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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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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2:59
     第二十章 夜襲   

     那一夜我們睡在山腰。雖然背風又是夏季,可是到了後半夜也冷的慌,偏偏簡易帳篷都沒有一個,我只有按著本能往火邊挪啊挪。忽來一陣風,火苗往我身上飄,我又嚇得趕緊往回滾。如此來回數趟,簡直不能入睡。

    蕭暄被我吵醒了,迷糊著問︰“怎麼了?”

    我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蕭暄說︰“睡吧,明天還要走一整天路呢。”

    我見他實在困。又想這一天他又是跳水救我,又是為食物奔走,還背著孩子走了半天路,想必是累壞了。便說︰“我知道了,這就睡,你也睡吧。”

    蕭暄躺回去。我移了個適中的位子,也躺了下來。

    開始覺得稍微暖和了一些,可是睡著又漸漸冷起來。我迷迷糊糊之中往暖和地地方挪了挪,終于挨不住疲倦,睡了過去。

    似乎只是那麼一閉眼,天就亮了。我吸著鼻子張開眼,忽然發現胸前橫了一只胳膊。

    我眨眨眼,轉過腦袋,看到蕭暄同志睡得正酣的一張臉。

    呆住兩秒,從他身下連滾帶爬逃出來。

    蕭暄殿下揉揉眼楮,打著呵欠︰“醒啦?”

    我在地上找一根粗點的樹枝,硬一點的石頭也行,再不濟就用腰帶。

    蕭暄說︰“得了得了。又沒把你怎麼。不壓著你,就你那折騰勁,我們全都不用睡覺了。”

    我氣得哆嗦,“你這個猥瑣男!”

    小覺明問︰“什麼是猥瑣男?”

    老和尚翻譯︰“就是未經女孩子同意摸女孩子手的男人。”

    “可是哥哥沒有摸姐姐的手啊。”

    “那更嚴重,他都抱了她一晚上了。照理,他們該馬上成親……”

    我“噌”地拔出蕭暄的劍,老和尚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吃早飯的時候,蕭暄又收到了一封飛鳥傳書,說︰“我們不往東走了,直接往北。”

    我問︰“有什麼區別?”

    “往東是城鎮集市和等待著我們的殺手,往北走是茂密的森林和等待著我們的野獸。”

    我說︰“聽你的。”

    低智商的野獸總比高智商的人類好對付。

    蕭暄面如沉水。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十年前那次出逃,百名壯士送他出關,甚至還搭上了好友性命,才換得他平安。這次北行,他擔心會再次付出沉重代價。

    往北走,漸漸上山。覺明照舊由蕭暄背。讓我驚訝的是老和尚,看著也一把年紀了,身手敏捷,密林里穿梭自如,我望塵莫及。再看蕭暄,也是步伐矯健,如履平步。這練過功夫的人就是不同啊。

    中午的時候,終于爬上山脊。我累得一身大汗,兩只腳直打顫。

    老和尚看著我,怪同情的︰“歇一下吧。下午沿著這條山脊走,再露宿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山了。很快就到仁善縣。”

    大和尚帶著小和尚打坐調息,蕭暄坐到我身邊,鄙視我︰“瞧,我就說了,多運動。”

    我很狼狽︰“如果不是帶上我,你們早就走了大半路了。”

    蕭暄捏捏我的臉,給我打氣︰“別淒淒哀哀的,一點都不像你。來,唱只歌聽聽。”

    “好。”我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蕭暄忙不迭捂住我的嘴巴。小覺明已經聽到,問師爺爺︰“小尼姑為什麼不高興啊?”

    老和尚說︰“因為她不想出家。”

    “為什麼不想出家啊?”

    我掙脫了蕭暄,笑道︰“因為人家小姑娘想嫁你呀!”

    蕭暄氣得抓狂,老和尚笑眯眯,小覺明有十萬個為什麼︰“為什麼想嫁我?”

    我繼續誆他︰“因為我們的小覺明將來會做大官,女孩子都會想嫁你。”

    “可是師爺爺說和尚不可以娶親的啊。”

    我笑︰“那你不做和尚就得了。”

    蕭暄幾乎要掐死我。

    我來了興致,一路上教小覺明唱歌。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艷……”

    蕭暄在前頭冷笑。

    我想蕭暄這次明明是出逃還帶上一個孩子,顯然是這孩子有不能留在齊國的理由,那這個祖國顯然不是這孩子的花園。

    只好換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老和尚咳嗽。

    也是,這孩子是孤兒啊。

    再換︰“我是一條小青龍,我有多少小秘密……”

    前頭兩人齊聲咳。

    這都不行?只好再換︰“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老和尚和蕭暄兩人喉嚨都快咳破了。

    我哈哈大笑,笑聲在林子里回蕩。

    山脊沒有灌木,樹木也較稀疏,比先前要好走許多。我身上的汗被風一吹,猛一陣涼,打了一個噴嚏。

    蕭暄回頭︰“怎麼了?”

    我忙說︰“沒什麼。走你的。”

    他皺著眉看著我,然後挽住我的手。這只是個很簡單的動作,可是卻極其有技巧,我頓時感覺有一股力托著我的一邊身子,腳下立刻輕松了許多。

    我感激道︰“二哥你真好。”

    蕭暄理所當然︰“我當然好。”

    就這樣走走歇歇,傍晚時終于到達最高點。

    老和尚十分激動,站在最高峰,像根避雷針,袈裟被風吹得漲鼓鼓的,如同一面張開的滑翔傘。

    他感嘆︰“老衲有十把年未曾登上玉龍山的頂峰了。上次登頂,還是同虛源子那個老道,在這里品茶對壘論禪說道。”

    我聽了,笑道︰“不說佛道不相融,光是在這大風頂上喝茶下棋,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若是有心,鬧中亦可取靜,隨便找個茶館不就行了?”

    蕭暄恨我恨得牙癢癢︰“大師只當她說話放屁,不必介意。”

    老和尚卻笑︰“小敏施主這番話頗有禪意,不愧是要母……”我臉色一沉,他改口,“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人啊。”

    我滿意。私下抓過蕭暄來問︰“你到底欠了這老禿驢什麼東西,怎麼突然抱起他的大腿來了?”

    蕭暄嗤之以鼻︰“我為人寬宏大量,且尊重老人!”

    我冷笑。

    老和尚在山頭感嘆了一番什麼︰“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等等我一竅不通的東西。

    俯視群山,我想起毛爺爺的語錄,里面有一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這是這番壯麗景色的寫照。

    老和尚感慨完了,道︰“下山吧。在山腰上找個林子扎營,好好休息一晚。”

    也不知道是我們中的誰人品爆發,居然給我們找到一個山洞。

    老和尚似乎很有經驗,看後說︰“以前住過野獸,不過已經走了好久了。洞口林子密,升火外面看不到。”

    得,還得再在野外將就一晚上。

    這晚我學乖了,抱著小覺明睡。六歲的孩子沒性別,他肉嘟嘟熱呼呼的像個小暖爐,我們倆都睡得很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搖醒,蕭暄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用眼神問他︰“怎麼了?”

    他悄聲說︰“你帶著孩子先下山。”

    天還是黑的,我半睡半醒,揉眼楮︰“這麼急?”

    蕭暄的確很急,一把拉起我,又要去拉覺明。

    這時老和尚從洞外回來,一見蕭暄,急道︰“王爺,你還沒走?”

    我這下清醒了,知道情況有變。我說︰“二哥帶著覺明先走,我找地方躲一躲,老和尚去對付追兵。”

    蕭暄急道︰“你說什麼?”

    老和尚點頭︰“如此甚好!”過來在覺明身上點了一下,孩子繼續熟睡。

    蕭暄斷然否決︰“我不會把她丟下,要走一起走。”

    我說︰“帶著我只有大家一起被抓的份!”

    蕭暄氣︰“躲?他們帶了狗,你能往哪里躲?”

    “就躲這兒。”我說,“洞深,又有野獸的氣息,狗不會來。再說我有藥。”

    蕭暄說︰“不行!”

    老和尚說︰“很好!”

    蕭暄︰“大師!”

    和尚︰“王爺請以大局為重!敏姑娘聰明機靈,吉人天相,一定不會出事的。”

    死禿驢,我要是真的因此犧牲了,你給我修祠堂天天念經超度?

    蕭暄痛苦得要死,眉毛糾結在一起,表情猙獰,嘴硬︰“不能丟下你!”

    我很理解。這局面好比懸崖,我們一起抱著一根藤,藤只能負擔一個人。一個人要放手跳下去,另一個稍微有點良心都接受不了這個犧牲。可兩人抱在一起只有死。

    不不,咱們交情還沒好到一起死。

    蕭暄忽然說︰“不如讓大師帶著你走。”

    我笑了起來︰“那幫人馬擺明了是來追你們三個的,即使我被抓住了,看在我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而我爹又是謝太傅的份上,也不會殺了我,頂多受點皮肉苦罷了。老爺爺一把年紀了,還是不要再拖累他的好。”——我很久以後才想到,即使趙家人不殺我,瀕臨瘋狂的謝昭珂小姐也會親手解決我的。子啊……

    老和尚側耳聽到什麼,催促道︰“動作快點!”

    蕭暄拖著我往外走,我不耐煩,甩開他的手︰“私奔又不至于殺頭,你們快快滾,別連累我!”

    老和尚拉著蕭暄就要走。蕭暄兩眼冒火,這時他抱著的小覺明忽然動了一下,他一愣,似乎才想起這孩子。

    我笑,搖了搖腰上那個香囊︰“先帶孩子去安全地方,然後回來找我。”

    蕭暄直直盯著我,目光像兩道探照燈一樣照耀出我光輝高大的形象。

    我沖他笑。他一咬牙,揚手將那把長劍丟給我。

    老和尚叫︰“王爺!”

    蕭暄道︰“拿著這把‘結綠’好防身。”

    我哭笑不得。王爺啊,你是要我用這劍來防身還是自盡啊?

    蕭暄命令道︰“呆在這里別亂跑,我一定回來接你!”

    老和尚終于風風火火地拉著蕭暄走了。我躲進山洞里,一邊把那些動物骨頭盡量往外扔。洞越往里走越窄,我最後只得縮成一團蹲在角落里。被水沖過以後,身上常備的防身藥自然沒了,這幾日揀的草藥還沒機會加工,現在也只得踫運氣。

    沒過多久,就聽到樹林里的鳥兒呼啦啦被驚飛的聲音,然後有狗叫聲傳了過來。果真如我所料,狗聞到了殘留下來的猛獸的氣息,只在洞口叫,並不敢進來。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凌大人,這里有山洞!”

    “大人,灰還是熱的!”

    雜亂的腳步聲和犬吠聲中,一個冷峻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進去搜!”

    幾個士兵打著火把進了洞。我躲在最里面,身體又幾乎嵌在岩石的陰影里。那幾個壯年男子走到離我還遠的地方就回頭報告︰“大人,後面進不去了。”

    男人道︰“他們帶著女人和孩子,走不快。”

    “大人,他們好像往東面去了。”

    男人果斷下令︰“繼續追!”

    我松了一口氣。

    人聲漸漸遠去。我縮在冰冷的岩石夾縫中,凍得瑟瑟發抖,卻不敢出去。樹林里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都要被嚇一跳。

    就這樣呆了大概有大半個小時,我終于爬了出來。活動一下凍得咯吱做響的關節,把蕭暄的囑咐拋到腦後,借著稀薄的月色往樹林里鑽。

    那一瞬間一股勁風夾著脆響向我後背襲來,我防備不及,只聽唰地一聲,背上猛地一陣火辣,然後被打趴在地。

    劇痛讓我眼前一花,剩余的理智讓我沒叫出聲來。

    摔倒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爬起來繼續往林子里跑。

    可是才跑出十多米遠,又是一道勁風襲來。這次我留了心,往邊上一閃,鞭子在我胳膊上掃過,打在旁邊的樹上。這麼昏暗的光線里我都看到那樹皮被打得飛濺一塊。

    這次是真的低估了!

    趙家到底派了怎麼一個喪盡天良斷子絕孫的極品來追殺?

    不及多想,下一鞭又緊接而至。我只可見不可躲,心里叫一聲又要死了?情急之下拔出蕭暄給的劍。鞭子打在劍上,只見白色火花漸射,     巨大的力量將我往後震去。腳被地上的藤枝一絆,驚慌不及往後倒去。那根鞭尾擦著我的臉頰劃過,我卻跌倒順著山勢往下滾去。

    陡峭的斜坡讓我如同一根木頭一樣一溜煙往下滾,我頭昏眼花,身上被灌木和石頭 摩擦

    得一片劇疼。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身體,就直直滾下去老遠。我在慌亂之中拼命想抓住什麼,突然腳下一空,身體失重懸空,手在最後關頭緊拽住了一根蔓藤。

    渾身細密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腳底的懸空才讓我所有寒毛都倒立了起來。

    懸崖?

    不不不,我不需要武功秘籍,我不要掉懸崖!

    我的腳在空中亂登,還好踩到一塊突出的樹根,勉強站住。

    雲遮住了月亮,黑暗之中,我聽到沙沙的腳步聲走近。有人來到崖邊。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風中傳來一聲冷哼,如一把利劍割破了我的鎮定,恐懼湧了上來,我渾身發抖。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俯視著我,而後從容地抬起了手。那條銀色的鞭子仿佛凝聚著天地間所有的光芒,亮得刺目,劃著優美的弧線,向我飛來。

    我絕望地閉上眼楮。

    忽聽“嗖”的一聲,臉上感覺到一陣風,鞭子被什麼東西打偏到一邊去。

    “小華!”

    我張開眼,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雲層薄處透露出一絲月光。我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奔過來。

    蕭暄?

    他身手矯捷,很快就來到跟前,不暇思索就要來拉我。銀色鞭子破空而至又直又狠向他打去。我驚叫一聲,蕭暄身影一閃躲了開去。

    山風將雲吹散,夜空蕭涼,兩個男人對峙崖上。

    “凌統領。”

    “燕王殿下。”這一聲稱呼充滿了挑釁與譏諷。

    蕭暄沉著聲說︰“放了她,她與這事無關。她若有個萬一,謝家也不會罷休的。”

    男子哼了一下︰“我當然不在乎她的生死,我得到的命令,是捉你回去。”

    蕭暄往前邁了一步。我忽然想到,他的劍早給了我,又被我丟在林子里,他手上並沒有武器。

    對方似乎也想到這點,冷笑起來︰“對了殿下,煙花三月感覺怎麼樣?”

    蕭暄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凌統領,我那一劍看來果真是偏了。”

    我在風中搖搖欲墜,抓著蔓藤的手已經酸麻不堪,小腿肚也開始微微抽筋。我死死咬著牙,急速喘息,沒有出聲。

    沒有絲毫預兆的的,對方先出手了。銀色鞭子如蛇一般向蕭暄襲去,蕭暄敏捷躲閃,鞭子總與他擦身而過,並沒有傷到他。

    “燕王殿下拜師周傳鶴,學到的就是閃躲的本事?”

    蕭暄卻依舊沉穩,只不住閃躲,步步後退,引得那人漸漸離我遠了。

    鞭子打得地上塵土飛濺,蕭暄已經退到林子邊,轉瞬扯起一條長藤,同對方的鞭子糾纏在一起。那人見狀,居然一個轉身,向我襲來。

    我緊閉上眼,那鞭子啪地刷在我手邊,我緊攀著的蔓藤猛地一松,腳下一滑,身子一下往下墜。

    我嚇得大叫。好在下墜了一小段距離又停了下來。

    蕭暄見狀急奔過來,鞭子如影隨形,他不得不抽身退開。

    “凌揚!”他怒吼。

    對方冷笑︰“救己還是救美,殿下快做決定吧。”

    我已經掉過邊緣,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聽到山風呼嘯,鞭聲劈啪。我心急如焚,急促喘息,腳下落空,盲目地在崖壁上蹬著。塵土和沙礫滾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小華!”蕭暄在叫我,“堅持住!”

    我往下望了一眼,黑暗像張大口等著吞噬我。我冷汗潺潺,尖著嗓子叫道︰“我盡量!”

    手幾乎麻木,一不留神,又往下滑了幾厘米。我不敢動了,氣都有點喘不上。從來不知道時間會過得這麼慢。

    上面打斗更加激烈。我聽到那個男子高聲道︰“你們都不許插手。”想必是他的屬下已經趕了過來。

    我的兩個手臂已經漸漸乏力,一寸一寸往下滑。冷汗順著我的臉頰滾落。

    我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二哥……”

    再也支持不住,身體猛地往下墜落。

    耳邊風聲呼呼,失重感卻是只持續了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

    我張開眼。

    蕭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抓住那根蔓藤。

    “二哥。”我看到對方人馬圍了過來。

    蕭暄沖我一笑︰“丫頭,信我嗎?”

    我回他一笑︰“我信。”

    利劍砍向蔓藤之前,他松開了手,將我抱住。我閉上眼緊抱住他,隨他墜進黑暗之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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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3:20
第二十一章 走向新世界

     我們墜落……然後……著地!

    我驚奇地睜大眼,揉揉屁股爬起來。腳下是一片 柔軟的草地,頭頂十幾米處,那位凌先生在火把的光亮下黑著臉望著我們。

    我沖他打招呼︰“嗨——”

    上面幾個火把丟了下來,一下照亮我們倆,緊接著就有箭射了下來。

    蕭暄一把扯上我就跑。

    我邊跑邊問︰“怎麼不是懸崖?”

    蕭暄唾棄我︰“哪里有那麼多懸崖!”

    “不早說,浪費我那麼多表情!”

    蕭暄罵︰“有力氣發牢騷,不如跑快點!”

    上面的追兵也接著跳了下來。蕭暄跑得更快。他手上使了勁,我身子輕了些,可以跟上他的步伐。我們一直跑過草坪,又鑽入樹林里。對方緊緊跟上,利箭擦著我的耳朵射進樹干里。

    蕭暄忽然拉著我轉了一個方向,往林子西側跑。

    跑了一段距離,灌木增多,腳下不便,速度慢了下來。

    我磕磕絆絆,焦急地叫︰“二哥!”

    “別擔心!”蕭暄手一伸,將我摟著,幾乎是抱著我前進。

    他像是知道地上有什麼,不走直線,而是走Z字形。我本來就給他增添了負擔,這時緊閉上嘴,摟緊他,老老實實由他抱著。

    我們大概又走出五十多米,後面忽然傳來慘叫聲,似乎有人踩中了陷阱。

    “凌大人,他們有埋伏!”

    然後聽到凌先生怒罵︰“蠢貨!是獵人捕獸的陷阱!都小心點!”

    蕭暄卻是放輕了腳步,速度更快了。

    蕭暄抱緊我,幾個跳躍,又跨過兩道溝壑。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不可聞了。

    可是蕭暄還是沒有放下我,一直朝山下跑。我聽到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擔心道︰“可以放下我了。我跑得動。”

    “別鬧!”他輕喝一聲,手緊了緊。

    我摟著他脖子,臉蹭到他,感覺到他臉頰一片濕潤的汗。

    “二哥。”我說,“放我下來吧。你體內有毒,不能過度勞累!”

