,總是有太多希冀。
  我們都是新手,我一要求,他便迎合,愛情看似如此簡單。
  然而,我在心中默念,蘇毓,我也答應你,事不過三,我不會第三次讓你改變自己來迎合我,為我許下你的承諾。
  我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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螻蟻偷生

  愛情?
  握著毛筆一撮一頓,在紙上化開了兩個狗爬的大字,我仔細看著,確實很醜,很彆扭。
  我是喜歡上了蘇毓,還是戀上他的陪伴?於是才假借名目,編造藉口,能多留在他身邊一刻也好,貪戀著活人的氣息。
  這是患得患失嗎?我自問,卻不自覺將問題脫口而出。
  “當然是自尋煩惱。”小倩在一旁,邊消耗著蘇毓的好酒,邊調侃我,“而且他是你自己找上的,還是百分百作繭自縛。”
  “對啊,都是自找的。”
  “雖然蘇毓年齡比你小,但某方面,比你成熟得多。”小倩拍拍我的腦袋,自詡為我長輩的樣子,“所以你才會在他越長越高之後,漸漸將他當作個男人,而不是男孩。”
  她搶過我的筆,畫出圓圈擁抱住了那兩字。
  “更何況,愛情的最開始,本來就是陪伴。”
  ××××
  那晚過後,一切似乎越來越風平浪靜。
  蘇毓對歐陽蘭越發的彬彬有禮,不止是在有我在的地方。而歐陽蘭對他,從暗暗戀慕到由衷信服、言聽計從,也不過就是半年時間。
  隨著鳳陽城幾間大醫館的倒閉,回春堂更是名聲鵲起。
  在人前,蘇毓介紹我是他小妹。眾人中甚至是在回春堂幫忙的阿毛,也只在印象中隱約有這樣一個人影在,再多的,就是模糊一片,儘管我是如此經常地出現在他身邊。是什麼樣的緣分,讓蘇毓能如此深刻地記住他妹妹的死,連帶記住了我。
  我喜歡跟著蘇毓去三天一次的義診,多數是去城外極髒極窮的地方。我自然是聞不到那流浪漢集聚之地的惡臭,但看著他那皺眉且不堪忍受的樣子,覺得煞是有趣。
  許是兒提時期公子哥的記憶回籠,又或者是回春堂的知名度高漲,近來的蘇毓越來越潔癖,衣衫髮髻打理平整、一絲不苟。幸好他還懂得避免容貌再遭窺伺,而畫粗了眉毛。
  在窮苦病患眼中,蘇毓比神佛還靈驗,比父母官還清廉,見著他遠遠出了城門,就自各方涌來,崇拜、仰慕、不敢褻瀆。
  這樣被圍繞著的蘇毓,總讓我覺得,如此多的善意和信任,終有一天會磨去他的權欲雄心。
  “來,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看診。”阿毛小手一張,努力阻擋那些衣衫襤褸、隱隱發臭的乞丐碰到他心中的偶像。
  在雙指搭上第一個病患的手腕後,蘇毓立刻斂去眼底的厭惡情緒,做回最基本的大夫,交待藥方也是簡潔明了,富貴貧賤在此時都一視同仁的盡職。
  我盤膝坐在一旁的大石上,頗有閒情逸致地等到夕陽西下,也等到他緩步走來。
  “走吧。”他伸手拉我下來。
  “嗯。”我滑下大石,他拍走我衣衫上的髒灰。
  我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上抓著的布包,沉甸甸的,裝滿了病患饋贈的“診金”,有挖來的番薯、野菜,或雞鴨家禽的蛋,甚至還有窮孩子河邊撿來的卵石。
  阿毛已經帶了藥箱和部分“診金”回去,這些是他拎不下的。這算是現代的收受紅包嗎?不過看蘇毓幾度拒絕不了的苦惱,這禮肯定比紅包難纏得多。
  “他們很仰慕你。”我偷笑。
  “每次我來義診,總覺得你很幸災樂禍。”他牽著我的手進城,將那些“診金”分送給城內的乞丐。
  “做善事可是積德。”這可不是空口白話。“只有你會當成災禍。”
  他搖頭,“我不信真有天理循環。”
  我拉著他的手緊縮,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有的。”我見識過,當然曉得,就怕他不當真,努力強調語氣中的認真。
  他注意到我的緊張,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我沒看清,只聽他答道,“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小心什麼?”我有些心慌,不知怎地腦中想起那從未真正殺人的王爺。
  他大笑,“嚇你的。”
  隨後又安撫我,“放心吧,我還不至於大奸大惡,殺人放火。”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又泄露天機,還是改明再擔心他吧,沒準我會先一步因玩忽職守,被拉入枉死城審判。
  食物可以送出去,而帶花紋的卵石自是落入我的腰包。
  “盡拿些不值錢的玩意。”他搖頭,“我還以為你不過是嗜酒,原來這些不入流的石頭,也能入你的眼。”
  “你不懂,這是唯一。”
  “哦?”
  “世上沒有一塊石頭和另一塊是相同的。”當然除了現代人造的那種。
  蘇毓想了想,“倒是的確沒見過一樣的。”
  “人也一樣,高高在上的和終日不飽腹的,都是世上唯一一個的。”那叫人人平等,現代最淺顯的道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哪天找本“眾生平等”的書給蘇毓洗洗腦?
  “但人生在世若碌碌無為的話,也不過是螻蟻。”
  我想反駁,他卻說出件讓我吃驚的事,“先前就診的流民中,我見著了我大娘和二哥。”
  “他們在流浪?”
  他點頭。“在我記憶中,大娘永遠衣著光鮮,她娘家有錢有勢,後來分家又獨得大份,趕我娘和我兄妹三人出門時,尚還耀武揚威,今日卻奔波流浪,朝不保夕。”
  “你沒開口認他們?”
