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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寧]溫暖的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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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6: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安寧 -【溫暖的弦

曾經的開始,曾經的結束曾經的錯誤決定,曾經的悔恨無奈

然後的重逢,然後的愛恨交織然後的努力,然後的近情情怯

他用盡了一切心機將她誘入一張網中回來後她用盡了一切智慧去向他一點點靠近

因為,他曾經指著她發誓因為,她盼望還可以愛贖回從前的幸福

要讓她自動自覺,自己回到他的身邊然而他的強硬,他的淡冷,他的無情和決絕

然而最終,她還是一而再令他失望了讓她想哭,一次次不能不愛得小心翼翼

他親手把她推進了機場的關檢口終於,帶著顆一生都傷了無藥可治的心

求她走,求她從此以後放他一條生路她上了不知飛往哪裡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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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7:1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此後幽然的夜

還有吟遊的詩人飄渺地唱麼?

曾經

徘徊在指尖撫彎的眉角

那些溫暖纏身的氣息

誰曾用心一絲一弦地敲擊

此後模糊的翼

還有刻骨的暗花虛無地開麼?

曾經

游離在深海如盲的天使

潛入森林古堡悲涼的歌跡

誰曾用心一片一葉地促織

此後寒涼的菩提

還有明滅的香氣掠輕拂塵麼?

曾經

纖紗掩臉驛路侯等的離人

佛煙縈落樹底無盡的黃昏

誰曾用心一枝一瓣地覓尋

此後半垂的柔眸

還有嫣然笑睫媚如青山麼?

曾經

跨過三江煙火零落的帆舟沉沒浮雲在水天的盡頭

誰曾用心一簾一幕地畫起

爾後又一筆一滴勾銷了記憶

誰曾無言折下岸邊紫槐

任曉風吹落斜陽里一影一身

只聞輕行無夢的嘆息

很深的夜,深得情緒徘徊在迷糊邊緣。

人明明渴睡,然而無聲未眠是未能被化改的習慣,漫無目的地讓心在孤清音色中靜靜遊蕩,不知是誰在低低吟唱,那首並不傳世的無夢行歌。

很多年前,問自己,你要什麼?

答曰,想要人寵,要呵護,要飛翔的自由,還要對方坦然而真實地說,他愛我。任何放不下面子千絲萬縷思前想後的躊躇,都會教人失望。

很多年後,問自己,你要什麼?

不記得哪裡看來,當男子開口說娶你已是對女子的最大恭維。記憶淡而未忘,哪一年摘下的最初的那枚戒指?而今已不知棄置何方。

原來還以為,很清楚自己要什麼,從懵懂無知到踏過生關死劫後才明白,其實是一直都不曾清楚過。

那樣的迷茫不知,也有可能,是因多少年後始終兩手空空。

由是想起從前,一位安姓女子說:愛一個人,一定要愛他在現在,千萬不要去想愛將來。

真切體會到這個道理,是在年少鑄成不曾或忘的大錯之後。

突如其來的割裂,不留餘地,不求路退,事隔多年才懂得吃驚當時的衝動和絕然,終究大悔,卻已連道歉都再無機會。

深刻的教訓跟隨了半世,在夢境與現實中縈身不去。

想要什麼?被周公拖入睡界邊緣的意識不肯認真挑揀迴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若硬要給出一個答案,那麼或者,有些東西總是在周而復始中一次次回到原點。

也許是要人寵,要呵護,想擁有棲息在某個胸膛內飛翔的自由,還渴望對方在耳邊一遍遍動情地說:我無你不可,你是我此生不變的唯一。

中間多少年也許便是白活,原來已返璞歸真。

所想要的,不過如從前一樣簡單。

暗盪簾外,一窗無月。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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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創始,相見

故事發生在衣露申市。

這地方和香港台北上海東京乃至紐約溫哥華蘇黎世阿姆斯特丹完全無異,都不過是個太平盛世下的都市,科技日新月異,生活與時俱進,都會中商賈雲集,有著無數美麗女子和出色的青年才俊,且富豪們都安居於比利華那樣的山莊——香港是太平山,台灣有陽明山——城市本身已如童話故事,即使再如何千迴百轉,最終也還是被人為地複制著固定模式。

繁華如美麗的衣露申,也沒能例外。

週一一大早,淺宇機構的人事部經理遲碧卡就接到一個電話。

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她的神色馬上變得恭謹。

應對了幾句,在電話掛斷後恭謹之色從她的面容上退下,取而代之的是遲疑和為難。

正在沉思中,秘書部劉丹然撥進內線來。

“碧卡,楊影什麼時候赴任?”

“我正要找你談這件事,楊影最多只能做到這個週五,下週一就要去紐約分公司歐陽那里報到。”

“接任她的人選我打算推薦技術部的杜心同和企劃部的張端妍,你意下如何?”

“這兩位高級秘書都是上乘之選。”遲碧卡沉吟了一下,“業務部的溫暖呢?她怎麼樣?”

“溫暖也算出色,性格不慍不火,做事機敏靈活,專業素養一流,我本來也有意舉薦她,不過公司有規定,這個位置必須在淺宇服職三年以上,她進來才兩年,資歷還淺,如果讓她上去恐怕其他人會有話說。”

遲碧卡笑道,“丹然,你和我都知道淺宇最大的優點就是任人唯才,想當年楊影也是破格提升,事實證明佔總對她很滿意,否則也不會才兩年功夫就又升一級調到紐約去做副經理。”

職場歷練如許,劉丹然自然也是知眉識眼的人物,一聽遲碧卡這說話,便應道,“你說的也是,佔總本來就不太拘泥這些繁文縟節,這樣吧,我把她們三人都推薦給你,你來比較一下。”

“也好,我找她們都聊聊。說白了這樣大的事我也不能決定,終歸還是要報給佔總,由他來選。”

掛了電話,遲碧卡如悉重負地籲出口氣。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淺宇內部網的公告就發到了每一位員工的郵箱裡,秘書部決定舉薦杜心同、張端妍和溫暖同為總裁秘書侯選人,三人中資歷最淺的溫暖破格入選,多多少少引起一些茶水間話題。

遲碧卡調來三人的過往績評,一一看過後約見杜心同和張端妍。

最後才輪到溫暖。

這已是遲碧卡第二次翻看她的履歷,第一次是兩年前招她進來時。

履歷上的記錄相較前兩人簡單得多,她自十五歲去了英國,一待就是七年,直到二十二歲大學四年級時才作為交換學生回來,翌年畢業考進淺宇秘書部,由於表現出色一年前擢升為業務部高級經理助理。

遲碧卡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溫暖,黑柔長發襯映得她的臉如纖玉,眉色清麗,眸似剪水秋瞳,眼神清亮專注,晶瑩剔透的一雙小巧耳垂上別著兩粒小小的珍珠。

身高約一百六十五厘米,身著粉藍色紀梵希春裝外套和及膝裙,入時而不失端莊典雅,完美小腿套在玉色全透絲襪裡,細緻的腳腕下是三公分高的細跟宮廷鞋,走進來時步履輕盈,身形窈窕玲瓏得令人怦然心動。

較兩年前相見之初她已少了青蔥生澀,多了沉靜安然,論容貌雖比不上佔南弦美絕天下的女友薄一心,但卻有種獨特別緻、淡無波泊的氣度。

即便如此,然而靠裙帶關係上位的人一向為遲碧卡所厭嫌,若不是那個人的面子她不得不賣,今日定不會再和這年輕女子坐在面對面。

由是她冷聲道,“佔總原來的秘書調往美國工作,公司需要推薦一個人接任她的職位,秘書部的劉經理舉薦了杜心同、張端妍和你,請告訴我,你對這份工作有沒有興趣?以及對總裁秘書這個職位有什麼看法?”

溫暖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靜默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卻讓遲碧卡對她另眼看了一下。

不管杜心同還是張端妍,都早打好腹稿以求表現最好,要知道總裁秘書是公司裡所有未婚女性夢寐以求的職位,就算這個溫暖對總裁本人不感興趣,但淺宇總秘一職相對於她目前而言何止連跳三級,權力和薪酬都會與高級經理看齊。

卻為何她的表現會與眾不同,一點也沒顯出應有的興趣?

遲碧卡放緩了語調,“有什麼話你可以直說。”

溫暖微微笑了笑,“我有信心可以把這份工作做好,但就不知道……我是否適合到這個職位去。”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顧慮?”

“因為我的男朋友在代中做事,遲經理你也知道代中和我們公司的生意有交集,要是我在總裁身邊工作,難免會接觸到一些重要的案子和機密,如果以後發生什麼事,我擔心會說不清楚。”

遲碧卡著實一愣,情況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你男朋友在代中公司的職位很高?”大機構裡動輒過萬員工,一對戀人如果是普通職員即使在對頭公司裡也很尋常,除非雙方的職位都敏感才會有所影響。

溫暖平靜地道,“他是代中的總經理。”

遲碧卡幾乎要抹一把冷汗,代中的太子爺朱臨路? !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工作,結果會在下班前公佈。”

溫暖離開後遲碧卡忙不迭撥電話,叫苦不已,“我的好老師,你推薦的人別說安排在佔總身邊,她甚至不適合存在於公司裡,你知不知道——”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讓她整個人傻在當場,象震驚過度,張圓的嘴半響之後才能夠合攏,最後吐出一聲長嘆,“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做吧。”

按以往的工作方式遲碧卡早就自己拍板定案,佔南弦從來不理這些瑣碎事,他只要她推薦的人好用,一向不管那個人是誰,這次她卻特意給視察在外的他寫了封郵件,扼要說明,秘書部舉薦三人,她面談後覺得溫暖最為合適,但她身份特殊,所以請他指示。

說到溫暖最為合適,這點遲碧卡倒不是胡說,拋開資歷和背景不談平心而論她還是會選擇溫暖,因為杜心同和張端妍別有所圖的心思到底逃不過她見慣世情的雙眼,人還沒有上去只是侯選而已,經她三言兩語的試探就已掩飾不住心底的嚮往,可見不夠成熟老練。

反觀溫暖倒是對這件事平常心對待,加上她男友的條件與占南弦差不了多少,想來不會對上司抱少女懷春的遐想,以後對人對事也就可以避免過多的私人情緒,這樣更能協助佔南弦順利開展工作。

臨下班前,回信來了,叫遲碧卡以後這種事都不用匯報自行決定即可,她便往內部網發出公告,一秒鐘後整個淺宇上下都知道了,業務部那尾叫溫暖的美人魚奪魁而出,大躍龍門。

接下來一連幾日,溫暖都忙著在六十六樓與即將離任的楊影交接。

就算楊影已經把手頭上的工作一一仔細交代給她,但大量郵件在一夜之間蜂湧而來,還是讓她應接不暇。

淺宇創始人佔南弦仍差旅未歸,但作為他身邊關係最密切的專屬秘書,所有高階員工與他往來的郵件無一例外會抄送給她,以便她了解、跟進以及處理他給全球下達的各項指令。

在接手之初,每一封郵件她都摸不著頭緒,必須得向楊影請教或主動致電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問清來龍去脈,再細心了解當前狀況和後續安排。

資產管理、金融服務和信息科技是淺宇的三大核心業務,自從半年前佔南弦把資產管理和金融服務的重心轉移到美國,委派了從淺宇創始就和他並肩打拼的死黨任總經理之後,權力便逐步下放。

這次之會把楊影調過去,也是因為她最熟悉這兩方面的工作。

由此佔南弦在本土親自執掌的業務轉向了信息科技,當以前一些不需要向他匯報工作的中階員工也開始寫E-mail上來時,有的連楊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故而,為了把繁重的工作一一釐清,每天溫暖都在六十六樓獨自加班到深夜才離開。

累的時候,端杯開水走進會議室,往地面廣場靜靜眺望。

淺宇大廈於三年前建成,坐落在最繁華的商業地段,一主一附兩座樓各高六十六層,主樓純為辦公之用,打通了上下兩層的接待大堂無比恢宏,三四樓是公司歷程和產品展示館,五樓以上為辦公區域。

主樓與附樓除了地面通道外,在四樓還闢出大型空中花園的綠色植景把兩幢建築連為一體。

附樓包括員工餐廳,咖啡廳,健身室,室內泳池和各種室內球場,集餐飲休閒運動於一體,十五樓到六十樓為酒店式公寓,提供給單身的高階主管或用於解決出差員工的住宿問題,六十一樓以上不對外開放,都猜測那是總裁的私人空間。

關於佔南弦的發家,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奇蹟。

他十八歲考入大學時互聯網在亞洲剛剛起步,極其年輕的他以二百萬資金創建了淺宇速訊,半年後獲得一筆五百萬的風險投資,其後幾年網路如火如荼,淺宇速訊發展到了家喻戶曉。

誰都沒想到的是,在大學畢業前他忽然以三億的價格把公司賣了。

而最離奇的,就在他把公司賣出後不久Internet泡沫吹破,百分之八十的網絡公司紛紛倒閉,像他這樣在最顛峰時期全身而退的人絕無僅有,從那時起,佔南弦這個名字就成了業內神話。

當原來的同行還在為生存而搞得焦頭爛額時,大學畢業的他已輕輕鬆松挾大筆資金進入資產管理和金融服務領域,所營業務不但包括企業私募股權基金,對沖組合基金,房地產投資基金和封閉式基金等多種投資渠道,還提供包括企業併購諮詢、重組和重建諮詢等服務。

半年後,當淺宇速訊支持不下去打算關門大吉時,他卻又花三千萬把公司重新買了回來,改名為淺宇光技,重組後藉殼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當天即超額十多倍認購,開盤兩小時內三十美元的招股價飚升到九十美元,漲幅達到百分之兩百,如此盛況遠遠超過淺宇智囊團原來的融資預期。

隨後幾年裡淺宇的營銷滲透各行各業,最終成為首屈一指的大機構,分公司遍布全球,年營業額近幾百億美金。

到後來,連福布斯都已不知佔南弦坐擁的身家達到多少,在最近兩年間,淺宇更是向美國衛星公司購買且成功往太空發射了兩顆商業衛星。

異禀天賦的商業才華使佔南弦有錢到這份上本來已經有點難,偏偏他除了錢之外還很有貌。

十大鑽石級未婚男中排名第一的他現年二十八,一米八五的修身比例完美得恰到好處,窄腰長腿性感無比,配上如古代畫工一筆一筆精心勾畫的五官,尤其俊容上永恆一抹不沾人間煙火的淡冷,使他整個人透出似遠還近讓人無法抗拒的謎魅。

公司裡的女員工通常這樣形容他,“那個帥得我好想暈倒的總裁”,發展到後來整幢淺宇大樓皆知,如果某位女同胞逢人便說“完了,我今天又暈了”,那代表她剛剛才見過佔南弦。

即使明知只能暗自仰慕他而永無可能,每日里還是有不少女員工在他要經過的地方偷偷匿身等待,膽大的假裝不經意偶遇,膽小的遠遠翹首哀盼,只要能見他一面已心滿意足,這幾乎已成為淺宇未婚女的必修課,由是大樓里天天有人暈得死去活來。

有錢已經比較難,有貌更是難上加難,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穩居花癡流口水對象第一位的佔南弦,除了財貌雙全外竟然還很有情——他是普天之下最有條件花心卻最不花心的美男子,這點簡直要殺死人。

他對初戀女友,那位全城皆知的玉女明星薄一心十年如一日地專情,自十八歲與她相識到現在,雖然生意場上也偶有逢場作戲,但愛情長跑始終無變,多少年來這對金童玉女早已成為萬口稱頌的楷模——

所有報紙上都是這樣說。

總裁專用電梯裡,業務部負責人高訪興致盎然地翻著手中的雜誌,“好像就連這個城市裡的空氣分子,都在翹首期盼你和一心的婚期。”

佔南弦雙手插在褲袋裡,目光落在顯示屏上,看著電梯一層層飛速上升,薄唇淺淺地勾出一抹完美弧度,並不回話。

到了六十六層,當梯門打開兩人俱是一怔。

入眼只見總裁辦公室門口旁、秘書辦公區的頂上,天花板仍亮著兩盞白光長燈,但除了裝點室內和廊道的大盆綠色植物,整層曠闊空間內空無一人,只聞中央空調運轉的聲音,然而秘書桌上的電腦仍亮著,文件也打開未收。

顯然有人還沒走,只不過是暫時離開了座位。

高訪笑道,“溫暖果然還是那麼勤奮。”

被驚擾了的細微腳步聲帶著難以覺察的遲疑,從某處空間內傳來,由遠而近,最終停在會議室門口。

佔南弦轉過頭,端凝淡冷的視線迎上一雙無波眼眸。

兩人相視了有三秒。

溫暖隨即開口,“佔總,高經理。”

“你這麼晚還不走?”高訪打趣,“高階員工可沒有加班費。”

她笑了笑,“這就走了。”

許是身份使然,佔南弦只對她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雙手從褲子口袋裡抽出,推開兩扇暗玫色各一米多寬的精雕木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他一路走到辦公桌後,卻沒有坐下,而是往前兩步站在透明的玻璃幕牆前,這個城市在多年前已經失去星光,曠闊無比的黑夜裡只剩下忽明忽暗的霓虹,微小如盒的車河融著一盞盞等距的路燈,拉出絲一樣的火線光弧。

這樣居高臨下地看去,似身在雲端的夜天,凝睇著人間。

“高訪。”雙手環胸,他喚。

“什麼?”高訪走到他身邊。

“如果有人要把你從這麼高的地方推下去,你會怎麼樣?”

高訪一怔。

“你會選擇抵死不從,還是縱身飛下?”

高訪聽得一頭霧水,“你想說什麼?”他的說話彷彿含著某種機鋒。

佔南弦從遙遠的夜空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他,“沒什麼,你剛才提起一心,想想我和她走了也有十年,確實是時候應該結婚了。”

高訪意外,“你說真的?”

他點了點頭,回到座位,“冷氏的案子籌備得怎樣了?”

“目前還順利。”高訪頓了頓,“這個案子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是代中。”

“這個我知道,怎麼了?”

“坦白說我不明白遲碧卡為什麼會推薦溫暖上來。”

佔南弦淡淡笑了笑,“這件事碧卡問過我。”

高訪再次意外,“你批准的?”

“三人裡碧卡獨獨選了資歷最淺背景也最特別的一個,總有她的理由。”

“那週一的會議讓她列席了?”

“沒有理由不讓她參加,她沒做錯事之前不用把她當賊防著,否則只會妨礙到我的工作。”

“明白,對事不對人,我會告訴管惕。”

佔南弦沒再說話,幽暗眸光投向半敞的辦公室門外,那裡早渺無人影。

星期六一早溫暖便已起床,精心準備好幾道可口小菜。

每個週六中午,除非出門在外,否則她的姐姐溫柔一定會來。

因為爺爺把她們的父親起名叫溫和,於是她父親也延續了這個隨意到有點隨便的傳統——長女叫溫柔,小女叫溫暖。

名字雖然另類了點,對溫暖卻沒多大影響。

溫柔的待遇則相對要差一些,多少年來當身邊從男生到男人全都起哄似地,刻意捏著嗓子尖而悠長地叫她一聲“溫——柔”時,性格一向不算溫柔的她總惱得想殺人。

“我受夠了這種摧殘!”溫柔躺在沙發上嚷道,“如果將來我生個兒子,一定叫他溫度計!”

溫暖失笑,溫大美人受夠了這種摧殘,所以不甘心,無形中便想如同父親一樣嫁禍後人,“如果生的是女兒呢?”

“那就叫溫泉!”溫柔理直氣壯。

“還好,不是叫溫存。”她把手中削好的蘋果遞過去。

溫柔斜斜地抬起美麗的眼,“那麼遠,我怎麼拿?”

明明只要探個身就可以到手,真是懶得無可救藥。

溫暖起身,走過去把蘋果直接塞進她的嘴,“老爸當初怎麼沒叫你溫室的花朵?”

“我呸!你還叫溫吞吞呢。”

溫暖笑著回房去換衣服。

雖然是周六,她還是想回一下公司,楊影已經走了,佔南弦也已回來,下週一她就要獨自上陣,還是準備周全一點比較好,別到時周一開例會上司一問她三不知。

溫柔看著她身上淡紫色的外套和及膝裙,不禁翻翻白眼,“你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買幾套這身衣服的,還去幹嗎?”

溫暖套上半寸跟的珍珠色鞋子,把長髮捲起,以可藏進發間的淡翡簪子固定,“我不去留在家又能幹嗎?”

“溫暖。”溫柔的眼神可憐兮兮,如同被人拋棄晚飯沒有著落的小狗。

“親愛的,這招只適合對你的男友使用。”

溫柔眉一挑,“哪天我非把佔南弦從薄一心裙下撬過來再狠狠踹掉!”