    蕭暄置若罔聞,帶著我在林子里穿梭。月亮露了半邊臉,我看到林子逐漸稀疏。蕭暄腳步輕,一路奔來,都沒有驚起鳥兒。

    他的臉很涼,對比之下顯得我的臉更燙。我越來越不安︰“二哥,放我下來吧。你身體……”

    忽然從樹上落下兩個人影。我神經本就崩得極緊,給嚇得高聲驚叫。

    蕭暄連忙安慰我︰“沒事,是自己人!”

    那兩個人抱拳行禮︰“王爺。”

    蕭暄道︰“後面。”

    “是!”兩人迎敵而去。

    蕭暄對我說︰“是我的親衛。”

    我從他懷里下來,問︰“他們那麼多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行嗎?”

    話音剛落,又有三個人影竄來,“王爺!”

    蕭暄問︰“都到了?”

    “白虹留守接應,其他都來了。”

    蕭暄問我︰“劍呢?”

    我說︰“被打落在山洞附近了。”

    蕭暄吩咐屬下︰“盡量把劍找回來。他們人多,小心對付。”

    三人齊聲應下,兩人離開,剩下一個護送我們。

    蕭暄拉著我繼續走。可是我 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力氣洩盡,兩眼發黑,兩腿發軟,走著走著就往前倒去。蕭暄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我,又是可憐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我背你吧。”

    他的屬下立刻說︰“王爺你也勞累了,還是讓屬下來吧。”

    蕭暄置若罔聞,蹲下來背起我。

    我有氣無力地說︰“該安全了吧?”

    蕭暄柔聲道︰“安全了。你放心吧。”

    我閉上眼楮,嘟囔道︰“我……只是……有點失血。我睡一下……”然後我就趴在蕭暄背上昏睡過去。

    這一覺無夢,只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船一樣的東西里,溫柔地起伏波蕩,十分舒服。然後迷迷糊糊地聽到一點聲音。

    “……怎麼樣……”

    “……疲憊……失血……沒有大妨礙,睡一覺就好了……”

    後來睡著睡著又覺得很熱,燥熱讓我半醒了片刻,只感覺到有人拿浸了涼水的帕子溫柔細心地覆在我的額頭上。

    我哼了一聲︰“媽……”

    然後又睡著了。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過了兩天整。我是被餓醒的。

    我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感覺到房間在輕輕晃動,耳邊聽到馬蹄得答聲和肚子里腸子和胃蠕動的聲音,鼻子里聞到一股藥味,還有點恍惚。我好像是在一架馬車里。

    我的傷都處理好了,包扎得很仔細。甚至,我的身子都被擦過,頭發都洗過,絲毫沒有發燒出汗後的粘膩。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撩開車簾。一片綠色躍入眼簾。

    地平線在天與山的盡頭無限起伏延展。蔚藍的天空中,雲朵如同堆雪,從高山而來的氣流將它們吹拉出長長的尾線,像是在玻璃上拽出一帶痕跡。

    “姐姐醒啦!”小覺明軟軟糯糯的童聲響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看到他穿了一件普通衣服,正被大人抱騎在馬上,沖著我揮著手。

    我笑起來︰“小覺明乖不乖啊?”

    小覺明急忙說︰“我很乖。姐姐睡覺的時候都出聲。”然後把食指放嘴上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我笑著轉向抱著他的人︰“宋先生,見到你真好。”

    宋子敬穿著素雅的淡藍色便服,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腰身修挺,目光溫潤,對我微笑。

    “姑娘醒了?”很久不見的孫先生也控馬過來。

    宋子敬對我說︰“是孫先生給你看的傷。”

    我忙道謝。

    孫先生和善道︰“姑娘放心,回頭配一副活血生肌的藥擦擦,不用擔心會留下疤痕了!”

    想不到這大叔還這知情趣,想必是家中師母調教有方。

    我左看右瞧,沒有見到蕭暄的影子。

    孫先生看出來,說︰“王爺有急事先走一步,吩咐我們好生照顧你。姑娘不用心急,我們下午就可出關。一旦出了關,就是燕王的天下了。”

    沒多久我就見到了雲香。她顯然也給嚇壞了,拉著我的袖子掉了好多眼淚。如此真情流露,弄得我的眼楮也濕了。我自到這個世界來,和她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沒有她,我也沒辦法這麼快地適應這里的生活。說是主僕,其實已把她當姐妹。如今經歷生死磨難,感情又比以往更深厚了一步。

    我問她︰“我落水之後,你們怎麼樣了?”

    雲香一想起臉色都發白︰“小姐你落水後,宋先生緊接著也跳進了水里。那時我們已經快到岸,我還看到了二少爺,啊不,是燕王殿下在岸上,他也跳進水里救你。對岸還在射箭,慶大爺便扯了我跳進水里逃生。他水性好,我也會些水,而且水流也不急了,我們倆就游到了岸邊。對岸的人只好作罷。宋先生游去好遠都沒有找到你,又回來找我。我們正擔心,就收到了王爺的信,說他救了你,這才放下心來。”

    我聽了心里很感動︰“那我們還得好生謝謝宋先生。”

    雲香嬌羞道︰“想不到宋先生學問好,身手也這麼好。”

    我一聽,樂了,逗她︰“喲!臘月里的蘿卜,動了心啦?”

    雲香一張臉漲得通紅,借口給我端補品跑掉了。

    下午日頭偏西時,我們到達了定山關。的

    巍峨的南天山到此告一個段落,關外還有綿延樹十里的北天山,以及一望無垠的大草原。定山關就設在山腳,並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但是關內地勢復雜,既有廣袤平地可開戰,又有險峻山林可伏兵,倒是一塊好地。

    我忽然想到一點,問宋子敬︰“先生,這里關外其實也算東齊領土,為什麼在這里設一個關卡。”

    宋子敬解釋道︰“二十年前東齊領土只到此關卡為止。當年西遙城一役,大司馬大將軍羅勝卿以少勝多,于大敗遼先帝耶律浩,定山關以西的大片土地歸了我們齊國。”

    他在地上畫給我看。原來蕭暄的這塊領土,就像是用勺子挖冰淇淋似的在遼國土地上挖了那麼一大塊。雖然面積大,但是有三面都被遼國包圍著。宋子敬指道,這邊是叔慶王,這邊南嶺王,那個是衛都王。蕭暄倒像是生活在敵國大家庭的懷抱里。

    我說︰“這關卡保留著,一是防敵人,二是防藩王吧。”

    孫先生摸著胡子點頭︰“正如姑娘所說。不過,此地郡守是燕王岳丈,也算是燕王的勢力範圍了。”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此地台州,正是蕭暄早亡的那位太太的娘家。

    我們從城里過。台州城乃邊關重地,十分繁華。路上可見不少商賈或是身配大刀的須髯客。還有不少高眉深目像是小亞細亞人種的藝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嬌媚多姿。他們衣服樣式獨特,色彩鮮艷,站在路邊吸引了許多游人駐足。

    車離開了鬧市,出了城門,走上山路。半個小時後,一座古樸的堡壘出現在了路的盡頭。堡壘依山傍勢,高大 雄偉
。車緩緩駛近,我看到了城牆上那些戰火和歲月留下來的痕跡。青藤爬滿了一腳牆壁,細嫩的枝葉在夏日涼爽的風里輕輕搖曳,城牆上士兵手里的兵刃折射出來的刺眼光芒與這一片寧靜的綠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忽從城樓上傳來一個清朗有力的聲音︰“孫先生,別來無恙!”

    雲香拉了我一把,我便依禮放下了簾子。

    聽外面孫先生回道︰“鄭少將也別來無恙啊!”

    那少年人道︰“昨日才見了姐夫,說先生稍後就到,我一大早就等在這里,現在才把先生給等來。先生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一定要小住一晚才能走。家父近日又得了一副珍瓏棋局,等著先生來破呢。”

    這年輕人像是蕭暄的小舅子。

    孫先生笑道︰“多謝少將和鄭大人。只是孫某這次又得辜負你一片心意了。孫某有要務在身,不能停留。少將放心,他日孫某一定補回來。”

    那年輕人再度開口,聲音已經近在車外了︰“孫先生總是來去匆匆的。姐夫也是,不讓先生休息一下。”

    孫先生道︰“王爺自己也辛苦勞累,我們做屬下的,怎麼好偷懶?”

    “勞累?”年輕人笑道,“真是勞累嗎?”話題一轉,“說起來,這馬車里坐著什麼人,居然要先生親自護送。”

    我正一驚,一只手就嘩地一下掀開了車簾,探進一張年輕的面孔。

    小鄭同學二十左右,濃眉大眼,五官英俊,英姿勃發,挺醒目的。就是表情不大友善,斜著眼楮歪著嘴,像是輕度中風。

    我禮貌地沖他笑笑。他眉毛擰得更緊了。

    “看著很一般嘛,姐夫什麼眼光?”

    我額上冒起了青筋。

    孫先生急忙咳嗽以表示此行為不妥︰“少將,這位是敏姑娘,王爺請來的女大夫。”

    “大夫?”小鄭不以為然,“有孫先生在,還需要什麼其他大夫?姐夫也真是的,欲蓋彌彰。”

    孫先生急忙道︰“哎呀呀,少將此言差矣……”

    “這位小哥說得正是!”我朗聲打斷了孫先生的話。

    小鄭驚訝地看過來。

    我對他笑︰“明眼人前不說暗話。妾身的確與燕王殿下暗通款曲已久了。”

    “啥?”小鄭打死都沒想到我會這麼粗魯直接,被嚇到了,兩眼瞪得圓溜溜的。孫先生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我的真面目,更是驚駭。

    我笑得更歡了︰“妾身實在是幸運,姐妹那麼多人,個個貌美如花,燕王殿下偏偏看中了我,對我癡狂迷戀不可自拔。大概是我身上那種含蓄清雅宛若嫡仙的氣質、隱忍而又高雅的品德和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無人能及的智慧再加上淡淡惹人情不自禁疼愛憐惜的哀愁吸引了他吧……”好長一句話。

    小鄭臉色發青,估計胃已經承受不了了,還嘴硬︰“胡說,姐夫才不會……”

    “怎麼不會?我同他在一起已經好多年了。我對他舉案齊眉,他對我如癡如狂。我們倆天天都恩恩愛愛把家還。”

    “不可能!”

    我把小覺明往前一推︰“怎麼不可能?你看兒子都這麼大了。小明啊,快叫哥哥。”

    小覺明乖巧地叫︰“哥哥好。”

    “不對!”雲香忽叫。

    這丫頭要拆我的台?

    結果雲香慎重其事道︰“輩分錯了!”

    小鄭少將終于吐血身亡。

    孫先生見狀,急忙叫車夫快點趕車走。

    我們過了關,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嚎叫︰“蒼天啊——”

    叫聲在山谷里回蕩許久。

    車輪轉動著,通過一段長而幽暗的通道,走出了南天山,漸漸駛向對面的光明。

    我撩開車簾期待地望過去。

    山的另一頭,是草原。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綠浪連天,蒼鷹展翅翱翔。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廣闊與蒼茫。

    大漠,我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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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3:43
第二十二章 故人安息之地

    小鄭,鄭文浩同學,身材高大健碩,目測一米八逼近一米九,大概是從小在北地長大,奶酪全羊宴之類高蛋白質食品吃得多的緣故。小伙子劍眉虎目,頗像傳統連環畫里的英雄男兒,或是革命宣傳畫里的抗戰英雄。隨身的武器是一把大到估計只余裝飾作用的刀,他自稱今年有二十,據我目測,頂多十七、八。

    男人誇大歲數就和女人減少歲數一樣,都是因為安慰自己又麻痺異性。只是放在小鄭同學身上,似乎要更復雜一些。

    這個家伙如今正如同一塊強力膠一樣粘在蕭暄身上,喋喋不休道︰“姐夫你好久沒來家里吃飯了廚子又學了幾道京都里的新菜你嘗嘗味道正宗不西北邊來了一群野狼聽說狼王是頭白毛我們什麼時候去看看過幾天有空嗎一起去打獵吧現在羊該肥了……”

    我悄悄問孫先生︰“他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孫先生說︰“我們出關第二天他就到了。”

    “這家伙一向如此?”

    “鄭少將很崇敬王爺的。”

    我心算,蕭暄來到西遙城才十四歲多,一年後娶老婆,充頂十六歲。那年的小鄭大概還是個掛著清鼻涕的小屁孩,淳樸未鑿,蕭暄這種會耍小名堂的人贏得他喜愛和崇拜是易如反掌的事。

    個人崇拜其實是好事,毛爺爺就說過,赫魯曉夫從不搞個人崇拜,他的倒台是沒有人崇拜它。

    這時小鄭想起我的事,問蕭暄︰“姐夫,你什麼時候續的弦,怎麼都不通知一聲?”

    蕭暄二丈摸不到頭腦︰“續弦?”

    我想溜,小鄭已搶先指住我,說︰“她不就是嗎?”

    蕭暄把腦袋轉向我,嘴角抽搐,咬牙切齒道︰“謝——”

    我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他急改︰“——敏!你搞什麼鬼?”

    我哈哈笑︰“小謊怡情,活躍氣氛,增進感情。”

    可小鄭顯然不同意,他大叫︰“你騙我!你這個女人……”

    我搶白︰“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被騙了,不知道反省,反而來責備對方。虧你還是鄭老將軍的兒子!”

    單純直率的小鄭居然真的收了聲,開始反省自己的過錯。

    蕭暄拉過我,小聲問︰“你都胡說了什麼?”

    因為有他的屬下在場,為他的公眾形象考慮,我不能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胳膊,只好拍著自己的手,說︰“不過是說覺明是你我倆的兒子。”

    蕭暄不怒,反而皺起眉思考了起來,然後說︰“這樣也好。”

    “啊?”

    “你這樣說也挺好的!”

    “好你個頭!”我破口,“我看上去像是能生出覺明那麼大兒子的女人嗎?”

    蕭暄一本正經道︰“小鄭不是就沒懷疑?”

    我道︰“那是因為他二百五!”

    小鄭在旁反駁︰“喂喂!”

    我吼他︰“繼續反省!”

    小鄭又埋頭思考。

    我拽著蕭暄走遠幾步,問︰“你這什麼意思?”

    蕭暄邪惡地笑,露出他的高露潔牙齒︰“就讓別人以為覺明是我私生子好了,省得我想法子給他捏身份。”

    我說︰“你認五千萬個私生子都沒問題,可為什麼我要做那個娘呢?”

    “你可是頭一個認的啊!”

    “我只是為了欺負小鄭。”

    小鄭︰“喂喂!”

    蕭暄丟他一句︰“大人說話別插嘴。”小鄭委屈地縮在一邊。

    我指著蕭暄的鼻子︰“別說你鰥居這麼多年沒個紅顏知己!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糟蹋我的清白。”

    蕭暄笑︰“若我真沒有呢?”

    我握拳托腮咬牙做震驚狀︰“難道你喜歡的是男人?”

    “咳!咳!”一旁的孫先生終于看不下去了,出面打斷。他說︰“這事還是先放一放,外面坊間的傳言,我們先不辯白就是。”

    我不罷休︰“那我的名節怎麼辦?”

    孫先生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我眼放凶光。

    孫先生笑著摸胡子︰“姑娘路上教過老夫一句︰讓事實說話。”

    蕭暄哈哈笑起來。我狠狠剜他一眼︰“我要為此嫁不出去,一定變成背後靈攪得你這輩子都寢食不安。”

    蕭暄摸著肚子顧左右而言他︰“餓了。有吃的嗎?”

    我叫︰“喂喂!”

    小鄭說︰“我要吃四喜丸子。”

    我冷笑︰“你長得就像四喜丸子。”

    “別拿小孩子撒氣。”蕭暄拍拍小鄭的肩膀,“我們去吃飯。”

    他們去吃飯,我當然不能跟去。雖然我生長在女權高漲的現代社會,可是入鄉隨俗,老實遵循男尊女卑的所謂傳統,同男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他們喝他們的花酒,我回我的院子。

    蕭暄在西遙城有所別院名叫百川府。起這名字,類似我高中學校里那片半個籃球場大的水池子起名叫東海一樣,都是抱著美好到不切實際的願望。大草原上只有一條甘瀾河,我們學校每隔幾年才有學生考上清華北大。

    百川府專門用來安置燕王的客人。我和老和尚就住在里面。芳鄰就是小鄭,鄭文浩同學。

    我住進百川院後後,同蕭暄見面次數很少,他每次都一臉風霜疲憊,我看著怪心疼的。他派了幾個下人過來,一個叫依蘭的小姑娘,輪廓較深,眼楮是淺褐色,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少數民族。像她這樣的異族人或是混血兒在西遙城乃至整個齊過邊境地帶都非常多。依蘭說一口流利漢話,自己本族語言反倒生疏。

    西遙城的夏夜有點涼,我坐在院子里吃著地道的水晶葡萄,雲香在一旁陪著小覺明玩。我打了一個呵欠,說︰“覺明啊,你明天就別穿袈裟了,以後開始留頭發。”

    雲香不放心︰“小姐,燕王同意嗎?”

    我道︰“我以後就是覺明的娘了,自己兒子當然自己說了算。我以後就是要他COSPLAY,都輪不到燕王說話。”

    小覺明很高興︰“姐姐,那我可以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學嗎?”

    “當然可以。”我捏捏他的臉蛋。

    小覺明歡喜地拍手︰“那我可以找品蘭玩嗎?”

    我問︰“品蘭是誰?”

    雲香說︰“是孫先生的外甥女。”

    我捧著覺明的臉仔細瞧︰“看不出來居然是個風流種子。”

    第二天,踫上蕭暄閱兵。一大早起來我就聽到陣陣雷聲,一望外面晴空萬里,不由納悶,後來才知道那是士兵們的腳步聲。

    我帶著小覺明去城牆上觀看。俯瞰下去,只見城外烏冑銀甲,長槍林立,戰馬驃俊。士兵動作整齊劃一,精神抖擻,口號響亮。

    蕭暄一身烏甲,肩披厚重紅袍,頭戴王冠,這麼遠望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莊嚴肅穆的。他的身後有十二個黑衣騎士,騎著黑馬,緊跟在他後方。因為服裝統一風格一致,非常顯眼。

    孫先生解釋給我聽︰“那就是十二鐵騎,是王爺親手訓練出來的死士。”

    “死士?”我一愣,“就是叫他去送死亦不眨眼的人?”

    孫先生說是。

    我不解︰“他有那麼多手下,怎麼還會在樹林子里被人趕著到處跑?”

    孫先生說︰“王爺是擔心那邊的人察覺,特意把親衛都留了下來。”

    這麼冒險,他是考驗對方的智慧還是考驗自己的運氣?

