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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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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幫我!」大漢突然扭過頭,對我嘶聲叫道。

  我心中一震,原來老子早被他發現了。猶豫了一下,我不打算出手,這傢伙妖裡妖氣,不像什麼好貨色。大漢額頭冒出冷汗,焦急地叫道:「幫我,給你好處!」

  聽到「好處」兩個字,我立刻精神一爽,早點說嘛,老子還是有點俠義心的。駕起吹氣風,我瞬間追上夜梟,隨手一劈,夜梟慘叫著墜落,「撲通」,一顆心臟落在地上,還輕輕地跳動。

  大漢哼了一聲,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心臟因為從高空摔下,已經裂開了一道細縫。我暗叫詭異,就算這樣,大漢還是沒死,黃澄澄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我。

  「兄弟,我拿回了你的心臟,你也該……」我走到大漢身前,攤開手晃了晃。

  「你先幫我把心放進來。」大漢吃力地指了指胸腔。

  我皺起眉頭:「這麼噁心的事老子可不幹,還是讓你的那些草人動手吧。」

  大漢道:「哪裡來的草人?它們的陰魂早被你驚散了。」

  我這才發現,草人們已經散亂一地,變成了根根雜草。想了想,我拾起心臟,捏在手裡,大剌剌地道:「你別耍什麼花樣啊!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要是有半句假話,老子立刻捏暴你的心。」

  大漢目射凶光,嘴唇蠕動,我眼前倏地一花,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根亮晶晶的絲,猛地纏住我的右手,打了個結。這下子我的手動都動不了,更別提捏碎心臟了。

  「日他奶奶的,想找死?」我怒吼一聲,施展兵器甲禦術,右手化作鋒利的鋼刀,想要斬斷晶絲。誰料到晶絲十分堅韌,死死纏住手刀,根本割不斷。我心中一凜,一拍地上雜草,化作十多個傀儡草人,惡狠狠地撲向大漢。左拳運足胎化長生妖術,配合草人夾擊大漢。

  大漢嘴裡默念,幾十根晶絲憑空鑽出,一下子纏住了草人,打了個結,將它們牢牢綁住,同時一根晶絲倏地纏上我的左拳,又打了個結。這下糟了,我的左手也動不了了。

  我心裡發虛,從哪裡鑽出個這麼厲害的傢伙?以我的法力竟然奈何不了他。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趕緊吹出吹氣風,駕風就跑。

  「你別走!」大漢又怒又急,他的心臟還在我手裡。我在半空嚷道:「現在不走更待何時?你當我白癡啊?」

  大漢道:「除了我,天下沒有人可以解開你雙手的咒結。你害死了我,你也變成了廢人,雙手一輩子也動不了。」

  我眼珠一轉:「老子家裡就有三千弱水劍,別說幾根絲線,就連銅牆鐵壁也砍得斷。」

  大漢冷笑:「這是咒結,並不是實物,就算天兵仙器也休想斬斷它。你把我的心還給我,我就替你解開結。」

  我見大漢不像在吹牛,心裡信了幾分,嘴上還死不鬆口:「你先替我解結,我就把心還給你,否則免談。」擺出要離開的架勢。

  大漢哼道:「你這小子油頭滑腦,讓人信不過。罷了,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先解開你的咒結吧。」唇皮動了幾下,我雙手的結倏地鬆開,晶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楞了一下,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大漢急速喘息了幾聲,臉容抽搐:「還不把心還給我?」

  我嘻嘻一笑:「你答應給我的好處呢?」

  「你想要什麼?我答應就是了。」大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神情鎮定得很:「臭小子別耍花招,我能替你解開咒結,也能重新結上!」

  我心中一動,忽然有了個主意。當下駕風落地,把那顆心擲回大漢胸腔。「砰——砰」,心臟緩慢地跳動起來。大漢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手在肚皮上輕輕劃過,肚子重新縫合,連一絲傷口也看不出來。

  「沒想到你居然守信。」大漢有些意外地道,縱身而起,他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看上去有幾分氣勢,眼珠轉動間,更是精光閃閃。只是整個人神色萎靡,像只大病貓。

  我正色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家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你到底是誰?在這裡打算做什麼?」

  話音剛落,「滋」的一聲,我頭頂冒出一縷焦臭的青煙,嫋嫋飄散。我心中一震,瞪著大漢:「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

  大漢背負雙手,仔細打量了我幾眼,點點頭:「你還不算笨。沒錯,剛才我在你身上種下了毀誓咒。要是你沒有依言把心還給我,就會因為違誓而全身焦爛。不過你守信了,所以毀誓咒自動破解,化作青煙消除了。」

  我這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氣得牙癢癢的:「你倒是夠奸詐,難怪這麼爽快替我解開咒結,原來早就暗留了一手。」

  「其實剛才你只要拿了我的心逃遠,等我死了後,咒結自然破除。可惜啊,你被我幾句話嚇得乖乖回來。」大漢嘿嘿一笑:「我吐魯番縱橫魔剎天幾千年,怎麼會在你這條小陰溝裡翻船?」

  我目瞪口呆:「你是魔剎天的妖怪?吐魯番,真是個難聽的怪名字,可見你老爸沒什麼學問。等等,你說你活了幾千年?媽的,吹牛也不臉紅,可見你的皮有多厚。」

  吐魯番怒吼:「我五千九百九十九年前出生,歷經兩次玄劫,二十九次天劫,幾百次小劫,在魔剎天呼風喚雨,名頭足可嚇得小妖怪們不敢夜啼,何必要騙你這種小角色?」彎下腰,猛地咳嗽了一陣,嘴角有鮮血滲出。

  我嚇了一跳,修煉了將近六千年的大妖怪?難怪那麼厲害!我察言觀色道:「你好像受了重傷嘛。」

  「要不是我受了傷,哪會容你倡狂?」吐魯番不屑地道:「你的妖術也過得去,居然還會失傳多年的吹氣風,可惜百樣通而無一樣精。小子,怎麼我從來沒有在魔剎天見過你?」

  我下巴一揚,大言不慚:「老子是混紅塵天的,人稱北境後起之秀的林飛,你當然沒福氣認識。廢話少說,你鬼鬼祟祟地在這裡開膛破肚洗腸子,莫非在療傷?」

  吐魯番目光閃爍不定:「你還挺機靈,昨天我的蹤跡剛被你發現,今晚就摸上了我。既然曉得我在這裡治傷,你就識相地走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過你要立個誓,遇見我的事不准對外人洩漏。」

  「沒問題,我一定不說。」我隨口道,反正老子騙你沒商量,回頭就告訴海姬去。瞥見吐魯番臉上詭異的笑容,我心頭一動:「你又給我下咒!」

  吐魯番雙眼一翻:「只要你遵守諾言,不洩漏我的行蹤,違誓咒自然不會發作。」

  日他奶奶的,早知道不答應他了。我肚裡罵娘,又覺得好奇:「我聽師父說過,除了甲禦術、秘道術之外,有一種被稱為密咒的神秘法術,十分歹毒。如果不明解法,中咒的人、妖法力再強也難以化解。」

  吐魯番傲然道:「你說得沒錯,在整個北境,通曉密咒之術的不會超過五個人。再見了,小子。」昂藏的身軀迅速縮小,變得螞蟻一般,往草叢裡一鑽就不見了。

  「我靠,等等!」我大叫:「你答應給我的好處呢?說話不算話,全家死光光!」

  一眨眼,吐魯番又冒了出來,身軀迎風而長,神色悻悻地道:「碰見你算我倒楣。拿去吧,這是魔剎天的烏麻,能解毒蟲咬噬,值一萬兩銀子只多不少。」隨手遞給我一株烏黑發亮的多須植物。

  奇怪,這傢伙怎麼這麼老實?我疑心地盯著他,轉念一想,試探著問道:「我明白了,你已經答應給我好處,如果不守約的話自己會被密咒反噬,對不對?」

  吐魯番臉皮抖動,乾笑了一聲,就要離開。我把烏麻塞回他手裡,搖搖頭:「我不稀罕這種東西。」

  吐魯番眯起雙眼:「你想耍什麼花樣?」

  我一字一頓道:「我要的好處是——咒結!」早在答應把心臟還給他時,我就打好了如意算盤。吐魯番的晶絲打結十分奇妙,要是我也會這種法術,和雲大郎決戰時只要把他的黑包袱打上咒結,讓他解不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心花怒放,似乎看見了雲大郎被我打得跪地求饒的可憐樣。

  「休想!」吐魯番狡黠地轉轉眼珠:「我只答應給你好處,可沒說是什麼好處。烏麻你要就要,不要還給我。」

  日他奶奶的,這個老妖真夠狡詐的。不過你再奸似鬼,也要你喝老子的洗腳水。我不動聲色地扔下烏麻,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一天,我白天睡覺養足精神,半夜起來滿山谷亂轉,又在山谷的一個隱秘角落裡找到了吐魯番。他躺在一棵野棗樹下,肚子破開,一個個棗核模樣的小人正替他清洗五臟六腑。

  「吐魯番,你好啊!」我大聲嚷,聲音衝破雲霄,在整個山谷回蕩。棗核人受到驚嚇,立刻骨碌骨碌滾了一地,變回棗核。

  吐魯番面色微變:「又是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向——你——問——好!你吃過晚飯了嗎?」我扯著嗓子喊,樹葉被叫聲震得紛紛飄落。

  吐魯番氣得七竅生煙:「你他媽的,這麼大叫會把我仇家引來的!」

  「哦。」我點點頭,叫道:「那我不和你說話了。」對準一棵大樹,猛喝一聲,一拳把樹幹劈斷。「轟隆隆」,大樹緩緩倒下,我看也不看吐魯番,大吼一聲,又向另一棵大樹撲去。

  吐魯番厲聲道:「你又要做什麼?」

  「是你要跟我說話的哦!別又要怪我。」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嚷:「吃得太飽,撐得難受啊,練功消化一下。」

  「閉嘴!」吐魯番氣得渾身發抖,嘴唇蠕動,我急忙駕起吹氣風竄上天空。好險!就在我剛才立腳處,冒出了幾根亮晶晶的絲。

  「你幹嘛動手?想殺人滅口?」我在半空亂吼,駕著吹氣風急速亂竄,讓他把握不到我的確切位置,無法使用咒結。

  吐魯番臉上神色變幻不定,默然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有你的。下來吧,我不傷你,咱們好好談談。」

  我得意洋洋地飛回地面,吐魯番縫合肚皮,剛剛站起來,突然面色一變,倏地縮小,鑽進草叢。

  海姬遠遠地飛掠而來,嬌嗔道:「小無賴,三更半夜你亂叫什麼?聲音大得連我都聽見啦!」

  我瞄了一眼躲在嵩草下的吐魯番,笑道:「睡不著,出來練練拳腳。」

  海姬擔憂地道:「我看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一定是修煉過於勞累。明天我陪你去大千城散散心,順便替你添置秋衣。你這件蓮衣穿得髒兮兮的,檸真見了定要氣死。還有你的爛草鞋,實在臭死啦。」

  「美女想得真周到。」我感動地摟住她,甜言蜜語地說了一陣,等到海姬離開,我回頭再看,吐魯番還傻傻地趴在草葉下。

  「出來吧,老子可沒把你出賣。」我用腳尖踢了一下,「撲通」,吐魯番順勢滾落,變成了一個棗核。我靠,這傢伙居然早溜了,氣得我破口大駡。

  「臭小子罵誰?」枝頭上,一顆飽滿的野棗落地,變成吐魯番的模樣,目光凶厲閃動。

  我又好氣又好笑:「我見過的妖怪當中,數你最狡猾。」這傢伙一定是怕我剛才對海姬漏了口風,所以用妖術蒙混我的視線,真身則躲在一旁窺視。

  吐魯番嗤道:「你小子想跟我玩手段,還嫩點。不過看你剛才還算老實,我也不妨對你直說,密咒之術,是至邪至毒的法術,必須以自身的血肉養咒。你性子油滑刁鑽,心口不一,學咒只會害了自己。試想你一旦說話不算數,就會被咒毒反噬。我看你小子十句話九句半打哈哈,你說你能學咒嗎?」

  我頓時洩氣,是啊,老子習慣了信口開河,如果今後要做個說一不二的君子,還不如轉世投胎算了。

  吐魯番又道:「就算你學會密咒,也不是大成之道。四千年前,我就邁入了進化中的末那態。可四千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原地踏步,以至於慘敗在仇家手裡,不得不逃出魔剎天,流亡到這裡。」

  我驚叫起來:「原來你已經進化到了第八重的末那態,我靠,差一步就是阿賴耶態了!你仇家是誰?難道比你還牛?」

  吐魯番板起臉,不說話了。我好奇地又問:「北境遼闊無邊,你為什麼偏要逃到這裡?」

  「因為我出生在這裡。」吐魯番歎了口氣,望著籠罩在半空的彩瘴出神,即使是深夜,瘴氣的色彩還是那麼瑰麗,如同嵌在黑幕布裡的一頂花冠。

  「弄了半天,原來你是這裡的地頭蛇。」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這裡很美吧?」吐魯番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瘴氣,嘴唇微微顫慄,像是充滿了渴望:「為什麼六千年前,我沒有這樣認為呢?那時候,我只想儘早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我笑道:「你要是六千年前想的和現在一樣,豈不是白活了這六千年?」

  吐魯番大笑一聲,扭頭拍了拍我的肩:「說得好!只是我這六千年,倒有點像是白活了。不停地修煉,不停地避劫,不停地殺戮,現在想想也沒啥意思。」沉默了一會,喃喃自語:「如果死在這裡的話,不至於作個孤魂野鬼吧。」

  我嚇了一跳:「你不會是來老家等死的吧?」

  吐魯番神色平靜:「今年是我的第三次玄劫,恐怕再也躲不過去了。我被人下了咒,咒毒已經侵入全身精血。這幾天我苦苦療傷,傷勢卻一天比一天重,就算再怎麼清洗內臟,也無法排出咒毒。」

  我有點詫異:「你自吹是密咒高手,居然被仇家用密咒打傷?」

  吐魯番悶哼一聲,我又開始糾纏他:「妖之將死,其心也善。既然你要死了,不如臨死前教我一點獨門妖術吧?難道把它們帶進棺材?」

  吐魯番哈哈大笑,凝神瞧了我一會,問道:「你想學什麼?開膛破肚?草木生魂?變形換殼?這些妖術至少要學幾十年,我哪有空教你?」又抬頭去看瘴氣。我等了半天,見他不再理我,知道沒戲,只好悻悻走開。

  「小子,明天你要是進城,替我弄一斤六須天麻、一斤冰蟻漿、一斤丹木種子、一斤竹蜜蜂釀的蜜、一斤麒麟角磨成的粉末。」沒走多遠,身後遙遙傳來吐魯番的聲音。

  我一轉身,伸出手:「銀子呢?差旅費呢?天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餐。」

  吐魯番突然朝我連吐了三口唾沫,怪裡怪氣地道:「一形一體,四肢八頭。老父偏癱靠兒背。」跳上枝頭,再也不見蹤影。

  望著滿樹的野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吐魯番臨走時的話到底什麼意思?四肢八頭?我看老妖是昏了頭,托我買東西不給錢還吐口水。琢磨了一陣,天色已亮,旭日東昇,山谷中到處飛舞著灰白色的裳蚜,在絢麗的瘴氣映射下,裳蚜仿佛穿上了彩衣,歡快地舞動。

  「每天到了黃昏,裳蚜就會死去。但臨死前,它們不再是灰白的醜樣子,全身變得色彩豔麗,大概是吸食了彩色瘴氣的緣故吧。」不知何時,海姬來到我的身邊,曼聲道。

  我笑道:「也許正因為它們吸食了瘴氣而中毒,所以才會只有一天的生命。」

  「但畢竟擁有了美麗的瞬間,不是嗎?」海姬隨手捉住一隻裳蚜,我忽然發現,裳蚜黃澄澄的眼睛和吐魯番倒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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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2: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女妖善變

  走在大千城的街道上,沒有人認出我們。

  海姬戴著一頂鑲金嵌銀的鬥形帷帽,渾圓的帽沿四周垂下半透明的紗幕,遮住了臉。金黃色的戰甲變化成魚鱗金縷衣,裹住了山巒般起伏的胴體。我也戴上了竹斗笠,結起長髮,遮遮掩掩的。海姬說我已經變成紅塵天的名人,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煩,和雲大郎決鬥前最好不要顯露行藏。

  秋天的日頭還是很烈,曬得路面有點發粘。在一家成衣店裡,海姬替我買了十多套新衣服,選了一套梅紅色的絲袍讓我換好,再系上絳色犀帶,凝神瞧了一會,滿意地點頭:「你穿鮮豔的服色更好看。」

  我抓抓頭:「我又不做新郎官,穿紅色的像個娘們。對了,你身邊不是不帶錢的嗎?哪來這麼多銀子買衣服?」

  海姬輕笑道:「和你這小無賴出門,哪敢不帶銀子?這三年,我睡覺時都揣著一包金銀,心想一旦找到你,一定要讓你好吃好喝。」

  我心頭一熱,握住海姬的手:「值得嗎?為了我這樣做。」

  「我喜歡怎樣就怎樣。」海姬柔聲道。我們在城裡慢慢閒逛,想起吐魯番托我買的東西,我稍微留了一下心。這老妖要買的無一不是稀奇貨,六須天麻和竹蜂蜜不過價錢貴點,但一斤丹木種子讓我找了大半個城,店家更是當怪物一樣看我,嘴裡嘟囔:「一粒丹木種子結出的果實足可讓一百個人一年吃飽,居然要買一斤,定是天吃星投胎了。」

  我結帳拿了丹木種子,又去城東的丹藥店,一問麒麟角粉末居然要一千兩銀子一斤,二話不說,我瞄準了櫃檯上的一大包麒麟角粉,伸手虛探,準備施展混沌甲禦術。

  「啪」,海姬輕打我的手,嗔道:「不許這樣。」掏出一顆淡青色的蚌珠,遞給店主。

  我翻翻白眼,多個女人在身邊管頭管腳,有時也麻煩。店主仔細審視了一番蚌珠,如獲至寶,不但遞上麒麟角粉,還倒找了我們幾百兩銀子。

  「再要一斤冰蟻漿。」我對店主道。

  海姬詫異地看著我:「冰蟻漿是半寒半熱的東西,據說服用後會讓人產生幻覺,你買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做什麼?」

