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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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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寧]溫暖的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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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夜遇,初戀

星期天溫暖照舊待在家裡,穿行於餐廳廚房,一樣樣精心準備,做好五六道菜,全部用精緻的白底藍花瓷具盛起,擺在餐桌上十分悅目,忙完已是中午時分。

出乎意料地,溫柔連招呼也不打人忽然到來。

在她的驚訝中溫柔瞪大雙眼,“怎麼一個人做這麼多菜,今天是什麼日子?還是你和我心有靈犀知道我會來?”

溫暖給她添了副餐具,始終是兩姐妹,有什麼隔夜的恩仇?

溫柔再看了眼桌上菜式,瞥向她,“你不會是因為寂寞吧?”

溫暖笑,“是啊,怎麼不是,你不來我肯定寂寞,女人做飯就像古時侯摘梅,都需要人欣賞,否則一枝折得,天上人間,沒個人堪寄,簡直寂寞到老死。”

“要是我肯定不做摘梅人,只做賞梅的,譬如拿銀子去砸一二三四五個美男回來,讓他們每天給我做飯,一家不好去另一家,怎麼樣也不愁寂寞。”

溫暖樂,“看樣子最近賺不少?”都可以養一二三四五個美男了。

“沒見過這麼好的時候,即使開盤時跌過幾百點收市前也會衝上去。”

“聽說不僅是你們,就連百分百的散戶也贏錢。”

“恩,在這種大勢下還輸的人,這輩子千萬不要碰股票。”

“既然人人都贏,那輸的是誰?”

“當然是接最後一棒的人。”

“啊,明白。”

輸的自然是在最高價位買進的那一撥。

“不管是美國日本還是香港台灣新加坡,全球都創造過股市神話,指數在一段時期內飚升到令人不能置信的地步,這個過程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發死離場的,套死貪心的。”

誰都不知道每日均漲幾百點一天比一天刷出新高的勢頭會在何時終止,也許再過幾千點,也許再過上萬點,也許不過百點,也許就在明天。

總有一個盡頭,總有那麼一天,在某部分人於最高價位買進時,忽然之間,也許只是眨幾下眼而已,就已經風雲變色直線狂瀉。

手裡所持股票即使打進最低價也趕不上它跌的速度,系統也會因為過度使用的巨大衝擊而崩潰,交易所裡電子屏上數字跳速之快根本讓人無法看清,只需猶豫一秒已沒了先前的價位想拋都拋不出去,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跌停。

大部分人會心存一線幻想,希望過幾天會反彈拉升,然而待兩三天過去,不得不接受一天比一天跌得厲害——熊市已經到來的現實時,戶口裡的資產早虧損到了近似血本無歸,對著那堆會讓人心痛到吐血的負數再斬倉已經毫無意義。

本來過億過萬的市值,變得還不如天橋底下那些睡大街的流浪者們所揀的垃圾。

有人在一夜之間暴富發達,也有人在一夜之間跳樓自殺,台灣曾有一位女奇人,在股指期貨裡把五十萬打到了八千萬,然後幾天內輸光,這就是股市金融最大的魅力,同時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殺人旋渦。

溫暖像想起什麼,沉吟了一下,對溫柔道,“有個女同事最近離開了公司,你那邊有沒有空缺?她人很聰明,你找人帶一帶她,說不定也能做出點成績。”

溫柔頭也沒抬,“就是被佔南弦炒掉的那個?”

溫暖驚訝,“你怎麼知道?”

“你看,你也不是什麼事都和我說。”被人陷害到那份上還一聲不哼,“是不是我就只能賺錢和你共富貴,在你有事時就不能和你同患難?”哪怕她可能幫不上忙,告訴她一聲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溫暖靜了靜,原來她是為這點生氣,心內忽然便有些釋然。

溫暖繼續道,“本來我也不知,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前陣子潘維安逢人就說淺宇做事不厚道,那麼巧他的圈子裡有人認識我,一聽提到你知道是我妹妹就和我說了,後來我留心看了看,發現佔南弦還不算蠢,所以也沒哼聲。”

“既然你知道,也不用我解釋了,要是方便不妨幫她一把。”

“別說她曾經對你不安好心,就算沒這回事你和她也談不上交情,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做活菩薩,不過,難得你也會動凡心想管世事,讓她明天給我電話吧。還有,不是我說你,以後假日多出去走走,每個週末都待在家裡做飯,小心還沒嫁人就已進入更年期。”

“好啊,等你找到一二三四五個美男時,千萬記得叫我往府上同賞。”

溫柔笑。

這頓飯兩人吃了一個多小時,本來溫暖也想問問那個新加坡人是怎麼回事,最後還是忍住了,都已經不是莽撞無知的少年,溫柔難道真以為她一點不知嗎?既然她在她面前始終不提,大約有她自己的理由。

膳後不久溫柔離去,溫暖收拾停當。

憑著記憶中的歌詞,她上網搜索那天在車裡聽到的歌,原來歌名一萬個理由……那把似磁性低迴的嗓音……像極了一個人。

那時,每一首她喜歡的歌都逼著他去學,開始時他要花上半天到一天才能達到她苛刻的要求,到後來他已練得嫻熟到對任何拿到面前的歌只要試幾遍就能上口。

她不記得他曾在她耳際唱過多少歌,只記得每一句都動情無比,從頭至尾震盪她心,那魅惑聲線就如同他的人,一向無人能比。

夜幕不知不覺間降臨,把自己拋在沙發里,她漫無邊際地看新聞。

文藝台在報某位導演的戲準備開拍,據說是投資最大的華語電影,國際台在談論菲律賓人質事件,澳大利亞兩船相撞,伊朗扣押英國兵,英國對伊朗實行製裁,然後美韓軍事演習,科技台說全世界掀起登月熱,生活台則說LIFE停刊。

然後最新的科學氣象模擬得出,全球氣候變暖將導致到2100年氣象大異,寒冰帶會消失,赤道附近在阿馬遜熱帶外會產生新的氣候類型。

她在想,地球在遠古以前是否也這樣幻變?

混沌之初,只有寥寥生物。

生物繁殖、衍播、變種,在禽獸中慢慢發展出一種占主導地位的種類,譬如人——真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殺傷力最強且生性最邪惡的禽獸,只有人,才會什麼都做得出。

緊接著這種類在沒有天敵的自然界裡急劇繁殖,破壞地表、破壞海洋、破壞氣候、過分採礦、過分捕殺、過分戰爭,在極短的時期內迅速耗掉巨額自然資源,並研究出毀滅性武器。 

當自然生態再無法及時消弭人類種種破壞性行為所造成的惡果,這個種群的所作所為,終於在五千年後逐漸反撲本體,疾病如感冒天花瘟疫艾滋腫瘤禽流感**,一件比一件來得兇猛和無藥可治,天災如乾旱洪水火山地震海嘯,一次比一次來得摧毀與滅絕……

    Here I stand in Bressanone,

    with the stars up in the sky。

    Are they shining over Brenner,

    and upon the other side。

溫暖困頓地睜開眼,電視裡雪花在飄,只除了腦袋異常混沌哪裡有什麼傳說,驚醒她的音樂仍然一遍遍在響,Bressanone,手指四處摸索找尋,她的布列瑟儂在哪?

終於在地板上見到閃亮的,她揀起,“Hello?”

“開門。”

溫暖才把門開出一道細縫,朱臨路已闖了進來。

她看看,半夜三點,“我以為只有牛頭馬面才會三更五點出現。”這個鐘點還真是索命的好時刻,因為就連靈魂也會哈欠連天,最容易出竅被拘走,她躺回沙發裡。

朱臨路擰她的臉,“醒醒。”

拍開他的手把面孔埋進軟枕,“什麼事?”

“沒事,剛好從附近路過,所以來看看你。”

“看完請打道回府,記得順手關門。”

他用力扯走軟枕,不肯讓她繼續尋夢,“你再不起來我可也躺下去了。”

她只得提起精神,“到底什麼事?”

“我們結婚吧。”

她驟然瞪大眼睛,瞌睡蟲全部被他嚇死,用手摸摸他額頭,“沒燒啊。”

就算燒也沒關係,雖然時間是早了點,不過醫院一向有急診。

他惱,“你嫁還是不嫁?!”凌亂髮際垂在眼前,眸裡是絲絲挫折。

把他拉坐在沙發裡,她把頭枕在他腿上,“哪家的姑娘讓你吃癟了?”

他不再作聲。

她睜開眼看他,“你還要玩多久才肯收手?”

“收和不收有什麼區別?”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軟語哀求,“暖暖,嫁給我吧。”

溫暖從沒見過那個人如朱臨路這樣,性格完全像一系列陰晴不定的天氣,以為他陽光普照的時候他會忽然下雨,以為他大霧籠罩的時候他又忽然晴空萬里,永遠不會知道他下一刻就做出些什麼來。

她淡淡笑了笑,“別入戲太深,小心有朝一日我不讓你回頭。”

他不再動作,垂眼看她,“什麼事不開心?”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開心?”

他牽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胸口,“不是眼,是心。”

她凝視他,忽然道,“臨路。”

“恩?”

“我們結婚吧。”

他一愕,瞬即看見她臉上的淘氣,惱得雙手卡住她脖子,“我掐死你!”

她大咳求饒。

他不肯鬆手,眼內飛起笑意,“愛不愛我?”

“愛。”她笑出聲來,誰怕誰呢? “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只愛你。”

話聲剛落就看見沒關嚴的門被緩緩推開,她第一個念頭就想今天是不是鬼節?為什麼訪客都喜歡在半夜出現,下一秒才反應過來——佔南弦正站在門口,看著沙發裡鬧成一團的她和朱臨路。

溫暖整個人愣住,背著走廊燈的佔南弦臉容半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朱臨路倏地把她整個抱在懷裡,以誇張無比的口氣道,“佔總這麼早?不會像我一樣剛好路過吧——”

“臨路。”溫暖制止他,“放開我。”

即使不情願,在她難得的認真下朱臨路還是鬆了手。

起身出去,把門拉上,她對佔南弦笑了笑,“有事?”

他的薄唇已抿成微微泛白的唇絲一線,下頜緊凝出稜角僵硬的線條,即使橘黃的廊燈也沒能把他眸內的寒冰星光映得稍為暖和一點。

她清楚這是他發脾氣前的徵兆,但,三更半夜無緣無故跑到秘書家來發脾氣?聽上去好像沒什麼道理。

“多少年了?”他忽然問。

“什麼?”

“我們分手多少年了?”

她一啞,無言以對。

終於記起,溫柔說他在她樓下的那夜,被他撞見她流著淚聽Nothing compares to you的那夜,他去而復返卻直至離開也不和她說半句話的那夜……是他們的分手紀念日,十年前的端午節,在她十五歲他十八歲那一年,兩人在她家從前的房子樓下分了手。

她近乎虛無地笑笑,“你三更半夜跑來找我敘舊?”可是,她早已經不記得前事。

“當然不。”他的唇角翹成一彎凌冷的月,“我來純粹只想搞清一件事。”

“什麼?”

“我不是很理解,上次在藤末會所,你勾引隴本次山的手段怎麼會那麼嫻熟?所以想來親自領受一下你的伎倆,希望這樣可以找到答案解開我心中疑團,只是沒想到,你今夜已有入幕之賓。”

鄙薄的說詞譏得她再保持不了微淺笑容,無聲問自己,覺得傷心嗎?答案是,不,不傷心,有什麼所謂呢,他想說便由得他去說好了。

“打攪了你不好意思,可是我原以為,你真正想勾引的人不是隴本次山而應該是我。”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咄咄逼人,“所以我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你還沒勾引上我,就已經在這裡搞七捻八了?難道真的如你所說,他與我都是一流的情人?所以無他時可我,無我時可他?”

她垂下眼,“我什麼時候勾引你了?”

他驟然出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力道之重讓她覺得疼痛,眼眸如同寒光利刃,他的薄唇內吐字如冰。

“你不是很懂得掩飾自己?你不是一向安然自若?卻為什麼總在我面前流露出一些不經意的情緒?你努力表現讓自己在公司裡盡可能出眾,你聽的歌,你流的淚,你枕上我的手臂,你若有若無地招惹我,通通這些,為了讓我感知你的念念不忘,難道全是巧合?一點都不是出自你的有意無意?”

溫暖定睛看他,只覺無話可說,罪名已被他釘在她發寒的脊梁。

“就是這樣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這就是你對付男人無往不利的武器?來,寶貝,親口告訴我,你進淺宇從來就不是為了我,你對我耍弄的那些心機從來就不是為了想讓我再度在乎你,你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流露過一丁點你放不下我的心事,更從來沒有給過我你仍默默等待的暗示,你肯定也從來沒有希祈過有一天我會回到你身邊,來,你親口告訴我,所有這些,你通通都沒做過。”

她幾乎忘了他一貫的思維有多縝密口才有多雄辯,有那麼一瞬她幾乎被他說服,幾乎就認同他所指責她的這些罪行,每一條都是她在不知不覺或有意無意中對他犯下。

他緊緊捏著她的下巴,鋒利質問如萬箭同時襲入她的胸口。

“為什麼不說話?還是你根本無法否認?告訴我,既然你明明近期內才向我發出過暗示的邀請,為什麼現在房裡卻有另一個男人?難道你真的喜歡三人行?真的要我們兩個同時侍侯你?不這樣你那顆放蕩的心就得不到滿足?!”

她用盡全力掙開他的手,顎骨彷彿被捏碎掉那樣劇痛,下巴大概已留下瘀痕,不過沒關係,再深的傷都會好,疤痕都會淡,事情都會過去,記憶都會消退。

即使被活生生撕裂再灑上一把把鹽粉的心,最後都一定會彌合。

時間而已,她早試過。

力圖讓語氣平穩,她問,“你說完了嗎?”

他雙眸裡濃怒依然狂捲,點點星光早變成燃燒的烈焰,壓迫得她喘不過氣,“親口對我說一次,這個世界上,你唯一只愛他?!”

她努力嘗試再度微笑,就為了這句說話,他把她整個人從頭頂侮辱到腳趾尖。

“南弦。”已多少年,她沒再叫過這個名字,那一剎如此心酸,“我和臨路已經談婚論嫁。”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她定定站在原地,看著自動關閉的電梯門將他僵直的背影合上,把兩人隔成了別離。

朱臨路打開門把她扯進屋裡,瞇起雙目再三審視她,“告訴我他什麼時候見過你的眼淚?我好像從來只見你笑,沒見過你哭。”

她抓著他的手臂,“臨路,我們結婚吧。”沒有比這更能一了百了地解決問題了。

朱臨路的俊臉上帶著抑鬱和譏誚,“他準確無誤地說中了你的心事,你根本就忘不了他,是不是?所以你才惱羞成怒?”

“我們結婚,好不好?”她誠心哀求,“讓我嫁給你。”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們兩個更適合成為夫妻,因為他與她誰也不會傷害誰,在一起只有快樂,永遠沒有妒忌,爭吵,悲傷,或漫長到最終變成陌路的別離。

朱臨路執起她的手深深吻了吻。

“等哪天你會為我流淚時記得告訴我,也許到那時我會考慮娶你,還有,你最好與你的上司保持一點必要的距離,否則我會——非常,非常生氣。 ”

他靜靜拉上門離開。

溫暖回房間趴倒在床,合上眼陷進無邊黑暗,不明白自己做人為何如此失敗,兩個一流的男人最後都毫不猶豫地離她而去。

認識佔南弦時她十三歲剛升女中,他十六歲,和溫柔同班讀高一。

那是一個週末,她跟著溫柔回校看籃球比賽,年少的佔南弦是班級主力,個人全場得分超過總分一半,單憑他一人就已把對手打得潰不成軍。

籃球場被圍得水洩不通,他在場上的耀眼吸引了所有目光,不管是快速的走位接應,準確無比的中投還是在幾人夾擊下強行突破上籃,動作皆一氣呵成流暢自然,每一次得分都會引來女生們著迷的尖叫。

勝負毫無懸念,散場後揮汗淋漓的帥氣少年們在場邊席地而坐,喝水休息,被不肯離去的女生們蜂擁圍住。

她這才發現溫柔不知去了哪裡,一隻籃球被人無意踢到滾來她的腳邊,她順手揀起,抱著球四處看看,仍不見溫柔的人影,想了想她決定留在原地,萬一溫柔回來找不到她會更麻煩。

索性自己一個人玩起球來。

三步上籃,底線回身勾手再投,居然不中!飛身搶過籃板,拉到三分線外再來一記遠射,賓果!揀回球對著空氣虛晃一招假動作,再度出手往籃框投去,籃球在空中劃出完美弧度,在即將到達拋物線的最高點時卻突然被騰空斜伸而出的手臂蓋了下來。

她一愣,那矯俊身影已從半空躍落地面,一雙黑漆得盛氣凌人的眼眸灼灼地盯著她,在籃下彷彿天地大獨他最大。

認得他正是比賽中最呼風喚雨的美少年,她撇了撇嘴,心想拽什麼拽。

彷彿明白她在想什麼,他彎了彎唇,“來,過得了我,請你吃冰。”

把球扔回給她。

一股好勝之心被他的倨傲挑起,想她七歲就跟曾是職業教練的鄰居伯伯打籃球,總也算名師之徒,半個球場那麼大,就不信一對一的情況下她在他面前得不了分。

第一回合她輕敵,在運行中被他閃電般出手偷走了球,惹來旁觀女生的刻意大笑,幾乎沒把她氣死,再來時她警覺了,不讓他近身,從右邊突然變線左切疾射出手,誰料他身形猛地往後躍起,凌空一展如鷹翔於野,球在瞬間被蓋了下來。

那爆發力和彈跳力連圍觀的男生也為之大聲喝彩。

把球再度扔回她面前,他薄唇微翹,彷彿她是逗樂他的小玩意。

@#$%^&*,她在心底暗暗問候他祖宗。

原地慢慢運著球,她磨蹭了大約有半分鐘,他警戒的身體線條終於稍微鬆懈,雙手抱胸有絲興味又有絲警戒地看著她,就在那一剎她忽然沖他辦個鬼臉,他一怔,她馬上運球朝他直衝過去,他直覺舉高雙手封殺,她剎下腳步的瞬間右手中的籃球往後一勾貼腰交到左手,他的手臂剛好慣性半落,她斜退半步借力起跳,直接左手單投——空心著籃!

場邊圍觀者發出轟然的口哨聲和叫好聲。

得意地朝神色錯愕的他再扮個鬼臉,她拋下一串銀鈴般的開懷大笑,飛跑向不遠處正走回來的溫柔。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一個星期後他便出現在她家裡。

僅一面,這個大女兒的同班同學便收服了她善良可愛的老爹。

那時懵懂年少的她情竇未開,但十分活潑好動,興趣無比廣泛,每個週末都興高采烈地跟著他去參加各種活動,他教她網球羽毛球壁球甚至足球,帶她去聽爵士樂,去看新上映的電影,陪她上國畫班和鋼琴課。

而她則逼著他去學每一首她喜歡聽的歌,偶爾週末下午拖他去卡拉OK包房,她負責點,他負責唱,不聽到心滿意足她不肯回家吃晚飯。

這樣過了大半年,到她十四歲生日那天,剛好是星期六。

早上起床的她習慣晨浴,才剛剛洗好,樓下已傳來溫和的大叫,“小溫暖!小南弦來了!”

乾毛巾往濕漉漉的短髮上一搭,她衝下樓梯,“為什麼這麼早啊?”不是已經告訴過他中午會出去和同學逛街吃飯,晚上才會在家和老爹及溫柔吹蠟燭? “老爸你不是說請他晚上來吃飯的嗎?”

溫和無辜地聳肩,“我去買菜了,你自己問小南弦。”

她一雙靈氣大眼轉向他,發覺他好像又長高了,黑寶石一樣的眼睛清亮得懾人心神。

“又一早洗澡了?”佔南弦走到她跟前,取過她手中的毛巾。

她趕緊把頭低到他胸前,最喜歡他幫她擦頭髮了,腦袋被他的手掌暖暖地包著輕輕摩挲,每回舒服得不想他停下來,可惜今天不能蹭太久,“我一會要出去啦。”

“你約了她們幾點?”

“十一點。”

“現在才十點而已,還早。”說著在沙發上坐下,把象棋擺出來,“先陪我下兩局,一會我送你過去。”

她坐到他對面,直接把他的車馬各抽掉一個,他忍不住笑。

她舉起手掌,磨刀霍霍,“中炮!”

“起馬。”

“上卒!”

“飛象。”

“出車!”

他抬頭凝視她,似乎想笑而又沒有笑出來。

“幹什麼?”她問。

“你怎麼這麼單純。”

她瞪大眼看他,“什麼意思?”

他彎起唇角,“每回都是這幾招。”邊說還邊搖頭,那悲天憫人的神情彷彿她是個絕世小笨蛋。

她探過身打他,“這說明我專一!懂不懂?!”

他捉住她的手,眸色變得有點怪異,“真的?”

“什麼真的?”

他慢慢地道,“你專一?”

不知為什麼那一刻她覺得心頭似被什麼撞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覺,有點酸酸麻麻地,明明才洗完澡,耳稍卻無端燥熱,下意識甩開他的手,然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不敢回眼看他。

他不再說話,指尖推過棋子。

她舉棋應對,飛快看他一眼,他低垂的長睫倏然一張,捉住了她原本打算掠過的眼神,她只覺整片脖子根都潮熱起來。

他依然什麼也沒有說,她卻越來越坐立不安,心底沒來由地有種悄悄的奇特的渴望,想趕緊起身離開,又想這樣和他一直待著,心念怪異而矛盾地纏亂交織。

“溫暖。”他懶懶地開口。

心口剎時漏跳一拍,她竟有絲莫名的期待,“什麼?”

“你沒棋了。”

她一呆,看向棋盤,他支車在左,馬後砲在右,她的紅帥已被徹底將死。

她惱撥棋子,“不玩了!”

“再來。”

“不要!”她瞪他。

他微笑,擺好棋盤,“乖,只要你能撐過十五分鐘,我送你生日禮物。”

她想再度擾亂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將信將疑,“真的?”

“恩。”

她斜視他,這條豬似乎連唇角帶眼睛都在笑,她飛快地把他的車馬炮各取一個扔得遠遠的。

他大樂,伸手要抓她,“你這個小賴皮!”

她躲開他的手,咯咯大笑,“中炮!”

“起馬。”

“我也起馬!”

“我上卒。”

她開始認真對付,每下一步前都凝神思考後續棋路,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很快中了埋伏被他吃掉一車,她看看棋盤,自己多出一馬一炮,不如逼他拼子,這樣就算不能贏也可保不輸。

幾步棋後看他笑意漸濃,她知道走對了,馬上小人得志,“叫你欺負我!”

“不錯,和棋了。”

“不管,那算我贏!”她大叫,“快給我禮物!”

“還是留到晚上吧,現在給你就不神秘了。”

“不要不要!”她直接撲上桌子翻到對面,伸手去搜他的口袋。

他捉住她的雙手,眸內彷彿有些遲疑,又有些誘惑,“你真的要?”

“速速!”