“wow!”溫暖不由為她的豪情驚嘆,“我拭目以待,記住千萬別讓我失望。”說完笑著拉上門離去。

母親在她們年幼時已經過身,十年前父親也已去世,溫柔把老房子賣了換成兩套公寓,姐妹倆各有各住,加上父親留下的遺產,不多不少夠她們這輩子豐衣足食,又因為世上只得姐妹二人,所以她們格外友愛。

溫柔在一個大型的證券公司做投資經理,工作非常刺激,也很有成績,行內提起溫柔不少人都認識,溫暖為她由衷高興。

至於她自己,本來一直乏善可提,沒想到會被破格調到六十六樓,最近竟有不下五家公司想挖她的角,似乎一下子就在職場裡出了名,當然,她不排除其中有些公司可能對她所接觸到的淺宇案子更敢興趣。

剛剛把車停好,溫暖便見到一輛寶石藍的BUGATTI急駛而來,車身猛地九十度打轉,泊停在她的車子對面,車裡的人與她一同走了下來。

“佔總。”她微笑問候。

見到她佔南弦有絲意外,但也只是微一頷首,便徑直走向專用電梯,溫暖跟隨在他身後,在他停下後她仍往前走,員工電梯在十米以外。

佔南弦側首,看著她的背影兩秒,淡聲道,“你過來。”

溫暖停下腳步,短暫的躊躇後回身走來,與此同時電梯門叮聲打開,他率先進去,挺拔身形隨意地立在中央,她跟著入內,輕輕站到角落的最裡頭。

直視全鏡面的梯門,佔南弦鋒利冷凝的眼眸從鏡中鎖定身後嬌妍的身影,她的視線始終水平停在他筆挺的後肩上,即使她已身高一六五也還是比他矮了一個頭。

“電梯的使用密碼是零九零九。”他說。

半垂的長睫定了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是,我記住了。”

“溫柔剛才給我電話。”

她訝異抬首,望向鏡中他密無情緒的眼瞳。

他淡幽的薄唇彎出淺弧,“她極度抗議我以——養不活一隻狗的薪水來奴役你。”

她笑了笑,“她不了解我們公司的福利制度。”那是薪資構成的重要部分。

“其實我和她一樣奇怪。”他深不可測的眸光透過鏡子折射落入她疑惑的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想了想,她一臉認真,“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收了代中的巨額支票,答應幫他們做商業間諜。”

電梯門叮聲收起,兩人再無法看見對方的表情,佔南弦微微向後側了側頭,終究什麼也沒說,她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走遠,才走出電梯。

活過二十五年,溫暖的最大感悟就是做人不能執著。

一執著,人生就沒了樂趣。

絕大部分的人,主觀意識上都是:我,我怎樣,我想怎樣,我要怎樣,我就是怎樣……不管什麼時候面對什麼人,第一個念頭出發點首當其衝永遠是率先表達、肯定和堅持自我,一有人逆我意或我的想法不得而行,馬上萬千委屈。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一年,她堪破了這點。

成年後的她性格十分圓融軟柔,可以說沒什麼事一定要堅持,在她看來其實都無所謂,身邊的人譬如溫柔,隨她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隨她愛在自己身邊做什麼就什麼,她一點都不介意。

世間之事原本百分之九十都不需上心,即使是對風流倜儻的朱臨路,從大四到現在她已做了他三年女友,也一樣如是。

私人會所裡,朱臨路把碟中的牛扒切成小塊給她,“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你做了佔南弦的秘書?”

她抬眼,“我說與不說重要嗎?反正你都第一時間知道了。再說了,你又什麼時候告訴過我,你每次追的都是誰家的姑娘?”

朱臨路被她的話堵得啞口,俊眼內閃爍著笑意,第一千一百次道,“跟我回家去見父母?”

她無限同情地看著他,“令堂又逼你結婚了?真可憐。”

他氣結,“你總是這麼不稀罕我!”

這是什麼話,她撫著受傷的心,“朱公子,麻煩你去看一看報紙,全城都知道你昨晚挽著一位明星上了頭條,前天是模特兒,大前天是名門閨秀,大大前天——我不稀罕你?三年來我可是全當看不見你的風流韻事,只癡癡苦等你什麼時候浪子回頭。”

她背著報上的台詞。

朱臨路氣得幾乎要把餐巾摔在桌上,“溫暖!”

“小的在。”她恭應。

他狠狠瞪著她。

溫暖嘆口氣,放下餐具雙手一攤,“你看,你叫我出來我絕不敢留在家裡,你叫我吃牛扒我絕不敢吃豬羊,我這麼好的女朋友你還想去哪裡找?”

朱臨路氣極反笑,嘴角大大裂開,與此同時她清晰地聽到一絲極輕的微微笑聲,仿似被逗笑後有效克制著只發出一絲輕哂,雖一閃即逝,然那種她所熟悉的淺淡——她驀地回頭。

隔著兩張無人的桌子,迎上她的視線佔南弦並沒有迴避,放鬆下來背靠軟椅的身子散漫息慵,一雙黑瞳卻如清冷夜空閃光的星。

“你看什麼呢?”他的女伴嬌柔地問,就要回過頭來。

溫暖趕緊轉回身子,朱臨路已經一臉不悅地叫侍者結帳,簽了字他牽起她離開,經過佔南弦桌邊時,她禮貌地道,“佔總。”

他沒說什麼,依舊只是對她頷了頷首,與朱臨路則是王不見王,誰也不看誰一眼。

坐在佔南弦對面聞名全亞洲的絕色女子卻在那一剎微愕,“溫暖?!”

她微笑,“嗨,一心,好久不見。”

朱臨路冷哼出聲,迅速將她拖離現場,走遠了才抱怨,“代中里大把職位適合你,你何必非在淺宇領一份薄薪。”

“我在淺宇工作都兩年了,以前也沒見你說什麼。”

他苦著臉叫道,“以前你三百年都見不到他一次,我當然不擔心,現在怎麼同?你和他天天雞犬相聞,搞不好哪天就臭味相投然後一起升天,只剩下我一個人孤苦得道,只好出家去做和尚了。”

溫暖失笑,“別忘了當年還是你幫我投出去的幾十份履歷呢。”

雖然也有不少公司叫她面試,但最後也只淺宇錄用了她。

朱臨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他側頭看她,“溫柔最近和一位新加坡人來往密切。”

她怔了怔,“我沒聽她提過。”

“可能她還沒敲定,也可能不知道怎麼和你開口吧。”

她點點頭,不再說話。

回家後,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朱臨路既然說了出來,可見溫柔和那位關係已有點非同一般,便連不相關的外人都知道了,為什麼溫柔卻要瞞著她這個作妹妹的?

睡得不好,翌日早上醒來見到鏡中眼底青色隱現。

回到公司後溫暖交代助理秘書丁小岱把她早已準備好的資料抱進會議室,不會兒高訪和技術部的管惕相繼而來,佔南弦也按時到達,三人見到有條不紊地擺放在桌上的資料時都有些訝異。

溫暖逐一派發,“這是淺宇的簡章,資質認證,公司的資本結構,近幾年的投資收益,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出的審計報表,對投標案子的構想規劃——還差投標書,這個需要技術部提交。”

高訪驚訝不已,“這些都是你自己準備的?”

“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沒有不對,我只是好奇,你的速度也太快了。”高訪望向已在主席位入坐的佔南弦,看來他的判斷還真精準,遲碧卡果然眼光獨到。

佔南弦打開面前的資料,翻看了約有一分鐘才合上,抬首道:

“我們開始吧,這次冷氏要打造全亞洲最豪華的渡假村,預算投入的資金高達百億,上百億的投資意味著冷氏分包出來的案子不是哪一家能夠單獨吃下,估計會有八到十家公司分別承包不同的工程,不過我的興趣只在整個渡假村的全智能自動化控制系統這部分。”

高訪道,“就目前所知,打算競投智能化控制的大公司除了我們還有代中,南翔,長洪和勁星,後三者都不足為敵,我們真正的對手是代中。 ”

“管惕你組織人一周內把技術方案和投標書寫出來,高訪你負責採購,只要供應商肯給我們比其他公司都低的折扣,可以和他們簽一份長期合作協議,總而言之——”佔南弦環視三人,視線無聲無息地在溫暖臉上稍作停留,收回眸光後唇角微勾,“這個案子,我志在必得。”

接下來的商議,把各項專案裡需要決斷的事都一一作了安排,

散會後溫暖去洗手間,捧起水往臉上潑,鬢邊的髮絲被沾濕了她也不擦,抹去臉上多餘的水珠,吹乾了手便走出來。

回到座位時丁小岱對她說,“溫姐姐,佔總剛才找你。”

她敲門進去,走到暗玫色華貴大氣的原木桌前。

“坐。”佔南弦頭也不抬,只專注地看著極薄白金筆記本的屏幕,修長如玉的十指擊鍵如飛。

她依言坐下。

寫好郵件發出去,把手提推到一邊,他雙手交握置於桌面,“一心說想請你吃頓飯。”

她顯然有些意外,笑答,“好啊,等哪天我約了溫柔,大家聚一聚。”

他淡然清淺的眸內浮上譏色,“和溫柔有什麼關係?”

她一窘,“大家都認識,連我姐姐一起請也花不了你多少錢。”

手提裡顯示有新郵件,佔南弦的視線被吸引過去,一時沒有回話。

溫暖垂下眼眸,真的,到底什麼時候起,她也學會了說場面話?其實她不想和任何人聚舊,從英國回來這麼久她既沒新朋,也無舊友,友誼這種東西,她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著手回信,不經意問,“平時有什麼消遣?”

“也沒什麼,就是看看書,做做飯。”

敲著鍵盤的手指一頓,他側頭看她,“真不簡單,連飯也會做了?”

她笑笑,“人總歸會變的。”

唇角一勾,他的目光又轉回電腦屏幕上,“既然你不想出來,我們也不勉強你了,一心那裡我和她說。沒事了,你出去工作吧。”

“好的。”

當把兩扇精雕細刻的門從外面拉上,溫暖臉上淺淺的笑容再支持不住全然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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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7: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競奪,冷氏

週六時溫柔照舊過來午飯,吃飽喝足後躺在沙發裡看書。

溫暖席地而坐,打開筆記本電腦工作。

“你今天怎麼不回公司了?前幾週不是一直很積極,吃完飯連午覺都不睡就走了?”溫柔問。

“那時剛接手,要翻查的資料很多不方便帶回來,現在上了軌道基本都可以在家處理,也就懶得再跑來跑去。”

溫柔看她一眼,“不會是佔南弦惹到你了吧?”

溫暖笑,“你想到哪去了?我現在聽差辦事,老闆就算叫我五時三刻死,我也不敢拖到五時三刻零一秒。”哪有上司惹到下屬的說法,他不找她的茬已經該偷笑還神了。

“可我怎麼看你的樣子都像以前,一不高興就悶在房裡,明明發脾氣還一字不說,把得罪你的人不冷不熱地晾著,非得對方哄個一萬三千遍才肯回心轉意。”

“你也會說那是從前,你看現在臨路哄我不?”一月半月裡都見不到他幾回人影。

“你和朱臨路怎樣了?”

“和以前一樣。”

“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水到渠成的時候。”

溫柔受不了地瞪眼,“你還不如說水滴石穿的時候。”

她微笑,“繩鋸木斷也行。”

“該做什麼就去做,我最煩什麼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真是的,要不我索性把你家廚房的水槽鑿一道渠出來,然後放滿水,這樣就水到渠成了。”

溫暖失笑起身。

“你幹嗎?”溫柔叫。

“去給你找鑿渠的工具。”

溫柔手中的書如暗箭激射,溫暖連忙躲過,進廚房把芒果削好端出來,然後繼續埋頭工作。

溫柔翻翻白眼,“我已經把老爸留給你的錢翻了三倍,你幹嗎還每天一早爬起來辛苦賺一點點月薪?”

“不工作也沒事做,難道留在家裡自己給自己做煮飯婆?”

其實她的薪水並不如溫柔和朱臨路打擊的那麼低,因為級別高,日常開銷包括置裝費用全可進公司帳單,目前這種生活狀態她很滿足,生無可憂,夫復何求?

“真不知道怎麼說你,除了朱臨路不管男女一概不和人來往,如果真那麼喜歡他,不如早早嫁過去了事,別一味放牛吃草,搞不好放到最後他被別人牽走了。”

“恩?你聽到什麼了?還是見到什麼了?”

“我眼睛耳朵都不好,沒聽到見到什麼,倒是希望你的能好一點,別一心只做淺宇工,兩耳不聞男友事。”

“謝謝老姐提醒,別說我了,聊聊你吧。”

溫柔懶懶地掂起芒果,“我?我有什麼好聊的,天天除了想賺錢就是想賺更多的錢。”

聞言溫暖的眸睫半垂,笑了笑,“有時候你也關心一下自己。”

溫柔拿著芒果的手定在半空,“什麼意思?”

她抬頭,眸色平和,“其實你不用每個週六都抽空來陪我。”

溫柔扯扯嘴角,“我說錯什麼讓你不高興了?是剛才關於朱臨路的那番話?”

“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我知道自己生活單調所以你總放心不下,只是我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你大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就算從前,我也不是你的責任,你從來不欠我什麼。”

溫柔默不作聲,把芒果一片一片吃完,然後起身,“我還有事,改天再聊吧。”

溫暖也沒有開口挽留,只靜靜看著她離去。

如果,世事可以重頭來過,今日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幸而在沒有盡頭的日子裡,這世上還有一樣東西可供她消遣,就是音樂。

她躺到沙發里,拿起遙控器打開唱機,讓如水琴聲流瀉一室。

年少時養成的習慣,每天早上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音響,然後在滿室繚繞的樂聲中起床,穿衣,洗漱,早餐,從空靈的NewAge到打榜的流行歌無一不聽。

多少年來,每一個夜晚,也是定好時的音樂在黑暗中伴她入眠。

隔著落地窗紗的室外,午後陽光滿天,四月的天氣淡淡地,被悠和樂聲悄然帶出回憶的滋味,有一點揮之不去的餘甜,更多卻還是滿腹無處可藏的辛酸。

真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

下午三點,寶藍的BUGATTI準時駛入淺宇的地下車庫剎停在專用車位裡,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對面的車位空空如也,佔南弦的薄唇微彎起來。

坐在副駕駛座裡的薄一心訝問,“你笑什麼?”

“她今天沒來,你見不著她了。”

薄一心失望,“怎麼這麼巧。那天見到她……好像變了很多。”

唇邊淡弧依然,下得車來,眸光從那空的車位上一掠而過,佔南弦沒有應聲,變了很多嗎?看上去確實似乎是,從內到外彷彿變了一個人,然而骨子裡的一些東西卻始終沒改,脾氣還是那麼大,心氣還是那麼高。

薄一心挽起他的手臂上樓,“你知道嗎?曾經她是我心裡一面無法攀到的旗幟。”

佔南弦笑看著她,“你在說笑?連續三屆蟬聯金像獎和金馬獎的雙料影后,出道十年不但囊括亞太影展和戛納影后,甚至有兩部戲獲奧斯卡提名,名成利就之外還有我這麼好的絕世男友,放眼全亞洲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女人可以和你匹敵,還不知足?”

溫暖有什麼?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秘書,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占著一席之地,裡外一張桌一把椅一部電腦加無數資料和案子,分分鐘得看老闆的臉色做事。

薄一心隨手抽過溫暖桌面的文件夾,看見裡面一項項分門別類貼著標籤,條理分明,檢索便利,合上放回原處,她輕輕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那種感覺?越成功就越覺得原來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反而會懷念以前沒有被功利心污染的歲月。有時候午夜夢迴,醒來時總覺得心口有個洞,開始不知道是什麼,隨著一年一年過去,有一天終於明白,原來心底一直有著一個歉疚很深的結。”

她轉頭看他,“如果不是你不允許,早兩年我就想聯絡她了。”

“我也是為你好,你找上門只會自討沒趣。”

“不至於吧?那天她不是也和我打招呼了?沒有拒人於千里啊。我只是奇怪,她以前性格那麼爽朗,現在竟然飄逸得像個仙子,讓人難以想像。”

佔南弦片刻後才道,“她確實變了很多,整個人,非常自閉。”

薄一心驚訝,“我一點沒看出來。”

“她在淺宇工作兩年,沒交一個朋友。”

薄一心的神色變得微微黯淡,半響說不出話,最後才苦笑了一下。

“都是因為我吧。”

佔南弦搖頭,“和你無關,當年……可能發生了一些連我都不知道的事。”

“連你也不知?”

“恩,不過那不重要。”佔南弦輕摟她的腰,“現在我只有一個心念未了,等我了結了這件事,就和你結婚。”

薄一心不再作聲,將額頭抵在他的肩窩,睫梢拂過暗影裡他的襯衣,有些出神。

迎著落地玻璃藍幕外的光亮,他的眸子凝成幽幻之色,似無情絕然硬如鐵石,又似縈繞了千絲萬緒柔軟如水,似深潭博淵吞融了每一寸躊躇無以撼動,又似萬馬奔騰心念如浮雲繁變到了極點。

終究複雜得無人能懂。

光陰,流年,似箭,如梭。

古人就是雅緻,能想出這些美妙的詞來形容尋常的日子,貼切又唏噓。

就在這白駒過隙中,溫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終於還是到來。

佔南弦當下親自主持的淺宇光技由於和代中是同類型企業,兩者又同是業內排名數一數二的龍頭,所以競爭是白熱化的。這些其實都與溫暖無關,與她相關的是,她必須隨佔南弦出席冷氏的競審會,即是說她將和朱臨路在對手席上相見。

冷氏大會議室裡那張內外兩層巨大的長橢圓會議桌邊,坐滿了夠得上份量的各家公司來人,主持會議的是冷如風偕同第一總助殷承烈,在他們旁邊坐著五位全球頂尖顧問。

與會每家公司有十分鐘作自我介紹,然後回答冷氏方面提出的各種近乎刁難的問題。

第一家不過剛剛開談幾分鐘已被殷承烈打斷,“你只要告訴我,在你們公司的計劃裡,我們不靠任何其他東西,只依靠你這套系統,能否為渡假村吸引到一定規模的客人?”

這問題一出在場大部分人全都一愣,全智能化控制是為了使客人入住更舒適,通常這會是定位為服務手段也不是直接的營銷手段,但顯然冷氏的要求比“通常”要高瞻遠矚也嚴厲苛刻得多。

那位負責人啞在當場,看上去對這個問題事前沒有一點準備,沉默數秒後他合上面前的計劃書,帶領團隊靜靜離開。

這個遊戲的規則是,對任一個問題如十秒之內回答不出,請自動離場。

溫暖輕輕搖頭,全公司可能長達兩三個月的精心準備,到頭來就這樣連自我介紹都沒講完已被逼打道回府,曾集多少人日夜加班的努力,不過一瞬間已付諸流水,商事如戰,殘酷到已近乎荒唐的地步。

佔南弦俯首在她耳邊低道,“查一查冷如風右手邊那位顧問的底細。”

他獨特的氣息隨著說話淺淺拂過她的耳垂周圍,尤其當他說完回身時,薄薄的唇瓣似乎輕蹭過她的耳廓邊緣,溫暖只覺半邊臉連著頸上肌膚全都熱辣辣地發燙,任是一顆凡心在塵世裡已沉如入定,此刻也控制不住突突加速。

悄悄深呼吸鎮定心弦,她迅速打開只有半本書大的超薄掌上電腦,以無線網連上淺宇龐大的資料庫,把那位顧問的名牌寫入搜索,在一分鐘內瀏覽歸類,簡明扼要地整理出佔南弦所要的答案,然後指尖輕敲桌面。

他轉過頭來一目覽盡,再望向她手邊的資料,彷彿心有靈犀她馬上抽出技術方案,翻到系統設置的部分輕輕推到他面前,他微彎唇角,看了她一眼,眸光略微下移,定在她粉色未褪的細緻耳墜,抬睫又看了她一眼。

溫暖怔了怔,不明白為何他的眼神在淡冷中多了一絲她說不出的涵義,還沒來得及細想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地方,意識已受到干擾而不自覺抬頭,橢圓長桌的對面朱臨路正臉色不豫地盯著她。

她幾乎本能地想笑一笑,即刻醒覺場合不對而忍住,只以眼神向他表達著祈求,希望他寬諒,緊繼著身邊的存在感又使她回過眸來,佔南弦的目光已變得冷沉,似警告她此刻最好工作態度專業一點。

溫暖幾乎想抬手去抹額頭的細汗。

“你記一下,這幾處地方需要修改。”佔南弦道,語氣十分薄冷。

她趕緊拿過紙筆,把他所說一一記錄在案。

上午會議結束時淺宇和代中都順利過關,七家公司只刷剩四家,最終由誰問鼎下午即見分曉。

溫暖才收拾好桌面朱臨路已走過來,根本不管場合對不對,也彷彿沒看見佔南弦和高訪還坐在她旁邊,他毫無顧忌吻上她的臉,“和我一起午飯? ”

她有絲尷尬地推開他,“不了,我還有工作。”

“那我給你電話。”朱臨路寵溺地搔搔她的頭頂。

在他離開之後佔南弦才緩慢地拉開椅子站起來,眸光比先前更疏離三分,幾乎帶有一絲對她公私不分的薄厭,“我前面交代要修改的地方,你最好一點也別出差錯。”

“是。”她答,一個字也不多說。

他帶著高訪離開。

她的男朋友是她所屬公司的死對頭,可想而知她的身份有多敏感,正常而言佔南弦不應該讓她接觸這個案子,她不知他哪來的信心這麼信任她,所有檔案資料全由她一手準備。

在電腦上快速修改好每處地方,用超薄的便攜打印機印出來,拆開各份文檔,把裡面的相關頁面抽掉後換上新的,才剛弄好,朱臨路的電話已進來, “有沒有想我?”

她微哼,“你剛才故意的?”

他哈哈大笑,“果然冰雪聰明,難怪佔南弦重用你。”

“朱公子,毀人飯碗小心會遭天譴。”

“我補償你一個金碗不就得了?”