  因為中了吐魯番的違誓咒,我不能對海姬明言,只好胡亂編了個修煉法術的理由。店主搖頭道:「客官,冰蟻是魔剎天的珍稀特產,我們這裡雖然是大千城藥草丹果最齊全的店,也沒有賣的。你就是跑遍整個大千城,恐怕也買不到冰蟻漿。」

  我正覺有點失望,邊上有個夥計小聲嘀咕:「那也不見得,聽說城西百裡外有個地方叫皆大歡喜樓,北境各重天的奇物裡面應有盡有。」

  我當下問明皆大歡喜樓的地址,眼看天色將晚,便拉著海姬馬不停蹄地趕去。

  這座樓地處西郊,又遠又荒僻,灰牆灰瓦隱沒在一片蔥蘢的古木林中。出入的客人不算多,但個個都很神秘,大多蒙著臉,乘坐狻猊、白獅、朱雀等奇獸拉的車而來,看上去派頭十足。樓門前守衛著兩個肌肉發達的可怕巨人,抱胸而立,虎視眈眈。

  「有請柬嗎?」一個巨人伸掌攔住了我,乖乖,這傢伙的手指比我大腿還粗,也不知道他媽當初是怎麼把他生出來的。

  我大大咧咧地道:「要什麼請柬?老子有銀子!」

  巨人道:「銀子再多也沒用,只有樓主邀請的客人才能進來。」

  「日他奶奶的,天下哪有這樣的規矩?」我不滿地嚷道:「我只想買點東西。」

  巨人不耐煩地揮手:「我們這裡又不是商鋪,快讓開,不要堵在門口妨礙客人。」

  海姬打量四周,道:「這座皆大歡喜樓似乎是新開的,一年前還沒聽說過,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生意的。」

  我眼珠一轉,目光盯著那些進出的客人,所謂的請柬是一張紅色鑲金邊的帖子,帖角印著一簇跳躍的火焰。這時候,一個滿身珠光寶氣,長著一對大招風耳的肥胖女妖在幾個僕從的呼擁下要進樓,經過我的身邊時,被我妙手空空,施展混沌甲禦術取了一份請柬。

  迎著海姬責怪的目光,我嘻嘻一笑:「古話說,嫂溺叔以援手。大丈夫應該不拘小節,怎麼能讓尿憋死?」在巨人面前晃一晃請柬,就要進樓。

  「啊呀,我的請柬不見了。」肥胖女妖的叫聲比母豬還難聽,巨人倒是很客氣,彎腰諂笑:「北境誰人不知道朱三姐的大名?您請進吧,不用請柬了。」

  女妖朱三姐的一個僕從突然直直地走到我跟前,漠然道:「把偷的請柬還來。」

  我心中一震,知道遇到高手了,只好裝傻道:「狗奴才亂叫什麼?」

  僕從面色一寒,左足向前踏上一步,先向右虛劃了個圈子,再連踏幾步,步伐奇異靈動,右足卻猶如鐵樁般屹立不動。我楞了一下,不知道對方玩什麼把戲,忽聽到海姬輕呼:「小心了,是清虛天的十大名門步鬥派!」

  話音剛落,一道明亮的紫氣從僕從的左腳掠起,沿著他剛才踏過的軌跡,游龍般竄行。地上立刻出現一串深深的腳印,排成玄妙的紫色圖案,一道道淩厲的紫氣噴出圖案,就像是香爐噴煙一樣。

  剎那間,紫芒彌漫,我眼前茫茫渺渺的一片,周圍的人景都消失了,我陷身在滾滾洶湧的紫色雲濤中,迷失了方向。

  一團團紫氣環繞著我,不斷移動,我好像被拖入深不可測的沼澤裡,四周又黏又稠,身體漸漸發軟。我心知不妙,急忙運轉丹體內的羽鼎雲英,渾身重若千鈞,向下疾沉,同時一拳蓄滿混沌甲禦術,擊向雲濤。「嘶」的一聲,紫色的雲海裂開了一道口子,透出微弱的光亮。我飛快竄向那道裂口,沖了出去。

  眼前豁然一亮,騰騰紫氣如同水蒸氣倏地散去,視線恢復了清明,我依然站在樓門前,僕從滿臉驚訝地看著我。不等他反應過來,我轉守為攻,用璿璣氣圈纏住他,隨即一拳擊向地面,六丁甲禦術幻起六道拳影,輪番擊向他。

  僕從向後急退,一邊退,一邊左腳連踏奇特方位,蛇行般走出一個北斗圖形,地面上閃電般出現七隻腳印,紫氣沿著北斗圖形升騰而起。

  我的四道拳影到了對方身邊,就像被吸入了泥沼,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瞧著地上的腳印,靈機一動,左腳施展兵器甲禦術,化作一柄鐵錘,砸向地面。「轟」,七隻腳印被打得紛碎,北斗圖形隨之消失。另兩道拳影終於穿過紫氣,結結實實擊中了他。

  僕從悶哼一聲,手撫胸口退下。我也有點心驚,步鬥派的秘道術真是奇妙,僅靠步伐的移動就能克敵,自從打贏柳翠羽和水六郎後,我有點驕傲自大,未免小覷了天下高手。

  海姬悄聲道:「這個步鬥派的門人是普通角色,只能用單足施展步鬥術,他們的掌門浮舟真人可以雙足並用,步步生出紫乙鬥氣,十分厲害。和步鬥派動手,你一定要搶佔進攻的先機,否則會很被動。」

  朱三姐的僕從中,又有一個人站出來,陰陽怪氣地道:「閣下身手不錯嘛,在下來自咫尺天涯角,領教一下你的高招。」

  步鬥派、咫尺天涯角都是清虛天的十大名門,高手如雲,怎麼今天全被我碰上了?眼看對方不肯善罷甘休,我一指剩下的幾個僕從,豪氣滿懷:「你們一起上吧,老子今天乾脆打個痛快!」

  「各位住手!」從樓裡跑出一個中年男子,連連搖手,先對我深深一躬,謙卑地道:「一場誤會,還望公子海涵。我們樓主吩咐了,公子光臨本樓是我們的榮幸,您快請進。」隨後又對朱三姐滿臉堆笑:「三姐,這位公子是我們樓主的舊識,您大人有大量,別計較啦。今遭兒,我們樓主為您特意安排了一個新貨。」湊近朱三姐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我的順風耳秘道術聽得分明,說是從魔剎天的百花潭捕獲的蛟人,如何英俊強壯等等。

  目送朱三姐在僕從的簇擁下入樓,我滿腹疑雲,這座皆大歡喜樓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有點怪怪的?海姬瞧了瞧我,問道:「你認識這裡的樓主嗎?」

  我茫然搖頭:「莫非樓主認出我是脈經海殿的乘龍快婿,所以刻意討好我?不管怎麼樣,進去瞧瞧再說。」

  樓門內,還有一道朱門。紫金為框,碧玉作邊,門後有一對服飾華美的少年男女,跪下來迎接,從晶瑩的琉璃盤裡拿起雪白的絲巾,分別替我們擦乾淨鞋底。

  踩著色彩斑斕的鳳凰羽毛地毯,踏上翡翠階梯,兩邊垂下薄如蟬翼的鮫綃帷幕,綃紗上綴著渾圓的雪白珍珠。四周銅獸噴香,火樹吐蕊,我不禁醺醺然,這座樓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裡面卻如同富貴仙境。

  樓上,一排水晶屏風隔開左右兩邊,屏風後又閃出一對少年男女。少男風流俊美,臉白如玉;少女身材窈窕,姿色美豔。兩個人都穿得很少,近乎半裸,少女親熱地挽起我的胳膊,要拉我走。

  「您也跟我來吧。」少男對海姬輕浮一笑,去握她的手。「啪」,海姬一個耳光把少男打翻在地,美目寒光閃閃,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少男呆了呆,慌亂跪倒在地,一個勁地磕頭:「客人如果不喜歡我,可以立刻換人伺候。」

  我也推開少女,問道:「這裡到底是幹什麼的?我只想買一斤冰蟻漿,該去找誰?」

  少女滿臉迷惑:「兩位不是來享樂的嗎?」

  「享樂?」我瞧了瞧少男少女,再想起中年男子和朱三姐的密語,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妓院!不但有妓女,還有男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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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3:10 |只看該作者
  先前的中年男子聞聲走了過來,問清緣由後,陪笑道:「既然兩位元不需要人伺候,那就請到雅廂休息。至於冰蟻漿,我們這裡的確有,但從不外賣。等我請示一下樓主,再來回復公子。」叫了個小廝在前面領路。

  穿過雕花飾紋的長廊,幾百間廂房錯落分佈,我正巧瞥見一間雅廂的門虛掩著,「啪啪」聲從裡面傳出。透過門縫,一個英俊的男妖被綁在梁上,渾身赤裸,鐵鍊貫穿了肩頭的琵琶骨,鮮血順著鐵鍊流淌,一直流到男妖長滿鱗甲的藍尾巴上。小廝急忙帶上門,但我還是看見了朱三姐揮動油光閃閃的皮鞭,興奮喘息的嘴臉。

  小廝把我們領進一間雅廂,屋裡陳設奢華,四面牆上刻著浮雕畫,五花八門,栩栩如生。有的刻著一頭三腳怪獸,一個人躺在榻上,任憑怪獸伸出粉紅色的長舌頭,舔遍他的全身,臉上還露出愉快的表情。有的畫面上是一隻鐵籠子,籠子裡關著一個長耳幼童,雪白粉嫩,沒有頭髮,腦門破了一個血洞。有個人正趴在鐵籠前,嘴巴對準幼童腦門上的血洞,大力吸吮裡面的漿汁。還有的畫著一株七色奇樹,開滿了妖豔的盆狀大花,幾個人抱著樹手舞足蹈,神色就像是白癡。

  小廝見我一個勁地盯著浮雕,討好道:「客人喜歡哪一幅?小人可立刻帶您去享受其中的滋味。這三腳怪獸是色欲天的奇珍,稱作飴狸,舌頭舔在身上使人欲仙欲死,您要試試嗎?」

  我吃驚地道:「牆上雕刻的玩意難道你們樓裡真的有嗎?」

  小廝笑道:「應有盡有。刺激的,歡娛的,痛苦的,可以滿足各種客人的嗜好,所以叫皆大歡喜樓嘛。」

  海姬指著浮雕上的長耳幼童,問道:「這可是蓮藕娃娃?」

  小廝贊道:「客人好眼力,正是從靈寶天抓來的蓮藕娃娃,它的腦汁不但美味無比,還具有駐顏的奇效。」

  我喝退了小廝,海姬嘖嘖稱奇:「這裡新奇的玩意倒真不少,飴狸、蓮藕娃娃、冰蟻漿,全都是萬金難求的寶貝。」

  我關上門,悄聲道:「這件事有點奇怪,一個開妓院的老闆怎麼會認識我?還有,開妓院的當然希望客人越多越好,哪有像他們這樣挑客人做生意的?還把妓院建在這麼一個荒僻的地方?此外,開妓院的哪有這麼雄厚的財力人力,去搜集北境的奇珍異寶?」

  海姬啐道:「小無賴,你倒對妓院熟得很。」

  想了想,我又問她:「那個朱三姐什麼來頭?為什麼步鬥派、咫尺天涯角的門人都甘心做她的隨從?」

  海姬道:「北境有一句話,叫『朱門富不富?買個神仙做家奴。』姓朱的一家是北境第一富豪,光是府裡的靈芝奇草、獸丹藥果就堆滿了幾十個倉庫。即便是清虛天、羅生天高高在上的十大名門,有時也會有求于朱家。派幾個門人弟子做朱家的護衛,那是各取所需。連我們脈經海殿,也有個女武神做了朱家大姐的護衛呢。」

  我聽得口水直流,幾十個倉庫的珍稀丹草?如果全給老子進補,一定吃到流鼻血了,有機會要去拜訪一下,也好修煉我的丹鼎流秘道術。我頓時賊心大盛:「朱府在哪一重天啊?」

  海姬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低聲道:「他們住在紅塵天與黃泉天交接的天壑附近,一個叫做陰陽渡的地方。傳說過了那個渡口,就是陰陽相隔的黃泉天了。」

  我不禁咂舌:「原來是個靠近陰魂惡鬼的地方。」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海姬笑道:「朱家是女人當家,這點和我們脈經海殿倒是一樣。朱大姐處事精明,手腕老到,是朱家一家之長;朱二姐是經商的奇才;朱三姐最不成器,是出了名的敗家子。三姐妹同父不同母,朱三姐的母親是個做小妾的豬妖,所以朱三姐和你一樣,也是個人妖。」說完哈哈大笑。

  我裝作惱怒:「好啊,說了半天你是想取笑我!」伸手去撓海姬的癢癢,海姬喘著氣直笑。

  雅廂的門忽然開了,中年男子捧著一個青銅壺走進來,畢恭畢敬地道:「這裡的冰蟻漿足有兩斤,是樓主奉送公子的。樓主說冰蟻漿服用太多對身體沒有好處,請公子慎用。」

  我和海姬對視一眼,不解地問道:「你們樓主是誰?為什麼送我這麼貴的禮?我要見他,你能否替我通傳一下?」

  中年男子答應著告退,一盞茶的功夫,進來一個梳著墮馬髻的美婦,水汪汪的一雙桃花眼,細腰扭動,裙帶綴著的一圈瑪瑙環叮叮噹當地鳴響。美婦對我微微一笑:「公子,找奴家有事嗎?」

  我一呆:「你就是樓主?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面吧?」絞盡腦汁,我也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女人。

  美婦甩了甩袖子,香風撲鼻:「林飛公子的大名,在飄香盛會後又有誰不知道呢?現在有好事的人呀,已經把您和清虛天碧落賦的公子櫻、羅生天沙盤靜地的無顏、魔剎天的夜流冰並稱為北境的四大美少年高手呢。」

  原來她早就認出了我!我訕訕地摘下斗笠,心想,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這個女人平白討好我,一定有所求,便打了個哈哈:「我只是一個浪得虛名的混混罷了,哪算高手?夫人,無功不受祿,這兩斤冰蟻漿多少錢?我還是自己掏錢買吧。」

  「公子不必見外,這點冰蟻漿算得了什麼?林公子現在名滿北境,誰不想討好你呢?」美婦眼波似曲水一般宛轉流瀉:「只是別夫人夫人的稱呼,奴家還沒有成親呢。」

  我驀地一震,死死地盯著她,美婦掩嘴笑道:「林公子為何這樣瞧著奴家?小心有人吃醋了。」有意無意地瞥了海姬一眼。

  我一聲不吭,運轉鏡瞳秘道術察看,在美婦豐潤的面容下,隱隱跳躍著紅色的火焰。

  是她!小紅!也就是那個唱歌的女妖!我幾乎要叫出聲來,要不是她顧盼流波的眼神讓我覺得似曾相識,還真被她蒙混過去了!難怪她會認出我,難怪她會慷慨送我冰蟻漿。我盯著小紅,腦中不斷浮現疑雲,她到底是誰?又有多少個身份?喬裝變身的目的何在?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小紅被我看得有點不自在,道:「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奴家告退了。」嫋嫋一福,款步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曼聲吟道:「樓上誰家少年,衣襟風流,勾得我,心不休。」

  小紅的嬌軀輕微顫動了一下,回頭時,卻滿臉茫然:「公子說什麼?」

  我直視著她,這句話是小紅賣唱時的曲子,她的細微反應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哈哈一笑:「女人真是善變,而且變什麼像什麼,實在讓我佩服。」

  小紅還在裝聾作啞:「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我語帶雙關道:「古語說一見如故,這個『故』字還真有點道理。」

  小紅的眼角倏地閃過一絲難察的厲芒,臉上卻笑意盈盈:「我只聽說過,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聽聞公子半個多月後要和魔剎天的妖怪決鬥,奴家十分擔心。」

  我和小紅四目相對,彼此心中雪亮,只是不說透罷了。許久,小紅幽幽一歎:「公子請回吧,這區區兩斤冰蟻漿還請收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海姬被我們的一番話弄得雲裡霧裡,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們走吧。」

  「那就祝姑娘生意興旺,不會再被人欺負啦,也省得有些不知好歹的傻子去英雄救美。」我嘲弄地道,拿起青銅壺就走,反正她是誰和我無關。拿了冰蟻漿,我們從此兩不相欠。

  一步步走下樓梯,身後忽然傳來小紅淡淡的語聲:「此地雖好,處事卻煩。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黃白物罷了。」

  我回過頭,小紅已經翩然消失在樓梯拐角,我細細思索這幾句話的意思,不知不覺,來到了樓門外。

  沉沉暮色中,一頭形狀像黑虎,頭長雙角,肋生雙翅的怪獸從高空急速飛落,怪獸一抖身上的毛,根根尖如利刺。一個黑衣騎士從獸背無聲翻落,風帽遮住了臉,只隱約見到他露出袖口的手,烏黑、遒勁,手指就像是精鐵打的,青筋暴露,凹凸的骨節充滿了爆炸般的力量。

  海姬玉軀微震,拉著我悄然後閃。黑衣騎士一拍怪獸腦門,怪獸立刻縮小,直到變成像老鼠一樣小,跳入黑衣騎士的衣袖。騎士低著頭,徑直進了樓。巨人彎腰迎接,也沒有問他要請柬,一看就知道是熟客。

  「沒想到,羅生天十大名門的風雷池掌門呼延重也是這裡的客人。」海姬滿臉驚訝,對我解釋道:「呼延重的坐騎叫做窮奇,是上古凶獸,極易分辨。」

  我苦笑一聲:「這座樓顯然是用來結交北境的權勢人物,小紅的野心一定很大。」順便把認識小紅的經歷一五一十告訴了海姬。

  海姬沉思了一會,道:「看來大千城以後是不會太平了。」

  「我明白了!」我忽然一拍腦門,激動地叫起來:「還記得小紅臨走時說的話嗎?」

  「此地雖好,處事卻煩。不三不四的人多,可心可情的人少。久居之下,留住的只有一些黃白物罷了。」海姬重複道:「這幾句話聽起來很怪,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

  我欣然道:「這番話叫藏頭,老爸曾經教過我。取每句話的頭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此處不可久留!』」

  海姬神色一凜:「她是在暗示你要儘快離開大千城。魔主要大舉進犯大千城,會不會和小紅有什麼關係呢?」

  「山雨欲來風滿樓。」我茫然地搖搖頭,放眼望去,夜風吹得樹枝搖顫,陰鬱森森的林子裡,皆大歡喜樓裡透出寒碧色的燈光,仿佛一頭怪獸,沉默地匿伏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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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4: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心有千千結

  回到橘子洲,海姬自去休息了。我返回山谷,去找吐魯番,要把買的冰蟻漿等物交給他。

  跑遍了山谷,我還是沒有找到吐魯番。接連幾天,他都沒有在谷中出現,我猜他很可能離開了。

  「日他奶奶的,白費了老子這麼多功夫。」我把一大包丹木種子、六須天麻等扔在地上,自言自語地罵道。月明星稀,一隻夜梟睜著綠瑩瑩的眼珠,「呱」地一聲從樹影裡竄起,飛入了夜空。

  和吐魯番最後會面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我眼前。照理說,如果他想悄悄離開,應該不會再托我買東西。何況他的言語中,也流露出埋骨此地的願望。

  「一形一體,四肢八頭。老父偏癱靠兒背。」我反復念叨吐魯番臨走時的話,總覺得其中有點蹊蹺。吐魯番是個老滑頭,不會說沒意義的東西。難道他的話也和小紅一樣,暗藏雙關?