  “沒有,該是說他們沒認出我來。不過我已經讓阿毛悄悄塞些銀兩在他們包袱中,過這個冬天,應是沒什麼問題。”他詭笑,“看,我也會以德報怨。”
  我聽著心中歡喜。
  他將最後一捆野菜給了個跛腳的乞丐,“當日我剛進這鳳陽城,也是同他們一樣的。”
  滿腳的血泡,披頭散髮,加上幾個月未洗頭髮身子的酸臭。
  “若不是再一次遇見他們,我幾乎快忘了,我也曾是螻蟻。”他自嘲,但知曉我不喜歡,也就不再閉口不談。“唯一不同的是,我身邊有你。”
  夕陽灑在我和他身上,映出兩個倒影,手手相連,慢慢踱步回家。
  即使今日的蘇毓身邊有那麼多仰慕者、愛慕者、崇拜者,但他還是隻在我面前,毫不顧及地流露他的性情,即使那性情有些冷酷,有些無情,有些偽善,卻讓我不忍苛責。
  因為這樣的蘇毓如此真實。
  這就是陪伴,需要接受真實的勇氣,人無完人。
  回去後,蘇毓向我討去了所有我收集的卵石,說是幫我收著。最後,他把它們用在了一個我怎麼想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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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7:09 |只看該作者
曾經擁有

  在地府中,有時會冒出一條兩條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規定,比如培訓期間學的地府條規中就曾規定,普通鬼官不許開設酒樓,但什麼官階以上才能開呢?沒註明;又比如,地府鬼官不得沉迷賭博,但如何才算沉迷,沒說明;再比如,每年四月第一個周日定為復活節,但不能放假,那何必過節呢,沒提起。
  不吸取西方的聖誕節、感恩節、情人節,卻獨獨搬來了復活節,我直覺一定又是哪位高階鬼官的惡作劇。
  嚴格來說,這復活節也不過就是那書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過西洋節日,死後也不會破例,但若有人獨獨把婚期訂在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為什麼選復活節?”我拉拉小倩的衣擺,問她。
  “好像是因為林城信基督,”她盛裝打扮,難得穿起現代低胸禮服,“但小道消息說,是咱們那個鬼使小蔣只願意在今天把我們的班調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還美其名曰說復活節應該算是地府中的黃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沒辦法。”
  小蔣在地府中已經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認識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職,除了鬼差和閻王,他都涉獵過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與嫻淑成親之日,認識他們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麼久,但嫻淑主張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軌道以後再成家,也無怪乎多等了幾年。
  婚禮採用宋朝的成親儀式與現代婚禮相結合,地府之官好湊熱鬧,一時是官滿為患,擠入擠出。
  嫻淑的古裝扮相回覆生前的容貌,頗為嬌俏動人,一身喜氣的嫁服襯得小臉紅彤彤的。花轎,轎夫,媒婆,一個都不少;林城則是一身的西裝筆挺,很帥很有擔當,再加上禮炮、禮服、喜宴等等,這一場婚禮下來,恐怕要耗費兩人多年的法力修為。
  值得嗎?當然值得。
  嫻淑笑容燦爛,淚水滾在眼眶中,幾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術放開了五感,真實的幸福完全展現。
  她終究還是嫁得良人,儘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區別?林城絕對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愛相知最為重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這恐怕是“死後”相許的最佳例證。
  鬼頭大哥因其嗓門忒大,榮升司儀。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後再來現代的“我願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現代鬼官,各自欣賞對方的婚典儀式,不倫不類中倒也其樂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擔任主婚人,但在場鬼官有大半並不清楚他特殊在哪。儀式過後,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見到不少以前不認識的鬼官,小倩指著個面黃肌瘦的人道,“這個就是餓死酒樓的老闆。”
  我舉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費的感謝,他扯了扯薄薄的蠟黃臉皮,算是對我笑過。
  席德發現我的敬酒,笑得樂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餓死酒樓的孽緣。他遞過一張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輝,看得出被施過法術,“聽說你很好杯中之物,這是地府最大酒樓鶴歸來酒樓的貴賓卡,可打五折,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鶴歸來酒樓在地府盡頭、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級鬼官的聚會場所,可比現代的希爾頓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繞道而過。
  我接過卡,“謝謝。”其實我更想知道是哪個透露我嗜酒的。
  “你對這場婚禮怎麼看?”
  “很隆重,很感動。”尤其是一直以來都清楚嫻淑對於嫁人這事的執著,尤其為她高興。
  “我也曾在地府成親。”席德的眼定洋洋專注一點,“當日我著蟒袍,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來最大的一場婚禮。”
  “後來呢?”我隱隱覺得不會是好結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難怪從沒聽人說過閻王曾娶妻,原來是那麼久遠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顯然還困擾著他。
  “地府中從來沒有天長地久,只有曾經擁有。”席德回神後,順手夾了口菜,“在地府,時間最是不值錢。”
  對於人類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時間綿延不絕,當想到承諾以後百年、千年只對著一個對象,反而最容易退卻。
  我眼中映著這對新人的喜氣洋洋,心中卻不知是否該慶幸蘇毓只得百年壽命?
  ××××
  參加完婚禮,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臨近凌晨時,我們還有幾個定魂任務須解決。
  “小倩,為什麼選那書生呢?”