“好,你閉上眼睛。”

她快樂地合上眼,一隻暖暖的手掌撫上她的腦後,她直覺道,“我的頭髮已經乾——”有柔軟而熾熱的什麼吮上她的唇將她的說話堵了回去。

思維即時停頓,她睜大眼,對上一雙柔情濃得要燒起來的黑眸。

心臟驟然在胸腔裡不受控制地突突亂蹦,幾乎能聽見它蓬蓬蓬劇跳的聲音,直覺想推開他卻反被他緊緊抱住,他身上異樣好聞的味道源源不斷地籠罩著她全身,偎在他懷裡如此自然,無法形容的快樂感從他的唇輕柔地傳遞到她唇間,異常奇妙令她不知不覺合上了眼,暖洋洋地整個人舒服得似要輕飄飄地融化了。

“鈴鈴鈴……”

“電話……”她軟喃。

“要專一……”他將她的喘息餵回她唇內,讓她吞裹入腹。

“咳,咳咳——”

“有人……”

“說了要專一……”兩人同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手裡拎著好幾袋東西的溫和擰眉肅臉地站在門口。

“小南弦。”

“咳——是。”年輕俊秀的臉紅得比溫和剛買回來的西紅柿還透。

“下次絕對不可以再讓我看見。”溫和側了側頭,似有些困惑,“這樣我會很為難的——你們幹嗎不到樓上溫暖的房間去?”

“爸!”溫暖尖叫,抄起一把棋子甩射過去。

溫和連忙轉身奔向廚房,“小南弦,記住不能擦槍走火,否則我閹了你小子給小溫暖燉湯喝!”

“死老爸!你站住!”溫暖拔腿追過去,為老不尊!太過分了!

“哇哇!小溫暖,不關老爸的事,哎喲!你要算帳應該找小南弦,他才是最陰險的啦!”

她停下,怒目而視,“你胡說!”

溫和一臉委屈,“我這麼聰明的老爸怎麼會生下你這麼笨的女兒,小溫暖,你是不是被我揀來的?”

“死老頭!”她氣得把十指張成九陰白骨爪,再扯淡可發飆了!

“唉,癡兒啊癡兒,小南弦故意教會你像棋,每次你周末一有約會他就提前來讓你先陪他玩兩局,下著下著你就會忘了自己要外出,是不是? ”

她一愣,老爸的說話怎麼和記憶中的情景異常吻合,好像……還真有那麼回事。

溫和雙掌一攤,“然後小南弦就會順理成章地幫你擋掉那些小朋友們苦侯你不至的連環奪命call,接下來你一整天的時間都會被他霸占,唉,我就不明白了,每次都是這種毫無趣味的套路,你這小傻瓜怎麼死活看不出來,小溫暖,你真的確定你是我生的?”

鈴鈴鈴——她霍然回首。

佔南弦倚在廚房門口,手裡正拿著他們家的無繩電話,他一本正經,“溫爸爸,這你就不懂了,溫暖那是專一。”說著摁下通話鍵,輕柔帶笑地對電話另一頭道,“溫暖有點不舒服,她不出來了,你們自己逛吧,逛完直接過來吃晚飯,溫爸爸已經買好菜等大家——”

她一把奪過溫和手上的菜刀,“佔南弦你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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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愛過,為何

這是什麼地方?

溫暖微微再張開些眼,看向朦朧的天花板,房外似乎隱約仍殘餘著說話聲和笑聲,恍惚間張口慾叫,然而“老爸”二字還未出口視線已自動轉向厚重窗簾,一絲微弱光線從縫隙飄入,在風過後簾幕墜回原處時被徹底遮斷,無邊無際的黑暗在深宵蔓延。

她拭乾夢中滲出的眼淚,摸索著看,凌晨三點四十五分,拿起遙控器打開CD,老歌絲絲低迴。

片刻後,有溫熱的液體沿著眼角流下,緩慢滑入兩鬢,沾濕枕上髮絲。

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沒法把往日搬到而今,所以記憶裡那處舊歡如夢的缺口一碰就痛,刺骨錐心。

太過美好的東西,從來不適合經歷,因為一旦經歷,便無法遺忘。

即使早已成為過去,也會一直在生命裡息息糾纏,控制不了的苦苦懷念使一顆心長年沈溺在追憶裡,不肯浮出來與現實面對。

曾到過美得無法形容的彼岸,所以在塵世裡耿耿於懷,經歷那樣深刻,讓人不但難以割捨反而渴望繼續追尋,然而這世上消逝得最快的永是最美的時光,一去不返後只餘午夜夢迴,醒來時讓人肝腸寸斷。

到最後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拿有生的一切去換回過去。

老歌無休無止地反複播放,似始終不肯承認,人們根本留不住時光。

當晨曦降臨,她已起床。

準時回到公司,然而直到高訪打來電話她才知道,在全無計劃且對自己毫不知會的情況下,佔南弦突然出差。

按下被告知的驚愕,她手忙腳亂地打開他的日程安排,一一致電抱歉需要延期,她編造了一個他離開的理由,但就據實回答,不,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連指示工作的電郵也沒有給她,他完全不與她聯絡。

兩日後,幾乎所有娛樂報都登出了大幅照片,以“攜手羅馬,暗渡巴黎”作頭條,她這才知道,原來佔南弦不聲不響去了羅馬探班,照片上他笑容一如既往地淺淡溫然,與薄一心手牽著手逛許願泉。

報導說他接了薄一心兩人秘密飛往巴黎後不知所蹤,鋪天蓋地的猜測全在暗示他們是不是訂婚紗去了。

難得清閒中她再次收到杜心同寄來的感謝卡,說新工作很適合自己。

然後她很快發現,佔南弦不在的這幾天辦公室裡蔫得最快的不是角落裡的盆栽而是丁小岱,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像失去灌溉的花朵,臉上再也沒有鮮豔的顏色。

到了第四日,溫暖見她又毫無精神地趴在桌上,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丁小岱側枕著頭,向她嘟了嘟嘴,“溫姐姐,我可能犯相思病了。”

溫暖撫了撫心口,象放下一顆心頭大石,“幸虧,只是相思而已,我看你那萎靡不振的樣子,還真怕你說你已經懷孕了。”

丁小岱即時從座位上跳起,撲過來掐她的手臂,“哇哇哇!溫姐姐,我好懷念這樣子的你啊!我求求你了,再虧我幾句吧!”

溫暖失笑,“只見過討賞的,沒見過像你這樣找罵的。”

丁小岱愁眉苦臉,“你說佔老大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溫暖瞥她一眼,“你相思他?”

丁小岱搖頭,“我早就不是暈道中人了,只不過他一日不回來,我就一日見不到意中人,唉……”

看她這麼可憐,溫暖決定當一回月老,“這裡有份文件,你幫我送去給管惕?”

丁小岱眼前一亮,“溫姐姐,知我果然莫若你!大恩大德不言謝,來世我再為你做牛做馬做小妹!”

“反正也沒什麼事,你收拾東西走吧,不用再回來了。”

“喳!奴婢這就快快樂樂地告退!”

丁小岱蹦蹦跳跳地走後,溫暖獨自留在六十六樓。

格調高雅而大氣的辦公室裡充盈著節能燈一成不變的光亮,每一日從早上進來到傍晚離去,都是恆濕,恆溫,恆風,連輿洗間內水龍頭流出來的水都是二十四小時溫熱,人為調控的舒適其實與實驗室無異,以隔絕為代價,每一處每一樣惟數值指標。

密閉空間內了無生息,感覺不到天日,正應了那句也無風雨也無晴,這樣的沉寂,以往會一直延續到丁小岱高呼“下班了”,驟然抬首才反應過來,又一天無聲無色中過去。

有時候忙完,端杯開水走進會議室,在玻璃前臨窗而眺,餘輝落盡的夕陽如一盤淡明的圓月,讓她不由得想起一段清詞,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十年蹤跡,十年心。

高樓下,馬路邊,或近或遠的梧桐在黃昏裡如一簇簇火柴,像極被遺忘在某個角落小小的陳舊聖誕樹,唯一的不同是可望而不可及,如同內心深處,關於某些人,某些情緒……那麼遙遠。

離開前看到提示有新郵件,連忙打開,卻是某個主管發來,她默然靜坐良久,才起身離去。

行道樹梢頭碧綠蒼翠的葉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直到走遠以後才驚覺原來自己忘了取車子,已懶得回頭,依舊信步前行,風過,入身仍覺一絲夏末的悶熱,她下意識扯了扯領口。

疾馳的車輛偶爾從身邊飛過,碾起一抹幾抹呼嘯。

徒步穿過十字路口,精品店,咖啡廳,車站,便利店,一路上那麼熟悉,似乎上一次踏過這條青磚路才在昨天,恍惚中似乎一切一切,才剛剛發生在昨天。

當被身邊川流的人潮驚回神來才驟覺,原來,換過時空已多少年。

有些人,等之不來,便只能離開,有些東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棄,有些過去,關於幸福或傷痛,只能埋於心底,有些冀望,關於現在或將來,只能選擇遺忘。

有些心事,無能為力,便只能自我消蝕,有些思念,無處可付,說之便不如不說……然而,當思念太過積聚,深沉得有如負贅,會使一些遙遠記憶中的說話浮到嘴邊,讓人忍不住想再聽一遍。

因為沒人堪寄,所以只能藉一雙耳……說給自己聽一聽。

在漫長年月裡惟有這種虛無寄託,才能聊以慰籍已走到絕處的相思。

週六下午溫暖依然在兩點半出門,準時回到淺宇。

地下停車場裡,直到電梯門打開了再自動關上,佔南弦都沒出現。

她沒有上樓,站在緊閉的電梯前,向密合的鏡面上呵氣,冷熱交加一剎凝成薄汽,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在上面劃出一道弧線,沿起點往下再劃一道弧線接上終點,在兩弧中央畫出瞳仁,加上數點星光。

那是一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眼瞳,俊冷得毫無瑕疵。

歡喜的時候,眼角會往上斜斜微翹,濃密睫毛完美得讓人想以指尖去點一點,不悅時,雙眸會全然打開,黑瞳微微收縮似遠空的星倏然凝聚,變成兩道極之無情的寒厲冷光,讓人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平靜的時候,半笑的時候,專注的時候,凝神沉思的時候,發怒的時候……無一不是那麼那麼美,如同這世上,Nothing compares to you,你無以倫比。

到傍晚六點,下班時分,她終於離去,鏡面上淡淡的眉眼在她轉身之後消弭,終究不留一點痕跡。

    就在感情到了無法挽留而你又決意離開的時候,

   你要我找個理由讓你回頭可最後還是讓你走,

    你說分手的時候就不要淚流。

   就在聚散到了最後關頭而你又決意忘記的時候,

  我也想找個藉口改變結局可最後還是放了手,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車子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一遍復一遍聽著這歌。

出神中忽然響起,她手忙腳亂,接通耳麥。

“溫姐姐,你現在有空嗎?”丁小岱抑制不住興奮的聲音傳來。

她一怔,“怎麼了?”

“我本來想約管大哥看電影,可是他說約了高經理去金壁王朝喝酒,叫我一起去,可是我——我一個人很緊張啦,你能不能也過來?反正他們兩個你都很熟的嘛。”

溫暖正在遲疑,丁小岱已飛快道,“就這樣說定啦!你趕緊過來,五樓玫瑰包廂。”

她看了眼已被丁小岱不由分說掛斷的電話,搖搖頭,只得打轉方向盤改道往金壁王朝開去,該剎那她對丁小岱無比欽佩,那種大無畏蒙頭往前衝的勇敢,彌足珍貴得也只有純潔的年輕人才會擁有。

走進金壁王朝時不期然和一個人打了照面。

潘維寧見到她也是明顯一怔,馬上就走了過來,“好久不見。”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舉步便走。

“嘿,嘿!”他快速攔下她,“不能聊兩句嗎?”

“不可以。”她禮貌而簡短地答,說著就要越過他。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我不明白,你既然可以不計前嫌為郭如謙和杜心同另謀出路,為什麼獨獨對我有所介懷?”

“因為他們不曾在我面前扮演仁義,但你不同。”卻是以感情為幌子行欺騙之實,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讓她相信過他,溫暖想了一想,“我平生最不想經歷的事,就是信任破滅。”

潘維寧沉默,鬆手放開她,“對不起。”

“我接受,不過還是請你別送花了,我們永遠也不會成為朋友。”

潘維寧無言看著她走遠,直到此時才真正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溫雅隨和的女子原來外柔內剛,她隱藏在知性外表下的內心世界彷彿單純得黑白分明,在必要的時候性子比誰都烈。

溫暖搭乘電梯上五樓,心想都過去了,再怎麼詭譎百變都好,到最後也不過雲淡風輕,往事無非都是如此,到了某年某日,一件件劃上句點。

出了電梯她折往洗手間,可能因為晚飯沒吃的緣故,胃腹有些不舒服,漱過了口,洗完了臉,吹乾了手,人在化妝間的椅子上坐下來,靜靜地獨自待著。

直到又響,丁小岱催促說都到了就只等她,掛了電話她不得不起身,對著鏡子裂裂嘴,自言自語道,“笑得真醜。”話一出忍不住又笑了笑,拿起包出去。

才將一條腿跨出拐角便瞥見長廊的另一頭走來兩道翩翩身影,條件反射地她迅即縮了回去,背靠著牆壁,幾乎出了一身冷汗。

該死的丁小岱!

居然沒告訴她佔南弦和薄一心會來,幸虧她來了洗手間,否則毫無心理準備下在包廂裡迎頭碰上,到時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週一回公司非把那小傢伙從六十六樓扔下去不可!

等了足足有十分鐘,確定豎直的雙耳再聽不見任何細微聲響,她悄悄往外窺望。

佔南弦一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的指間夾著點燃的煙,正倚在房門緊閉的包廂門口,見她探出一點點頭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後收回眸光,唇線微張,呼出透明薄絮似的煙氣。

不料被逮個正著,強按下內心的慌亂和失措,她硬著頭皮走出去,停步在他跟前,笑了笑道,“佔總。”

微微呼出一口薄煙,他不說話。

空腹加上剛才被嚇一跳,緊張的神經緩和下來後胃內疼痛變得明顯,她不自覺捂了捂。

看她一眼,他淡聲問,“晚飯吃的什麼?”

她過了一會才答,“沒吃。”

走廊裡安靜得不聞人聲,只有一兩盞水晶壁燈將兩人的影子疊映在牆,淺淺橙光落在她如玉的臉,從精緻額頭沿眉心而下,嬌俏鼻樑和著瀲灩唇色半暗半明,長睫每眨一眨便在眼底下顫出濃密陰影。

那模樣,十分惹人惜憐。

他夾煙的掌心忍不住貼上她的頰,她側了側頭,讓自己脫離他的氣息,感覺到胃部一抽,不自覺皺了皺眉。

他收回落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輕抿的唇,微有薄責,“胃痛?”

心口忽然毫無來由地一酸,她原本垂視他胸前的水色眸光抬了起來,隨著這個動作而微微揚起的下巴像是無聲勾逗,記憶中的滋味在胸腹一盪,他的唇由著大腦指令就那樣貼向她的櫻瓣,她掙扎,頃即被他壓在牆上動彈不得,一手迅速插入絲般鬢間捧住她的臉,他強硬地逼迫她迎承自己的渴切。

碾轉吮過她每一寸柔媚唇澤,靈巧滾燙的舌以極大耐心將她緊閉的皓齒誘開一線,下一瞬全然進占,令她在他霸道的狂熱下逸出呻吟。

當似滿足似詠嘆的輕淺嚶嚀傳入自己耳中,即刻化為洶湧的羞恥充斥於心,她奮然掙開他懷抱,力度之大差點使自己受傷。

想也沒想她幾乎是小跑著離開。

溫暖沒有走出太遠,下到一樓又見到潘維寧,他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和調酒師聊著什麼,她似急不可待逃命般的匆忙令他再度微訝,轉眼看見在她身後不遠大步跟上來的佔南弦,心念乍掠,他起身走進一前一後的兩人中間,擋在了佔南弦面前。

溫暖在幾步後剎住雙腿,微愕回首,看著兩人。

佔南弦神色不變,淺淡地勾了勾唇,“借光。”

潘維寧瞇眼一笑,“佔總不是去了巴黎試婚紗?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一心不喜歡巴黎的款式,我們打算過段時間再去米蘭看一看。”

溫暖轉身想走,佔南弦即時伸手抓向她手腕。

同一瞬間潘維寧襲向他橫在半空的手臂,他驟然抬高避開潘維寧的攻擊,溫暖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疾扯入懷,一股柔力使她雙肩閃電般一百八十度大轉,她擋在了他身前面向著潘維寧硬生生收在她鼻尖前一寸的拳。

潘維寧又驚又怒,“你算什麼男人!”

佔南弦唇弧若燦,似贊還譏,“你還真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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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1:25 |只看該作者
輕描淡寫的一句說話不知為何卻讓潘維寧即時啞口,當場回不了嘴,眼睜睜看著他將溫暖強行拖出門去。

將她塞入跑車,疾駛上路後佔南弦撥打,“一心?我離開一下,晚點回來接你。”掛了電話他冷冷開口,“你習慣性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好一會溫暖才反應過來是對她而說,“什麼耳邊風?”車窗外路況還算熟悉,雖然不知他會帶她去哪裡,但似乎不是打算賣掉,她也就安靜地坐在位置裡。

“我有沒有叫過你離潘維寧遠一點?”

她即時反駁,“我從來沒有離他近過。”

他一噎,“除了頂嘴你還會什麼?”

“我是不會什麼,尤其不會拉女人到身前幫自己擋拳頭。”

他嗤笑出聲,“只有神誌不清的白癡才會為了女人爭風吃醋在公眾場合大打出手。”

“哎,我忘了閣下是出了名的人面獸心——不好意思,說錯了,是冷面智心。”

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忍氣回腹,一隻手肘擱在車窗外,臉微別過去,唇邊慢慢彎出一抹淺莞,還以為她真的修煉成金剛不壞之身再也沒有火性,原來也不過只要身體虛軟意志薄弱就會跟從前一樣容易被撩起。

彷彿從心底最深處滲上來一絲愉悅,柔和了他極其俊美的五官,神色自如中似笑還含,神情引人致命,大概任何一個女人見了此時此際的他都會抵擋不住那異樣魅力,直看得溫暖心內柔腸微微百轉,怔怔然移不開視線。

車子回到淺宇,卻是駛入附樓的地下二層,她奇怪,忍不住問,“週末餐廳不開吧?”而且現在都幾點了?就算是平常也早已下班。

“餐廳不開還有私人廚房。”看她不動,他翹唇,“胃不痛了?”

“再痛我也不敢上去。”她淡掠他一眼,免得到時候又一頂意圖勾引佔大總裁的帽子蓋下來,那麼大的罪名她一個小小的秘書擔當不起。

他砰聲甩上車門,徑直走向電梯,頭也不回拋下一句,“溫暖,你最好別在此時此刻和我恃寵生嬌。”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咬了咬唇,站在原地進退維谷。

站在電梯前,他側首看來,“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你自己走過來,二是我過去扒了你的裙子打一頓你再自己走過來。”

她被逗得想笑,死死忍住才沒有破功,終於慢騰騰地挪步過去。

到了六十六樓,剛出電梯他的響起,隨口和她道,“開門。”

她一怔,他已走到窗邊講電話,她望向電子密碼鎖,遲疑了一下,抬手按下零九零九,聽到輕微的一聲咔嗒,她試試推去,門扇應手而開,門後視野非常開闊,感覺上像一眼望不到盡頭。

仔細一看才明白那奇特感原來來自於設計,舒適空間內沒有任何作間隔用的白牆,不管是電視牆,客廳,書房還是餐廳和廚房,全是以幻彩璀璨的琉璃磚藝術造型巧妙地分隔出完整區域,半開放式的臥室裡一張大床依著玻璃幕牆放置,入門瞬間視線穿透玻幕溶入夜空,燈亮後玻幕如鏡,更把房中一切原形折射使空間放大不止一倍,影影幢幢使人覺得看不到盡頭。

佔南弦給她沖了一杯熱巧克力,“先暖暖胃,我給你做蛋炒飯。”

茶幾上隨意擺著報紙和電視遙控器,書房裡隱約可見手提電源線接口的螢螢藍光,許多細節顯示這間套房並非閒置,而是有著人煙氣息,她想問他是不是住在這裡,話到嘴邊又覺得問題過於私人唐突,終於還是沒有出口。

幾分鐘後他端著炒飯出來,因為空腹過度,她也沒有多吃,只六七分飽便放下了匙子,趁他在沙發上看報紙,她端著飲品隨意參觀,走進書房時她傻了眼。

靠牆一字排開頂天立地的銀色金屬架上,看上去約有幾千張CD。

她隨手抽出,風居住的街道,再一張,Yanni的If I could tell you,如我可告訴你,隔幾格見到喜多郎的Matsuri,太鼓,然後是法語的Indescribable night,夜色迷離,輕悄如絲的吟然。

再來是Pacific Moon和平之月的所有專輯。

那首Bamboo Dance,竹之舞,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湖里的清音出塵入心,還有Exodus,出埃及記,聽過的人都知道彈奏者馬克西姆的傳說,在戰火紛飛中,被困在地窖裡他仍堅持每天練琴七小時。

梭巡的眼光落在一個名字上,鄭源,她慢慢抽出CD,專輯名愛過的人。

“這張專輯不錯。”背後傳來低低的說話。

    她隨口問,“哪首最好聽?”

“為愛停留。”頓了頓,“不過,我常聽的是……曾經愛過你。”

在他看不見的胸前,她的指尖微微一顫,輕輕打開透明盒子,拿出歌詞,找到曾經愛過你,入目便見幾行字句。

    傻傻的想了很久,

    卻依然想不出分開的理由,

  你走的時候用沉默代替了分手。

    是你太殘忍還是我太認真,

    如果愛情可以瞬間忘記,

    我又何苦那麼的愛你。

她慌忙疊好放回原位,轉身時卻撞入他已等候許久的胸膛,淺淺的呼吸拂在她耳際,一聲惆悵的低喃輕得她幾乎聽不見,“為什麼?”

她屈起手臂抵在兩人之間,別開頭不敢看他。

“告訴我,為什麼?”

她靜默,然後聲音和髮絲一齊低了下去,“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

“只除非是你親口告訴我,否則在我心裡,當年永遠是個解不開的謎。”

“現在談這些還有意義嗎?”都已經事過境遷,兩人的身份也早已不同往日。

“至今我還是想不通,到底什麼原因讓你當初那麼殘忍,是別人比我更重要?還是你對我的感情不夠深?告訴我哪個才是答案。”

“你別這樣……”

“你還希望我能怎麼樣?”

他話聲中的挫敗和一抹自嘲的淺譏讓她變得異常難過,她艱難道,“對不起,當初是我的錯,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一定不會那麼做,這十年裡無時無刻我寧願死的是我,而不是……如果可以回頭,如果可以重來,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補救,就算讓我剜肉剔骨萬劫不復地去換我也願意……”

她知道自己錯了,只是他不知道……這些年來她背負的是什麼。

沉默半響,他嗓音輕柔,“已經太遲,我不會原諒你,永不。”

眼內迅速凝起霧汽,她側首,他的唇在她嘴角擦過。

“所以我也從來沒想過請你原諒。”她說。

“是啊,你從來不想……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不想,什麼都不做,一切才會發展到今天?”