“奴家不敢當。”目前的飯碗她用得還比較順手,他別存心打破她就偷笑了,看看表已經一點半,離會議開始還只有半小時,溫暖這才想起自己沒吃午飯, “不和你聊了。”

“那給我一個Goodbye kiss。”朱臨路說,蠻纏得令她發笑。

一回首卻見佔南弦和高訪已從門口進來,“先這樣。”

她慌忙掛斷電話。

高訪遞給她一份三文治,然而因為整個上午的緊張所至她已全無胃口,就著水咬了一小半後再也吃不下去,難怪有書裡說這種日子不是人過的,再多來幾次不得胃潰瘍也非患上神經性胃炎不可。

佔南弦坐下後翻了翻她改好的資料,沒說什麼,視線繼而在她擱於桌面再也不動的三文治上略為停留,隨後便轉了開去。

待到朱臨路帶著下屬進來,只有在佔南弦身邊工作過的人如同高訪和溫暖才感覺得到,他看上去和平時一樣冷淡的神色實際上已起了細微變化,俊眉幾不可察地薄蹙,唇角也微微輕抿。

“怎麼了?”高訪壓低聲音問。

“他們的標書換了封面,不是上午那一份。”

高訪與溫暖對望一眼,俱是不明所以。

佔南弦垂下翹密長睫,凝神尋思,片刻後他看看手錶,對溫暖道,“把標書給我。”

她遞過去,他翻到設備和金額的部分,毫不猶豫飛快修改其中參數,最後把總標價劃掉,以筆寫上另一個數字。

不需吩咐,在他動手修改文件的同時她已進入電腦,他每改一行她跟著改一行,等他寫上總標價放下筆時,她已經把文件改完列印,兩人一聲不出,卻默契得像已共事多年,把坐在一旁的高訪看得異常驚詫。

溫暖拆開標書換好的下一刻,冷如風一行準時進來。

這個已過上半歸隱式生活的傳奇人物,俊美無儔的畫顏婚後多年依然無改,一雙曾如晶鑽燦閃的黑玉眼瞳,即使已韜光隱晦地溫和也仍懾人心魄,往寬大的皮椅裡隨意一坐,舉止之間便帶出雍容華貴的氣度,儼然這場至高無上兵不血刃的角斗裡,唯一仍是雅絕全場的他掌定乾坤,言傾天下。

餘下的四家公司把標書再度提交。

常規答辯進行不到一小時另兩家也被冷如風否決退出,然後殷承烈面帶奇色地把淺宇的標書遞給冷如風,他放下手裡代中的資料,拿過來掃了一眼,黑瞳閃過魅異,懶洋洋地靠向椅背,“佔總裁,你報出這個價格,不怕虧本?”

佔南弦淺淡地笑了笑,回道:“這個價格綜合了淺宇幾大部門的努力所得,我對我的員工很有信心,虧本生意我們不會做。當然,如果你指的是我所報利潤比你預期中的低,那麼我可以坦白說,為了獲得這個項目我確實把利潤壓縮了一定空間。好比冷總裁你希望以系統本身吸引客人,只要這項工程做成功,案子本身就會成為淺宇技術領先全球的標誌,眾所周知,這種無形資產所會帶來的實質性收益在未來完全不可估量,所以說,我何虧之有?”

有顧問質疑,“但是投資週期那麼長,你有足夠把握支持到利益回籠而不會出現資金缺口?”

“蔽司這季度剛完成的審計報告就在你桌上,關於我們的實力,最不需要被懷疑。”

冷如風微笑,“不錯,年輕有為。”說畢站了起來,殷承烈也隨之站起。

溫暖還沒明白過來已看到朱臨路臉色不對,然後冷如風走到他跟前,伸手與他相握,“朱先生,我很抱歉,由於淺宇的競價最貼近我們的預算,方案也更符合我們的需求,所以這份合同顧問團給了他們,希望下次有機會再和代中合作。”

就這樣一言定音,無形硝煙的戰場終於落幕,佔南弦以果敢決斷和精準預算勝出,直到朱臨路帶著人離開,溫暖始終不敢再看向他。

高訪留下處理合同,佔南弦偕溫暖先回淺宇。

電梯裡他問,“拿下這個案子你怎麼想?”慣常清冷的眼眸依然不顯山不露水。

溫暖笑,“坦白說,我沒任何想法。”

並沒有因淺宇勝出而喜,也沒有因朱臨路輸掉而悲,對於她而言,只不過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管這兩家公司或兩個人之間在爭什麼,都與她無關。

根本世上一切成王敗寇,包括這位頂頭上司在內任何人的榮耀得失,都與她這小小女子無關。

佔南弦盯著鏡中的她,“想來也是,不管美貌、金錢、身份相當的男友或是體面的工作,你都已經擁有。”唇邊彎出一絲諷意,“這世上再沒什麼能使你感興趣?或是——能打動你鐵石做成的心?”

她想了想,“還是有的。”也只有這一樣了。

許是勝仗後心情好,他難得地被勾起些微興致,緩緩轉過身來,“哦?”

“睡眠,每天我恨不能睡到日上三竿。”從調上六十六樓,工作便佔據了她的全部,忙起來一天睡不到五小時,她已經覺得自己嚴重睡眠不足。

一隻長臂倏然貼著她耳際撐上梯壁,她被全然籠罩在他由不可思議轉為難得一見的薄惱氣息裡,近於咫尺的聲音在她耳際再度低低響起,“你——耍我?”

“卑職不敢。”她恭聲應道,身子微退,後背貼上扶桿再避無可避。

他的呼吸就縈在她耳邊。

頃刻後梯門在他背後打開,他沒有動,她也不敢動,怕一動頸邊肌膚就會觸到他的薄唇,臉頰再度被他淺如蘭馨的吐納拂得微微麻癢,佔南弦看著那抹粉色在眼底浮現,果然是自己的靠近而引起,一瞬間眸子幻變千色。

最終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徐徐勾起唇角,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溫暖以手掩唇,輕悄地呼出口氣,只覺精神疲憊。

明明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她不需防備什麼,可是每次和他單獨相處一顆心總控制不住懸上半空,既怕一言不合他便忽然以言語相刺,譬如那句輕描淡寫的“我們也不勉強你了”,又怕萬一有什麼閃失,也許就從此陷入萬劫。

萎靡地迴座,把沒讀的電郵回復完畢,處理完手頭剩餘的工作,再把佔南弦翌日的行程發郵件提醒他,做好這些時早過了下班時間,收拾東西中看見高訪過來,相互打了個招呼他走向總裁室,她則熄掉電腦去搭電梯。

下到停車場,翻了半天包也找不到車匙,不得已她只好再上樓。

厚厚的地毯消弭了她走路的聲音,所以當她走近辦公桌時,聽到虛掩的精雕木門里傳來高訪的說話聲。

“今天朱臨路在冷氏隔壁的酒店包了一個小型會議室,在裡面安置了一組人員,現在能查到是,他確實在中午休息的那段時間接了一通電話,然後吩咐在酒店侯命的人重新更改了標書。”

佔南弦不作聲,高訪繼續匯報。

“朱臨路重新提交的標價比我們原定的低一百五十萬美金,與冷氏原來的標價幾乎一致,本來這件案子應該萬無一失會落在他手裡,只是誰也沒想到,冷氏內部在綜合上午各家公司的計劃和建議後,中午時也更改了一些項目重新修改預算,結果反而變成我們公司的計劃書與標價更符合他們修正後的需求。”

聽的人依然靜默無聲。

“整件事只有兩種可能,朱臨路中午所知道的,一可能是冷氏的底價,所以他把自己的價格作了調整,二可能是我們的底價,所以他在我們的價格上適當降低。現在不能確定的就是,他的消息來源到底是一還是二。”說到這裡高訪遲疑了一下,“溫暖好像中午和他通過電話……”

溫暖凝神,四周安靜得她能聽見耳際不適的嗡嗡聲。

佔南弦始終沒有說話,然後裡面傳出一些動作帶起的聲響,她飛快悄然退開,閃進員工電梯,心裡只覺又好氣又好笑,朱臨路想砸她的飯碗還真是砸得不遺餘力,竟存心把她置於水洗不清的境地。

又過了一會,佔南弦才終於開口,“不是她。”

“那他的消息哪裡來的?”

“今天的事你不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什麼地方?”

“第一,冷如風在中午時才突然對內公佈更改招標價,這在我記憶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沒錯,按理說這種事不應該發生。”

“第二,冷氏對參與者的要求都很苛刻,到最後就只剩下我們和代中時,他們本應更審慎,對我們應該盤問得更仔細,但冷如風卻反常地並不與顧問團商磋,就直接作出決定把案子給了我們。”

“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為什麼那麼做?”

“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

“就是冷氏方面出了問題,有人把標價洩露出去,而這可能已經不是第一次,所以冷如風藉這個機會設下圈套,他根本不是臨時更改招標價,而是一直不動聲色地用著假價格對內周旋,直到最後一刻才把真價格拋出,偏偏代中公司的競價還就與他們的假底價相近,所以才會被冷如風立馬否決,我相信他現在應該已經圈定洩密的人了。”

高訪驚異,“那豈非今天所有人都不過是陪冷如風演了一場戲?”

佔南弦淺笑,“據說這位地產界大亨的愛妻有句閨房蜜語,叫他笑裡藏刀豬。”

“不會吧,他還把手段玩到自己老婆身上?”

“傳言他用來對付老婆的手段玩得比生意場上的還厲害,不過今天真正讓我疑惑的人,反而不是他。”

“那是誰?”

佔南弦沉思了一會,慢聲道,“朱臨路。我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更換標書的封面?他完全可以把修改後的標書做得跟原來一模一樣。”

高訪挑高了眉,“你的意思是——他存心引人注意?”

“準確點說,是存心引起我的注意。”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

朱臨路為什麼要明修棧道暗渡陳滄,有意無意地把這單生意讓給淺宇?

一連幾日溫暖都找不到朱臨路。

他的關機,打去辦公室秘書說他出了遠門但沒交代去哪,打到家裡一直無人接聽,她一籌莫展。

無聊中拿著翻看號碼,當翻到溫柔時她停了一下,那日之後溫柔再也沒有來過,偶爾幾次她打電話過去,聽筒里傳來的嘈雜聲讓她知道溫柔不是敷衍或推搪,而確實是忙得抽不出時間來和她聊一聊。

後來才在財經頻道裡看到,原來市道大好,指數每日瘋漲不休,隨便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殺進股市,最低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收益,難怪身為投資經理的溫柔會忙得一塌糊塗。

溫暖卻不懂這些,也很少關心。

目光在那個號碼上停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撥出去。

人與人之間,就算親如姐妹可能也需要一定的距離,即使已經盡量小心翼翼,也還是不可避免揭到了溫柔的心事,事後問自己,是無心還是有意?是真心希望她放下自己,還是其實有著一絲被久瞞的氣惱,所以才蓄意將她逐離?

那麼多年過去,已經麻木,不想再去分辨誰比誰更痛。

所謂親人,到底只剩下這一個姐姐而已,未來短短十幾二十年生老病死轉眼即逝,還有什麼好爭執的呢?不說就不說吧,如果順從她,由得她在自己身邊打轉能讓她感覺快慰,又何妨由她而去。

“溫姐姐!”

溫暖驚然,望向聲音來源。

小岱瞇著眼笑,“你的電話在響。”

溫暖連忙接起內線,六十六樓人煙稀薄,佔南弦在時各部門主管還偶來走動,他若不在偌大空間便靜得出奇,所以她把電話鈴聲調得極低,沒想到一出神就漏聽了。

“溫暖,我是人事部的遲碧卡。”

“遲經理你好。”

“你最近是不是周六下午都回公司?”

她一怔,“前陣子事情多,我覺得時間不夠用,所以——”

遲碧卡笑了起來,“不用緊張,我不是追問你什麼,整個淺宇除了佔總大概也就只有你周末會主動回來工作,你這麼勤勉我這個推薦人不多不少也沾光呢,對了,佔總交代我周末給你計加班費,按平常日薪的三倍,我就是和你說一下這件事。”

溫暖剛想解釋最近已沒再回來,忽然明白過來,只得應道,“我知道了,謝謝遲經理。”

佔南弦這哪是獎勵,分明是要買斷她的周六下午,拿了這三倍日薪,以後的周末她想不回來也不行了。

“溫姐姐,你剛才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丁小岱拿著蘋果走過來。

十八歲職高畢業的她是溫暖的助理秘書,負責斟茶遞水影印打字,雖然入世未深但人很聰明,由於六十六樓除了佔南弦外就只有她們兩個,所以午休時她總愛纏著溫暖聊天。

半個身子趴在溫暖的辦公桌上,丁小岱一邊咬著蘋果一邊對她擠眉弄眼,“不會是想我們佔總吧?難道連你也抵擋不住他的魅力加入了暈倒一族?”

“聽你這麼說,公司裡有很多暈倒一族?”

丁小岱瞪圓了眼睛,看她就像看天外來客,“姐姐,你真是太不了解民生了。”

溫暖掩嘴,笑聲從指縫裡洩出來。

“我告訴你哦,這暈倒一族呢又分普通暈,比較暈,和特別暈三種。”

溫暖忍不住笑,整張臉也趴在了桌上。

丁小岱順手把蘋果遞到她面前,“你要不要也咬一口?”

她慌忙搖頭,下一瞬立刻從座位上跳起,總裁辦公室門口正無聲無息地站著一道身影,她臉上盛開如花的歡妍來不及收起,那道燦爛無邊的笑容就這樣映入了佔南弦說不出什麼情緒的眼底。

八卦被抓包的丁小岱異常機靈地目不斜視,假裝完全沒有看見佔南弦,只笑嘿嘿地對溫暖道,“溫姐姐,我去給你衝杯咖啡。”一溜煙跑離了現場。

佔南弦走過來遞給她一份文件,“你準備一下,晚上陪我出席這個酒會。”

“不是高訪陪你去?”

“日本有張單子要談,他下午飛過去。你趁這個機會認識一下其他公司的老總,方便以後聯絡。抽空把這些客人的資料背熟,到時我會需要你協助。”

“好的。”

他不再說什麼,抬腿便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回頭,果不其然擒住她若有所思的眼波,不意被逮個正著,溫暖赫然別開視線,他淡淡一笑,身形沒人大開的電梯中。

一直到下班佔南弦都沒再回來,溫暖只好獨自驅車前往君凱酒店。

走進大堂,往角落的鋼琴吧找了個座位坐下,她拿出撥給他,當右耳裡響起蠍子樂隊的Still loving you時,左耳卻彷彿隱約聽見Tears Over Shetland的熟悉旋律,眉眼往酒店入口的自動玻璃門眺去,溫暖看見了他。

“Hello?”佔南弦皺眉看看,怎麼掛了?

“誰啊?”雙手挽著他臂彎的薄一心問。

“溫暖,晚上有個酒會。”說話間目光不經意打轉,在鋼琴吧的方向停了停後,落回薄一心臉上,“你的記者會在幾樓?”

“三樓,你呢?”

“一樓,來,我先送你上扶梯。”他牽著她往一旁的自動扶梯走去,溫柔地吻了吻她的掌心,“結束時給我電話。”

薄一心遲疑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笑了笑便轉身上去,一直和他們保持著距離的她的助手和保鏢趕緊跟隨到她身後。

上到二樓,薄一心回首朝仍待在原地目送她的佔南弦擺擺手,他笑吟吟地也向她揮了揮手,一來一往她已走過拐角,眼底余光在見到佔南弦轉過身後,才淡淡掠向一樓鋼琴吧裡那道她並不陌生的倩影,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中踏上通往三樓的扶梯。

確定那道越行越近的身影是向自己而來,溫暖站了起身。

兩人都沒說話,佔南弦領著她往會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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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選誰,端倪

大盞水晶吊燈從中空的二樓垂下,上下兩層以旋轉樓梯連通,宴會廳一樓田園風格的白色漆花門外是個小花園,廳內裝飾奢華,銀製餐具在璀璨燈光下別具貴重質感。

溫暖微笑著跟在佔南弦身後一步之遙,每每接收到他的眼風才並肩上前,流雲步間悄聲提醒,那些迎上來要和他握手的都是什麼公司的什麼人,偶爾佔南弦挑一些自己熟絡的董事或老總,也會介紹給她認識。

一路寒暄到大廳中央,兩位相貌相似的男子朝他們走過來,三步外就聽見約莫四十開外的那位笑哈哈道,“佔總,我們的新店就快開張,屆時是不是請你的準夫人來剪彩?”

佔南弦淺笑,“潘總這麼看得起,我先代一心說聲謝謝,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新秘書溫暖。”轉頭對溫暖道,“這兩位是益眾的總經理潘維安和副總經理潘維寧,益眾發展迅猛,最近打算上一套最新的營銷管理系統,這單生意可能會關照我們。”

溫暖笑顏如嫣,“以後得向兩位潘總多多請教。”

較為年輕的潘維寧三十歲上下,一雙桃花眼定在溫暖臉上,握著她的手半玩笑半認真地道,“溫小姐的名字真別緻,佔總你是不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但女朋友貌若天仙,就連秘書也賽似貂禪。”

溫暖微笑著抽回手,“小潘總真會說笑,聽得人簡直心花怒放,不過誰都知道,我們未來總裁夫人的美麗天下無雙,哪是我等庸脂俗粉能夠相提並論的呢。”

佔南弦笑咪咪的眸光從她面上掠過,看向另外兩人,“兩位失陪一下,我過去和杜總打聲招呼。”

潘維安道,“行,你忙,關於那個案子一會我們抽空談談?”

“沒問題,一小時後我來找你。”朝兩人頷首後他帶著溫暖離開,走遠之後才淡聲道,“離那個小的遠一點。”

溫暖笑了笑,不說話。

好不容易在幾百位上流頂尖人士的社交圈裡轉完一遍,趁著佔南弦被某位千金小姐纏住儂儂細語,她退到無人窗邊,慢慢啜飲著手中的果汁,然後見到朱臨路偕女伴從門口進來。

幾乎是同時他也看見了她,遠遠朝她裂嘴一笑,她對他舉了舉手中的杯子。

朱臨路和女伴低聲交談幾句後朝她走來,直到他在面前停下,倚著窗邊的她依然一動也不動,只是微笑,“嗨。”

朱臨路熟習地撩撩她的鬢髮,“我喜歡它們放下來的樣子。”

她端詳他那位假裝目光不經意掃過他們的女伴,道,“你哪來的好運氣?美得不遜於薄一心。”

朱臨路嘿笑,“再美也比不上你,我要是知道你來,就算天仙也不帶。”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難為我連你的人都找不到。”

“我去了拉斯維加斯談一項投資,中午才剛剛回來。”他瞥了一眼遠處的佔南弦,“上次冷氏的事他沒找你麻煩?”

溫暖嘆氣,“你果然是故意的,就這麼急著要陷我於水深火熱?”

他眉一挑,“當然,以前這種場合我怎麼叫你都不肯來,現在倒陪他出席了!”

溫暖笑,並不接他的話,問道,“冷氏的單子丟了對代中影響大不大?”

“肯定大。”

她皺眉,“那為什麼你明知道他心細如塵,卻還是換掉標書的封面?”

朱臨路精悍的眼瞳內閃過得色,“因為我是故意丟掉這塊誘餌來引他,我放的是長線,專等他上鉤。”

她一怔,“你設計他?”

“那是絕對的,否則我何必這麼費煞苦心陪冷如風演戲?”他牽起她的手輕撫一年前為她戴上的戒指,“好久沒和你跳舞了。”意念一起,便伸手把她腦後的髮簪拔掉。

不意他有如此動作,溫暖輕輕“哎”了聲,柔軟黑絲似水披瀉而下,又如亮澤純黑織緞在空中無聲拂浪,引來周遭注目。

朱臨路對著她身上纖穠合體的紀梵希套裝嫌棄地搖頭,“早知道我讓人送套晚禮服來。”

大廳裡並沒有響起舞曲,只中央三五成群的人在喁喁細語,就見他朝什麼地方打了一個手勢,然後華爾茲的樂曲代替了悠和輕悄的背景音樂,他手一抬將她挽出一個花式。

旁邊的人即時讓開,笑看他們鼓起掌來。

他雖被搶去一單生意,卻當眾把佔南弦的秘書佔為己有,也算引人觸目,在這圈子裡孰輸孰贏?要論高下還言之過早。

這是溫暖所喜歡的場景嗎?不見得是。

這是她所不喜歡的嗎?卻也未必。

對她而言都無所謂,在這樣的繁華盛世她並無所求,不管是溫柔還是臨路,只要他們喜歡,怎麼樣都好。

她配合朱臨路百出的花樣,掂轉腳尖如行雲流水變幻萬千,惹來圍觀和如雷掌聲,一曲將畢,在未盡的餘樂中他把她帶向後門。

花園裡他連綿地吻她的臉。

“跟我走。”他說。

她忍不住笑,“先私奔到天涯海角,然後此情至死不渝?”

他懊惱地掐她的脖子,“說!你愛不愛我?!”

她驚訝地睜大眼,這還用問?舉起左手第一千次含情地答,“我發誓,直到海枯石爛。”

他的眼裡冒出小團火焰,幾乎想揮她幾巴掌,直恨得牙齦咬緊,“我和占南弦,如果必定要選一個,你選誰?”

“選的前提是什麼?”

“前提是我很、不、爽,不想你再留在他身邊!”

“那我也不爽你天天換女伴,我想你留在我身邊,你要不要?”