  不知問過她幾次了,她都含糊以對,然而我真的想對蘇毓和我的未來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我知道,小倩剛認識我那會,就開玩笑地提過。
  “蜜月地點是法國普羅旺斯,那是我十幾歲少女時就想著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 載著那時的幸福,“對於工薪階層來說,確實有點貴,但他還是攢錢給我驚喜,這說明他真的愛我,很愛我。”
  偏偏那麼巧,就是那班飛去法國的飛機失事了。
  “飛機在亂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墜落,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小倩強笑出來,“我是瘋了才想和你結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異常苦澀。
  “七七,那書生和他長得很像,我們是初中同學,他小時候就跟他初中時候一模一樣。”小倩率先跨過那分界著生與死的邊界,進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專一愛我,也不需要他能幹,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著。”
  這一句話堵得我喉嚨發慌,只能默默對她施法,讓她無法流淌的淚水能長流。
  “七七,我很開心我能坦誠說出來,看見嫻淑幸福,我覺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攬住了這默默自責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誠,鬼官之間沒有利益衝突,自由表達真實感受,戀愛、成婚、分手,合則聚,不合則散,從不講究天長地久。
  傻小倩,聶小倩沒有害到寧采臣,寧采臣本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人世間的真實,不比地府,總是藏得極深極深,要自己去挖掘。
  而我既然選擇了蘇毓這條路,就不會再抱怨路難走。
  復活節原來也有些道理,肉體死了,心靈也需要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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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7:47 |只看該作者
目擊定魂

  自復活節後,小倩本來就很三八的個性,變得更開朗。對於她那書生也不再執著,將其評為“明朝第一賤男”,聊以自娛。
  我閒閒靠在軟塌上翻書,最近愛看歷史書,比起以前讀書時那慘淡的歷史成績,現在無壓力下翻閱各種古代趣聞,倒覺得有趣了很多,尤其是明代的,看著現在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歷史事件,只覺得事事難料一說,確屬事實。
  明朝百姓還是照常過他們的日子,而百姓之一的蘇毓也照常開著他的回春堂。隨著回春堂的聲名遠播,常有一些“武林人士”來就診看病,這倒是蘇毓自己也沒有想到的。
  鳳陽城地理位置在中原中部,應算是交通便利,可惜長久以來,除了是朱元璋的故鄉之外,就不再有其他特別的優勢,商貿往來並不頻繁,就是偶爾落腳的鏢局鏢師,也是暫住一宿,隔日啟程。
  於是就有鏢師趁著這一宿時間上面求診。
  樓下不甚溫柔的敲門聲傳來,擾亂一室平靜。
  蘇毓帶著阿毛去大戶人家出診了,而這下雨天的,歐陽父女也沒來,整個回春堂只有二樓縈繞的隱約燭光顯示有“人”在家。畢竟古代火燭不比現代電燈,很費銀兩,沒人會出門了卻留著燭火。
  “開門!”敲門人一聽就知道必是孔武有力,這門“咯吱咯吱”地呻吟。
  真吵!我坐起身子,這都近傍晚了,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沒隔多久,居然開始用腳踹門!
  為了蘇毓那可憐的木板門著想,我還是起身下樓去開門。
  “請問兩位有何貴幹?”我打量門外兩人,都是練得肌肉發達的類型,渾身濕透,其中一個受傷了,“現時蘇大夫不在,若是看診,請明個盡早。”
  說完便想關門,那沒受傷的漢子卻不許,一手把住門,“明日我們便要啟程趕路,有其他大夫在嗎?”他顯然是天色灰暗看不清我,“或者,這位小哥會不會醫術,能否幫我大哥看看?”
  小哥?我直覺這人真是狗眼瞎了,就算是雨天天色灰濛,也不至於把我當成男人吧。即使我胸部扁平,還披著蘇毓幾年前的青布衣衫。
  “我不會看病。”
  那漢子想了想,問道,“蘇大夫何時回來?”
  我如何知道?“他出門看診,指不定何時回來的。”
  “那我和大哥就叨擾了,我們在這裡等蘇大夫回來。”說著,就自說自話地進門了,顯然是個粗人。
  我氣結,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以“男女授受不親”來回絕他們,畢竟他們壓根就把我當男的處理。
  於是扶著那傷員躺倒檢查的床塌上後,就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看。
  “小哥,你怎麼稱呼?”
  說了你也記不住,我煩惱著如何回答他,更沒啥好臉色,可惜他看不到。
  門再度被敲響,今天還真的是它的劫數。
  “有人嗎?開門!”
  我無奈踱去開門,好傢伙,雨水沾濕衣裳完全貼在身上,又是個練健美的,肌肉發達。
  “蘇大夫出門了,有事明天請早。”
  “這位小哥,我前些年搬重物傷了腰,每到下雨天便酸痛不已,正好鏢隊今日在這裡落腳一宿,想過來讓蘇大夫給看看。”也是自動自發進屋,“我就在這等蘇大夫回來。”
  又是小哥!我無語。
  ××××
  原來同行之間是有競爭的,我不會天真到以為所有同行之間都和蘇毓與歐陽大夫一樣,不是你招安我,就是我招安你,但這樣赤裸裸地對罵,也是頭回見著。
  “我們威廣鏢局行走大江南北,誰家不給我們幾分面子?”
  “威廣鏢局算什麼,我長風鏢局才是走遍中原最大的鏢局。”
  “笑話!就一群蝦兵蟹將,看你那大哥還躺在那呢!”
  “我大哥是為我擋了那梟匪一刀,這才受傷的,是鐵錚錚的漢子,是兄弟!”
  “原來那是要砍你的,你倒是會躲,躲在你大哥後面!”
  “你說什麼?你自己還不是抱怨酸痛,大丈夫哪有無病無痛的,一點小傷就忍不住,像個娘們一樣!”
  “胡大牛,你說我娘們?你有種和我打過再說。”
  “朱強,你以為我怕你來著?”
  胡大牛?朱強?