努力驅散眼裡的薄霧,她輕輕笑了笑,“那你想我怎麼做?你說,只要我能做得到,不管怎麼樣我都答應你。”他便是要想她的命都沒關係,她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

“真的?”

“是。”

他解她的襯衣釦子,“那就先把你自己給我。”

她無措,抓緊他的手,“不包括這個。”

“不包括?那告訴我,除了你自己你還能用什麼來還我?”

她抬起水眸,“我不打算還你,我欠你的根本還不了,所以這一世裡不打算還了。”

他凝視她良久,“可以這麼無賴嗎?”

忽然想起朱臨路說的周芷若和張無忌,她脫口而出,“不如我答應你三件事,好不好?”

“玩什麼把戲。”他凝視她,見她神色認真,他笑了笑,“好吧,那麼第一件,我再次和你強調,絕不能和潘維寧來往,別問為什麼,只要按我的話去做。”

“好。”

“第二件,去和朱臨路分手。”

她啞了啞口,懊惱道,“你不能這樣。”

“我能。”

他強硬的口氣將她惹出了一絲脾氣,“那你是不是也會和薄一心分手?”

唇線一彎,他笑得極詭魅,“是你欠我,我有欠你嗎?”

她堅持,“別的都可以答應你,這點不行。”

“我警告你別再為了任何人尤其是他和我不歡而散。”

“南弦!”

他不為所動地看看表,“他們應該快結束了,我送你回去拿車子。”

“走吧。”她長舒口氣。

他卻忽然將她按定在原地,在她的猝不及防中吻將下來,有些迫切還有些狂熱,長久,將她緊緊抱在懷內,他輕聲低喃,“想我嗎?”

額頭抵著他的心口,她想說,每一天,十年來每一天都在思念,然而肺腑內酸意氾濫,滿盈得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丁小岱照舊半個身子趴在溫暖的桌面。

“溫姐姐!你昨天晚上怎麼沒來?還把關了!”

溫暖白她一眼,“我去了,只是在門口見到不想見的人,所以沒進去,這次你死定了。”

“不關我事的!我也不知道佔老大和那個女人會來!我去到之後聽到高經理在講電話,好像告訴誰我們的位置,我還以為他有別的朋友要來,根本沒想到會是神出鬼沒的佔老大,報紙不是說他們在巴黎嗎?誰想到已經回來了嘛!”

“不管,你給我好好打完這疊文件,再過一百年也別想下去見管惕。”

“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吧!”丁小岱大聲呻吟中聽到電梯聲響,一轉頭看見管惕,她和溫暖咬耳朵,“哈哈哈,你人算不如天算,就連老天都不恥你的詭計而被我的癡情打動。”

溫暖掩嘴,對管惕揚聲道,“你以前見過花癡嗎?”

丁小岱即時嚇傻,手在桌子底下死命掐她的腿。

管惕嘿嘿一笑,“小溫妹妹,誰是花癡?”

溫暖指指丁小岱,“她——哎喲——花癡佔總。”暗暗揉了揉大腿,小妮子下手還真狠。

丁小岱漲紅了臉,訕訕地對上管惕玩味的目光,“溫姐姐開我玩笑的,我才沒有花癡佔老大。”

溫暖接口,“啊哈,不是佔總那就是別人咯?難道——唔,唔唔——”一隻手緊緊掩著她的嘴不再讓她說話。

管惕身子一低,挨著丁小岱一起趴在桌面,大眼對上溫暖的大眼,“小溫妹妹,坦白講我覺得你比較花癡占美男哦。”

溫暖瞪圓了眼。

管惕朝她的手提努努嘴,“屏保密碼一三九九,小溫妹妹想和誰一生久久?”

丁小岱好奇問,“什麼一生久久?”

管惕拿文件拍拍她的腦袋,“占美男的生日是一月三號,你家溫姐姐的生日是九月九號,你說還有什麼一生久久?”

溫暖倏然臉紅,馬上起身離座,冷哼出聲,“有本事管惕你搬到六十六樓來辦公,我看你能保這丫頭幾回。”

“哇!哇哇哇!”丁小岱趕緊端起資料追過去,一邊回頭對笑著跟上來的管惕做鬼臉,一邊叫道,“好姐姐!你別遷怒啊,不關我事呢!哈哈哈,花癡無罪!小妹無辜!喔耶!”

坐在沙發裡的佔南弦和高訪在溫暖推開門的那一剎聽到了丁小岱的叫聲,高訪笑起來,“什麼無罪無辜的?”

丁小岱把文件放下,吐了吐舌頭,“沒什麼。對了,高經理,你以後會和誰一生久久?”

管惕噗嗤一笑,溫暖一張清顏全部嫣紅,含羞帶恨地瞪著丁小岱。

佔南弦微微別開臉,長睫輕顫。

只有高訪明白不過來,“什麼一生——”

“好了,開會吧。”佔南弦打斷他,眸光掠過溫暖時唇邊忍不住又現淺莞,他從桌面拿起一份文件,“昨天晚上大華電信的楊文中約我吃飯,大華計劃在下半年進行業務系統改造,這個工程對他們很重要,楊文中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參與進去。”

高訪奇道,“這個案子大華在年初就已經報批備案,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遲遲沒有提進日程,業內都知道大華電信是代中關係很鐵的老客戶,我本來以為代中會是他們內定的合作人,所以也沒去跟這個案子,為什麼現在楊文中會來找我們?”

“不管他出於什麼原因,既然主動找上來,我沒有理由不分一杯羹。”見溫暖始終低著頭,頓了頓,他問,“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她猶豫一下,終於還是說了出口,“一定要針對代中嗎?”

他唇邊的莞爾悄然隱去,“你第一天進淺宇?”

“我只是覺得這不是做生意的正確手法。”

他淡聲道,“別這麼輕易下你的定論,正確與否看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你如果覺得不方便,可以不參與這個案子。”

高訪和管惕面面相覷。

溫暖把手中的文件放回桌面,“好的,我本來經驗也不足。”

在她站起前佔南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定睛看了她十秒,他原本冷沉的說話聲變得異樣輕柔,“你想清楚了?”

她低頭看向他,好一會,聲線平靜,“這段時間我們已經搶了代中不少生意,就算你對他們有什麼不滿,也應該可以消氣了,又何必一定要趕盡殺絕呢?”

他冷嗤一聲,“就憑你這句話,我保證代中會死無全屍。”

潛藏了千年的情緒終於被他的強硬從黑暗的最底處勾出一絲幾絲來,她想收回手,然而細微的掙扎始終被他鉗緊的手掌所消弭,她抿唇,凝聲道, “你放開我。”

那一點硬碰硬的抵觸將他的脾氣真正惹了起來,手無情地一甩,她即時跌躺在沙發裡,他倏然壓下身來,全然不顧房內瞬間的安靜,在場人事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鷙冷眸光如出鞘冰刃,他森寒地擒著她雙眼,“我昨天才和你說過什麼?這麼快你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她以手死死抵著他的胸膛,無處著力的腰腹和長腿卻躲不過他矯岸壓緊的身軀,原本便微弱的抗拒終究轉成了羞躁和沮喪,“你快起來! ”

眼底盡收了她的無措,兩簇冰凌一樣的寒眸半響之後才稍稍化淡。

他起身的同時執著她的腕將她也牽了起來,若無其事地對作聲不得的高訪和管惕勾了勾唇,“不好意思,請給我們幾分鐘。”

尷尬異常的兩人快速退出火拼現場,把門緊緊關上。

佔南弦走回辦公桌後,眸光含譏帶誚,“我想有件事還是告訴你的好。”

“你說。”

“有人見到朱臨路在澳門和一個女孩子出雙入對。”

她笑了笑,“他的女朋友一向很多。”

“這個可能不太一樣。”

她合上眼,輕輕呼了口氣,睜開來,不再迴避他,“謝謝你,我知道了。”

他唇一勾,“不客氣。”

“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哦?”他沒什麼興致地應了聲,低頭打開公文。

“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想提出辭呈。”

才剛打開的公文被緩緩合上,推到一邊,他抬首迎上她沉寂無波的視線,“關於大華的案子,我本來還打算留半邊餅給代中,既然你辭職,倒方便了我,僧面佛面都不用看了。”

她微笑,“那我先提前祝佔總馬到功成,淺宇生意蒸蒸日上。”

他也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大華的這次系統改造包括硬體設備更新,由於楊文中和溫柔有點私交,所以他們原定全部硬體向新加坡一家全球銷量第五的公司採購——那家新加坡公司和溫柔有點淵源,不過同樣的配置其實我可以和No.one合作拿到更好的折扣供應給他們,所以還拜託你和溫柔說一聲,這次我要抱歉了。”

溫暖驚異地咬了咬唇,禁不住薄有恨意,性子卻十分倔強,“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說完便想轉身,卻見一道藍光疾閃,她驚在原地,驟然間無數紙張在空中飛舞,那本被佔南弦擲來的硬皮藍色文件夾在她肩外一尺處跌落地面,發出砰地一聲響。

兩人隔著飄悠悠的紙張含怨而視。

他率先開了口,語鋒比先前更冰冷也更輕柔,“代中我是毀定了,至於你,自求多福。”

白紙還沒落到地面,她已一聲不發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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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冷戰,傷離

張端妍被臨時調上六十六樓協助大華電信的案子,潘維寧也終於停止了送花。

佔南弦和溫暖表面上若無其事各有各忙,偶爾狹路相逢時她一如既往低眉順眼地叫聲“佔總”,而佔南弦也和往常一樣,微微對她頷一頷首,之後兩人擦身而過,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只是細心的丁小岱很快發現,佔南弦有什麼事會只打張端妍的內線,再也不找溫暖,而溫暖有什麼事也只會叫她這個小妹跑腿,再也不去敲總裁辦公室的門,三番四次下來她終於可以確定,一三和九九正在冷戰。

意識到形勢不對,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成為炮灰,她馬上變得乖覺,再也不敢隨便嬉皮笑臉。

唯一不明就裡的是被無端拉入戰圈的張端妍,眼見總裁什麼事都吩咐自己去辦,幾乎架空溫暖把她晾得和花瓶相差無幾,內心暗暗驚奇不知道溫暖怎麼得罪了老闆之餘,不免還有著隱隱約約的欣喜。

然而讓她迷惑不解的是,那兩人似乎已經到了不說話的地步,明明誰都不看誰一眼,可是佔南弦也不說炒了溫暖或把她調離,溫暖也不說辭職,每日間就那樣僵持著,彷彿這裡不是公司,他們也不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眨眼又到週五,半忙半閒中忽然有客人到來。

張端妍連忙起身,丁小岱遲疑了一下,雖然有點不情不願,也還是慢騰騰地站了起來,惟獨整張臉趴在桌上假寐的溫暖頭也不抬,讓頻頻回顧的丁小岱直想搓一個紙團丟她。

“薄小姐。”張端妍忙不迭問好,“總裁正在辦公室裡,你想喝點什麼?我去泡給你。”

薄一心笑笑,“謝謝你,給我來杯咖啡好嗎?”走過溫暖桌邊時,目光經意不經意地從她趴伏的身子上一掠而過,意思意思地敲了敲佔南弦辦公室的門,不待應聲她已直接推開進去。

辦公桌後的佔南弦抬頭看見她,淺笑著放下手邊工作,“今天沒通告?”

薄一心懶懶地坐到沙發裡,“不想去。”

“身體不舒服?”

“沒有,只是覺得沒精神。”

“醫生說了前三個月要特別當心,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段時間。”

薄一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面上隱隱含笑,“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門聲響,張端妍端著咖啡進來,那一瞬佔南弦的眸光往外掃去,秘書桌的座位裡空無人影,收回目光他對薄一心皺了皺眉,“怎麼還喝這個?”

淺淺啜飲一口,薄一心放下咖啡,“習慣了,改不了。”說著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樣?”

佔南弦微微一笑,不說話。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很多人都這麼說。”

“代中的事,你還就能不動聲色到現在。”在她面前始終隻字不提。

“小事一樁,何必掛齒?”

她微諷,“連溫暖也覺得是小事?”

佔南弦淺笑,“看上去她是。”

薄一心怔了怔,好半響不說話,又過了會,才輕嘆口氣。

“以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那樣深愛她,現在終於有點想通了,你和她,你們兩個人的眼裡只看到對方,心裡只容著對方,除對方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是不是這樣?”

“誰說的?你肚子裡的孩子對我就很重要。”

“是啊。”薄一心失笑,“重要到你要娶我,也算是不容易了。”

她定睛看向已微笑著低頭工作的他。

一個即使丟了幾億的大單也滿不在乎,一個即使遭到致命的陷害也毫無所謂,他們僅僅只要對方還在自己身邊,尤其在經歷過漫長的分離之後,變得更是格外珍惜……到底怎麼樣的感情,才會達到靈魂如此相繾相屬?糾結成一體再也拆不開,也容不得外人進來。

端起咖啡又飲一小口,她喚,“南弦。”

“恩?”他抬頭。

“我後來想了很久,那天你回來吃晚飯,明知道維寧第二天會來,為什麼那麼巧——你剛好就忘了把方案帶走,而由它隨意地放在書桌上?”

佔南弦勾了勾唇,淺笑帶上一絲謎樣,“朱臨路曾送過我一筆冷氏的生意,我怎麼樣也得表一下謝意。”他很誠心地回送了代中一枚定時炸彈。

薄一心嘆口氣,“我們都自動自覺地跳進了你的圈套是不是?”

“潘維寧既然敢追你,早該有心理準備會被潘家掃地出門,至於朱臨路,既然溫暖不肯和他分開,那就只好由我親自動手。”他看向她,唇角彎得極高,隱不去一抹揶揄,“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參與進來。”

星期六溫暖照舊關在書房裡作畫,中午時溫柔再度率性而至。

她道,“我來下麵條,你今天將就一下。”

“出去吃吧。”

她搖頭,“很快的。”

溫柔跟著她進廚房,“你真的應該出去走走,認識一些新的朋友。”

“你知道我喜歡待在家。”

溫柔不悅,“才二十五歲生活就已經像一潭死水,難道你打算一直活到五十歲都一成不變?”她按住溫暖打開冰箱門的手,“跟我來!”把她硬拉出去後甩上門,在電梯到時把她急急推了進去。

溫暖看看自己,披頭散發,領口大開到露出黑色內衣肩帶的居家棉卹,牛仔短褲和休閒拖鞋,穿成這樣出去認識新朋友?叫她去和十五至十八歲的學生混成一團應該勉強還可以,如果他們也算溫柔所說的新朋友。

溫柔笑,“有什麼關係,你穿這樣保證回頭率比穿套裝高。”

她萬般無奈,“你還不如保證一會別有人和我說衣冠不整恕不接待。”

溫柔把她帶去喝下午茶,才落坐她已經看見溫柔拿出打開,溫柔一直是個忙人,忙的意思是她的電話十分之多,多的意思是溫暖不得不和她約定,在她家時請溫柔關上尊機。

開機幾分鐘內已進來三個電話,溫柔自顧自講,她也就自顧自吃。

隨著在附近購物的人逐漸進來午休,餐廳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溫柔又有電話進,不知道是太吵還是對方信號不好,她喂喂幾聲後起身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

溫暖吃飽喝足,閒得無聊,等著等著卻老半天也不見溫柔回來,她放眼看向四周,遠遠近近不見她人影,只看到侍應生向自己走來。

“請問是溫暖小姐嗎?”他問。

“我是,什麼事?”

“剛才一位溫小姐說她有急事先走了,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溫暖即時從座位上跳起來,按下心中恐懼,問,“帳單付了沒?”

“她已經付過了。”

她稍為安心,“謝謝。”

這就是為什麼她很少和溫柔出來吃飯的原因,十次裡總有八次溫柔會中途拋下她而去,只是那些時候都不過是她獨自一人食之無味,遠沒有這次這麼慘——她身上一無所有,沒有錢包鑰匙電話。

借餐廳電話撥溫柔,卻一直是忙音,再撥給朱臨路,不在服務區。

她努力回想還有沒有哪個人的電話是她記得的,高訪.管惕.丁小岱.杜心同……一刻鐘後她不得不接受一個讓人吐血的事實,她有限相熟的幾個人的聯絡方式,全都記錄在電子手帳裡。

溫柔的在半小時內始終忙音,到最後變成了關機,她只好放棄離去。

仿古地磚拼出各種花卉圖案的步行街上人來人往,巨幅玻璃櫥窗裡琳瑯滿目,不是擺放著以各式姿態穿上當季最潮流服飾的模特,就是陳列著價格面議的三克拉晶瑩裸鑽。

人行道的鐵柵欄外,最新款的跑車和最古老的公共交通一同被堵在紅燈路口,橫馬路兩邊有幾叢叫不出名字的矮樹,沿街商舖上方密密掛著形形色色的招牌,或大或小一塊緊挨一塊,廣告語有的華麗有的直白。

這就是她所生活的城市麼?為什麼看上去像在異域。

所有一切對她而言都很不熟悉,陌生得甚至讓她覺得有一絲新奇,直到此刻才知道溫柔的說話多麼正確,她真的已經很久沒再出來,習慣了在自己的生活裡一成不變,對外界已經忽略到了漠不關心,全無意識外面的天地是如何地日新月異。

狹窄街上越來越擾攘,走到路的盡頭她終於鬆了口氣。

眼前是個開闊卻充滿人潮的廣場,大型商廈前有著三層高的音樂噴泉,在水池邊的大理石階上坐下,她想她迷路了,不知道這是哪裡,然後開始發呆,如果再找不到溫柔今晚她會無處可歸。

“溫……暖?”

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她身後試探性地響起,她回過頭去,只見幾步外站著一位五十歲左右衣著端莊素爽的婦人,帶笑的面容依稀熟悉,她整個愣住,“佔——媽媽?!”

“我看了你很久,還怕認錯人呢。”佔南弦的母親周湘苓高興地走上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啊,看上去一點也沒變。”

“好久不見了,佔媽媽。”從心底裡覺得欣喜,她幾乎是笑容滿面,和佔南弦分手前她常常去他家玩,周湘苓一直很喜歡她,分手之後她去了英國,從此再也沒有聯繫,兩人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見。

“你為什麼坐在這裡?”周湘苓問。

溫暖正待回答,一把聲音已在她背後響起。

“媽,你怎麼跑來了這裡?我到處找你。”

熟悉嗓音將那日如冷刃一樣凍傷人的說辭帶上心頭,她不再說話,也不敢回頭,正以為他沒有認出她,下一刻肩頭卻被人大力擰了過去,她痛呼出聲,對上他怔然微變的臉。

“媽,你去車裡等我。”他說,聲音冷沉。

周湘苓看看他,再看看溫暖,遲疑地站起。

看出母親的狐疑和不安,難得地佔南弦臉上露出微笑,一隻手摟上溫暖的肩頭輕輕擁了擁,柔聲對周湘苓道,“我們有些話要說。”

“哦,好。”周湘苓笑著走了開去。

他面上笑容迅速冷卻,收回手後眸光從她的臉一路往下,停在她露在拖鞋外的小小腳趾上,一句話也沒有,轉身便離去。

他與她之間,似乎確然,已是無話可說。

溫暖盤腿坐在石階上,腦裡有兩個問號像絲一樣纏繞不去。

他那警戒的神色彷彿在說不希望見到她和他的母親待在一起,可是,為什麼他又會刻意摟著她,以一點點親密的動作向他母親演戲?這兩種舉動矛盾得無法解釋。

垂首以指沾起池水,她在黑色大理石上劃出一道柔美弧線,然後再一道。

太陽在高樓的縫隙中逐漸西斜,天際出現一抹紫霞。

暮色逐漸暗淡,繼而華燈初上。

大理石上已經一片濕漉,面前再沒一點幹的地方,周遭似乎人來人往,她沒有過多在意,只是一直沾起池中的水,憑感覺在全濕石面一弧一弧畫著已看不出來的眼形。

“你穿成這個鬼樣子就為了在這裡鬼畫符?”忽然有人譏諷。

她快速向側後方回頭,垂得太久的腦袋驟然暈旋,只覺腰腿一軟整個人重力失衡往池中栽下,在頭臉全然沒入水中的一瞬間,她真正見識到了佔南弦的絕情。

他原只需伸手略為定一定她的肩頭,她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但不,他沒有救她,那美到極致的星芒閃過與他全然無關的冷光,他就那樣一臉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幾乎是惡意地看著她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當她從池水中狼狽不堪地爬起時已是全身濕透,惹來路人矚目。

一分鐘後她終於放棄尋找不知跌在何處的拖鞋,赤腳走到馬路上,招手想攔計程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沒有家門鑰匙,甚至沒有錢付車資,不過這些問題都可以等她無賴地上了車之後再去考慮。

終於有空車駛到面前,她拉開車門,下一瞬它卻被人一甩而上,司機罵了一聲娘後把車駛走。

她沉默,水珠沿著濕成團狀的長髮和貼身衣物滴落在路面。

不久,又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她回過頭,平靜地道,“讓我走吧。”

佔南弦斜翹唇角,“我好奇你這樣能去哪裡。”

他之所以重新回來,就是為了想觀賞她無處可去的窘狀?溫暖淡笑,這個城市這麼大,哪怕是回公寓的大廈管理處借一宿門房,世上終歸應有可以容她落腳的地方。

她伸手去開車門,內心正要感謝他沒有再甩上,不料他已緊隨她身後鑽進了車裡。

“你的高傲什麼時候才會改一改?”狹窄空間內響起他的冷問。就是這樣?寧願流落街頭也絕不向他求助?

“你的標準呢,又什麼時候才能夠清晰一點?”

“你什麼意思?”

“郭如謙和杜心同的事,你怪我沒有向你開口,那代中的……我開口了吧?”結果如何?她差點沒被他在心口砸出一個大洞。

佔南弦微微一嗤,“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該說你愚蠢,你怎麼就能肯定,朱臨路想要你充當他的代言人?”

她側頭看向他,“你想說什麼?”

“你何不去問你的心上人?”

“如果你肯把電話借給我打去問他,我會感激得馬上涕零。”

佔南弦的薄唇微抿起來。

她知道,通常這種時候朱臨路都想直接掐死她。

極需清洗身上令人難受至極的濕濡,再顧不得那麼多,她伸手進他外套內取來電話,第一千一百次撥打溫柔的號碼。

謝天謝地,這次終於接通,一片嘈雜中聽到溫柔道,“佔南弦?”

“是我,溫暖!你馬上來我家,我沒鑰匙進不了門。”

“天!”溫柔似乎張嘴結舌,“我人在新加坡,要過幾天才能回來。”

溫暖呆住,如果可以,她發誓這輩子都不想再理那個人。

什麼都不再說她直接掛斷,改撥朱臨路的號碼,仍然不在服務區,她沮喪得——希望下一刻可以發生車禍——或許這樣能賴到一位苦主先救她渡過難關。

她慢慢地把電話還給佔南弦,他完全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不,他涼淡的冷星眸子裡沒有一絲仁慈,那微彎唇角更是帶上刻意的嘲諷,意思十分明顯,她根本不用癡心妄想他會主動伸出援手。

只除非——他在等她向他開口。

他要她臣服,他要她自己說,他要她主動要求,他要她撤下所有的脾氣和驕傲拜倒在他的休閒褲前。

兩相僵持中他的響起,接通聽到對方的聲音,他忍不住微微一笑,“恩……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不久車子駛到目的地,司機說,“小姐,到了。”

溫暖不出聲。

佔南弦的唇角彎得更甚,“你還不付錢下車?”

