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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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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寧]溫暖的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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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4:24 |只看該作者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他的話聲中怎麼可能會帶著淡淡的痛楚,還有一絲隱隱約約的薄恨,她不作聲,只覺無法適應他的變幻莫測,完全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麼。

他側過頭來,她幾乎在那雙淡冷眸中看見近似虛無的思念,但下一剎他的說話馬上讓她清楚,一切和從前一樣,不過全是她自以為是的錯覺。

“朱臨路比我還行?”他問,淺勾的唇角似極端懷疑,“恩?”

一顆心剎時酸到無以復加,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他說過,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打擊別人的人。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問。

“你呢?你又想怎麼樣?再跑一次?可是寶貝,英國還不夠遠,我隨時可以半夜探訪你的床,你如果真的想眼不見為淨,我建議你還是另尋好點的地方。”

她用手按著胸口,深深呼吸,不,她回來這裡不是為了和他吵架,“南弦,讓我這麼說,你想我怎麼樣?”

到底要她怎麼做,他才肯放過她呢?

他冷星冽亮的眼瞳內彷彿閃過一抹怒恨和悲哀,忽地站起,手一揮桌上文件全數落地,薄唇中吐出的說話卻異樣輕柔,“我想你躺上去,然後告訴我誰比較行。”

她無助地立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什麼地方激怒了他,幾乎落淚,“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

“重頭來過?”他似輕笑,卻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蒼涼,“即使一切重來又怎麼樣?我現在就可以肯定,你的選擇會和當初一模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轉過身看向玻幕之外,嗓線極其輕涼,“你不愛我。”

她看著他的背影,裂了裂嘴角,“當然,普天之下都知道我愛的人是臨路。”任怎麼強忍最後也還是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覺得事情異常可笑,同時心口痛到幾乎枯竭,不久之前他才對她做過什麼?這麼快就忘了?還是他覺得可以隨意傷害她而無所謂?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大言不慚地來和她談愛與不愛?

他一動也不動,良久,似疲憊不堪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告訴我你怎麼做到的,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教教我,你怎麼做得到自始至終只想到你自己?”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笑,可是她不能,因為只要牽動一絲臉皮眼淚就會繼續湧出來,這天大的誤會到底是怎麼產生的?無名指上的細疤仍因心傷牽動而無法痊癒,而他此刻公然指責她自私。

三年初戀,七年離別,回來後整一年看著他和別人出雙入對而只能苦苦思念,花了兩年時間努力才來到他的身邊,他佔據了她人生整整一半的歲月,卻原來在他眼中,她愛的只是自己。

還是就這樣吧。已無話可說。

她走上前,把手心已緊攥出血色紅痕的印章輕輕放在桌面,然後轉身。

聽到了她的腳步聲,聽到了關門聲,然後一切歸於寂止。

面向幕牆而站的他依然一動不動,闊大的辦公室裡靜得嚇人,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在門扇合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喀嚓時被帶了出去,使原本流動的空氣被抽離了生機,寂定得就像已經在無聲無息中死去。

足足過了一個輪迴那麼久,他才回過身來,眸光定在桌面那枚兩指寬的田黃色印章上,慢慢地變成無法置信,那是他對她的承諾,是當年他拿著刻刀,在玉石上親手一橫一豎刻下。

溫暖的弦,這四個字,代表著他給她最真摯的心。

她竟然……還給了他?她——還給了他? !

胸腔內堵得幾乎無法呼吸,撐在桌面的雙手因用力過甚而使修剪整齊的指甲邊緣泛白成紫,終究,對她還是心太軟,咬緊了薄唇,他臉上出現一種恨亟滅世的冰凌之色。

有些事,或許已經結束,而另一些,卻仍遠遠未到時候。

這日益眾的潘維安出現在淺宇六十六樓,高訪和管惕早已上來,與占南弦一行四人在會議裡落座。

高訪道,“潘總,客氣話我不多說,讓我們開門見山,關於上次被令弟和朱令鴻搶去的案子。”當初佔南弦曾私下找潘維安談過,應允可以有條件地把這樁案子重新拿回給他,“現在我們已經有辦法了。”

潘維安有些狐疑,“你們約我來就是想談這個?”