    我看那十二個人,黑甲遮面,難見真容,在馬上身姿矯健,估計也是身懷絕技之輩。如此優秀人才,亦為蕭暄所用。蕭暄到底不是那個只知道插科打諢的“謝昭瑛”。

    蕭暄策馬經過陣前,千軍將士齊聲高呼︰“燕王威武——”聲音響徹雲霄,我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震動。

    而榮譽與歡呼聲中的蕭暄,依舊從容穩重,馬上腰身挺拔,英姿勃發。我第一次從他身上看到了何為皇室風度。只是覺得那身影有點陌生。

    小覺明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指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說︰“那是那天那個很凶的哥哥。”

    我仔細一看,正是一身黃金甲的小鄭。鄭公子金甲紅袍汗血馬,關公大刀紅櫻綃,往那一站,簡直可以印成燕王軍招募海報——或是征婚廣告。

    我忙問孫先生︰“小鄭怎麼也在隊伍里,他不是台州太守的兒子嗎?”

    孫先生說︰“鄭家,燕王,其實就是一家。”

    “這麼說來,台州的兵,燕王也可以用?”

    孫先生沒答,只是露出一副別有意味的笑。這個老狐狸。

    當今聖上當年真是一片苦心啊。

    我一直沒有見到宋子敬,聽說他有事外出了。接下來幾天,我都在默寫和整理醫書,順便找人做了一個踏板車給小覺明玩。孩子蹬著車去約會女孩子。品蘭小妹妹今年六歲,長得眉清目秀,玉雪可愛。她同覺明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年畫娃娃。

    我把品蘭抱在膝上︰“品蘭乖乖,你喜歡我們家覺明嗎?”

    品蘭說︰“喜歡啊。”

    “那你想以後天天都見到他嗎?”

    品蘭又說︰“想啊。”

    我笑︰“那你以後給他做媳婦好不好?”

    女孩子懂事早,明白我的意思,一下臉紅了,說︰“我不知道。”

    我逗她︰“你不知道,那我去問你舅舅好了。你舅舅一定答應的。”

    小覺明這時急切地拉住品蘭的手︰“品蘭你就答應吧。我們可以在一起天天玩了。”

    我問覺明︰“你想不想討品蘭做媳婦啊?”

    小覺明拍著 胸脯

    道︰“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再娶如蘭美眷。”

    我很感動︰“雖然你離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一段漫長的距離,不過這個口號真的很響亮。不過說話要算話,變心的臭男人下輩子要做娶側妃做老婆的。”

    小覺明忽然叫︰“燕王爺!”

    我忙否定︰“不不,他的人品還沒到這麼不可挽救的地步。”

    連品蘭都叫了一聲︰“燕王爺。”手往我身後指。

    我回頭,看到蕭暄正一臉疑惑地站在院子門口。

    “你又在編排我什麼?”

    我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怎麼會?什麼時候來的?吃了嗎?渴不渴?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

    “跟我走吧?”

    “誒?”我愕然。

    蕭暄丟給我一個白眼︰“我帶你去上墳。”

    我恍然大悟。是的,謝昭瑛。

    蕭暄帶著我出了城,一直往南走。浩瀚草原,處處是路,我們沒帶隨從,卻是一路無話。大家心情都沉重。

    青山依依,綠水長流,謝昭瑛長眠的之處,是在台州和西遙城之間一塊有山有水的地方。東可望到南天山,西可俯視大草原。那里有一片白樺林,河邊綠草如茵,有白色小鳥在林間跳躍,給這片靜謐帶來一點生機盎然的喧囂。

    這地方這麼美,讓我對謝昭瑛的英年早逝有了一點點的寬慰。

    謝昭瑛的冢,並沒有名字,恍眼一看,還以為是個土堆,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植被,開著潔白的小花。

    “是這里?”我問。

    蕭暄默默點了點頭。

    我朝著土丘跪了下來。

    沒有錢紙,沒有香燭,只有薄酒一杯。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為我真正的二哥斟滿。

    “二哥,我是小華,我來看你了。這些年你一個人在這里,很寂寞吧。我以後會常來看你的。你放心,我們不會忘記你的,謝家,和天下,都不會忘記你的。”

    酒倒進土里,留下一陣芳香,隨即被風吹散。

    蕭暄對著墳說︰“老二,你好好休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又看我一眼,說︰“我也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我們離開了謝昭瑛的墳,沒有直接回家。我們牽著馬慢慢地在樹林里走。

    我問蕭暄︰“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蕭暄說︰“你都看到了。”

    我問︰“會打仗嗎?”

    蕭暄說︰“如果能避免得了,誰都不願意流血。”

    我說︰“一個偉人曾經說過︰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你的腦子里總有一點奇怪的想法。”

    我說︰“你是有野心的男人。”

    “男人都有野心。”

    “也有的男人選擇守著家庭。”

    “那是他們退而求其次。”

    我笑︰“你倒精闢。你想過萬一要是不成功怎麼辦嗎?”

    蕭暄踢了踢地上的草,說︰“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去想退路,才會奮勇前進。”

    我看著他凝重的側面,不禁輕喚了一聲︰“二哥……”

    蕭暄轉過頭來,沖我一笑︰“想知道現在你家里人怎麼樣了嗎?”

    我忙問︰“怎麼樣了?”“之前接到的消息,都還好。只是四小姐突然發了天花,關在家里養病。”

    我由衷贊嘆︰“妙啊!四小姐可要小心別毀容了,這下二皇子可就不要她了。”

    蕭暄彎起嘴角︰“二皇子殿下早就不要她了。”

    我驚訝︰“怎麼說?”

    “殿下獨戀謝家三小姐,人盡皆知。就因為他在大街上公然找禮部尚書公子的麻煩。”

    “為什麼呀?”

    “因為張公子一天一封情書向謝三小姐表白他火熱的感情。”

    我啼笑皆非︰“這倒是皆大歡喜。”

    蕭暄看看我︰“你放心了?”

    我老實說︰“雖然出逃是為了自由,可是真的擔心家人被連累,寧可不要自己的名節,也要保全他們。”

    蕭暄嗤之以鼻︰“你的名節早就沒了……”

    我冷笑︰“你這麼口無遮攔,似乎是不打算讓我幫你解煙花三月了。”

    蕭暄腦子一轉,立刻陪笑︰“小華乖。”

    我給他一個白眼︰“我才不乖。我問你,這麼好幾天沒見宋先生。”

    蕭暄眯起眼楮︰“原來是掛念子敬了,何不直接說?他有事回家一趟。”

    “他家在哪里?”

    蕭暄笑︰“九瀾山天階谷。”

    “什麼人家住那里?”

    “東原宋家。”

    我問︰“那宋子敬到底是誰?”

    “鳴玉公子。”

    我望著蕭暄,蕭暄也望著我。

    我說︰“沒聽過。”

    蕭暄摸摸我的頭︰“江湖上的事,沒聽過是正常的。”

    “你倒是跟我說說。”我很好奇。

    蕭暄說︰“是有這麼一個傳說,說子敬出生的時候,嘴里含了一塊玉……”

    我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蕭暄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艱難地爬起來︰“沒事,你繼續說。”

    “哦。說是他出生時嘴里含了一塊玉。那玉遇風則鳴,悅耳動聽,又能解百毒,是塊寶玉。”

    我插口︰“那他怎麼不叫宋寶玉?”

    蕭暄斜睨我︰“我後來私下問過子敬。他說那是傳說,玉是真的有,是他們家祖傳的。他是獨孫,宋老太爺在他出生的時候把玉給了他。”

    “原來如此。”我說,“我還以為他是貧寒出身。”

    “他也算是。他兩歲時,宋家一夕敗落,滿門遇害,他父親帶著他躲避追殺隱落江湖,過著飄零的日子。直到他十四歲時,他外公靖昌公找到他,暗中助他重振家業。”

    “那,你也是助他之人?”

    蕭暄淡淡一笑︰“既是至交,亦是各取所需。”

    “那他進謝府,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沒錯。他一直在京城幫我收集情報。”

    我一嘆︰“每個人身後都有幾個說不得的故事。”

    “的確。”蕭暄亦嘆。

    我問︰“尋找張秋陽的弟子的事怎麼樣了?”

    “派出的人屢次遭趙黨人的阻止為難,我又不敢大肆聲張。趙黨行事無所不用其極,我擔心他們會對張先生的弟子下毒手。”

    我點頭︰“煙花三月雖然潛伏期長,可毒畢竟是毒,早點解的好。你平時注意點別運動勞累過度,一旦發作,什麼千秋功業,什麼長遠抱負,全部化成泡影。”

    蕭暄應著。我們走出小樹林,我眼前一開闊。原來我們正身處較高處,可以俯視到一望無垠的大草原。

    我舒展身體伸了一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草原上清新的空氣。

    蕭暄說︰“這幾天你大概也悶壞了,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我說︰“這也好。我也休息夠了,想找些正事做。”

    蕭暄說︰“其實讀書繡花也是正事。”

    我說︰“其實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才是男兒本職。”

    蕭暄望天︰“啊,我想起來了。”

    我笑眯眯︰“想起來了?”

    “是是。附近牧民也許需要一個大夫。”

    我點頭︰“你果真知情識趣,是個妙人。”

    蕭暄帶著著我去周圍熟悉環境。草原不是城市,一馬平川,景色相似,很容易迷路。蕭暄送我一個做工精良的指北針和一幅迷你羊皮地圖,然後教我怎麼使用。

    指北針我當然會用,我看不懂的,是那幅抽象得像是畢加索後期作品的地圖。經管我在蕭暄的引導下努力想象,卻還是沒辦法將上面一根根蚯蚓一樣的線條構想成山脈。

    蕭暄不耐煩︰“你就不能用腦子想問題嗎?”

    我反駁︰“這麼不精確的地形,這麼不標準的繪法,這麼含混的描述,這種超出人類想象的構思。我都能懂,那我早就一統江湖,萬壽無疆了!”

    蕭暄罵︰“東南西北你總分得清吧!你給我站在這里,圖這樣拿著。看,東南面是南天山,過去是台州,東面這一大片都是草原。西北邊是西遙城,再北面是遼國,你沒事少往那邊走。中間地帶都是草原,有一些游牧的部落。這一帶不大安全,你也不要去。”

    “說起來就只能在南邊活動。”

    “南邊也不安全,趙黨有探子潛進來。你一個女孩子,還不是拎小雞一樣拎回去。”

    “你們就不知道去抓探子嗎?”

    蕭暄問︰“你見過哪家除盡了耗子蟑螂的。”

    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豈不是很沒趣?”

    蕭暄罵我︰“你是來避難的還是來玩的?”

    我摸摸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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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4:11
第二十三章 風雲悄起的夏末

    蕭暄一番添油加醋的連哄帶嚇,簡直將西遙城以南描述成了地雷區,以北則有食人部落出沒。整個地區猶如硝煙彌漫的中東地區,稍不留神就會遇上恐怖份子襲擊。

    我還不以為意,結果不到三天,一件事證實了蕭暄並不是在打誑語。

    聽雲香說,是有奸細潛伏進燕軍營里,要給糧食下毒。幸而被及時抓住,沒有釀成惡果。

    雲香說書的水平在我沒留意間竟然像戰時物價一樣直直往上升去︰“聽說那時正是日出前一刻,駐守的士兵正是最累的時候。大地墨汁一樣黑,火把的光都要被這黑暗吞沒。只見一個黑影搖身竄過牆角,竟然無人發覺。那奸細得了優勢,腳下不停飛一般往糧倉奔去,瞬間躍上房頂,掀開瓦,舉手就要將手里的毒粉灑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銀光一閃,一支雪翎嗖地一聲破空而來,正中心窩,將那賊人射下房頂。士兵驚醒,只見燕王殿下步履沉穩,淡定從容地走了過來,手里一只射雕大弓……”

    “停!”我叫。

    眾人疑惑地望向我。

    我說︰“連雞都還在睡覺的時候,蕭暄跑去那鬼地方做什麼?”

    雲香抓抓頭發,猜測︰“也許王爺是去巡視的?”

    “巡視?”我惡劣地笑,“沒準是去扮周扒皮的!”

    小覺明勤學好問︰“周扒皮是什麼?”

    我同小朋友們說故事︰“從前有個壞地主,老是虐待長工,要他們每天公雞一叫就得起來干活。而他為了讓長工多干點活,每天都跑到雞籠里學公雞叫。”

    覺明摸了摸他頭發尚短的腦袋,說︰“難道王爺是去學雞叫好讓士兵早起鍛煉嗎?”

    我捧腹大笑︰“有可能!極有可能!”

    聰慧機靈的品蘭小姑娘卻提出置疑︰“他是王爺,他說什麼,士兵就得做什麼。他才不用那麼委婉地叫人干活呢!”

    我幾乎笑倒在地上︰“小妹妹年紀小見識少。每個人都有他不可告人的一面,很多人都有一點不可共語的嗜好……”

    “那你說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嗜好啊?”

    “月黑風高,夜奔不歸,想象空間如同這草原一樣廣袤無垠。”

    “更具體點?”

    “蹲牆角劃圈圈也是一種行為藝術……”

    我忽覺不對,扭過頭去。只見英俊偉大的燕王殿下蕭暄同志正玉樹臨風地斜靠在院門上沖著我邪魅地笑。笑得我一身雞皮疙瘩下雨似地落下來。

    “二哥,”我強笑,“貴人踏賤地,有何指教啊?”

    蕭暄笑得更加和藹可親︰“指教不敢,只是請妹妹隨哥哥走一躺。”

    一個人無緣無故同你攀親結好,大多非奸即盜。我背後涼風嗖嗖,道︰“我要出恭。”

    蕭暄拉起我︰“先憋一憋。”

    蕭暄帶我去了兵營。

    我來西遙城快一個月了,這還是第一次進燕軍兵營。只因軍營二字,幾乎等同于“女人與敵人不得入內”這條標語。我迎合形勢遵守婦道,女人遠兵器,亦從不去打探政事。

    早就聽說蕭暄治軍嚴格,戰時軍隊里絕對不准女人 進入
。現在只是暗中備戰期間,我入軍營尚算合理。這一路走來,我雖然沒見過其他兵營,但是私覺得,蕭暄治的軍,到底不同。

    地整路寬、營房整齊不說,就連炊事營里砍來做柴火的木頭都長短一致,碼放得整整齊齊。蕭暄帶我一路過來,並不避人耳目,可是來往士兵各司其職,沒有一個斜眼看我一下。

    這是怎麼調教出來的……?

    鼻子猛地撞上蕭暄的後背,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蕭暄眼明手快抓住我,數落道︰“眼楮長在前面都不看路!”

    我反口道︰“難道還有眼楮長在後面的嗎?”

    旁邊一個軍士沒忍住,撲地笑了出來。蕭暄兩只眼楮就像兩道激光一樣射過去,那個小伙子一個激靈,嚇白了臉。

    我拉拉蕭暄的袖子︰“何必呢?自己不鬧笑話,別人自然也看不了笑話。”

    蕭暄的眉毛豎了起來︰“是我鬧的笑話嗎?”

    孫醫生及時地從一個麻白色的大帳篷里鑽出來,阻止了這場破壞蕭暄政治領導人形象的爭執。

    “王爺,敏姑娘!你們可來了!”孫醫生很激動。

    我看孫先生穿著素潔的白衣,帶著白手套,那都是我給他弄的工作裝。不由問︰“孫先生,誰病了?”

    孫先生道︰“進來說。”

    我正要過去,蕭暄一把拉住我︰“里面有病人,就在外面說好了。”

    我啼笑皆非︰“我是醫生,不見病人那怎麼治病?一張嘴巴能說得清楚嗎?”

    “那病是要過身的。”

    “醫生不就是天天和病打交道嗎?”

    干脆地甩開蕭暄的手,不去理他,同孫先生鑽進了帳篷里。蕭暄無奈,也只好跟了進來。

    大帳篷估計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里面隔了幾間,每間里躺著七、八個士兵。個個臉色通紅,大汗淋灕,有的昏睡,有的捂著肚子在淺淺 呻吟。幾個大夫在席間忙碌地照料著他們。

    “這是……”我驚愕,“不是說投毒一事並沒有得逞嗎?”

    蕭暄說︰“糧倉的潛入者是抓住了,其他地方卻有疏忽。這些士兵都是早上喝了水才發的病。”

    我過去給一個士兵把脈,邊問︰“還有陸續發作的嗎?”

    孫先生說︰“目前沒有了。最初有人發病時還沒未到早飯時間,發現的及時,水和飯菜全都倒了。現在有幾個大夫在徹查根源。”

    我仔細檢查一番,想了想,同孫先生說︰“病人舌苔呈桔紅色,不知道先生注意到了沒有。”

    孫先生點頭︰“一早注意到了。這讓我想到了秦國一種花,叫夕顏。此花顏色桔紅,生長在地熱之處,毒火甚烈,中毒者舌苔呈桔紅色,腹痛
,高燒脫力而死。”

    “先生說得對。”我又說,“只是夕顏毒性非常烈,一旦中毒立即發作,極其痛苦。我看這些士兵雖然病發,但是程度並不是很嚴重。按照我的推測,投毒人一定是添加了其他抑制夕顏毒性的藥物,想讓毒遲緩一些發作。只是劑量沒有控制好,讓毒提前發作了。”

    孫先生說︰“能抑制夕顏毒性的藥物少說都有十幾種。我同其他大夫試了許多,都沒有湊全,所以請敏姑娘一起來幫忙。”

    孫先生將我引見給幾位大夫,彼此簡單招呼後,開始研究病情。蕭暄看了我一會兒,轉身同下屬交談而去。

    老大夫們頭發胡子都白完了,還堅持在軍營里發揮余熱為社會和諧做貢獻。遇到科研問題,各執己見,吵得滿臉通紅胡子爆炸。

    我一個小姑娘,只得無奈旁觀。忽然看到一個小兵端著一個痰盂往外走,急忙叫住他︰“里面是排洩物?”

    “是。”小兵說,“髒得很,我這就去倒了。”

    “等等。”我走過去,身子俯了下去。

    “敏姑娘!”孫先生誇張大叫。蕭暄不知道怎麼一閃而至,伸手就一把抓住我。

    我已經抬起頭來,沖他一笑︰“我只是聞聞。”

    蕭暄一臉醬色,訓斥︰“聞這做什麼?”

    我很嚴肅正經地說︰“有一股青松子的味道。”

    蕭暄把我狠狠拽了過來︰“虧你做得出來。”

    孫先生被嚇得不輕,抖著花白胡子感嘆道︰“敏姑娘,你可真是……真是……”

    我豎起耳朵等他一通贊美,結果他竟然找不到詞了,只好說︰“真想不到是青松子啊。”

    我遺憾干笑︰“青松子產在北地,十分稀有,遼國不是就有千金買青松的故事?”

    有個老大夫在旁點頭︰“遼國貴族歷來用青松子制香,以來驅蟲。”

    我撓撓耳朵︰“好像矛頭都指向北邊呢。”

    孫先生看向蕭暄︰“王爺,你怎麼看?”

    “北邊三王倒了也有一年了,若說時機,是該到了。不過那人,會用這麼拙劣的法子嗎?”蕭暄露出寒光閃閃的牙齒笑,“或是,這本就是一個信號。”

    “挑釁?”我猜測,“故意沒把青松子的分量下夠。為的就是警告你,他們要打敗燕軍,易如反掌?”