“我能不能——先預支一個月薪水?”

“當然。”他說。

她嘆氣,怎麼可能這麼好說話,“條件是什麼?”

“和朱臨路分手。”

就知道還不如發生車禍的好,她心想。

車前廂裡的司機已經不耐煩了,“你們到底下不下?”

“稍安毋躁。”佔南弦不緊不慢地道,“這位小姐會付你雙倍車資。”

司機馬上不再出聲,從觀後鏡裡看了他們一眼。

被逼到懸崖邊的溫暖無計可施,只能作最後嘗試,“能不能破例一次,給我一個討價還價的機會?”

“如果你的還價能讓我感興趣。”

她蹙眉,什麼能讓他感興趣呢,改天還他三倍的錢?可她知道十倍他也不會感興趣,又或老套一點以身相許?可他們佔總身邊已有一位相伴十年的固定女友,怎好插足他人感情?

想來想去她還是想不出,貧乏如她有什麼可能是他感興趣的。

罷罷罷,她什麼也不說,再度伸手進他外套擅自取出錢包,拿了豐厚鈔票遞給司機後把錢包塞回他口袋。

“當我欠你一次。”她身手去開車門。

他一把拽住她手臂,明白地告訴轉回頭的她,“別人可以,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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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2:14 |只看該作者
她疲憊不堪,“你到底想怎麼樣呢?”真要絕到不留一點餘地麼?

他眸裡冷星閃動,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此刻也無心揣測,她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他轉頭對司機道,“去洛陽道一號。”

“不!”她即刻反對,“我要住酒店。”

他一怔,“你鬧什麼彆扭?”

她別過臉望向玻璃窗外,“我想住酒店。”

他將她拉回身來,“看著我。”

眼內全是薄霧,她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人已經很煩,很累,很難受,很委屈,想尖叫,想洗澡,想擺脫他,她只想回自己的家,想獨自待著……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逼她。

他思索了一下,側頭盯著她,“你以為我住在那?”

再度無所遁形的感覺讓她覺得異常羞辱,是,她是沒興趣去朝見與他共棲一宿的女友,那又怎樣?她咬緊唇甩開他,然伸出的手還來不及握上車把已聽到他道,“洛陽道一號,三倍價錢。”

喀聲輕響車門被鎖上,車子飈了出去。

被沖力彈回原位,她已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落下在他面前。

當車子駛上山頂時溫暖才想起,外頭盛傳佔南弦偕其女友的住所是洛岩道,而不是現在他們所走的洛陽道,心裡不知不覺悄悄鬆了口氣,人也漸漸安靜下來。

出租車駛進花木蔥蘢掩映著的銀色金屬大門後往裡繼續開了一刻鐘,隨著車子的駛過,幽幽路燈下修飾精美的園林景緻,轉眼開闊的大片綠茵草地,遠處繁盛的花園,高低銜吐的露天遊池,以及網球場和直升機降落坪,全部一一納進她越來越驚異的眼底。

從不知道本市竟有這樣一處絕對可評上十大豪宅卻低調到完全沒有被媒體披露的宅所。

車子停在一幢龐大而寧靜的五層高主宅前,月白色大門上精緻鐫刻著西式宮廷風格的花卉圖案,各個細部鑲嵌有華貴寶石,而佔南弦握上的門把她前幾天才在雜誌上看到過,那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指紋鑑別儀。

門扇打開,她滿懷疑惑地跟隨他進去,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裡。

大廳裡有人轉過頭來,對她狼狽的樣子驚訝不已,“小暖你怎麼了?”

她無法控制地張圓了嘴,“佔——媽媽?!”

震撼無比的她愕然轉頭望向身邊的佔南弦,他淡淡地彎了彎唇角,“這是我家。”對侍立一旁的傭人道,“歡姐,帶她去浴室。”看也不看她一眼,他徑直走到沙發邊上摟著母親坐下。

溫暖仍反應不過來這難以消化的信息,腳下如踩在雲端霧裡,一絲絲茫然地隨著歡姐上樓去。

從光鑑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到以毛皮,水晶和罕見冷色金屬製成的各式家具,鑲嵌著各類珍貴寶石的大小擺設以及牆上色彩奇特的壁畫,無不尊貴而時尚,揉合了纖巧和華美,而明明是安逸優雅的風格,卻又和諧地在層次間透出迷幻與強烈的誘惑,每一處最細微的地方,都在傳遞著一種獨特的張力和美感。

彷彿,彷彿是……她記憶中似曾熟悉的出奇品味……

推開浴室的門,門邊銀澤幽然的開關是控制挪威Nexans地坪加熱系統之用,放眼望去過百坪的闊落空間內,不知從歐洲還是南美進口的全白大理石洗手台和地面。

正中央是意大利Teuco下沉式超音波按摩浴池,旁邊一角有德國Hansgrohe淋浴組合,室內到處皆是Cappellini對細節的追求堪與最珍貴珠寶媲美的各式橡木家居、精緻飾物和浴室用品。

溫暖把自己從頭到腳泡在仿海洋之色的淺藍清澈水里,連同眉毛和每一根漂浮的髮絲,下墜,沉沒,直至無法呼吸,才潛出水面大口喘息。

心神恍惚地看著室內,各道手工雕刻拋光閃著自然色澤的原木架上搭著超過三十條大大小小不同用途的純棉白巾,她努力回想,這尊貴夢幻得如同現代宮殿的感覺,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從前曾經看過。

在浴室裡幾乎耗去一小時,待披著浴巾出來,門外起居室裡已放著乾淨衣物。

周湘苓在一樓樓梯口等她,“乖孩子,來吃些點心。”

偌大廳內已不見佔南弦的人影。

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周湘苓道,“南弦走了,這裡平時就我一個人住,除了周末他很少回來。”

心頭那絲疑惑更甚,他先前不是顧忌她接觸他母親麼?怎麼把她帶來後自己卻匆匆走掉,只拋下她一人在此?

她喝口熱茶,“佔媽媽,這裡是什麼時候建的?”

“讓我想想——應該是兩年前,聽南弦說有很多材料要從世界各地運來,所以花了很長時間才建好,我搬進來還沒多久。”

兩年前……那時她剛進淺宇。

“怎麼外面都沒有人知道?”

周湘苓笑了起來,“南弦不想傳出去,這裡一切都是用我的名字操作,自然就沒有人知道了。”

溫暖終於想起來,好像在哪家報紙上曾經有過簡要的報導,說有神秘富豪在山頂建了一幢華宅,但因為門禁深嚴沒人得以進去一窺真貌,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從來沒想過,竟然是他。

“小暖。”周湘苓不經意問,“你和南弦一起做事?”

“恩,我是他的秘書。”

“你們還好嗎?”

溫暖吃好拭嘴,微笑著抱抱她,“我和南弦純粹是同事。”他是她上司,她是他下屬,僅此而已。

周湘苓看著她,“你真的這麼想?”

她微微別開臉,面上笑容不變,“我們都長大了。”

“小暖,你是他帶回這裡來的第一人。”

她怔了怔,那一剎分辨不清心頭微微一顫的感覺是什麼……他為什麼不送她去酒店而帶她來這裡?又為什麼……走得那麼急?

“差點忘了。”周湘苓拍拍腦袋,“南弦讓我告訴你,三樓有間三十座的電影院,裡面有很好的視聽設備,你睡覺前可以去那聽聽音樂。”

溫暖全身一震,抬起頭來,眸內如風起雲湧。

周湘苓漫不經心的說話仿似弦絲撥動,不經意間觸動了她心口最纖細的一線記憶,所有不得而解的迷惑和熟悉感,在聽聞此言的瞬間掃開了歲月流逝蒙上的塵埃,全部逐漸變得清晰。

“是不是還有室內壁球場和籃球場?”她輕聲問。

“有,你可以去玩。”

“還有圖書館,畫室和琴房?”

“南弦和你說過了?”

“是不是……”她再控制不住聲音中的微微顫抖,“還有三個兒童房?”

“咦?你都知道?”周湘苓驚訝地看著她。

溫暖無法作聲。

這幢樓裡可能有超過二十個浴室,但一定只有三個兒童房,而且會是佈置成兩男一女,畫室裡會有整櫥古今中外的名家畫冊,桌上會擺好文房四寶,圖書館裡必然搜羅有她喜歡的著作,花園裡一定種滿了嬌豔的薔薇。

她通通都知道。

伴隨著無止盡的酸澀,所有年少時佔南弦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許下的諾,在十年滄海桑田後的這一刻,如潮水一波一波襲上她欲哭無淚的心間。

“老婆,你別迷這些家居畫冊了,以後我給你造一間比它好看十倍的。”

“老婆,以後我們在家裡打球聽歌,不用這麼熱的天還要你跑出來。”

“老婆,媽說我只帶你回家,問我什麼時候娶你回去給她做媳婦。”

“老婆,我想要三個小孩,兩男一女,這樣就十全十美了。”

“老婆,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只愛你。”

   爬升速度將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飛出我的視線,

   呼吸提醒我活著的證明,

    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

    思念像黏著身體的引力,

    還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

  逃開了你我躲在三萬英尺的雲底,

    每一次穿過亂流的突襲,

    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為還擁你在懷裡。

在飛往紐約的頭等艙裡,相對寬敞的空間內迴旋著迪克牛仔的三萬英尺。

也許是因為在這種時刻聽到這樣的歌,也許是因為終於飛離了地面,佔南弦臉上一貫的淡薄神色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望著窗外出神的他彷彿靈魂出了竅飛入某個虛幻境界,思緒飄渺地遠溯不回,顯得形影有些孑然,有些疲倦,有些落索,還有些悲傷。

相識十年管惕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子,難以形容地似滿懷心事,似寂寞如煙,還似想離世絕去。

不由得十分驚奇,他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潛入往事的如絲思緒被從中間打斷,一半迅速沒入記憶長河,一半迅速回到現實裡,佔南弦彎了彎唇,“想初戀情人。”

“一心?你們怎麼了?”

“不是她。”頓了頓,他的眉宇間隱見一絲柔和,“溫暖。”

管惕瞪了瞪眼,雖然有些驚訝,卻不算震撼,早知道這兩人之間有些什麼,還以為是朝夕相處以至暗生情愫,沒想到原來是舊情復熾。

大學時入學之初就知道他有女友,但寢室裡都沒見過,直到大一下學期臨結束前,他帶來薄一心給大家認識,以至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初戀女友就是薄一心。

“這麼說溫暖是你的小小女友?你們是青梅竹馬?”

“我認識她時她才十三歲。”很天真,淘氣,驕傲,也很善良。

他每週都抽時間陪她,就這樣一年過去她還是單純得懵然不覺他對她的意思,而一直只是把他當作溫柔的同學,只不過是和她成了比溫柔還好的好朋友而已。

後來,他的耐心終於告磬,在她十四歲生日那天索了她的初吻,那也是他的初吻,她的少女情懷終於被他勾動,兩人相互交出了純真的心。

“你們當時年紀那麼小,雙方父母都不反對?”

“她十四歲生日過後我就把她帶回了家,我父母雖然驚訝她不是他們想像中應該和我同齡的高中女生,不過他們一向開明,凡是我的事從小就由我自己拿主意,所以也不干涉。”

當時他父親被公司派駐瑞士,每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母親只有他一個獨子,平時下班回到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難免寂寥,一看他帶回來的溫暖活潑可愛,簡直從心裡覺得歡喜,常常開玩笑叫他早早把她娶回家。

溫暖的父親溫和就更不用說了。

在雙方家長都樂見一對小兒女兩小無猜的默許下,那段年少歲月是他們此生曾經最幸福的日子。

管惕算了算時間,“這麼說你們在一起三年?”

“恩,那時我非常非常愛她。”愛到把心剜出來給她的想法都有……現在回想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她對他的感情也並不比他少,這點他能感覺得到,因她各項天賦都異常高,在學校折服了一大批同學朋友,他們擁護她追隨她,而她對任何人都熱情,親和,樂於助人,生氣時最多不理不睬而已。

但惟獨在她父親以及他的面前,卻異常刁蠻任性,只要她想做什麼就不許他們管頭管腳,否則她會嘟起小嘴把他關在房外,他捨不得惹她不開心,所以只要是在他的陪同下,不管是什麼事幾乎都對她千依百順。

那時他把他寵入了心,也寵到了無法無天,以至於她對珍惜這兩個字完全沒有概念,那麼輕易就——

“你們後來怎麼會分手?”管惕好奇問。

回憶帶起的微暖從眸內瞬間消失,他勾了勾唇,漾出一絲淡然疏離的笑,“分手是她提的,就是在我讀大一時。那時她剛上高一,和一心分在同一個班裡,兩人還是同桌,開學第一天就成了好朋友。”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他送溫暖入學被薄一心見到,就那遠遠的一面她對他一見鍾情,因為家境不好,她從小懂得巧言令色,當知道與溫暖同桌時,便去刻意接近她。

“你們分手是因為一心?”

佔南弦搖頭,“這倒不是,和一心無關。”

只有從小生活單純的溫暖才想不到薄一心與她形影不離是為了想見她的男朋友,他卻在見到薄一心的第一面時就已覺察到了她的心思,只是溫暖談到她總是滿懷信任,他也就一聲不響,只是刻意和她保持距離,且嚴禁溫暖讓她參與到他們兩人周末獨處的時間裡來。

可以說當時薄一心費盡心機,但卻總是碰到他有意無意豎起的銅牆鐵壁,溫暖卻自始至終不知,而薄一心對她其實也並非全無友情,只是看著她在學校裡象眾星捧月般意氣風發,在家又像個公主似的被父親和男朋友呵護在手心,羨妒之餘對她的感覺難免也變得複雜起來。

“那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為一心,你們又為了什麼弄到分手?”

佔南弦微澀,“開始時我也不知道。”

她提出分手時他根本不知道原因,還以為她知道了薄一心的事,後來想想又覺得應該不是。

她雖然天真,但並不懦弱,從她認識他起就知道給他寫信的女生一向不斷,有的還刻意製造一些假像想讓她誤會,即使她偶有吃醋,但也從來沒想過要因為她們而和他分開,所以哪怕就算她知道薄一心對他有意,也不應因這個荒謬的理由而結束自己三年的感情。

“不會吧?你的意思是,她要分,但是卻沒有告訴你原因?”

“恩,當時我比你還困惑,因為我們的感情——可以這麼形容——濃得化不開,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他怎麼也想不明白。

星期六他在她家時還一切安好,第二天星期天他們本來約了打網球,但是當他去接她時,沒有任何預兆地,她突然就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他大愕,又驚又怕,然而她的性格那麼倔強,不管他怎麼逼問怎麼哄,她始終隻字不吐,只是堅持不想再和他見面。

管惕大惑不解,“後來呢?你知道原因了嗎?”

“後來我知道了,不過中間過程有點曲折。”

管惕不作聲,等著他說下去。

“我和她很多地方非常相似,其中一點是我們對認定的事都會無比堅持,所以不管她怎麼樣拒不見我,我始終不同意分開,然後有一天,當我去她的學校找她的時候,看到她上了朱臨路的車子。”

管惕一驚,“朱臨路?!”

難怪他無論如何也要打擊代中,原是積怨由來已久。

想當年在淺宇成立前代中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像朱臨路那種有錢的太子爺,毫無疑問會是所有女生夢想的白馬王子。

“其實,不管對她還是對這份感情我都很有信心,她不是那種喜新厭舊貪慕錢財的女孩子,我根本不相信她會變心,但是她死活不肯告訴我分手的原因,由此我心裡不免還是產生了一絲懷疑。”

那夜他在她家樓下等了很久,終於等到她回來,他抓著她問是不是因為朱臨路才想分手,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咬著嘴唇一聲不出,只急著想掙脫他上樓,一副從此再也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

他終於被激怒了,為了她他已經整整失眠一周,她一味的沉默和想擺脫讓他忽然覺得自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墮落,為了她逃學逃課什麼都不管不顧,最後也不過是眼睜睜看著她把自己的真心踩成了泥屑。

如此尊嚴掃地,就為了糾纏根本不懂不肯不願珍惜他們三年感情的她,那一刻他傷心欲絕,決定放棄。

如果他能事先預知那是他和她最後一次單獨談話,可能事情的後續發展會徹底不同,但他不是先知,而且他真的異常憤怒傷心,離開前他指著她的鼻子發誓,總有一天,他會比朱臨路更有錢。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自己回到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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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2: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大華,繾綣

一連兩天都是佔宅的司機接送溫暖上下班,按原定行程原本只有管惕需要去美國兩天,但是那晚佔南弦在半夜發來一封E-mail交代行蹤,翌日一早人便消失了。

她心頭堆積的無數問題找不到出口。

中午無人的寂靜時候,唯一只是裝點著室內的大盆綠色植物才讓寬宏無比的空間顯得有一絲生氣,額頭枕在疊著的手臂,溫暖一動也不動地趴在桌子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桌面被人輕敲兩下,她霍然抬首。

高訪關心地問,“不舒服?”

斂去心神不寧的失望,她搖了搖頭,看見他手中大華電信的資料。

“怎麼這個時候過來?張端妍去吃飯了。”

“你幫我給她就行。”

溫暖想了想,欲言又止。

看她這神色,清明如高訪不由得笑了笑,“你誤會南弦了,這次真的不是我們去找代中麻煩,確實是大華電信來找我們。”

好一會她才說話,“怎麼回事?”

他拉張椅子坐下,“你也知道代中裡面的關係很複雜。”

她點點頭。

恩怨情仇也許是每一戶豪門都無法避免的衍生物,如同潘家一樣,朱臨路的家族也很有點糾纏不清。

十年前朱老爺子過世時原本把生意交給敦厚的長子也就是朱臨路的父親去主持,但是不知為何最後落在了他二叔即朱令鴻的父親手裡,老二把老大這一支系全部踢了出局,只讓他們每年涼快地領取分紅而完全不能插手公司事務。

這種景況直到朱臨路大學畢業進入代中後才有所改觀。

他在極短的時間內組建起自己的勢力,且借助一次精心的設計把當年支持他叔叔奪權的一些老臣子踢了出去,從那以後代中里的員工乃至業內都私下稱他為太子爺,跟隨他的人叫太子黨。

幾年來他將叔叔那一支保皇黨逐步排除出公司,即使他叔叔仍是代中的董事長,但兩年前在某次他掌控的董事會決議上,他順利地讓自己被任命為了總經理。

“今年年初朱令鴻之所以博士還沒畢業就被他父親急召回來,正是為了想牽制朱臨路。前一次朱臨路丟了冷氏的單子,代中里有人刻意拿他和你的關係作文章,然後上次朱令鴻又把益眾從我們手裡搶走立了功,所以經由他父親的背後操作,代中的董事會同意這次把原本朱臨路一直跟開的客戶,也就是大華電信這個案子轉由朱令鴻去負責。”

“你的意思是,臨路被他叔叔和堂弟架空了?”他從來不和她談公司裡的事,她又很少在外走動,所以這方面她對他的了解並不比其他人還多。

高訪想了想,“外面傳言是這樣,不過有一次我聽到南弦無意中說,朱臨路不過是順手推舟,意思好像是他自己有意把大華放出去給朱令鴻似的。”

溫暖不解皺眉,沒作聲,靜聽他說下去。

“本來大華確實已經把案子內定給代中,但是因為代中的負責人忽然變成了朱令鴻,這就使得原來和太子黨有傭金交易的楊文中變得不放心。另一方面,朱令鴻為了把大華這個客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也想擺脫和太子黨關係相當深的楊文中。”

“我明白了,是不是朱令鴻做了什麼,導致楊文中對他不滿,所以才來找我們?”

“不錯。朱令鴻倚仗大華的系統原本就是他們做的,只有他們的技術人員才最熟悉整個工程,就想故伎重施聯合楊文中的副手企圖把楊文中排擠出去,為此朱令鴻指示業務經理跟楊文中放話,以前朱臨路同意給楊文中的每筆生意百分之十五的傭金,以後會降為百分之五。”

“難怪楊文中會不樂意,想撇開代中找淺宇。”

“這中間關係就有點複雜了,楊文中是不可能完全撇開代中的,因為他也擔心,萬一代中不惜一切把他拿回傭的事捅出來呢?但他又對朱令鴻有很深的不滿,所以即使我們不會付他傭金,他也想藉助我們公司的力量去保住他的位置,承諾就是我們可以分掉代中碗裡的一半。”

“楊文中這麼做,代中不是一樣可以以揭穿他作為要挾,要求他不得和我們或別的公司合作?”

“不一樣的,首先,雖然代中的份額少了,但是仍有既得利益在裡面,即使朱令鴻不甘心也不敢有小動作,因為一來他們董事會不會同意和大華撕破臉皮,大華始終是朱臨路一手培植起來的他們相當重要的大客戶,二來如果朱令鴻暗中檢舉楊文中,以後要是洩露出去代中就徹底完了,再也不會有任何公司敢跟他們做生意。 ”

溫暖恍然醒悟,“原來如此。”

生意場上真正乾手淨腳的人根本不多,私下的傭金交易早是不成文的約定俗成,所以除非事情真到了迫不得已,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想釜底抽薪,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兩人聊著聊著看到張端妍和丁小岱一前一後都已回來,便止住了說話,高訪把資料交給張端妍後離去。

爾後溫暖的響起,朱臨路笑嘿嘿道,“有沒有想我?”

她不禁微笑,拿著電話走進會議室,“你在哪裡?”

“澳門。”

澳門?頓了一頓,她才問,“大華電信的案子你真的不管?”

朱臨路懊惱道,“真失望,我還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麼來澳門。”

她笑了,“為什麼?”

他冷哼一聲,“我不想告訴你了。”

她的笑意加深,“OK,那你告訴我大華的事。”

他大叫,“氣死我了!你為什麼不追問?!”

“我在追問啊,我不是問了你兩遍大華的事?”

朱臨路惱極反笑,“等我回去非掐死你不可。其實沒什麼,我養著楊文中那條貪得無厭的大魚那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天。”

“你不怕到最後你堂弟把大華這個客戶徹底搞丟了?”

她沒有忘記吵架那天佔南弦發脾氣時說過的話,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從他口中說出了要踢掉代中,他就一定會做得到……他向來言出必行,大概就是這一點,一直讓她心裡隱隱約約有種驅不散的恐慌。

“目前來說還不至於會丟,大華的系統是代中創建的,服務也一直外包給我們,這麼多年合作下來,很多技術資料都掌握在我們手裡,楊文中再怎麼不爽也無法一下子就把代中連根拔起,以後就難說了。”

意味極深地笑了笑,他繼續解釋:“楊文中的做法很明顯,一方面把佔南弦拉進來,另一方面找一個不相關的新加坡公司作陪襯,這樣一來既讓兩家公司和代中形成三足鼎立的抗衡局面,又不會引起大華高層對他突然改變合作方的疑心。”

溫暖長嘆口氣,“你們還真複雜。”

朱臨路笑,“為什麼問這個?佔南弦讓你跟這個案子?”