管惕把手中的資料一份份交給他,“這是我們當初給貴公司做的方案,這一份是貴公司和代中最後簽定的合同,還有這份,是我們不久前買下美國ODS公司的協議。”

潘維安接過這三份文件,仔細察看。

高訪道,“因為在客戶關係管理和數據挖掘這方面,我們公司的技術領先全球,所以當初我們給貴公司所做的方案裡,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商業智能模塊是我們自己的研發產品。 ”

“但是你看代中的合同。”管惕接著道,“由於商業智能恰恰是他們公司最薄弱的環節,所以在整個方案中,他們把這個功能模塊改為向美國知名的ODS公司購買。”

潘維安皺了皺眉,“而你們則把ODS公司買了下來……”他恍然大悟,臉上盡顯欽敬之色,“佔總果然是佔總。”

佔南弦微彎唇沿。

淺宇當初的方案的而且確做得非常出色,如果它有紕漏,即使潘維寧和朱令鴻看不出來,他們手下的技術人員也會發現,所以潘維寧在洛岩道的別墅裡拿到的是一份完美的方案書。

僅僅只是,這個方案里關於商業智能的一部分,淺宇可以應用自己開發的產品,但以代中的條件卻無法做到,由此他們必須得向軟件提供商購買。

而國際上在商業智能方面做得出色的公司屈指可數,除了淺宇首選就是ODS,他在知道ODS和朱令鴻磋商之初,就已經以極豐厚的條件和ODS秘密談妥了併購。

在代中為了益眾的案子而與各大商業智能軟件商逐一詢談的時候,他暗中指示ODS的總經理親臨本城,以極優惠的價格和完善的售後服務承諾,欲擒故縱地去和朱令鴻面談。

ODS不僅是國際上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而且可以開出比最惠價還更有誘惑力的條件,所有明細都會白字黑紙列得一清二楚,朱令鴻自然滿心歡喜,還以為是自己把價格殺到對方無還手之力,根本沒想到背後另有乾坤。

“目前的情況是,只要我們寧願賠付違約金也不把產品出售給代中,那麼代中的方案就無法實施。”管惕道。

潘維安點頭,“不錯,屆時代中一定會來找我們益眾協商,希望我們公司可以同意他們更換軟件品牌和提供商,而只要我們堅決不允,就必然造成他們的違約。佔總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是高之又高!”

高訪笑,“如此一來,這樁案子豈不是理直氣壯地重新落回潘總手裡?之前令弟費盡心機搶走它,到頭來卻搞得身陷囹圄無計可施,還得你出來救場,潘總可說是大獲全勝了。”

潘維安哈哈大笑,“高經理,客氣話不用多說,我們都爽快點,淺宇的條件是什麼?”

“既然潘總問到,我也就直言,第一是我們繼續之前的合作計劃,雙方一起把這個案子完成。”

“這是當然,這樁生意舍淺宇其誰?”

“第二,以我方在合同里拉高價格的方式,把代中賠給貴司的違約金做進去,全部轉給淺宇,以此來彌補ODS需要付給代中的賠償。”

“高經理,容我說幾句,ODS畢竟只是賣一個模塊給代中,就算不賣,所賠違約金最多也就上百萬,但代中和我們是幾億的生意,要是他們違約,少說也得賠給我們三四千萬,淺宇把這筆錢全要了不太合理吧?”

佔南弦淡笑,“潘總,我們賠給代中的錢確實很少,如果單純只是這麼點錢,以潘總你和我的交情,我送給你都還不算個人情是不是?只不過潘總你可想到,為了你我們賠進去的可是整個ODS公司的聲譽,光這一點,已經值多少億?”

更別說淺宇買下ODS所搭進去的投資。

高訪接著笑道,“坦白說益眾這個案子我們接不接無所謂,其實正如佔總所言,我們接了反而是害大於利,只不過因為上次事情出在我們公司,在商講的是誠信二字,我一直想找機會給潘總一個交代,所以好不容易才說服佔總同意了這個計劃,如果潘總覺得我們條件苛刻,不接受也沒關係。”

潘維安沉吟了一下。

生意場上誰真比誰善良?他不是不懂佔南弦和高訪這段威逼利誘的雙簧,依他看來,即使沒有代中和益眾這件事,佔南弦本身也早就想收購ODS,只不過是碰巧兩件事同期執行,所以他順帶著打擊代中一把,反正不費吹灰之力。

淺宇要把代中給益眾的賠款全部吞掉,這無疑是獅子大開口,可他們就是看準了,他潘維安只有這個唯一的機會可以重整旗鼓再奪江山,而且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和淺宇聯手他根本不可能翻身。

把心一橫,他道,“行,我答應,既然佔總這麼看得起潘某,不惜為潘某折損一家公司,我就當是報答佔總這個人情。”

佔南弦微微一笑,“那我先謝謝潘總,此外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潘總先聽聽看能不能幫忙。”

“請講。”

“如果我跟潘總說,把潘維寧趕出潘家,不知潘總意下如何?”