    蕭暄臉上烏雲籠罩,電閃雷鳴。我吐著舌頭縮了縮脖子。

    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挑釁,政權受到置疑,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

    蕭暄轉身要走,叫上我︰“跟我回去吧。”

    我搖頭︰“我留下來幫孫先生一把。”

    蕭暄皺著眉頭︰“這里環境……”

    我搶白︰“我不能光吃飯不做事。”

    蕭暄皮笑肉不笑︰“我都被你感動了。”

    孫先生出面道︰“王爺放心,我會照顧好敏姑娘的。”說得我好像才是病人。

    蕭暄這才勉強同意,叮嚀我幾句,終于離去了。

    其實留在這里要做的事也不多。髒活累活都有其他小兵做了,我和孫醫生開了藥方,給病人扎針止痛,並不勞累。

    一屋子人,只有我是一個女的。大夫還好,士兵們可不是文雅君子。本來接近沸點的怒火被病痛一加溫,猛地爆炸。稍微好點肚子不痛的,破口大罵遼狗和趙黨,把人家上下十八代女性親屬都問候了一個遍。

    我終于聽不下去了︰“有完沒完?罵女人算什麼男人?”

    那正罵得性起的大漢一愣。我照料他們多日,個個對我還是很尊敬的,如今我一盆冷水潑上去,他雖然不高興,倒不至于頂我的嘴,只說︰“敏姑娘,你心腸好,是不知道的。那些人啊,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全不放在眼里。阮家村一共三十二家兩百多口人,就是因為打兵器賣給我們,就被趙老賊尋了一個理由滿村抄斬了。你若不信,可以去問阮星小哥,他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我怔怔。

    阮星少年能干,靦腆少語,和我很少踫面,我同他不熟。沒想到他沉默的背後還背負這這麼沉重的血債。

    那大漢又壓低了聲音說︰“遠的不說。咱們李將軍,姑娘一定認識的。他的妹妹入宮為妃,被趙皇後給害死了。趙黨還又特意把他的女兒也招進宮去做宮女,又給害死了。這才逼得他投靠了咱們燕王。”

    我驚嘆︰“真慘。”

    “不止!不止!”這位大哥又說,“孫先生你最清楚吧。別看他平時總是笑容滿面的,他的兒子可是被周丞相的兒子活活用鞭子抽死的。”

    我背上出了一層涼汗︰“這位大哥。”

    大漢笑︰“姑娘客氣,叫我老馬即可。”

    我叫︰“馬大哥,這軍營里還有誰是沒有故事的?”

    馬大哥說︰“沒有故事的當然也多。很多士兵是西遙城原來的守兵,王爺封了燕王,才歸的燕軍。不過王爺治軍嚴謹,賞罰公明,德高望重,大伙可是真心追隨他。”

    我抬頭望帳篷頂,腦海里蕭暄那張嬉皮笑臉老不正經的面孔怎麼都不可能和德高望重幾個字劃上等號。

    雖然夕顏花毒烈,但因為發現得及時,這批中毒的士兵都化險為夷。小伙子們本來身體健壯,修養了七、八天,個個生龍活虎,精神抖擻。

    蕭暄將這事隱瞞下來,外人並不知道有士兵中毒一事。不知道他同士兵們說了什麼,那些士兵也也對報仇一事三緘其口。

    我圓滿地結束了工作,蕭暄派人送來了一匣珠寶和兩箱子珍貴藥材,說是謝禮。他這麼講禮貌,我自然興高采烈地收下,然後去回謝他。

    人到了燕王府,門衛將我一攔,鐵面無私道︰“對不起,敏姑娘,王爺有要客,今天誰都不見。”

    我掏出蕭暄給我的珍珠,賞了那門衛一顆。門衛立刻笑︰“雖然見不了,不過小的可以告訴你,是京城里來的客人。再詳細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行。”我說,“那我回去了,回頭你告訴你家王爺,就說我謝謝他的東西。”

    京城里來的客人,還這麼神秘,莫非京城里出了什麼大事?

    我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家院子,看到雲香正帶著覺明和品蘭在揉面做東西。

    雲香解釋︰“今天可是咱們的千秋節。”

    “千秋節是什麼日子?”

    “是舉家團圓吃酥桃餅的日子啊”品蘭搶答。

    我明白過來,就像中秋一樣嘛。

    興致一來,我帶著孩子們在院子里做月餅,並將其偽造成自創的酥桃餅。

    覺明自然在向品蘭獻殷情。我最初還以為這孩子乖巧老實,這些日子實地觀察,發現這小家伙蔫壞,外表淳樸天真,內里心機深沉得很。這表里不一的品性,倒和蕭暄很是相像。

    他們倆模樣相似,德行類似,即便不是父子,也是親戚,總之脫不了八稈子內的干系。

    第一批月餅烤好出爐,色澤金黃,晶瑩可愛,有香飄百里,引人垂涎欲滴。

    我得意洋洋地自誇︰“我也算是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新時代十佳好女人了。”

    “哪十佳呢?”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正見大半月不見的宋子敬笑意盈盈地站在院門口,一身素淨的淺黃儒衫,襯得他更是眉目如畫,俊秀非凡。

    我喜出望外,忙迎上去︰“先生可回來了!秋水都望穿了。”

    宋子敬略微黑瘦了一些,鬢角帶著風塵,可見之前的日子操勞辛苦。

    他溫和微笑︰“走得匆忙,沒有來得及告訴你一聲,很過意不去。你們都過得好嗎?”

    他問的是“你們”,所以雲香通紅著臉小跑進屋里去了。我樂︰“好得不得了,只羨鴛鴦不羨仙。”

    宋子敬笑︰“到底是山高皇帝遠的好。”

    我招呼他進來坐︰“來來,一起過來嘗嘗我們新做的月餅。”

    雲香靦腆地端著茶出來。

    我問宋子敬︰“先生這此去,可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

    宋子敬說︰“家務事不足為外人道。不過一件國家大事,想必已經人盡皆知了。”

    我一時還以為是士兵中毒事件,大驚︰“難道消息走漏了?”

    “走漏?”宋子敬迷惑,“這事可是皇榜布告天下的啊。”

    我糊塗了︰“到底是什麼事啊?”

    “二皇子被封為太子了。”

    我很遲鈍地沒反應過來,反而是雲香先叫了起來︰“什麼?”

    宋子敬點頭肯定︰“封立大典都已經舉行完畢。”

    我同雲香面面相覷。

    “老二?蕭櫟?太子?”

    原來太子已經死了,再立一個很正常,可是誰去立,那可大有講究了。

    宋子敬說︰“還聽說皇上的病又重了,出宮去溫泉療養,留皇後在宮里坐鎮。”

    我譏笑︰“坐鎮?她是吼天獅子嗎?她能鎮什麼?”

    宋子敬亦笑︰“邪不壓正。”

    我同他說︰“這事這麼大,王爺卻還沒告訴我呢。”

    別說告訴我,我一連好多天都見不到蕭暄。收了我好處的那個門衛突然換了,新來的人鐵面無私忠肝義膽,視我如塵土。我想一定是蕭暄交代了什麼?

    正要打道回府,忽見多日不見的慧空老和尚從門里出來。

    我驚喜地同他打招呼︰“大師,多日不見,最近在哪里發財啊?”

    老和尚笑答︰“正從尤倫城化緣傳教回來。”

    我驚︰“那不是附近的遼城?大師好有勇氣,跑去異教徒那里傳教,就不怕被抓起來分屍八塊?”

    大師道︰“佛法無邊,普度眾生。”

    “人家可不是佛祖座下弟子。別人的上帝能保佑得了我們?”

    大師很有信心︰“我祖是博愛慈悲的。”

    我問︰“佛祖如此神通廣大,那可知道燕王現在何處?”

    老和尚眯著的眼楮里閃精光︰“王爺自當在他該在的地方。”

    我掃興,又問︰“你知道咱們有了新太子了嗎?”

    老和尚點頭︰“二皇子蕭櫟,他母親李賢妃是趙皇後的遠房表妹。”

    “原來是親戚。”

    老和尚笑︰“你會發現親人的力量是最強大的。”

    我啼笑皆非。可不是嗎?謝家人可給我上了詳細生動的一課呢。不知道現在的謝昭珂日子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很想念我呢。

    我同老和尚結伴慢慢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沿途都是進城趕場的商販,賣些廉價珠花糖果等小玩意,姑娘和孩子們圍在一個個攤位前,人人都有一張無憂無慮的笑臉。

    老和尚忽然問我︰“覺明那孩子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我說,“私塾的先生說他勤學上進,聰明乖巧。他認識了很多新朋友,過得很快樂。”

    老和尚側頭望天︰“快樂就好。這孩子也該快樂一下了……你是來找王爺的吧?”

    我說︰“我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蕭暄了。”

    “新太子受封,朝中有一番人事變動,許多方面要重新布局,他很忙。”

    “我知道。”我說,“政治上的事我不懂。我都不知道我找他做什麼。只是,就是想見見他,問問他還好不好。”

    老和尚譏笑︰“他有什麼不好的?天高皇帝遠,身邊全是武林高手保護他。”

    “可是,”我爭辯,“這樣所謂的逍遙王爺,老老實實地做著,不過十年,就保不了命。他是不得已。”

    老和尚扭頭看我︰“你倒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麼笨。”

    我氣得冷笑︰“你也不如我頭次見面那麼德高望重。”

    “小姑娘。”老和尚不氣反笑,“你雖聰明,可是閱歷太淺,心腸又軟,最是容易受騙上當了。”

    我不服氣︰“心腸都是肉,能不軟嗎?鐵石心腸的,那早是死人了。”

    老和尚大喜大悅,贊道︰“此話頗有禪意。”

    這個瘋和尚。

    我回了家。孩子們在學堂,雲香一臉春色地在給宋子敬繡荷包,新制的藥正悶在罐子里發酵。我百無聊賴,騎上馬出城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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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4:36
第二十四章 草原之歌

    西遙城出門以北大約十里路,就是草原的母親,吉桑河。吉桑河是紅河的一條支流,滋養灌溉了這片廣袤的土地。草原上的牧民們也都逐水而居,將營地扎在河邊。

    我最熟悉的,算是多倫克老爹他們一族人。我上個月出門采草藥時踫到了落馬扭到腳的一個小少年,那是老爹的大孫子阿梓。我將他送回了家,又給他治好了腿傷。這本是舉手之勞,卻得湧泉相報,老爹的兒子送了幾頭烤全羊到我府上,隨時歡迎我來玩。

    他們會說漢話,熱情好客,豪爽大方。我這人好熱鬧,又得知老爹家傳有他們一族的密藥方子。于是抱著一點不厚道的意圖,時常跑去找他們串門。

    秋高氣爽,北國的秋天來得格外早,涼爽的風里帶著青草的芳香。茂密的草沒過馬蹄。陽光和煦,我心情舒暢許多,隨意縱馬往草原深處去。劉張二人緊張地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我往北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翻過一個高高的山坡,遠處一條碧波粼粼的河流呈現在眼前。這就是。

    河岸邊立有十來個白色的帳篷,宛如草地上開放的白花。我高興地一夾馬腹,向他們奔去。

    離帳篷還有幾十米,我就發覺不對。一間掛了紅旗子的帳篷前圍滿了人。草原習俗,只有族人重病或者婦女生產時,才會在帳篷上掛紅旗。

    我趕緊過去。一個瘦高大眼楮的小少年已經先看到我,迎了過來。

    “阿梓!”我跳下馬來,“出了什麼事了!”

    阿梓看到我,欣喜若狂,上前拉住我︰“敏姐姐,你來得可正好!我三姐要生了!”

    老爹的三女兒朱依娜是這片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嫁了去年賽馬節上的冠軍,我認識她時,已經挺著九月臨產的大肚子。

    “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生的嗎?”我問。

    “昨天三姐不小心摔了一交,肚子就疼了起來。”

    我一聽大急︰“那現在怎麼樣了?”

    “一直疼到現在,還是一點跡象都沒有。有路過的漢人大夫,可是是男人,爺爺和姐夫不讓他去看。”

    他指過去,我看到人群里正有一個年輕男人在哇哇大叫︰“都這時候還顧及這個!還有比人命更重要的嗎?”

    那架勢,好像里面生孩子的是自己老婆。

    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那人猛回過頭來。二十多歲,白白瘦瘦的一個文弱書生,不修邊幅,此時正激動,眼楮瞪得老圓,幾乎脫眶。

    我笑道︰“大哥別激動,還有小妹我呢。我帶你去救人。”

    “咦?你是誰?”他納悶。我已經朝帳篷走去。

    走進帳篷,一股怪異的腥臊氣撲面而來,沖得我頭腦一陣發暈。里面悶熱難當,暗不透光,朱依娜正在被褥上有氣無力地 呻吟

    著,身旁圍著幾個女人和孩子,正在干著急。最要命的是,還有一個類似撒滿婆婆的怪異女巫正在又跳又叫地滿帳篷轉圈。

    “阿敏啊!”老爹的妻子,古麗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過來,“還好你來了!你快去看看朱依娜啊!”

    我握著她的手安慰她︰“大娘別急,我這就去看看。”

    我雖然學的不是婦產科,可是基本知識全都懂,不至于束手無策。

    我高聲一喊︰“準備干淨布,燒熱水。巫婆和孩子們都出去!”

    女人們愣住。古麗大娘又用本族語言說了一遍,她們才將信將疑地著手去做。

    我去看朱依娜。她面色蒼白,一頭大汗,兩眼無神,顯然是已經筋疲力盡了。可是偏偏又渾身僵硬。

    我掀開她身上厚重的毯子,一邊用溫水給她擦了擦身子,一邊檢查她的情況。她稍微清醒了一點, 呻吟

    著︰“阿敏?”

    “是啊。”我柔和地對她說,“你放心,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我可要做干娘呢!”

    一陣宮縮,朱依娜痛苦地扭曲了臉,緊抓住我的手。我忍著疼,耐心等她陣痛過去。好半天,她才舒了一口氣,說︰“我相信你。”

    我點點頭,開始為朱依娜行針。張老爺子的一套針法,本是用來舒緩
。我大膽稍稍變動一下,以適應朱依娜的特殊情況。

    我同她說︰“已經開了八指,就快要生了。你要堅持住。”

    朱依娜喘著氣點點頭。

    帳篷雖然通了氣,可是我很快就出了一身汗。施針和按摩之後,朱依娜的情況在慢慢好轉,僵硬的身體放松了,氣息順暢了許多。勉強喝下一碗補湯的她又有了點力氣來應付陣痛。

    女人難產最直接的解決辦法是開刀。我不想用,一是自己外科技術爛,二是這里衛生條件爛。若不到必要關頭,我絕不走這步。

    古麗大娘擔憂道︰“這樣下去,不說大人,孩子怎麼辦啊?”

    我施針的手不停。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我根本沒有工夫去擦。憑借著以前選修課上學來的已經模糊的知識,生硬地進行每一個步驟。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又似乎只是幾秒鐘,孩子 顫抖

    著順著我的手力脫離了母體。我看著孩子烏紫的身體和纏在脖子上的臍帶,心里一緊。

    古麗大娘已經先叫了出來。其他女人紛紛露出絕望的神色。

    我當機立斷,剪斷臍帶,放平孩子,俯身去做人工呼吸。

    一次,兩次,三次……其間下手如飛,迅速在大穴扎下銀針。

    朱依娜虛弱地問︰“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我無暇回答,繼續人工呼吸。

    孩子無知覺地躺著,似乎我的努力對她完全起不到作用。

    我的汗水糊住了眼楮。古麗大娘拉我︰“算了,這都是命。”

    我甩開大娘的手,又低下頭去往孩子嘴里吹氣。

    朱依娜嗚地哭了出來。也就是這同一時候,懷里的孩子也嗚地一聲,小小胸膛起伏,呼吸了起來。

    我松了一口氣。

    古麗大娘喜出望外︰“活過來了!孩子活過來了!”

    朱依娜掙扎著爬起來︰“給我看看!”

    我將孩子包好交到朱依娜手里。

    朱依娜一看孩子,淚水唰地流了下來,用本族語言喃喃著什麼。

    古麗大娘撲過來抱住我哭︰“阿敏啊,你就是天神派下來的啊……”

    我抹了一把汗,這才覺得手腳腰背都累得酸痛,一屁股坐在氈子上。扭頭看到朱依娜幸福滿足的笑容,也不禁笑了。

    “是個女兒呢!”

    朱依娜深情地凝視著孩子︰“女兒好,你們漢人有句話,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喜悅的氣氛,終于放開嗓子大哭了起來。我接過孩子又檢查了一遍,孩子心跳呼吸都很正常。

    朱依娜的丈夫在外面等得不耐煩了,高聲叫妻子的名字。女人們喜笑顏開地將孩子抱出去給他看。

    我還擔心男人會歧視女孩子,沒想那漢子一看到女兒,激動得泣不成聲。

    多倫克老爹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一個大禮。

    我惶恐地扶起他︰“老爹,你這是做什麼?”

    “阿敏啊,你救了我兩個孫子,還救了我女兒,你就是我們族的貴人,是我們族里永遠的貴客。這天大的恩情,要我們如何回報?”

    我笑︰“救死扶傷就是為醫者的本分,我不過是盡職盡責而已,談不上什麼恩情,更談不上回報。”

    朱依娜的丈夫走過來,用生硬的漢話說︰“敏姑娘,你救的孩子,給起個名字吧。”

    “我?”我又驚又窘,“可我不懂你們起名字的規矩。”

    多倫克老爹笑道︰“那就起個漢人名字好了!”

    我看著那個皺著小臉正在哇哇哭泣的孩子,又看了看天邊燦爛的夕陽,說︰“雖然是傍晚生的,可是歷盡艱險而來,脫胎換骨。夕陽無限好,只是盡黃昏。那你就叫朝雲好了。”

    朱依娜的丈夫興高采烈,連聲道謝。

    多倫克老爹指揮族人︰“快去殺頭羊,今晚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又問我,“阿敏留下來吃晚飯吧。”

    我豪爽一笑︰“這是自然。我可就當回家,不客氣了。”

    太陽還沒落山,篝火就已經點了起來。孩子們在不遠處踢著球。我這個偽球迷之前給他們傳授了新一套的比賽規則和一些膚淺的技法,倒被他們奉若寶典。反而讓我很不好意思。

    我在旁邊看著,忽然發覺腳邊有影子移近,抬頭一看,正是先前那位激憤的漢人大夫。他穿著一件不大合身的舊衣裳,頭發有些亂,胡子似乎好些天沒刮了。可雖然這樣,舉止卻還算優雅斯文。

    我笑著同他打招呼︰“大哥好啊!”

    這個白面書生倒也是個爽快人,咧著嘴回禮︰“姑娘好啊。”

    我問︰“大哥也是漢人吧?不知道怎麼稱呼啊?”

    書生撓了撓凌亂的頭發,說︰“在下姓程。”

    “程大哥。”我說,“大哥叫我阿敏就可以了。大哥是路過這里嗎?”