“沒有,我以為他針對你,跟他提出辭職。”只不過他沒批,她也就收斂了沒再重提。

聞言朱臨路忍不住開懷大笑,“哈哈哈,不枉我疼你一場,真乖。不過暖暖,你現在還不能辭職。”

溫暖一下子說不出話,佔南弦的冷譏再次在她的腦海裡重現——你以為朱臨路就一定樂意你幫他做代言人?

臉上一陣陣發燒,她硬著頭皮問,“為什麼?”

“令鴻急功近利,經驗不足加上考慮不周,所以才把事情搞成現在這樣,董事會對他已經很有意見,如果你現在辭職,我們公司高層就會順階下台,肯定把爛攤子扔回給我這個總經理,我處理得好是應該,如果處理不好,二叔他們那一派就會再拿你來抨擊我。”

聽到這裡溫暖終於明白,“所以你才避到澳門去,連都不開?”

“一半是,我借休假的名義離開讓他們找不著,另一個原因是我和拉斯維加斯的財團把投資的事情已全部談好,澳門這裡正準備動工填海,嘿嘿,我要建造全亞洲最豪華的賭場。”

溫暖專心聽畢,忽然慢聲問,“那個女人是誰?”

朱臨路又一陣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永遠也不會問。”

“你是為了她才去澳門?”

“我來了澳門之後才認識她。”

聽他聲音異常輕快,溫暖有些惱,忍不住道,“你們都把我當什麼了!”

啪聲蓋子一合,掛了電話。

在紐約兩天忙得不可開交,直到回程,安坐在長途客機上,管惕才有時間繼續追問佔南弦,“你後來怎麼和一心走到一起的?為了報復溫暖?”

佔南弦淡淡彎了彎唇,“恩。”

那段時期……任何時候回想起來都覺後怕。

整個人陷進一種絕望的瘋狂狀態,無比沮喪,憤恨,自尊心和自信心遭到摧毀性的打擊,十八年來的人生觀和理念全然分崩離析,碎如浮塵,在漫長黑暗裡無法重新聚集,脫離形銷骨駭軀殼的靈魂困在狂痛不止的深淵。

曾多少次,他想死而不能。

“那段時間我受盡煎熬,人幾乎要瘋了。”

“我記得有整整一周沒見過你的人影,還以為你生病還是出事了。”

“我在家,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裡……明明知道自己放不下,但又不敢再去找她,殘餘的一點自尊和傲氣不容許我這麼做,同時也沒信心自己可以承受再一次的拒絕,那樣我絕對會瘋掉。”

然而噬心蝕骨的思念強烈得讓人控制不了,他常常會在深夜時分跑到她家樓下,找一個黑暗的角落,徹夜徹夜地看著她房間的窗。

有時候一窗都是幽黑,暗得就像他完全沒有一點亮光的心,有的時候,那格窗櫺內一直到兩三點都還會亮著微光,似乎主人無法入睡,那時他心裡就會翻來絞去,酸痛難擋,想像著她是否如他一樣,都在苦苦地思念著對方。

每一日都是如此,白天關在房裡飯也不吃,晚上出去守侯一個通宵,凌晨時回家蒙頭大睡。

在他心靈受重創,最挫折,最無助的時候,根本想不到,會是薄一心趕也趕不走地陪在他的身邊。

鬼使神差地,自暴自棄地,他接納了她。

“一心頂著所有流言蜚語和我在一起,對她而言那樣並不容易,因為她是溫暖的同桌,她們的同學都知道我和溫暖本來是一對,卻莫名其妙地分手,我又莫名其妙地和她好了。”

直到這時溫暖才了悟,原來她一直無比信任的同桌,之前種種所作所為都是有預謀,雖然兩人的分手與薄一心無關,但是她與薄一心之間也已無可挽回地到此為止。

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為是薄一心搶了溫暖的男朋友,由於溫暖在學校裡有無數Fans,她被完全孤立,每天一踏進教室就需要面對種種惡言諷語,不時還會被整。

“我對一心很愧疚,不管怎麼說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我而起,後來我把捉弄她的人全都狠狠教訓了一頓。”佔南弦的唇邊悄然浮現淺淡的澀意,“在他們的教室裡,我警告溫暖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她當場就從座位裡站起來,公開說是她先變心喜歡上了別人,所有事和一心無關。”

管惕同情地搖了搖頭,這句話聽在佔南弦耳裡,情何以堪?

“我離開了他們的教室,在操場裡一個人坐著,一直等到他們下課,然後我再回教室去接一心……我吻了她。”

之前他連薄一心的手都沒有牽過,然而那一刻,心口一種麻木了的痛令他當著她們全班同學的面與薄一心擁吻,溫暖被堵在座位裡,他就是要她看,直到他和薄一心熱吻完手牽手離去,背靠牆壁的她才得以走出來。

“回家後冷靜下來,我很後悔……三年那麼長的感情,不是無疾而終,而是在最濃的時候被硬生生拗斷,我心裡一直很不好過,我想,她應該也是吧… …”

雖然沒再有過交談,但在他每次藉口去接薄一心實際卻是忍不住想去看她一眼的時候,不難發覺她的精神狀態非常萎靡。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異常活潑開朗,什麼都愛玩愛鬧,然而從分手以後,薄一心告訴他再也沒有見她參加過任何活動,每天就是上課、下課,課間休息時趴在桌子上連教室門也不出。

“我真的很懊悔,又很……擔心她,連飯也不吃就把自己關在了房裡,當時我父親被派駐在瑞士工作,母親拿我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叫他請假回來……”說到這裡佔南弦垂下長睫,神色異常憂傷。

管惕心頭一凜,“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頭望向窗外,側影深幽,長睫像是無法控制地微顫,良久不再出聲。

視聽室裡由FM Acoustic特別精密定制,以懸浮技術將碟片置放在最好的介質——空氣之上,氣浮式LP唱盤使唱機可以絲毫不受振動和阻力干擾而重播出最自然的聲音,原音波形裡所有最細微的音色,都忠實地得到了充分釋放。

但即使這樣富震撼力的聽覺效果,也無法撫平溫暖內心的不安。

她把唱機的樂聲拉高幾度,Sissel的Should it matter響徹整個寬闊空間,把十幾米外熒幕上的對白完全掩蓋過去,她抬首望了一眼,完全不曉得那不知名的電影講的是什麼,她只是習慣性地拿起遙控器隨便選了一個鍵打開。

當一切越了界線就會讓人難以接受,聲音也如此,原本動聽的樂聲在與電影對白不和諧的混合中變成了刺耳的噪音,她沮喪而煩躁,索性把兩者都關掉。

其實讓人心煩意亂的不是音樂,而是自己。

沉寂經年的心緒已很久沒試過如此動盪,久到她已不記起上一次的煩躁是在哪一年,內心的某一個角落在多年前已蒼老到了感覺盡失,那時只盼至歸老的百年之間自己的世界始終是永恆寂靜的死水,此生別再泛一絲波瀾。

這幾夜的煩鬱卻來得如此突然,讓她難以抗拒。

離開視聽室,下樓,走出屋外,漫步在一望無際的遼闊夜空下。

始終無法如同往常一樣讓心緒靜回,她不得不嘗試對自己道,溫暖,請勿心動,請勿失控,請勿混亂,請勿讓它再一次滋生成真正的思念,請勿對現在或未來存在憧憬。

請不要賭,一顆心只剩傷痕累累的一半,真的再付不起。

她坐下在地,一根一根撥著腿邊小草。

曾經,她很努力想增加體重,然而至今手臂還是如初,仍然細削得比不上一個十幾歲少年的來得粗,從前她以為努力可以實現很多,後來終於明白,很多時候努力只是無用的徒勞。

草尖上微薄的霧汽沾濕了她的指,她選擇放手,起身回去。

從什麼時候起的?她懂得了做人不能執著,從什麼時候起的,她選擇了全部放棄,連同對待她心愛的歌……和她最心愛的人。

曾幾何時,不管醒來或熟睡,那讓她喜愛到一遍遍重複播放整整二十四小時的歌,每天起床時必第一時間打開唱機讓它流淌,因它只屬於她與他,依戀和情感在那些年里為它完全付盡,放開它後她再沒有愛上任何一首。

在那之後,原來專一的她轉而追尋一張張紛湧而出的CD,記憶卻似繁華盛世過後倒塌了的廢壁殘垣,一想起就滿目蒼痍。

時光一年年流逝,到最後任如何思憶,她能找回的也不過一點點沉沒在音樂水底的殘缺影子……那熟悉到靈魂裡,曾經相擁相吻的畫面。

終於,還是控制不住,想起了從前。

終於還是,讓人控制不住,想匍匐在一個胸膛裡,好好地對他哭一次。

她輕輕推開月牙白的大門,抬腿進去的剎那整個人變成了一具雕像。

黑暗中不遠的沙發上明明滅滅地閃著一點火光,不知是誰躺在那裡無聲吸煙。

良久之後,她在黑暗中摸索過去。

也許,這是她此生唯一的機會。

她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仰望著天花板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無邊黑暗使她稍微放鬆了心弦,給了她一點點勇氣。

“為什麼?”她問。

他不答,夾煙的指伸到茶幾上,無聲彈下一截煙灰。

她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她難得外出一趟,卻會巧遇他?

為什麼朱臨路半夜三更跑來她家,他會隨後而至?

為什麼兩年前她進淺宇時,他開始蓋這座庭宅?

為什麼在宅子蓋好後,她被調上了六十六樓?

為什麼每個週六下午,惟獨是她需要回公司陪在他左右?

為什麼帶她來這裡,他卻刻意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今夜他偏偏又會回來?

她將頭枕在膝上,輕微而痛苦地喚,“南弦,求你。”求你答我,到底為什麼?所有這些,通通,到底為了什麼?

無止境的沉默。

煙被掐滅的嘶聲,黑暗裡他啞聲道,“為什麼你不離我遠一點?”

插進她髮間的手將她的頭抬了起來,他側過身,離她的臉只有幾寸距離的眼眸裡依然閃著薄夜冷星,帶著一絲掙扎過後的疲倦,以及一點她無法明白的慈悲憫憐。

他伸出長臂將她攔腰攬起,她被他翻身壓進沙發裡,他的唇印了上來,暗黑如無限深淵,蹦出理智束縛的心帶著勒傷血跡急速下沉再下沉,他們忘記了對方多少年,他們等待了對方多少年,他們缺失不全的心極需這彌補的另一半已經多少年。

薄嫩唇瓣因他的急切狂烈而受損,嘴裡有淡淡的甜腥味道。

他解她的上衣鈕扣,她才欲制止已被他驟然擒住,他的手一刻未停地繼續原來的意圖。

“別這樣。”她掙扎。

以長身緊緊壓制她的身體,“為什麼?”他問,一把褪下她全敞的衣襟。

“南弦——”她的叫喚被他堵在了嘴裡。

為什麼分手?為什麼離開?為什麼會有別人?他在她耳際的喘息帶著狂亂,“為什麼我不行?”

她恐懼得無法作聲,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肩頸。

他再度封住她的唇吞噬她混亂無邊的思緒,狂熱動作沒一秒消歇,失去耐性地將她腿間僅有的一點遮蔽直接撕裂,大掌強硬打開繼而曲起她雙腿,他的身軀異常熾熱,嗓音因壓抑而沙啞,“我控制不了。”

話聲未落抵在她腿心的堅硬猛然強行刺入。

她痛得全身痙攣,一口咬在他的肩胛。

他即時反噬,猛吮她耳下嫩膚。

她尖銳的牙齒用盡全力。

終於他不再動,全身緊繃如鐵。濃郁腥甜從齒根滲進舌尖喚醒一絲清靈,她鬆開嘴,他肩胛上溢出的血染暈了一片,在她眼底清晰可見。

他仍在激然喘氣,與淚流滿面的她在黑暗中對視,兩人彷如兩頭相互攻擊已使對方致命受傷的皋狼,在對方眼內都看到了一些關於思念、渴望、痛苦、狂熱和眷戀。

他咬牙退出,下一瞬將她抗上肩頭直線走向樓梯,碰倒了不知是花瓶還是擺設,暗黑裡只聽到砰砰連響,不到一分鐘她已被甩在主臥的床上,他赤條的長身緊壓下來。

已無路可退,在淚水如狂潮洶湧中她合上眼全然棄守,他卻忽然靜止。

散發炙熱的長軀如火源密實地貼著她全裸的身子,滾燙如燎讓深深恐慌的她禁不住微顫,良久,他的手輕輕貼上她的臉,指掌沾上她的淚,往下緩慢地撫過她每一寸肌膚,停在她從未示人的私密之處刻意撩撥。

那明顯的克制和似有似無的溫柔,逐漸一點一點地安撫了她,不自覺微動時鼻尖蹭過他的脖彎,她聞到了從前熟悉的如今已添上成熟和陽剛的男人氣味,是那種只屬他才有能讓她安心依賴的獨特馨香。

止住了淚,雙手似自有意識地悄悄爬上他的脊背,黑暗中她輕輕把他抱在懷裡。

他全身一僵,將她的手扳離他的身體扣在枕邊,撕裂的極痛在她心口緊揪的瞬間襲來,他一寸一寸堅決推入,忽地毫不留情把她猛然貫穿,那施盡全力的沒根進占仿似十年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找到了地方安置自己。

就連窗外夜色也分不清愛恨,無數情緒瘋狂交織,他渾忘一切地在她體內反復縱馳,彷彿要與她結合到天長地久,從今以後至死不分。

溫暖幾乎一夜無眠,醒來已是晨光初照。

睜眼的瞬間以為自己在夢裡去了一個陌生時空,要過好一會出竅的靈魂才肯入殼,她慌忙推被起身,這一擾攘把淺眠中的佔南弦也喚醒過來,他側過身,以手支頭,安靜地看著她在套房裡各道門之間出出入入,似微微心慌意亂,連看也不敢看一眼大床上的全裸俊軀,在他一雙長腿魅誘人心地半卷半臥著的白色床單上,染著一灘奪目鮮明的暗玫色血跡。

直到她完全收拾停當出去起居室裡等候,他的唇邊才悄然彎出一抹淺弧,慢吞吞地起床。

用過早餐他把她送回淺宇,然後與高訪一同去了大華電信。

大約兩小時後溫暖收到一份快件,密封袋裡是一把她家門的鑰匙,拆開看到的那剎她心裡縈過萬千滋味,這把鑰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昨夜之後才來。

她撥打溫柔的電話,卻聽到對方關機。

午飯過後佔南弦和高訪回來,兩人在總裁室裡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高訪離開後,她桌上的內線響起。

“進來。”佔南弦說。

按下心頭一絲控制不住的慌亂,她敲門進去。

大辦公桌後的他頭也沒抬,只指指桌上的一份合同,“中間少了一頁。”

她赫然,“對不起,我馬上處理。”

一個小時前他回來時說要看這份合同,她把文件列印出來沒仔細檢查就交了進去。

這種低級錯誤她還是第一次犯下。

她的職銜是總裁秘書,實際上權力比高級經理只高不低,所有呈給佔南弦的文件都會先由她過目,把內容上有歧義、遺缺、錯漏的打回去讓人重做,或有對其中條款存疑的,她會加上備註再轉交他審核。

把缺頁打印出來,仔細檢查無誤後她用文件夾重新裝好拿進去。

“這份沒錯了。”

他點點頭,神色如常,視線依然專注於正在批閱的文件上,彷彿一點也沒覺察到還有人遲疑地站在桌子對面,她臉上剎時顯見一絲羞辱和局促,見投入工作的他完全心無旁騖,她垂首,無言地咬了咬唇。

轉身出去,她輕輕拉上大門。

直到傍晚下班佔南弦都沒出來,也沒再找過她,下班時間一到溫暖馬上走人,搭乘計程車回到自己已久違了整整一世紀的小窩,倒在沙發裡把頭埋入軟枕,一動不動,直到深宵。

在事情發生之後,如果當事人不再提起,那等於什麼也沒發生過。

整整一周,佔南弦和溫暖之間就是這樣,一個依然忙碌地做著大企業的決策人,不時飛來飛去,一個也還盡職盡責地做著總秘,在六十六樓出出入入,兩自各不相礙,偶爾同桌會議也是雲淡風輕。

成人的世界裡,哪會有那麼多的追問和解釋?

唯一的變化似乎是在高訪的建議下,大華電信的案子最終還是交回了溫暖手裡,張端妍在失望中搬下樓去。

又到週五,中午時她把一份文件拿進去讓他簽署。

就在此時沒關嚴的門外響起她的鈴聲,在他抬起頭的同時她迅速低下眉睫,眼觀鼻鼻觀心,直等到他簽下遒勁筆跡,她拿起文件,淡然平聲道,“沒什麼事我出去了。”

桌上她的Bressanone仍然在唱,拿起看去,是人間蒸發了百年的朱臨路。

“嗨,女友!”他誇張地叫。

她忍不住微笑,“你回來了?”

“有沒有時間?”

她看看表,已是中午一點,“只有半個小時。”

“那下來,我在你們公司街對面的咖啡閣。”

“好,你等我。”

合上電話她由衷高興,卻在轉身時被一道人影困在了桌椅裡。

“這麼著急?”佔南弦彎起唇角。

那淡薄的神色與平常並無不同,然而不知為何,他眸中一抹完全不加掩飾的微冷光芒,令她備感壓迫。

“佔總,我不是著急。”她好心情地解釋,“而是必須得趕在上班前僅剩的這一點時間去吃午飯,這樣下午才好繼續為你老粉身碎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地賣命。 ”

他難得地笑了笑,“你與其和我耍嘴皮賣乖,不如留著這點小聰明去和朱臨路分手。”異樣淡冷卻含三分認真的說話讓她一怔,他輕柔道,“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三次,而你,真的不要再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看著他那雙一貫密封得不洩情緒的冷星眼眸,她內心忽然就想笑,面上卻是一聲不哼,繞開他飛快奔下樓去。

女人對於感情這種東西一向敏感,她從不妄自菲薄,但也絕不自作多情,他對她如何,此刻的她,比任何過往都要清明得多。

這一周來他對她的態度與往常完全一樣,只談公事不言私事,在一成不變中已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如果他與她之間曾經有過一點什麼,那也絕不是藕斷絲連,而僅僅只不過是時尚男女之間的正常交往。

對他而言,彷彿那夜只是個意外,甚至也許連意外都不是,不外一男一女做了一場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愛,這種事本城裡每一分鐘都在發生,僅此而已。

所以她不明白,明明他與她之間並非有著什麼,他卻為何一而再地要求她和朱臨路分手,要知道按他那夜之後這段時間裡一如既往的淡薄表現,她與朱臨路或別的男人是什麼關係對他來說應該毫無意義才是。

見到朱臨路已是一刻鐘之後,她笑著揶揄,“你回來得還真是時候。”

大華電信和淺宇、代中、新加坡公司的四方合作已通過其董事會的同意而成了定局,最近已進展到商討細則的階段,很快就會簽約。

“那當然,本少爺沒閒情幫別人收拾爛攤子。”

“賭場的事怎麼樣了?”

“很順利,明年年中我就可以給你一張全世界最豪華賭場的VIP卡。”

“代中那邊呢?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朱臨路嗤笑出聲,“如果不是為了陪佔南弦玩兩招我早抽身了。”說話間眼內閃過難解的邪惡光芒,“我一定會給二叔一個完美的交代。”

溫暖微微一笑,垂首吃飯,沒幾口發現他盯著她看。

她摸摸左臉,沒有飯粒,再摸摸右臉,確定也沒有。

朱臨路忍俊不禁,終於說道,“之前電話裡你明明沒事的,怎麼現在好像不太開心?”

一匙海鮮炒飯塞在嘴裡,她瞪大眼睛看他,好不容易全嚥下去,她說,“朱仝學,請問你身上是不是裝了隱形情緒感應儀?”

他冷哼,“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關心你?我拜託你有事沒空時好好珍惜珍惜。”

她看他一眼,低頭吃飯。

“什麼事?”他逼問。

遲疑了一下,她的眸光落在面前的炒飯上,輕咬下唇,“臨路……”

他忽地橫過手來抬高她的下巴,目光在與她對視中慢慢變得嚴厲,“暖暖,如果是我所想的——你千萬別告訴我。”

她不出聲,如同默認。

他“啪”地一巴掌打在她頭頂,力道之猛使她的鼻尖觸到了飯粒,下唇也被咬在外的牙齒擦傷,她痛得頭暈目旋,卻欲哭不敢,從未見過朱臨路如此生氣,全餐廳都能聽到他罵她的聲音。

“你這個蠢女人!!”

“那只是一個意外。”她試圖解釋,說話卻虛弱得連自己都覺沒有底氣。

“你知不知道薄一心已經對記者暗示婚期在即?!”

溫暖一呆,她很少看娛樂新聞,對這些消息向來後知後覺。

朱臨路的眼內幾乎噴出火來。

“我拜託你這個蠢人把過去和現實分開來!你現在的上司!那個叫佔南弦的男人!他絕對已經不是你年少無知時的童伴!我求你別再把記憶中的影像搬到他身上,你對現在的他根本一無所知!他心機深沉得不是你這種死心塌地的傻瓜能玩得起的!你再靠近他的下場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重蹈覆轍!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低頭不敢看他,因為太清楚他所斥責她的每一句說話都正確無比。

他霍然起立,“我真他媽的——”他力圖克制自己的火氣卻仍是放不緩語調,“非常火大!你馬上回去辭職!沒離開他以前不要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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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2: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鑰匙,辭職

高興而來,敗興而歸,溫暖毫無情緒地回到淺宇。

趴在辦公桌上她覺得異常無助,一個叫她分手,一個叫她離職,到底應該何去何從?只希望忽然有個人跑來告訴她怎麼選才是正確,她很怕,怕迷茫的自己難以清醒抉擇。

這世上有一條路無論如何也不能走,那就是歧途,只要走錯一步結果都會是粉身碎骨。

有人敲她的桌面,她抬起頭。

“打電話給大華,約他們下星期一上午十點過來簽合同。”佔南弦說,眸光落在她受損的粉唇上,一貫淡冷的神色明顯沉了沉。

她不自覺摸摸自己的嘴唇,說話自動出了口,“我自己咬的。”這一剎她忘了他的上司身份,也忘了心內設置的界限,忍不住扯扯嘴角想牽出一個笑,卻不成功,笑容顯得異常勉強,一絲絲全是澀意,“臨路說得一點沒錯。”

他不以為然地彎起薄唇,“他說了什麼讓你這樣奉為真理?”