“做夢。”他直接拒絕,睥睨地抬高下巴,“白癡才會為樹放棄森林。”

望向半掩門內翹盼的倩影,她微笑依舊,“喏,你的森林正在等你。”

長嘆一聲,他的唇久久地印在她的額頭,然後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手指直直指著她,眼內是似熾似冷的警告,“以後別再隨便問那種蠢問題,搞不好有一天我就點頭了,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

她不語,含笑看著他進去親密地摟起那位女子,直到他們在她的視線裡消失。

夜空下的花園安靜得可以聽見夏蟲與冰耳語,一絲低語如喃的聲線忽然在此時飄入她頭頂上方的空氣,“你選誰?”

她抬頭,二樓露台裡佔南弦雙手交握,正俯身在雕欄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選的前提是什麼?”她問。

無邊黑暗襯得他眸內星光如閃,“沒有前提。”

“沒有前提怎麼選?”

“一定要有前提?”

“當然,譬如說選兄弟自然是臨路,選朋友又以你為優,若選情人兩個都是一流,如果選丈夫——”她淺笑,瞳子清澈如鏡,“你們都不合適。 ”

要,或否;放,或不……任何抉擇都有當時的前提。

“你的任人予取予求——”手掌忽然撐在欄桿上,頎長體魄從幾米高飛躍而下,當說話仍在半空飄起,他如魅的身影已攔下她的去路,“是對誰都可以,還是只對他而言?”

十幾歲少年才有的莽撞動作不應由他這樣成熟的男人做出來,但他偏偏就是做了,跳下的那一瞬似乎毫無考慮,這與他身份不相稱的行為讓她心裡湧起一種奇特感,想輕退,卻被他綰住了一縷發端。

她只得出言以對,“臨路是我男友。”

這身份代表了一種特別,包括他和她親熱,都是理所當然。

“我是你的老闆,所以這就成了——騷擾?”他淺譏,說話間纏繞她黑髮的手指乍然一收。

頭皮傳來的驟痛使她不得不靠至他身前,眼睫卻始終平視在他的襯衣領口,其實她不應該知道的,但心裡就是明了,他的不悅來自於她已作出選擇,朱臨路是她男友,而他,此時此際她依然畢恭畢敬地把他當作衣食父母。

他長久沒有作聲,久到她只好抬起頭來。

入目的眸光漾過淺淺水波,有種動人的迷朦,彷彿那麼多年山長水闊的別離不曾存在,她終於又站在了他面前,是時光終於將兩人拉到這麼近,然而也是時光早將兩人拉成了天與海的兩邊,在兩千五百個這樣的寂夜裡回頭,他從來看不清她的面貌,連可供懷念的影子也沒有。

她低頭看表,“再過五分鐘你該和益眾的潘總會晤了。”

他緩緩鬆開她的髮絲,情緒也已復原,“你還真是個盡心盡責的好秘書。”語氣淺淡如常,讓人聽不出他是在讚美還是在諷刺。

她笑著越過他,推門而入,在華燈霓裳的包圍中不其然覺得疲累,腦海裡第一次冒出念頭,想半途而去。

花園裡依然獨立的人影指尖不經意抬至鼻端,那縷若有若無的幽香幾不可聞,彷如她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似隱約有點什麼,卻令人無法捉摸,因為她退的速度快得超過他的揣測。

只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抬頭望向天幕高遠的夜空,良久,他的唇邊勾出一彎驚人冷冽的薄笑。

兩年,整兩年他才為她準備好一個大甕,大到——足夠她這一世永不超生了吧。

連續幾天益眾的潘維寧都著人送花到淺宇六十六樓。

上午是大束香水百合,中午是半人高的天堂鳥,下午是藍色鬱金香,每天皆是如此,經由接待處總機小姐紅嘟嘟小嘴的盡情廣播,沒多久大樓裡已人盡皆知,就連六十六樓掃地的大嬸見到溫暖都一臉笑咪咪地,那眼神彷彿別有深意。

有天花店又來人時被剛好回來的佔南弦看到,他只是譏誚地彎了彎唇角,似乎這情形早在預料之中,什麼也沒說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潘維寧這麼大手筆無比囂張地送花,卻除了附著在花上的卡片,人從來沒有出現,連電話也沒打來一個,這讓逼問了溫暖許久也還是不知所以然的丁小岱嘖嘖稱奇。

只溫暖自己心裡暗嘆,那位小潘總大概不曉得,這種人未到花先行的浪漫攻勢,只對初出茅廬於愛情還有滿懷憧憬的純情小女生才有用,在她這種老骨灰的眼裡,不啻是噱頭得好笑,僅此而已。

午休時分,趁佔南弦不在丁小岱抱著方便麵和溫暖再續前言。

“普通暈呢,就是像我這樣的,即使心底充滿景仰但到底明白自己的斤兩,所以只會遠觀而不敢奢望近褻。比較暈呢,企劃部的張端妍就是一個,全天下的女生有哪個不愛慕王子?明知是夢也還是控制不住一腔癡心,但又沒有豁出去的勇氣,所以也只能偷偷黯然神傷。”

“說的好像還挺精闢,那特別暈又是怎樣的?”

就見丁小岱撇了撇嘴。

“特別暈是我最不喜歡的一種,仗著本身也有幾分姿色就心比天高,總幻想有朝一日可以飛上枝頭或被金屋藏嬌,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淨只會癡心妄想,技術部的杜心同就是個典型。”

溫暖笑,“只要佔總一天未娶,她想參與競爭也無可厚非。”

丁小岱雙眼骨碌碌地往四周看了看,見六十六樓的而且確是沒人,才壓低聲音道,“溫姐姐,你還別幫她說話,我告訴你吧,她在技術部裡說過你壞話呢。”

“哦。”

丁小岱本來洋洋得意地把話說一半留一半,只等著溫暖開口追問,誰知道她只是哦一聲就沒了下文,好像興致缺缺,她不禁有點失望,“你不想知道她說過什麼嗎? ”

溫暖假裝沉思,“是不是誇我羞花閉月?”

丁小岱哼嗤,“你就想了!她說你不過是靠了你姐姐和佔總的關係才坐上這個位置的。”

溫暖大驚失色,“她這麼厲害?居然知道我姐姐和佔總的關係?”

丁小岱愕然,“原來你姐姐真的認識佔總?”

溫暖側側頭,有點委屈,“認識是認識,不過連我都不知道她和佔總到底是什麼關係。”

丁小岱氣得伸手打她,“枉我對你掏心掏肺,你耍我哪!”

她咯咯笑著躲開,丁小岱尤氣不過揮著八卦掌撲來,她嚇得連忙退到桌外,結果被追得滿六十六樓亂跑,邊躲邊求饒,“小姑奶奶,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救生圈裡能撐船——”

丁小岱尖叫,“我二十四寸標準無比的蜂腰你竟然說是救生圈?!看我的降臀十八掌!”

“天呀!我求你了,你小人別記我大人過——哇!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不是小人,你是女子!你是宇宙霹靂無敵如來神掌加黯然銷魂大俠女,你就饒了我吧。”

“不行!等本俠女的連環掌和尊臀發生了關係再說!”

丁小岱一臉噬血的興奮,高舉在半空的手躍躍欲試,眼看再追前一步就可揮下,溫暖連連驚呼,“救命啊!來人啊!我不活了!”形勢危急下慌不擇路的她一頭扎進電梯門開處。

佔南弦只覺眼前香衣一晃,來不及細想已本能地攔腰一摟將她護在懷裡,同時疾速抓住丁小岱收勢不住的手腕。

丁小岱即時慘叫,“好痛!”

溫暖這才反應過來,惶急中拉他衣袖,“南弦,我們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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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9:04 |只看該作者
那瞬間他一怔,不知是因她的說話還是她脫口而出對他的稱呼,定定看著面若桃花的她。第一次見到他的眼神如此毫無掩飾,彷如深水漩渦,將她吸住再移不開若忡若怔的眼。

站在佔南弦身旁的杜心同率先從混亂和震驚中反應過來,厲喝出聲,“你們幹什麼?!這是公司不是遊樂場!要打要鬧回家去,象什麼話!”說話間幾乎是發狠地攥著溫暖的手臂將她扯離佔南弦懷內。

毫無防備下溫暖被她拽得趔趄,佔南弦迅速放開丁小岱,反手扶住她,然而她還沒站穩又已被丁小岱手疾眼快地扯出了電梯外。

丁小岱對著電梯門內連連哈腰,“對不起,佔總對不起,都是我追著溫姐姐跑來跑去才衝撞了你。”說完緊緊牽著頭暈目眩的溫暖跑開,兩人沒入長廊拐角的茶水間。

看溫暖被拖得一跌一撞,他不自覺皺了皺眉。

杜心同冷哼,“一個沒上沒下丟人現眼,一個投懷送抱……難怪收個花都那麼招搖。”說到這裡她刻意打住,聰明人通常只需點到即止,在心上人面前還是有必要維持一下風度和矜持。

佔南弦淡淡笑了笑,沒有回應她的說話,

他在附樓用好午飯回來,等電梯時碰巧遇見杜心同,她捧著文件故作躊躇而又決然地走到他面前,說管惕不在,她對益眾的方案有不明白的地方,問是不是可以直接向他請教,還沒等他答話電梯剛好到來,她二話不說跟著進入,問題一個接一個直問到了六十六樓。

推開辦公室大門,他回首問仍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人,“杜秘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啊,是。”心慌意亂地收回凝視他側面的目光,杜心同趕忙翻開文件,“還有這裡——”

他掃了眼後為她解答,杜心同又無話找話地指了幾處地方,他都一一解釋清楚,直到她詞窮,再也沒藉口繼續在他的辦公室裡待下去,最後不得不道,“謝謝占總,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我先回去上班。”

佔南弦唇一彎,“沒關係,勤學好問的工作態度很值得嘉獎,如果其他員工都具備你這種品德,我相信淺宇以後一定會有更好的發展。”

杜心同被誇得笑容滿面,“佔總你過獎了,我也只是努力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一點,盡可能為公司多出一分力,體現我們淺宇人的價值。”

佔南弦專注地聽著,“恩,精神非常可嘉。”一邊點頭一邊彷彿想到什麼,“不過剛才我看你連一些基本的原理都沒搞明白,看來管惕沒有好好指導過你,要知道技術部不比其他部門,紮實的理論知識是必須的,他這樣不但失職,也嚴重束縛了你的發展。”

說著拿起筆疾書,“這樣吧,公司有人才儲備計劃,你把工作交下去,先參加三個月的培訓,等培訓完回來再讓碧卡針對你的特長和優勢另作安排。”

形勢變得太快,杜心同好不容易才明白過來,臉色即時煞白,“佔總,我……”

“來。”佔南弦溫柔地打斷她,把便箋遞過去,“拿這個去給碧卡,就說是我親自安排的,好好努力,我相信以你的求學精神,繼以時日一定能為淺宇創出佳績。”他看了看表,“出去時把溫暖叫進來。”

杜心同不得不顫著手接過紙條,整張臉一陣青一陣白,看見佔南弦已低頭處理工作,明白到事情已無可挽回,她再也不敢哼聲,兩條腿象灌了鉛一樣沉重又像輕浮無力地走了出去,手中的薄紙被指甲硬生生挖下一角來。

她辛辛苦苦工作了三年半才做到今天的職位,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竟然弄巧成拙,被遣回去從頭開始接受新人培訓,那真是比直接炒了她還更讓人難堪。

門外溫暖和丁小岱早已回來,杜心同滿腔怨憤無處發作,見到她們眼內幾乎噴出火來,但因為身後那扇門裡坐著一位此刻她最懼怕的人,是以也不敢太過放肆,只狠狠瞪了溫暖一眼,“佔總叫你進去!”

刷刷刷走到丁小岱面前,手指幾要指到她的鼻樑上,杜心同壓著嗓子罵道,“身為小妹還不知道安份守己!在辦公室裡跑什麼跑!要騷包也看地方!看你這副賤骨頭的樣——”

“杜小姐。”溫暖冷冷地插進話來,人已站了起身,背靠桌沿雙手環胸,以往沉靜的眸色難得一見地淡薄,神態之間竟有三分象佔南弦,“在這裡就算小岱做錯了什麼,也還輪不到你來出言教訓吧?”

她不插手猶自可,這一攬事上身,把原本便指桑罵槐的杜心同氣得幾乎炸了肺,尖指霍然指向她,“別以為你現在坐了這個位置就了不起!誰不知道是— —”

“我當然了不起。”溫暖微微一笑,她慣常低調,沒興趣與人為友或為敵,但那並不代表別人可隨意在她的管轄範圍內撒野,“有本事你把我扳倒自己來坐坐看?我隨時恭候。”

一句說話堵得杜心同啞口無言,將下唇咬得發紫,她霍然離去。

溫暖向丁小岱擺手,示意一臉崇拜的她別撲過來,轉身敲門進入佔南弦的辦公室。

佔南弦站在幕牆前,一隻手撐在玻幕上,目光穿過厚厚的螢藍色玻璃不知落在天際何方,在整整一面牆外遼闊天色的襯映下,幽暗的修長背影顯得傲然孤標,彷彿遺世獨立。

聽到門響他沒有回首,只說道,“過來。”

她走到他身邊,他側過臉來看她,沒再作聲,只是隨意地抬手捏了捏她的上臂,惹得她“喲”聲呼痛,他的神色由此而顯見一絲不悅,杜心同下手果然重,只怕那細嫩肌膚上已經留有指印。

“佔總找我有事?”她幾不可察地微微退後。

“你和丁小岱很投緣?”

她笑笑,“六十六樓就只有她和我,來往多了自然熟悉一點。”

“她是我跟碧卡要的。”

她訝然看向他,要知道許多高級主管的任命他都不過問,通常是綜合民選、上司推薦和人事考核三方面意見即已決定,卻竟然欽點一位小妹,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很驚訝?”他問。

她點點頭。

“有一次我去找碧卡,碰巧見到她氣鼓鼓地來回搖晃碧卡的手臂,不知道在哀求什麼,那種調皮耍賴的神情……”唇邊不自禁露出一抹莞爾,轉頭看她,“很像當年的你。”

她臉上自如的表情絲毫無變,只那一眨不眨的半垂眼睫定了約十秒,然後她笑了笑,“我也是嗎?”

“什麼?”

“我也是你點上來的?”

“你不是。坦白說看到碧卡推薦你我很意外。”不過,他一向不過問下屬的職權行使。

該剎那她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因為她在淺宇工作已經兩年,如果他真的因為溫柔或別的什麼原因而想調她到六十六樓,應不需等到兩年之後。

“那是不是如果遲經理沒推薦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她半開玩笑地問。

活動範圍和接觸階層不同是低高階員工的最大區別,即使在同一幢大樓里工作,許多人也可能老死不遇,這兩年來她只在年底的尾牙大會上遠遠見過在主席台曇花一現的他。

他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淺宇。”

“哦?”這個高高在上的大忙人竟還知道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心告訴我的,你進淺宇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答案彷彿出人意表,又彷佛原可預見,是不是從她回來伊始薄一心就已經留意她的行蹤?她沒有問,這個話題她根本不想談下去,只笑著道,“哎,忘了我還有份文件要給高訪。”

對她藉口欲遁的說話充耳不聞,他望向天空的眸子裡隱著一絲幽深莫測,“你呢?你為什麼會想到考淺宇?”

“履歷是臨路幫我投的,遲經理約我面試時我也很意外。”

“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淡聲問,彷彿想確定什麼。

溫暖頓了一頓,才答道,“畢業時他幫我打點所有事情。”對她來說一份工作而已,去什麼公司都無所謂,所以一切隨朱臨路安排,只是沒想到最後來了這裡。

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神色有點冷漠疏離。

“我先出去了。”

直到關門聲響起,佔南弦才迴轉身來,薄薄的唇瓣不知何時已抿成一線,眸如寒波生煙。

翌日,技術部的管惕來找佔南弦。

“你真的要親自動手把杜心同那種小人物趕回培訓班?”

他不答反問,“這麼快就有人託你來求情了?”

管惕聳了聳肩,“那個小我們兩屆的郭學弟對她癡心一片,調走她我無所謂,不過那學弟是個人才,不妨賣他一個人情。”

“她三番四次藉機在我面前出現,所以我才想給她一點教訓。”既然精力多到需要花在這種無聊的事上,還不如去培訓班好好操練。 “這件事你處理吧。”

“謝了。”談罷公事,管惕別有用意地道,“杜心同說她是因為壞了某秘的好事才被暗箭中傷,老大,是不是真的溫香軟玉在懷被她不識時務地打斷了,所以才讓你大大不爽?”

佔南弦冷看他一眼,“你好像沒待過培訓班,現在想去了?”

“咦?反應這麼大,難道你真的見異思遷?那薄玉女怎麼辦?”

佔南弦忽然笑了,“有什麼難的,我一妻一妾盡享齊人之福不可以?”

管惕張大了嘴,佔某人——完全沒有否認“思遷”一說。

“不會吧,你認識她才幾個月?不行,怎麼說我們和一心也有十年的交情,為了她的終生幸福我豁出去了,明天我就去追那個溫暖。”

佔南弦彎了彎唇,“如果你想下半輩子都待在培訓基地,儘管去追。”

“哇靠!你果然來真的?!”管惕哀叫不已。

佔南弦莞爾,“看樣子你又輸了,這次誰贏?”

“高訪。”管惕徹底垮下一張臉,“他說你和新任秘書之間有點什麼,我們都不信,結果莊家通殺。”

“嘖嘖嘖,真是人間慘劇。”

“好兄弟,給個獨門消息我翻本吧——那小溫妹妹對你有沒意思?”

“你何不去問她本人?”

“啊哈,是不是你也想知道?”管惕立刻起身,“我這就去幫你把她的心掏出來,看看上面寫著Yes or No。”

看著他飛快跑出去的背影,佔南弦的臉上緩緩露出高深的淺笑。

當一張帥得有點孩子氣的臉毫無預警地突現眼前,任誰都會被嚇一大跳,原本埋頭工作的溫暖就是這樣,被管惕從半空俯衝而下定在眼前的大頭驚得花容失色。

她魂魄未定地捂著心口,上半身把椅子向後傾斜到最大限度,以離與她眼對眼的管惕盡可能遠,戒備而謹慎地問,“管經理,你——有什麼事?”

俯身雙肘撐在桌面托著自己的臉頜,管惕的目光專注地從她的額頭梭巡到下巴,“膚如凝脂,勉強過關,五官精緻,勉強過關,氣質雅緻,勉強過關,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可是就算像你這種上乘之姿公司裡也一抓一大把,更別說和薄一心比,真不明白占美男到底看上了你哪裡。”

溫暖大大瞪圓了黑眸,彷彿驚嚇過度,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旁邊丁小岱的耳朵尖尖地豎起,天啊!老大大大大看上了溫溫溫溫姐姐? !這個消息太驚人了,爆炸力絕對可以轟掉再兩幢淺宇大樓!

管惕開門見山,“小溫妹妹,占美男說他喜歡你,你呢?你喜不喜歡他?”

溫暖幾乎從傾斜過度的旋轉椅裡跌下,手忙腳亂地扶住桌子,站穩理了理纖塵不染的衣襟,她勉力鎮定下來,“管經理,益眾新追加的需求你做進方案了沒?佔總中午前要過目。”

管惕失望地看著她,試圖好言相哄,“小溫妹妹,你不用害羞,只要偷偷告訴我有或沒就可以。”

他話聲方落她桌上電話已響起。

溫暖如獲大赦,對他道,“不好意思。”轉頭拿起聽筒,也不管對方是誰先笑得溫婉宜人,“你好,淺宇總裁辦公室……恩,好的……我明白……”

被她刻意晾在一邊的管惕不樂意地嘟了嘟嘴,只得直起身離去。

走著走著他回想起剛才的一個細節來,當溫暖乍聞佔南弦喜歡她時,那一閃即逝的表情蘊含了一點茫然,一點意外,一點無以名狀的悲傷,一絲怯弱,和一些深淺交織的柔情,彷彿萬千意緒突然齊集,令她那雙受到衝擊的晶瞳驟然清光微亮,迅即長睫眨過將反應無聲壓了下去,只餘一抹她覺得不重要由是不加掩飾的愕然在臉。

那樣明顯的驚疑,不像源於突兀地知道她被某人喜歡著,而似只是訝異——為何會是由他——出自他管惕的嘴對她說了出來,她似迷惑不解這代表什麼意思,但由於與他不熟所以有所保留,並不開口追問只言半語。

管惕摸了摸下巴,這情形實在有些詭異,不自覺回頭看了溫暖一眼,她似乎有些神思恍惚——管惕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打過之後才驚覺下手過重而雪雪呼痛。

廢特!他這個十六歲入讀大學至今已開發出五項國際專利技術,從前的天才兒童如今進化成為芳齡二十三智商無以倫比的天才好青年,竟然被人利用了!

難怪佔美男那麼好說話!十年來他什麼時候曾和死黨們聊過薄一心?剛才卻三言兩語就輕易坦承對小溫妹妹有意思,無非就是想藉他管惕的嘴在小溫妹妹心裡撒下半信半疑患得患失的種子。

那個無恥之徒的陰險重點根本不在她的心意如何,他分明存心想撩撥她的情緒,但又不打算親自出馬,而只是藉由旁人似真似假地試探她,由此一舉,他與她之間那點曖昧便變得撲朔迷離,而這反會愈加勾動女人那顆撲通亂跳的心。

這種八卦事成熟如高訪等肯定不會插手,所以佔南弦的魔爪才會伸向自動送上門的他——真是遇人不淑入世未深,掬一把辛酸的淚啊。

只是,佔美男為什麼會前所未有地使出這種情場浪子的手段來對付一個小妹妹呢?這也太不尋常了。

在管惕百思不得其解地搭乘電梯下去之後,丁小岱咻地一聲竄到溫暖桌前,滿臉崇拜地叫道,“姐姐!你真是太酷了!自從上次你狠削杜後媽一頓幫小沐出了大大一口氣,我就已經封你為偶像不再做普通暈了——”

“小沐是誰?我怎麼會幫她出了一口氣?”