    “算是吧。”小程說,“我游歷在北,住膩了,想南走,十天前踫上老爹他們,便一同南下。本來打算今天就去西遙城的。你從城里來的?”

    “是啊。”我說,“難怪以前沒見過你。大哥打算去那里呢?”

    “一直南下,離鄉多年想回家看看。”

    我笑了笑,忽然有點寂寥︰“能回家真好。”

    “敏姑娘。”程同學在我身邊坐下,自來熟地說,“既然是同行,想問問姑娘是怎麼救的那母女二人的。”

    我同他一見如故,如實把行針一事描述給他聽。

    程同學聽著非常有興趣,瞅著我問︰“不知姑娘師承何處?”

    我是學了張老爺子的書,可也不能這樣厚臉皮自稱他的弟子。便笑道︰“師出無名。”

    程同學置疑地盯著我,他人雖然不修邊幅,胡子拉渣,可是一雙眼楮泉水一般清亮逼人。這樣直視我,仿佛要在我的意念里鑽一條通道直達真理。我猛地一陣心虛,大腦里良心的大鐘轟地敲響了。

    我一陣緊張。小程正要說什麼,阿梓一聲︰“敏姐,過來喝奶茶!”

    我安了彈簧一樣跳起來,拔腿就跑。小程微弱的一聲︰“你……”我已經跑出老遠。

    太陽落山了,篝火熊熊燃燒,架子上的烤羊滋滋響,烤肉和美酒的香氣彌漫四周的空間。歡樂的笑聲和歌聲繚繞。姑娘和小伙子們手拉著手在篝火邊唱歌跳舞。

    小程同學離我不遠,正握著一個姑娘的手,笑眯眯地說︰“看你這手像,將來肯定會嫁一個家里牛養成群的丈夫,然後生兩個兒子。”

    那姑娘又是歡喜又是害羞。

    小程松開她,轉向她身邊一個一臉不悅的小伙子︰“啊呀呀,大哥你印堂發黑,似乎有血光之災呢!”

    “說什麼呢!”那小伙子呼啦站起來。

    我忙跑過去,一把拉起小程︰“來來,各族人民是一家,一起來跳舞。”

    “明明就是嘛。”程半仙還不死心。

    我笑問︰“半仙,那你看我面相如何?”

    小程笑︰“一早就看過了。姑娘將來富不可言,母儀天下……”

    我手里的羊肉串啪地掉到地上︰“你說什麼?!”

    程半仙擺架子︰“不說了,不說了。人命在天,道破天機要遭天譴的。”

    “等等!”我拉住他,“你這是自己看出來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小程半真半假地笑著,“敏姑娘,我看你似乎不甘心。不論富貴貧賤,都是際遇,日子還看自己怎麼過的。你看著茫茫草原,浩瀚無涯,其實走多了,也會走出路來。”

    想不到還會在這里踫到魯迅先生的知己。我瞠目。

    小程擺擺手,又跑一邊給人算命去了。

    我正發愣,被阿梓一把拉進人群里跳舞。這樣一笑一鬧,暫時把先前的顧慮給忘了。跳累了,阿梓呼啦往我手里塞了一杯酒︰“喝!”

    我不暇思索仰頭就灌。頓時一股火辣辣的液體順著食道咕咚幾下落入胃里,那熱力又反沖了回來,我眼楮一熱,丟開杯子嗆咳起來。

    牧民們見我這模樣,哄得笑起來。

    古麗大娘笑︰“阿敏到底是南邊來的女孩子。”

    可是那股熱勁過去後,余下的是深長的溫暖和滿口的芳香。我覺得這滋味很不錯,興致勃勃道︰“我還要,再給我一杯。”

    牧民一聽,覺得很好玩,阿梓便又給我倒滿了一杯。

    我這回喝得小心些。慢品之下,更是覺得這酒醇烈之中有種青草清香,非常爽口。喝一口,吃一塊烤羊肉,那滋味可真是美妙無窮。

    正高興著,小程同學湊過來問我︰“這是第幾杯了?”

    “不知道咧。”我嘴巴有點忙不過來,“好喝,你也來點?”

    小程扭頭沖其他人喊︰“這丫頭不行了。怎麼都不攔著啊?”

    阿梓委屈地說︰“敏姐看起來酒量很大嘛。”

    老爹的聲音有點模糊︰“太胡鬧了。去泡點茶來。”

    我抱著酒罐子湊在嘴邊喝。小程哎呀呀地叫,連忙過來搶。我不讓,大叫︰“不要動我的奶酪!”

    小程一頭汗︰“你再喝,明天有得你受的。”

    我抱著酒罐子不放,看到小程同學那頭亂蓬蓬的頭發下面的臉蛋其實也蠻清秀的,于是伸出魔爪去摸了一把,色眯眯道︰“還挺嫩的。”

    小程大怒,一把甩開我連連後退,臉紅得似猴子屁股。

    我哈哈大笑,放聲歌唱︰“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雖然歌詞美,可是我沒有一個音符是在原來的線譜上。

    老爹還很感動︰“姑娘真是知心人。”

    我被風一吹,胸中猛生豪邁激蕩之意,頓時覺得自己胸懷天下俯瞰四州。這麼一想,立刻掙扎著站起來,張開雙手要去擁抱這天天繁星的夜空,一瞬間覺得自己要騰飛了起來。

    就這麼一折騰,頭暈目眩,咚地倒在草地上。人們關切地呼喚我的聲音似乎像吹過草原上空的風。火光黯淡,人聲漸隱,天旋地轉。

    我閉上眼楮,在酒香中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在一間干淨的小帳篷里,身邊是阿梓的妹妹,睡得正熟。我頭痛得難以用語言描述,恨不能動手術摘除。外面飄來奶茶的芳香。我強撐著爬起來。

    古麗大娘看到我,笑道︰“阿敏起來啦。頭疼是吧?過來喝點茶。”

    我感激地捧著茶,裹了一張毯子在火邊坐下。東方的天空一片嬌嫩的玫瑰色,草原清晨的風很冷,我漲痛的腦袋被風一吹,清醒了許多。

    大娘遞給我一張熱烘烘的饃︰“吃吧。鬧騰了一夜,也該餓了。不過你倒醒得早。”

    我說︰“前些日子在制新藥,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加配料,所以晚睡早起,養成好習慣了。”

    士兵中毒事件後,我就把全部重心放在毒經上,將那些可以長期存放的解藥全都制作出來。當年看金爺爺的書的時候,最是羨慕武林高手中毒後隨身掏出一點瓶瓶灌灌,倒點藥丸藥水就可以救命。現在自己也做了不少,全都給蕭暄送了一份,他可一直處在高危中。

    說起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的事情處理得如何?這麼大一份事業,他一人支撐著,卻從來沒說過辛苦。

    奶茶喝完了,風似乎也大了一點。我站起來,向大娘道謝。

    風中似乎有一絲異樣的氣息,我疑惑地望向風來的地方。茫茫草原,地平線呈一道優美的弧線。似乎一切看起來都正常而平靜。

    我笑著搖搖頭,宿醉讓我神經不大正常。我拉著毯子往回走。

    還沒有走出五步遠,又一股異樣的氣息飄蕩過來,其中似乎夾雜著一絲血腥。

    我停了下來,而牧民的馬突然開始騷動。

    正在忙碌的人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男人們警覺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望過去。極靜之中,我似乎感覺到大地在 顫抖。

    “這……”

    “狼盜來了!!!!!”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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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4:58
第二十五章 面具大叔

    曠野的風里夾雜的危險氣息是那麼明顯,女人們驚恐地奔走,男人們立刻拿起了武器。

    營地里的警鐘猛地敲響。老爹從帳篷里疾步出來,高聲道︰“女人帶著孩子往南去西遙城,男人們都跟我來!拖住他們!”

    “狼盜怎麼會來?”

    “這里已是燕王領地了啊!”

    “看到他們了!大家快跑!”

    已經有年輕小伙子放開了馬,女人們抱著孩子跳上馬背。親人幾乎來不及道別,就匆匆分離。四下一片慌亂,喊叫和哭泣聲響成一片。幾個時辰前還是一片歡樂的海洋,轉眼卻要成人間地獄。

    狼盜。我聽蕭暄說過。草原強盜,洗劫商隊牧民,燒殺擄掠,無惡不做。他們橫行草原數十年,出沒于三不管地帶,齊遼兩國顧及政治 敏感

    部位,都不曾派兵圍剿,唯有犯境時才武力對抗。兩年的容讓使他們勢力根深,已成為草原里的一枚毒瘤。

    發愣著,突然被人拽住。

    小程顯然剛從床上爬起來,衣服還沒系上,露出一大片白嫩嫩豆腐似的胸膛,頭發披散著,只可惜一臉胡渣破壞了整體形象。

    小程氣急敗壞︰“看什麼看?腦袋都不保了還看不夠。”

    他拉著我就跑。小程同學看似文弱,跑步卻厲害,腳下生風,我跟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邊跑他邊問我︰“你昨天騎來的馬呢?”

    我拉過胸前的口哨吹了一聲,很快那匹機靈乖巧的戰馬就穿過混亂的人群跑到我們面前。

    小程把我往馬那推︰“你快同其他女人們回城去。”

    “哎!”我叫,“你留下來能做什麼?”

    小程為我的歧視而憤怒︰“我雖武術不精,但是我會毒。”

    我沖他一笑︰“你又怎知我不會?”

    小程一怔。

    我已經轉身將兩個孩子抱上馬,一拍馬屁,馬兒撒蹄跑走了。

    “你……”小程不相信。

    我拉著他朝著男人們在的地方跑去︰“老爹就是我的親人。親人有難,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狼盜已經來了,個個身材魁梧,黑巾蒙面,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寒刀刺目。我親眼看到頭領男子幾刀下去已經將不少牧民劈倒在地。那都是昨夜里和我一起歡歌起舞的朋友。

    我眼楮一紅,不及多想就要上前。小程及時拉住我︰“我好歹會點手腳。我去幫男人,你去幫女人。”

    我躲在帳篷後,看他衣衫飄飄,動作靈敏,藥粉散在風中,一下就迷倒了好幾個。

    好家伙,果真人不可貌相。看著像個不得志的文學青年,人家不定是武林高手。比如宋子敬。

    我掉頭就去找還來不及逃跑的婦孺。繞過一個起火的帳篷,正見一個強盜正在搶一個女人懷里的包裹。女人正在死命掙扎不放,男人不耐煩地舉起刀來。我猛地沖上去,一拍他的肩膀。

    “嗨,大哥。”

    那人疑惑地轉頭看我。我將手里的藥粉全撲在他臉上。他眼珠畫了兩個圓,然後撲通倒在地上。

    那婦人驚魂未定︰“姑娘……”

    我數落她︰“你要財還是要命?還不快跑!”

    她趕緊爬起來就跑。

    我眼尖看到了握著一把大刀往外沖的阿梓,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我去殺了那些強盜!”小少年抱著有他人高的大刀,倔強堅定。

    “把刀放下。”我把一小包藥粉塞他懷里,又在他嘴里塞了一顆解藥,“藥不夠多,在水里化了,朝他們潑去。省著點用。”

    阿梓冷靜了一些,明白了我的用意,帶著藥跑走了。

    我帶著另一部分藥緊跟在撤離的婦孺身後。最後剩下的藥就比較烈,中毒者皮膚潰爛,慘不忍睹。我還是第一次下這麼重的手,可是看到強盜刀下慘死的來不及逃離的牧民,心如刀絞,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動手殺人。

    忽然前面傳出驚恐的叫聲。我看去,原來狼盜北面受阻,竟然繞到南面燒殺過來。

    女人們慌亂叫喊著奔逃,稍微慢的轉眼死于刀下。跑的快的,卻也逃不過箭羽。一時間身面響徹慘叫。我的心劇痛,憤怒在血液里燃燒,將所有的恐懼和畏縮都燃燒了干淨。

    眼角看到朱依娜抱著新生女兒,被她丈夫扶著。我奔到他們面前,焦急道︰“這樣不行。大哥你背著她,我抱孩子。”

    朱依娜看我,很是信任地將孩子交到我手上。她丈夫背起她就跑,我抱著孩子緊隨著。

    身後卻響起了馬踢聲,血腥的氣息自後撲了過來。手掌里的小藥丸卻是起不了任何效果。

    黑影籠罩,我轉過身去,看到一雙嗜血的眼楮和一道明晃晃的光芒,下意識護住孩子跪在地上。

    可等待中的疼痛或者死亡卻並沒有降臨。馬兒受驚一聲長鳴,一個沉重的身體倒落在我身邊。

    我被塵土嗆咳了幾聲,張眼看過去。一支藍翎烏桿的長箭直穿狼盜的咽喉,他死不瞑目。

    頭頂射來一道刺人的視線。我戰戰兢兢地抬頭望過去,熾熱的日頭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負陽光,俯視著渺小的我。青銅面具下,一雙藍眸冰冷徹骨,青龍馬仰頸高嘶,一人一馬的陰影完全將我籠罩。

    這是……

    “親娘啊……”小程同學發出一聲不和諧的哀鳴。

    “你娘?”我詫異。

    小程雙腿打顫,汗如雨下,說話已經不麻利了︰“我我我,阿敏你保重後會無期——”說著人已經跑出老遠。

    只見一道黑光閃過,小程同學面前的柱子上噌地釘上一支長箭,箭梢離他鼻子不過兩公分。

    小程嚇得面無人色,牙齒打架。我卻發出贊嘆。

    神秘男子帶來的手下身著黑衣,頭戴青銅面具,精壯矯健。頭領一聲令下,戰士們迅迎戰狼盜。專業人才到底強過烏合之眾,他們下手簡直猶如切瓜削菜,毫不留情。一片刀光劍影之下,痛呼慘叫聲中,強盜轉眼死傷過半。

    狼盜首領看到那箭,身軀一震,一聲長嘯,調動人馬轉頭奔逃。

    我身邊這位神秘大叔似乎是笑了一下——戴著做工精良的面具看不到表情只能猜,他的屬下頗知他心意地沒有去追。

    我這才抱著孩子從地上站起來,腳還有點發軟。危險似乎是過去了,可是這里已經滿目瘡痍。死人,傷者,燃燒的帳篷,奔走的驚慌的人群。我心里劇痛,不由抱緊了懷里的孩子。

    老爹受了點傷,被人扶著踉蹌著走過來,“程先生,敏姑娘,多謝你們。”

    我想說真正該謝的是這位面具大叔,卻忽然看到小程那一臉表情已經扭曲變形,仿佛遇到僵屍復活或是股票暴跌。

    正好奇,就聽到身旁大叔發出的淳厚美妙如天鵝絨般的嗓音,就是語氣譏諷了一點。

    “阿生,這就是你的逃亡?”

    可小程同學卻不享受這個天籟,他渾身發抖,大汗淋灕,眼珠子一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我大驚,忙撲過去掐人中。小程從嘴逢里擠出幾個字︰“你輕點!”

    我立刻松手,向那位面具叔叔把手一攤︰“好像昏死過去了。”

    面具大叔的藍眼楮迸射寒冰,咬牙切齒︰“給我裝。好,抬回去!”

    喂豬?

    我對小程雖有戰友的情誼,可是面具大叔那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壓迫勢力罩在頭頂,誰人有力反抗?我乖乖讓到一邊。裝死的程同志被兩個大漢抬上馬,像麻袋一樣丟在馬背上。

    老爹帶著幸存的族人跪了下來,感激對方的營救之恩。

    男人冷淡地回應了一聲,催馬要走。

    轉身之際,他轉頭向我,冰藍的眸子把視線定在我身上。

    “你是誰?”

    霸道無禮的提問。我淡淡答︰“一個陌生人。”

    大叔似乎又笑了一下︰“齊國人?”

    我亦笑︰“京都人。”

    大叔上下打量我︰“你會使毒?”

    我笑而不答。

    大叔道︰“你是蕭暄的什麼人?”

    我心里微微一震,笑著反問︰“大叔又是什麼人?”

    大叔華麗麗地一笑︰“你自會知道。”

    說罷,帶著手下和包裹小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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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5:28
第二十六章 亡命歸來

   他們漸漸走遠,身後掀起滾滾黃塵。

    我的小心髒還在撲通地亂跳著,懷里的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朱依娜夫婦急忙過來抱孩子。

    大難不死的人們開始尋找親人,一時間到處響起了重逢的歡呼和看到親人遺體的哭聲。我心里沉沉的,去救治傷者。

    阿梓跑來問我︰“程先生沒事吧?”

    我搖頭,也不知道。

    那面具大叔衣著華麗,出場驚艷,氣勢逼人,顯然來歷不淺。可是對小程,雖然氣惱,倒也沒有傷害之意。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狼盜雖然走了,可是營地已經被糟蹋得一片狼籍。帳篷大半被燒毀,牛羊奔散,財物被搶劫,更別說還有很多人死去。

    連老爹都流下了眼淚。

    我走過去攙扶著他,說︰“老爹,繼續呆在這里不安全,萬一那幫強盜又殺回來報復呢?不如讓鄉親們收拾一下,隨我進城吧。”

    老爹抬起頭來︰“進城?牛羊怎麼辦?這麼多人怎麼安置。”

    我說︰“牛羊可以先趕在城外,人嘛,我會去安排。”

    老爹想了想,便下令大家收拾東西轉移營地。

    事後證明這個決策是正確的,我們往西遙城的方向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遠遠望見一隊燕軍急匆匆往這邊趕。這應該是城里派來的支援隊。

    帶隊的居然是阮星。穿著軍裝看上去成熟幾分的他見到我,眼楮瞪得老大︰“敏姑娘,原來你在這里!”

    我看到他,如老區人民見了解放軍,感動得淚花閃爍︰“你們來了,謝天謝地!快快快,把受傷的老鄉先送進城治療。”

    阮星立刻指揮手下幫助牧民們。他同我說︰“剛接到報告說狼盜在吉桑河邊,王爺要我們趕去看看。這邊都已經是燕王領地,他們以前即使進來,也從不敢騷擾居民的。”

    “是嗎?”我哼哼,“那這次是中了什麼邪,殺人放火一樣不少!若不是後來有人相救,我的腦袋都已經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阮星被嚇住,忙問︰“姑娘沒事吧?不然在下不好向王爺交代。”

    我想起蕭暄屢不見我,有點恨恨,冷聲道︰“向他交代做什麼?關他什麼事?”

    阮星有些尷尬,說︰“今天的事的確蹊蹺,王爺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敏姑娘辛苦了。在下先派人護送姑娘回去吧,王爺他……”

    我把手一揮,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這麼麻煩了。我陪鄉親們一起進城。要麻煩少校妥善安置他們。”

    阮星本來沉默寡言,雖然還有話,倒也憋著沒再說。

    我便跟隨著牧民們在燕軍的護送下慢慢回了城。牧民們都被安置在府衙後院。我劫後余生,突然分外想念家里的人,匆匆奔了回去。

    雲香正帶著覺明和品蘭坐在院子里,看到我走進來,三人齊跳,大叫一聲︰“啊!”

    我淚眼汪汪︰“大家——”

    雲香激動誇張地撲了過來︰“小姐啊!”