“他說我再也不懂你。”

回想起上六十六樓以來與他近身工作的日子,越來越發覺他再也不是從此那個將一顆心全然交付給她的少年。

工作中許多時候她與他仍然心靈相通,默契得有時他一個表情她就知道他想要什麼,然而也只限於工作而已,在這之外他的情緒和心思深沉莫測得她根本無從捉摸。

這個異常年輕卻驚人理智,魄力非凡,果敢堅毅,淡薄冷酷兼擁有巨額財富的男人,的而且確再已不是她記憶中曾發誓此生與她相守相護的少年,意識到這點心口驟然一酸,她眼中幾乎湧淚,“我好像……已經不認識你。”

他彎身執起她的手,“知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手腕被握得生痛,她掙了掙,然而他鉗得更緊,她只得問,“什麼?”

“你對我的心思太淺,花給我的時間太少。”

她垂下眼,難過得無法說話。

手上早空空如也,幸福已全部賠在十年前那一場不應該發生的災難裡,負罪的她可以拿什麼去與他面對?那痛苦不堪的記憶和經歷,她怎麼敢在餘懼未去中再次淒酸地泛成對他的相思。

她的沉默不應令他的薄唇輕輕微抿,倏地將無言以對的她扯進他的辦公室,甩上門的剎那他將她壓緊在門板上,唇覆了下來,他的索求熱烈而激切,還帶有隱隱約約的一絲忿惱。

在恐慌迷亂中朱臨路的說話一句一句在她腦海裡響起,她知道他說的全然沒錯,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經走上內心最怕的那一條路。

然而,只能請上天原諒。

她孤獨一人在黑暗的路途中已經徬徨很多年,好不容易盡頭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也許那是虛無的海市蜃樓,也許那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覺,也許當她終於到達時它早已熄滅或飄走— —只請上天原諒,請讓她飛蛾撲火一次,如果結局真的會是在這逐漸火燎火燒之中化為灰燼,她亦算死得甘心。

他忽然以舌尖舔戀她頸後敏感的肌膚,令她無法控制地喘出微聲,只她才能聽見的曼然輕語帶著一絲諷冷,“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認識我了,還好你的心比你的小嘴來得真實。”

就在此時他外衣口袋裡忽然響起鈴聲。

噬咬著她耳墜的齒尖並未鬆開,他掏出電話,在想扔掉前瞥見了上面的號碼,而那一眼彷彿使他改變了主意,他改為接通,柔軟唇瓣漫不經心地輕蹭她的耳根,“一心?”

她全身一僵,身子驟動,但他比她更快一步,已迅速將想退開的她緊抵在身體與門板之間,令她無法動彈。

“恩,現在有點忙。”他對著電話那頭道,說話間一心二用,空餘的手抓住她曲起的手臂強制壓到她背後,“在辦公室呢。”

他溫柔得難以想像的語氣讓她奮力掙扎,脫口叫了出聲,“你放開!”

彷彿怕真的傷著她,他慌忙鬆開她的手改為扣緊她的腰,同時對著電話吃吃笑了起來,“對,我和她在一起。”任她如何推打他的嗓音輕柔不改,“好,我一會過來。”

他扔開電話捉住她雙手扣在門上,俯視著她一寸之隔的眸光,那隱隱怒色讓他翹了翹唇角,極輕極輕地道,“寶貝,現在懂我了沒有?”

她霍然側頭,避開他再度俯低的唇瓣,“我早該聽臨路的話。”

他微微一僵,指尖強行將她的下巴轉過來,咫尺處他的眸色湧上寒冰。

“別讓我從你的小嘴裡再聽到那個名字。千萬,別再有下一次。”

休息日溫暖在家聽音樂碟,白日夢,一位韓國天才的鋼琴獨奏。

每一首曲子裡的每一個音符,似乎都注入了彈奏者靜靜閉目落指於鍵的情感,琴色似行雲流水,她最愛的Tears更是無比專注輕悄,如羽毛拂過輕輕觸及她的心。

她不知道曲中訴說了什麼,她又感悟了什麼,只知道音樂似只無形的手,穿越時間空間與她的心靈搭上微弱感應的橋,讓她從肺腑到胸腔都充滿了它細緻的憂鬱,嘆息,眼淚,和萬念俱灰。

從前曾在一個女作家的書裡無數次看過這幾句拜倫的詩:

    如我再遇見你,

    在多年以後,

    我將何以致侯,

    惟沉默與眼淚。

就在她一遍復一遍地聽著這首眼淚時,溫柔來了。

開了門,她話也不說,懶無情緒地再躺回長沙發裡。

溫柔踢掉鞋子,癱在單人座裡唉聲嘆氣,“我現在總算知道了,原來做生意比炒股票還難。”

她抬了抬眼,“你做什么生意了?”

溫柔笑,“沒什麼,不過是跟著別人跑跑碼頭,見一見世面。”

她不再出聲。

溫柔這才發覺她不對,“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怎麼臉色這麼差,連眼圈都青了。”

她笑笑,“你還真關心我。”

溫柔一怔,坐直了身子,“到底怎麼了,無端端發什麼脾氣,我又哪裡惹到你了?”

靜默了會,她輕聲道,“對不起。”

“就算上次我把你扔在餐廳裡是我不對,可你也沒流落街頭啊。”

她慢慢側過頭,“我沒有——流落街頭?”

“難道不是嗎?那天我本來想告訴你,你家門的鑰匙就在佔南弦那裡,你當時不是和他在一起嗎?可你連話都沒讓我說完就掛了——”

她整個人從座位上跳起來,幾乎是疾喝,“你說什麼?!”

她的反應之大把溫柔嚇了一跳,有些無措道,“你掛了我電話,我再打回去時是佔南弦接的,我叫他送你回來啊,他沒有嗎?”

溫暖的說話顫抖得模糊不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把握成拳的手緊緊塞在嘴裡,她收到鑰匙卻是在一周前,在佔南弦送她回公司又出去之後。

一把拿起溫柔的包,扯著她手腕拖向門口,將她推出門外後把包拍在她懷裡,對著一臉驚愕不解的她,二十五年來溫暖首度語帶憤恨,“我再也不想見到你,真的。”

說完當著她的面啪聲甩上了門。

溫柔呆住,好半響才懂得拿出撥給佔南弦。

鈴聲響過十遍,無人接聽之後自動斷掉,直到傻傻地下到一樓,溫柔過於震驚的腦袋仍茫然不解到底是怎麼回事,把車開出之後,雙手自有主張直接往洛岩道疾駛而去。

樓上溫暖走進浴室,連人帶衣站在蓮蓬底,水柱撲面而下。

洛岩道有幢曾經轟動一時的獨棟別墅,是三年前佔南弦花五千萬買下來送給薄一心的訂婚禮物。

拿出佔南弦特製的名片通過大門口戒備森嚴的盤問,車子駛到門庭前隨便一停,溫柔衝上台階對著門大踹大叫,“佔南弦你給我出來!”

幾秒後門被從裡打開,身形高大的潘維寧堵在門中央。

溫柔盛氣凌人,“佔南弦在不在!”

半掩門內傳出一把柔和女聲,“讓她進來。”

潘維寧側身讓過,溫柔毫不客氣大步進去。

裝飾華麗的偏廳裡薄一心半臥在臨窗的軟榻上,面色平和地看著一臉怒容的來客,“南弦不在這兒。”

溫柔冷聲問,“他在哪?”

“通常這個時候他會陪苓姨用午飯,然後下午會回公司。”

“他在哪裡用餐?”

薄一心笑了,“你何不去問溫暖?她前兩天還住在那呢。”

溫柔結舌,“你說——什麼?溫暖住在哪?!”

薄一心彷彿十分訝異,“你不知道?”

溫柔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再看薄一心那種看好戲的神色,心頭不禁一沉,“你,還有佔南弦,你們對溫暖做了什麼?”

薄一心優雅地起身,“三年前,當溫暖和朱臨路突然出現在我和南弦的訂婚宴上時,你怎麼不問問她對我們做了什麼?”

溫柔冷嗤,“翻舊帳?那你整溫暖的事要不要一起算?”

薄一心淡淡道,“溫柔,我衷心給你一個建議,要麼你回去說服溫暖,最好像以前那樣從世上消失不見,永遠也不要再回來,要麼,你就耐心地看下去,好戲通常還在後頭。”

“喲呵!威脅我嗎?我本來還真的想叫溫暖辭職,既然你這麼說,那好啊,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怎麼樣欺負我們姐妹倆。薄一心,我也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你敢再惹溫暖,我用人頭擔保就算佔南弦也罩不了你。”

薄一心也不動怒,只是對潘維寧道,“麻煩幫我送客。”

溫柔拂袖而去。

山頂洛陽道,一輛寶藍跑車緩緩自古銀色大門裡開出。

任由鈴聲一遍遍響徹駕駛座,微彎唇角的佔南弦始終充耳未聞,就是不接,直到他的另一支私人專線響起。

“一心?怎麼樣?”

“人剛走。也真禁不起激,我好心好意勸她一兩句,她卻氣得決定把妹妹繼續留在你的虎牙裡。”

他輕莞,“哦?”

“我告訴她你下午會回公司。”帶點賭氣的語調不無挑釁意味,“可能她會去堵你。”

佔南弦淺淺一笑,“今天不回去,再過半小時是職網巡迴賽年終總決賽的開幕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薄一心靜了片刻,“你不是一向把周六下午騰出來只和溫暖獨處?”

淺笑自臉上悄然消失,他輕柔道,“她今天不會回來。”

星期一是淺宇和大華電信簽約之日,溫暖一早回到辦公室,先打好辭職信,裝在白色信封裡放進抽屜,等到丁小岱回來時,她把所有簽約要用的資料都已準備完畢。

十時正,佔南弦和高訪領著一群人進來,為首與他並肩而行的是一位年約四十的精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長著一隻鷹勾鼻子,眼風凌厲,高訪笑吟吟地稱他楊總。

一行人魚貫而入進了會議室,溫暖和丁小岱分頭行動,一個趕緊去端茶水,一個抱著合約跟隨進去。

溫暖先把合約,方案書,進度圖表,附件等需要簽定的文件完整擺放在楊文中及其律師面前,然後向主位走來,佔南弦定睛看著她行近,她的神色很淡,淡到他沒有忽略她的反常,自他們上來到現在,她一聲招呼也沒打。

她頭也不抬地把同樣的資料放到他面前,當放下最後一份文件時,他抬手來接,不經意觸到她的指尖。

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樣倏然驚退,不小心撞到正從身邊經過的丁小岱,丁小岱受力的身子穩不住,手中托盤裡的杯子在驚呼中跌了出去,旁邊幾人慌忙躲閃,水全潑在了桌面的文件上。

水勢沿著會議桌蔓延,現場一片混亂。

丁小岱嚇得戰戰兢兢地躲在溫暖背後。

佔南弦沉聲道,“你們怎麼做事的!”頓了頓,轉頭對楊文中道,“楊總,出這種意外真不好意思。高訪,你先陪楊總去附樓消遣一下,等溫暖把文件重新準備好後再過來。”

楊文中看這情形,也只能夠起身,“不忙,早就聽說淺宇附樓的設施獨一無二,今天我可要好好參觀參觀。”

高訪笑道,“聽說楊總對麻將牌頗感興趣,不如今天我們打個七七四十九圈怎麼樣?”

“哈哈哈,高經理你不提還好,一提我還真有點手癢,可惜今天不能待太久,我下午還要去代中把合同也簽掉。”

“楊總放心,我們肯定在中午前把事情辦妥,不會耽擱你的時間。”

說話間一群人熙熙攘攘已經出門走遠。

會議室裡佔南弦放緩了臉色,對丁小岱道,“你先出去,一會再叫人進來收拾。”

丁小岱慌忙應聲是,離開前偷偷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溫暖。

旋轉椅往左側一轉,雙手手肘擱在扶把上,佔南弦十指交握,仰首望向站在面前的她。 “你怎麼了?”他柔聲問,唇邊忍不住彎出笑痕。

她的語氣十分冷淡,“我先出去把文件重新準備一下。”

他向她伸出手,“溫暖——”

她幾乎是反射性地迅速退後,遠離到他可觸及的範圍,抬起的清瞳裡閃過無聲傷怨和濃濃戒備。

他冷星眼內極快飛起一絲複雜情緒,在眨眼之後消失不見。

他忽然道,“對不起。”

她扯扯嘴角。

是她自己蠢,明知是火坑還踩得義無返顧,無謂怨天尤人。

他彎了彎唇,“三年前,洛岩道的別墅在公開銷售前把目錄寄了一份給我,當時一心很喜歡他們的風格,於是我花五千萬給她買了一幢,沒多久洛陽道的房子也開始籌建,在我的親自監督下——你知道那花了多少錢和我多少時間?”

不無自嘲地笑了笑,他道,“耗時整整一年十個月,總造價是六千七百萬美金。”

她長睫一顫,抿唇不語。

他站起身,繞過她踱到落地的透明幕牆前。

“雖然我很清楚那是為你而建,但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帶你回去,因為這些年來你從沒真正想過回到我身邊……帶你回去幹什麼呢?向你展示我今日的成就?讓你知道我實現了當年的諾言?還是藉此告訴你,你離開我是大錯特錯?”

他回過身來看她,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了解我內心的矛盾和掙扎,由此當天上掉下一個絕好的機會,讓我遇到有家不能歸的你時,我毫不猶豫就把握了。”

咬咬唇,她終於開口,“你帶我回去真的——不是……?”

“要是我目的只在於和你,又何必第一天晚上把你送到之後就離開?”唇角不自禁再度彎起,他向她走來,眸光閃熠,“相信我,如果我只是單純想把你搞上床,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她白玉凝脂的臉飛上淡淡緋色,也許是躲不及,也許是沒再想躲,遲疑間他的手已撫上她柔和的頰線,“別再躲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

有人敲門,她慌忙掙開他,一臉帶笑的高訪走了進來。

她趕緊道,“我先去準備文件。”

佔南弦搖搖頭,“不用了。”

“為什麼?”

高訪道,“楊文中已經回去了,今天不會簽約。”

溫暖愣住,有點如驚弓之鳥,“怎麼突然變卦了?不會又和我有關吧?”

高訪忍俊不禁,“不關你的事,半個小時前有人向大華董事會的每一位成員寄遞了一份文件,舉報楊文中和代中有傭金交易,大華現在內部大地震,勒令他馬上回去交代清楚。”

溫暖看看他,再看看佔南弦,他臉上含著成竹在胸的淺淡笑意,她的目光最後落在會議桌面的水漬上,終於明白了一點什麼,拉張椅子頹然坐下, “原來你們故意的。”

全世界都以為大華和淺宇會在周一上午十點簽約,現在看來,不過是佔南弦設的一個局,“你們早知道到會有人暗捅楊文中?”

“不是知道,只是判斷。”

“到底怎麼回事?”

“南弦預料到整樁生意中必有這麼一個人,他既不想讓大華和代中順利合作,一定會選在他們簽約之前搞破壞,同時又不想讓我們從楊文中被搞下台這件事裡獲利,所以他最好的破壞時間是在我們簽約已成定局之後、又趕在代中未簽約之前。”

由此他故意布了一個迷陣,先把淺宇的簽約時間定在與代中同一天,只比代中提前四五個小時,到了這一天他虛張聲勢,被蒙在鼓裡的楊文中粉墨登場。

這樣外人多數會以為淺宇已經和大華如期簽約,那個人就算有什麼懷疑,也因為時間倉促而無法等得到消息的確認,因為他必須得趕在下午代中籤約前揭發這件事。

溫暖想了想,“我還是不太明白。”

高訪解釋道,“憑藉楊文中個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敢獨自向代中抽取高額傭金如此之久,由此可以推斷,在他背後肯定還聯合了董事會裡的其他成員,只不過因為他這一派目前當權,事情又一向做得隱秘,所以別人拿他們沒辦法。”

而如無意外,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會讓楊文中致命,被辭退自不必說,還極可能官司纏身,這就必然會牽連到大華董事會裡的權力更替,其內部想趁機踩著他上位的人絕不會少。

“這和我們簽不簽約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一方面由於我們是和楊文中簽約,要是他出了事淺宇可能也會被牽連進去,雖然我們什麼都沒做,但如果傳出去需要接受商業調查,那對公司影響不好。”

“這點我可以理解。”

“另一方面,楊文中出了這種事,大華不但陷進誠信危機,和代中的關係也肯定從此破裂。如果我們已經簽約,被捆死了在這樁生意裡,則大華最終上位的人就有機可乘,他免不了會想方設法把代中吐出來的那一份交給相熟的公司去做,以此來鞏固他的地位,而絕不會考慮再交給我們。”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已經簽約,那麼在已有了淺宇這個合作商的基礎上,新的當權人一定會把原來代中的那份交給自己人去做,這樣一來,淺宇除了手中已得的這份合約,不可能再有別的漁利——告密者要破壞代中又不讓淺宇得利的目的就都達到了。”

“沒錯。但現在我們什麼都沒簽,隨時可以中途抽身走人,這樣情勢就微妙了。”

“怎麼微妙?”

“很簡單,我們完全可以向大華提出,要求他們把代中的那一份也交給我們來做,如果他們不答允,大不了這單生意我們不接。”

“我明白了。”

如果淺宇在此時退出,則大華之前為了篩選合適的合作商以及一次次磋商談判所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就等於付諸東流,在這個焦頭爛額的時候還得再耗費漫長的時間去把流程重來一遍。

另一方面,能幫大華克服技術難關的大公司本來就不多,如果既沒代中,又缺淺宇,就算得權者想把生意交給別人去做,也未必能在董事會上獲得通過——董事會裡只要存在野心勃勃的人,就不可能會讓得權者順利運作。

在這種如戰國烽煙各派相持不下的境地,為了保持勢力的平衡,反而和任何一派都沒有深入往來但資本雄厚實力超群的淺宇,會是大家都能夠接受的最佳中庸之選。

由此佔南弦要想拿下代中的份額,只需保持充分的耐心,等大華內部各不相讓的派別明爭暗鬥到最後,等他們通通認識和接受誰也壓制不了誰的事實時,自然而然會達成統一意見,就是同意他開出的條件,把整個案子交給淺宇去做。

而這個達成統一意見的時間不會太久,因為淺宇無所謂,但大華本身卻拖不起,他們一定會想盡快解決這個事情。

想通這些道理之後,溫暖沉默了許久。

朱臨路終於還是丟了大華這個客戶,佔南弦也終於全盤拿下這樁生意。

原來……他是蓄意碰觸她的手,在他看到丁小岱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他蓄意藉由她們使簽約進行不下去……原來,他根本就知道她對他的情緒,知道她對他會有的反應……由此可知,他後來對她所講的一番說話,其實也是早已打好腹稿。

在他知道自己已將達到拿下大華的目標之後,為了一種她未知的原因,或是她較之平時反常的疏冷讓他預料到了她想走人的可能,所以他試圖安撫她,用他早就準備好的一番措辭。

似乎不管是生意,還是她的情緒,一切盡在他運籌帷幄中。

忽然便覺意興闌珊,似乎一下子便對這份工作覺得厭倦,日復日也不知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到頭來只覺了無生趣,什麼都不想再問,什麼都不想再知道。

她從椅子裡站起,在高訪略微訝異的目光中靜靜地離開了會議室。

直到她從門外消失,佔南弦才收回凝定在她背影上的視線,轉而望向厚透的玻璃牆外,良久不動。

連日來各大報追蹤報導著幾樁大新聞。

一是網壇天王羅格費德勒偕世界排名前八的選手到埠參加職網巡迴賽年終總決賽。

二是代中公司自爆發出傭金醜聞後,股價大幅爆跌。

整件事原來是因為太子黨裡一個高級成員的車子被盜,連同車裡的手提也丟失不見,有人破解了他的密碼,把手提裡有用的資料全拿去賣給了相關的公司,其中記錄著楊文中每一筆傭金來龍去脈的絕密檔案,被賣給了與楊文中向來不和的某個大華董事會成員。

事情被揭露出來後,朱臨路宣布引咎辭職,跟隨他的太子黨精英們也在同日內全部遞上辭呈,當天的代中股價再狂跌百分之十。

原本已經被傭金醜聞搞得焦頭爛額無法應對各大媒體追蹤採訪的代中公司,加上緊接而來的高職人員集體辭職、管理層混亂事件,尤其股市裡投資者失去信心後無法止瀉的大量拋盤,景況之淒已相當於是被推到了懸崖邊上搖搖欲墜。

而朱臨路說到做到,再也沒有和溫暖聯絡。

星期五時她給溫柔電話,兩人無關痛癢地聊了幾句,都不提前事。

週六溫柔依約過來午飯,吃到一半時,她小心翼翼地道,“七周刊說佔南弦在米蘭給薄一心訂的婚紗已經運了回來。”

溫暖微微笑了笑,“是,我也看到了。”

這是近日裡的第三樁大新聞。

價值三百萬美金轟動米蘭和巴黎時裝界,鑲嵌有一百顆水晶,一百顆珍珠和一百顆鑽石,比當年冷如風為林瀟訂做的世紀婚紗還更奢華。

溫柔看看她,欲言又止。

她起身,“昨天買的芒果不錯,我搾果汁給你喝。”

溫柔放下筷子,“你真的打算永遠也不談那件事?”

她沒有回頭,無比平靜,“都過去了。”

“你從英國回來的這麼些年,看著你生活得這麼自閉有時候很想罵你,話到嘴邊卻總出不了口,因為我實在沒有立場說你什麼。”溫柔跟著她走進廚房,似鐵了心要和她談個一清二楚。

“你想得太多了。”溫暖道,在滄海桑田之後她在世唯一所有,也不過僅剩下溫柔而已,手中一刻未停,把芒果剝了皮放進果汁機裡,她若無其事,“有沒有辦法弄到明天晚上費德勒對陣羅迪克的球票?我想去看。”

溫柔沉默半響,終於還是在無奈中第一千次由著她改變了話題。

“我拿到後叫人送給你。”

“謝了。”她把搾好的芒果汁倒出杯子裡。

像這種世界頂尖選手的現場秀,外面公開發售和炒賣的門票不過是針對普通觀眾,最好的觀看席早在球員踏上本市前已被內部定購一空,沒有一點背景肯定坐不到好位置,更何況像她這樣臨時起意。

這個時候她是沒辦法弄到好球票的,但交遊廣闊的溫柔應該有這個能力……如同這每週的陪伴,如果讓她為自己付出一點什麼可以讓她感覺好受一些,又為什麼不呢?

下午溫暖再次提前回淺宇,獨自上去辦公室。

把抽屜裡的白信封取出來,這一周來她都沒有機會交出去,自周一起佔南弦便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和大華進行密集的談判,另一方面她從高訪偶爾的說話中也隱約猜到了,淺宇似乎在秘密吸納代中公司的流通股。

而她之所以沒有在當天就給他,無非是想把事情處理得負責、成熟和大度一點,不管是什麼關係都應好聚好散,沒必要賭氣或一走了之,所以她等一個心平氣和的時機。

成長的悲哀或許就在於,人們再沒有機會去表現純真和幼稚。

好不容易淺宇和大華終於順利達成共識,而她這一周來也著意把一些工作交給了丁小岱,細心指導她去處理。

要是佔南弦回來不太忙,也許今天她就可以解決這個信封。

思緒正飄忽中,聽到電梯叮聲響起,她迅速把信封放回抽屜裡。

梯門一開就見到她略為慌張的樣子,佔南弦不動聲色地走過來。

在他快到她面前時,她從座位裡站了起來,“佔總。”

佔南弦看她一眼,這週來她一直這樣,刻意把兩人的關係打回到相見之初,彷彿他與她之間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她依然還只是當初那個剛剛上來六十六樓時他的秘書。

正當溫暖以為他會和以往一樣,直接從她身邊經過進入他自己的辦公室時,他卻忽然停下在她跟前,“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的社交禮儀可以打足一百分? ”

她笑了笑,不明白他為什麼無端端談到這個話題,半垂長睫下不動如山的水色眸光,依舊只停在他的襯衣釦子上。

他的唇角慣常地勾起弧線,“在你們女子必習的禮儀裡,是不是有這樣一條,如果不想直視對方的眼睛而又不能顯得沒有禮貌,最佳方法就是在對方說話時看著他的鼻子或嘴巴,是這樣?”