  「老父偏癱靠兒背。」我再一次念道,心中靈光忽閃,猛地跳起來。這原來是字謎!打的是一個「教」字!剎那間,我立刻明白了「一形一體,四肢八頭。」的字謎意思,這是一個「井」字!「井」字有四劃如同四肢,每一劃的起筆和落筆寫在地上,正像八個腦袋。搞了半天,吐魯番的一番話暗藏的是「井」和「教」二字。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我一下子思如泉湧,難道說,他要在井裡教我妖術?吐我三口唾沫,莫非是暗示三更時分?或者是三天後的意思?而唾沫又暗含一個「水」字,與井呼應。想到這裡,我再也坐不住了,滿山谷狂奔,終於在南坡一塊陰暗的沼地邊上,發現了一口廢棄的枯井。

  枯井淹沒在一片雜草中,井壁的青磚殘缺,苔蘚覆蓋,墨綠色的藤蘿粗大如蟒蛇,爬滿了井口。要不是刻意找,根本發現不了。撥開藤蔓,我毫不猶豫地跳入枯井。

  井很深,裡面一片漆黑,我運起鏡瞳秘道術才看清四周。井水已經乾涸,井底只有一灘半稀的爛泥,幾條小爬蟲緩緩從泥裡鑽出。一個黑影躺靠在井壁上,呼呼大睡,正是吐魯番!

  「哈哈,老子來了!」我歡喜地大喊一聲,把一大包竹蜂蜜、六須天麻丟到他面前。

  吐魯番睜開黃澄澄的老眼,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背過身:「怎麼又是你?深更半夜又來做什麼?」

  我開懷大笑:「老滑頭,還要裝蒜?不是你叫我來的嘛。」屈指一算,從上次見面算起,剛好過了三天。

  吐魯番轉過頭,盯著我看了一陣,皮笑肉不笑:「你還不算笨,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明天了。你晚到一步的話,休想我再見你。」

  「原來我猜對啦!你真的要教我妖術!」我舉手歡呼,忽然瞥見吐魯番的左臂變成了灰白色,毛茸茸的密佈細毛,像是昆蟲的長長觸腳,不禁驚呼起來:「你的手怎麼了?」

  吐魯番面色一暗:「我的時候不多了,臨死前妖力逐漸消退,便會恢復妖怪的原形。」

  我心中一沉,吐魯番擺擺手:「你擺出這麼難看的臉色幹嘛?死沒什麼了不起,比起我的同類,我已經活得夠久了。」

  目睹吐魯番鎮定的神色,我深感佩服。換作是我,早就慌得雞飛狗跳了。吐魯番仔細檢查了我買的東西,滿意地點點頭:「不錯,都買齊了。」

  我好奇地問:「你要這些東西是為了治傷嗎?」

  吐魯番並不答話,嘴裡念念有詞。亮晶晶的光線倏地閃過,我措手不及,手腳被晶絲綁住,固定在井壁上。晶絲迅速打結,讓我動彈不得。

  我駭然大叫:「老妖怪,為什麼用咒結困住我?」

  吐魯番淡淡地道:「這叫千千結,是我的密咒之術中最神奇的一種咒,運用這種咒術,不必害怕因為說話不算數而被咒反噬。」上上下下瞧了我許久,點頭道:「你小子長得倒是白嫩,肉也結實,味道應該不錯。」

  我頓時魂飛魄散:「你要吃我?」

  吐魯番咧嘴一笑,露出兩顆三角形的大門牙:「臨死之前,想吃點人肉過過癮不行嗎?」

  我胸悶欲狂,這個老妖怪太沒人性,說什麼在井裡教我妖術,原來只是個圈套,真正的目的是要害我!一怒之下,我立刻「直娘賊、不要臉!」地破口大駡。剛罵了兩句,嘴巴突然一緊,被晶絲箍住了,話也說不出來。

  吐魯番笑嘻嘻地脫掉我的衣服,先拿出一斤竹蜂蜜,傾倒在我的皮肉上,慢慢揉勻,嘴裡嘖嘖道:「加點蜂蜜才好吃。」又把六須天麻和丹木種子混在一起,揉碎了,道:「這個當調料。」

  我欲哭無淚,辛辛苦苦買了這麼多東西,居然是為了讓我的肉變得更美味。眼看不妙,我開始滿臉諂笑,拼命對吐魯番眨眼,希望能讓我開口說話,也好用三寸不爛舌哄騙他逃過此劫。

  吐魯番理也不理我,抓起兩斤冰蟻漿,硬灌進我的嘴巴,逼我咽下去。冰蟻漿一下肚,內腑立刻變得一片冰寒,緊接著,這股寒氣又化作一道灼熱的焰流,在我體內燃燒。

  「月魂,快救我!」我在心裡大叫,月魂仿佛睡著了一樣,在指尖裡一聲不吭。完了完了,連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沒了,我終於萬念俱灰。這時候,冰蟻漿的效用發作,我的神思變得恍惚起來,身體輕飄飄、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開膛破肚!」吐魯番猛喝一聲,鳥爪般的手指閃電般探出,在我肚子上一劃,輕輕掀開一層皮,露出花花綠綠的內臟。不等鮮血噴出,吐魯番急速把一斤麒麟角粉全部灑在我肚子上,血流頃刻止住。

  因為吃過冰蟻漿,我一點也不感到疼痛,反倒覺得血肉麻木。漸漸的,我眼前不斷出現美妙的幻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再也看不見吐魯番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恢復了清醒。抬起頭,吐魯番正站在我的對面,手扶井壁微微喘氣。我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白花花的陽光從井口射入,在幽暗的井裡顯得特別刺眼,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我這是在哪裡?不會是在做夢吧?」我有氣無力地道,綁住手腳的晶絲不見了,但身體卻非常虛弱,腦子一陣陣昏眩。

  吐魯番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夜間,他滿頭的亂髮變得一片雪白。我想起昨晚的事,心有餘悸:「原來你沒有吃掉我,真是嚇死我了。」

  「呸呸,你的肉又酸又臭,誰咽得下去?」吐魯番的神色顯得很疲憊,揮揮手:「我很累了,你明晚三更再來這裡,現在走吧。」

  我摸摸肚子,上面竟然連一絲傷疤都沒有,內腑也不覺得異常,只是有些隱隱作痛。昨晚他到底對我動了什麼手腳?為什麼要剖開我的肚子?不過我相信他對我沒有惡意,否則現在我就變成乾屍了。想要問個明白,吐魯番已經躺下呼呼大睡,我只好揣著疑團離開。

  躍出古井後,月魂忽然道:「聽說修煉咒術,首先要把咒種植入心臟,與血肉相連。如果用普通的修煉方式種咒,需要近百年,現在吐魯番替你開膛破肚,用最直接的方式種咒,一晚上就行了。不過這個法子過於兇險,也虧他膽子大,敢拿你的命冒險。」

  我一呆:「難道吐魯番替我開膛破肚真的是好意?」

  月魂道:「麒麟角粉是上佳的止血藥,冰蟻漿能讓人肢體麻木,感覺不到疼痛,竹蜂蜜可以滋潤內臟,六須天麻和丹木種子混和最補元氣。嘿嘿,你要是偷懶少買了一樣東西,吐魯番就無法替你種咒。」

  我恍然大悟,老妖怪的彎彎腸子真不少!托我買藥材是為了試我的誠意,打字謎是為了考我的智慧,要是有一樣沒過關,我就休想得到他的傳授。

  心猿意馬地想了一整天,等到半夜,我急吼吼地趕去古井,先對吐魯番長長一揖,後者神色肅然:「小子,想明白了?不過我早說過,你心口不一,難學密咒之術。」

  我恭敬地道:「前輩隨便傳授一點妖術就行,您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腰粗嘛。」

  吐魯番哼道:「不用叫我什麼前輩,我傳你妖術,只因為我答應過要給你好處,至於你能不能學會就看你的悟性了。我反正活不久了,教多少算多少。」

  我這才發現,他的額頭微微凸起兩個肉紅色的小點,仿佛蟲的觸角肉芽,雙頰暗生出一條條白色細紋,一直延伸到脖子,妖怪的特徵越來越明顯。

  「先背口訣。」吐魯番嘰裡咕嚕念了一大堆話,我聽得稀裡糊塗,仔細一分辨,原來他並沒有直接說出修煉要訣,而是用字謎或物謎的形式,讓我耗盡心思去猜其中暗含的口訣。比如口訣裡有個「坐」字,吐魯番便說是「兩人土上蹲」,而「控心」二字一定會被說成是「手無寸鐵,打斷念頭」。一句簡簡單單五個字的法訣,他要故布疑雲地囉嗦幾十句話,聽得我天旋地轉,耳冒金星。

  花了大半夜功夫,我才記清楚口訣,但又弄不懂它的意思。這篇口訣文字晦澀艱僻,不知所云,吐魯番也不肯透露半點口風,只是讓我反復默念。

  「前輩,口訣背得差不多了,我們該修煉妖術了吧?」我有點不耐煩了。

  吐魯番臉上浮現一絲曖昧的笑容:「你是不是不明白口訣的意思?」

  我沒好氣地點頭,吐魯番不慍不火地道:「你當然不明白,因為這篇口訣我是倒過來教你的。現在你從最後一個字讀到第一個字,倒回去念一遍,才是正確的口訣順序,你也會立刻明白其中的奧妙了。」

  我差點吐血,被這個老妖怪搞死了,和他在一塊我一定少活好多年。吐魯番正色道:「這篇口訣具有可怕的妖力,每念一個字,都會與心脈產生奇特的反應。你的妖力太淺,如果一開始直接教你正確的口訣,會嚴重損傷你的心臟。」

  我頓時眉花眼笑:「原來前輩用心良苦。」

  吐魯番一躍而起,從井口摘下一大段青藤,兩手眼花繚亂地擺弄,把藤蔓打成一個花哨的結:「學我的樣子打個結。」

  我立刻依樣畫葫蘆,吐魯番手勢變幻,又打出了一個新結,這個結遠比剛才那個複雜,我費了不少時間才完成。吐魯番手不停頓,在青藤上打出一個個繁複的結,大結套小結,蝴蝶結套蜻蜓結……看得我眼皮都酸了。就這樣練了七、八天,我打結的速度越來越快,也悟出不少竅門。漸漸地,每次打結的時候,我的手仿佛和心連在了一起,雙手會隨著心跳的節奏而動,而隨著心的跳動,嘴裡也會情不自禁地默念口訣。修煉到了這個地步,打結的不再是手,而是吐魯番在我心中種下的咒。

  「前輩,你教我的玩意是不是千千結咒?」

  吐魯番點點頭:「你現在配合口訣,打個咒結試試。」

  我深吸了一口氣,嘴唇默念口訣,心跳變得忽快忽慢,速度越來越奇特。「轟」,心臟似乎猛地膨脹了一下,一根晶瑩剔透的絲倏地出現在眼前。我大喜過望,十指隨著心跳顫動,就像給青藤打結一樣,晶絲立刻打出了咒結。

  「我練成千千結咒啦!」我心花怒放,有了這個咒術,老子終於可以不必害怕雲大郎了。

  吐魯番哼道:「還早呢,千千結咒分為打結咒和解結咒兩部分,後者是天下任何密咒的剋星,能破解所有的咒術,可惜我只修煉到一半,不能最後練成。」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心中一動,要是我練成瞭解結咒,豈不是可以解開鳩丹媚和師父所中的毒咒了?想到這裡,我欣喜若狂,可轉念一想,吐魯番修煉了幾千年都沒能練成,我恐怕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吐魯番開始教我解結咒,他沒有先說口訣,而是拿根青藤打上結,讓我去解開。我啞然失笑,這還不容易?雙手握住青藤,一扯一提一拉,結就被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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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4:33 |只看該作者
  出乎我的意料,這個結雖然解開了,但結裡面還有一個結。我只好再去解,解開後,裡面照樣有一個結。就這樣反反復複地解了無數次,青藤上永遠都留著一個結,怎麼也解不完。

  「您老別再耍我啦。」我心知肚明,這種咒結根本無法用手解開。

  「繼續解。」吐魯番漠然道:「你要是練不成的話,遲早會死在我的仇家手裡。他的密咒之術超過了我,一旦對你下咒,你必死無疑。」

  我好奇地問:「你仇人到底是誰啊?」

  吐魯番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小子,陪我出去走走。」躍出枯井,慢慢地走到山坡上,望著漫天飛舞的裳蚜發呆。

  半空中,瘴氣猶如雲霞蒸蔚,豔麗極了。

  「你說,裳蚜的生命有意義嗎?」吐魯番喃喃地道,金秋的陽光照在臉上,蒼白得近乎透明。幾天下來,他的雙臂完全變成了纖纖觸手,覆蓋著細短的灰色絨毛。額頭的觸角有一尺多長,向前微微彎曲,頭髮幾乎掉光了。

  我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沒意義,只能活一天有什麼鳥意思啊。」

  吐魯番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惘然:「六千年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樣。憑什麼裳蚜只能活一天?憑什麼裳蚜不能活得更長久?然而到了今天,玄劫將至,我又覺得很困惑。披上彩衣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日落的這一刻,裳蚜是否活得比我更加燦爛?六千年和一天,到底哪一個更有意義?」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模樣,再仔細瞧瞧飛過的裳蚜群,顫聲道:「難道你的原形是?」

  「你知道裳蚜為什麼只能活一天?」吐魯番轉過身,陽光映得影子又瘦又長,仿佛在清寒的秋風裡顫抖:「因為它們吸食山谷的瘴氣,到了黃昏,瘴氣的毒性發作,裳蚜便會死去。儘管如此,裳蚜還是猶如飛蛾撲火一般飛向瘴氣,也正因為吸食了瘴氣,醜陋的裳蚜變得絢麗多彩。」

  他笑了笑,猛地咳嗽:「為了一瞬間的美麗,就要付出一生的代價。其實,裳蚜只要能抗拒瘴氣的誘惑,便可以活很久,很久。比如說——六千年。」他鬆開捂住嘴的手,上面都是血。

  我望著吐魯番黃澄澄的眼睛,什麼都明白了。

  「記住,千千結咒的解結咒口訣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吐魯番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道,柔軟的觸角在風中輕輕搖動。山坡上,灰白色的裳蚜飛舞得如同層層波浪,在滿山遍野的鮮豔野花叢中,它們顯得那麼不起眼。

  等到吐魯番念完口訣,太陽已經開始偏西,像一隻桔色的鴨蛋黃掛在坡頂,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吐魯番癡癡地望著裳蚜群,單薄的衣衫被風吹得猶如飛掠的翅膀。

  「打結容易解結難,光憑口訣修煉不見得有用。可惜我自己也沒有練成解結咒,所以無法指點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摸索。」當吐魯番再次回頭看我的時候,神色已經十分安靜。

  我不安地看著他,感覺吐魯番像是在交待後事,也不知道該怎麼寬慰他。吐魯番面色陡然一變,抬頭直直地瞪著天空。

  空中的瘴氣忽然不再浮動,變得完全靜止,就像被凍結住了。四周的空氣也停止了流動,就連風,也消失了。

  整座山谷靜得如同墳地,一隻只裳蚜繞著瘴霧飛舞,卻怎麼也飛不進去,瘴氣凝固得如同銅牆鐵壁。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訝得張大了嘴。

  「終於還是被他找到了。」吐魯番自言自語道,神色恢復了從容,扭頭對我道:「我的仇家上門了,你快躲起來,千萬不要現身。快走,發什麼呆?」

  我急忙道:「山谷裡我還有個法力高深的同伴,如果我們三人聯手,也許能打敗你的仇家。」

  「做夢!」吐魯番怒喝:「他的法力臻至天人化境,深不可測,再來幾十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你自己看看,他正在用無上法力破開瘴氣向我示威,光是這一手你能行嗎?」

  半空中,凝結的瘴霧開始湧動,像陀螺一般慢慢旋轉起來,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轉動的力量強得恐怖,地上的樹木、花草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連根拔起,紛紛投入漩渦,被碾得粉碎。到最後,漩渦發出銳利的嘯聲,瘴氣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空空的洞,猶如一圈彩色光環……

  「他到底是誰?」我渾身發冷,這種把瘴氣玩弄於股掌的法術匪夷所思,老子拍馬也趕不上。

  吐魯番連連催促:「囉嗦什麼?快滾!我可不想耗盡心血教你一場,最後卻讓你白白送命!」

  「我也不能看著你白白送命!」我一咬牙,猛地吹出吹氣風,一把抱住吐魯番,向橘子洲飛去。他的仇家雖然厲害,但我不能見死不救。吐魯番還待掙扎,我早已運轉璿璣秘道術死死纏住他,雙臂化作鐵鍊綁緊他,後者的傷勢顯然比過去加重,所以一時也掙不開。