    我抱著她號︰“餓滴雲香啊,你家小姐我今天差點就要埋骨草原了!”

    雲香倒是真的哭了︰“小姐啊!你這一晚跑哪里去了啊?你可都急死我們了!”

    我只好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覺明湊上來︰“姐姐你說得輕松。招呼也不打一聲,我們還以為你被壞人綁走了。”

    我哈哈笑︰“壞人綁我做什麼?壞人只綁你這種白白嫩嫩的娃娃去給山里人做兒子。”

    覺明不高興︰“你又逗我玩。”

    倒是品蘭還冷靜些,上前來說︰“姐姐失蹤一夜,王爺也急壞了,到處找你,都快把城里翻一個遍了。姐姐要不要先去見見王爺,報一個平安。”

    蕭暄找我?這些日子以來我幾乎天天送上門去他都不見,一夜不歸他倒急了。這個人,做回了王爺,遠沒以前親切可親貼近群眾了,懶得理他。

    我打了一個呵欠︰“再說吧。折騰了大半天,累死我了。睡一下,都別吵我。”

    我倒在床上,渾身都癱軟在棉被里。只來得及打一個呵欠,然後立刻沉入夢鄉。

    這一覺卻睡得很不安生,夢里刀光血影。一下是馬上凶殘的身影,一下是被砍倒在地的牧民,絕望淒厲的哭喊不絕于耳。我在夢里頭暈目旋,寒冷又恐懼,不停奔跑,可是那些刀光和慘叫一直緊隨身後。

    我急得滿頭大汗,忽見前面出現一道光,趕緊沖上前去。

    光線只中,站著一個人,赫然是張子越。

    我大叫︰“子越哥,救救我。”

    張子越淡漠地看著我,說︰“你我都不在同一個世界,我怎麼救你?”

    我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僵在當場。

    張子越轉身,一下匿在光芒里。我來不及多想,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拔腿追過去。

    突然之間,周身一涼,一股 巨大


    的力量從後方壓了過來,我的腰上一重,整個人被壓倒在地,肺里的空氣一下被擠光。

    我大力掙扎,艱難地扭過頭,蕭暄一張盛怒之下的老臉出現在我上方!

    這是夢?

    不,這不是夢!他老兄果真闖了我的閨房了。

    我又驚又怒︰“你你你——”

    蕭暄一張俊臉已經氣歪了,兩眼冒火,一手按住我,一手不知道抄起了什麼東西, 里啪啦地就在我屁股上一陣狠抽。

    我條件反射,哇哇大叫。

    這廝居然打我,他居然敢打我屁股!

    蕭暄邊抽邊罵︰“叫你亂跑!叫你去草原!叫你夜不歸宿!叫你不來見我!”

    我頭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的火,自己賭的氣早給嚇沒了,本能地一邊掙扎一邊鬼哭狼嚎︰“殺人啦!救命啊!迫害啦!非禮啊!”

    蕭暄聽到我這最後一句,愣了一下。我就借著這兩秒的時間一躍而起往外跑。可是蕭王爺到底是習武之人,大手一抓就把我擒了回來又按在床上。這回改用膝蓋壓著我的背,兩手掐著我的脖子想要直接送我去見馬克思。

    我拼命蹬他,憋出兩眼淚水。氧氣!氧氣!!

    蕭暄手松了點,繼續狠狠訓我︰“干嗎不說一聲就跑那麼遠!”

    我用變了調的聲音辯解︰“人家是去散心。”

    蕭暄怒︰“干嗎晚上不回來。”

    我說︰“喝高了……啊不不不!”

    蕭暄松開我摸配劍。

    我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倒在他腳下,抱住他的大腿蹭︰“二哥我錯了!我上對不起謝家祖宗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我是想回來的我哪里知道那酒喝著和糖水一樣其實那麼醉人嘛。要知道在外面的日子里我對您的思念就像母親河的水一樣滔滔不絕。您就看在我少年無知社會經驗淺薄的份上寬恕我吧!”

    蕭暄怒焰高漲,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簡直活得不耐煩了!早和你說過最近草原不安全,你是腦子里長包了嗎?我知道你夜不歸宿就從台州連夜往回趕,滿城找你。結果你居然膽大包天地跑到城外睡帳篷。狼盜沒把你一刀砍兩半或是抓回去做小老婆那是你祖墳冒青煙,不知天高地厚不逃跑還和他們對著干!回來就算了,我被公務纏得不眠不休還想著你會來我這里親自報平安。結果你居然給我在這里睡覺!你居然睡覺!!!”

    他老人家是如此痛心疾首聲情並茂,我糊里糊塗地懺悔︰“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睡覺了!”

    蕭暄氣急敗壞,領導者的形象全無,插著腰罵︰“我簡直要被你氣死!”

    我很配合地啜泣幾聲表示懺悔,心里也覺得這次鬧得是有點過分了。

    蕭暄給我下令︰“這事還沒玩!以後沒我手令,你休想出城。”

    我一聽,不干了︰“喂!你不可以囚禁我!我有人權,有人身自由的!”

    蕭暄冷笑︰“同我說自由?這里是西遙城,這里我做主。”

    我的頭都要爆炸︰“不不不不不!!!!”

    蕭暄不理我︰“我給你這里增派了一隊護衛,門外兩個丫鬟以後貼身跟著你。再讓我發現你私自跑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我氣得跳腳︰“你這個暴君!獨裁者!墨索里尼!”

    蕭暄置若罔聞︰“做夢都念念不忘……”

    我只在一旁甩著手大吵大鬧︰“不要!不要!人家不要~~~~~~~”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宋子敬似乎是一步就邁至眼前。

    我一愣,來不及收聲,那美妙的女高音轉了一圈才落下來。

    蕭暄皺著眉看著神情緊張的宋子敬︰“你進來做什麼?”

    宋子敬看了一眼怒發沖冠的蕭暄,視線落在衣衫不整頭發凌亂的我的身上,嘴唇一抿,拿起在旁的外衣給我披上。

    “謝……”話還沒說完,蕭暄人已至,一下從宋子敬手里搶過衣服,重重搭在我肩頭,用力拉緊,把我嚴實包裹起來。

    宋子敬只眨了一下眼,小退了一步,問我︰“你還好吧?”

    我笑了笑︰“都還好。謝謝先生關心。”

    眼角掃到蕭暄玄墨一樣的臉,又趕緊把笑容收了起來。

    這麼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鬧騰過猛的原因,突然覺得有點冷,頭也在發暈。蕭暄雖然揍了我,可是盛怒之下還是控制好了力道,我並不覺得疼。莫非是內傷?

    蕭暄問宋子敬︰“那邊的事處理完了嗎?”

    宋子敬不冷不熱地說︰“都已經處理妥當,就等王爺批復了。”

    我在床邊坐下,可是依舊覺得大地在旋轉傾斜,而且有股寒氣一直從後背往四肢大腦灌去。

    兩個男人還在說話。

    宋子敬說︰“還有,李將軍也想問王爺,白日里呈上的軍帖看了沒。”

    蕭暄沉著嗓子說︰“我回去看,明天給他回復。”

    我怎麼看他們的影子也在傾斜?我疑惑地搖了搖腦袋,打了一個哆嗦。可是眼前卻在發黑。我按住額頭。

    蕭暄又說︰“今天打退狼盜的那方人,調查得怎麼樣了?”

    宋子敬的聲音有點縹緲︰“屍體上都是刀傷……根據屬下們呈上來的箭,是遼國官制的……皇家軍……”

    實在是頭暈得厲害,我閉上了干澀的眼楮,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迷糊中感覺到他們兩個都圍了過來,有人摸我額頭,有人把我的脈。然後我被放好蓋好被子,身體又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樣。

    由內而外升騰的熱度和無休止的暈旋讓我非常難受。我很快就又昏睡過去。

    我這次睡過去,沒有再走什麼亂七八糟的夢。迷糊中聽到老大夫說︰“她受了風寒……只是累了……”

    然後蕭暄壓抑著怒火的聲音︰“您是說,她只是在睡覺?”

    有人噗嗤一聲笑。

    我沒聽到下文,睡眠又加深了。

    醒來的時候是早上。鳥兒在枝頭唱著歌,陽光明媚。房間里沒人,我身上蓋著起碼有二十斤重的被子,全身是汗。

    雲香居然也不在屋里,我爬起來,覺得手腳還有點軟,倒也沒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打了個呵欠,披著衣服推門出去。

    “站住!”雲香不客氣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好奇地望過去。嬌小的雲香妹妹正把一個高大的家伙堵在門口。那人看著很面熟,原來是許久不見的鄭文浩小同學。

    小鄭同學在西遙城的時候,粘蕭暄就像一張貼皮膏藥。蕭暄起初還天真地希望我和他小舅子能處好關系,安排他跟我學點醫學知識。可是這小子不但遲到早退心不在焉,還動不動打親情牌同我講述他早逝的姐姐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我在旁邊看著熱鬧,照舊沒心沒肺地笑。我不是那種神經過 敏感


    性思維可以天馬行空的人。他姐姐死得再年輕,現在恐怕也都已經投胎轉世做了他人了。孟姜女都哭得倒長城卻哭不活自己的丈夫,他小鄭難道還有更厲害的神功?

    無非只是想刺激我,挑撥離間罷了。我想蕭暄喪妻後身邊一直沒有女人,應該就是小鄭的功勞。

    我同蕭暄開玩笑說︰“都說小姨子一般都對姐夫有種曖昧的 佔有慾,這屬正常。可你小舅子對你這麼深情,也不知道你們兩個哪個有問題。”

    蕭暄老實不客氣地給我吃了一個爆栗,數落我︰“你滿腦子都是什麼花花腸子不正經的東西,熬你的藥去!”

    話雖這麼說,他後來還是尋了個借口把小鄭打發回了台州。

    聽人轉述——其實就是雲香線報——小朋友回去地頗不甘心,碎碎念著什麼︰“來歷不明的女人也妄想一飛升天做鳳凰,燕王妃永遠就只有姐姐一個人。姐夫也是,那個女人狡猾毒辣陰險卑鄙長得又那麼丑怎麼還看得上。那女人將來一定一口氣生七個陪錢貨個個像她一樣難看……”

    雲香給氣得夠戧,跳腳大罵,我卻哈哈大笑。

    小鄭這孩子的臆想癥不輕,不棄武從文從事文學創作實在太可惜了。

    現在他不知怎麼又回了西遙城,還跑到我的院子來。該不是會是來探病的,倒該是來落井下石才是。

    他們倆人都沒看到我,我站在轉角柱子後聽他們爭吵。

    雲香一改她嬌小文弱的形象,指著小鄭的鼻子罵︰“探病?你少黃鼠狼給雞拜年了!誰不知道你心里暗爽燒香拜佛感激上蒼降病到我家小姐身上?自己命好會投胎就瞧不起布衣百姓當心你下輩子罰做田鼠天天往地下鑽!我家小姐狡猾毒辣陰險卑鄙,就你忠厚善良磊落坦蕩,還兼長得細皮嫩肉惹妖精垂涎。我家小姐將來生七仙女,你鄭大少爺將來生什麼?葫蘆娃?”

    鄭文浩給她罵得一愣一愣的,二丈摸不著頭腦。我躲在角落里卻是熱淚盈眶。

    雲香啊,你……出師了!!!!

    鄭文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哪里得罪你了?”

    雲香冷笑︰“連自己做的蠢事都不知道,只盼你將來上了戰場辨的清手下和敵人。”

    鄭文浩嚷嚷︰“真是好心沒好報!拿什麼架子?要不是我姐夫命令,鬼才來看望你家小姐呢!小丫頭片子要身家沒身家要姿色沒姿色卻來妄想攀我姐夫……”

    雲香啪地一巴掌打散了他後面的話。

    我瞠目結舌,鄭文浩也給嚇得不輕,捂著臉,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好雲香,隱忍不發果真不代表膽怯懦弱,其實耐心寬容的人逼急了往往比急性子人更暴躁。

    雲香高傲地收回手,插著腰做悍婦狀︰“這巴掌是教訓你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太守之子出言粗俗鹵莽猶如市井莽夫你真是丟盡了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老臉。我告訴你姓鄭的,我家小姐不和你計較是她根本當你小孩子在胡鬧。我可沒她那好脾氣。你以後再信口開河或是暗中做手腳讓我們日子不安生,我打完了你左臉就揍你右臉,一直揍到兩邊對稱成豬頭連你親娘都認不出為止,你聽到了嗎?”

    鄭文浩完全懵了,稀里糊塗地點頭。

    雲香把手一擺,宣布退朝︰“哪兒來的滾回哪里去吧!”然後踫地一聲把門摔在小鄭鼻子上。

    我從柱子後面跑了出來,感動地一把鼻涕一把淚︰“雲香,我的好雲香!”

    雲香這才開始發抖,哆嗦著問我︰“小姐,我是不是甩了鄭少將一個耳光啊?”

    我摸摸她的頭,同情道︰“你甚至還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呢。”

    雲香後知後覺,臉色嚇得煞白︰“他他他,他會不會挾私報復啊?”

    我笑,寬慰她︰“沒事,下次他來我來對付。你剛才那一下可真是力拔山河氣蓋世,女金剛猶不為過。我感激死了,到底是我的好妹妹啊!”

    雲香依舊走神︰“我居然打人了。”

    我笑︰“鄭文浩鹵莽但是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在軍營里邊跑邊喊自己被女人扇了耳光要青天老爺為他做主。男人吃了這種虧都得藏在心里,打落牙齒和血吞啊。”

    可是我顯然低估了雲香盛怒之下的力道。鄭文浩的小白臉上頂著一個嬌小的五爪印走進議事大廳,一下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小年輕皮薄,整個人紅成熟蝦。旁人被他那羞辱憤怒烈火燃燒的眼神給嚇住,誰都不敢前去詢問。

    大概心里都在羨慕還是年輕的好吧。

    這事還是宋子敬來看我時告訴我的。他帶來了當地的甜瓜,我們邊吃邊笑。我倒不知道他也有八卦的潛質。

    宋子敬說︰“文浩全程一言未發,神智恍惚。王爺嘴角一直是抽著的。”

    我喜笑顏開︰“這孩子就是要挨點教訓才知道收斂。”

    宋子敬笑著看我︰“口氣這麼老成。他比你還長幾歲。”

    我說︰“我自認英明睿智成熟老成。小鄭比我差遠了。”

    宋子敬說︰“你能提刀跨馬上戰場?”

    我無賴地笑︰“男女分工,各司其職嘛。”

    宋子敬頭轉向一邊,對正在旁邊剝豆子的雲香說︰“看不出雲香這麼厲害,是不是給你家小姐帶壞了?”

    雲香一張俏臉燒得通紅,頭頂冒煙。我急忙幫她說話︰“兔子逼急了都咬人,更何況那小鄭欺人太甚。我們雲香溫柔賢惠得很,別壞她形象。”

    宋子敬笑︰“你們主僕兩人有意思得很。對了,小敏,我昨天在軍營看到有一隊士兵在做一套特殊的訓練,說是你給王爺提的建議。你可真是博聞廣識,才思敏捷的奇女子。”

    哦,那個。其實也就是照搬尋秦記里的特種兵訓練。我當成趣聞說給蕭暄聽,他倒起了興趣,非要我詳細交代。

    于是我掌燈惡戰一個通宵,次日遞交上平生第一份策劃書。其中除了我絞盡腦汁回憶推理出來的訓練方案,還附上士兵營養建議書和軍隊服裝改進計劃書。

    蕭暄拿了去,將我的“謝體狂草”諷刺了一番後,居然認認真真研究了數遍。其中不少建議很快得到實施。

    我其實對軍事一無所知,當年看三國的時候也只是捧著有諸葛先生出場的部分發花癡,國產台產港產的古裝劇,哪部不是英雄美人你儂我儂愛來恨去所有政治立場都成了掛在嘴上的頭號大背景。我還能記得尋秦記里一點皮毛,都還是托了古小哥那張俊臉的福。

    現在被宋子敬點名誇獎,我很誠實地紅了臉。取得他敬佩的是先進的現代文明,我不過是托了一個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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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情人傷情逝

    在蕭暄身邊待久了,我認識了他手下大半高層,李將軍司武,孫先生掌文,這位友情協助的宋公子,負責的卻是神秘誘人的情報組織。

    所以我可以同李將軍討論如何折磨新兵三百招,或者找孫先生切磋怎樣溫柔的毒死你十八式,卻不可能拍著宋子敬的肩膀說︰“喂!兄弟,最近有啥消息說來聽聽?”

    那可是犯了大忌。

    都知道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碎頭發和八卦。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我同他的下午茶會未免有些無聊。

    好在宋子敬容貌清俊,坐著不動也是一幅畫。我雖不能和他討論詩詞歌賦——這東西肚子里沒貨三五句就會穿幫,丟的是自己的臉——但看著他如玉面容微笑品茶,也是一種視覺享受。

    宋子敬溫柔,柔如一江春水,緩緩流淌過少女們的心田。光是我知道名字的養母他的官家千斤就不少于五個,更別說大街上眾多草根少女和灶房里的灰姑娘。他身邊卻只跟了個小廝宋三,一點也沒有什麼“鳴玉公子”的架子。

    我忽然想到︰“找張秋陽弟子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

    宋子敬放下茶︰“前陣子找到了他的小弟子,結果告訴我們,那本醫術在他大師兄手里。”

    “那他大師兄芳蹤何尋?”

    宋子敬笑︰“不知道。那人說他們沒聯系,只是每兩年回師傅的故居一聚。上次聚會才過,要等兩年才聯系得上。”

    瞧,這就是沒有電話的煩惱。

    兩年一次同學會,他們等得到,燕王殿下未必等得到。而且即使等到了,那位大師兄也未必會老老實實雙手奉上師傅傳下來的寶典。江湖人歷來討厭朝廷人,萬一那位大師兄是位憤青,學黃蓉姐姐偷梁換柱弄本地攤貨糊弄我們怎麼辦?

    正胡思亂想著,忽來一陣風,一粒灰塵吹到我眼楮里。

    我急忙伸手去揉,只聽宋子敬道︰“別用力,我來給你吹吹。”

    他人靠近過來,輕柔堅定地拉開我揉眼楮地說。我另一只眼楮看到他放大的俊臉,清楚得連眼睫毛都數得清。他嘴唇溫潤輕啟,雙眼清澈明亮宛如一塊水晶,與我對望,這實在太刺激,我心跳加速,一張老臉終于紅了。

    可宋子敬只沖我眼楮里吹了一口仙氣就停住了。他抽身收手,慢慢轉過身去。

    我這才看見神出鬼沒的蕭暄正站在院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們。

    宋子敬含笑︰“王爺來了,怎麼不叫人通報一聲?”宛如在自己家。

    蕭暄也扯了扯臉皮︰“她又不是已經母儀天下了,見個面還得先通報。”;

    我惱羞成怒,你個莫名其妙陰陽怪氣的家伙,又沒得罪你,平白張口噴人一口糞。

    蕭暄還不知死活地冒出一句︰“打攪你們了?”

    我陰冷冷道︰“怎麼會?王爺貴人踏賤地,民女倒履相迎還都來不及!”