他此言一出,她不得不尷尬地微微側了側首,將目光從他頜下調離。

“整整一周不看我一眼,除了公事外不和我說一句話,真有你的。”他的說話隱隱含笑,似乎她的如立針氈讓他心情愉悅,然後漸化成親暱的微微低喃, “還是那麼要強。”

在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前桌上如同救命般及時響起,她迅速退開,接通電話,“Hello……好,我馬上下來,謝謝。”掛了後匆匆對他道,“我下樓一趟。”

望著她幾乎是奪路而逃的背影,無人看到他的眸色再次變得幽深無底,彷彿交織著萬千種說不明道不白的情緒,兩簇暗黑濃得看不見盡頭。

直到她的身影在視程裡消失,他才收回追遠的目光,轉身時眼風不經意掠過桌下微開一線的抽屜,來時電梯開處她那一瞬的慌張閃入腦海,他輕輕把它拉開。

溫暖在一樓大堂收取了溫柔叫人送來的球票,一看座位是包廂裡的第四排,不得不感嘆溫柔果然能力非凡。

返回辦公室後,她開始準備佔南弦處理完電郵就要批閱的文件。

那個將深沉發揮到極限的男人,確然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她記憶中的佔南弦,如今的他只是隨便地往她面前一站,周遭便形成壓迫的氣場。

和他待在一起不但隨時會被識破最深的心事,他全身散發出來的魅力,也越來讓她越覺得難以適從,尤其當他打定主意要讓她對他的存在無法忽視時,應付他便成了一件極其艱難的事,即使只是短短幾分鐘,也已足夠令她深感辛苦。

這份工作,早已失去最初的平靜輕鬆。

她拿出抽屜裡的辭職信,和文件一起捧起敲門進去,放在他的桌面。

“這些文件都需要你批復。”

他頭也不抬,“你過來,我沒明白這封郵件在講什麼。”

她走到他身側,俯首看向屏幕,下一瞬強力驟然襲來令她跌入他懷內,他在電閃間將她轉身,柔軟唇瓣壓了下來,她極力掙扎,躲避著他如雨點般落下的星吻,“不要!你放開我!”

他猛然將她橫腰壓在桌面,“我也想放。”扣緊她十指如願吮上她的唇,與她深深糾纏,他火一樣吟喘,“可是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多久。”

不管她如何掙扎也避不他的熱吻,他的體熱隔著衣物依然將她燙得無力,抗爭的意志被一點點吻成了柔弱放棄,最終在他漸悄變得溫柔時心神全然渙散。

長久之後,直到在兩人相視喘氣中結束,虛軟的她仍然無法明白。

這抵擋不得一次次服從他的故伎重施到底是因為什麼……答案幾乎呼之欲出,而她那麼那麼害怕地令思緒戈然止住,不能容許自己再想深下去,那個禁錮在破碎往事中的心念,絕不是此時她可以伸手碰觸。

“明天有時間嗎?”他輕聲問。

明明內心惱怨不已,然而從她唇間流淌出來的聲音卻因微顫而近似賭氣般嚶嚀嗔怨,“我有事。”

他淺淺笑了笑,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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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宿夜,新聞

星期天一整天,溫暖都在揣測佔南弦到底有沒有看到她的辭職信。

在那樣親密的行為之後,她原本聚集的勇氣最後消失無蹤,再無法開口告訴他,那堆文件裡夾著一個白信封,潛意識裡她隱隱覺得,如果她真的向他提出,可能會再度惹起他的脾氣。

時至如今她已不得不承認,她有一點點怕他,或者確切地說,在他曾經把她寵翻天的從前她已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只怕他,每一次做錯事後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那樣淡淡地看著她,她已然覺得心虛。

此刻她的感覺就是,彷似自己做了一件明知是錯的事,一方面她渴望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想像他的反應,人陷進矛盾的煎熬。

欠他太多,無法償還,沒有人知道她內心對他的愧悔有多深,所以在僅有的可以相處的時間裡,她幾乎是毫無原則地一步步後退,無論他如何索取,她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抗拒。

因為,她不想見到他不開心。

這世上,惟獨對他,在她心底最隱蔽柔軟的一角,有著一種難以言喻想盡己所能去呵護和補償的情緒。

難以排解的悶亂縈繞了她一整日,她很想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封辭職信,然而從上午到中午到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晚飯後她出門往網球館,他始終沒有打來電話,雖然她很清楚,即使在工作中也幾乎沒有接過他的電話,也還是控制不住心頭掠過淡淡的失落。

她很不想承認,可是,她真的……不知不覺中開始思念他了。

泊好車,她走進球館。

這次網球賽事全部在室內硬地進行,她之所以想來看這一場是因為羅傑費德勒和安迪羅迪克都是她喜愛的球手。

可容納一萬五千人的網球館內座無虛席,她的座位在次席貴賓廂裡,可能屬於某些隨行的讚助商,真皮軟椅非常舒適,扶手旁有報紙雜誌和飲品,旁邊大部分都是金發或碧眼的外籍人士。

在她前面還有三排,尤其位於中間位置的包廂,囊括一至三排每排六個中央座席的絕佳看點,可以清楚地看到雙方球員的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白金頂級席位,包廂入口處還配有專人服侍。

這時溫暖聽到背後有人嘀咕。

“到底是什麼人?包下了最好的位置卻不來看,簡直就是浪費。”

他的同伴說,“誰知道,也許是參加比賽的球員吧。”

她抬眼看去,球場對面那個頂級包廂裡依然空無一人,在館內幾乎爆滿的情況下,那十八個空蕩蕩的座位確實顯得有些刺目。

費德勒和羅迪克在如雷掌聲中進場,主裁一再要求觀眾安靜下來。

這場比賽為三盤兩勝制,每盤十二局,其中誰先拿下六局即得六分為贏,如果打成六比六平,則以搶七來分勝負。

比賽準時開始,溫暖看得專心致志。

素來以打法古典著稱的球王費德勒開局狀態不佳,勉強贏得兩局後在第三局以三十比零領先的情況下連續失誤,被羅迪克正手截擊獲得破發機會,結果最後費德勒自己雙發失誤,羅迪克不戰而勝,率先破發成功。

局間休息時許多男士高叫著“GO Roger!”為費德勒鼓氣,令人莞爾的是有為數不少的女生花癡般連聲尖叫著“GO Andy!”,彷彿在比誰更迷戀網壇第一帥哥羅迪克,讓本來沒什麼心情的她聽得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然後感覺到袋裡的電話震了起來,她取出一看,竟然是……佔南弦。

剎時胸腔內百味交陳。

這個名字這個人,從昨天離開公司後就一直在她心間盤旋不去,好不容易一夜一天後她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剛剛才成功地把他驅逐出腦海,他卻又忽然撲了出來,那一刻她很想知道,這樣的糾纏到底何時才會休止?

直讓那忽隱忽現的名字在手心中震了許久,她才遲疑地接通。

“臉色變得真快,再笑一個。”他說。

她一怔,“什麼?”

“像剛才那樣,再笑一下。”

她霍然抬首,目光所見,對面一直虛位以待的包廂裡此時已坐了一個人,也只坐了一個人,佔南弦穿著休閒的運動服式,手裡電話貼在耳際,唇角正微勾出她熟悉的弧度。

隔著彷彿一條銀河那麼遠她也能看到,他眸中閃著的淺淺星光。

如果不是第一盤裡的第四局比賽已經開始,觀眾不能隨意走動,她一定會起身離去。

“我和你賭一個吻,這一局仍然會是羅迪克勝。”他說,然後掛了電話。

合上眼呼吸再呼吸,她一遍遍對自己道,請自我控制,請平靜下來,請不要試圖逃避,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繼續這樣一而再地受他影響。

一陣轟然叫好的掌聲喚開了她雙眼,即使不去對視也能感知得到,如同進入他視程的獵物,她已被他似白熾探照的眸光鎖定,在這樣渾身上下沒一處自然的坐立不安中,她強自集中精神,再度專心觀看比賽。

卻是不出佔南弦所料,雖然費德勒打出了不少精彩的穿越球,但仍是連續兩局都被注重強拍進攻的羅迪克拿下,羅迪克流星般的ACE發球和頻繁上網決定了比賽走勢。

最終羅迪克以六比四的總成績先拿下第一盤。

第二盤比賽漸漸精彩,費德勒雖處於劣勢卻依然不急不躁,狀態漸趨穩定,兩人把比分咬得很緊,連連擊出精彩紛呈的好球。

到第二盤的第十一局結束,場間休息時,溫暖的眼角余光瞥見對面的人影起身離開,直到比賽開始仍沒有回來。

她長長吁出口氣,他終於走了。

沒什麼人知道,在商界叱吒風雲的佔南弦其實也是個網球高手。

他高超的球技之會不為人所知是因為他對對手非常挑剔,記得當年他這樣和她說,“我寧願被別人打成三比零,也沒興趣去和會被我打成三比零的人走過場。”

不僅只是網球,還有籃球,壁球,保齡球和國際象棋,所有當年她曾經喜歡或因他而喜歡的運動,他都是個中翹楚……她再次看向對面空空如也的包廂,左邊和右邊,皆不見他的人影,看來確然是中途離開了——

“你在找我?”微微含笑的低聲在她頂上髮間響起。

她嚇了一大跳,倏然回首。

佔南弦正雙手交疊趴在她背後的椅欄上,臉孔就在她眼前咫尺,一貫淵然淡冷的眼眸反常地拉展成兩泓彎月,閃耀著一絲和熙,唇邊更是漾起引人至極的愉悅,那瞬間令她怦然心動。

在她轉身之前他已捧住了她的臉,“我愛死了你剛才的表情……乍然狂喜無比,一眨眼黯然神傷,然後好像愛上了我一樣羞澀不安,簡直讓我心猶憐。”他彎身,柔聲道,“前面我賭贏了。”

毫無顧忌地吻了下來。

肺腑裡漲滿的是無助難過還是甜蜜淒酸,她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他肯鬆開了,還未待她喘過氣他已豎起食指,“噓……好好看球。”說罷眼睛一眨不眨地專注盯著場內,只餘下她獨自面對周遭投來的注目,似乎剛才兩人不合時宜的出格舉動根本與他無關而全是她所發起。

心頭仍因那一吻狂跳不止,她又羞又惱卻發作不得,只能端正坐姿。

沒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場上緊張刺激的搶七吸引住了,羅迪克以五比二遙遙領先,失誤過多的費德勒已被趕到了失敗的邊緣。

然而在羅迪克以六比四贏得兩個制勝點後,費德勒卻用一記正手穿越把比分追成五比六,緊繼著又在一發後以正手斜切把比分扳為六比六平,局勢飚到了精彩的最後,所有觀眾都緊張地屏息等待最後的結局。

如果不是有人俯首在她耳邊低語,她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寶貝,我和你賭一夜,羅迪克這局搶七要輸。”

“為什麼?”她看向交換場地後繼續激戰的兩人,羅迪克已重新獲得八比七的優勢,並沒有明顯落敗的跡象。

“羅迪克的情緒已經顯露出不穩,面對費德勒這種冷靜的對手,那會使他必死無疑。”

他剛說完不久,費德勒即以九比八反超。

下一個球時佔盡優勢的羅迪克飛身扣殺,然後讓全場為之扼腕連三歲小孩都無法想像的事情發生了——羅帥哥竟然把這個上網攔截成功的高壓球打飛出去,原本可追成十比十平的比賽就這樣匪夷所思地變成了費德勒以十比八勝出。

她回過頭去,佔南弦半勾的唇朝她嘟了嘟,彷彿他很無辜地並不是有意要說中事實。

很快第三盤開始。

直到這時,人們才終於見識到了費德勒幾近完美的技術,不管是發接球和正反手,還是直線斜角或上網截擊,除非他自己失誤,在進攻與防守之間幾乎完全沒有缺口,加上情緒冷靜,戰術變換異常靈敏,全面施展得如同霸王花驀然綻放讓人驚嘆絕艷。

而羅迪克正如佔南弦所言,不穩定的情緒導致他的表現忽好忽壞,手風不順的他中途向球童要球時,聽到觀眾的叫聲忽然蹦跳起來,像個孩子似地在空中交叉揮舞雙手,這童真動作惹來一片掌聲和笑聲。

縱然拼到了最後,羅迪克在最末幾局依然輸得如同直線崩潰,整場比賽以費天王二比一翻盤,他穩然無波的臉上這才流露出一點點勝利之後的得意,微笑著一記大力回抽,球飛向了最高最遠的後排觀眾席。

整場比賽看得溫暖蕩氣迴腸意猶未盡,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尖叫聲中眾人紛紛起身,她這才想起背後還有個佔南弦,回頭一看,座位上早空空如也,她竟不知他在何時已經離去。

隨著陌生的人流湧向出口,眾裡尋他,然而目光所及全不是那道熟悉影子,她的心頭不禁微微悵惘。

微淺的失落一直伴隨她回到家裡,一路上心底竟隱約懸著一線期盼,希望電話忽然會響,希望他的車子會忽然身邊出現……沮喪的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的確高超,一來一往之間已將她的心牽動成亂。

洗漱後她百無聊賴地看電視,音樂台裡正在訪問四個男人,那是聞名世界的愛爾蘭音樂組合,全球專輯銷量超過三千四百萬張。

很多年前,在佔南弦房中可以臨風眺遠的窗台上,每一個假日的清晨和黃昏,於無由而莫名的快樂中,曾以音樂打動過她無數次的就是這幾個男孩,即使其中一位單飛後,也仍使她異樣迷戀。

熒屏上氣氛熱烈,四個手舞足蹈的帥哥都是球迷,當被問到他們之間誰足球踢得最好時,幾個人一致指向右邊那位,依次而來是最佳前鋒和最佳後衛,左邊那位則是——最佳板凳隊員。

她在笑不可遏中再次想起了佔南弦。

總有一些人,總有一些歌,沉澱在年少最深的記憶。

只要稍稍觸及,就會引出已陳舊的苦澀情懷,事隔多年後再度重聽Unbreakable熟悉的旋律,彷如往事在耳際輕輕吹氣,提醒在從前的那年那日,正是這人這歌,陪伴過從別後孤獨無依的自己。

曾經他們眼中閃亮的星光,像極了那兩千五百個日夜裡她內心最渴望見到的人。

而今時光已在四人的容顏上留下年痕,歌欄仍在,而朱顏已改,福態蛛絲可見,俊秀早不復當年,他們已非曾經的男孩,如同她,也早跨越在年少的幾世之外。

在萬水千山之後回頭去看,只覺世事無日不滄桑。

正對著電視發呆,乍然聽到敲門聲,她整個人從沙發裡紮起。

盯著門後狂喜與恐懼緊密交織,那麼希望在她等了幾乎半生之後是他終於到來,又那麼慌亂,害怕在她好不容易耗費了半生才平復之後,卻還是他捲土重來。

手心微微沁出細汗,隔著門她怯然輕問,“誰?”

“你希望是誰?”

她幾乎流淚,額頭虛弱地抵在門板上,良久,才能轉動把手放人進來。

“你開的是門,還是你的心?”優美唇線在勾起之後覆下,她被裹進一身汗意伴隨著男性氣味的旋渦,佔南弦在她舌齒間輕喃,“下次別再讓我等到天長地久。”

昏沉意識裡掠過心底最深的嘆息,從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鬆開她,輕喘調息。

手掌下他的衣物全然濕透,她問,“你運動過?”

“貴賓席的嘉賓可以在賽后和球員比試,我和費德勒較量了一下。”佔南弦拿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後扔給她,“叫他們給我送些衣服來。”雙手一掀直接除下運動卹,徑自往她的浴室走去。

“喂,你……Hello?請稍等。”她追過去,“你的一些衣服是指什麼?”

他回首一笑,傾身取過她手中電話,“正裝,襯衣,內衣,襪子,皮帶領帶,隨便什麼揀齊送來,對了,不要睡衣。”再把扔回她手中,“告訴他們地址。”

他的笑容無比飛揚,星光熠熠的雙瞳定格在浴室門後,正對上她傻住的美眸,然後門扇在她面前喀嚓關起。

她恐懼地拿起電話,“剛才他說什麼?”千萬千萬別告訴她他真的打算在這過一整夜,“你沒有聽錯?哦……”確認後的答案令人無力,“你記一下地址,請送到這裡來。”

二十分鐘後衣物還沒送到,而佔南弦已裹著浴巾出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退到客廳裡一角,戒備地看著他。

濕漉漉黑髮上的水珠沿著頰線滴落在他裸露的胸膛,浴水後的黑眸愈顯清亮和野性十足,似笑非笑的朗容惑人異魅,“嘿,我雖然沒指望你尖叫著撲上來,不過你這種反應也太讓我傷心了。”

她馬上反駁,“這位同學,我還沒拜託你在別人家裡自重一點呢。”

她是很喜歡男色沒錯,也與他有過雲雨之歡,但二十五年間何曾試過在如斯夜裡,和一個只下半身裹著一條半短浴巾的男人待在一起?蒼天在上,她柔弱的心臟真的已經砰砰跳到了承受不起。

他看了眼電視,“你在看他們?”

多少年前的六月份,愛爾蘭國家隊以點球憾敗給西班牙結束世界杯之旅後,那四個男孩當時唱了一首歌來迎接歸國的球隊。

他轉過頭來,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久久沒有移開。

是,那是他們曾經最心愛的歌,World Of Our Own,我們的世界。

如同,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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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他就要走過來,敲門聲忽然響起,她直衝過去,解脫般鬆了口氣,幸虧衣服送來得及時,再不來她的鼻子跟心臟要一起浴血了,她打開門,卻差點一口鮮血先從嘴裡噴薄而出,“臨——臨路?!”

朱臨路一手勾過她的脖子,聲音大得近乎咆哮,“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叫你別找我,你這蠢女就真的一次都不找?!”他一腳踹開門。

“我——”她決定閉嘴。

廳裡佔南弦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瞇瞇笑彎了唇,看著她和朱臨路。

朱臨路象突然被人在嘴裡塞了個鴿蛋一樣無法反應,而出浴未幾的佔南弦臉上的笑容則幾乎擴大到了耳根,“朱總剛好路過?”

她以手摀臉,絕望地想,居然開這種玩笑,老天爺真的是太荒唐了。

長嘆一聲,她用力把僵在原地的朱臨路推出門外,對從電梯裡出來的人指指門內,“把衣服送進去給那位先生。”然後假裝沒有看到朱臨路的臉色千變萬化,她把他推進電梯裡幫他按下一樓,“改天再和你解釋。”

回到屋裡佔南弦已簽好單子,她把來人送出去,砰聲甩上大門。

“嘿!嘿!”他無辜地舉高雙手,唇邊依然蕩漾著心情極好的淺笑,“我就算是神仙也不知道他今晚會來。”

她咬牙切齒地指著他,“你快穿上衣服回去!”

他嗤笑出聲,向她走近,“做你的春秋大夢。”看她躲往一邊,他的眸光倏然深沉,“你敢再躲一次,我保證你明天一天都見不到太陽。 ”

“Fuck you!”她尖叫著跳上沙發,險險避過他抓來的手。

他一怔,繼而哈哈大笑,“My pleasure honey.Come to fuck me please.”

她在他跨步過來的同時跳下沙發扶手,氣急敗壞,“我原諒你不諳英文的精髓,讓我翻譯給你聽!那兩個詞的意思是,快滾你的蛋!”她撲進房間,將門反鎖後激烈喘氣。

“寶貝。”門板另一面傳來他柔和聲線,“告訴我,你有沒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她撫撫臉頰,把不知何時已翹得老高的唇角努力拉平,“沒有!”

說話一出再忍不住撲哧而笑,同時聽到外面傳來他壓低的愉悅笑聲,不知為何那一剎她有種感覺,似乎他與她一樣,已多年不曾如此快樂。

“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咳嗽了不肯吃藥?”他問。

“恩,那個藥水好苦。”

“不管我使盡千方百計,連口水都哄乾了,你就是死活不吃。”

“哼!你還說,最後竟然威脅要打我!”

“我只是想意思意思地拍兩下你的小屁股而已。”

她得意地笑,“結果你沒打著啊沒打著,哈哈哈。”

“跟現在一樣,被你躲到了房內。”他溫柔的語氣彷彿無比寵溺。

她雙手捧著臉,怎麼還是熱得發燙,“喂,你好走了。”

“寶貝,後來我沒機會告訴你,其實在那之後我專門學了一種技藝。”

“什麼?”

“如何尋找備用鑰匙。”

她大笑到激烈咳嗽,然後聽到咔嚓聲響,眼睜睜看著門縫被打開一線,情急之下她想也沒想直接跳上床爬到窗台,“你別過來!”

門開處他笑容倏斂,臉色微變,沉聲道,“快下來。”

說完緩慢退後一步。

她稍稍心安,試探著把腿放下踮往床面,他的神色有些嚇人,她開始後悔自己的魯莽,只得事先聲明,“不許打我。”

他雙眸裡再度閃起她愛極的星光,薄唇半彎,“這麼多年怎麼就一點沒改,還是那麼衝動任性。”孩子氣得讓人既想笑,又心疼,“一根汗毛也不會動你,下來。”

她呼口氣,跳落在床,然後回到地面,想了想,已自搖頭失笑,“我也不知今天怎麼了。”完全不是平時的她,不管是行為還是心態,全都脫離了平日的軌道。

他走過來,“你明明知道的。”

她別過臉,避開他奪人心魄的凝視,內心有些迷惑,不知道是否在多年以後,當心底的防線不知不覺中放下,這樣的她——從前那個少年的她,是否只會呈現在他面前?

下一瞬感到他手臂施諸她腰的力道,強得不似只擁著她那麼簡單,她微驚看他,“你答應過——”

他封住她的唇,扯開浴巾將她壓倒在床,極輕柔道,“我怎麼捨得打你,寶貝,我不過是想好好寵寵你而已。”

“溫暖,溫暖。”有人嘆息著叫,“醒一醒。”

她迷濛地張開眼,看到一個人站在床前,驚愕地揉了揉眼睛後她在剎那間淚流滿面,飛撲進他懷裡。

“爸!老爸!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傻孩子。”溫和慈愛地笑了。

她狂哭不已,“對不起,對不起!老爸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爸爸沒有怪你。”溫和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別哭,乖孩子,別哭。”

她的眼淚如潰堤之洪,“老爸,我求求你!再也不走了好嗎?老爸……老爸,老爸!不要走……”

“噓……乖,別哭,別哭,怎麼了?你怎麼了?”