  等等,我打開我的扇面放在燭火下照著看了看,這不就是我等會要去定魂的兩個人?鳳陽大街?再看看時辰,還有不到一刻時間。
  “那個……”在他們出手之前,我忙出聲打斷他們的對吼,“這裡畢竟是醫館,你們……要不要到大街上去打過比較爽快?”而且也不容易連累到旁人。
  兩個怒火中燒的鏢師立馬衝入雨中,亮出傢伙對決。
  等了會,我便拿著扇子走入雨中,扇間輕點兩具死屍,看著他們怒張的魂魄重新回到軀體中,若要打的話,就等鬼吏來接你們的時候再打吧。
  “你在幹什麼?”一旁蘇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回頭看他立在雨中,雨水透過紙傘上的破洞滴到他眼梢,讓他反射性地閉眼,連帶掩飾住了情緒,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見我定魂。
  我還保持蹲著的姿態,雨水流過我身上,卻僅僅浸濕我衣裳,沒在我頭髮皮膚上停留,便沿著扇間一路劃出去。
  這雨下得很大,很磅礡。
  “為什麼用扇子點死屍?”
  我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他背後的小身影。阿毛正奇怪地看著我們,他對我的印象很淺,完全記不清我剛剛做了什麼動作,又有什麼值得他師傅注意的?
  就比如我以前上學時,記不得同伴每天都穿了什麼衣服,即便只是衣服顏色,一是不會留意,二是記不得那麼許多。
  人的記憶只占大腦一角,只有在意,才會留意。
  蘇毓只是盯著我的扇子,“阿毛,進去照顧裡面那病人。”他說的是那個在床榻上很想爬過來看胡大牛屍體的受傷鏢師。
  我慢慢站起身,“蘇毓,我在做……”
  想了很久,我才啟口,“我只是在做我的差事。”
  此時,從紙傘中滴落的雨水已經將蘇毓的衣襟全都染成大片大片的水跡,他渾然不怎麼在意,只是說道,“我又了解你一些了,是不是?”
  說完他便自顧自笑了,走回醫館。
  這個意外讓我發覺,原來我還是一直在保護自己,從沒讓蘇毓走進過我的世界,儘管我已涉足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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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8:26 |只看該作者
王八一說

  “蘇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現臉色灰敗,我現在就應是這樣。
  “真的?”小倩一把抓過一邊的飲料大喝一口,神情興奮,“然後呢?”
  我將之後蘇毓的表現跟她說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們定魂該多好,嚇死他們。”小倩顯然不覺得我有什麼好情緒低落的,“可惜無論我如何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那些死者家屬旁邊定魂,他們都對我視而不見,我簡直懷疑鬼差其實是隱形的。”
  “多數時候是這樣,”我搖搖頭,高粱酒一口悶,“不過顯然定律在蘇毓身上從來不適用。”
  “你該知足了,這說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單單是個保姆或老師。”小倩常笑我是蘇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師,三等女友,簡言之就是感情方面最失敗。
  “他應該還不清楚我在做什麼。”畢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屍體上指指點點,好吧,我承認,這種行為本身就有些變態。
  “七七,你有沒有聽說過七世情緣?”小倩問我。
  “什麼七世情緣?”我搖頭。
  “是小蔣有一次喝醉酒說的。”她所謂的喝醉酒,就是用法術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煩心事。
  我倒是沒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蔣也會用那麼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說天府書冊上的一些靈魂之間註定牽扯情緣,長的達到七世,但是不像現代人的那種猜測,比如七世夫妻什麼的。可能這種情緣,是靈魂雙雙投到動物身上也不一定,畢竟要七世都投胎為人,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會說我和蘇毓之間有什麼七世情緣吧?”這種胡扯,自從我發現死後還要做鬼差以後,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還能指望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倒不是,只是以你們之間的緣分,沒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蘇毓歸天了,你也去投胎,來世沒準能做一對快樂的烏龜夫婦,逍遙千年。”小倩信口開河的功夫也越來越到家了。
  我揮揮手,不再聽她鬼扯。烏龜?想想也很恐怖。
  “小蔣說,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個新娘,就是少見的七世情緣……”小倩的聲音漸漸飄遠,她去再買一壺酒,“只是結局卻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陰郁,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話,早就不知道經歷輪迴幾回了。
  那席德呢?
  這九百年間,他是否會在奈何橋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
  保姆?老師?女友?
  不,都不是。
  是傭人,還是萬能傭人。
  我一手拿著回春堂的賬本看,一手接過蘇毓遞給我的庫存記錄。
  本以為教他算賬後,他會一如往常,駕輕就熟地運用在他的小醫館上,沒想到他卻把賬本和庫存記錄交給我,我核算好以後,把有問題的報給他聽,他再一一記下。
  這當然不難,也沒什麼工作量,只是……蘇毓讓我覺得,什麼特別的事都不曾發生過,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罷了。
  將最後一筆賬目核對完成,已是初更時分。
  “蘇毓,下輩子,我們做一對烏龜好不好?”至少是同種同族。
  蘇毓書寫賬本的毛筆抖了抖,在賬本上留下了污跡,他嘆了口氣,將這頁撕下。
  “胡說八道,來世再為人不好嗎?何必做王八?”
  蘇同學,你知道在地府千萬死魂中,要投胎來世再為人的幾率有多低嗎?說到底,人類也不過是億萬物種之一而已。
  “烏龜可是能長命百歲,萬壽無疆的。”雖然模樣是蠢了點。
  蘇毓吹滅了桌上的燭台,就著月光回頭問我,“你呢?你也是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嗎?”
