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入營
守雲正準備站起身來離開,眼睛又在那具枯骨身上停住。那具白骨原來幾乎全部被埋在沙地裡,只是剛才由於她那一絆又扯出來了不少。守雲驚喜的發現它居然被厚厚的鎧甲包裹著,連忙跪坐下來去剝那身鎧甲。
雖然在這擦黑且安靜的過分的環境裡做這樣的事情有些可怖,可是現在她為了保存體力好好活下去,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剝鎧甲的手有些顫抖,守雲盡量不去看那具白骨,只專心手上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它給解了下來。她迫不及待的將鎧甲套到身上,頓時覺得暖和了不少。後頸出落下的髮絲被鉻了一下,她乾脆把頭髮散下,全部盤到頭頂,束成中原男子的髮式。因為身上穿了不少衣裳的緣故,那身鎧甲穿在身上並不覺得多鬆垮。
守雲垂首對白骨鞠了一躬,雙手微抬,向中間合攏,躺著白骨的地方漸漸深陷下去,最後將白骨掩埋,堆成一個小沙丘。
「打擾您安息實在罪過。」守雲喃喃的念叨了一句,轉身繼續朝前方走去。她知道還有不遠就是綠洲了,希望能盡快趕到那裡,不然以自己的體力絕對無法在無水無糧的情況下熬多久。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守雲不知道走了多久,耳旁是呼嘯的風聲,夾帶著刺骨的寒意一刀刀的將她凌遲。沙漠之地晝夜溫差極大,何況又是寒冬時節。守雲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還陪著病中的父王在王宮安逸的生活,不過短短一年,卻是天與地的差別。
她本該與克暮遼執手終身,如今卻是勢不兩立;本該與狄光兵戈相見,如今卻是並肩而戰。世事變幻,難測的只是人心。
守雲自問別的沒有,耐心卻是有的。從公主到舞女再到今日的境況,她雖然一路走的艱難,卻一直在默默堅持。
守得雲開見月明,她始終相信自己會有見到希望的那天。
狂風席捲沙塵,暗黑無月,守雲施法護住自己的雙目,一腳一腳緩慢的朝前方而行,方向不敢有絲毫偏差。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守雲幾乎懷疑自己一直都沒有朝前移動過之時,抬眼朝前一看,心中一震,幾乎要歡呼出聲,只因前方隱隱出現了幾點火星而讓她生出了極大的期盼。
前方必定有人。
雖然看上去近,可是真要到那裡還是很遠,守雲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朝火星趕了過去,耳邊本來如同魔鬼狂嚎的風聲似乎也不再那麼可怕了。
火星漸漸放大,原來是有人舉著火把。守雲心中大喜,連連揮手呼喊。那邊隱隱傳來馬匹嘶鳴之聲。守雲一愣,這才發現自己腳下的沙地已經變硬,想必是已經到了綠洲了。
她居然走對了方向,這麼快就到了綠洲。
馬蹄聲很快就到了跟前,居然是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守雲心中突然有些緊張,卻已經來不及躲避。為首一人打馬而出,舉著火把上前,在她身上照了照,「咦,居然是我軍中士兵?」
守雲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鎧甲,明白過來的同時悄悄舒了口氣。
馬上的人是個中原人,一身鎧甲,絡腮鬍子,看上去像是個將領。舉著火把粗聲粗氣的問守云:「喂,你怎麼會在這裡?可是上次軍中派去龜息的探子?」
守雲抬手在喉間輕輕抹了一把,開口時已經是年輕男子的聲音:「是,小的正是上次去龜息的探子。」
「原來如此,看來這次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唉……」將領歎了口氣,火光下的臉有一瞬的沉凝,但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嚴肅,「幸好我們巡邏到了此處,既然遇上了,你就隨我們回營吧。」
守雲不敢露出馬腳,只好點頭稱是,乖順的跟在隊伍後方。有一個小兵要帶她上馬,她搖搖頭拒絕了,小兵也就隨她去了。
誰知行走起來才知道到軍營的路很遠,守雲趕了這麼久的路已經疲憊不堪,不免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早知道就跟男人擠一匹馬又何妨?