  穿過山縫,我在橘子洲找到海姬,她乍見到我和吐魯番,顯得很吃驚。我來不及跟她解釋,硬拉著她躲進湖邊的蘆葦叢。銀白色的蘆葦足足有十幾丈高,連綿一片,十分茂密,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這裡和外面隔著一座山,十分隱秘,他不見得能找來。」我對吐魯番道,撥開蘆葦叢悄悄向外看。

  「沒用的,他追殺了我足足三個月,從魔剎天到紅塵天,我始終逃不出他的掌心。」吐魯番歎了口氣。

  海姬蹙眉道:「小無賴,這個人是誰?聽你的口氣難道還有外人會來這裡?幹嘛害怕成這樣?」

  「噓,」我把手指放在唇邊:「先別說話,等會再告訴你。」心緊張得砰砰直跳,我心知肚明,一旦被那個人發現,我們三個絕對凶多吉少。

  過了一陣子,外面還是沒有一絲動靜,我漸漸放下心來,如釋重負道:「看來安全了。」

  「轟」的一聲,地動山搖,整個湖都猛然跳動了一下。我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瞧著湖邊的山峰一點點升高,再一點點向我們接近,飄落到了湖面上。

  山竟然在動!一個青衣人左手托著山峰,就像托著一片輕輕的羽毛,閒庭信步,踏過明澈的湖水,足尖蕩起一圈圈漣漪。

  我靠!舉著山還能在湖上走?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海姬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吐魯番無聲苦笑,嘴唇默念,十幾根咒絲倏地捆住我的手腳,又對海姬善意地點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心裡頓時一沉,知道他要為了保全我們,暴露自己。

  看了我一眼,吐魯番毅然躍出了蘆葦叢。

  「姓楚的,我在這裡!」吐魯番站在湖邊,厲聲喊道。

  青衣人靜靜地站在湖面上,從容優雅,寬大的衣袍隨風輕輕飛揚。他沒有看吐魯番,低著頭,凝視青山在碧水裡的倒影,水波仿佛映上他的眼簾。

  然後他揮揮手,那座山就飛了出去,砸落在橘子林上。一記天崩地裂的巨響震得我耳膜發脹,大地抖動,亂石崩雲,幾萬棵橘樹一下子被山峰壓成爛泥,周圍裂開一道道深深的壑坑。我心中一寒,美麗的橘子林被輕描淡寫地毀掉,青衣人的冷漠可見一斑。

  「沒想到這裡別有丘壑。吐魯番,我們又見面了。」青衣人緩緩抬起頭,眼神深邃得像是星空,清澈得像七月的湖水,完全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

  「少說廢話!」吐魯番急念密咒之術,青衣人四周不斷濺出五顏六色的光星,映得湖水閃爍不定。

  青衣人唇皮微動,光星一近他的身,立刻化作一縷縷青煙飄散,輕鬆破除了吐魯番的密咒。激鬥中,吐魯番忽然悶哼一聲,手捂著胸口後退,喘氣如牛。我心中一緊,吐魯番原本就重傷未愈,加上青衣人的密咒之術在吐魯番之上,交戰的結果可想而知。

  青衣人沒有趁勝追擊,慢慢豎起兩根晶瑩如美玉的手指,淡淡地道:「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第一,成為我的屬下。」屈下一根手指,道:「第二,交出千千結咒的術法口訣。」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仿佛一個俯視臣民的高傲君王。

  吐魯番一面咳嗽,一面大笑:「收起你這一套吧,三個月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吐魯番稱雄魔剎天幾千年,向來只選擇自己喜歡的路!」

  青衣人仿佛悠悠地歎息了一聲:「既然如此,只好請你去黃泉天了。」

  吐魯番大吼一聲,嘴唇默念,幾百根晶絲倏地閃過,猶如一張閃亮的蜘蛛網,閃電般網住了青衣人,迅速打結。後者神色平靜,身後的空氣像水波一樣晃動,綻出了一面菱形的鏡子,鏡子裡伸出一隻手,利刃般劃過晶絲,絲網寸寸斷裂。這只手並不停頓,轉眼伸到吐魯番面前,拇指中指相扣成環,對準他的額頭,輕輕一彈。

  一道深深的血痕綻出吐魯番的額際,他慘叫一聲,撲通倒下。這只手縮回了菱形鏡,鏡子幽靈般地消失了。青衣人走到吐魯番跟前,手指插進他的內腑,拈出一顆黃澄澄的內丹,隨手一捏,內丹化作粉末飛揚。

  我渾身發抖,心裡既憤怒,又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法力這麼恐怖的人,舉手投足間,就殺掉了吐魯番。就算是老太婆師父,也比他差了好遠。海姬臉色蒼白,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不識抬舉。」青衣人漠然看了一眼吐魯番的屍體,袍袖張開,宛如白雲出岫,貼著湖面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像一片被風無意中帶起的秋葉,轉眼消失在天空。我頭皮發麻,這是羽道術,青衣人已經練到登峰造極,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地步。

  這時,我渾身驟然一松,捆綁的咒絲鬆開了。我心裡一陣難過,知道這是施咒者將死,咒法因而失效的緣故。我跑出蘆葦叢,扶起吐魯番,他雙目緊閉,渾身浴血,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出來。

  海姬走過來,察看吐魯番的傷勢,道:「他的內丹被挖出,沒救了。那個人真可怕,光是托起山峰的神力,已足可驚世駭俗。」

  「那是龍虎秘道術!」我猛地一驚,叫道:「龍虎秘道術如果練到顛峰,的確可以生出一龍一虎的強大力量,排山倒海。」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青衣人在湖面上行走的從容,那是最高深的渡術!伸出菱形鏡的手,似乎也有一點兵器甲禦術的影子。而對方玩弄瘴氣的漩渦,和璿璣秘道術的奧義完全吻合!

  他到底是誰?我額頭冷汗涔涔,又驚又疑。為什麼我會的法術他也會?而且每一樣都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吐魯番剛才好像說過他姓楚,難道他會是?

  「你怎麼啦?」海姬輕輕握住我冰涼的手,安慰道:「那個人法力通玄,整個北境恐怕都找不出一個人是他的對手,你救不了你的朋友也沒辦法,不必太難過了。」

  吐魯番忽然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我驚喜交加,緊緊抓住他:「老滑頭,原來你沒死!」

  吐魯番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眼珠骨碌碌地滾動,像是完全不認得我。細短的絨毛紛紛鑽出臉,皮膚被灰白色的網紋一層層覆蓋,身體慢慢鼓起,像是一枚橄欖,四肢完全變成了細長伶仃的觸足。

  「裳蚜?你的朋友是裳蚜妖?」海姬盯著不斷縮小的吐魯番,不能置信地搖搖頭。我心中難過,臨死前的吐魯番不會說話,也不認識我了。他被徹底打回原形,六千年的修煉付之東流。

  透明的翅膀從吐魯番兩肋生出,輕輕拍動著,他飛了起來,雙翅生風,越飛越高,飛向半空中彩錦般的瘴氣。

  夕陽西下,余暉灑滿大地。隔絕橘子洲的山已經被青衣人移動,現在站在湖畔,可以看見外面金紅色的山谷,可以看見彩色的裳蚜漫天飛舞。

  它們不再蒼白而醜陋,像是五光十色的重重波浪,在暮風中翻湧。它們盡情展示著絢麗的霓虹外衣,灼灼生輝,比天空的瘴氣還要美,比山谷的野花盛開得更鮮豔,更熱烈,更驕傲!

  這是生命的色彩!

  我忽然有一種想流淚的感動。

  「很多年以前,在成千上萬的裳蚜中,有一隻裳蚜不願意接受只活一天的命運,所以它拒絕了美麗的瘴氣誘惑。它活下來了,但從此沒有機會再穿上彩衣,擁有那絢爛的一刻。」我對海姬喃喃地道:「六千年和一瞬間,究竟哪個才算是真正的生命?」

  海姬也不能回答我,暮色漸漸蒼涼如水,空中的裳蚜一隻只墜落,凋零如五彩繽紛的落花。裳蚜一沾泥土,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它們當中有一個是吐魯番。

  「活著的時候,會覺得一年一年的時間很長。真的要死了,才知道六千年和一天沒有什麼不同。」我忽然想起吐魯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默默搖了搖頭:「那是不同的。」

  「因為無論如何,你戰勝了自己的命運。」我對著腳下的泥土說道。在那裡,埋葬了一隻與眾不同的裳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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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橘林被山壓毀以後,橘子洲可算是名存實亡。我施展龍虎秘道術,試圖移動山峰,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山峰卻晃都不晃一下。

  「我和姓楚的差得太遠了。」我一屁股坐倒在湖邊,沮喪地歎了口氣,如果他真是師父的丈夫楚度,那麼終我一生,都無法擊敗他為師父和吐魯番報仇。我會的法術他都會,而且樣樣比我精深,楚度修煉了這麼多年,妖力不知道比我深厚多少倍,已經進化到了妖怪的最終狀態——阿賴耶態。

  月魂忽然道:「這個人的確很可怕,我活了那麼多年,還沒有見過比他更厲害的。光看此人的相貌就知道了,只有修為到了『知微』的境界,才會看不出年紀大小。」

  「師父完全是個老太婆,他卻這麼年輕,的確邪門得很。月小子,什麼是知微?」

  「知遠之近,知微見著。法力一旦達到精深的階段,便能洞察所有細微隱秘的變化,見外而知內,稱為知微。」

  我恍然大悟:「就是一撅屁股便知道拉什麼屎,對吧?」

  月魂忍俊不止:「這個比喻雖然粗俗,倒也恰當。你也不要氣餒,就算楚度通曉天下所有的法術,也不可能學到魅舞。如果你練成了真正的魅舞,未必會輸給他。」

  我頓時來了精神,想起月魂奇特的神識世界,怦然心動。聽月魂的意思,魅舞的威力應該遠比我現在會的強。我出神地想了一陣,把目光投向山谷,從吐魯番死去那天算起,已經是第十個黃昏了。絳紅的落日掠過黑黢黢的山坡,在向晚的波光裡,裳蚜飛舞得如同點點閃爍的漁火。

  「這些天為什麼總對那些裳蚜發呆?它們比我還好看嗎?」海姬走過來,在我身後半跪著,戲謔地用手掌捂住我的眼睛。

  「看到它們,我總會想起師父臨別時對我說的一句話。」我眼前仿佛閃現過裳蚜在日初時從土裡紛紛飛出,透明的翅膀在晨霧裡閃爍的情景:「生命多麼迂回,希望又是多麼雄壯。」

  海姬鬆開手,莞爾道:「你現在和三年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我苦笑:「現在衣食無憂,當然有空胡思亂想。」

  「明天就是和雲大郎約戰的日子,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我不回答,嘴唇默念千千結咒,心跳忽快忽慢,十多根晶絲倏地閃出,一下子纏住了海姬,打出千千結。後者猝不及防,被我捆個結實,忙不迭地嬌呼:「小無賴,快放開我!」

  我涎著臉抱住她,在白膩的額頭輕輕一吻,才鬆開晶絲,道:「看到了吧?明天老子一定把雲大郎打得屎尿齊流!咱們出谷吧,今晚去大千城溜達溜達,這些天一直吃野果,嘴裡都淡出鳥了。」

  海姬又好氣又好笑:「沒見過你這樣的饞貓,老愛吃葷,看你將來怎麼躲過天劫?」依言摸出金螺,準備離開。

  「等一下。」我走到橘子洲的山峰前,凝神瞧了一會,施展兵器甲禦術,左臂化作鋼刺,在一塊山石上深深地刻下:「楚度」二字。

  「如果有一天我再回來,那一定是我能把這座山移回原處的時候。」我心裡默默地念道,金螺帶著我們穿越上空的瘴氣,穿越了一群群飛舞的裳蚜,遠離了山谷。

  傍晚的大千城燈火輝煌,冠蓋雲集,街頭比過去還要熱鬧。我一打聽,原來魔主要侵犯大千城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和雲大郎的決鬥也是路人皆知。許多人妖從紅塵天各處趕來,爭相看熱鬧,就連清虛天、羅生天也有許多門派前來觀戰。大千城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

  海姬微微蹙眉:「小無賴,你雖然答應和雲大郎約戰,但這件事只有何平幾個人知道,怎麼會鬧得滿城風雨?」

  我略一思索,欣然道:「你還不明白?這一定是顛三倒四派故意四處宣揚的,他們怕我到時不來,所以預先營造聲勢,逼我不得不應戰,否則我會丟光臉面,沒法在北境混了。而只要我一出手,你當然不能袖手旁觀,這麼一來,他們平白多出了脈經海殿這個強援。」

  海姬冷笑一聲:「他們倒是打得如意算盤。只是我姐姐向來公私分明,不會把脈經海殿牽扯進來。」

  我一愣:「你還有一個姐姐?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

  海姬美目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猶豫了一下,道:「她是脈經海殿的掌教。」便不願再深談下去,話鋒一轉道:「顛三倒四派這樣大肆宣揚也有好處,甘檸真、鳩丹媚要是聽說了,一定會趕來的。」

  我興奮地點點頭,左顧右盼,恨不得立刻就在街上碰到她們。和海姬進了一家飯莊,我剛摘下斗笠落座,就聽見四周食客議論紛紛,話題都離不開明天一戰。

  「混沌甲禦派掌門胡老糟和音煞派大長老柳宗元都已經趕到大千城,連一向高高在上的吉祥天也驚動了,據說會有神秘高手來為韋陀報仇。」鄰桌一個黑臉大漢唾沫橫飛,說到興奮處,一拍桌子,碗碟紛紛跳起:「還有那個林飛,身高幾十丈,腰這麼粗,青面獠牙,渾身長滿紅毛!」

  我和海姬對視一眼,哭笑不得。邊上有客人反駁道:「你說得好像不對,我聽說林飛長得俊俏瀟灑,還惹得海姬和何賽花為了他大打出手。」

  一個妖怪打著飽嗝,淫笑道:「什麼海武神,原來也是個想男人的騷貨。」話沒說完,一道金色厲光閃過他的脖子,鮮血噴出頸腔,毛茸茸的腦袋掉在了飯桌上。

  「脈經刀!」在一片驚呼聲中,海姬緩緩摘下帷帽,冷豔的目光一掃,四周立刻噤若寒蟬。眾人認出了我和海姬,消息很快傳出去,不少人特意湧到飯莊門口偷偷瞅著我們,指指點點,害我一頓飯吃得渾身不自在。

  正準備結帳離開,門口有一個客人叫住了海姬。他站在屋簷下,高牆的陰影遮住了面目,渾身流露出一股詭異的氣勢。

  海姬一見他,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那人的聲音仿佛霧一樣在飄:「海武神,請借個地方說話。」

  海姬猶豫了一下,我好奇地問道:「是你的朋友嗎?」

  海姬對我輕輕耳語:「是羅生天十大名門影流的掌教隱無邪。」

  我吃了一驚,看來魔主一事震動了整個北境,呼延重、隱無邪這些名門掌教先後出現在大千城,必然與此有關。我欣然道:「他可能有要緊的事找你,你們先談吧,我在這裡等你。」

  海姬點點頭:「我去去就來。」又囑咐了我幾句,才跟著那人離開。

  我在飯莊門口等了一會,忽然望見街頭盡處,花生果和大虎行色匆匆,四處張望。我心頭一熱,連忙揮手招呼。

  「林大哥,你果然在這裡!」花生果飛奔過來,眼睛腫得像桃子,哭著抱住我:「快救救爺爺和姐姐吧!」

  我心裡咯噔一下,沉聲道:「出了什麼事?別急,慢慢說。」

  大虎氣喘吁吁地道:「半個時辰前,我們在客棧休息,忽然一夥蒙面人沖進來,個個法術高強,把師父、師伯、師妹、碧眼水雲獸全都擄走了,還留下一張字條。」從懷裡掏出字條給我看。

  「讓林飛來童子崖救人。」紙條上的字跡潦草,顯然留書的人寫得很匆忙,字條卻是上好的雪花紋紙,印著點點桃花。我鼻子尖,還聞到字條上有一絲極淡的幽香。

  大虎接著道:「那夥人聲稱你就在大千城,道明瞭確切位置,我還以為他們胡說,沒想到真在這裡找到了你!」

  我立刻醒悟,這夥人是沖著我來的。我剛出現在大千城,他們馬上綁走了花生皮一家,還指名道姓要我去救人,擺明是引我入甕。

  花生果抹了一把涕淚,央求道:「林大哥,我們快點去救爺爺、姐姐吧。那些壞蛋說你要是不去,就把爺爺他們全都殺掉。」

  我有點猶豫,花生皮、白光光的法力都不差,這夥人能活捉他們,很有兩把刷子。且又是一個針對我的陰謀,如果我趕去救人,豈不是往對方佈置好的陷阱裡鑽?何況師父說過,對敵時要知己知彼,我現在連對方是誰也沒摸清楚,怎麼能魯莽行事?

  大虎為難地搓著手:「你明天要和魔剎天的妖怪比試,這種時候,原本不該來麻煩你。可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是花生果說,林大哥一定會幫他的。就算再難,林大哥也會幫他的。」

  我心中驀地一震,瞧著花生果含著淚水,卻又充滿對我無比信任的眼神,不禁熱血上湧,一咬牙道:「好,我林飛就陪他們玩玩!童子崖在什麼地方?」

  救人如救火,眼看海姬還沒有來,我便不等她了,找人問清童子崖的方位,我吹出吹氣風,抓起大虎、花生果心急火燎地飛去。

  夜空天風呼呼,我的心情也如衣衫般激烈翻湧。花生皮一家對我很仗義,明知這是個圈套,我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童子崖距離大千城足足有幾百里,我的吹氣風又是半吊子,趕一段路就要落下歇一陣,再繼續飛。這樣直到深夜,我們才到達。

  月黑風高,童子崖隱沒在一片愁雲慘霧中,站在崖腳下望,山的形狀如同一個梳著羊角辮的童子。我仔細察看了一下周遭環境,暗暗皺眉,山這麼大,該到哪裡去找人?