  我沉默,嚴格來說,我也有成為百年老妖的潛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輕點嗎?”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背著月光的他,看不清臉上是害怕還是其他表情。
  “如果會呢?”我問的很輕很輕,輕得希望他聽不見。
  他拉我入懷,我暗自對自己用法術,感知到了他微熱的體溫,“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還在我身邊。”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第一次正視心底對這段感情的不捨。就是生前沒擁有過愛情,現在才會如此難過,又淡淡的幸福。
  “總覺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沒什麼。只要在一起自個舒心,何必老想著以後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怎麼這點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記錄人間情緣的書冊,蘇毓的情緣是空著的,還是和其他人相連?而我的情緣呢?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才把原本屬於我和蘇毓的情緣變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樂觀,我也笑了。
  “不錯,現在這樣總比做了烏龜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殼,冷血動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腦袋,我聽到“咚”的一聲,法術沒有撤銷,真實地感覺到了疼痛,久違了的疼痛。
  “還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寵溺地揉著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
  日子閒散起來,我儼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個主人,每日就是消耗著火燭和美酒,基本不事生產。
  小倩說我是上輩子沒有享過退休的日子,現在算補過;嫻淑也來看過我,她只以為我是偷偷借住在蘇毓的回春堂,叮囑我別被人發現了。
  我不敢告訴她我作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裡還有那位執法嚴明的判官,我直覺得一旦被人發現,我默默陪蘇毓到老的願望就很難實現。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卻防不了人間的皇權官吏。
  一群錦衣衛的突然闖入打破了鳳陽城一貫的平靜。
  時值明成祖朱棣幾度北上親征蒙古,徵兵無數不說,蘇毓作為地方上舉薦的名醫,連同其他地方的八個名醫一起被召入太醫院,作為院判,侍奉君側。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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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28:51 |只看該作者
仁心仁術

  鳳陽府原離南京不遠,舟車過去大約只需花上一月有餘。然而永樂十八年,當時順天府治所的紫禁城落成,於是在永樂十八年至十九年間,明成祖遷都北京,南京則作為留都。
  這鳳陽到北京路途遙遠,一路又是另一番顛簸了。
  當日接到府尹通告時,蘇毓花了幾日交代了阿毛和歐陽大夫父女關於回春堂的瑣事,言明將回春堂交給他小妹,就是我,蘇小妹照看著。
  這是他為我取的名字,也是最名正言順接下他醫館的身份。
  此去不知會吃朝廷俸祿幾年,做院判不比做官,可能去幾年,醫術不行便被排擠回鄉,又或者升作院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階。但無論是哪種情況再次回鄉,也比那些沒去過京師,沒見過世面的大夫要好的多。
  郭府尹這次的舉薦,正是承了當日蘇毓救他獨子的情。
  兩車人馬帶著九個名醫,均從院判做起,除了蘇毓以外,都是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蘇毓嘴上沒毛,自然被看作辦事不牢,是這群名醫中最不被看重的,錦衣衛或隨車的官差也最是輕慢他。
  尤其為了他繞到鳳陽這安徽窮鄉之地停留了幾日,更是諸多不滿。剛上路幾日,都只給蘇毓幾個饅頭,讓他餬口而已,和其他大夫的清粥小菜相比,略微分出了些差距。
  其他八位名醫雖是被病患寵慣了的人,但眼看著出城那日,城內城外乞丐窮人夾道送別蘇毓的壯觀情形,自是忍不住暗自嫉妒,現今看到他只分得饅頭,各自幸災樂禍。
  蘇毓倒看不出有什麼不滿,午飯時找了個樹蔭坐下啃饅頭,我施法隱形,靠在他背上,旁人看不著我,只要他能感覺到我在就好。
  “饅頭好吃吧。”吃了一周的饅頭,真佩服他的毅力,要是我的話,早吐了。
  他壓低聲音回我,“比起五年前逃亡那會,現在不止有的吃,又有車坐。”
  也對,蘇毓是苦出身的,這點小挫折,還不妨礙他的宏圖大志。
  “回春堂如何了?”
  “沒什麼特別的,患者還是這些,不過倒是歐陽大夫也開始三日一次義診了。”我問他,“是你吩咐他的嗎?”
  蘇毓點頭,“嗯,橫豎也義診多年了,那些乞丐若無人義診,恐怕過幾年我回去以後,悉數都病死了。”
  “蘇毓,你還會回去嗎?”我問的有些無奈,“是你暗示郭府尹舉薦你的對不對?”
  郭府尹即使意圖討好朝廷,也很難想到送名醫緩北方戰困的法子。
  “嗯。”
  “我怕你上了戰場,沒救到皇帝,反而送了命。”
  “你以為他們會讓初乍到的太醫去診治士兵?他們只會派經驗老道的太醫去戰場,我則被留在京師,診治皇宮裡的些個妃子皇子而已。”他早考慮過了。
  “宮裡也不比戰場安生多少。”宮裡的勾心鬥角,多數牽扯著太醫,可能是我宮廷劇看多了,總覺得此去經年,能順利回鄉還是個未知數。
  而若對象是蘇毓,我卻更怕他在宮中太過如魚得水。他的很多算計,連我也不全清楚,比如對郭府尹,我從沒想過他還存有這樣的心眼。
  ××××
  蘇毓上路後,我便回鳳陽回春堂,他要和四個名醫一起擠在狹小車廂中整整三個時辰,我沒這功夫陪他擠。
  這就是往上爬的代價……我心裡多少是有些埋怨,有些不解的,對於名利,我生前就不曾貪圖過,而死後的現在呢?更不在乎了。
  或許也是我天生資質平庸,自然不會妄想,而蘇毓天才橫溢,就不甘於被永遠埋沒。
  出行的那天晚上,他語音婉轉,言辭渴切。
  “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那在高堂之人,是何等德行,而他們病後,又是如何萎靡乞憐。我去幾年就回來,之後就永遠陪你在回春堂義診,等我?”