“是技術部的小妹,人非常善良,很喜歡幫助別人,就是性格太軟綿綿了,所以在部門裡老被杜後媽欺負,你不知道杜後媽多沒人性,一不開心就找她的麻煩,小沐被罵哭過好幾回了。”

溫暖驚訝,“不會那麼離譜吧?”淺宇的權位制衡一向做得很好,就算職位再高的主管也不可能隻手遮天,何況杜心同只是一個中層職員而已。

“真的啦,杜後媽又不是對她拳打腳踢,往往都是在沒人時才呼喝她,或者說一些涼颼颼的刻薄話,總之就是精神虐待!我們小妹聯盟都很為她打抱不平,可是地位低力量薄,加上技術部的郭副經理對杜後媽很有意思,老護著她,所以誰也奈何不了她。還好我們都不在技術部,否則像上次那樣得罪了她,以後肯定會有苦頭吃。”

溫暖判研地看著她,“你是不是只聽過小沐的一面之詞?”如果那個小沐只是被欺負過一兩次,很可能確然是別人恃仗職權,但若是被欺負十九八七次,則只能說明她自己本身也存在一定的問題。

“反正杜後媽對她不好是肯定的,嘿嘿,說起來別的小妹可羨慕我了,不但天天有機會發暈,工作清閒還一點也不用受氣,我最幸運的就是有著溫姐姐你這麼好的上司。”

以前業務部的小妹跟她講那些男同事都在背後說溫暖清高,說她就連骨子裡都透著冷漠的味道,所以一開始她還有點怕,相處下來才發現流言果然不可信也!

“姐姐你其實跟人事部的遲經理一樣好,雖然我是小妹也從來不會給我臉色看。”

溫暖叫起來,“天啊,我敢給你臉色看?!我又不是家裡有備用的臀部可以隨時換上供你練習鐵砂掌。”

丁小岱咯咯大笑,笑畢退後幾步,一臉壞相地對著溫暖左看看右瞧瞧,“姐姐,嘿嘿,嘿嘿,我聽得一清二楚喔,管經理說佔老大喜歡你! ”

“他說你就信?”

“恩,我總覺得佔老大對你有點不同。”丁小岱象突然間想明白了什麼,一臉恍然大悟,“我就說呢!總覺得從你上來之後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原來是這個!姐姐,你沒發覺嗎?佔老大從來不叫你幫薄小姐做事!”

溫暖一怔,“你們以前幫一心做事?”

“以前楊影姐姐在的時候老大常常叫我們訂餐廳,訂花,節日時楊姐姐還要幫他去買禮物,還有還有,真是奇怪!以前薄小姐偶爾會來公司找老大,我還幫其他小妹向她要過簽名呢,但是好像自從你上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難道——”丁小岱驚駭地指著她,“老大不會為了你和她分手了吧???”

溫暖白她一眼,“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他們感情好得很,你那小腦袋就別再歪想瞎猜。已經兩點半了,還不去幹活,我可得給你點顏色,不對,是臉色看看了。”

丁小岱雖意猶未盡,但看溫暖已不打算再聊下去,也就不敢造次,乖乖迴座去了。將她遣開後溫暖坐在位子裡卻無心工作,一整個下午對著電腦屏幕微微發怔,彷彿有著千年解不開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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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9: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殺機,益眾

益眾的案子佔南弦比較重視,吩咐管惕和溫暖雙管齊下,一個負責方案一個負責合約,同時和對方的相關負責人商討各項事宜,此前益眾也讓其他公司提交過方案和報價,相比之下還是覺得淺宇做得最好,基本上算是敲定,就只差最後簽約。

潘維寧在送了兩周香花之後終於姍姍地撥來電話,問溫暖可否賞光和他吃頓晚飯,在聽到溫暖笑答已經事先約了男友後,他倒也很有風度地改口說下次有機會再約。

下班後溫暖往私人會所見朱臨路。

朱臨路照舊把牛肉切小塊放到她的餐碟裡,“你和溫柔怎麼了?”

溫暖不出聲,只是低頭用餐。

“我前幾天見到她,她竟然問我你好不好,你們吵架了?”

“她最近怎麼樣?”

朱臨路失笑。

“你們兩個,都成年人了還像孩子似的,她是不應該瞞你,不過你想想,她這樣做其實也無可厚非,你用不著那麼大反應,還是——你覺得她這麼小心翼翼,可見她心裡那個人的份量比你還重,所以才不開心?一直以來她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忽然之間你發現原來不是了,覺得失落?”

溫暖薄惱,摔下餐巾,“你少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換了新歡,管好你自己再說。”

“好好好,不談這個。”她明顯的遷怒令朱臨路想笑又不敢,“益眾的潘維寧在追你?”

“送花和追求一定劃等號?”

朱臨路認真道,“不管怎麼樣,不許搭理他!”

“為什麼你們都那麼說?他怎麼了——”

“什麼你們都那麼說?”朱臨路敏感地攔下她的說話,“還有誰和你說過?佔南弦?”

“恩。”

“他和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那天晚上的宴會我第一次見到益眾的兩兄弟,他叫我離小的遠一點。”

“我叫你別搭理潘維寧是因為他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佔南弦怎麼會——”朱臨路想了想,“我明白了,與你們和益眾的生意有關,他是在提醒你。”

“怎麼了?那個案子是大潘總一手負責,沒小的什麼事。”

“潘維安與潘維寧並非同母所出,益眾裡派別嚴明,面上兩兄弟相處和睦,私下卻水火不容,既然這次的案子由潘維安負責,由此可見他目前比較得勢,你們開價比其他公司高出五個點他也非把案子交給佔南弦,應該是看中淺宇的技術和實力,希望做到萬無一失。”

溫暖這才明白,為什麼佔南弦會親自督導她和管惕。

既然打算受人錢財,自然便要講求信譽,這案子既與大潘總在董事會的位置穩固程度息息相關,那絕對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容不得一絲差錯,因為倘若出了什麼漏子,在旁虎視眈眈的小潘必會伺機把大的踢出局去。

其中的利害關係不言自明。

“所以你懂了?潘維寧是有目的的,你聰明點別理他,潘維安那個人疑心非常重,你們的案子順利還好,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你水洗也不清。”

“恩,我知道了。”

雖然從沒打算與潘維寧有什麼接觸,溫暖此刻也覺微微驚心,不明不白中自己竟然已成了別人的棋子,潘維寧或許也自知未必能夠從她這裡套到什麼,但這麼刻意張揚對她有意思,難保不會令潘維安疑心生暗魅,而只要能使潘維安疑神疑鬼,他的目的就已經算是達到了。

翌日上班,溫暖免不了和丁小岱感嘆。

“幸虧我們是在淺宇,外面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真的很恐怖。”人不去惹事,事自纏人來,簡直防不勝防。

“溫姐姐怎麼了?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那些花都是穿腸毒藥,你趕緊幫我退回去,告訴總機別讓花店的人再上來,還有,今天起我的外線你幫我過濾,只要是潘維寧的電話都說我不在。”

“明白!”丁小岱摩拳擦掌,一臉邪惡,“我最拿手就是這種事了。”

溫暖撥電話給管惕,“益眾的方案敲定了嗎?”

“昨天下午已經全部談妥,我正在修改,一會拷上來給你。”

說話間佔南弦剛好回來,眼光不經意掠過角落的圓桌,見到再無任何花影花蹤,不禁彎了彎唇角,敲敲溫暖的桌面把她叫了進去。

跟在他身後,她一邊走一邊匯報。

“益眾的合同內容已經沒問題,法務部也審核過了條款,最新版本我已發到你的郵箱。關於系統方案我剛問過管惕,益眾已全部確認,稍後他會拿來給你過目。按照你的日程安排,後天下午可以抽出一小時,我們是不是約益眾後天來簽約?”

“既然都談妥了,就約他們過來吧。”他坐進皮椅裡,打開手提電腦,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了回去,“潘維寧沒約你?”

“我推了。”

他似半玩笑道,“朱臨路那麼花心,你就算多交一兩個朋友也很正常。”

溫暖笑了笑,“臨路是沒有你對薄一心那麼專情,不過他卻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他真正抬起頭來,盯著她,“你和我頂嘴?”眸內飄起冷淡之色,語聲卻似頗感興致,十分輕柔,“來,說說他對你有多好。”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些日常小事。管經理下午要去見客戶,不如我先把方案拿給你看?”

佔男弦也不為難她,淡淡一笑,“好啊,你去。”目送她走到門口,他忽然慢聲叫住,“溫暖。”

她回首,背著光,他幽黑的眸色顯得淡遠難測。

“你給我離朱臨路也遠一點。”

當管惕上來時,便是看到小溫妹妹坐在位子裡出神,直到他走近她才驚覺六十六樓有來人,她臉上那種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讓他心里哀嘆,只覺自己罪孽深重,居然成了無恥占美男的幫兇。

腦袋再次從半空倏然降到她面前,與她大眼瞪大眼,他一本正經地道,“小溫妹妹,你在神游太空嗎?去了哪個星球?外星人長得怎麼樣?對你友不友好?有沒有送你禮物?”

溫暖失笑,“你——益眾的方案呢?”

管惕拿出一個USB盤給她,“都拷在這裡了,我先找占美男,你打印好拿進來就可以。”

溫暖把U盤插進電腦接口,將文件複製到手提裡,打印出來裝訂成冊送進總裁室,佔南弦和管惕正討論著什麼,見她進來他說到一半的話收了回去。

管惕訝異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後的佔南弦,再回頭看向溫暖,臉色端莊的她輕盈地走近,放下資料後恭謹有禮地告退,動作舉止完全無可挑剔,只除了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在她出去後,管惕再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厲害喔!居然敢給我們占美男擺晚娘面孔,她是不是常常這樣?”

佔南弦唇邊逸出一絲笑,“已經好很多了,你沒見過她以前的樣子。”刁蠻,任性,霸道,被寵得無法無天。

“原來你一早認識小溫妹妹!”

佔南弦這才察覺失言,也不掩飾,“我和她姐姐溫柔是高中同學。不談這個,你前面說潘維寧和朱臨路的堂弟朱令鴻有來往?”

“沒錯,你覺不覺得奇怪?潘維寧為什麼不找朱臨路反而去找朱令鴻?如果他想聯手代中擠掉淺宇和踩死他大哥潘維安,怎麼看都應該去找你的死對頭、執掌業務實權的朱臨路才對。”

佔南弦沉思,一會後搖了搖頭,“不是潘維寧去找朱令鴻,應該是朱令鴻找上潘維寧。”

“為什麼——”管惕的說話被敲門聲打斷。

佔南弦揚聲,“進來。”

門縫開處,探進丁小岱的半邊腦袋,一雙靈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轉,“那個,佔老大,我可不可以打小報告?”

管惕失笑出聲,連佔南弦也忍不住微莞,“你說。”

“剛才總機小姐撥電話上來,說樓下有位潘先生要見溫姐姐。”

“溫暖呢?”

“她交代總機請那位先生去接待室,然後就下樓了。”

“好,我知道了。”佔南弦起身。

管惕跟隨在他身後,經過丁小岱身邊時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腦袋,丁小岱沖他扮了個鬼臉。

看著他們乘電梯下去丁小岱才安心迴座,早上溫姐姐才拒收那個人的花,這麼快他就找上門來,沒看報紙電視嗎?這個世界上因愛成恨多的是,萬一那個潘先生藏了一瓶硫酸來尋溫姐姐的晦氣——丁小岱全身打了個抖,好恐怖哦!

一樓大堂外騎樓裡站著一道身影,潘維寧沒有進接待室,而是倚著淺宇大門外堂皇氣派的大理石石柱抽著煙,見到從旋轉門裡匆匆走出來的溫暖,他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過奇異的亮色。

“潘總,非常抱歉,總機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真是對不起。”

潘維寧笑起來,“別那麼客氣,現在應該是下班時間了,不知道溫小姐肯不肯賞臉和我吃頓中飯?”

溫暖面有難色,“潘總你請吃飯說什麼都要去的,只是我有份文件還沒做好,下午開會就要用了,所以現在還走不開。要不這樣?剛好佔總今天也在辦公室,不如我擅自作一下主,潘總你和我們佔總一起用餐怎麼樣?可以試試我們附樓里西餐廳的頂級牛扒,據說味道還不錯。”

潘維寧臉上笑容不變,熄了煙,把煙蒂扔進鑲嵌在牆裡的隱形垃圾箱,這個微小的細節讓溫暖張了張長睫。

“溫暖,我就不和你說那套虛偽的場面話了,花店告訴我你不肯再收我送的花——你不需要說話,我知道是什麼原因,就目前這種敏感的時候而言,我的舉動確實會讓你覺得尷尬,你想和我保持距離純屬正常,我能明白你的立場和顧忌。”

不意這個朱臨路口中聲名狼藉的男子如此坦率,溫暖倒變得有點不好意思,“謝謝潘總的理解,你也知道,我只是拿一份薪水而已。”

“是啊,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他看著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以為我送花送了那麼久卻到現在才來人,是在和你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的銳利和直接讓溫暖一時無措,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只笑了一笑。

“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和我大哥與淺宇在談的案子完全無關,我遲遲沒約你只是因為這些日子裡我都在問自己,這次到底是不是來真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只不過想玩玩而已。”

溫暖有些無措,“我已經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友。”

“我知道,朱臨路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兩個跳舞了。”他輕輕嘆了口氣。

嘆息聲中那隱約的惋惜和遺憾令溫暖抬起眼來,天色不知不覺已變得陰沉,忽然一陣風刮過,某粒極細的沙礫撞入她眼內,她剎時失聲“啊”叫,眼睛痛得連睫毛都撐不開,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潘維寧扶著她的手肘,低頭察看,“別用手揉,眼裡全都紅了,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淚眼朦朧中她慌忙擺了擺手,“沒事沒事,現在好多了,只是我的隱形眼鏡掉了。”

“眼鏡掉了?麻煩,搞不好已經被我踩到,你家裡有沒有備用的?我送你回去拿。”

溫暖遲疑了一下,他已十分紳士地收回扶著她的手,自嘲道,“你放心,我不會藉口想喝杯咖啡什麼的而意圖參觀你的芳閨,到時我在樓下等你就是了。”

溫暖赫顏,“潘總言重了,我沒那個意思。”

“那就走吧,我的車停在那邊。”

面對他的坦誠和盛意,再顧慮到益眾目前畢竟是淺宇大客,溫暖不好意思再推搪,只得隨他而去。

暗沉天色隱示著山雨欲來,又一陣風刮起,漫天的塵埃沙礫全被擋在大幅的落地玻璃牆外,透過厚厚的玻璃不難看見裡面站著的兩道人影,管惕唉聲嘆氣,“小溫妹妹還是太天真了。”

佔南弦一聲不發,只是淡淡地看著溫暖上了潘維寧的車。

潘維寧說到做到,在樓下等溫暖換了眼鏡後再把她送回公司,溫暖道謝不已。翌日一日無事,只除了溫暖的電腦出了點小問題,無線鼠標偶爾會變得不太好使。

套句上班族的口頭禪,沒驚沒險,又過一天。

到淺宇和益眾簽約這日已是端午節前夕,溫暖一早回來,和丁小岱兩人把所有資料全部準備一式四份,中間穿插著忙別的事,一趟功夫下來已近中午,佔南弦的人還沒出現,朱臨路的電話已撥了進來。

“我一會路過你公司樓下,和你一起吃中飯?”

“今天不行,下午要和益眾簽約,我得等老闆回來,把所有東西再給他看一看。”

朱臨路不悅,“我真討厭你那麼為他賣命!你知不知道這樣可能會害死你自己?”

溫暖笑,“你在哪裡?”

“車上,再過一條馬路就到你公司。”

溫暖看了看表,“那你過來吧。”話聲剛落裡突然傳來尖厲的剎車聲和朱臨路的驚呼,她急叫,“臨路?臨路?!”通訊終止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嘟。

額頭飆出冷汗,她抄起包就沖向電梯,“小岱!我出去一趟,佔總回來把所有資料給他!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取了車飛也似地開出,溫暖抓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抖,一條馬路,只隔一條馬路,應該就在附近,她先轉往東面的主幹道,第一個紅綠燈口車流順暢,顧不得是否違反交通規則,車頭一調轉向南行。

沒一分鐘便感覺到行駛變得緩慢,車列移動的速度如同蝸牛,溫暖心急如焚,顧不得後面的車子會被擋在原地,她熄火下車拔腿往前狂奔,當兩輛橫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車子和穿著制服的警察身影映入眼簾,她一顆心提到了喉嚨的最頂端,驚惶大叫,“臨路!臨路!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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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車尾後面和警察交涉的朱臨路聽到叫聲一怔,才轉身走出來,一道白衣身影已飛撲到面前,緊緊抓著他的雙臂,溫暖的嗓音發抖到語無倫次,“天啊!天啊!怎麼會這樣?你沒事吧?有沒有沒撞到哪裡?”

朱臨路靜默片刻,然後把她擁入懷內,柔聲道,“別擔心,我沒事,對方喝酒衝紅燈,我在和你講電話所以沒注意,只是車子擦花了,我人沒事,別擔心。”

溫暖搖搖他的手,再檢查他的腿,把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過,認知接受了他確然無傷無損的事實,一顆心才慢慢歸位。

“兩位讓一讓,請回到路邊去。”作肇事記錄的警察出聲催促。

另一名制服人員在路中心打著手勢指揮交通,然而不管他怎麼招手,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壓在斑馬線上始終一動不動,迎著朱臨路和溫暖的走近,在她愕然失色的驚視下,佔南弦慢慢收回冰如零點的目光,臉部側麵線條冷峻無情,緊繃如刀雕,唇線抿得薄不能見。

油門一踏,他的車幾乎擦著兩人的腳尖如箭射出去,朱臨路手急眼快將溫暖疾扯向後,本能地想破口大罵,轉瞬卻露出玩味得意的笑來。

警察問完話後兩人去取回溫暖差點被吊走的車子,即使朱臨路一再強調自己沒事,她還是堅持要送他去醫院作全面檢查。

然而還沒駛出多遠,丁小岱已打來電話。

“溫姐姐。”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哭腔,“你快點回來!”

“怎麼了?”

“出事了!益眾的人沒來簽約!只派人送來一份文件,佔總看完後大發脾氣,我好害怕,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生氣!連高經理和管經理都匆匆忙忙上來了,叫你馬上回來!”

溫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即刻把車剎停在路邊,“臨路,我把車給你,你自己去醫院。”

朱臨路臉有些沉,“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說益眾沒來簽約,公司裡叫我馬上回去。”

朱臨路譏諷地扯扯嘴角,“那份合同就那麼重要?還是你就那麼急著回去見他?”

溫暖定定看著方向盤,片刻之後人安靜下來,神色也回復平和,“你說得對。”淺宇就算沒了一張半張單子也影響不了什麼,比不得朱臨路的健康更重要, “我這就陪你去醫院。”

又響,她沒有接,連看也不看,只任由馬修連恩的歌聲一遍遍在車廂內迴響,溫柔而無限悲傷。

當車子被紅燈攔下,朱臨路忽然伸手推門,長腿一跨人已走出車外。

“臨路!”她急叫。

他俯身回望駕駛座裡的她,“暖暖,你並不是選擇跟我走,而是選擇犧牲他來成全我,在你心裡孰輕孰重已經涇渭分明。”他定定看著她,目光深得她無法理解,“還記得倚天屠龍記嗎?書裡張無忌給了周芷若一個承諾,我現在也向你要一個,以後,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我叫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殺人放火你也得答應,給我記住了。”

不等她答話他已合上車門,穿過川流的車輛消失在人行道上。

溫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緊緊掩唇,硬生生把眼內的薄汽逼散。

她從來不哭,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回來淺宇,上到六十六樓已是半小時之後。

丁小岱耷拉著腦袋縮坐在位置裡,雙目通紅,見到她簡直惱怨交加,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指了指總裁辦公室,然後又低下頭去,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

溫暖大致也猜想得到,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接電話而讓她受到株連,苦笑一下,拍了拍丁小岱的肩膀,她輕聲道,“等下我只會比你更慘,不信你來偷聽。 ”

本來無聲哭泣的丁小岱被她逗得想笑,結果嗆到氣管,猛咳起來。

溫暖收斂情緒,敲門進去。

高訪和管惕俱神色凝重地坐在沙發裡,置身於暗玫色大桌後皮椅裡的佔南弦面無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著寒霜之氣,見到她眸光如利刃驟然出鞘,彷彿直想在她胸口連扎十三個血洞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置。

“去哪了?”他問,語氣輕柔得讓人難以置信。

“送臨路去醫院。”

“他骨折?還是腦震盪?還是癌症晚期?要不要我放你大假去給他準備追悼會?我一定會到場三鞠躬恭喜他英年早逝。”

溫暖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原本攤在桌面的大疊照片被他飛甩到她面前,有幾張濺落地面。

她拿起來,越看越驚,其中一疊是她和臨路在私人會所吃飯的照片,另一疊拍的是她和潘維寧,包括他扶著她的手以及她上他車時的側影,一股氣往上湧,她冷道,“你找人跟蹤我?!”