  「呱」的刺耳一聲,一隻碩大的山蛙忽然從草叢裡跳出,嘴巴張開,對準我們噴出一道色彩斑斕的毒煙。我急忙擋在花生果和大虎身前,屏住呼吸,運轉兵器甲禦術,雙臂化作兩把大蒲扇,用力一扇,把彩煙盡數扇了開去。

  不等山蛙再噴出毒煙,我左掌遙遙劈出,夜色中劃過一道淡淡的金芒,山蛙慘叫著被我劈成兩半。這一手脈經刀雖然海姬教了我沒多久,但我已經學得像模像樣了。

  「這只山蛙出現得有些蹊蹺。」我謹慎地道:「從現在開始,你們倆個都要小心了。對方說不定會弄出一些毒蟲猛獸偷襲我們。」

  花生果氣呼呼地跑過去,用力踩山蛙的屍體,嘴裡嚷道:「叫你害人,叫你害人!」忽然尖叫了一聲,跳著退後,指著山蛙:「林大哥你看,這是什麼?」

  我走過去一看,山蛙稀爛的肚子裡赫然藏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上山三裡,見松右轉。」

  大虎和花生果面面相覷,後者抓抓腦袋:「稀奇,山蛙竟然吃木頭,怎麼沒把它撐死?」

  我冷笑道:「這塊木牌一定是有人特意放進去的,『上山三裡,見松右轉』這句話應該是對我們說的。對方還真會玩花樣,這樣也好,省得我們費力去找他們。你們不用擔心,這夥人沒見到我之前,是不會對花老丈下毒手的。」

  沿著崎嶇的山路向上走,山石灰黑黝沉,遍生雜亂的蓬嵩,在夜風中如同晃動的鬼影,讓人感覺陰森森的。花生果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捏緊拳頭,喃喃自語:「我不怕。」

  走了大約三裡地,果然迎面撞見一棵孤峭的老松樹,紮根在一塊橫空凸出的岩石縫裡,十分顯眼。按照木牌所說向右轉,一條小溪蜿蜒流過,水裡盤著一塊白色的大卵石,石上趴著一隻青色螃蟹,眼放幽幽綠光。

  花生果忍不住叫起來:「這只螃蟹眼睛發綠,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飛快跑過去,舉足去踩。

  螃蟹靈活橫移,避開花生果的小腳,闊嘴裡吐出一個個泡沫。夜風一吹,泡沫就飄起來,在空中聚而不散。我忽覺不妙,這些泡沫大得出奇,一個個泡沫重重疊疊地擠在一起,把四周都圍堵起來,很快連上空也遮住了。我們就像被困在了一個泡沫的籠子裡。

  「看我的!」花生果攥緊小拳頭,慢慢化作一把小匕首,刺向泡沫。誰料到,泡沫不但沒有破裂,反而把他的手黏住,動也動不了。然後泡沫不斷鼓脹扭動,似乎要把花生果包裹進去。

  我急施純陽炎的秘道術,噴出三昧真火。水火相克,泡沫立刻化作水氣蒸發,不一會兒,四周的泡沫都被三昧真火消滅。正要找那只臭螃蟹算帳,它已經爬進溪水,逃之夭夭。白石上只剩一塊小木牌,上書:「逢瀑前行,遇林莫入。」

  「差點變成包子餡啦。」花生果「呸呸」吐掉嘴角殘留的泡沫,佩服地嚷道:「林大哥,你好厲害啊。」

  我大言不慚:「他們找上了我,是壽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你等著瞧,林大哥一定救出你爺爺。」話雖如此,我心知肚明,這只是給自己壯膽。山蛙、螃蟹,對方的正主兒並沒有現身,就已經一步步把我們引向精心佈置的圈套,偏偏我們只能任由他們牽著鼻子走。

  大虎抓起木牌看了看,滿臉迷惑:「逢瀑前行,這個鬼地方哪有瀑布?」

  我豎起耳朵,一面運轉順風耳秘道術,細聽水聲,一面沿著小溪走,據我猜測,瀑布可能會出現在溪水的源頭。大約半炷香的時間,前方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一道瀑布猶如白色巨龍,從半山腰奔騰而下,濺起碎雪亂玉。

  瀑布東面是一片矮樹林,南面是我們來時的路,一小部分瀑流流入小溪,大部分卻沖向了西北兩邊的絕壁山崖。崖下是一個萬丈深潭,這麼急的瀑流沖下去,潭水依然黑黢黢的一片,看不到一點濺起的白色水浪。

  我沉吟道:「逢瀑前行,應該是讓我們徑直穿過瀑布的意思。」

  花生果探頭探腦,故作機警地道:「這些傢伙一定在騙我們,瀑布擋在前面,叫我們怎麼走?依我看,我們不能聽他們擺佈,應該進樹林。」

  大虎也點頭贊同,這時候,瀑布裡傳來一記沉悶的怪聲,水流向兩邊分開,裡面慢慢鑽出一張奇特的巨嘴,厚厚的黑硬唇皮向外翹起,嘴裡黑咕隆咚,沒有一絲光亮。

  「你看,還好小爺沒上當,否則一穿瀑布,正好被這張怪嘴吃掉啦。」花生果嚷道,不等我拉住他,一溜煙向林子裡跑去,我和大虎也只好跟上去。

  樹林裡枝葉交錯,盤根虯結,到處是刺人的荊棘、厚厚的苔蘚。樹幹上掛滿了長須一般的藤蘿,一直延伸向地面,組成了一張鑽不透的密網,加上地面凹凸不平,根本就難以行走。沒走幾步,花生果便不小心被藤蔓絆了一跤,剛要爬起來,藤蔓忽然像蟒蛇一樣纏住了他,開始勒緊,花生果的小臉立刻憋得通紅,話都說不出來。

  我當機立斷,一掌劈斷藤蔓,濃濃的鮮血從藤蔓的斷口處流出來,發出刺鼻的腥味。剎那間,所有的藤蔓簌簌抖動,怪異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像是沉睡的妖物突然蘇醒了。

  一絲不祥的預兆閃過腦海,我叫道:「不對勁,快離開這裡!」左手抓花生果,右手拎大虎,向林外飛掠。

  「轟」的一聲劇震,腳下如同波浪般抖動起來,整片樹林慢慢抬高,仿佛一隻龐大的怪獸緩緩抬起了頭,狂風大作,泥石簌簌滾落,藤蔓群蛇亂舞。

  兩道雪亮的寒光從林子裡倏地射出,一直照在夜空的雲層上,烏雲被光芒瞬間刺穿了兩個圓圓的白洞。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眩厲的光,即使閉上眼,視野裡還殘留著一片晃動的雪亮。來不及多想,我雙手用力一擲,把花生果、大虎扔到了林子外面。

  兩道寒光轉動了一下,緩緩移動,投射到我臉上,詭秘地眨了眨。我靠,這居然是一雙眼睛!先前看見的荊棘是這雙眼睛的睫毛,苔蘚是層層褶皺的眼皮!藤蔓是眼睛四周的絨毛!

  「傻小子,不要和它對視!」月魂忽然驚叫起來:「這是魘虎,千萬不能看它的眼睛!」

  我心中一凜,毫不猶豫地移開目光。地面已經完全拱起,晃悠個不停,原來這是魘虎的龐大腦袋,我們走進樹林,等於站在了它的頭上!

  「遇林莫入。」我驀地想起木牌上的提示,覺得十分奇怪,難道說這夥人還會善意提醒我們?沒時間和魘虎糾纏,我吹出吹氣風,跳上去就要飛走。

  魘虎光芒四射的目光猛地投向吹氣風,「噗哧」一聲,吹氣風像是被無形的利箭射穿,頃刻消散。我一個倒栽蔥落地,又急速躍起,驚魂不定。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吹氣風甲禦術突然失效了?

  月魂的口氣變得十分凝重:「魘虎是北境最可怕的妖獸之一,傳說是天地的戾氣孕育而生,幾百萬年才會出現一隻。魘虎的雙目具有破風碎雲的奇異威力,專克飛行術。人妖的目光如果和它對視片刻,便會中魘,化作虎倀,從此淪為它的奴隸。魘虎的身軀深埋在地底下,從不出來,只露出腦袋。平日裡它喜歡埋頭睡覺,一睡就是好幾百年,因此頭上積滿泥石灰土,看上去和尋常土地無異,難以察覺。魘虎一旦被人吵醒,就會把人變成虎倀。你看,那些就是虎倀。」

  樹木忽然活了,變成一個個黑影,鬼魅般地飄浮起來,它們和一般的人妖沒兩樣,只是全身長滿虎皮花紋,眼睛像兩隻黑窟窿,爪子和獠牙烏黑發亮。虎倀們向我蜂擁撲來,嘴裡發出毛骨悚然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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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古裡古怪

  「你們千萬別過來!就站在原地!」我對外面的花生果、大虎喊道,奮起神威,揮拳擊向面前的一個虎倀,它重重地摔倒在地,又跳起來,繼續向我猛撲。

  我目瞪口呆,這一拳融合了龍虎秘道術和混沌甲禦術,就算是一個鐵人也會被打得粉碎,而虎倀居然毫髮無損。月魂趕緊提醒我:「虎倀都是行屍走肉,你下手再重它們也不會覺得疼。」

  「日他奶奶的,你早說啊,別光放馬後炮!」我沒好氣地道,鼻孔噴出三昧真火。這一招倒是管用,不少虎倀被我燒得吱吱冒煙,其餘的虎倀不敢再靠前,圍在四周張牙舞爪,虛張聲勢。

  眼前忽地亮起一片眩目的光芒,照得四周如同白晝,魘虎的目光再次投向我的臉。我急忙偏過頭,避開它的目光,但這畜生狡猾得很,我的頭扭到哪裡,它的目光就移到哪裡,始終要和我對視。

  趁這個機會,虎倀們又爭先恐後地向我撲來,我頓時手忙腳亂,一面要對付虎倀,一面要不停地搖頭晃腦,像撥浪鼓似地躲閃魘虎的目光。幾個回合下來,老子的脖子都快酸死了。再這麼下去,脖子遲早扭成麻花。

  擒賊先擒王,我決心先集中精力幹掉魘虎。噴出一連串三昧真火逼退虎倀後,我左掌化作金光閃閃的脈經刀,右手胎化長生妖術,交替劈向魘虎腦門。

  「砰砰砰」,魘虎的腦袋一連挨了我十幾下猛擊,居然一點沒事。反倒是我的手隱隱作痛,像撞上了硬邦邦的鐵塊。我想到魘虎並非肉胎,而是孕天地戾氣所生,尋常的法術恐怕對它沒有用處。

  既然大勢不妙,我便要抽冷子施展羽道術逃跑,月魂看穿了我的心意,道:「只要魘虎不繼續睡覺,這些虎倀就會一直盯著你天涯海角地追殺,永無休止。」

  我著急地問:「魘虎要怎樣才會睡覺?」

  月魂道:「只要它再次閉上眼睛,就會睡著。」

  我心中一動,魘虎的目光又逼過來,光芒淩厲,快似閃電,我再也無法避開。一橫心,我索性閉上了眼睛,施展五識妖術,暫時用耳朵代替眼睛。同時運轉璿璣秘道術,體內生出一重重氣圈,向外蕩去,阻止虎倀們瘋狂的進攻。

  五識妖術我還沒有練到純熟,撐不了多久,又得用眼睛看了。實在沒辦法,我嘴裡默念,把準備明天決戰雲大郎的秘密武器——千千結咒拿出來用了。

  一根根晶絲倏地閃過,纏住了魘虎的眼皮,我急速念出千千結咒,晶絲不斷打出一個個咒結,要把魘虎的雙眼強行縫合。

  這一招果然管用,咒結先封住了魘虎的眼角,再向眼球當中延伸,飛速打結。魘虎狂躁地晃動腦袋,眼睛死勁圓睜,就是不肯合眼,四周的藤蔓兇猛地撲向我,虎倀們更是不要命地沖過來。

  我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一面咬牙苦鬥,一面反復默念咒術口訣,晶絲的咒結越打越快,越打越密。漸漸地,四周耀眼的光芒開始變弱,魘虎的雙目一點點合上了。

  「轟」,魘虎的腦袋重重垂下,落在地上,深深陷了進去,雙眼終於閉上了。四周重新被一片黑暗籠罩。

  虎倀們一個個摔倒,變回了樹木。我睜開眼,疲憊地喘氣,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月魂疾聲道:「快,趁魘虎現在入睡,快點挖出它的眼睛!」

  我哈哈一笑,趁火打劫可是老子的強項啊!瞅准魘虎雙眼的位置,雙臂化作利刃,快似閃電,「噗哧」一聲,血水噴濺,兩顆碗大的眼珠被我活生生地挖出。

  眼珠在手,我沖天而起,向外飛掠。下方地動山搖,飛砂走石。魘虎眼眶四周血水橫溢,腦袋猛地抬起,發了瘋似地搖動,發出一記記打雷般的巨響。過了好久,腦袋才重新陷入地面。一問月魂,原來魘虎又睡著了。我頓時絕倒,被挖了眼珠還能睡著,老子服了!

  月魂滿意地道:「小夥子幹得不錯,這下就算魘虎再醒來,也無法害人了。」

  我摸娑著魘虎的眼珠,又大又圓,雪白光滑,綿軟中帶有彈性,不禁樂道:「這玩意值不少銀子吧?」

  月魂發出一聲譏笑:「你真是鼠目寸光,魘虎的目光既然能夠破風碎雲,眼珠便是舉世難求的定風珠。」

  我把魘虎眼珠貼身藏好,花生果怯生生地走過來,小聲道:「林大哥,我錯了,我不該亂跑。你沒受傷吧?」

  我一揪他的沖天小辮:「誰讓你是我老大呢?我們做小弟的,只有跟著老大屁股後面跑的份。」

  花生果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一看已經接近子夜,不能再浪費時間,便帶著他倆再次來到瀑布前。水聲轟鳴,那張嘴依然從瀑流裡伸出,張得很大,似乎一動也沒動過。

  花生果愁眉苦臉地看著我:「不會吧?難道我們真的要穿過瀑布,送到別人嘴裡?聽說許多妖怪喜歡吃人肉,特別是小孩子的肉。」

  我老鷹抓小雞般拎起他:「要救你爺爺、姐姐,就別怕這怕那。從『遇林莫入』這句話,便可看出對方並沒有騙我們。依我看,這張嘴應該通向瀑布的另一頭。廢話少說,是驢子是馬,遛一遛就知道!」順手一拽大虎,向瀑布沖去。

  耳畔風瀑呼嘯,滾滾直瀉的水流打在身上,一片刺骨的寒涼。緊接著眼前一黑,我們已經進入了巨嘴。如我所料,這張嘴只是一條穿越瀑布的通道,裡面雖然一片漆黑,但沒什麼兇險,只有一些黑色的觸鬚在四壁蠕動,也沒有攻擊我們。花生果「哇哇」亂叫了幾下,就知趣地住嘴了。我們小心翼翼地向前直走,大虎忽然捂住鼻子,低聲道:「好臭!」

  一陣陣臭氣撲鼻而來,實在是奇臭無比,熏得我幾乎要暈倒。花生果哭喪著臉:「這到底是嘴還是肛門啊,怎麼這麼臭?」說完趕緊憋氣,撩起肚兜蒙住臉。

  我皺眉疾走,兩腳忽然踩上一堆厚厚的稀軟物,我運足鏡瞳秘道術一看,老天啊,附近全是大沱大沱的糞便,厚實地鋪滿了一層,還蠕動著肥白的蛆蟲,散發陣陣腐臭。我們三個叫苦不迭,捂住口鼻狂奔。真是此臭只有北境有,洛陽哪得幾回聞?