  我知道,他不去闖一次,他終是不甘心。
  即使攔住他這一次,也難保他不後悔,畢竟這是他的人生,在這世上,總要為自己完成些事的,無論結局是好是壞。
  這就是活人的執著。
  第二天,他又回到那個高傲深沉的蘇毓。
  隔間的門被推開,歐陽蘭見臥塌上有人,大大送了一口氣。
  這一周來,她為了找到我大費苦心,很多時候即使我站在她身旁,她也會左右顧盼……讓我不得不乖乖呆在隔間,等她來尋我還容易一些。
  雖然有些時候,我也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去定魂。
  “小妹,這是本月的賬本,您給核查一下。”在蘇毓的要求下,他們也不叫我“蘇小姐”,直接叫“小妹”,叫得我汗毛豎起,心虛不已。
  “擱在桌上吧。”
  “好。”歐陽蘭將賬本放在桌上。
  “近日來,患者多嗎?有沒有什麼疑難雜症?”若有的話,我倒可以去問問蘇毓怎麼開方,反正一盞茶功夫也不用。
  歐陽蘭凝神聽我的話,就怕她像前幾次那樣出醜,聽了半天,還聽不清我在講啥,“沒有,這幾日我和爹爹都是看蘇大夫留下的以前的方子,受益很多。”
  想當年你蘇大夫也是看你爹爹的藥方來學習的,五年風水輪流轉。
  “蘇大夫真是醫術奇才,”說起她的偶像,自然她是滔滔不絕,“前幾年郭公子的病總是反覆起伏,蘇大夫一開方,就將病情控制住了。”
  我也點頭,那時我在,這是一戰成名,在坊間流傳了幾年。
  “這次蘇大夫出發去京師前大膽改了藥方,我和爹爹還怕換了藥,萬一有個岔子,我們也不知如何醫治。沒想到幾劑藥下來,居然就把郭公子的病給根除了。”歐陽蘭笑得更歡,“我和爹爹研究過這方子,真是難得的好藥方,以後對這種類似的病,就不用再束手無措了。”
  “郭公子的病以前一直沒根治?”
  我以為郭府尹老請蘇毓過府,都是去閒聊家常的。
  “是啊,今個早上郭府尹派人來回春堂,說是府尹大人想為回春堂題字酬謝,卻不知題什麼字好。”她想了幾個問我,“仁心仁術,你看成不成?”
  仁心?真是莫大諷刺。
  “還是妙手回春吧。”
  “聽你的。”她退出去,關上了門。
  蘇毓當然不會突然開竅寫出方子根治郭公子,只怕是他幾年前就早留了心眼,拖著這孩子的病直到目的達成。
  而他這一番謀算,又是從何時就開始了?是從我教他從商之道開始,還是從《本草綱目》開始,抑或是在那個慌亂逃亡的晚上,在皎皎月光之下,就已經深種在心底,等著終有一天能發芽結果。
  午後烈陽高懸,我卻是一如往昔的體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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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0:45 |只看該作者
紅衣厲鬼

  上京師的路很漫長,晚上又是通鋪,因此我甚少能和蘇毓談上幾句話,也沒問過他關於郭公子的事,想必問了,他也是直言不諱,不帶一點心虛,我倒也省去這工夫了。
  路上變成單一的趕路、住宿後,蘇毓又不安生了,一到落腳的地方他就在城鎮中徘徊,給倒在路邊的乞丐看診,黑燈瞎火中打開火摺子寫藥方。
  蘇毓寫上最後一筆後,遞給那病患旁邊的乞丐,囑咐他們,“若真想救他的命,就籌錢買這藥,只要藥是真的,我蘇毓保證兩帖便藥到病除。”
  “你這是義診?”許大夫,也是隨行的名醫之一,好奇地跟了他一段路後問他。
  蘇毓回頭看了看這四十開外的老中醫,“是啊,以前在鳳陽習慣了,幾天不義診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聽了,就覺奇了怪了,他不是對病患只有對螻蟻的憐憫,那又何必在趕路中還要義診?
  “哦,以前你就義診?何時開始的?”許大夫那雙眼打量著蘇毓,估計覺得這毛頭小子,年歲沒多大,以前的義診,能在多久以前?
  “約莫四、五年前。”蘇毓蹲到旁邊哀哀叫疼的乞丐旁,檢查他腿上有些潰爛的傷勢。
  這傷是外傷,須外敷,他身邊也帶有一些傷藥,於是在傷口上涂了少許,再開了張藥方,詳細描述了外敷的草藥樣貌,囑咐旁人明日天亮後,可上山采藥。
  蘇毓也只有這時有點耐心,但若要他再複述一次,恐怕他大爺就不肯了。許大夫不知其中緣由,臉上對他的輕蔑之意就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前輩對後輩的賞識。
  “若普天之下所有大夫都如蘇大夫如此有善心醫德,那路邊又豈會有病死骨?”