結果最後到達軍營時,她是被遠遠的甩在眾人身後孤身一人走近了大營。
守雲心緒複雜,這裡也不知是不是狄光口中的那個軍營,其實如果不是因為缺少水糧,她也不會跟著他們回營。不管怎樣,此時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有個瘦瘦小小的士兵走到她跟前,用尚且稚嫩的聲音問她:「喂,你叫什麼?」
守雲下意識的脫口道:「守雲。」
說完這個名字正後悔,就聽那個士兵道:「哦,原來是你啊,衛軍師說今夜會有個叫守雲的人進軍營,原來就是你。」
「什麼?」守雲正在奇怪,突然聽到有人在軍營後方高聲叫喚:「快些去把其他軍醫也找來,全都是廢物,要是耽誤了將軍的傷,看不把你們都砍了!」
守雲愣了愣,這聲音她聽過,是跟著狄光那群人中的一個。她顧不上別的,連忙朝聲音的來源奔了過去,很快眼中便看到火光映照下的大帳門口站著的雪白身影,一頭銀髮,眉目如畫。
似乎是在等待她一般,衛昭看到她並不驚訝,反而微微一笑:「我說過,有些事情是注定會發生的,守雲姑娘現在可明白了?」
軍營重地不適合女子逗留,衛昭十分好心的給守雲安排了一個好去處,便是留在中軍大帳負責照顧重傷的狄光。在大元帥的大帳內,自然沒有人敢探聽她的來歷。加上守雲自己又施法改變了自己的外在,甚至還弄出了個假喉結,尋常人看不出她是女子,只道是個長相陰柔的小子罷了。◣◣
狄光這次受的傷極重,聽衛昭說他為了阻止沙蛇去追擊她和泉洲,在他們離開之後又添了新傷,如今已經傷及五內,至今還昏迷未醒。
守雲心中不可能不愧疚,畢竟狄光是為了救她才受了這麼重的傷,如今衛昭將她留在這裡照料,她自己也是心甘情願。她在大帳裡搭了個簡陋的床鋪,與狄光相隔不遠,方便一有動靜就起身照料。
夜間風涼,守雲被凍醒,睜眼一看,正是天亮前最為黑暗的時刻,好在她身懷靈力,凝神看向狄光的床鋪,見他還好好的睡著,氣息平穩,心中稍定。
她走過去,給狄光掖了掖被角,正要退回來繼續睡覺,忽然聽到帳外傳來一陣低低的吟唱,在這寂靜的環境裡聽來格外清晰。
守雲朝帳門走去,離得近了些,聽清楚了那聲音吟唱的竟然是柔然的語言,難怪她剛才會覺得有些不同。
「大漠深處,駝鈴輕響,綠洲之上,有我家鄉。姑娘嬌媚,小伙健壯,孩童純真,老人慈祥。月牙泉水,鷹披霞光,孤煙直豎,黃沙飛揚。離鄉何為,教我憂傷,登高尋覓,故人難忘……願化孤雁,歸我家鄉……願化孤雁,歸我家鄉……」
守雲被這聲音吟唱的心中泛起一絲酸澀,想起自己現在背井離鄉,還要躲避自己親妹妹的追殺,只能在天朝的軍營裡隱姓埋名,眼中不覺有些濕潤。
「唱什麼唱?吵死了,再乾嚎,把你們的舌頭統統給割了,叫你們誰還敢唱!」一隊巡邏的士兵經過,為首的士兵對著唱歌的方向怒氣騰騰的吼了幾句。這大冷天的巡邏本來就夠憋屈的了,還聽到這麼憂傷的曲子,誰的心情也不會好。
守雲掀開門簾出去,見那隊士兵已經離去,只好轉頭問守在大帳門邊的士兵:「剛才是何人在唱歌?」
門口的兩個士兵知道她是衛昭特地派過來的,對她的態度自然不同,一見她發問便相互搶著回道:「哦,那個啊,那是柔然的俘虜。」「對對,是柔然的俘虜。」
「俘虜?」守雲有些奇怪,「未曾開戰,何來的俘虜?」
「啊,守雲小哥去龜息太久了吧,不知道最近柔然派了很多探子來我們這兒打探麼?這些俘虜就是被抓住的探子。」守雲左手邊的士兵熱情的給她解釋,若是光線夠亮,守雲一定會看到他討好的笑臉。
右邊的士兵接話道:「不錯,那些都是探子,最近幾個月來就突然多起來了,指不定不久就要開戰了呢,以前大將軍鎮著這兒,讓這兒太平了十年,現在大將軍受了傷,柔然肯定要抓住機會了。」
「呸,你懂什麼?」左邊的士兵拆他的台,「這些探子都被抓住了,我們這兒發生什麼事情,柔然怎麼可能知道,你就會沒事瞎操心。」
「喲,我看不是我瞎操心,是你聽到要打仗,心裡害怕了吧?」
「你……」
「好了!」守雲歎了口氣,「你們再吵就要把大將軍給吵醒了。」她搖了搖頭,轉身回到帳內。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陣,守雲怎麼也睡不著,剛才那兩個士兵的話讓她有些憂慮。近幾個月前柔然探子突然增多,那時候當權的是克暮遼,應該是他的主意。難怪狄光會深入柔然,可能正是為了這個。如此看來,要不是因為這個,自己也許還在會在如意坊裡困的更久一些。不過既然上次狄光說老四打算讓堂姐跟天朝和親,應該不會開戰了吧。
她並不希望看到戰爭。
守雲翻了個身,面朝著狄光的方向,正要安心入睡,眼睛餘光突然掃到對面狄光身上的變化,頓時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狄光的週身不知何時漸漸匯聚了一層淡淡的紫色光華,如流水又如輕紗一般在他全身圍繞遊走,順著那光華的盡頭,守雲的視線移到門簾邊,破曉的晨光透入,她清晰的看到一顆顆露水沿著那層光暈在他週身懷繞,最後又慢慢沒入他的體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