  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絲光亮,順著亮光跑過去,冰冷的山風迎面吹來,呈現出一條狹窄的山路,陡峭向上,直接通往童子崖的崖頂。風吹得我們呼吸舒服多了,花生果和大虎大口大口地喘氣。回頭再看,身後的通道緩緩封閉了。

  頭上猛地掠過一陣狂風,翅膀撲扇的聲音不絕於耳,幾百隻黑色的蝙蝠從上空飛掠過,一件東西從蝙蝠群裡掉落下來,我接住一看,又是一塊木牌,上面沾滿臭烘烘的蝙蝠屎,還寫著:「向上直走,亭裡相候。」

  救人要緊,我們顧不上擦掉滿腳的屎糞,順著山路朝上飛奔。崖頂光禿禿的,寸草不生,三面環淵。一個小亭子孤零零地座落在崖邊。亭頂殘破,缺角的亭匾上依稀寫著「蜘蛛亭」三字。四根柱子早已油漆脫落,辨不清顏色。山風吹過,一根斷折的欄杆「吱呀呀」地晃悠。

  一個矮小的老頭正坐在亭子裡,穿著肥大的紅衣紅褲,面朝亭子裡的一張石桌,背對我們,搖頭晃腦地哼著小調。我心中警覺,知道對方終於現身,連忙雙手按住花生果、大虎,不讓他們靠近,自己全神戒備地走過去。

  「我就是林飛,現在應約前來。說吧,你們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人?」我開門見山道。

  老頭倏地一轉身,賊眉鼠眼地瞅了我幾下,翻著眼皮道:「我早飯咽了點乾草,中午吃了幾塊木炭,晚飯還沒吃呢。」

  我楞了一下:「你就算吃屎也和老子無關。我問你,花老丈、白光光等人是你們擄走的嗎?」

  老頭偏過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忽然拍手嚷道:「這個我知道,我的名字叫古裡!記住哦,不是鍋裡,也不是碗裡,而是古裡!」

  這叫古裡的老頭答非所問,難道故意裝瘋賣傻?我試探著道:「你是個白癡?」

  「你是個糞坑!」古裡乾淨俐落地答道。

  日他奶奶的,果然是消遣老子來著!但花生皮在他們手裡,我必須忍耐。眼珠一轉,我對花生果、大虎使了個眼色,大模大樣地在老頭對面坐下,一言不發。既然對方的目標是我,只要我沉住氣,先熬不住的一定是他們。

  沉悶地坐了片刻,古裡終於猴子屁股坐不住了,咕噥道:「深更半夜,哪裡來的渾小子擾人清夢?說吧,你要找誰?」

  我面無表情地道:「晚飯吃飽很重要,難怪古裡長不高。」

  古裡神色一呆,看看我道:「今晚上,我們好像是抓了一個姓花的老頭,還有個亂放臭屁的小妞。你就是那個林飛?」

  我繼續不動聲色地胡扯:「古裡還沒洗乾淨,別把古裡放鍋裡。」

  「你小子到底在說什麼?」古裡氣得吹鬍子瞪眼。

  我不動聲色地道:「記住哦,老子今年剛滿二十。不是十九,也不是十八,而是二十。」

  古裡雙目凸出,直直地瞪著我,許久,突然笑得雙腿亂蹬:「有趣,有趣!每次別人問我話,我總是亂扯一通,把他們氣得半死。現在自己也嘗嘗這個滋味,嗯,有趣,非常有趣!」

  我哼道:「現在咱們可以談正事了吧?」

  古裡笑眯眯地瞧了我一陣,連連點頭:「可以可以。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我就告訴你花生皮他們在什麼地方。」

  「說吧。」我看看天色,心急如焚。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快亮了,我還得趕往大千城。海姬要是找不到我,也一定很著急。

  「什麼東西圓圓的?什麼東西圈圈的?什麼東西尖尖的?」

  「這還不簡單?」不等我想好,花生果一個箭步蹦過來,急不可耐地道:「我的肚子圓圓的,肚臍眼圈圈的,那個尖尖的嘛,尖尖的,尖尖的是——」眼神一亮,撩起褲頭,響亮地叫道:「我的小雞雞尖尖的!」

  我差點沒背過氣去,大虎沉吟道:「應該是斗笠。斗笠頂是尖尖的,環繞四周的竹篾是一圈圈的,斗笠邊則是圓圓的。」

  我暗暗點頭,大虎雖然長得像個小妞,腦子倒還好使。誰料到古裡一本正經地搖頭:「錯!」

  我一愣:「那你說是什麼?」

  「牛屎圓圓的,羊屎圈圈的,蝙蝠屎尖尖的!」古裡指了指沾在我鞋上的糞便,笑得前仰後合:「所以我說你是個糞坑,一點沒說錯啊!」

  花生果恍然道:「原來那些臭大糞是你搞的鬼!」

  古裡擠眉弄眼:「你們見識淺能怪誰?那張嘴其實是魔剎天的一種蟲,叫屎殼郎君,最喜歡吞咽糞便。剛才你們在它腸子裡走了一遭,滋味不錯吧?嗯,好香,好香!」鼻尖聳動,樂不可支。

  我心中暗忖,古裡顯然在捉弄我們,毫無誠意。不如先抓住他嚴刑拷打,再從他嘴裡問出花生皮一行人的下落。

  滿臉假笑地湊近古裡,我和顏悅色:「古老先生,有件事我想請教。」突然變臉,施展魅舞,一腳踢中古裡下腹,緊接著左臂化作鐵鍊,緊緊綁住了他。

  古裡痛得臉都綠了,弓起腰,雙手捂住褲襠。我把他掀倒在地,腳踩古裡,厲聲道:「把花生皮交出來,否則老子要你好看!」

  古裡左顧右盼,亂喊亂叫:「老伴,你死哪兒去啦?我的子孫根要被人拔掉嘍!老伴,快來啊!再不來你就變寡婦嘍!」

  上空破風聲尖銳響起,一道紅色的人影從亭子頂上撲下。不等對方接近,我一拳擊向地面,六丁甲禦術分出六道拳影,頻頻擊出。對方一連閃過四道拳影,被後兩道擊中,踉蹌落地。我趁勢一把將花生果、大虎拉到身後,不給對方抓住他們威脅我的機會。

  紅影落在地上,突然離奇地不見了。就聽到古裡咬牙切齒的叫聲:「死老婆子,這小子笑裡藏刀陰毒得很,你小心點。」

  我運轉鏡瞳秘道術,掃視四周,試圖找出對方的藏身處。剛才我依稀看清了紅影的模樣,那是一個老婆子,長得五大三粗。聽古裡的口氣,應該是他老婆。

  「出來吧,大家談談條件。」我目光來回掃視了幾圈,卻什麼都沒發現,不由暗暗納悶。

  「出來吧,大家談談條件。」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驀地響起,是從亭柱後面傳出來的。我毫不猶豫揮拳擊去,「轟」,碎石激濺,柱子斷成半截倒地,亭頂一角『嘩啦啦』地往下掉磚瓦。在我明澈如鏡的視線中,亭柱後空無一人。

  連鏡瞳秘道術都發現不了對方,我知道有點麻煩了,現在此人躲在暗處,我們完全被動挨打,何況我還要兼顧花生果和大虎。為今之計,只有先把對方騙出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擒獲。我故意放出軟話:「有事好商量,你先出來。既然約我來這裡,大家總得見見面吧?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儘管開口!」

  「有事好商量,你先出來。既然約我來這裡,大家總得見見面吧?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儘管開口!」蒼老的聲音忽而在前方響起,忽而又飄蕩在身後,遊移不定。

  我冷笑道:「跟人學話,是個王八。」

  「跟人學話,是個王八。」對方也發出冷笑聲。

  我和花生果、大虎面面相覷,古裡得意地大笑:「我老伴叫古怪,最喜歡跟人學話。你們要是惹毛了她,她會天天陰魂不散地跟在你們身邊學話,煩也煩死你們。」

  我冷哼一聲,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一拳猛擊在古裡小腹上,痛得他哇哇亂叫。只要狠揍古裡,我就不信他老伴不現身。

  「死老伴,還不動手救我?莫非你見這小白臉長得俊,想合謀害親夫啊?」古裡氣急敗壞地直喊。

  我毫不客氣,再次揮拳擊向古裡,「滋」的一聲,我拳頭觸到古裡的身體,像是伸進了滾燙的炭火裡,皮都焦黃了一小塊。古裡放聲狂笑,全身冒出火焰,變成了一隻熊熊燃燒的火輪,圓溜溜地轉動,笑聲不斷從火輪子裡傳出。

  我駭然後退,火輪又變回古裡,雙手叉腰,對我做鬼臉:「小子,烤肉的味道怎麼樣?」

  我心中暗罵,原來老頭剛才被我揍的慘樣是裝出來的,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術,居然一下子變成火輪。

  「哈哈哈哈!小子,烤肉的味道怎麼樣?」古裡身邊倏地多出了一個老婆子,也對我做鬼臉。她滿臉橫肉,同樣的紅衣紅褲,緊緊地繃在身上。老婆子長得高大威猛,老頭卻瘦小乾癟,兩人並肩站在一起,還真是古裡古怪。

  古裡瞪了瞪我:「臭小子,你死盯著我老伴看什麼?她是我老婆,你看得再久她也不會變成你老婆!」

  我微微一笑,對古怪道:「閣下就是古裡的老伴麼?先前多有得罪。」沒了古裡這個人質,我只能暫時低頭。

  古怪也對微微一笑:「閣下就是古裡的老伴麼?先前多有得罪。」

  我哭笑不得,眼看天邊不時透出一縷縷霞光,崖頂被染得通紅。我心裡越來越急,忙乎了一晚上,連花生皮的面都沒見著。無可奈何,我只好陪笑道:「直說吧,你們要怎樣才肯放花生皮?」

  古怪照舊滿臉堆笑:「直說吧,你們要怎樣才肯放花生皮?」古裡氣哼哼地對古怪道:「你幹嘛老對他笑?還笑得那麼淫蕩?」

  日他奶奶的,這夫妻兩個真是一對寶貨,這麼纏雜不清!我也明白了,他們根本沒打算放人,只是故意瞎扯一通。我再也忍耐不住,施展最歹毒的胎化長生妖術,狠狠擊向兩人。

  古裡擠擠眼:「啊喲,小夥子發火啦。這可不好,氣大傷身哦。」古怪也跟著擠擠眼,鸚鵡學舌一番。夫妻兩個哈哈大笑,手把手,騰空而起,避開我的掌擊,在空中變成了兩隻急速轉動的輪子!

  一隻輪子是火輪,滾動著赤紅的烈焰,另一隻輪子是風輪,由一道旋轉的疾風組成,應該是古怪變化出來的。風、火雙輪火借風勢,風借火力,呼嘯著向我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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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2 15:45: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女人是火做的

  「你們兩個是妖怪吧!」我恍然叫道,這才明白為什麼鏡瞳秘道術看不見古怪,她的妖身是風,當然無影無形。

  風火雙輪還沒有逼近,熱騰騰的氣息就撲面罩來。我吃過火輪的苦頭,不敢用拳硬撼,先避開它的鋒芒,一拳蓄滿混沌甲禦術,繞過火輪,直取古怪變幻的風輪,要把她打回肉身。

  風輪忽然以肉眼難辨的高速旋轉,生出一道道狂暴的龍捲風。花生果、大虎被刮得東倒西歪,兩人趴在地上,雙臂死死抱住亭柱,頭髮都直豎起來了。附近的石塊被狂風卷到半空,殘破的亭子頂轟地掀起,在空中翻了幾個滾,拋向懸崖。

  我處在最猛烈的風口,卻毫無感覺,連眉毛都沒有抖過一下。一拳準確命中風輪,悶哼聲從輪子裡傳出,風輪從空中摔落在地,變回了古怪。我再以璿璣氣圈纏住火輪,脈經刀淩空斬去。

  火輪急急閃開,顧不上和我交戰,變回古裡掠向古怪,焦急地嚷道:「老伴,你沒事吧?」又回頭驚疑交加地瞧著我:「你怎麼不怕她的罡風?難不成你練過定風術?」

  我想起懷中的魘虎眼珠,恍然大悟,難怪月魂說它們是最好的定風珠。花生果、大虎驚魂未定地爬起來,頭髮亂糟糟地翹起,十分好笑。花生果擼擼小辮,狼狽地道:「識相地趁早放了我爺爺,否則林大哥把你們揍得鼻青臉腫!」

  古怪忽地躍起,再次化作風輪,夾著颶風呼嘯滾來,嚇得花生果兩人趕緊臥倒。這一次古怪卷起的風更加猛烈,宛如驚濤駭浪,鬼哭狼嚎。「轟隆」一聲,石塊崩裂,亭子被整個拔起,在空中碎成一塊塊。花生果、大虎也被卷向半空,呼叫聲立刻被狂風淹沒。

  我身軀穩如泰山,施展兵器甲禦術,左臂化作一根鐵索,倏地纏住了花生果二人,把他們拉到身邊。右拳故技重施,以混沌甲禦術把風輪打回古怪的樣子,不等她逃開,我已經一把抓住她,五指牢牢掐住她的琵琶骨。師父說過,只要捏住妖怪的琵琶骨,它們就無法變身施法。

  古怪猛地一個激靈,渾身發抖,喉裡發出痛楚的咿呀聲,一滴滴冷汗滲出額頭。古裡又氣又急,咆哮道:「臭小子,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楞了一下,鬆開古怪的琵琶骨,雙手擰住她的雙臂。古怪仍然不停地劇烈顫抖,口吐白沫,臉痛苦地抽搐。我詫異地道:「怪了,我沒拿她怎麼樣啊。哦,你老婆大概是羊癲風發作了。」

  古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突然一拍腦門,恍然大叫:「你一定去過樹林!魘虎的眼珠是不是被你挖出來了?」

  我點點頭,古裡聲音發顫:「魘虎眼珠是她的剋星,你要是不鬆開她,她會被你身上的魘虎眼珠活活折磨死的!」

  我聳聳肩:「放她容易,把花生皮他們交出來。」

  「我作不了主啊。」古裡急得眼都紅了:「你先放開她!算我求求你,小老兒給你磕頭了。」撲通跪倒,腦袋磕在地上砰砰直響。

  我不由啼笑皆非,因為花生皮還在他們手裡,弄死古怪對我沒好處,只好放開了他。古裡趕緊上前扶起她,一旦不和我身體接觸,古怪立刻恢復了常態。

  狠狠瞪了我一眼,又翹起大拇指,古裡道:「林小子,你這一手很光棍,沒傷我老伴,也沒拿她當人質,我古裡十分感激。不妨告訴你,花生皮等人安全無恙。你放心,人,我們一定會放的!」

  古怪也翹起大拇指,重複了一遍古裡的話。我又好氣又好笑:「別盡說廢話,什麼時候才能把人交給我?你剛才說你不能作主,那就找個能作主的人出來說話!」

  古裡、古怪對視一眼,齊齊抓耳撓腮。半晌,古裡尷尬地道:「你陪我們聊聊天,我們就放人。」古怪也露出尷尬的神色:「你陪我們聊聊天,我們就放人。」

  我一呆,他們千方百計把我引來,只是為了和老子聊天?天色早已大亮,太陽晶光耀眼,像一個紅彤彤的大火球,映得古裡、古怪紅光滿面。我心中驀地一驚,叫道:「原來你們是在拖延時間,不讓我趕到大千城!」

  古裡眨眨眼:「傻小子,這是為你好,去了大千城你准沒命。」

  「放你媽的屁!」我心頭火起,再也忍耐不住了:「你們是水六郎一夥的吧?老子今天一定要趕回大千城,誰也別想攔住我!」猛虎撲食般沖向古裡、古怪。既然對方的目的是利用花生皮把我拖在此地,我就算殺掉古裡、古怪,他們也不見得敢加害花生皮。

  古裡縮頭怪叫一聲:「殺人啦,救命啊!」話音未落,四下裡突然湧出幾十個妖怪,張牙舞爪,向我們圍撲過來。

  「螃蟹!臭螃蟹!」花生果指著一個鐵青面孔,揮動巨螯的妖怪大叫。它嘴裡不斷噴出一個個大泡沫,正是先前溪中的大青蟹。不等它逞威,我已經施展魅舞,一腳把它踢翻在地,左掌變得潤白如玉,輕輕印上蟹妖額頭。後者頃刻縮成一團,慢慢胎化作指甲蓋大小的蟹苗。我拈起蟹苗,往嘴裡一塞,吞下了肚。

  「胎化長生妖術!」古裡面色一變,跺跺腳:「我們對你沒有惡意,何必下這樣的毒手?」

  我理也不理他,護住花生果二人,施展各種法術,與妖怪們激烈交戰。這些妖怪的妖力都不弱,我又要兼顧花生果、大虎的安全,還要留心古裡、古怪的動向,一時難以擊潰它們。

  「哇,你會的法術還真不少!」古裡在週邊大呼小叫,指指點點,古怪也笑嘻嘻地重複。兩人只是觀戰,一直沒有加入到圍攻我的行列,讓我有點意外。

  眼看時間一點點過去,我越來越焦急。這些妖怪十分狡詐,並不和我硬拼,只是遊鬥騷擾。幾隻灰色的大蛾妖繞著我頭頂飛來飛去,翅膀不斷扇出毒粉,一旦我揮掌劈去,它們就滑溜地逃開。待要駕起吹氣風,四周的狼狐虎豹等妖怪又死纏上來。

  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大吼一聲,眉心內丹跳動,三隻龍蝶爪同時探出。赤爪噴火,把對面的白蛇妖燒成焦炭;藍爪結冰,冷凍住了一頭狼精;綠爪猶如八爪章魚,倏地纏住了一個壯實的黑熊妖,把它活活掐死。

  形式突變,妖怪們出現了一瞬間的慌亂。古裡搔搔頭,迷惑地自言自語:「怎麼像是龍蝶爪?」

  三隻龍蝶爪矯夭揮舞,我抓住機會,袍袖翻飛,施展羽道術飛上半空,利爪一連捏扁了三個大蛾妖。再急速墜落,金色的脈經刀閃過,將一隻狐妖攔腰斬斷。

  一連串的殺勢猶如兔起鶻落,雷鳴電閃,打得妖怪們哭爹喊媽。局勢完全變成了一邊倒,我奮起神威,再斬殺了兩個妖怪,不依不饒地對其餘妖怪趕盡殺絕。

  「轟」,一束黃色的光焰從古怪手裡沖天飛起,在空中盛開出朵朵煙花。我心中一凜,知道對方多半是在搬救兵。片刻後,沿著山徑,一簇紅影像一道沿著熱油急速燃燒的火線,飛掠直上,轉眼撲上了崖頂。

  見到紅影,古裡、古怪齊齊松了口氣,肅手而立,神色恭敬地道:「小姐。」周圍的妖怪紛紛退後,跪下來迎接。我也暫時停手,肆無忌憚地打量對方。

  這是個很妖嬈的女人,赤紅的長髮向上挽成一個高髮髻,光著雙腳,膚色透出紅瑪瑙的晶瑩色澤,無領束腰大紅袍在陽光的照射下,濃豔得如同一團熊熊火焰,襯得肌膚仿佛也燃燒了起來。

  「沒用的東西,連個人也看不住。」女子攝魂勾魄的目光溜溜一轉,古裡、古怪急忙低下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女子手指輕彈,十幾點火星迸出指尖,射向跪著的妖怪們。火星觸到妖怪身上立刻燃燒,慘叫聲中,妖怪們被升騰的烈焰吞噬,連骨渣都沒有剩下。

  「廢物留著做什麼?」女子柔聲道,音色美妙宛轉,令人骨頭發酥。

  「你是小紅!」我駭然叫道:「原來是你!」

  花生果滿臉迷惑地看看我,又瞅瞅小紅,搖搖頭:「小紅?是那個跳舞的小紅姑娘?怎麼一點不像?大哥你認錯人了吧?」

  小紅淡淡地道:「林公子好眼力。幾次相見,我都不曾以真面目示公子,實在情非得已。這次是我的真容,我的名字也不叫小紅。魔主座下赤二郎,見過林公子。」停了一下,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低聲道:「我的閨名,叫赤練火。」

  我倒抽一口冷氣,雖說一直懷疑小紅的身份,但沒想到她竟然是魔主的手下。我立刻醒悟,今晚我出現在大千城不久,赤練火就得到了消息,於是派人擄走花生皮一家,引我前來童子崖。再想深一層,隱無邪突然現身,帶走海姬也巧得離奇。心中一震,我猛地喝道:「想不到魔剎天竟然和羅生天的影流暗中勾結!」