    火藥味一時大盛。

    好在這時雲香聽到聲音出來看︰“王爺來了?”

    我也站了起來︰“二哥坐吧。雲香,泡一壺苦丁。二哥你這一嘴泡是怎麼搞的?”

    蕭暄順著台階而下,坐在我左邊,宋子敬笑了笑,坐在右邊。

    蕭暄喝了一口茶,說︰“新太子監國,被一群太學里的學生一鼓吹,搞什麼變法。本意都是好的,可是太不切實際。官員為著各自的立場,要不極力反對,要不陽奉陰違。落實到實處的,也如蜉蝣撼樹,不驚波瀾。可是這麼一變法,全國上下亂成一團,物價狂漲,到處雞飛狗跳。趙家婆娘給氣個半死,因為按照新法,他們家的地一半以上都得吐回來還給皇帝。”

    我驚笑︰“這還了得!”

    “是啊。”蕭暄說,“我看這新法也推行不了多久,而且還得有人要掉腦袋。”

    趙太後不會就此把太子找個什麼台階給關起來吧?

    我本來想說太子把天下弄得烏煙瘴氣怨聲載道,你不就可以順水推舟揀個大便宜。可是轉念一想,現在趙家的天下,就是他蕭暄將來的天下。殺雞取卵的事可干不得。于是陪著蕭暄一起愁苦,做知己狀。

    可我到底還是低估了蕭暄的臉皮厚度。他立刻以悲天憫人的形象站出來,打這位皇帝分憂解愁的旗號,捐糧獻錢,支援受災群眾。他派出去的托兒更是在災區煽風點火。極力宣揚燕王的賢德慷慨。

    我同蕭暄說︰“這樣一來,明天得知你被暗殺在床上,我也不會驚訝了。”

    蕭暄狠狠白我一眼︰“殺我有那麼簡單麼?”

    “對啊,你有十二死士呢。”

    蕭暄聽到我提起他的愛將,面有得意之色︰“他們都是我親手訓練出來的,更何況為師的本人了。”

    “你功夫到底多高?”我好奇,指著一塊石頭,“能把這石頭打成碎粉嗎?”

    蕭暄又好氣又好笑︰“我好歹是堂堂王爺,你要我做江湖賣藝人的事?”

    “呦,我怎麼給忘了呢?”我譏諷,“燕王殿下公務繁忙,小女子就不打攪你了。”

    “站住。”蕭暄叫住我,很是無奈的,“聽孫先生說,你最近在研究什麼打蟲藥。”

    這是正經事。

    自從蕭暄采取了我的建議,給全體士兵來了一次大體檢。燕兵倒是個個身體強壯,唯一不好,就是不少人有寄生蟲。這病可大可小,臨陣殺敵的時候突然鬧肚子,可不是一個冷笑話。

    我便將自己的學識結合張老頭的醫書,打算研制幾種打蟲藥,

    蕭暄聽我闡述完,點頭贊賞︰“這個想法好。藥可以成批制作。”

    我笑︰“你又要拿去散到災區,籠絡人心?”

    蕭暄斜瞄我,正要反駁幾句,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親兵說︰“王爺,唐尋少俠回來了。”

    啊,好久不見,我都快忘了那個黑衣冷面俠客。唐尋幾乎腳不粘地的走進來,依舊一身黑衣,神情縹緲,不食人間煙火。

    蕭暄面對下屬,立刻恢復了上位者才有的冷靜穩重,問︰“辦得怎麼樣?

    唐尋並不忌諱我在場,說︰“事情已經定下來了。”

    蕭暄“啊”了一聲,臉上浮現一抹失望。他問︰“她有說什麼嗎?”

    唐尋搖了搖頭。

    蕭暄嘆了一口氣。

    我看到這,忍不住問︰“什麼事啊?”

    蕭暄看著我,有點猶豫,還是開口說︰“太子大婚,娶了一正一側兩位妃子。”

    “哦?然後呢?”我愣愣。蕭暄沉沉地說︰“翡華……是太子妃,你姐姐謝昭珂是側妃。”

    我的腦子被這句話激得嗡嗡作響,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啊?”我只發得出這一個聲音,全因這條信息實在太勁爆。把我滿腹錦繡都給炸得灰飛煙滅。

    東齊兩大美人都做了太子妻,這天下還有比這更美好的齊人之福嗎?只是秦翡華不是蕭暄的紅顏知己嗎?而我姐姐謝昭珂,明明眼里心里只有宋子敬一個人啊。這到底是誰亂點的鴛鴦譜?

    我太過震驚,以至于一下口無遮攔,說︰“倒是給太子揀了雙倍的便宜。”

    蕭暄面色如水,低聲說︰“一個不愛自己,一個自己不愛,娶無數個,都不如娶一個和自己心心相印的。”

    他心里不舒服,因為秦翡華嫁了人,新郎不是他。

    想到這點,我心里也跟著一陣難受。說不出的壓抑郁悶,讓人心情沉重。

    那天晚上,我用完晚飯,又去了燕王府。

    老總管見了我,低聲說︰“王爺一個下午都一個人在院子里。”

    唉,果真。愛人他嫁,鐵打的漢子也會有一顆流血的心,這當下對月撒淚借酒消愁不為怪。只是他既然真的這麼喜歡秦翡華,當初干嗎不拼一口氣把她也帶走的好。我想秦小姐肯定是很可以同他攜手私奔的,什麼家族恩怨什麼政治立場統統放屁,只有真愛才無敵,蕭暄賺得美人在懷哪里還顧及那麼多。

    可是他沒有。

    我嘆著氣,走到蕭暄院門外。

    他就在院子里坐著。夜涼如水,月色照在地上如同籠罩了一層白霜。還好蕭暄披著厚披風,我也就不用學溫柔佳人給他披衣服了,就快冬至了,也只有失戀的人才會在大夜里坐在外面受凍。

    我咳了兩聲,蕭暄怪聲怪氣地說︰“別咳了,早聽到你聲音了。”

    我沒好氣。

    “我來看看你。”我說。

    “我有什麼好看的?”蕭暄譏笑。

    我端詳他,還好,就是臉色落寞了點,離我設想的雙目赤紅頭發爆炸振臂高呼蒼天無眼還有一段距離。我是來安慰失意人,不是來安慰失心瘋的。

    蕭暄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夠了沒?我頭上又沒有長角。”

    我忍不住笑,又覺得不厚道,趕緊克制住︰“你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我來陪你。”

    蕭暄雖然嗤之以鼻,還是也給我滿上了一杯。酒帶著桂花的香,光是聞著就讓人心神蕩漾。

    “嘗嘗吧。”蕭暄自己先干為敬,“老管家自己釀的陳年桂花露。”我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果真醇甜勁辣,唇齒留香。多喝了幾口,身上暖和了。我放開手腳。

    “二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這樣干坐著喝酒,又不可能把時光倒流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喝得飛到你身邊,有什麼用呢?你要是實在放不下,干脆去把翡華姐搶回來。”

    蕭暄掃了我一眼︰“你說搶就搶得來的?她是太子妃,不是路邊的阿珠阿花。”

    我撇撇嘴︰“說真的,我不明白,你若真的喜歡她,當初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真的,跟你走並不是很難的事,我不就跟過來了嗎?”

    蕭暄臉上浮現愧疚之色,自嘲而笑︰“帶她走是容易,可是我還是把她留下來。因為需要用她來穩定趙黨。她在名義上是我的女人,趙黨緊抓著她不放,以為抓住了我的性命。如果一天把柄不在手了,他們惶惶不安甚至掀起戰事,現在的我恐怕還招架不住。”

    我聽著一愣一愣的。

    蕭暄呵呵苦笑︰“我真是無恥的男人。她這麼多年來不嫁等著我,我卻生生把她往別人懷里推。不說愛不愛,就連珍惜都欠奉。她是我穩定軍心的棋子,她自己恐怕也知道,可是從來沒有埋怨過。”

    我看著他,心里糾結成一團,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我知道蕭暄有他的苦,他不是單單自己一個人,他背負的千千萬萬人的性命,他的每一步都要前思後想格外慎重,他也沒有他的自由。帶走一個秦翡華輕易,可是,就如同他說的,結果卻是沉重的。所以他犧牲了這個愛著他的女人。

    我當然不能認同這種行為,可是這一刻,看著他臉上的落寞,責備的話也出不了口。

    他早早就做了選擇,他現在就在承擔這個後果。他不需要任何責備和安慰,這一切他都承受得心安理得。

    我說︰“你真的很愛翡華姐姐啊。”

    蕭暄笑了笑︰“我對她很愧疚是真的。我同她分別時,都才情竇初開,走的時候只覺得挺舍不得她。我都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等我這麼多年。”

    我點頭︰“是,換我早變心了。”

    蕭暄低著頭︰“她越這麼做,我越覺得欠她的。我本來一直隱瞞和她的關系,就怕連累她,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是被外人知道了。她爹想把她嫁出去,她寧死不從。趙皇後便將她招進了宮看管住。”

    我說︰“也許將來,你可以把她搶回來。你知道,失而復得的總是格外珍貴。真的。”

    蕭暄笑,苦笑︰“那時物是人非,還不知是怎樣的。總之,我欠她良多。”

    我長嘆一口氣,蕭暄同學肩膀上的擔子可又重了幾分啊。

    “往好處想吧,你們終究會重逢的不是嗎?”我借著酒勁拍了拍蕭暄的肩膀,“我念詞給你聽。我不記得開頭了,好像是這樣寫的︰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蕭暄歪著腦袋聽了半晌︰“倒是好詞。”

    “何止是好詞,寫得多感人啊。”我撫著心口,“歌盡了桃花,這是多麼美的景象啊。”

    蕭暄皺著眉頭轉過臉來,眼里迸射火光,張口就數落我︰“宋子敬到底是怎麼給你上課的?”

    我納悶︰“好好的你罵宋先生做什麼?”

    蕭暄怒我不爭︰“你到底會不會斷句?歌盡桃花扇底風。歌盡、桃花扇!什麼歌盡桃花?你出去不要說認識我,丟臉丟臉。”

    大概是喝多了酒,我也不覺得羞,反而厚著臉皮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就是歌盡桃花又如何?桃花雨中說離別,這才是將來夢中的相會嘛。”

    蕭暄把頭埋進手里︰“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我們兩個又笑又叫,你一口來我一杯,很快就把那一壇子桂花酒給喝干了。蕭暄又打開了一壇女兒紅繼續喝。我喝到後來,站起來想放開喉嚨唱一嗓子,結果頭重腳輕,身子一斜,倒在蕭暄身上。

    他抱住我,又好氣又好笑,不住拍我的臉叫我名字。他的懷抱可真舒服啊,我當時的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他的眼楮被酒氣燻得亮晶晶的,平時刻薄地抿著的嘴唇也溫潤動人,在我眼前一張一合。

    聖人都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被酒精侵蝕的腦子已經不能做出理性思考,憑著本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蕭暄身子猛地一僵。

    恩,軟軟的,帶著酒香的。

    吃到豆腐的我,滿意地兩眼一閉,倒在他懷里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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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燕王夜宴歡(上)

     北國的第一場雪,在不知不覺中降臨了。

    早上起來,推開窗戶,忽見一地積雪堆霜,我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雲香搶先興奮地叫起來︰“小姐!下雪啦!”

    真的下雪啦!

    我生長在南方,冬天即使有雪,也都是落地成雨。如今看到鋪天蓋地的白雪,新鮮好奇又激動,帶著雲香和覺明品蘭三個人歡天喜地的玩起來。

    堆完了雪人打雪仗,雲香他們以三敵一。我挨了好幾記雪球後終于燃燒了小宇宙,很快就把他們三個打得落花流水滿院子跑。

    正玩得興起,燕王府派了人來,遞上燙金帖子,說是瑞雪時節,王爺宴請大家去王府做客。

    品蘭一聽可高興了︰“以往每年這時候王爺都會請大家去吃飯。我記得有全羊宴,還有好多江南小吃,還有漂亮姐姐們跳舞,可好玩了。”

    “是嗎?”我翻來覆去看帖子,腦子卻轉到幾天前。

    那天我雖然喝醉了,但是人沒糊塗,酒後亂性都干了些什麼,我心里清楚得很,記得蕭暄把握軟綿綿的身子抱到床上,立刻腳底抹油地跑了,好像晚走一步我就會饑渴的如狼似虎地撲過去去霸佔他的清白。我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而後一連好多天,我都沒有見到他,有幾次我找孫先生說事,只要一聽到他聲音或是看到他的背影,立刻撒腿就跑。有幾次他都在後面氣憤得叫我名字,我也硬著頭皮沒理。那種心照不宣的尷尬就像有只螞蟻在心上爬呀爬呀,瘙癢難耐又抓不得。可是做過的事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是我不去面對就會消失的。

    總是這樣,連雲香都察覺不對︰“小姐,你是不是又和王爺鬧別扭了?”

    我沒好氣︰“什麼叫又?我以前和他鬧過別扭嗎?”

    雲香笑︰“你們兩個三天兩頭吵架拌嘴的,別說你自己沒覺悟。”

    我不好意思︰“那也不過是一種相處方式。”

    “可是你們這次十多天不說話了。連覺明他們都察覺了,來問我你們是不會吵架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小孩子多管什麼閑事?他再來問你就罰他抄君子七戒,看他還八卦不!”

    雲香很認真︰“小姐,你若和王爺有什麼誤會,當面說清的好。我們在西遙城還全靠他庇佑,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頭,這還是你教我的呢。”

    唉,連雲香都開始教育我了。

    我無奈望天。心結只能心解,等哪天我想通了放開了,自然會坦蕩蕩的去面對蕭暄。

    北地的雪,一旦下起來,就沒有了停止的時間。地上薄薄的一成霜就堆積成了厚實的雪層。不過天公也作美,燕王大宴賓客的那天突然放晴了,金色的陽光照耀在雪地上,滿樹掛著晶瑩的冰霜,璀璨奪目。

    因為前一晚同雲香他們打麻將,次日起得晚了,眼看要遲到,匆匆梳洗一番就上了馬車。

    燕王府前可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來往男女錦衣皮裘,珠光玉潤,香氛的氣息飄在風中,把這個午後也燻得陶醉起來。光是站了那麼一下,就見數名滿頭珠翠,妝容精致的美貌少女婀娜娉婷地邁進了王府大門,更有無數風流倜儻儀態翩翩的英俊公子下馬下轎而來。

    蕭暄明明在帖子上寫的是家宴,可誰家的家宴舉辦得跟國際影展小金人頒獎典禮似的?

    我往那里一站,立刻自慚形穢。里頭是淺藍裙子,外面套銀地紅藍瓖邊的鼻甲,披一條鼠灰色的羊絨披風,發式也簡單,隨便插了兩只簪子。臉上妝也沒化。

    雲香氣呼呼地說︰“之前追著小姐換件衣服畫個紅妝,你要是聽我的,現在也不會給人比下去了。”

    “好啦好啦。”我賠笑,“不過是來吃頓便飯的。穿紅戴綠搞得像唱戲的做什麼?”

    我聲音稍微大了點,立刻引來幾道目光。離我幾米遠的一輛格外華麗的香車旁,眾多丫鬟老媽子簇擁著一位一身水紅色的絕代佳人,她大概以為我的話是針對她,一雙美目帶著不悅掃我一眼。這大寒的天,她那身漂亮的紗衣單薄得像蚊帳,我倒佩服她的忍受力。

    門口迎賓的王府副總管這時看到我,張開嗓門招呼︰“敏姑娘來啦!快快!里面請啊。”

    我忙順著他的話溜了進去。

    整個王府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小廝要了我的帖子,帶著我來到大廳。

    剛邁進門,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從哪里急匆匆撞上來。兩方都嚇了一跳,瞪眼一看,喲,這可不是鄭浩文鄭少將嘛。

    小鄭一看是我們,眼楮一下睜得老大,再看清我身旁的雲香,表情僵住。

    我當下就挺身而出擋在雲香面前,他想要尋我家雲香麻煩,得先過我這關。

    可是沒想到的是,小鄭回過神來,臉忽然噌地紅了個透,一聲不吭扭頭就鑽進人群里了。

    雲香納悶︰“他這是怎麼了啊?”

    我猜想︰“也許是內急了吧。”

    女客們都安排坐在西側,大半已經有人入座了。那些太太小姐們我不認識她們,她們也不認識我,彼此打個照面,她們就繼續閑話家常去了。

    我正覺得無聊,覺明和品蘭也來了,兩個孩子硬是要賴在我身邊。管事只好安排挪位子。

    女士們不認識我,卻是認識覺明,我聽到有人低聲說︰“那孩子不是聽說是王爺的``````”

    “就是他嗎?那女的不會是……”

    女人們立刻把視線投了過來,探照燈X光似的把我上下透視了個遍,都是一臉好奇。

    瞧,這就是我討厭三姑六婆的原因。素不相識不明就里就可根據一點道聽途說蛛絲馬跡開始浮想聯翩天馬行空,不去搞原創文學真是屈才了。

    覺明正拉著我喋喋不休得說今天先生表揚他的事,品蘭則要我給她拿雲片糕。我兩邊照顧忙得不可開交,那幫女人中終于有一個帶著小臉湊了過來。

    “姑娘好生面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見過。”

    我實在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這話才面熟,古今中外過去未來男女老少皆人口一句,搭訕陌生人時的萬金油。

    這位太太年紀不大,有點發福,珠光寶氣地保養得很好。我那麼一笑,她臉色有點掛不住,我急忙說︰“我常外出走動,也許以前見過。”

    太太表情緩和了一點,還不知足,說︰“這位小公子生得俊秀,不知道是你什麼人?”

    我還未答,覺明就搶先一步道︰“她是我娘!”

    眾女賓紛紛倒抽一口涼氣。

    我抬手給了覺明一記暴栗,平時開玩笑就算了,正經場合還這麼口無遮攔的。我生得出你這麼大的兒子嗎?

    眼看太太姑娘們給予昏厥的樣子,我急忙補充︰“干娘!是干娘!”

    女眷們才松了一口氣,紛紛拍著 胸脯

    收驚。

    覺明委屈地摸著腦袋說︰“可是王爺就是要我叫你娘啊。”

    我氣得罵︰“那老不正經信口開河你也就跟著口無遮攔,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再看女士們又是一副抽風昏厥的模樣,我忙賠笑︰“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一個瓜子臉丹鳳眼有幾分像範冰冰的清麗閨秀忍不住好奇,問我︰“敢問姑娘同王爺,是什麼關系?”