他發出一聲不屑到極點的嗤笑,“你覺得自己配我那麼做?”

高訪插進話來,“照片是潘維安叫人送來的。”

“他就為了這個原因不和我們簽約?”

佔南弦再次冷嗤,“蠢不足惜。”

溫暖被他諷刺得臉色微微發白,咬了咬唇,一個字都不再說。

只聽到高訪道:“今天上午十一點,潘維寧召集緊急董事會會議,推翻了潘維安和我們的合作,因為他手裡有一份代中提供的方案書和報價單,代中的方案和我們的幾乎如出一轍,但價格卻比我們便宜了百分之十五,所以益眾董事會決定舍淺宇而取代中。潘維安叫人送這些照片來,是要我們公司給他一個交代,他認為是你串通潘維寧和代中擺了他一道。”

溫暖倏然抬首,“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

高訪和管惕兩個人四隻眼睛齊齊看著她,但都不說話,佔南弦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著手提電腦連連敲擊鍵盤。

溫暖只覺從心底最深的角落冒出一股極冷的寒氣。

這時管惕開口了。

“溫暖,單憑這些照片當然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的方案是怎麼流出去落到代中手裡,這份方案是技術部的同事每三人一組,每組負責其中一個子系統,最後由我統一合併各個子系統做成完整的方案,也就是說在我們公司裡只有我,你,南弦三個人經手過那份方案,其餘人皆不得知。”

“你不是要把方案一次次發給潘維安審定的嗎?會不會是他那邊的人傳了出去?”

“我可以肯定不是他,因為這個案子的成功與否潘維安比我們還更重視,所以對於方案的審定他根本就沒有讓益眾的人參與,而是私下斥資秘密聘請了顧問,所以問題一定出在我們這邊。你也知道,出了洩密這樣的事公司里肯定要逐步排查。”

溫暖咬著下唇,“我真的沒有做過。”

管惕有些憫憐地看著她。

“我們公司的網絡管理系統功能非常強大,這幢大樓裡任何一部電腦在任一秒發生過任何操作,後台都有日誌記錄,其中郵箱和電話分機更有獨立的監控系統,不過因為涉及到個人隱私公司成立十年來從沒有查過誰,由於今天事出特殊,我查了你的郵箱。”

溫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臉上連表情都欠奉。

“這個動作並不代表我們就一定懷疑你,而是如果想證明你的清白,就必須得循序漸進一步步排除你各種可能的嫌疑。可是,在郵件的備份服務器裡卻顯示,昨天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從你本人的電腦、你的公司郵箱裡往外發出了一封E-mail,郵件的收件人是朱臨路,而其中的附件正是我們所做的益眾方案。 ”

溫暖伸出一隻手扶在椅背上,無法置信,“你說什麼?”

佔南弦按下內線,“小岱,把溫秘書的手提電腦拿進來。”

丁小岱飛快把手提送進來交給管惕。

由於長時間靜置,手提的屏幕已經被保護程序鎖定,管惕問,“屏保密碼是多少?”

已將下唇咬得發紫的溫暖微微動了動長睫,卻不作聲。

“怎麼了?不能說嗎?那你自己來輸入。”

佔南弦忽然抬頭看過來,對管惕道,“試一下一三九九。”

管惕驚訝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形僵硬的溫暖,依言輸入,密碼正確屏保被解開,佔南弦垂下的眼眸內不動聲色地閃過一絲微薄而復雜的情緒。

管惕打開她的OUTLOOK郵箱,點擊已發送郵件的文件夾,“你來看。”

溫暖走過去,文件夾里赫然有一行,顯示正如管惕所言,時間是昨天中午,收件人是朱臨路那個印在任一張名片上的郵箱地址,附件正是淺宇所做的益眾方案。

此時她已經再沒有任何震驚,已徹底明白,有人要置她於死地,整個計劃做得天衣無縫,令她百口莫辨。

“我只能說我沒有做過,這封信也不是我發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佔南弦彎了彎唇角,毫不掩飾譏誚之意。

“讓你那顆腦袋去思考這些複雜的問題確實有點難為你,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過你上午還為之關心得死去活來的心上人,可是昨天就收到了你的郵件。”

以朱臨路的手段和魄力不難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早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卻絲毫不提醒而只是冷眼旁觀看著她踩進刀光劍影的陷阱。

佔南弦繼續輕柔地道,“我真是不得不由衷恭賀你,普天之下那麼多男人你偏偏還就能找到這樣一位,對你有情有意到了簡直人神共喜,你不和他共結連理比翼齊飛都對不起你自己。”

溫暖只覺從眉上到耳後根都像被火燒過一樣辣辣地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他毫不留情的說話削到反駁不得,難堪至極地僵站在原地,緊緊咬住了下唇。

看見她下不來台的狼狽樣子,佔南弦又冷嗤一聲,但終究還是放緩了語氣,“你先出去。”

聽在溫暖耳裡,那意思卻不啻是他已厭薄到不欲與她再多說一句,她一聲不發,轉身的瞬間眼眶內一片模糊,強行咬唇忍住,長睫一眨也不眨,迅速走了出去。

佔南弦停下手中的工作,良久地凝視著那扇被從外面拉上將她的背影隔絕在外的門,直到管惕開口說話,他才驚覺自己失神,起身站到了玻璃幕牆前,遠遠地看向透明之隔的天空。

管惕道,“合約方面真的沒有辦法補救了?”

高訪搖頭,“就算我們也願意把價格降低百分之十五也很難,因為價格若只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我們的要價一向比別的公司高,這在行內周知。但是潘維寧和朱令鴻聯手故意把書面價格放低到百分之十五,這樣一來潘維寧就可以無風起浪,一口咬定他大哥跟我們公司拿了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潘維安在董事會上肯定百口莫辨,不會再取信於人。”

管惕忍不住問,“朱臨路難道會不知道朱令鴻瞞著他搞鬼?他為什麼放任不理?朱令鴻藉此建功上位不會對他構成威脅嗎?”

佔南弦彎了彎唇,“他隻眼開隻眼閉假裝什麼都不知,無非就是存心想讓朱令鴻出頭。”

“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朱令鴻爬得越快,就會跌得越傷。”

高訪不無擔憂地道,“這件事朱令鴻做得很隱秘,潘維安並不知道朱臨路沒有參與其中,只以為是他安排朱令鴻去操作的,所以才會懷疑溫暖。”

管惕摸摸下巴,“陷害小溫妹妹的人手段還真巧妙,用了一個最白癡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如果溫暖想把方案洩密給朱臨路,就算再笨也不會白癡到用公司郵箱來發郵件,手提帶回家隨便一拷就行了,所以很明顯有人栽贓嫁禍,但這贓卻就是栽得她有口難言。

六十六樓必須刷卡才能上來,任何人出入都會留下電子記錄,並且整層樓有七天乘二十四小時全年不間斷微攝監控,就算午夜十二點飛過一隻蒼蠅都會被拍下來,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動過她的電腦。

她根本無法解釋,為什麼從自己的郵箱裡會發出那樣一封信。

佔南弦道,“對方就是算準了,整件事對淺宇來說最重要的是聲譽,無論如何我必須得給潘維安一個交代,現在所有表面證據都指向溫暖,只要我順水推舟向外宣布對她殺無赦,則不管是聲譽問題還是交代問題,都可以落下各方面相對滿意的帷幕。”

“但那樣一來,小溫妹妹的職業生涯也就完了,以後不會有別的公司肯再請她,這就等於不只是把她趕出了淺宇而已,以後她在這個城市裡也再無臉立足。”

高訪皺眉,“不止那麼簡單。”

“這還不夠?”

“你想想,如果對方只打算毀掉她的工作,那麼光是嫁禍她出賣公司利益這一條罪名,已足以讓她無法在職場發展,又何必還叫潘維寧加演一出苦情戲?”

管惕臉色微變。

佔南弦的眸內閃過寒煞冷光,“潘維寧出現在溫暖面前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引起潘維安對她的注意,現在潘維安一心認定是溫暖串通自己的弟弟來壞事,你想他會那麼輕易放過溫暖?”

管惕驚圓了嘴,神情凝重,“小溫妹妹到底得罪了誰?”

竟令對方一出手就想把她趕盡殺絕。

高訪笑了笑,“不管是誰,這個人機關算盡,卻千慮一失。”

管惕好奇地問,“什麼?”就見高訪有意無意瞥了眼佔南弦,他馬上轉過彎來。

“啊哈,沒錯!哈哈哈,他們偏偏算錯了最重要的一點——占美男!他們應該是在賭,如果我們找不出真正的主謀,最後占美男也必然得為了淺宇的聲譽而犧牲小溫妹妹,可是他們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占美男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小溫妹妹,又怎麼可能會把無辜小綿羊親手送上斷頭台。”

雙手環胸,佔南弦習慣性彎了彎唇,沒有說話。

暗玫色的雕花木門外,溫暖靜靜坐在座位裡,在情緒平復下來後,她撥通朱臨路的電話,“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有收到我莫名其妙發給你的郵件?”

朱臨路玩世不恭地笑起來,“客觀地說,管惕那個方案做得真是一流。原因很簡單,我樂見其成,佔南弦如果就此把你趕出來,不是正合我意?所以我怎麼捨得破壞這樁好事。”

“你上回說的設計他就是這件事?”

“當然不只這麼簡單,以後你就明白了。他要是真的不信你,也就不值得你繼續在淺宇待下去,你不如索性將錯就錯,到代中來跟我。”

“臨路。”她長嘆出聲,這一天下來人已驚得心力交瘁,支持不住把臉埋在掌心,疲憊不堪中藏了多年的滄桑一下子從指縫洩露出來,她嗓音沙啞,“別做到那麼一天,真的要我在你和他之間選擇其一。”

朱臨路篤定無比地輕笑,“那天是肯定會來的,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傷害你,至於佔南弦——嘿嘿,他可能這輩子都會恨我入骨。”

“臨路,他能把淺宇發展到今天肯定有他過人之處,你別玩過頭,小心引火自焚。”

“所以你別管,好好搬張椅子坐在旁邊,看看到最後他和我到底是魔高還是道高。”

溫暖揉揉眉心,“我有電話進來,改天再和你聊。”接通另一條線,聽到對方的聲音她幾乎說不出話,“溫……柔?”

“明天端午節,晚上我過來吃飯怎麼樣?”

“好的,你來。”

“你怎麼了?怎麼聽起來好像很累似的,工作很忙?”

“恩,有一點。”

溫柔不悅了,“佔南弦怎麼回事,那麼一點點薪水就想把人操死?你不如別做了,哼,不是我吹,我溫大美人的投資贏利率在業內怎麼說也首屈一指,老爸的遺產現在就算養你三輩子也沒問題。”

聽到這幾句話,整日來溫暖的臉上首度露出微薄笑意,內心不無苦澀地想,搞不好她很快就會被炒,到時候真的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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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39: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到訪,真相

端午傍晚,溫暖早早做好飯,左等右等最後等來的卻是溫柔歉意連天的電話,她臨時有個大客戶要接待不能過來吃晚飯了,獨自一人對著滿桌子菜,溫暖毫無胃口,揀了張碟天使之琴放進唱機。

在全球音樂流派裡都有可能找到愛爾蘭民謠的影子,凱爾特文化原是世界音樂的源泉。

愛爾蘭是一個最適合上演綠野仙蹤的國度,遼闊天空,綿延高山,浩瀚蔚藍海水,精通白魔法的美麗巫女住在森林深處巨大幽暗的城堡,長髮飄然落地,豎琴就在火爐旁,回眸時,眼瞳如綠寶石純淨。

十二三世紀的蘇格蘭與愛爾蘭,不知流傳著多少浪漫悲愴的傳說,那在宴會上唱著民謠的吟遊詩人,那在銀燭台下搖曳旋轉的圓蓬裙子,那為王效命的世襲貴族和戰後封銜的勇士,所有領地之主,城堡田地馬匹奴隸均為賜予,連平民也是財產永世歸屬。

對那方深刻的纏綿的半明半滅似了未了的印象,最初來自於歐洲古代浪漫小說,種種制度,風土風俗,衣著飾物,在掃遍各種原文著作後獲得歷史認知,她由衷愛上了前世都不曾到過的地方,愛上它在古代從前揮劍的騎士。

最後,她親自踏上那片高地,傾聽那些動人的音樂。

而她的最愛或許別人聽到也會覺似曾相識。

那首MV簡單到從開始到結束整個畫面只呈現一張臉,綠寶石似的眼睛彷彿純真無邪,每唱一句輕輕垂睫,半闔眼眸的臉帶著無言憂鬱……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無以倫比。

除了遠古悠揚的吟唱穿越高山森林流淌至今,在愛爾蘭源遠流長的歷史長河裡還有無數文豪,神秘、愁思且充滿前拉斐爾派意象的葉芝如是說:

     如果我擁有天國的衣裳

    織有金色的、銀色的光

    這碧藍、灰暗和黑色的織物

    屬於夜、白晝和晨曦

   我就將它們鋪在你的腳下

當溫暖在茫然中明白過來琴聲裡那一絲不和諧的窸窣來自於鎖孔時,門扉已被驟然打開,廊道柔和的燈光斜斜映進全然黑暗的室內,她慌忙跳起的瞬間廳裡乍然大亮,刺眼得她即時以手遮上眉睫。

站在門口的溫柔呆住,“你怎麼——”

溫暖一聲不哼,熄了音樂往臥房走去,“你們自便。”

溫柔猶自失去反應,只下意識對旁邊的人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佔南弦看著臥室那扇被掩得沒有一絲縫隙的房門,在燈亮的那一剎他也看見了她染濕的長睫,透紅的瞳子,無聲無息地臉上掛著兩道幽傷淚痕。

溫柔側過頭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恩?”

“為什麼你會在她樓下?而她會哭?”

他不答,頃刻之後,唇邊牽出一抹帶點深意的淡笑,“我們走吧。”

溫柔有些遲疑,不確定自己該敲門進去,還是就這樣離開,想想此刻若去問為什麼,不過是逼著溫暖為難地找籍口敷衍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隨佔南弦出去。

下樓時她說,“我很擔心她。”

佔南弦笑了笑,“擔心什麼?我看她生活得很自得其適。”

“後來的事你不知道。”

他不甚感興趣地,“哦?”

“知道爸爸出事的那天,她和我一樣都呆在了當場,但僅僅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她好像就接受了現實,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那一幕,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是不是要準備追悼會了?得挑一張爸爸最喜歡的照片。'”

佔南弦靜默半響,然後微彎唇線,“她的性格不是一貫這樣?”

有時候天真得令人難以置信,然而有些時候,又理智得令人髮指,絕情到連上帝也會為之毛骨悚然。

“不僅是如此,你不知道……”溫柔抬手撩了撩鬢邊的發,輕聲道,“那天我做了一件此生最後悔的事。”

佔南弦的視線不經意被她左手戴著的尼泊爾古銀鐲子所吸引,五厘米寬的鐲面盤著異常獨特精緻的紋飾,在她垂手、銀鐲從前臂滑向手腕的那一瞬,他一向淡定冷凝的神色也不禁微微動了容。

溫柔苦苦一笑。

“那天她好像忽然長大成人,一秒前還是個被寵得連電子爐都不知道怎麼點火的公主,眨眼之間卻變得像天塌下來也可以由她一肩挑起,你想像得出那種情形嗎?”

他不言語,削薄的唇角不知不覺已輕輕抿緊。

“我寧願她打我罵我怨我恨我,這是我欠她的,但她不,她很平靜地叫我回房休息,說餘下的事情她會處理,然而她表現得越是這麼冷靜,我心裡就越被壓得喘不過氣,愧疚太深以至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再也無顏面對她,一時間萬念俱灰,我回房間關起了門。”

她頓了頓。

“可能血脈相連的人真的會有某種感應吧,我剛割開靜脈她就上樓來敲門,我沒開,一邊聽著她驚慌地又拍又踹門板,一邊看著自己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到地上,心裡有一種變態的報復快感,只想著,我還給她,全還給她,通通都還給她……然後朱臨路到了,他們一起撞開了房門。”

朱臨路撲過來手忙腳亂地幫她包紮,而溫暖……一直定定地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就那樣看著她,彷彿不認識她似的。直到那一刻,她才從絕望、悲傷、狂亂和怨懟中清醒過來,醒覺到自己已犯下無法挽回的錯。

“在我住院期間她一次也沒來過,我出院那天朱臨路來接我去爸爸的靈堂,追悼會是她一手操辦的,就等我從醫院出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在靈堂守了一個通宵,第二天一早當我從瞌睡中醒來時她已經不見了,朱臨路和我說她去了英國。”

“她走後你們有沒有聯繫?”

“開始沒有,沒有信,沒有電話,沒有電子郵件,她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每次我逼問朱臨路,他都只是說她需要時間,其他什麼也不肯透露,要到整整一年之後,她才肯和我聯絡。”

佔南弦慢慢地轉過頭來,“你的意思是,她出去的第一年——只有朱臨路知道她的下落?”

“應該是的。”

他習慣性地把唇角勾出半彎的弧度,再也沒說什麼。

“過了七年她終於回來,然而卻好像變了一個……我再也不認識的人。”

在她身上已再沒有一絲少年時的影子,表現驚人的成熟大智,就像從前什麼都沒發生過,無時無刻不嫻靜安然,彷彿任世間滄海桑田,她早練就氣定神閒的本事,始終置身於外,微笑著纖塵不染。

但明明不該這樣,就算時間足夠長,也不可能全部抹去創傷。

只是,歲月已把姐妹兩人隔開了七年那麼漫長的距離,她再也無法知道自己的妹妹心裡在想什麼。

夜幕下華燈盞盞,似近還遠,有風吹來,思緒如髮絲一樣被微微撩起。

佔南弦頓住腳步,向溫柔攤開一隻手掌,“你先回去,把鑰匙給我,我上去看看她。”

溫柔想說什麼,見他神色和緩而堅持,終究沉默地摘下一把匙條給他。

上得樓來,他開門進屋,把燈按亮。

客廳里以深深淺淺的紫色布藝為主打,簡約中帶著華美,四米闊的陽台以銀製羅馬桿掛著繁複幾層的落地長紗,又薄又輕,風過如浣美麗非凡。

餐廳一角粉藍瓷瓶裡插著大束橙色盛放的非洲菊,桌上擺著原封未動的五菜一湯和兩套潔白晶瑩、色澤亮麗的英國骨瓷餐具,看樣子把自己關在房裡的人也未用晚膳。

他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夾起已經涼掉的菜,一箸箸慢慢吃了起來。

外面的聲響良久不消,溫暖終於開門出來,見到是他的那一剎她下意識想把門重新關上,然而他抬頭瞥來的眼光讓她不其然控制住了自己稚氣的舉動。

佔南弦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專心吃東西,神色自若得彷如是在自己家裡,而她只是一個他視若無睹的透明鬼魂。

她移了移步,走到沙發上躺下,拿起遙控器打開唱機,音樂在靜無人聲中響起。

吃完了飯,他慢吞吞地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倚著陽台的移門看向夜空。

待了大約有一刻鐘,把水飲完之後,隨手把杯子一擱,他往客廳走來。

腳步聲越行越近,溫暖咬了咬唇,保持原來的姿勢,眸光落在與身體同一直線的下方沙發扶手上如定了形一動不動。

走到鋪著紫紗的茶幾邊沿,與她隔著一臂的距離佔南弦彎下腰來,她依然不肯轉頭看他一眼,只是翹疊在一起的兩隻白玉腳尖下意識摒緊,洩露出她心頭細微的緊張,全身每一根線條都在悄然戒備,心裡已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置之不理。

佔南弦無聲無息地拿起茶幾上的報紙,直起身,一邊翻看一邊向門口走去。

溫暖瞪大眼愕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手握在門把上他回過頭來,眸內星光如閃,似含趣,似倨傲,似譏誚,似柔和,似得意,似愛憐,似想縱聲大笑,還似柔軟入心,只擒住她目光飄來乍然一眼,他已轉身拉上門出去。

她手中的遙控器無法控制地大力摔向門板,結結實實響起“啪”的一聲然後掉落在地,背板和電池都跌了出來。

上午時分,管惕又跑到六十六樓來,走過丁小岱身邊時,順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丁小岱不意被襲,想叫出聲卻見他人已走遠,只能鼓起腮捂著頭頂含冤帶怨地怒目他的背影。

溫暖漫不經心地把這一幕收入眼底,繼續低頭做事。

丁小岱看她一眼,似乎想起身走過來,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轉回頭去。

總裁室裡佔南弦問,“怎麼樣?”