  “許大夫謬讚了,在下只是履行一個承諾罷了。”有意無意中,他朝我這塊瞥了一眼。
  這幾日我對他有些冷戰的意味,他還是有些感覺的,或者對蘇毓而言,義診只是舉手之勞,若能安撫我的不滿,偶爾為之也不算太難。
  畢竟醫術擺在那裡,已經成為一種技術,遇上疑難雜症的機會反而求之不得。
  我看著那些窮人拿著藥方,感激涕零的樣子,確實有些欣慰。那藥方下還有蘇毓本人的蓋章,他一直隨身帶著。
  想起以前跟他提及品牌推銷的淺顯知識時,曾問他想如何推銷“回春堂”,他考慮片刻後,閒閒回答,為何要讓別人記住回春堂?只需記住我蘇毓二字即可。於是,那印章上從來只有兩字“蘇毓”。
  不知不覺中,這藥方已不止出現在鳳陽,而是上京沿路停泊之處都有。
  身旁突然顯現了個人影,是小倩。
  她伸入我臂彎勾著我,“七七,有大事情了,我們一起看熱鬧去。”
  不待我問清楚,便匆忙瞬間移動,蘇毓與那許大夫的身影慢慢模糊了。
  ××××
  能看熱鬧的大事情,應該不會很大,尤其是小倩若說是大事情,那更要打七八個折扣,最多隻能算是一件新鮮事。
  不過也虧得小倩動作快,我和她才得以看到了全程。
  事情還得從嫻淑說起。
  嫻淑在五年前曾轉去二十一世紀定魂,想換一個生活環境,再開闊一下眼界,見識一下我們口中的新鮮事物。
  也不知是香港實在太亂,還是嫻淑太大驚小怪,偏偏碰上一起碎屍案,嫻淑百般忍耐地在一旁隱形著看那殺人狂魔剁了半天,才等到被害者終於斷氣,魂歸九天,可以定魂。但是,她也受夠了,加上幾個月來的黑幫仇殺、同性戀犯案、吸毒至死,逼得她恨不能立刻回安靜祥和的明朝來。
  我和小倩本就是二十一世紀來的,自不能再回去定魂。當時還沒成為人家相公的林城只能買通鬼使小蔣,再拜託在皇宮享福的小玄子,暫時與嫻淑交換五年,到現代去溜溜。小玄子很有義氣地答應了。
  於是乎,就是在嫻淑手上,明朝出了件漏掉定魂的紕漏。合該怪嫻淑膽子小,對方死前紅衣襤褸,七孔流血,全身鞭痕,慘是慘了點,她定魂時一個手軟,這厲鬼便趁機竄逃,成了飄蕩在世間的死魂。
  這事原也不是大事,我們安慰了嫻淑後,便讓她打個報告上去,讓上面派專職抓死魂的鬼卒去抓就行了。畢竟死魂每日那麼多,人家漏掉也不是存心的,嫻淑死都死了,還能怎麼罰?我發現地府對於鬼差犯事的懲罰很輕,約莫也是怕逼得鬼差跳槽率更高。
  這紅衣厲鬼算是耐性好的,鬼卒在害死她的人旁邊埋伏了月余,還不見她有動靜,反而聲東擊西,乾了不少騷擾驚嚇百姓的事。
  時間一長,那鬼卒也沒興致了,於是通知鬼使小蔣,何時在生死簿上看見“被厲鬼害死”的死因時,他再來逮。
  我問小倩,“這樣也可以的?”這不是消極怠工嗎?
  小倩回答我,“Nothing is impossible.”等我汗過以後她才說,“鬼卒的人數比較少,不能老是守株待兔,只要在那人被害死前抓住厲鬼,生死簿上,那人的名字自然會消失。”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死簿上的名字是會消失的。
  這天,生死簿上便出現了“被厲鬼害死”的死因,而小蔣則在嫻淑的扇面上顯示了時間地點姓名,小倩是特地來拉我去看鬼卒抓厲鬼的。
  “這女鬼就是被這人害死的。”小倩指著在官道上趕路的年輕人。
  臉長得倒是白淨,看不出會害人。
  嫻淑也來了,她一直對這件事於心不安,“那女子生前是妓女,好不容易攢得銀兩,想贖身後與心上人雙宿雙棲,不想那負心漢是貪圖她銀兩。”
  “接著便是下毒虐殺的老戲碼。”這在古代很常見。
  年輕人身後浮現隱約紅衣,之後整個身體都出現了,是個風姿綽約的女子,顯然換了張美貌絕倫的臉皮,讓那年輕人一回頭看得雙眼發愣。“公子,一人趕路嗎?”
  “是啊,姑娘你也是同路?”
  我們隱形著的三鬼差都搖頭,這官道前無人後無車,突然來個美女,這年輕人怎地都不警覺?真是色慾薰心。
  “嗯,奴家的爹爹病了,相公讓我帶些銀兩回娘家。”三句直奔主題,這餌也下得太明顯了。
  “原來如此。”又有美女,又有銀兩,加上官道沒其他人,年輕人蠢蠢欲動。
  嗜過血,得過便宜的狼比沒嗜過血的更經不起誘惑,狼爪撓得心裡直癢癢,饑渴地看著女子的側面。
  可惜接下來就沒有他發揮的餘地了,女子陰森森一回頭,天仙美貌化為布滿鞭痕的死狀,“你還記得我嗎?”