  赤練火眼角閃過一絲不寒而慄的光芒,隨即嫣然一笑,像水花盈盈濺起,掩藏住了河底石子的鋒銳棱角:「公子真會異想天開,盡扯些沒邊際的東西。」

  我越想越心寒,除了隱無邪、呼延重、朱三姐這些人,整個北境不知還有多少強橫的勢力、門派被魔剎天籠絡了。赤練火忍辱匿伏在大千城,悄然活動,一定也是魔主安排好的一顆棋子。我忽然有點後悔,跟魔剎天鬥簡直是螳臂當車,看來老子要考慮後路了。

  赤練火凝視了我一會,歎息道:「唉,公子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呢?」

  我心中疑惑,難道這個妖女真的對我存了好心?嘴上喝道:「好一個心機深沉、玲瓏善偽的女妖!你不去做戲子太可惜了。今晚你們刻意引我來,是為了搶奪自在天的地圖吧?」

  古裡怒駡道:「沒見過你這麼不知好歹的楞小子,我家小姐一片苦心,卻被你當作驢肝肺!」

  赤練火一擺手,古裡識相地住嘴。她接著道:「今日魔主將親臨大千城,收服三大門派以及他們的援兵。如果你真要趕這趟混水,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我一時分不清她到底是好意還是假情,不耐煩地道:「你不要花言巧語哄騙老子,先把花生皮放了再說。」

  赤練火微微一笑:「只要公子聽話,留在這裡乖乖地等到黃昏,我就把人交還給你,決不阻攔。」這個妖女笑起來讓人魂迷心竅,似是從骨子裡蕩漾出來的笑。嬌軀微顫,每一縷頭髮,每一寸肌膚上仿佛都有撩人的欲火在跳動。

  我不屑地哼道:「說到底,你是怕我打敗雲大郎,掃了你們魔剎天的面子,所以阻止我去大千城。」

  赤練火幽幽地歎了口氣:「我知道公子法力高強,只是雲大郎的妖術遠超你的想像,何況還有法力無邊的魔主。你既然有自在天的地圖,何不去尋找傳說中永恆的自在天?豈不勝過了在血雨腥風中爭強鬥狠?」

  「如果我不願意呢?」

  「剛才那番話,是昔日的小紅對你說的。」赤練火沉默了一會,笑容未消,目光已經冷如冰霜:「現在赤二郎要對閣下說,留下,否則——死!」十根緋紅色的手指張開,閃亮的火星無聲濺開,沿著指尖,燃燒成一簇簇跳躍的火苗。

  古怪悄悄捅了古裡一記,後者忍不住叫道:「傻小子,我家小姐的妖力不比雲大郎差,你何必雞蛋碰石頭,自討沒趣?大家開開心心聊到晚上,拍拍屁股走人不是很好嘛。」

  我略一猶豫,還是搖搖頭。倒不是因為我答應過何平,而是老子自由自在慣了,不喜歡當個牽線木偶被人操控。再說在這裡等到晚上,海姬不知要多擔心呢。她被隱無邪騙走,我也急於確知她的安全。

  「別廢話了,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思前想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施展魅舞,飄然躍到赤練火左側,左掌脈經刀,右掌胎化長生妖術,口噴三昧真火,體內蕩出璿璣氣圈,雙腿連環踢去,踢到半途,化作了兩柄閃閃利劍。

  赤練火神色冷靜,不緊不慢地道:「公子的法術太雜,要練精純的話至少需要上百年。」雙掌輕拍,火焰「蓬」地大盛,兩肩赫然多出了一雙手臂,左側頸部多出了一個腦袋。「啪啪」,赤練火連續三次擊掌,每拍一下,就生出一頭雙臂,最後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模樣。

  火苗噴出赤練火的指尖,飛速蔓延全身,烈焰翻湧,火光耀眼,她完全化成了一個三頭六臂的火人!火人六條手臂眼花繚亂地揮舞,把我一連串的攻勢悉數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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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情還是假意

  我暗暗心驚,面對這麼一個火人,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紅灼的火焰勾勒出赤練火妖冶的面容,即便是流盼的眼波也清晰無比。她正面的一張臉道:「昔日林公子為了我不惜和柳翠羽動手。」左側的臉接著道:「現在卻狠下心來殺我。」右側的臉最後輕笑一聲:「男人的心變得可真快。」

  我揶揄道:「昔日小紅在我懷裡楚楚可憐,現在卻咄咄逼人,究竟是誰變得更快?」雙拳蓄滿混沌甲禦術,再次擊去,赤練火毫不猶豫地迎上。

  「轟」,雙方硬拼一記,火焰忽地一暗,順著赤練火的身軀倒退而回,六條手臂中的兩條消失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火舌噴吐,消失的手臂又出現了。赤練火冷冷地道:「你的混沌甲禦術還沒學到家。」

  我冷哼一聲,接連換了幾十種法術,潮水般向她猛攻。激鬥了半個多時辰,我始終占不到一點上風,不過她也拿我沒辦法。我忽然靈機一動,駕起一縷吹氣風,飛到半空,居高臨下向她攻去。

  赤練火嬌笑一聲:「風火輪!」古裡、古怪雙雙躍起,化作風輪、火輪。赤練火腳踏風火輪,冉冉升空,在空中飛翔自如,與我繼續纏鬥。

  赤練火忽然道:「你奔忙了整夜,再和我一場苦戰,就算趕到大千城,也已經元氣大耗,怎麼再和養精蓄銳的雲大郎鬥?」

  「妖女打就打,屁話那麼多幹嘛?」我沒好氣地道,趁我分神說話,赤練火突然直直下墜,分出兩條手臂,閃電般拍向崖邊的亭子。

  這個亭子原本就破舊不堪,加上被古怪狂風摧殘,只剩下埋在地裡,露出小半截的四根石柱墩。我赫然發現,柱墩上各貼著一張鮮紅色的符篆。此時被赤練火一碰,符篆立刻燃燒,灰飛煙滅。

  「轟隆」,以四根柱墩為中心,驟然裂開一個深黑色的豁口,向外急劇擴散,花生果、大虎正全神貫注地仰頭看我們交戰,一時措不及防,摔進了豁口。我大驚失色,沒想到這裡還暗藏機關。顧不上赤練火,我急速飛落,沖向豁口,伸手去抓花生果和大虎。

  「那裡面藏著一對雌雄連體的毒蜘蛛,幾年前被我以三昧真火封印在這座亭下。公子小心啦,被它們咬上一口可就沒命了。」上空傳來赤練火蕩人心魄的笑聲,下方大虎、花生果向豁口深處直墜。

  我又氣又急,加速飛落到豁口邊上,左臂化作鐵鍊倏地伸長,剛要救人,赤練火忽然張嘴噴出四道火焰,化成四張紅符篆,閃電般印在各個柱墩上。「轟」的一聲,山崖搖顫,擴散的豁口開始縮小,像是要重新封合。

  我暗暗叫苦,此時此刻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我跳入豁口,去救花生果他們,但我也會被封閉在豁口內,搞不好大家一起死;要麼我乾脆不管花生果二人的死活。日他奶奶的,救還是不救?這真是個大問題!

  電光石火之間,豁口已經縮成一道半尺寬的溝縫,朝下看,深不可測,沒有絲毫光亮。大虎、花生果的身影在裡面越來越小,花生果的驚叫聲像針一樣紮刺著我的耳朵,一咬牙,我不顧一切地跳進了裂溝。「轟」,溝縫封閉,頭上的一線光亮消失的瞬間,我看見赤練火俯視我的複雜眼神。

  四周黑洞洞,空蕩蕩,我急速向下墜落,一面運轉鏡瞳秘道術察看,一面鐵鍊急伸,去撈下麵的花生果、大虎。黑暗中,兩人彈丸般地直落,到了半途忽地彈起,又落下,連續蹦達了幾下,才在半空停住了。

  我定睛一看,原來下方橫鋪著一張綿密的巨網,色澤烏黑,延伸向山腹的各個角落,所以恰好接住花生果他們。我也隨即落在網上,四周一根根烏黑色的絲線縱橫交錯,很有彈性。輕輕一跳,就被反彈得很高。

  花生果捂著小屁股,驚魂未定地四下打量:「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黑不溜秋的?」

  我仔細察看腳下的巨網,想起赤練火的話,又記起亭匾上的「蜘蛛亭」三個字,立刻全神戒備:「我們被困在了山腹中,附近可能會有蜘蛛精。你們小聲點,不要驚動它。」暗罵赤練火夠陰險,居然玩這麼一手,看來她早就準備好這個陷阱,等著我往裡鑽了。

  大虎爬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鐵筒,播弄了幾下,一束淡淡的黃光倏地從筒裡射出,圓圓的光暈映上了山壁。我好奇地道:「這是什麼玩意?有點像燈籠嘛。」

  大虎憨笑道:「我把它叫做手亮筒,筒的前端裝滿了腐草,後端盛著一種被稱作『夏夜』的花汁,中間用密閉的隔板截住。到了黑暗的地方,只要移抽隔板,讓夏夜的花汁流融入腐草,就會生出螢火來照明。」

  我嘖嘖稱奇,大虎晃動手亮筒,可以看清一些附近的景物。四下都是崢嶸的石壁,潮濕而陰冷,不時有幾滴水從壁縫裡滲出,滴落在我們頭上。這時候,巨網突然顫動了幾下。兩點綠色的珠子從幽遠處慢慢接近,珠子不停地閃爍,綠油油得十分詭異。

  「是一隻大蜘蛛!不對,是蜘蛛人!」花生果搶過大虎手裡的手亮筒,對準綠珠子照了幾下,尖叫起來。

  這是一隻足有桌面大小的蜘蛛,渾身佈滿色彩斑斕的花紋。它的下半身是六條毛茸茸的粗腿,笨拙地攀動,震得巨網一抖一抖。上半身卻是一個強壯的男子,綠色的眼睛一眨一眨,貪婪地盯著我們,嘴裡冒出一股股黑色的黏液。

  原來真的有蜘蛛精!這張巨網一定是蜘蛛網了。我毫不猶豫,劈出脈經刀,眩目的金光撕開黑暗,蜘蛛精發出一聲痛苦而短促的嘶叫,腰部裂開一道大傷口,血水噴濺而出。

  「我還以為多厲害呢,沒想到這麼不經打啊!」花生果大言不慚地搖搖頭,忽又驚駭地睜圓了眼睛。

  蜘蛛精的血水奇跡般地止住了,傷口迅速癒合,又變得生龍活虎。它對準我們一張嘴,黑色的黏液猶如泉湧,順著絲網流淌,向我們落腳處急速蔓延。

  我暗暗納悶,難道這個蜘蛛精也能像龍鯨一樣,具有自動癒合傷口的本事?吹出吹氣風,我拉起大虎、花生果飛起,離開蜘蛛網,居高臨下地觀察蜘蛛精。

  在蜘蛛精的背面,駭然還有一個蜘蛛精,下半身也有六條蜘蛛腿,腰部和男蜘蛛精連在一起,上半身是個赤裸的女人,肚子微微鼓起,胸前的乳房飽滿高聳,還滴淌著綠色的奶水。

  難怪赤練火說有一對雌雄連體的毒蜘蛛!

  我駕起吹氣風,從蜘蛛精身前一掠而過,對準男蜘蛛精,噴出三昧真火,烈焰立刻把他的胸口燒出一個焦黑的大洞。男蜘蛛精痛得慘叫,女蜘蛛精忽然按住乳房,擠出奶水,擦塗在自己胸口同樣的位置上。

  怪事出現了,雖然女蜘蛛精抹的是自己的胸,但男蜘蛛精的傷口卻一下子癒合了。似乎奶水能透過女蜘蛛精,滲進男蜘蛛精體內。

  看來要殺死男蜘蛛精,必須先除掉女蜘蛛精,不給她治療男蜘蛛精的機會。我盤算著正要下手,女蜘蛛精嘴裡突然吐出一根根烏黑,隱隱泛著綠光的蛛絲,四下輻射。不一會,四面八方都結出了一張張蜘蛛網,重重疊疊,嚴嚴實實,空中幾乎沒有空地方了,全被鋪天蓋地的蛛網籠罩,逼得我都沒法子飛了,只好先降落在一片蛛網上。

  順著蛛網,蜘蛛精不急不慢地爬過來。這對蜘蛛精非常狡猾,男蜘蛛精始終面對我,不讓我和女蜘蛛精接觸。一股股黑色的黏液順著蛛絲,向我們流過來,發出腥臭的氣味。

  我知道這一定是蜘蛛精的毒液,一旦沾上會小命嗚呼。趁毒液還沒有遍佈蛛網,老子要先下手為強。奮起神威,我腳踏蛛網,勇猛殺向蜘蛛精。

  糟糕!我沖到半途,忽然動不了了,腳被蛛絲牢牢地黏住,拔也拔不出來。這些蛛絲是女蜘蛛精剛才吐出來的,粘性強得驚人,和先前巨網的蛛絲完全不同。我急忙去斬蛛絲,但無論是脈經刀,還是兵器甲禦術,都切不斷蛛絲。

  我嚇出一身冷汗,噴出三昧真火去燒蛛絲。「呲」的一聲,腳下一松,蛛絲斷了。不等我緩過神,整張蛛網猛然掀起,兜頭蓋臉向我罩過來,我再噴三昧真火,但根本來不及,附近的蛛網一張接一張向我罩過來,如同洶湧的一波波疾浪。蛛絲一旦沾上,就牢牢地黏住身子,無法動彈。

  花生果和大虎齊聲驚叫,蜘蛛精不斷逼近,惡狠狠地撲過來,毛茸茸的長腿快伸到我臉上了。

  千鈞一髮之際,我念出千千結咒。一根根亮晶晶的絲倏地閃過,纏住了蜘蛛精的長腿,晶絲迅速打結。蜘蛛精拼命掙扎,但咒結一旦結出,又豈是它們能輕易解開的?等到打出幾十個咒結後,蜘蛛精終於不動了,長腿密佈咒結,綠光熒熒的眼珠又害怕,又困惑地盯著我。

  「沒想到吧?老子的絲比你們的更牛!」我得意地叫道,不慌不忙噴出三昧真火,燒掉纏住我的蛛絲,再費了一頓飯的功夫,把附近的蛛網全部燒光。

  花生果好奇地湊近,摸摸我:「林大哥,你大概也是蜘蛛妖吧?否則怎麼也會吐絲啊?」

  我吹噓了幾句,走到這對蜘蛛精跟前,想要殺掉它們,男女蜘蛛精的眼中忽然流下淚來,臉上露出哀求的神色。我心中好笑,揶揄道:「你們還想活命啊?」

  男女蜘蛛精不住點頭,我故意捉弄它們:「饒命也行,但我只能放過一個。要麼殺了男的,要麼殺了女的,你們自己選吧。」

  男蜘蛛精的喉中發出幾聲嗚咽,把腦袋伸到我面前,連連點頭。我笑眯眯地問:「你的意思是你願意一死?」

  男蜘蛛精點點頭,女蜘蛛精臉上露出焦急之色,對我搖頭,又搶著把頭伸到我面前。我詫異地道:「你也願意死?」

  女蜘蛛精點點頭,男蜘蛛精喉頭咕嚕了幾聲,似在抗議,又把頭擠到我跟前,不停地流淚。我心中一軟,目光觸及到女蜘蛛精鼓起的肚子,沉吟片刻,默念解咒術鬆開了咒結,道:「你們夫妻情深,看在這一點上,老子今天放過你們。」

  男女蜘蛛精驚喜交加,毛腿亂舞,喉中發出感激的怪聲。我板起臉:「不過你們必須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出去?你們在這裡住了那麼久,應該知道出口吧?」

  男女蜘蛛精齊齊搖頭,我歎了口氣,看來它們的確是被赤練火封印在此,所以也不知道出口,我只有從來處強行打開一條通路了。駕起吹氣風,我抓住花生果、大虎向上飛去。

  男蜘蛛精長腿揮動,對我發出急切的叫聲。我一愣,停下道:「還有事嗎?」

  女蜘蛛精點點頭,嘴裡吐出蛛絲,密實地纏結成杯狀,又從乳房裡擠出綠色的奶水,倒在杯子裡,再用蛛絲封好口,用六條長腿托起遞給我。

  我靠,讓我喝蜘蛛奶?這個道謝方式也太不善解人意了吧?我苦著臉接過杯子,隨手揣進懷裡,駕起吹氣風一直飛到頂上。下方,蜘蛛精還對我頻頻揮舞長腿,似在告別。

  「老大,為什麼不殺了它們?」花生果迷惑不解地問道。

  我摸摸他的頭:「赤練火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嘛。我記得師父說過,做事不能光看眼前的得失喜好,要想得長遠。再說了,女蜘蛛精的肚子微微鼓著,可能已經懷了孩子,我怎麼能狠心下手呢?它們和我們又無怨無仇。」

  花生果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我抬起頭,盯著上方黑沉沉的石壁,剛才就是從這裡掉下來的,現在山壁完全密合,看不見一絲裂紋,顯然被赤練火重新封印。運足龍虎秘道術,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拳擊向石壁。

  「砰」,我的拳頭像是伸進了灼熱的火堆,疼得我趕緊縮手。想了想,我探出藍色的龍蝶爪,寒氣彌漫,結出藍汪汪的冰霜,再次抓向石壁。

  「哧啦」一下,龍蝶爪抓得石壁開裂,卻不感到疼痛。我知道方法用對了,寒冰能克制石壁外的烈焰灼燒感。於是龍蝶爪一陣急速扒拉,石塊崩濺,碎屑飛揚。「轟」的一聲,一絲亮光從頭頂透出,出現了一道大裂溝,我猛地向上沖去。

  耀眼的陽光當頭直照,我一直掠上半空,才緩緩落下。古裡、古怪兩人坐在崖上,仰頭驚訝地看著我,在他們身後,赫然躺著白光光、花生皮、花生殼三人。

  「爺爺,姐姐!」花生果開心地揮手大叫。我目光一掃,沒見到赤練火,喝問道:「古裡,姓赤的妖女呢?躲到哪裡去了?」

  古裡翻了個白眼:「小姐走了。她囑咐我轉告你,她想方設法把你留在此地,不讓你去大千城送死,對你已經仁至義盡。現在把花生皮等人交還給你,你將來是死是活,和她再無關係,她也不欠你什麼了。」

  我一愣,冷笑道:「少來口蜜腹劍這一套,我沒被蜘蛛精咬死,她一定很失望吧?」

  古裡怒氣衝衝地道:「不識抬舉的乳臭小子!你的實力和小姐差不多,她早料到你會沒事,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破除火焰封印。」指了指柱墩邊的一堆紙灰,又道:「小姐還說,讓我們等到日落時揭開符篆,讓你離開,否則我們兩個何必眼巴巴地守在這裡?難道喜歡喝山風啊?」

  他說完,古怪也怒氣衝衝地重複了一遍。我將信將疑,想起赤練火贈送冰蟻、藏頭示警,的確都是一番好意。莫非她擄走花生皮等人,真是為了不想讓我去大千城送死?