管惕拍了拍手裡的文件袋,“全都在這裡了,證據確鑿,無可遁形。”

“叫他上來,讓高訪也過來。”

當技術部副經理郭如謙被丁小岱一通電話請上來時,佔南弦、高訪和管惕都已經等候在會議室裡。

管惕率先開口。

“由於公司的網絡安全和防護系統使用的是全球最先進的技術,迄今為止還沒人做得到,從外部或內部訪問以至破解淺宇的防火牆、試圖遠程操縱公司裡的某部電腦時,能夠一點也不觸發我設置的追蹤警報。”

而警報一旦被觸動,會實時往他的里發出簡訊,這幾天他的根本沒有收到任何警報信息,由此可以斷定,溫暖的電腦被動手腳並非是外面的駭客強行突破防火牆進行攻擊,而一定是公司內部員工所為。

“要遠程操縱溫暖的手提而完全不觸發電腦裡的防護系統,唯一隻有一種辦法,就是事先在她的手提裡植下木馬,這點曾讓我很疑惑不解,因為公司裡沒有任何人能夠在六十六樓動得了她的電腦而不被發現。”

只除非——是溫暖自己親手往手提裡下載或安裝了木馬病毒,並且這個木馬還得是她手提裡的殺毒軟件查殺不出來的新型程序。

“一開始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直到昨天南弦問我,那份最新的益眾方案怎麼沒有E-mail給他,我才恍然醒悟,當日我沒發E-mail而是用U盤拷貝上來給溫暖,木馬程序應該就是在那個U盤裡。”

那個U盤他一向隨手扔在辦公桌上,大概當日郭如謙無意中聽到他和溫暖的通話,知道他要拷文件上來,所以趁他不在時偷偷把自己寫的隱形木馬程序拷進他的U盤,當溫暖把U盤接上手提將裡面的資料拷貝出來時木馬就被帶進了她的電腦。

“大前天中午十二點十五分,趁著午休時間你去了公司附近的網咖上網,遠程激活木馬操縱了溫暖的電腦,進去她的郵箱把益眾的方案發給朱臨路,做完之後你把木馬殺掉,退出前全部洗掉你在她手提裡留下的訪問記錄,一點痕跡也不留。”

本來郭如謙做得神不知鬼不覺,U盤裡的木馬也早被他悄悄刪除,所以就算他們三人再怎麼懷疑他,但若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只單憑推測誰也無法證明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惜你百密一疏,雖然洗掉了溫暖手提裡的記錄,卻因為趕著離開而粗心大意地沒有洗掉網咖裡的記錄,我手中這份文件就是當天中午你從十二點十五分到十二點三十五分在天堂網咖第十八號電腦上的所有操作記錄。此外還有一張光碟,從你進網咖起到最後因為接到一個來電而匆匆離開,整個過程都被網咖裡原本用來監控小偷的攝像機拍了下來。”

管惕一口氣說完,過程裡郭如謙始終垂著頭,默不出聲。

高訪說道,“杜心同不喜歡溫暖,所以你想幫她出一口氣,這我能理解,但是以損害公司利益為前提來解決私人恩怨,我想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會容許這種行為的存在,我們可以向南弦建議不進一步追究你的法律責任,但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有沒有把方案書給過任何人?”

郭如謙慌忙搖頭,“沒有,我只是去溫秘書的郵箱發了那份郵件,並沒有把方案書拷貝出來,管學長你可以查,如果我有拷貝過文件,操作記錄上肯定會有日誌。”

管惕看向佔南弦,“他沒說謊,確實只是發過郵件而已。”

佔南弦想了想,“郭副經理,你先回去,怎麼處理管惕會通知你。”

在郭如謙走後,管惕有點迷惑,“難道只是一個巧合?他陷害溫暖的同時恰巧朱令鴻和潘維寧正在操作這件事?”

高訪搖頭,“直覺告訴我不是,不可能巧合得這麼環環相扣。”

佔南弦以手指輕叩桌面,“你們疏忽了一個人,杜心同,她才是關鍵。”

高訪一點即醒,“不錯,如果杜心同是紐帶就清晰一半了——郭如謙本身並不知道事情的內幕,他只是單純被利用了——但,以杜心同的道行也還策劃不出這個計劃,那她背後的主謀又是誰?而且杜心同也不可能拿得到方案書,它又是怎麼流落到朱令鴻的手裡?”

“是不是朱臨路收到郵件後轉給了自己的堂弟?”管惕問。

“不會。”佔南弦馬上否決這個可能,“他收到郵件不告訴溫暖情有可原,因為他不想參與其中,但如果他把方案給朱令鴻性質就不一樣了,那意味著背叛,對不起溫暖的事他不會做的,整件事裡他最巴不得就是袖手旁觀,好坐收漁翁之利。”

高訪邊思索邊總結,“這個人不但能控制杜心同,而且使得動潘維寧,同時還有能力與朱令鴻交易——”

他剛說到這裡,就見一向泰山崩於面前也淡冷以對的佔南弦,忽然臉色微變,高訪和管惕齊齊看向他。

一念閃過,管惕霍然起身,“如果方案不是從溫暖和我這裡洩露出去的,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高訪也驚跳起來,“怎麼會是她?!”

佔南弦神色顯得無奈,苦笑道,“是我把那份方案帶了回去。”

“我徹底明白了!”管惕看向高訪,“潘維寧曾經苦戀過一心,雖然追求不成但兩人成了朋友,雖然他不爽潘維安和我們合作,但是礙於一心的情面他也不會主動破壞什麼。”

高訪點了點頭,“整件事大致應該是這樣?首先朱令鴻誤打誤撞去找潘維寧問他有沒興趣合作,而潘維寧把這個消息轉告了一心,他的原意應該是提醒她讓南弦注意朱令鴻,但是一心在無意中看到南弦帶回家的方案後卻另有想法,她一方面指使潘維寧去和朱令鴻交易,一方面指使杜心同陷害溫暖,同時再讓潘維寧來追求溫暖,整個計劃三管齊下?”

“看樣子一心好像很了解公司裡的動向,不但知道杜心同和郭如謙的關係,就連杜心同和溫暖有過節都一清二楚,當她找上杜心同,杜心同不久前才被占美男教訓一通,在這種前途未卜的骨節眼上自然忙不迭要巴結未來的總裁夫人。”

兩人看向佔南弦。

他攤攤手輕籲口氣,“你們沒全說中,不過也八九不離十。”

“你打算怎麼收場?”

佔南弦狀似頭痛不堪,彎了彎唇,“還能怎麼辦?”只有自認苦命,著手收拾爛攤子,他拿起會議室裡的分機,“溫暖,你來一下。”

溫暖進來時看見三人神色各異,她怔了怔,垂下長睫。

佔南弦看著她,“已經搞清楚了,和你無關。有幾個人牽涉其中,稍後我會作出處理。”

她只是點點頭,有些反常地並不說話,既不問是怎麼回事,也不問陷害她的人是誰。

高訪和管惕相覷一眼,在高訪還來不及阻止前管惕已忍不住問,“你不想知道——”說話出口才驚覺失言,他慌忙雙手掩嘴,垂頭躲開佔南弦眸中射來的冷箭和高訪忍不住呻吟的白眼。

三人欲蓋彌彰的舉止反倒讓溫暖說話了,她眸光清澈,臉色平靜,“我離開了七年,回來三年間也沒和什麼人來往,至今認識的人十隻手指就可以數得過來,我想不出——會是誰最有動機想置我於死地。”

佔南弦有絲狼狽,“你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只不過女人都天生敏感。聽你這麼說,看來我的直覺是正確的了?”

佔南弦對高訪和管惕道,“你們先出去。”

“不用了。”溫暖淡聲道,不管他想幫薄一心解釋或掩飾她都沒興趣,“沒別的事我出去了。”

佔南弦目送她離開,微煩地呼出口氣,揉了揉眉心。

管惕嘖嘖連聲,“佔美男,不是我說你,小溫妹妹可比你有風度多了,想想那天你是怎麼對她的?把她罵得幾乎體無完膚,看得我都於心不忍,可是你看人家小溫妹妹胸襟多磊落。”

佔南弦斜飛他一眼,“你比我還了解她?你真的以為她那麼好說話?”越是不吠的犬,才越有可能不聲不響地咬人,她的帳通常都是算在心裡,好比剛才,就已經看也不再看他了。

高訪皺眉,“南弦,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心要這樣針對溫暖?”

“事情很複雜,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總之這件事你們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在一心面前不要提起。”

看他不欲多談,高訪和管惕對視一眼後也沒再追問。

“代中和益眾的全部細節目前已經基本談妥,再過不久就會簽約,管惕,你想辦法把他們的方案弄來給我。”

“你打算怎麼做?”

“等我看過他們的方案再說。潘維安那裡我會和他談,我有辦法讓他同意事情到此為止。高訪,你安排一下,讓業務去搶代中的生意。”

高訪一怔,“為什麼?”那樣很可能會是傷敵八百而自損三千。

佔南弦淡勾唇弧,似胸有成竹。

“我要收購代中,現在時機已經合適,可以著手安排了。”

出人意料地,中斷了幾日後潘維寧又叫人繼續送花上來,不同的是這次每天只有一束,上午送至,全是碗大的純白百合,卡片上沒有隻言片語。

丁小岱熱絡地跑到溫暖面前,“溫姐姐,還要不要再退回去?我幫你打電話給花店和總機!”

溫暖頭也不抬,只搖了搖,“不用了,放著吧。”繼續看手中的報表。

碰了個軟壁子,丁小岱耷拉一下腦袋,最後終於忍不住,“溫姐姐,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事讓你不滿意了?如果是的話你可以告訴我,不管你說什麼我一定會改的!”

溫暖訝異地看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最近好像都不太理我……”丁小岱越說聲音越低,垂下頭來,“溫姐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你不再像以前一樣和我說說笑笑了,是我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兩人之間彷彿回到相見之初,溫暖待她客氣、有禮,無論叫她做什麼事都說請和謝謝,一度曾有過的親近不知何故已蕩然無存,她似被溫暖拒絕在了十萬大山那麼重的屏障之外,再也近不得她身邊。

溫暖安靜而歉然地笑笑,“最近事情多,我忙不過來,壓力大所以心情不太好。”

丁小岱凝著微微泛紅的眼,“真的不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怎麼會呢。”她笑著看表,“都十二點了,你早點去吃飯吧,吃完後去西餐廳幫佔總帶一份燴意粉。”

“你吃什麼?我給你一起帶回來?”

“不用了,我看完這份報表一會下去走走,坐了一上午腰都酸了。”

“恩,那我走了。”

溫暖點點頭,眸光回到報表上,直到丁小岱走遠她才抬首,然後被一絲輕微的咯吱聲引得回過頭去,原本虛掩的門被拉開,佔南弦從門後走了出來,他的眸色很暗,看著她仿似有些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柔憐。

前所不曾地,他輕嘆口氣,“郭如謙和杜心同會在一周內交接辭職,丁小岱會調去秘書部。”

溫暖放下報表,拿起桌上的和錢包,一聲不發起身離去。

佔南弦只得跟上前,“OK,那天在你家——是我不對。”

她依然默不出聲,伸手摁亮電梯的下箭頭,靜立而等,直把他當作透明的空氣。

佔南弦彎了彎唇,彷彿決定了什麼,長長嘆息,“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這樣。”他倏地把她扳過身來,唇覆在了她粉嫩的櫻瓣上。

矯軀將她柔軟玲瓏的身子緊壓在牆,三兩下化解掉她的攻勢雙臂擒住她的腰肢,唇舌卷沒她所有的驚和怒,在芳甜中長驅直入,肆意擷取勾逗她的丁香滋味。

他的吻漸漸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專注,也越來越誘哄。

無法形容在心田不斷流轉一下一下迴盪的酸甜麻澀,既微弱又激盪,潛藏的情愫變得鮮明以致她軟綿無力,在他熾熱如火的懷抱裡使不出一點力氣抗逆,暈旋地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盈著難以言喻的愉悅,不由自主地渴望他永別中止這股灌入她體內的暖流,即使是折磨也想他給予她更多,再更多……

微弱的“叮”聲穿破情潮衍生蠱惑心靈的魔幛傳入兩人大腦,似乎接收不來那是什麼信號令他的動作微乎其微地一止,反應過來瞬即置之不理,依然擁緊她的身子在她唇齒間吻得激烈。

懷內越來越劇的抗爭顯示著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明,他幾不可察地無聲輕嘆,滿懷遺憾地、眷戀地、刻意而緩慢地在她唇上再舔過一抹,然後放鬆臂彎由得她使力推開自己。

他轉頭望向電梯裡的來人,不禁彎起唇弧,“一心,你怎麼來了?”

薄一心淡淡一笑,“路過,所以來看看你。”神色深沉中帶著平靜,仿似對才剛入眼的一幕根本不曾視見。

溫暖徑直走進電梯裡按上關閉鍵,從來沒有那麼一刻她覺得梯門閉合的時間如此漫長,緩慢得令她想鑽進鋼壁裡躲起來,以避開外面四道盯緊在她身上的視線。

當電梯終於往下沉降,她禁不住以雙手掩臉,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撥通丁小岱的說下午有點事不回公司,她直接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離開。

在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一顆心很亂,心口最細緻的地方如同被細針尖銳地紮過,酸痛得愴然,不明白他到底為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裡,只知道此刻真的不想回去。

不知不覺,午後就這樣被車輪碾過。

時光一去不回,直至天漸黃昏。

當在某個路口被紅燈攔下,百無聊賴中她扭開電台,狹小空間內馬上迴旋著一把低沉淡傷的男聲,她一下子怔住,那似曾相識的嗓音像一把打開記憶盒子的鑰匙,即使她已經那樣克制,往事在斯時還是撲面而來。

幾乎已經忘記,多少年前她曾經那麼喜歡聽一個人唱歌。

  就在感情到了無法挽留而你又決意離開的時候

  你要我找個理由讓你回頭可最後還是讓你走

  你說分手的時候就不要,淚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藉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她已經很久不再聽這樣的歌,因為它們很久以前就不再適合她。

有些歌,只適合深夜裡獨聽,愁腸婉轉蕩氣迴旋,或停留在年少,埋藏在成熟前生澀、孤獨的年代,旋律憂鬱得像無形的慰籍,一句句如泣似訴,彷彿是自己從不對人言的苦澀無助的內心。

而這些對於她,早在那年已與記憶一同埋存。

綠燈亮起,她駛過十字路口時覺得奇怪,怎麼電台在播華語歌的同時還插進英文歌?一直等馬修連恩唱到“I must go the other way”時她才恍然醒覺,這首她聽過世上最悲傷的離別之歌,並不是電台裡在播,而是在響。

她慌忙接通耳麥,“Hello?”

Bressanone的歌聲戈然而止,狹小車廂內華語再度清晰。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麼理由,一萬個夠不夠

早知道你把這份感情看得太重,當初說什麼也不讓你走

如果我真的需要什麼藉口,一萬個都不夠

早知道我對這份感情難分難捨,當初說什麼也不讓自己放手

電話裡一時沒有發出聲音,她拿起看向屏幕,是佔南弦。

她關了電台,不出聲,那邊也靜默依然。

良久,她的唇角慘淡而諷刺地彎了彎,“佔總?”

“到藤末會所來。”他終於開口,語氣淺如尋常,“我臨時需要招待一位重要客人。”

沉默了五秒,她收起所有情緒,輕聲應道,“我二十分鐘到。”

掛了電話後在緩慢行駛的車流中她把頭枕在方向盤上。

也許,該是辭去這份工作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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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0: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賭注,棋子

去到藤末會所,溫暖找出車上備著的脂粉化上淡妝,把長髮放下,翻到一副亮閃的耳環戴上,原本這些場合用不到她,公關部有手腕一流出類拔萃的美女群,負責佔南弦正式或非正式場合的公共交際,但既然這次佔老闆點名要溫小姐客串,還是盡心盡責吧。

她看看觀後鏡裡的自己,效果似乎還不錯,如果身上這套紐子扣到鎖骨的荷領蕾絲襯衫配西裙換成性感暴露一點的晚裝,估計就更完美了。

查看電子記事本,原來客人是上次高訪去日本拜訪的那位,把資料默記在心,在門口報上佔南弦的名字後服務生把她帶到一間包廂外。

她吩咐,“找四位和佔總熟悉的小姐來。”

侍者應聲而去。

吸一口氣,手握上門把,她輕輕把門打開,朝里面同時轉過頭來的兩人嫣然一笑,“隴本先生,佔總。”

三十開外算得英俊的隴本次山直勾勾看著迎面進來的美人,柔如絲綢的黑髮隨著她的步履在鬢邊輕輕飄拂,只這一眼已讓人覺得風情淡雅無限,更別說那天然柳眉下一雙清晨剪水似出世的瞳,幾乎動人心魄。

那樣的清雅原應被珍藏在玫瑰園裡白裙飄飄,她卻著一身剪裁精緻又不失流行風尚的紀梵希套裝,把自己滴水不漏地裝扮成高尚的職業女性,然而顧盼間卻又全無半點高階女子的凌厲傲氣,眉端唇際隻流動著閒適與安然,尤是那身時尚裝扮反而將她襯映得更為高貴典雅。

從她伸過來最細微的纖玉指尖都彷彿在說,這份嫻靜淡定的氣質似與生俱來,根本不應在這種燈紅酒暗的場合出現,但那合身衣物勾勒出的最適合接吻的窈窕身段,卻玲瓏柔軟得引人遐想聯翩,襯上她乍然盛開的笑顏和輕盈嗓音,短短一個照面,已經騷動了隴本次山的心。

他毫不猶豫握上她的手,“這位小姐是——”

坐在八人座昂貴青皮沙發里的佔南弦彎起了唇角,西裝外套搭在一旁,白襯衣領扣已解,領帶也已扯散,男人彷彿永遠在這種慵懶的時候最為性感,半仰著與他姿態一致懶洋洋的眸光,迎上她之後便沒再移開,“我的私人秘書,溫暖。”

門聲又響,四位貌美如花堆滿笑容的小姐齊齊湧了進來,“老闆們好,我是鶯鶯,這是燕燕、歡歡和喜喜。”

一時房內嬌聲四起,熱鬧無比。

避開佔南弦微微錯愕後再投過來已經變得淡冷的眸光,溫暖垂眼掩去唇邊如他慣常那樣的淺薄彎度。他要她來,食君之祿她焉能不從?只是,諾大的包廂只她一人作陪未免太過單調無聊。

四艷迅速走到兩位俊男身邊坐下,半露的聳立酥胸有意無意蹭著他們的臂膀,鶯鶯首先拿起桌上的酒瓶,禁不住驚呼,“哇,佔總你點的是比翠絲堡七八年份的紅酒?!”

溫暖乘機道,“那你們還不好好敬一下兩位大老闆?”

燕燕撒嬌,“敬哪如餵的好?歡歡你說是不是?”

歡歡媚眼如絲,把整個身子貼進佔南弦懷裡,“既然燕燕說餵的好,喜喜我們來給佔總試一試?”

佔南弦臉上再度掛起懶散淺笑,也不推搪,一手一個環抱著歡歡和喜喜,掌心在她們裸露的腰肢上流連,就著喜喜遞到唇邊的水晶杯子將酒飲盡,引得鶯鶯拍手叫好,燕燕如法炮製也餵了隴本次山一杯。

“再來,再來。”溫暖滿懷興致地推波助瀾,“是美女的就給兩位老闆都敬三杯。”

歡歡嗲聲道,“只怕老闆們不肯賞臉。”

溫暖手一揮,“怕什麼?如果他們不肯賞臉,你們就反過去賞他們臉。”

眾皆大笑,一時觥籌交錯,杯盞輕聆。

嘻嘻哈哈酒過幾巡後豔女們開始走動,燕燕幫隴本次山點了根煙,歡歡起身去唱歌,喜喜按鈴叫人再送酒來。瞄見被佔南弦隨手扔在一旁的合同,溫暖斟滿杯子,柔若無骨地望向對面,“隴本先生,我敬你一杯?”

隴本次山定定盯著她的眼睛,彷彿在確定她是什麼意思,頃刻後他鬆開臂彎裡的鶯鶯,露出迷人笑容,“才一杯?我還以為溫小姐至少會敬我三杯。”

“既然隴本先生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笑答,眼也不眨,連續三杯傾喉而下。

眾女高聲叫好,機靈的鶯鶯道,“來來來,我給隴本先生滿上。”

眼內興味盎然的隴本次山也將三杯酒逐一飲盡。

在他們嬉笑戲鬧時佔南弦始終置若罔聞,彷彿與他全不相關,只專心地將纖長無暇的指掌探入喜喜的上襟,喜喜則將酒小口地含在嘴裡碾轉哺進他的唇舌,兩人一同沉醉在溫柔鄉。

在座無不見慣風月,自然對這一幕視若無睹,看見鶯鶯離座去與歡歡合唱,溫暖起身走過去幫隴本次山斟酒,彎腰之際髮絲如水瀉頰,下一瞬陡地被他捉住手腕,她在暈旋中跌入他的臂彎。

隴本次山狹長的鷹眼內飄起邪意,“不如我也餵餵溫小姐?”說著便端起酒杯打算飲進嘴裡。

躺在他的手臂裡一動不動,溫暖靜靜看著他,這燈紅酒綠俊男綺女真的會教人紙醉金迷麼?卻為何此刻她內心這般平靜,如晴日無風的海洋,又似世間一切全然寂滅,早十年前已生無可戀。

隴本次山怔住,不明白懷中這位上一刻還著意接近他的女子,為何眨眼之間一雙清眸變得無邊悲涼,像藏了幾生幾世的傷心,讓人不忍凝視,他下意識調開視線,卻在抬首時接上佔南弦似笑非笑的暗沉眸光。

一絲不對勁的直覺鑽入隴本次山疊成一團的思緒,而在他迷惑的瞬間溫暖已不著痕跡地脫身,取過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佔南弦淡寒的眸光從她臉上掃過,繼而被懷中美人的細語呢噥逗得淺笑低首。

彷彿沒有接收到他似有似無的警告,她坐回原座,依然帶笑道,“隴本先生,不如我們來行酒令?”

隴本次山無法多加思索那絲隱約的警戒意識到底是什麼,但即使如此,生意人的精明亦並未消失,“溫小姐想拿什麼做彩頭?”