  男子嚇的除了尖起嗓子慘叫,剩下的還是慘叫。
  一旁飛出的鬼卒則充當護花使者的角色,與紅衣厲鬼鬥法,一時場面白熱化。
  “她也會法術?”我以為厲鬼就只會用臉孔嚇嚇人罷了。
  “當然了,她也是死魂,只是沒有地府的官階,但法術照樣可以修煉。”小倩算了算,“一般鬼卒起碼要具備二十年以上的法術,也就是說,若是這女鬼耐性好,再修煉個三十年四十年,就不用怕鬼卒了。”
  話音未落,厲鬼已經被收服,鬼卒押著她去覆命,我們三個女鬼差準備找個酒樓喝兩杯。
  留下那個年輕人,傻愣愣一屁股坐在官道上,神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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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4 21:31:16 |只看該作者
七七告白

  兩個月的顛簸後,兩隊車馬終於來到紫禁城。太醫館還未有專門地點安置,於是初到的院判加入留守京師的院判所住的四合院,三人一房,等待進一步安排。
  北方這時已基本入秋,初到北方的幾位南方名醫雖然已是添被加衣,卻還是抵不住寒風料峭,其中兩人不慎得了傷風,於是便扯出六堂會審,即六個名醫研究治法的奇景。
  “兩人發熱、惡風、自汗、腰脊痛、脈浮,應是太陽傷風,宜喝桂枝湯。”張大夫搖頭晃腦,把了半天的脈,得出結論。
  “非也非也,胡大夫或許是太陽傷風,但周大夫定是陽明傷風,你看他腹滿、煩渴、嗜臥、身重、小便難、脈浮弦長而數,應準備杏子湯才是。”王大夫抓著周大夫的手,想遞給張大夫,讓他重新把脈。
  “我以為,雖然周大夫煩渴,但也有可能是咽乾導致,況且脈弦大而緩,明顯是太陰傷風,藥童,準備桂枝芍藥湯。”另一位王大夫接過周大夫的手,把了半天脈,又出了個結論。
  另一頭的楊大夫則在把胡大夫的脈,“依我看,胡大夫脈象浮弦,他也曾說他口苦而渴,應是少陽傷風,還是準備柴胡加桂湯吧。”
  “我來看看,”剛接過胡大夫的手,李大夫就連連搖頭,“脈象明顯沉弦,是少陰傷風,桂枝湯對他最好。”
  “都別爭了,”許大夫阻止他們繼續爭論,“再如此下去,治療厥陽傷風的八物湯也要準備了。”
  我站在呆了的小藥童身後,覺得真是有趣。原來會診就是這麼個情況,不知那兩位大夫病死時,他們得出結論了沒有。
  蘇毓啟門而入,一手一碗藥,擱在桌子上後,便旁若無人地一一扶起兩位大夫,就著他們的口,把藥給灌了下去。幾位大夫追問是什麼藥時,他只撂下句,“明早起床便會好轉。”就走出了門,當然,拉上了躲在藥童身後的我。
  “原來這就是名醫。”連個小小的傷寒,都能說出那麼多治法和學問,標準的把簡單複雜化。
  回到了房間,蘇毓不知從哪裡拿出個小酒壺,給我倒了一小杯。
  “有酒!”我忙湊過去,不知他怎麼做到的,總能買到酒味醇厚的美酒,這在地府都喝不到。
  “就那麼喜歡酒?”蘇毓自己也倒了一杯,他並不好此物,可能本身是大夫的緣故,自然明白喝酒傷身,對於不良嗜好有自製。
  “嗯,雖然我聞不出酒香。”但帶給舌尖的刺激,卻每每讓我上癮。
  蘇毓喝了一小口,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只覺辛辣。“黃湯罷了。”
  “這酒你什麼時候買的?”並未看見他有去酒坊。
  “義診的時候,一個乞丐硬要給我的,說是無以為報,只有家傳美酒相贈。”他聞了聞後,再說道,“本來以為只是一般成色的酒,沒想到讓鄰床的許大夫聞出了酒香,才知道是好酒。”
  “有如此美酒,卻流落街頭,簡直暴殄天物。”這樣算來,蘇毓也是“天物”,確實不該被浪費。
  這幾日閒散時間,他拉著我去逛京師,看雜耍,再順便義診。
  此時的京師和現代北京有很大區別,不繁華,不昌盛,剛成為京都,似乎還沒有適應那舉足輕重的地位,街上的路人也顯得彆扭而不大氣,和五百年後北京“天子腳下都是官”的霸氣大相徑庭,卻讓我覺得很親切。
  好比現在的蘇毓,很親近,很熟悉。世間女子總是易滿足的,鬼官也不例外,當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時,他即使有萬般野心,在我眼中也總是可愛的,情有可原的。
  即使心裡明白,他不會只在京師義診,終要卷進皇宮這個漩渦的,人是會變的,他會如何變?尚未可知。
  我今日看見宮裡的公公來過,“蘇毓,那個公公來幹什麼的?”
  “或許過兩日,等胡大夫、周大夫恢復一些,會去見太子。”他話題一轉,還是回到美酒上,“以後我義診,要收只收美酒,帶回來喂你這小酒蟲。”
  “我只是一點點貪杯。”
  “今後若回鳳陽,我為你開個‘蘇氏酒坊’,一邊收集,一邊釀造美酒。”他揚起笑容,好似已預見未來,“我親自學釀酒,雖沒釀過,但只要用心,必定不會太差。”
  過幾日他真正見識過皇家的奢糜享樂,可還會想起那小小酒坊?但至少現在的我心中還泛著真實的幸福感。
  “酒坊的酒窖中掛滿鈴鐺,常年鎖著,我聽到鈴鐺聲就知道你去取酒了,也不怕有賊盜來偷酒。”他真的有認真考慮過,拉過我的手,隨意地放在掌心磨蹭。看不見我面容、眼神的他,最喜歡的就是我的手,反反覆復,我幾乎要懷疑,若有來世,他只憑一雙手就能認出我。
  世上有幾個男子會喜歡沒有臉孔的女子?我不知道,我只認識蘇毓一個。
  只為這一點,我開口,“蘇毓,我眼睛不大,單眼皮,鼻梁有點塌,嘴脣不厚,但也不薄,”我不知道幾年前的那個晚上,他摸到的臉在他心中是甚模樣,但我所描述的,是我生前的容貌。
  “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顯眼,喜歡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頭髮總是長過肩膀就剪了,剩下的扎成馬尾。”
  “我不活潑,也不是很伶牙俐齒,不主動,不討喜,也不聰明,是個爛好人,做事猶豫不決,真心話總是說不出口。”
  我停下了,鼓起勇氣。“可是我喜歡你,蘇毓,我喜歡你。”
  這是我的表白,表白我四十年歲月唯一一次動心。
  當時的我突然覺得,有些話說出來,總比以後沒機會說來得好。
  初戀,對蘇毓和我來說,是十年相處中莫名萌動起來的心情,伴隨著淺淺的依賴,第一次依偎的感動。
  它很純真,不帶有雜質,不摻雜世俗名利,然而,往往總是在最美好的時候經受考驗,被迫面臨現實的殘酷,最終變成一個美麗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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