    我指了指覺明︰”幫她帶孩子的老媽子。“

    眾人恍然大悟,立刻對我沒了興趣,轉向騷擾覺明。我因為這孩子剛才說錯了話,非常無責任的把他推倒了一群急于表現自己母性情懷總愛溫柔時刻準備好上崗做後媽的姑娘懷中,給他一點人生中的初體驗。小笨蛋被羅帕香粉鶯聲燕語團團包圍住,數只保養良好修剪整齊塗著丹蔻的縴縴柔荑在他臉上身上又摸又抓,他是又驚又怕又羞又惱,偏偏掙脫不得。這場面簡直就像是一只肥白小豬落入了蜘蛛精的網里。

    我便嗑瓜子便笑著看。這時不知誰說了一聲︰“英惠縣主來啦?”眾女的動作頓時一停。

    我順著望過去。只見方才門口給了我一個白眼的那位紅衣美人正姍姍而來。它靜靜褪去了披風,露出一身飄逸精美的水紗裙,真是身子曼妙。這位英惠縣主皮膚白皙,穿一身紅衣更是顯得艷若桃李。近看也覺得她的確漂亮,鵝蛋臉柳葉眉,杏目晶瑩宛如秋水,瑤鼻?口,頸脖修長,整個人就像是一只優雅高傲的天鵝。

    雖然覺得比不上謝昭珂或是秦翡華,但也足夠讓她在這些女子中鶴立雞群,獨傲群芳了。

    雲香立刻送上一收線報︰“這是林州郡王的女兒,英惠縣主,芳名柳明珠。才滿十八,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又擅詩詞,聞歌律,都說她才貌雙絕。求親的人踏破了門檻,郡王都拒絕了,連太子選妃都替她告病沒去。聽說是一門心思想讓她做燕王妃呢。”

    說話間,柳明珠小姐已經走到跟前,一眼就看到了我,立刻微微顰眉。不過她好在知道自己身份,矜持地仰著頭轉過身去,在首席坐了下來。

    賓客到齊,蕭暄上台致詞。

    蕭暄今天銀衫玉帶,頭上戴著八百年難見的 象徵

    王位的金冠,合身的裝扮貼著他英挺而充滿力量的身體,一派君臨天下的風度盡現。真的,說不迷人,那是騙人的。雖然他在我思維里固定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形象始終不變,可是我也承認他是有著威嚴穩重氣度從容的領導人的一面的。南國的江水給了他一張好相貌,北國的風霜打造了他一副好身骨。而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即使在他細小無奈的時候,也是深深沉沉的,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我遠遠望著他,心里忽然湧上一絲奇異的惆悵,不由輕嘆一聲。

    蕭暄的一番開場歡迎詞說得流暢響亮回聲陣陣,將到場諸位統統含蓄而體貼地問候抬舉了一遍。客人們自然賣他面子,紛紛舉杯。

    宴席開動,鮮美可口的食物端上桌,把我的注意力轉移開。蕭暄在那頭同男人們飲酒談笑,我在這邊伺候覺明和品藍吃東西。雖然一人一桌,可是兩個孩子非要擠到我身邊,一個要吃雞一個要喝茶,空著兩手一定要我喂。我大好女青年平白欠下兒女債,揮汗如雨做老媽子。

    在場的女性早在蕭暄出場時就把注意力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不論年紀大小,都交頭接耳如懷春少女般吃吃笑。柳明珠小姐不肖同流合獨自清高地坐著獨自品酒。

    歌舞很快開場。品蘭說的沒錯,果真有俏麗的女孩子扭動著水蛇腰,翩翩起舞。正經場合,天氣也冷,舞女們都穿得比較嚴實。一曲完畢,換上一個翠綠衣裙的年輕女子,彈著琵琶唱小調。

    這樣五花八門的節目輪流演完,席上吃得七七八八。天色已暗,王府里掌起了宮燈。一團團暖黃掛在檐下樹間,映照得姑娘們個個面若桃花,春情蕩漾。

    大伙酒足飯飽,轉戰他處,就像現代人館子里吃完飯就上KTV一樣。

    王府設計巧妙,一邊靠水,另外三面有花草有閣樓,中庭一個小戲台。埋怨燈火把每個角落都照得透亮,那台子上架著一個精美的木架,上面放著一個二十多厘米高的溫潤剔透碧玉雕成的駿馬。

    品蘭很清楚程序,同我說︰“估計大人們又要對詩詞了,那碧玉馬就是今天的彩頭。”

    哦啦啦,吟詩作對之于我,好比要旱鴨子下水表演水上芭蕾。

    我立刻對雲香說︰“妹子啊,咱們收拾一下回家啦。睡晚了又有眼袋了。”

    雲香卻叫了一聲︰“宋先生。”

    宋子敬笑意盈盈走過來。他之前一直坐在大廳另一頭,我沒有看到他,還念了幾句呢。他今天一改平日的素雅,穿一身青紫色儒衫,白玉腰帶,頭上也戴了絲冠。盛裝之下,一派溫文儒雅,玉樹臨風,一雙眼楮被這身衣服襯托得宛如墨水晶般深邃又剔透。我和雲香眼里都流露出欣賞仰慕之色,他被我們逗得笑意加深許多。

    “怎麼吃完就走?”他同我說,“重頭戲才開場呢,後面還有游園。”

    我縮脖子︰“這大冷天的游什麼園,風雪中玩爛漫是要付出代價的。作為一名大夫,我很不贊同這項活動。”

    宋子敬笑︰“一會兒有斗詩,看個熱鬧也好。”

    我擠眉弄眼︰“先生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您認為我聽得懂嗎?”

    宋子敬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不過他說︰“大家難得聚一聚。年前忙,下次見面恐怕是過年了。”

    我還想婉轉地拒絕,忽然聽到一個男人恭敬地說︰“王爺想必還沒見過小女吧?”

    離我們不遠,一個中年官員帶著一位嬌柔清秀的黃衣少女給蕭暄行禮。那少女比柳明珠稍微遜色,但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只見她雙目入水,櫻唇帶笑,一臉儒慕景仰地凝視蕭暄。蕭暄幾分了然,客氣回禮。不知說了什麼,少女眼里一時光芒大盛,連她身邊湊過來的女孩子們全部都個個春情蕩漾。

    我冷哼。他在我這里吝嗇的口舌,原來都用到別人身上去了。

    轉頭對宋子敬一笑,斬釘截鐵︰“那好。我就坐坐!”

    說罷拉著雲香和孩子們挑了一個視野好的位子坐下。宋子敬有點驚訝,坐在了我對面。

    回廊里擺了許多暖爐,底下也燒了火龍,所以雖然四面透風,但是一點都不冷。不但不冷,還春色橫溢,百花爭艷。

    只是一杯茶的時間,就已經見不下五位閨秀覲見過了燕王殿下,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我說難怪各位妹妹今天怎麼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來是來相親。母親們不知盼白了多少頭發才盼來燕王心上人他嫁的喜訊,怎麼不趕緊憋足勁把自家女兒推銷出去。

    柳明珠小姐果真是最後壓軸人物。她身姿婀娜,步出蓮花地走到蕭暄面前,婷婷一拜請安。她同蕭暄已認識,多了一份優勢,兩人很快省過客套閑話家常起來。

    我離他們不算遠,可以清晰聽到他們在談論雪景梅花冬茶暖酒以及蕭暄他丈母娘鄭夫人身體好轉的情況。蕭暄不住點頭微笑,親切友好,柳縣主更是笑得嬌艷如花,魅力四射。

    身旁不知哪位太太說︰“真是一對璧人。”

    太太乙則不大高興地說︰“你兩個女兒都嫁人了,才有隔岸觀火的資本。”

    太太甲笑︰“不是我看笑話,能配得上王爺的,可只有英惠縣主那樣的玲瓏標致人兒。”

    太太乙壓低了聲音︰“我看這次也該來真的了。王妃都故世那麼多年了,現在他那秦家小姐也做了太子妃,他沒道理在不續弦了。”

    太太甲說︰“只是終究是續弦啊。”

    “得了。”太太乙揶揄,“哪怕是做妾都有人爭破頭。”

    這時覺明和品蘭猜拳爭了起來,把我的注意力轉了過去。

    等蕭暄同所有未婚適齡女性寒暄完。詩話會終于開始。今日逢冬,諸位便已冰雪為題,出對或者詩詞俱可。以時間客人們鋪紙研墨,有提筆行書一推而就如栓水行舟,也有顰眉苦思萬般為難仿佛便秘,更有寫寫停停塗塗改改像我寫英語六級作文,真是姿態萬千繽紛多彩。

    女孩子們鼓足了氣都想一鳴驚人搏出位,寫起詩來全神貫注竭盡全力,嬌嫩的臉上很快就出了一層香汗。唯獨柳小姐神情清冷自得,一派游刃有余信手拈來。

    宋子敬這般高才,自然屬于第一類人,不出三分鐘就寫完一首七言詩。我好奇地把他的詩拿來看,只見滿卷錦繡,字字珠璣,字又秀挺道勁,讓我驚艷得連連叫好。

    宋子敬低聲問我︰“你讀懂什麼意思了嗎?”

    我很誠實︰“沒有。”字面外的意思,我真的不懂。不過他以冰雪來銘志,這點我看明白了。

    宋子敬搖頭笑,我吐吐舌,同他笑成一團。

    突然一道夾冰帶霜的目光射中我,我一個激靈抬頭望到臉色陰沉的蕭暄。他老人家正捏著筆狠狠瞪著我,不知道我哪里又得罪他了,惹得他不顧形象怒目而視。

    隨著他的目光,已投完稿的柳明珠小姐也把視線投了過來。她看看我,又看看蕭暄,眼神一轉,忽然櫻唇輕啟︰“這位可是玉面聖手敏姑娘?”

    她居然知道我身份。我只點頭稱是。

    柳明珠坐得離我不遠,隔著幾個位子抬高聲音說︰“早就聽聞王爺添了一個得力助手,醫術出神入化,可謂醫死人肉白骨。我還以為是個仙風道骨的老學究,沒想到居然是個芳齡少女。真是英雄出少年,巾幗不讓須眉,敏姑娘可讓我這等深閨女子大開眼界。”

    不愧是貴族女子,每字每句都像金隻果落在銀絲絡里那麼妥帖。我受了她的奉承,還得頷首微笑沒聲價謙虛道謝。

    結果柳明珠話題一轉︰“姑娘這般慧靈出脫,怎麼不也寫個只言片語應個景,與眾同樂?”

    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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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匿名  發表於 2015-5-4 11:06:29
第二十九章  燕王夜宴歡(下)

我當下就想推脫。開玩笑,你一肚子酸醋燻自己就行了,干嗎往我身上倒。這柳小姐忒地不厚道。

    可是我剛張開金口,就聽蕭暄不懷好意的下旨︰“小敏你就寫一首吧。你不是也領了牌子嗎?”

    這對狗男女!我當時就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沖動,想把眼前的桌子和上面的茶水紙硯全部砸到蕭暄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上。

    宋子敬溫柔的聲音及時喚回了我的理智︰“大家都看著呢,你隨便寫寫吧。”

    我只得灌了一口酒壓怒氣。隨便寫,寫什麼?是胡天八月既飛雪,還是北國風光?我對不起革命先輩對不起初中老師,我承認我真的連毛爺爺的沁園春都背不完。寫詩這事,會者不難難者不會,要我寫詩就好比叫公雞下蛋,擺明了是欺負人。

    握著筆滿腥怨懟之時,宋子敬忽然湊近過來。他俊美面龐在我眼前猛地放大,含笑輕聲細語對我說︰“別緊張,慢慢來。”

    那聲音低沉微微沙啞,十分性感。我剛才喝下肚的酒立刻發揮作用,臉一下紅了。

    宋子敬看了出來,噗地笑了一聲,身子卻還緊湊在我面前,一手撐腮一手在桌子上輕敲,悠閑自得。我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薰香,心跳加速。

    垂目避開他灼灼目光之際,視線不由落在他手上,突然眼楮一亮。只見他皓白修長的手指沾了羊脂白玉杯里的玫紅葡萄酒,手腕一抬一壓,就在我眼前書寫起來。重撥輕送,回轉靈滑,翩巧自如。隨著他一串動作,一行藏鋒蓄氣秀挺遒勁的行書出現在鐵銹色的桌面上,轉以成圓折成方,飄逸竣勁出柔剛,乃是上上成的行家書法。

    “疏疏整整。風急花無定。紅燭照筵寒欲凝。時見篩簾玉影。夜深明月籠紗。醉歸涼面香斜。猶有惜梅心在,滿庭誤作吹花。”

    這一個個帶著醇厚酒香的端正字體居然正對著我,讓我看得一目了然。那股激動震撼如八級地震讓我一下眼楮發澀。

    宋子敬帶著寵溺的笑聲響起︰“發什麼呆,還不快抄?”

    我回過神來,臉上滾燙,眼楮里淚水汪汪,連連稱是,手下疾書。

    宋子敬直笑︰“字好歹寫工整點。”

    我立刻放慢速度。不忘抬頭報去感激的一笑,而他的身子還沒退回去,兩張面孔對上,近得連他的睫毛都數得清楚。我大窘,臉紅得無以復加,趕緊埋下頭去。

    忽聽柳明珠小姐一聲嬌呼︰“呀!王爺您的手!”

    大家都被驚動。只見蕭暄面如玄壇,握著筆的手下似乎溢出一縷殷紅。淑女們紛紛驚呼,柳小姐立刻解了香帕要去包扎。

    這個笨女人。

    我丟下筆,撥開眾人擠到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別急,讓我先看看。”

    柳小姐不悅地瞅著我,奈何我是大夫她不是,只好讓步。

    我抓過蕭暄的手研究。還以為是中了暗器,原來不過是玉管毛筆斷了割傷了手,流了一點血。

    我把他的手一丟,對柳明珠說︰“沒事兒了,您繼續包扎吧。”

    我轉身就走,才邁一步,聽到蕭暄沒忍住疼地一聲輕哼。我立刻回頭看。

    殺千刀的蕭暄,見我回頭,反而笑了起來,原來存心逗我。他這張臉一下陰一下晴,三歲孩子似的,我腦抽筋了才會同他糾纏。

    想到這,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離去。那些大驚小怪的女人趕緊擁上來把他團團圍住。

    我又怒又羞,腳下不停急匆匆往外走,雲香跳起來跟上。我們倆悶頭快走到王府門口,雲香這才叫起來︰“呀!小姐你的披風!”

    我還在氣頭上︰“不要了!”

    雲香委屈︰“可是……”

    我怒吼︰“沒有可是!橫豎凍不死!”

    “好好的惹病可不是明智之舉呀。”宋子敬溫潤如玉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閉上嘴,看到他微笑著拿著一件狐皮大麾走了過來。

    “使性子也得有個度,再怎麼也不能和自己為難吧。”宋子敬的笑容令我如沐春風,繃緊的神經松懈了下來,心里的惱火也降了溫。

    宋子敬把披風搭在我身上,攏緊了,手指靈活地系好帶子,然後退一步端祥了一下,笑道︰“這本是我的,給你是大了點。”

    可不是,地上拖著一大截,更加顯得我的矮小。

    我不好意思︰“先生不用這樣,我叫雲香去取好了。”

    “雲香已經去叫車夫備車去了。”

    啊?我這才發覺雲香那丫頭已經沒了影子。

    宋子敬輕聲對我說︰“我送你出去吧。”

    我同他慢慢走出王府大門。天上正懸掛著一輪明月,皎潔光華灑落雪地,折射起一層瑩瑩潤涼的冰藍,滿地落雪一下成了璀璨水晶。身後華宇里人聲喧嘩,絲竹悠揚,酒香混合著冬梅的芬芳把這夜色燻陶得空靈迷人。距離不遠,卻是分割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了數月前還在京都里的那個夜晚,夏風微燻,瓊花向月,在蕭暄沒有血淋淋要死不活地倒我身上前,那個夜晚是非常安詳而美麗的。那時也有這樣皎潔的月色,也有這樣安心的寧靜。

    蕭暄那時問我,想要贈誰一握月光。我今天才突然想到,那詩里還有兩句︰“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也不知道後來蕭暄看到這天上明月,想到了他的秦翡華沒有。

    唉,關我屁事!

    我心里亂得很,鬼使神差地開口問宋子敬︰“先生正當年紀,有過成家的打算嗎?”

    宋子敬愣了愣,失笑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覺得失禮,忙窘迫到︰“我胡言亂語,先生不用在意。”

    宋子敬卻輕柔而堅定地扳過我的身子,直視我的雙眼︰“小華,我已經不再是你的先生了,以後叫我子敬可好?”

    他這樣深深凝視住我,我的七魂立刻就給他勾去了六魂,傻傻點頭同意︰“子敬哥。”

    宋子敬滿意而愉悅的一笑︰“現在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為什麼不願成家。因為我認為成家並不是為了傳承香火繁衍後代,而該是為了尋找一個與自己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之人,共同走過人生未來路。在我還沒有找到那個人之前,我寧願孤身一人。”

    我怔怔聽完,一股麻痺般的感動從心底漫延上來。

    “都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低頭笑。

    宋子敬的笑聲振動我的耳膜︰“你這樣的女子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子敬哥不是在諷刺我吧?”

    “怎麼會?”宋子敬伸手親昵地捏我鼻子,我忙笑嘻嘻地躲閃,他說,“你聰明伶俐坦誠大方毫不矯揉造作,為人天真率直又善良寬容……”

    我沒等他說完就已經捂著臉叫︰“打住!打住!大帽子壓死人了!”

    宋子敬爽朗大笑。我羞愧得急忙轉身跑。結果沒想到地上結了冰,鞋底一滑,整個人朝地上栽去。

    電光石火之間,一雙手臂有力地摟住我的腰,將我往後一拉,我一陣頭昏眼花腳下一空,人已經被帶進一個溫暖的懷里。

    宋子敬的心跳有點快,輕聲數落我︰“怎麼不小心點,這麼大的人了。”

    我尷尬嘟噥︰“我沒事。”然後從他手臂間脫身出來。

    宋子敬還不放心地給我拉緊披風。我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似的,轉過頭去,就看到蕭暄臂彎里挽著一件披風,站在高高的王府大門口,獵獵風中宛如一尊雕像。兩盞明亮的大宮燈給他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他面無表情,眼楮里深沉如墨。月亮也就在這時識趣地隱進了雲里。

    好吧,讓我們倒帶一下。蕭暄殿下看到的情形是這樣的︰

    俺的肩膀上還搭著宋子敬的手,倆人深情對望,俺含情脈脈肉麻無比地喊了一聲︰“Oppa~~~”

    緊接著宋子敬發表婚姻愛情觀若干,俺聽得熱淚盈眶同他眉來眼去,然後兩人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拉拉扯扯打情罵俏……

    雲香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里鑽了出來,怯生生地打破冷場︰“王……王爺?”

    蕭暄如數九寒冰的眼神把她嚇個不輕。我還以為他老人家即使不暴跳如雷也會冷嘲熱諷一番,沒想他只是把手里的披風丟給了雲香,一言不發轉頭就走了回去。

    旁觀的家丁們松了口氣,只有老管家皺著眉頭跟著蕭暄走了。

    雲香哆嗦著走過來︰“小姐,王爺好像是給你送披風來的。”

    我也已經認出了她手里的那件披風。心里一沉,剛才難得的一點歡娛也煙消雲散了。

    月亮又出來了。我解下身上的披風還給宋子敬,那時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見鬼的“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猛搖腦袋,月色太好,詩酒太多。

    宋子敬什麼都沒說,溫柔含笑著目送我們的馬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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