溫暖微微一笑,“如果我輸了,我來餵隴本先生喝酒如何?”

二十五年間吻過的男人雖然不多,但也不過是個吻而已,她不在乎多不多這一個,起碼他長得併不讓她討厭,她一直喜歡欣賞帥、好看、俊俏、柔美、凌厲、陽剛諸如此類的男人,坦而言之,她喜歡美麗男色。

“如果我輸了呢?是不是就要馬上、現在簽下佔總帶來的合同?”要知道這份合同佔南弦只是帶來給他過目,打算明天再與他磋商,今晚純只是碰個面消遣一下而已,他甚至還不算很清楚淺宇開出的條件。

“對,你與我,輸與贏,各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公平無比。賭不賭?”

隴本次山笑了,“溫暖小姐,你在激將法嗎?”

“No No No。”溫暖大搖其頭,一本正經地道,“我使的是美人計。”

隴本次山哈哈大笑,“好一個美人計,好!我就和你賭這一把。”

“隴本先生果然有氣魄!”她大加讚賞。

心內卻微唏,這就是男人的天性嗎?明知她是在激將,他也按捺不下想在她面前逞英雄。

其實男人和女人並無兩樣,都是越漂亮就越自傲,也越喜歡孔雀開屏。

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事後必然會覺得,這種給她留一個好印象的做法其實完全沒必要,但在這種氣氛下,在面對著她的這一刻,英雄主義作崇使他堪不破那道男性心魔,渴望俘獲身為女人的她的景仰。

兩人一同打開骰盅,隴本次山的是三三五,溫暖是四六二。

一點之差,很僥倖地,她贏了。

隴本次山即時爽快地大筆簽下合約,她的目的至此終於達成。

但他眼內愈來愈濃的暗示卻似在宣告,這才是夜色的開始,遠遠未到最後,她心內清楚,如果不能及時以一種不得罪人的方式打消他對她的念頭,緊繼而來就會是他對她的邀約。

如若等到他開了口,也許,她就再也無法回頭。

因為這個遊戲是她起的頭,是她撩撥在先,所以斷不能拒絕在後,否則這份賣弄色相才簽下的合同,即便能如期實施也會遭遇困難重重。

溫暖笑顏不改地又敬隴本次山幾杯,然後把鶯鶯燕燕召回陪侍他左右。

化淡了曖昧氣氛之後,眼風掠見一直粘膩著佔南弦的喜喜終於離座出去唱歌,她懶懶站起,移步到他身邊,坐下,微微仰首,舒適地枕在他橫擱於沙發的長臂上,假裝完全沒看見隴本臉上一閃即逝的驚異。

佔南弦側過頭來,從她踏進這間豪華包廂起,終於再度正眼看她。

他的眸色很暗很深,深不見底得讓她心裡有一絲怯然。

她用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手段,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也許並不是他預期內她今晚的工作,她不知道這是否會讓他滿意,他本意並沒有要求她這樣做,她原也可不必如此,但她就是這樣做了,因今夜她少見地沒有心情保持笑容。

在來之前她已有一絲厭悶,而要等這種場合結束毋如像要等到天荒地老,她只想盡快把事情解決讓他再沒有留她的餘地,然後便可窺空離去。

抽過桌上面紙,她一點一點地擦拭沾染在他唇沿的胭脂,在旁人眼內她的動作那樣自然而親暱,彷彿從前就曾做過一千一百次,幾位小姐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常聰明地沒有人再過來坐在他身邊,都假裝沒有註意到,只一味哄掇著隴本次山喝酒。

佔南弦一動不動,自始至終表情絲毫無變,就那樣淡冷無比地看著她,眸色在霓虹燈影下忽深忽淺,什麼話也不說。

溫暖的心開始慢慢下沉,又似往上飄浮,懸到了喉嚨上頭。

她知道,坐在對面狀似漫不經心的隴本次山其實和她自己一樣,都在等,就等佔南弦一句話或一個動作,等他是默認她為他的人,還是會輕描淡寫地把她推出去,成全隴本次山的心願。

在與隴本次山開賭之前,她已經先押了這一注。

她押不管自己如何放肆,佔南弦也不會把她送給別的男人。

但此刻,她不那麼確定了。

他冷然無情的眼眸猶如在說,他沒興趣為她收拾爛攤子,她喜歡玩火就等著自焚。

溫暖在心裡默數,三,二——在她想起身的剎那佔南弦掣住了她的肩,將她摟定在原位,終於開口,卻不是對她說,“鶯鶯,點一支歌。”

“點什麼?”

“Nothing compares to you。”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鎖定她,“唱給我聽。”

剎時間溫暖只覺得內心煩鬱得無法透氣。

這是他開出的條件,她要他救場就得按他的說話去做,而此時此刻她別無選擇,只除非她能夠離開他身側,否則她不會有拂袖而去不管不顧的機會,雖然此時的她沒有丁點心情玩這種遊戲,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淡薄外表下隱然的殘忍一旦觸發會變得如何強悍,為達目的他會不惜毀滅。

深呼吸調息,她在只自己才知的無能為力中展顏微笑,人生有什麼事一定要堅持呢?她投降,她馴順,既然他要聽,她唱,什麼都唱。

“我沒帶眼鏡,看不見屏幕。”她想起身。

禁錮她在臂裡紋絲不能動,他垂眼看向她的蕾絲領口,“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唱給我聽。”

什麼也沒顯露,卻對她這樣若即若離,佔南弦對她的態度讓一旁的隴本次山愈加狐疑,也愈加謹慎,他無法清晰感知,這個美麗的女子對佔南弦而言到底如同那幾位豔女一樣可供褻玩,還是有別於其他人,他不能確定佔南弦把她召來是為了招待他這個客人,還是為了陪伴他本人。

由此,這種情況下他再也不會貿然行事,合約執不執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如佔南弦開了比翠絲堡的酒給足他面子,他也斷不想輕易犯下可能得罪佔南弦的錯誤。

隴本次山對溫暖而言已回歸安全,反而,現在對她構成危險的偏偏是她原以為最安全的人,所謂世事如棋,大概便是如此,總在剎那間,已經顛倒變幻。

熟悉到靈魂的旋律在包廂內響起,佔南弦只吐出一個字。

“唱。”

如果她不,他會當場撕碎她的上衣把她扔給隴本次山,他的眼神已經明白表示,他所警告她的,若她不從他一定做得出。

下午時分他以她為餌在薄一心面前演一場用意不明的戲,於是她也就和他拉出四位小姐的距離,並成功地以另一個男人激起他的脾氣,明明已經如願,卻為何內心比來時更愴然悲楚,她到底在乾著什麼?這樣的攻與守除了表明自己的不成熟外還有別的意義麼?

溫暖合上眼,回憶SineadO-Connor那雙純潔綠眸,想不明白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情緒下,那個唱歌的女子會把自己剃成了光頭,沒有麥克風,她在他肩沿輕輕唱起。

    自從你帶走你的愛,

    已經十五天又七小時。

    我每夜茫然遊走,

    沉睡裡漫無白晝,

    你離開已經十五天又七小時。

    我擺弄我所能做的一切,

    從你離開的那一刻起,

    我明白了我喜歡的人究竟是誰。

    花式餐廳中的宴會,

   我的唇角無法言語,我無法言語。

  沒有,沒有什麼可以帶走我的悲傷,

   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和你相比。

    你無以倫比。

    ……

她已很多年沒有再唱過歌,卻熟知這首歌詞如同每日默誦,它如此死死刻在她的腦海,也許此生再揮之不去,唱完她低低垂首,希望長發可以遮去臉上所有不宜在此時出現的情緒。

“我想去一下化妝間。”她輕聲道。

良久,他終於鬆開了手。

她走出門外,一步不停走出會所,上車風馳電掣而去。

日子悄如流水,各司其事。

溫暖看著手裡的合同和計劃書,無法理解為何連續多日裡一連幾份都是如此,臨到中午終於有空,她去找高訪,開門見山地問,“為什麼淺宇在和代中爭案子?”

巧合一兩回她能理解,但這已是近日來的第五單。

“上次代中搶走我們本來已經到手的益眾,業務部的同事們辛苦了一個月結果卻被朱令鴻揀了便宜,大家很不忿氣,也就著手去搶代中的單子,代中反過來回搶,一來一往就這樣爭上了。”

溫暖皺眉,又不是小孩子打架賭氣,一筆一筆的生意都要投進去大量人力物力,這樣不惜血本搶來撬去,只怕最後落個兩敗俱傷。

“總裁知道嗎?”她問。

高訪笑了,“你以為他會不知道?”

溫暖頹然收聲,原來根本與業務部無關,戰爭是佔南弦一手發起,只不知針對的是朱令鴻還是朱臨路,但最終結果都一樣,他憑籍雄厚實力要打擊的是整個代中公司。

“溫暖,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請說。”

高訪不經意道,“你上六十六樓的時間那麼短,怎麼和南弦在工作上達成驚人默契的?”要知道他的每一任秘書,至少都要待半年才算得上勉強熟習他的脾性。

溫暖一呆,這個問題怎麼答?說自己聰明絕頂?還是說自己善解人意?

高訪笑,“你不回答沒關係,我純粹好奇而已。”

想了想,她道,“我以前就認識他。我先把這份合同拿去給法務部,回頭再和你聊。”不想深談下去,只好找藉口走人。

高訪笑著目送她離開。

從法務部出來還有十分鐘就到下班時間,溫暖也不上樓了,直接往餐廳而去,途中經過四樓廊橋,她拐入橋外的空中花園,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在鐵藝休息椅上坐下來,望著遠遠近近不知名的花簇。

不需要高訪說出來溫暖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好奇的是,為什麼佔南弦明知她與朱臨路的關係還是毫不設防地任用她,為什麼一而再的商業事件裡,不管發生了什麼從始至終他沒有懷疑過她。

那自然是有淵源的。

在人們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其實冥冥中都有定數。

譬如說,命運之所以安排某人認識甲,可能是為了讓他通過甲認識乙,之所以讓他認識乙,可能是為了讓他通過乙獲得一份工作,或幫助到他什麼事,或達成他的什麼心願,然後他又認識丙,這個丙可能又會為他帶來丁,而這個丁可能就是他今生的愛人。

又或者是,某人既認識甲,又認識乙,然後經由他而使甲乙相識,這個相識從此以後便改變了甲乙的命運——就像她、佔南弦和薄一心。

她先通過溫柔認識了佔南弦,然後佔南弦又通過她而認識了薄一心,也許上天讓她與占南弦和薄一心分別在不同的時域與圈子遇見,正是為了要經由她而成全那兩人的情緣?

人與人的關係便是這樣牽連造就,一環扣一環,最終結成一張誰也逃不脫的大網。

思緒正飄忽浮離中,忽然聽到附近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樣。”那帶著懊悔和驚惶的哭腔,仿似來自於她熟悉的人。

她往四周看看,確定說話聲來源於連綿綠色山丘一樣花團錦簇隔著的身後。

“別擔心,說清楚就沒事了。”這把回應的和悅男聲,似亦不陌生。

“薄小姐只是說找我喝喝茶聊聊天,我想她是佔老大的女朋友怎麼也不能得罪,加上我心里以為她可能是想知道公司裡有誰喜歡佔老大,而且她看上去也只是隨便問問的樣子,所以我就告訴了她杜心同的事,我還特意避開溫姐姐什麼都沒說,是真的,我不是故意打小報告的!”

“別著急,溫暖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只要坦白告訴她會沒事的。”

“可是……她都不想理我,本來我有好幾次想告訴她,可是一見她客客氣氣的樣子心裡就覺得害怕,什麼都不敢說了……我真的很難過,所以才… …才找你的……”

溫暖悄悄起身,無聲無息地行開,走回空中廊橋內。

透過水藍的玻璃頂面,萬里晴空陽光普照,連日來的陰霾心情被破開一絲裂縫,本以為被身邊每一個人背叛是從生下來便已註定的宿命,卻原來,還是有或多或少的例外。

午飯時間已晚,寧靜雅緻的高職員工餐廳裡只零星散坐著幾人,她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服務生馬上端來餐盤,她才剛剛坐下,便看見杜心同從無人注意的角落裡迎上來,似乎已經等了她很久。

“能不能和你談談?”杜心同問。

時勢造人也傷人,此刻她臉上形容憔悴,囂張早已盡失,語氣裡的懇求幾乎到了低聲下氣,

溫暖平和道,“你找錯人了。”她應該去找的是薄一心。

杜心同在她對面不請自坐。

“薄一心本來答應過我如果出事她會全部負責,可是這幾天裡我一直撥不通她的,今天是我和如謙離開的最後期限,實在是迫不得已我才來找你……佔總要解僱我,這我沒有任何怨言,是我自己蠢甘心被人利用,我認了,但如謙是被我連累的,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請你原諒他。”

“你言重了。不管你相信與否,這件事我沒有放在心上。”

無所謂原諒不原諒,不管對杜心同或是郭如謙她都全無感覺,以前是一家公司裡的同事,今日也是,僅此而已,恨一個人需要付出太大精神,得不償失的事她何必去做。

“那你能不能幫忙向佔總求求情,讓如謙繼續留在公司裡?他一直都是技術部的骨幹,就算看在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哪怕是把他降職或調到荒山僻嶺也可以,只要別炒了他。”

淺宇成立十年從來沒有解僱過任何員工,即使管惕讓他們以辭職的方式走人,但是以後去別的公司求職時他們也很難自圓其說,尤其郭如謙還是做技術的,若就這樣離開淺宇,那等於是在這一行裡再也無法立足。

“就算我求你了!”杜心同的表情倔強得孤擲一注,彷彿就算此刻溫暖要她三跪九叩,她也會毫不猶豫。

溫暖輕輕呼了口氣,他們做這件事之前為什麼就想不到會斷送自己的前途?亡羊補牢並不是每次都行得通,她平靜道,“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事到如今必須得有人出來負責。”

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益眾潘維安降下心頭之火。

就算淺宇的損失並不是他們兩人的作為所導致,但是佔南弦肯定在商言商,別說只是他們兩個,如果有必要解僱技術部所有的人,為保公司聲譽相信他也會果斷行事,這樣的後果精明如杜心同怎麼可能事先沒有預料?卻偏偏還是抱著僥倖心理去以身試法。

杜心同一臉慘白,事實已經很清楚地擺在面前,不管她或郭如謙,已確然不可能繼續留在淺宇,她緊緊交握著雙手說不出話,神色絕望而無助,片刻後她起身,向溫暖微微鞠了鞠躬,“對不起。”

也不多話,說完這三個字便轉身離開。

溫暖繼續吃飯,速度之慢彷彿在思索什麼,吃完後她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乾淨嘴沿和手指,她拿起了電話。

“臨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杜心同和郭如謙黯然地從淺宇裡如期消失。

丁小岱最後沒有被調走,只不過六十六樓的氣氛與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溫暖依舊客氣得和顏悅色,然丁小岱和她說話時不由自主地已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

不管愛情友情親情,都是易碎品,一旦出現過裂縫,便很難恢復原貌。

不論是誰對不起誰,那裂縫都如同兩面刃,一面傷人,一面傷己。

日子依舊如常,只除了杜心同意外地給溫暖寄來一張感謝卡。

而溫柔,已很久沒再出現。

溫暖撥她電話,“還是很忙?”

溫柔連珠般訴苦,“股市每日都在創新高,這麼好的市道萬年難遇,日夜操勞得我現在只剩下半條殘命了,你說我忙不忙?”

“還好,起碼還有半條命天天看著資金水漲船高。週末來不來吃飯?”

溫柔忽然反問,“為什麼你從來不來我處?”

溫暖微怔,即答,“因為你從來不做飯,我去吃西北風?”

溫柔靜了一靜,別開了話題,“端午節那天晚上,佔南弦在你樓下。”

“他今年二十八歲。”不是十八歲。

“信不信由得你,不是我帶他回來。”她到時他的車子已經停在那裡。

“不說他,我剛才查了幾個菜譜,你想吃香草檸檬青口還是肉眼牛扒?”

溫柔忽然發脾氣,“既然到今時今日你還是不想談,那就這樣吧。”直接掛了電話。

溫暖呆了好半響,才把聽筒放回去。

在過去三年來,從她回來讀書乃至工作到現在,溫柔曾經把整顆心與她縛在一起,也許,大概因為付出的時間似無休止,又始終得不到渴望中她的相對回應,仁至義盡的溫柔終於也覺辛苦和厭倦,再無心維繫,一言不合便可掣出臉色來。

週六時溫暖依舊清早起床,走進書房便不再出來。

她從小習國畫,花鳥魚蟲,工筆寫意,無一不通。

鋪開宣紙,倒出墨汁,備好顏料和一點點水,取過筆架上的軟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報紙,她很少自己構思作品,大部分時候都像現在這樣,對著畫冊或圖案臨摹,簡單到不用花半點心思,在日常生活裡,這點小小樂趣對她而言聊勝於無。

畫好擱筆,然後拿出一枚田黃石印章,石面的光滑顯示出這枚印石已不知被把玩過多少年,上面刻著四字篆文,印好後她定睛看著那幾個字,足足看了半小時之久。

在畫晾到半乾後,她將紙翻過來,把濃稠的糨糊加水調成淡粘狀態,拿長毛刷沾取,大筆刷在畫的背面,看著宣紙上一條挨著一條滲透濕印,像是浸瞭如海思潮。

全然刷勻之後再晾上一晾,然後把兩頭印有古雅圖案的畫軸,以中間全白部分對準濕透的畫紙背面,一點一點精心細緻地粘上去。

取過乾爽的大排刷,慢慢輕輕地由上往下,沿著中線一遍遍往兩邊勻掃出去,只有這樣才能使裝裱的畫在晾乾後表面平滑無痕,不會出現小粒鼓起的氣泡。

掛到中午已自然乾透。

取下從捲軸一頭慢慢收起,卷好後以蠟紙纏過幾圈,封口,放進書桌旁半人高的青花梅瓶裡,旁邊還有兩隻一模一樣的大畫瓶,裡面已裝滿幾百支她從不拆封的畫卷。

午飯後她如常回到淺宇,這次提前了十分鐘,沒有等佔南弦,自己搭乘員工電梯先上了辦公室。

一刻鐘後佔南弦也來了,一邊輕聲講著電話一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神色難得一見地溫柔,專注得經過她的桌邊時也沒有留意到她已經來了,直到推門走進辦公室之後才意識到什麼,折返回頭,敲敲她的桌面。

溫暖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進去,聽到他微微不悅道,“昨天保姆說你擦傷了手肘,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似乎那頭答了什麼,他皺了皺眉,“以後這種危險動作讓替身去做,別讓我擔心。”

似責還憐的口氣洩露出一絲寵溺。

溫暖緩下腳步,目送他走到辦公桌後面,在他回身前她垂下了眼簾。

他坐進皮椅裡,不知那邊又說了什麼,他心情極好地淺笑,“那好吧,乖一點,過兩天我到羅馬接你。”

如此這般又溫存了一會,他才終於掛上電話。

溫暖這才走到桌前,隔著兩米闊的原木桌,她的視線停留在對面桌沿。

“怎麼了?”他問。

“啊?”她不解地抬起頭,乍然撞進他含笑未去的眸子,那神色似若有若無地關切,又似與她隔絕著三千里河山只冷眼凝睇,無心分辨,她瞳子一低已調離目光。

唇角微勾,他道,“你沒事吧,怎麼心神恍惚的樣子。”

“你叫我有事?”她反問。

他不作聲,一會,忽然問,“你哭過幾次?”

“為什麼問這個?”

“答我。”

她遲疑一下,“一兩次吧,不記得了。”

“什麼時候?”

她皺了皺眉,嗓音有些沙,“我不想談。”

“溫柔說,那夜是她第一次見到你哭。”

心底那根由全身所有最敏感的神經末梢糾結而成,十年來永不能被觸及的絕痛心弦,在那一剎,忽然就斷了。

她張開眼眸,那麼淡地看著他,隔膜得彷彿她與他之間兩米見外的距離是無法跨越的陰陽兩世,隱著煩躁的瞳子清盈不再,臉上幾乎露出一種與多年清雅形象完全不符的冷笑,“你以為我是為你而哭?”

他彎起唇弧,“難道——不是?”

“相信我,就算排到銀河系也還輪不到你。”語氣前所未有地疏離。

佔南弦不怒反笑,只是那彎得燦爛的笑容與寒光眸子毫不相襯,“這點我還真的信,在你心裡排首位的永遠是朱臨路?所以無論如何你也不會向我開口?不管什麼事你永遠只會找他,是不是這樣?”

她窒了一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他冷冷嗤笑,“不是你叫朱臨路收留郭如謙的?溫暖,你越來越了不起了。”

她不自然地別開頭,“郭如謙有份參與那個案子,代中以後實施起來也需要人手,他們互有所求關我什麼事?”

“你還和我狡辯?你同情他們,你不想趕盡殺絕,可以!但是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你是還沒開口就認定了我不肯答應?還是你寧願和我作對也不想欠我半點人情?你就這麼不願意和我有任何糾葛?”

她咬唇,再一聲不發。

盯著她避而不視也絲毫不打算作任何解釋的臉,寒怒從心口倏地往上蔓延,抿緊了唇的他將眸光轉開,兩人一動不動,闊大空間內死寂無聲,頃刻後他從椅裡起立,忽地拿起桌面的大疊文件對著玻璃牆猛甩過去,在啪聲巨響中他抄起車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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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5 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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