溫暖艱難地睜開淚眼,黑暗中不知身在何方,只覺心口痛得難以抵擋,掙開身邊那人緊抱的臂彎,她支著床板斜靠起身,張開嘴不住喘息,“好痛,我好痛……”

橘黃的床頭燈即時被擰出柔和亮光,佔南弦緊張地抱過她,“為什麼揪著心口?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搖頭再搖頭,眼淚在臉上縱橫,手掌連連揉著心臟位置。

他有些無措,只得覆上她的手,順時針規律地幫她按摩著胸口。

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她才逐漸平復下來。

“做噩夢了?”他問。

她淚痕未乾的臉容慘淡不已,“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完全不想醒來。”

他變得異常沉默,良久不出聲。

汪洋一樣的淚眼無邊地望進他暗寂的雙眸,她哽咽,“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會連累到佔爸爸……南弦,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我以為單純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原本那一切都不該發生,就只因她年少的固執任性,最終釀成無可挽回的大錯,她此生也成了負罪的人,墮進肉身愉悅裡不過為求一份慰籍,她哪有什麼資格和他談愛情。

他垂下眼睫,吻了吻她散落在枕的發端,“和你無關,那是一場意外。”熄燈將她拉進胸膛內,“我真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你……天亮之前,你別想再有時間入夢。”

喃喃細聲裡洩露出異樣無解的情緒,似寒冰肅索,又似疲憊焦慮,彷彿有什麼心事在他胸口裡矛盾地交織壓迫,令他煩倦而遷怒為需索,他瘋狂得幾乎把她整個揉碎了,一反斯條慢理的節奏,強烈得完全不顧她的哀求,兇猛持久的激撞近乎施虐。

疼痛和極致歡娛刷過她的全身,竄進每一寸神經末稍引爆了敏感到發狂的顫栗,意識凌亂中不知道他反復持續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被拋上雲端死去了幾次,這種經驗對她而言極為震撼,心神體膚俱被他深深烙印。

直到窗簾透進一線暗弱曙光,他再度痙攣迸發,才在喘息中宣告淋漓盡致,待他放手後虛軟無力全身酸痛的她在三秒內昏睡過去。

睡境恆久,如同死亡一樣平靜。

一千年以後,有人在她耳際模糊地唱。

    我站在布列瑟儂的星空下,

   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邊照著布列勒。

   請你溫柔地放手,因我必須遠走。

   雖然,火車將帶走我的人,但我的心,卻不會片刻相離。

    哦,我的心不會片刻相離。

   看著身邊白雲浮掠,日落月升。

  我將星辰拋在身後,讓他們點亮你的天空。

    ……

布列瑟儂,那個唱歌的人那時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女孩,他們在加州的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歸途中相遇,邂逅一面即已別離,之後僅靠通訊維持相思,幾個月過去,終於機會來臨,他們都去了歐洲,相約在意大利南部蒂羅爾山區的一個小鎮見面,那就是Bressanone。

快樂的時光總是易逝,即使他們真摯地交付了彼此的心。

當離別在即,他流著淚水陪伴她去附近鄉村的火車站,他們都將踏上各自的歸途,回到工作和自己人生的道路。

在短短的四十分鐘車途裡他緩緩入睡,夢中隱隱約約聽到了這樣美妙而悲傷的旋律和歌,醒來後他即刻把它記錄下來……在他的心裡,永遠會留一個地方給那個女孩,還有那些小鄉村,以及這首布列瑟儂……

“溫暖。”有人淺笑,“醒一醒。”

翻身縮進被單,躲開在臉頰如羽毛般騷擾的手掌,她的布列瑟儂……

“溫柔?我叫不醒她,睡得像一頭粉紅的豬。”

誰在笑?擾人清夢,好可惡……混沌中把沉重眼皮撐開一線,被歌聲帶走的魂魄仍未回來,她茫然問,“什麼事?你在和誰說話?”

這是誰的眼眸,光波流轉,辰星若燦,一絲癡然眷戀在眼底稍縱即逝,快得讓她幾乎錯過,誰,誰令她熟悉到瞭如此毫無防備,乍然入目的臉容讓復甦的心田喜悅如斯。

“溫柔找你。”他說。

她合上眼,努力晃了晃腦袋後再睜開,陽光從窗台打進來,斜灑在半邊床沿,一切在記憶中慢慢歸位——

“你接我的電話?!”天啊,好想大聲尖叫!完了,完了,被捉姦在床了,“姐?”她怯然叫喚。

“溫——暖!”另一端恨不能殺了她的噴火龍暴戾尖叫前所未聞,她嚇得把電話拿遠一點,結果被佔南弦順手取去。

“什麼事?”他問,在登堂入室之後天經地義地擅作主張。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她與他是身無寸縷且毫無遮掩地偎坐在一起,當這個意識竄進腦袋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揀起凌亂一地的衣服飛快穿上,奔出去沖到浴間捧起冷水連連潑臉。

終於完全清醒。

洗漱後佔南弦走了進來,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已被他從背後一把抱入懷內,他們看向鏡中對方的眼睛,不約而同微微笑了。

他輕吻她唇邊。

心頭一掠而過,她用嘴形無聲地說出四個字。

“什麼?”他問。

她輕聲道,“溫暖的弦。”

他埋首在她發間,滿含笑意。

她倚在他懷裡微笑,那枚他特意為她而刻的田黃石印章,溫暖的弦,從他送給她後,她的每一幅畫都印下了這四字篆文。

從前曾有太多太多美好得令人心酸的往事。

“溫柔找我有事?”她側身幫他調淋浴的水溫。

他鬆開她,走進蓮蓬底下,“一會和你說。”

她出去帶上浴室門,時鐘已指在正午,撥了個電話回公司向丁小岱交代工作,再熱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然後走進廚房去準備午餐。

用膳時佔南弦看著她,眼神極深,“寶貝。”

“恩?”

“溫柔叫你今天別出門。”

“為什麼?”

“因為你上了今早的各大報頭條。”

她大愕,“怎麼可能?”

作為朱臨路最舊最沒炒作價值的陪襯花邊,她已經很久不再見於娛樂版,怎麼會忽然上了報紙頭條?

佔南弦抬起頭來,那一剎她敏感地覺得他臉上的淺笑隱隱地不同尋常,心底不由警信一閃,她狐疑地走過去打開手提電腦,鍵入娛樂報網址,幾秒鐘後赫然看到屏幕上以行雷閃電的方式打出兩行猩紅大字。

“薄一心赴國外取景至今未歸,佔南弦攜秘書看球公開接吻。”

她傻在當場。

往下一頁頁圖文並貌聲色俱全,先是多張他們在球館裡喁喁細語傾身相吻的照片,旁邊附有極其煽情的文字,緊接著她和朱臨路的舊聞也被翻了出來,就連本城十大名媛之一她的姐姐溫柔也不能倖免被波及在內,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曾和溫柔有過那樣妖嬈的合照。

旁邊有一條醒目的鏈接,標題是“三年緣分走到盡頭”,她點擊打開。

入目便是“就溫暖和占南弦在網球館內公開接吻一事,今晨朱臨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大方承認,早在半個月前已和溫暖和平分手,但就強調分手原因與佔南弦無關……”

她緊緊掩嘴。

相關鏈接裡還有一條如是說,“當記者電話連線遠在瑞士的薄一心時,她的經紀人說她目前對此事一無所知,所以暫時無可奉告。”

整個版面,滿滿全是與此事相關或沾邊的圖文,彷彿一夜之間全城已為之沸騰,只她這個當事人一直待在自己寧靜的小空間裡,懵然不知外面早天翻地覆。

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娛樂台裡主持人正在播報:“我們追蹤欄目的記者目前還聯絡不到佔南弦,不知道一向低調的他對此事會作何解釋,不過有知情人說,昨天晚上看到他進了森林路十號溫暖所居住的雅築園,據我們現場的同事估計,目前雅築園外大約守著四五十位各大電視台和新聞媒體的記者。”

溫暖把臉埋在雙手掌心,完全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佔南弦拍拍她的肩,“很快就會過去。一會高訪過來,我讓他送你去溫柔那先住幾天。”

她避開他的手,不,不不,有些什麼地方不對,讓她好好想一想。

片刻後她抬起頭,盯著他,慢聲道,“你看了我的辭職信?”

他笑容微斂,“那麼顯眼的白信封,想看不見也難。”

她點點頭,像是似有所悟,“你叫我和臨路分手,我卻和你談辭職。”

所以,事情應該是這樣:就算昨天晚上朱臨路沒那麼巧過來,等到今晨報紙一出,他也必然不得不公開宣布和她之間早已結束,否則就等同於是默認一頂綠帽當頭戴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社會名位和男性尊嚴也已無可避免地受損。

“你不覺得你這巴掌把人煽得也太狠了一點?”她問,就算她的辭職惹惱了他,也是她與他之間的事,為什麼要把朱臨路扯進來呢?

他唇角半勾,“你現在是質問我?”

“我只想知道事實。”

“哦?還要求證什麼?你心裡不是已經認定了我是故意的?”

“如果你不是,那就告訴我——”

“我當然是。”他直接打斷她,眸中冷星淡寒,隔陌如疏,“你拖著遲遲不肯和他分手,我當然只有親自動手——就是你心裡所想的那樣,又如何?”

她啞口無言。

無法明辨自己是誤會了他還是確然說中了事實,他存心不願解釋,不想讓她感知他內心深處一些微乎其微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僵持中門鈴響。

她起身,“你走吧,我哪都不去。”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拖向門口。

他打開大門,當著高訪的面對她淡聲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他走,二是跟我下去見記者。”

心頭如尖刺扎出血珠一樣的疑問,她聽見自己荒涼地說出了口,“能不能告訴我,昨晚對你而言是什麼?”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還是未婚妻不在空虛寂寞?抑或為了完成這縝密計劃最後的壓軸重戲,個中順便而已?

“你問我?”他不怒反笑,淺淡笑痕在浮至冰色冷眸前蕩然無存,“我沒有答案給你,不過我可以放你一個禮拜假,下週你不用上班,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清楚這麼高深的問題。”

言下之意,在未來七日內,他完全不想看到她。

她一聲不響隨高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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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4: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決絕,自私

十多名保全人員嚴陣以待,幾乎是一字排開,把許多拿著各種設備的記者擋在雅築園的入口之外,當見到一輛窗玻璃貼著防光膜的普通車子從裡面駛出,車牌和司機都很陌生,記者們以為是園裡的住戶,皆不在意。

駛遠後坐在後座的高訪再忍不住笑,拍拍蹲藏在他腳邊的溫暖。

很快去到溫柔家中。

本來怒容滿面的溫柔一看她臉色慘敗,整個人萎靡得連話都不想說,模樣顯得十分落魄可憐,不禁心頭一軟,什麼都不再說了,長嘆一聲之後便去泡茶。

連日來溫暖足不出戶。

然而無論她想盡任何辦法,幾乎把電話打爆,也始終聯絡不到朱臨路。

最後溫柔終於受不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固執?如果他想見你自然會找你,如果他根本不想見你,你找他又有什麼用?”

又過兩日,她決定出門,對溫柔道,“把你的車子借我。”

溫柔朝她翻了翻白眼,“小姐,我只怕你一出去就會被人扔得滿身雞蛋。”

她自行取走車鑰匙,“該來的始終會來,隨他們去吧。”

自從占南弦在露面那日懶無表情地贈送眾家記者和薄一心同樣的一句“無可奉告”後,拜他所賜,情勢已愈演愈烈。

薄一心的玉女形像多年來始終不食人間煙火,擁有何止千萬影迷,從各大報紙的讀者來信到各大網壇的留言,溫暖無一不被斥為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人盡可夫,讓人驚嘆的形容詞層出不窮應有盡有。

總結成一句話,她是破壞他人感情的狐狸精,應該被千刀萬剮後再扔到油鍋裡煮上一萬年,每日裡看得溫柔捧腹大笑,需知她這個妹妹的人生從未試過如此精彩紛呈。

溫暖離開時很順利。

去到朱臨路所居住的大廈,門口守衛認識她,很快就放行,當她剛剛把車子駛進去,自後視鏡裡看到不知從哪裡撲出來十幾道抓著相機的人影,幸而他們被及時上前的保全人員攔下,才不至衝過來趴上她的車尾。

按了半小時對講門鈴始終沒人應答,她終於肯定朱臨路是真的不在家。

她坐在門口等。

從下午到天黑到晚上,他始終沒有回來,半夜十二點後她從大廈西面的側門出去,叫了計程車離開。

翌日溫柔讓秘書去把車子取回,下班回家時把一沓報紙扔在茶幾上,“這些人也真能寫。”

溫暖瞥眼看去,只見頭條標題寫著:

“溫暖風頭火勢下出門,去會前男友一夜不歸。”

溫柔氣忿不已,“很明顯是薄一心的公司在趁機炒作,把這件事哄抬起來遲遲不讓平息,踩著你這個壞女人上去會襯托得她更熱更紅,什麼玩意!故作神秘地還不回來,先把場景搭好布好吊足觀眾胃口,屆時一露面當然搶盡眼球。”

然後再故作姿態楚楚可憐地大度寬容一番,把看客的熱度煽到頂端,如此一來薄玉女原定在下月上市的影片極可能造成萬人空巷,想不刷出票房新高都很難。

不論溫柔說什麼溫暖都只是笑笑,那微微的笑容彷彿對這些事根本無動於衷,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心念,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朱臨路。

傍晚時她取過溫柔另一輛車子的鑰匙,再度出去。

一連三天,溫暖想方設法避開記者的捉捕進到朱臨路所住的大廈守株待兔,由此她的“癡心苦候”也被報紙寫了整整三天,謠言漫天亂飛,公眾的興致全都轉移到了關注她和朱臨路的後續走向上來。

一時間她風頭勁爆,多家公司和溫柔聯絡,想請她說服不但外形不比薄一心差、在氣質上更獨樹一幟的溫暖進演藝圈。

溫柔心情大悅,“笑死我了,不過幾天而已,薄玉女在報章上佔的版面就被你這個狐狸精取代了,他們大概怎麼也想不到,機關算盡最後卻捧紅了你,回頭我得擺幾桌參鮑翅好好謝謝他們。”

終於薄一心的公司宣布,她將乘翌日中午的航班歸來。

這消息自然又掀起一波騷動。

溫柔冷嘲,“還真不出我所料,真沒新意。”

溫暖不聲不響地看著自己的電話,她的號碼只得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溫柔,朱臨路,高訪,丁小岱和占南弦……只第一天時丁小岱打來亂叫亂吼了一番,除此以外再也沒有響過。

溫柔看她一眼,不再出聲。

第二天中午,溫柔死拉著她看電視直播。

“玉女掌門粉墨登場的好戲,你這個當事人怎麼可以錯過?”

電視裡只見機場出口處已擠滿黑壓壓的人群,不僅有大批記者,還有捧著鮮花拿著禮物來支持薄一心的許多歌影迷。

溫暖斜躺在沙發上,慢慢品著茶。

終於,在助手和大批隨行人員的擁護下,那張她並不陌生的容顏微笑著以絕代風姿在鏡頭前出現,五官和身材俱精美得無可挑剔傾國傾城,現場鎂光燈閃爍如淋。

無數麥克風遞到薄一心面前。

“薄小姐,請問你對占南弦和溫暖一事有什麼看法?”

她嫵媚地側了側頭,剛想說什麼卻忽然閉嘴,臉上漾出動人的柔情和歡喜,現場所有記者紛紛隨著她的視線回頭,一道玉樹臨風的背影瞬即進入電視觀眾的眼裡。

佔南弦在走上前的那短短幾步裡含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薄一心,他什麼也沒說,在一干記者和人群的包圍中俯唇吻上她的臉,歌影迷們連續尖叫,鏡頭裡歡呼聲和鼓掌聲泛成令人無比興奮的浪潮。

溫柔從地毯上跳起來時撞倒了溫暖手中定格在半空的茶杯,被茶水潑了一身的溫暖無動於衷,只靜靜看著電視屏幕裡濃情蜜意擁抱的兩人,此刻任誰也無法否認,這對金童玉女的而且確是深深相愛。

壞男人逢場作戲在外一夜春宵後浪子回頭對女主角從此忠貞不渝,在愛情故事裡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經典情節,於是才紅了不過三日的她即刻被打回想破壞他人感情最終還是沒有得逞的賤人原形。

“也許是薄一心的公司請他配合做這一齣戲。”溫柔說。

溫暖看著她笑,這實在是個很爛的安慰人的籍口,她還真的不知本城誰有那麼大面子可以請得動佔南弦做事。

除非,只是他自己願意。

在他的未婚妻踩著她踏上更高的星途時,他不但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她,還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表示與未婚妻同進退,那等於是他也抬隻腳踩了上來,彷彿不知被踩在腳下的人是她,又或者是知道的,不過他全不在意,在她承受著他們兩人沉重的踐踏時,他用實際行動把滿懷歡欣的未婚妻捧到了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一刻她想,不知道朱臨路會怎麼樣嘲笑她。

“我出去一下。”

她第四次去找臨路,這次連掩飾都不用,大廈外已空無一人,那些記者全都聚集在了機場裡。

在一樓摁下電子對講鈴,長嘟空響良久,依然無人應答,她不再上樓,坐在開滿薔薇的花圃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圃內稀疏的雜草,不知過了多久。

“你坐在這幹嗎?!”有人訝聲叫道。

她抬起頭,朱臨路熟悉的臉龐風塵僕僕地懸在頭頂上方。

那一瞬間她淚盈於睫,他忽地抓過她的手,“手指出血了!”

“對不起,臨路。”

他習慣性地搔搔她的頭髮,裂嘴一笑,“真是個傻瓜,不許哭!”大大的手臂張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憐惜不已,“你看你,當年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沒有我你怎麼活下去?”

她喃喃道,“上天讓我認識他,是不是真的只是為了要我成全他和薄一心?”那她自己呢?誰又來成全她?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在臉孔埋入他胸膛的側首之間,她看到一個手裡拿著相機的清秀女孩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們,她驚然抬頭,那女孩子的背影已迅速消失在拐角。

“你來多久了?”朱臨路問。

“一輩子那麼久。”

“我去了澳門。”那些記者煩得要死,期間他索性把都關了,“上去聽聽,我給你帶回一張CD。”

進入他的屋子她第一件事就是開了他的珍藏紅酒,然後倒在沙發上聽他帶回來的碟,那不是一首新歌,但的確,是她所喜歡的優美旋律的類型。

不,我不願意結束,我還沒有結束,無止盡的旅途。

看著我沒停下的腳步,已經忘了身在何處。

誰能改變人生的長度,誰知道永恆有多麼恐怖。

誰了解生存往往比命運還殘酷,只是沒有人願意認輸。

我們都在不斷趕路忘記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爾的滿足。

我們都在夢中解脫清醒的苦,流浪在燈火闌珊處。

去不到終點回到原點,相守那走不完的路。

既然沒終點回到原點,我想我們都不……不在乎。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朱臨路一直都是正確的,他知道她會踢到鐵板會粉身碎骨,正如他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歌,在他幫她包紮手指時,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我們結婚吧。”

他大笑,“除非你求我。”

“我求你,臨路,我們結婚吧。”她認真道。

“現在知道我好了?”他一巴掌拍在她頭上,眼內全是戲謔笑意,“你這個蠢女,來,跪在這求我三天三夜。”

她被他逗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絕對。”

“臨路,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得如此糟糕?為什麼佔南弦會那樣對她?所有美好在一夜之間碎成泡影,混亂到連記憶都變得失真。

朱臨路大驚失色,“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錯在哪裡?”

她搖頭。

他一臉含血的悲壯,“女人,你最大的錯就是——居然沒有愛上風流倜儻舉世無雙的我!”

她笑得流出了眼淚,一串串如斷線珍珠,透明無比地滴在血紅的酒裡,止也止不住。

這夜她喝到酩酊大醉。

當幾乎所有報章雜誌都以佔南弦和薄一心在機場擁吻的照片為頭條時,惟獨一家大唱反調,闢了整整兩版對溫暖和朱臨路作獨家報導。

報紙上每一張照片都非常清晰,依著暗紅而開大朵大朵薔薇花等待的她,臉上的哀傷幽愁真摯動人,爾後朱臨路出現,她仰首狂喜的眉睫上掛著一滴晶瑩淚珠,而她滲血的指尖,在緊緊環抱他時染紅了他背後的襯衣。

溫柔合不攏嘴,“天啊,全世界都會以為你深愛他。”

就連溫暖自己看罷也忍不住想,一定得打電話告訴朱臨路,她已經為他流淚了。

文章寫得很含蓄,記者以自己親眼所見覺得深深感動,刻意為溫暖平反,強調現代女子在婚前誰沒有交過幾位異性?比較和選擇根本無可厚非,溫暖的行為沒什麼可被指責的。

最後一段十分辛辣刻薄,嘲諷說佔南弦當初在溫暖家過了一夜似乎也沒有得到她的心,反而她往朱臨路處等了幾日幾夜把他等到後通宵不走,含沙射影地隱指佔南弦在某些能力上可能遜於朱臨路。

溫柔笑得在沙發上打滾。

彷彿擾攘了百年之久,當新的熱點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後,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只溫暖被野草割傷的手指反常地沒有全好,那個微小傷口似無法自行癒合,始終不能複原。

當溫柔問她還回不回淺宇上班時,她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然而她才搬回家第二日,高訪已出現在她的家門口。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似是古代帝王的妃嬪,萬歲爺一個不高興她就被打入冷宮,不知什麼時候皇上忽然想起此人,於是一道旨下,她又得誠惶誠恐地提頭面聖。

考慮過後,她還是隨高訪回了淺宇。

上到六十六樓她看見自己的位置已經換了人,丁小岱不知去了哪裡,張端妍坐在原來她的椅子裡禮貌地和她打招呼,辦公桌上所有擺設都已撤換一新,一點她曾在這裡工作過的痕跡都不留。

她幾乎微笑,還以為高訪接她回來是因為佔南弦認為遊戲還沒結束,所以不准她卸下戲服離場,而今看來竟連這一點點都是自作多情。

走到總裁室前,她舉手敲門。

“進來。”

當聽到那抹熟悉了幾十年卻又因最近分離太久而變得有點陌生的淺淡嗓音,她握在門把上的手竟控制不住微微顫抖,在原地站了半響,直到情緒穩住,她才推門進去。

佔南弦依然是頭也不抬,工作時永恆認真專注,修長手指在極薄的鉑金筆記本上擊鍵如飛。

“找我有事?”她淡聲問。

“秘書部經理劉丹然懷孕請假長休,她推薦由你來接任,遲碧卡評估後認為可行,例循公事我得問問你的意思。”

這段對話並不在預料當中,她怔了怔,反應過來後輕聲道,“我打算回英國繼續讀書。”

“申請到學位了?”他的嗓音十分穩和。

“差不多。”

他終於停下工作,十指交握,視線依然凝定在電腦屏幕上,半垂的濃密長睫遮去了眸色,線條分明的側面慣常地勾起一抹唇弧,“上次一走就是七年,這一次呢?你又打算離開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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