  花生果、大虎跑到花生皮三人身邊,他們一動不動,眼睛緊閉,個個昏迷不醒。古裡慢條斯理地道:「他們被灌下了迷魂湯,暫時睡著了,等上一天一夜就會自動醒來。林小子,人現在交給你了,小姐和你的恩怨從此兩清。」不等我再說,拉起古怪的手,雙雙化作風火二輪,騰空遠去。

  我怔怔地站在崖頂,恍惚了一陣,完全被赤練火弄糊塗了。日光把我的身影斜斜地映在山石上,我驀地心中一驚,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大千城裡恐怕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

  「花生果,我要立刻趕去大千城。你和大虎照顧爺爺。」扔下幾句話,我駕起吹氣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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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剎那的絢爛

  等我趕到的時候,飄香河畔已經圍得人山妖海,水泄不通。

  遠遠望去,上空劍氣縱橫,奇光閃耀。兩道人影忽而交錯,忽然猛然撞擊,響聲猶如雷電轟鳴。我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雲大郎。

  想起赤練火的警告,我沒有施展吹氣風招搖過市,而是老老實實鑽進人群,施展軟骨妖術,從空隙處左轉右拐,滑溜溜地向前擠。所有的人都翹首觀戰,誰也沒注意到我。一口氣擠到前排,我多了個心眼,低頭撕下一角衣擺,蒙住頭臉,再大膽露面察看。

  河岸邊,獅吼秘道門、顛三倒四甲禦派、金剛秘道派的弟子們圍出了一大片空地。居中放著七把高大的寬背交椅,其中四張椅子空著,另三張依次坐著何平、一個酒糟鼻老頭和一個虯髯男子。何平神色委頓,手撫胸口,其餘二人神色凝重,仰頭看著半空中的激烈交戰。

  一個灰袍大漢腳踏一朵白雲,手執寒光閃閃的長劍,矯健飛躍,正和雲大郎大打出手。水六郎等一群妖怪遠遠地站在河對岸,裡面有蜃三郎、土八郎,只是沒有赤練火。把四周的人看了個遍,我也沒發現海姬,不禁暗暗擔心。

  「小無賴!」一個嬌柔的聲音從身後貼近,柔熱的氣息輕輕噴進我的耳朵孔,癢癢的。我心中大喜,猛然轉身。海姬戴著厚軟的垂幕斗笠,悄然走到身邊,重重擰了一下我的手,悄聲嬌嗔:「沒良心的壞蛋,你去哪兒了?害得我找了一夜,急都急死了。」

  看到海姬安然無恙,我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這才長話短說地講了事情經過,末了嬉皮笑臉地道:「你本事不小,這裡人妖千萬,我又蒙著臉,你竟然都能找到我。看來在你心裡,我化成灰你都認得。」

  海姬輕笑一聲:「傻瓜,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嗯,你要是再不瞧瞧人家,她可要生氣跑了。」

  我一愣,這才發現,海姬身後還有一個同樣戴著垂幕斗笠的女子。她靜靜地站著,白衣如雪,纖塵不染,漆黑的長髮飄散著淡淡的蓮花清香。

  老天啊,是甘檸真!我激動得渾身發熱,剛要失聲叫出口,海姬伸手輕輕掩住我的嘴,微微搖頭。我這才醒悟,她們既然戴著垂幕斗笠,分明是不想被人認出。

  我欣喜萬分地抓抓腦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對甘檸真說什麼。腦子裡翻來覆去的,便是甘檸真頭也不回,毅然沖向玄冰陣的一幕。那一刻,三千弱水劍絢爛的光芒像煙花灑落,她的背影在煙花裡,決絕而孤傲,仿佛還在對我低聲說:「林飛,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你說過,活著就有希望。」

  「難怪你能一下子發現我,蓮心眼就是厲害。」憋了半天,我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甘檸真什麼也沒說,默默地看著我,半晌才「嗯」了一聲。發了一會呆,我又道:「還差鳩丹媚一個,我們就能大團圓了。」甘檸真又「嗯」了一聲。

  我想了想,從懷裡拿出自在天地圖遞給她。甘檸真接過地圖,手微微抖了一下,還是什麼話也沒說。

  海姬噗哧笑道:「你們兩個發什麼楞啊?小無賴,你不是很會花言巧語嘛?怎麼現在變成了悶嘴葫蘆?」

  我訕訕一笑,明明有好多話要對甘檸真說,但站在她面前,偏偏開不了口,也真是怪事。海姬又說,昨晚隱無邪告訴她,羅生天十大名門中,多數門派決定不插手魔剎天和大千城三大門派之間的爭鬥,其中包括了脈經海殿,所以希望她也不要牽扯進去。甘檸真也是聽聞我要和雲大郎決鬥,才趕到大千城,兩人今早方才聯絡上。

  我冷笑道:「羅生天的十大名門中,影流和風雷池已經和魔剎天勾結上了,其餘的恐怕也脫不了干係。嘿嘿,羅生天與魔剎天之間,想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海姬不安地道:「希望這只是你的猜測,否則北境一定會出大事的。」

  甘檸真忽然對我道:「你今天千萬不能出手。」

  海姬歎了口氣:「我也是這個意思。如果,如果一切真如你所料,那麼魔剎天的敵人,也會變成羅生天的敵人。」

  我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心裡十分鬱悶。千方百計地趕來,結果還得作個縮頭烏龜。望著遠處的何平,我只好說聲對不住了。

  驚呼四起,一聲慘叫從半空傳來,我抬頭再看,一具白骨「撲通」墜落飄香河,雲大郎從容飄落,低著頭,慢慢系上黑包袱上的黑絲帶。

  何平面如死灰,酒糟鼻老頭和虯髯大漢對視一眼,神色沉重。海姬低聲道:「這是雙方的第三場比試了。第一場,魔剎天的金四郎擊斃了獅吼秘道門掌門柳荷東;第二場,蜃三郎擊敗了何平;剛才那個灰袍大漢是來自吉祥天的高手,據傳是韋陀的生父,此人通曉傳說中的筋斗雲絕學,沒想到依然慘死在雲大郎手裡。唉,魔主還沒有現身,何平他們已經一敗塗地。」

  我苦笑:「原來魔主還沒有來。真是可怕,韋陀死了,柳荷東也死了,何平又受傷,大千城就要變成魔剎天的天下了。」

  甘檸真淡淡地道:「要不了多久,整個紅塵天都會是他們的。」

  這時候,酒糟鼻老頭緩緩站起,翻起厚眼皮,雙目精光四射:「魔剎天的妖怪果然了得,不過我胡老糟想親自拜會一下你們的魔主。」

  我恍然道:「原來他就是混沌甲禦派的掌門胡老糟。嘿嘿,看來羅生天十大名門中的另九個把他們給賣了,否則怎會坐視不理?」

  「各門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得很。雖說共屬羅生天,但也明爭暗鬥。」海姬輕歎一聲:「他身邊的虯髯大漢便是清虛天十大名門音煞派的大長老柳宗元。」

  胡老糟的笑聲響徹雲霄:「你們魔主呢?怎麼還不出來?難道堂堂魔剎天的魔主不敢現身,只會派些蝦兵蟹將來攪和嗎?又或是看不上我們混沌甲禦派,吝嗇出手指教?」

  水六郎一夥紛紛怒斥,突然,一個清雅冷漠的聲音從飄香河底傳出:「請胡掌門見諒,本人一時沉醉於河底鎮魂塔內的奇象,倒忘記今日之約了。」

  水波蕩漾,清澈的河水忽然汩汩翻湧,兩道水流緩緩升起,繞著河面,緩緩流轉成一張座椅的形狀。一個青衣人斜靠在晶瑩明澈的水椅上,風姿清貴,目光深邃,全身滴水不沾,隨著水椅冉冉升空。

  剎那間,我渾身僵硬,冷汗貼著額頭滾落到鼻尖上。是他!竟然是那個殺死吐魯番的傢伙!原來他就是魔主!

  雲大郎、水六郎等妖怪齊齊跪倒,口呼魔主。海姬和我面面相覷,我心如死灰,早就該料到他是魔主。除了魔主,還有誰能把修煉了六千年的吐魯番逼得走投無路?

  停在半空,魔主灑然道:「既然胡掌門等得不耐煩了,想必柳長老也是一樣。你們一起上吧,我還有要事,不能多陪二位。」

  滿場譁然,誰也沒想到魔主的口氣這麼狂妄,竟然要以一敵二,對手還是羅生天、清虛天十大名門的掌門、大長老。要是換了別人,早被恥笑。只有我和海姬清楚,他完全有實力說這樣的話。

  「果然是能令整個魔剎天都臣服的魔頭,夠氣魄!夠膽色!」胡老糟怒極反笑,上前一步,仰頭直視魔主,酒糟鼻紅得透亮。柳宗元一言不發,仔細打量魔主,看似平靜,手上的青筋卻一根根暴起。

  「天地之初曰混沌,而後分陰陽,萬物始有序。反樸歸真,重返無序天地,曰混沌甲禦術。」魔主淡淡地道,座下的水椅無聲融化。他從半空中,一步一步走下來,步履悠閒,猶如踩在了有形的階梯上。

  胡老糟面色陡變:「你怎麼會知道混沌甲禦術的秘訣?」

  「我以為你早就清楚了,原來還沒有。」魔主從容站在河面上,一拳擊出,水波向上湧起,再次流轉出一張波光漣漣的水椅。

  「明白了麼?」

  「閣下不用一再炫耀你的妖術!」

  「妖術?這是貴派的混沌甲禦術。」魔主輕輕搖頭:「須知天地萬物,都遵循混沌原理,包括這飄香河中的悠悠流水。水無定形,但盛在容器裡,便有了形,這就是無序和有序的轉換,你懂了麼?」神色恬定,簡直就像老師在教學生。

  我心中狂震,沒錯!把水變成座椅的法術,的確遵循的是混沌甲禦術的奧義!但魔主這一手,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混沌甲禦術的影子。

  他已經修煉出了全新的境界!就像是脫蛹的美麗蝴蝶,和從前的毛毛蟲完全不同了。

  胡老糟渾身冷汗涔涔,僵立許久,猛地喝道:「嘴上說得再漂亮也沒用,動手吧!」縱身向魔主撲去,雙拳揮動,拳風發出猛烈剛勁的呼嘯聲。

  「混沌甲禦術的精髓不是破除物理的秩序,而是轉換。所以出手時,務必要柔和。」魔主淡淡一笑,迎著胡老糟,一拳擊去,雲淡風輕。他的右手也不閑著,一掌拍向邊上的柳宗元,看似速度十分緩慢,但眨眼間就逼到柳宗元身前。

  柳宗元大吼一聲,聲音竟然化作了一道有形的青色氣箭,箭身足足有水桶般粗大,箭頭鋒銳,帶起眩目的青光,聲勢驚人地射向魔主。

  所有的人妖都凝聲屏息地觀看。魔主的拳頭和胡老糟的拳頭撞擊在一起,出乎意料地沒有一絲聲響。胡老糟踉蹌後退,魔主傲立不動,右手手指輕輕一彈,把柳宗元的氣箭彈開,左拳再次擊向胡老糟,右掌繼續拍向柳宗元。

  柳宗元不停地大吼,仿佛一個個晴天霹靂,震得天地顫動,風雲變色。吼聲化作一道道青氣,青氣急速繚繞成一隻猙獰巨獸,在空中張開大口,向魔主咬去。另一邊,胡老糟已經和魔主交擊了十六拳,也連退了十六步!

  再接一拳,胡老糟忽然不動了。魔主漠然一哂,身後出現了一面妖異的菱形明鏡,鏡子裡探出一隻手,一把就抓住了空中的巨獸,拖進鏡子。巨獸兇猛掙扎,但還是被一點一點拽入了鏡子,消失不見。

  「柳長老難道沒有聽說過,無聲勝有聲嗎?」魔主的聲音雖輕,卻完全壓過了柳宗元的吼聲。他右掌穿過縱橫密實的青氣,輕輕印在柳宗元頭頂上,後者爛泥般癱軟在地。與此同時,胡老糟依然僵立不動,鮮血從雙眼、雙耳和鼻孔裡流下,早已停止了呼吸。

  「師父!」何平慘叫一聲,撲上去抱住了胡老糟。全場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情不自禁地發抖。十八拳擊斃胡老糟,一掌打死柳宗元,這樣的力量,這樣的人物,整個北境還有誰可以抗衡?即使是水六郎他們,眼中也露出深深的畏懼之色。

  我這才明白了赤練火的用心,她說得沒錯,在魔主面前,我根本沒有一點機會。

  「本人楚度,如果沒有人再來賜教的話,我先告辭了。」魔主目光平靜,對雲大郎道:「接下來的後事,就交給你了。」輕飄飄地飛起,像一朵流雲翩然消失在天際。

  顛三倒四派、獅吼秘道門、金剛門的弟子們個個呆若木雞,忽地發一聲喊,四散逃離,轉眼走得乾乾淨淨。空曠的場地上,只剩下何平一個人抱著胡老糟的屍體,失魂落魄地站著。周圍的人群開始鼓噪議論起來,有人歎道:「樹倒猢猻散,這三大派從此在北境除名啦。」

  「小無賴,你怎麼啦?」海姬推了我一下,我怔怔地看著她,慘笑道:「剛才魔主說他叫什麼?」

  海姬奇怪地看著我,答道:「他說叫楚度。」

  我渾身冰冷,血液仿佛也凍僵了。楚度,他真的就是楚度。凍僵的血液剎那間又激烈地沸騰,我嘴唇不停地顫慄,他就是楚度,就是害了師父一生的妖怪!

  「幸好今天你沒有現身。」海姬拉住我的手,心有餘悸。甘檸真漠然道:「我們該離開了。」

  我一動不動,呆呆地望著遠處的雲大郎,他依然低垂著頭,捧著黑包袱,沉聲道:「林飛來了沒有?請現身相見,了卻一個月前的戰約。」

  四周沒有人回答,圍觀的人妖議論紛紛,水六郎目光狂妄地掃過人群:「大哥,他哪敢來啊?紅塵天都是些沒膽子的孬種!」

  雲大郎默然一會,道:「林飛,我願與你公平一戰,保證不會有他人干涉。」

  水六郎滿臉冷笑:「這小子是個油滑的軟蛋,一定早就腳底抹油,作了縮頭烏龜。現在也許躲在哪個角落,嚇得渾身發抖呢。」傲視人群,厲聲道:「從今天開始,魔剎天全面接管大千城。也從今天開始,我們便是紅塵天的主人!你們,在我們的腳下!」

  我驀地一震,甘檸真凝視著我,道:「別理他,我們走。」海姬拉著我的手,開始向後退。

  雲大郎長歎一聲,喃喃地道:「我還以為他是個人物。」停了一會,自言自語道:「紅塵天,你真叫我失望。」

  「林飛!出來打啊!」不知道有誰喊了一聲,就像是一點火星濺在了油鍋裡,燃起熊熊大火。四周的人妖們開始大聲叫我的名字。「林飛!林飛!」聲音彙聚成聲勢浩蕩的洪流,在空中回蕩。

  海姬柔聲道:「快走吧,我們去找鳩丹媚。她要是瞧見了你,還不知有多歡喜呢。今天大千城那麼熱鬧,她一定會趕來的。」

  我默然無語,反正我從小就習慣了欺軟怕硬。為了不相干的何平強出頭,得罪魔剎天和羅生天,更是傻子的做法。我點點頭,又低下頭,心裡忽然感到一陣酸楚的悲哀。

  我以為自己和過去有點不同了,原來還是一樣。穿著華麗的衣裳,學會了精妙法術的我,原來還是和過去一樣,不得不低頭。

  默默無言地跟著海姬、甘檸真,我低著頭,一步步向外走去。一步一步,離開了人群。就像是洛陽的一個乞兒,在搶了半碗薄粥後,慌不迭地跑下獅子橋。

  「林飛,林飛!」呼叫我的聲音還沒有停止,我們離人群越來越遠,但震耳欲聾的聲音卻始終震盪在耳邊。夕陽西下,大地渡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色。我停下腳步,望著天邊的彩霞發呆。我記得師父說過,命是自己選擇的。

  「怎麼啦?」海姬擔憂地看著我。

  「這一生,我都只能低著頭嗎?」默立了很久,我緩緩地道:「是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但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希望!」深深地望著火紅的霞雲,我轉過身,扯掉蒙臉布,一步步往回走。

  海姬駭然拉住我:「小無賴,你別做傻事!」

  「有些事,是沒有辦法逃避的。」我輕輕地,毅然地掙開她,迎著天際的晚霞,向飄香河畔走去。蒙臉布從身邊飄落,被踩在了腳底。暮風輕輕撩起我的衣擺,秋意涼人,我忽然發現,我已經二十歲了。

  我不再是少年了。

  我也不應該再是一個乞丐了。

  可以昂首的時候,我將絕不低頭!

  「好小子!」月魂突然激動地道:「不愧是魅舞的傳人!打就打,怕什麼?」

  慢慢昂起頭,我大步流星。不是為了替師父報仇,也不是為了任何人。只為我自己,我也要和雲大郎決這未了的一戰!

  彩霞滿天,絢麗得如同山谷裡的瘴氣。我仿佛看見一隻只裳蚜披著彩衣,在霞光中飛舞。

  日出而生,日暮而亡!

  是的,只為了那一剎那的燦爛!

  人群的呼喊聲漸漸低沉了,但另一個聲音卻鏗鏘嘹亮地響起:「雲大郎,老子在這裡!」

  我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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