這話聽進潘維安耳中著實一驚,他微有戒備,“佔總的意思是——”

“請潘總及令尊,想辦法和令弟斷絕關係。”

潘維安眼內的戒備之色緩和下來,“實不相瞞,我早有這個想法,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這次不就是?”

潘維安略為躊躇,“光憑這個案子的失敗,可能還不夠。”

“放心,會有人幫你推波助瀾。”

“誰?”

佔南弦唇角微翹,“我的對手。”

從淺宇回來後溫暖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

不經意從某個角落翻出一盒五千塊的拼圖,她盤腿坐在地上,廢寢忘食地拼了起來,任窗外日出日落她渾忘時光,幾天后終於拼到只剩下中央部分,即使腰酸背痛也仍專心致志地一格格接壤。

就在她以為快要拼好時,才發現獨獨不見了最重要的一塊,翻箱倒櫃找遍整個房子依然毫無蹤影,佈滿裂痕的拼圖上留下一個小小黑洞,如同無法填補的創傷。

彷彿沒過多久,又彷佛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朱臨路一通電話過來把她約去私人會所,自從辭去代中總經理一職後他一直在本市、澳門及拉斯維加斯三地之間飛來飛去,她比從前更難找到他,每回都只能等他出現。

見到她時朱臨路大吃一驚,“暖暖你生病了?!”

她摸摸自己已瘦削下去的臉,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形容憔悴,對他笑了笑,“是啊,相思病,想你想的神魂俱毀。”

他又好氣又好笑,“還懂得開玩笑,看樣子還不算太糟糕。”

“臨路。”她忍不住問出心裡已經憋了很久的問題,“你對南弦的計劃就是一步步利用他來搞垮代中?”

“我是利用他沒錯,不過重點是他也得願意被我利用,你以為他不知道我的意圖?吃下代中對淺宇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才樂得沿著我放的長線上鉤。”

她微微懊惱,“你和他兩人倒是心知肚明,卻獨獨瞞著我,為什麼你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害她一而再地枉作小人。

朱臨路笑,“要是先告訴了你,我又怎麼知道你對我如何?”

她幾乎想拿筷子摔他,“現在你滿意了?!”

“滿意,非常滿意,哈哈哈。”朱臨路笑容滿面地躲過她搓成團砸來的餐巾,“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你唯一只愛我,是不是?”精瞳笑得半瞇起來,不經意間掠向不遠處她背對著的門口。

溫暖惱得霍然起立。

朱臨路慌忙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女友大人,我錯了!我該死!我對不起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嘛……”他可憐兮兮地拉長尾調。

她忍不住被他惹出笑意,白他一眼,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他附和著笑瞇起了狹長雙眼,她背對著看不見門口的剛才,有兩道身影正從那裡經過,在他刻意挑釁地說出某句原本只屬於她與某人的誓言時,毫無意外地收到了某人瞥來的兩道淡冷眸光。

似乎每次他約溫暖,這某人都會出現,他不相信會那麼巧,他尤其不相信的是,這一次竟然還巧到就連某人也俊容清減,那一眼瞥去是前所未見意興闌珊薄為消沉的樣子。

眼風掠向對座的溫暖,他不在的這些日子裡,發生了什麼?

她並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只是問道,“現在你也離開代中了,和——南弦之間是不是沒事了?”

他毫不猶豫地撇嘴,“沒事?我告訴你,我和他之間還早著呢!”

她怔住,“為什麼?”

一隻大掌橫過桌面拍落在她頭頂,“你還敢問我為什麼?!問問你自己啊!是誰給我戴了那麼大一頂綠帽子?如果不是念在你癡心悔改在家我樓下等了三天三夜,你看我還管不管你!”一想起某天晚上某人那種傲慢得意的笑容他就火冒三丈!沒事?想得美!

溫暖尷尬地垂首,不敢再多說什麼。

講到底多少還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不知內情的她一次次在佔南弦面前維護朱臨路,他們兩個之間原本也只是王不見王而已,還不至搞成今天這樣水火不容的局面。

另一方面她也委屈,朱臨路不滿意她在佔南弦身邊工作,所以許多時候用些順水推舟的手段,還故意將她瞞在鼓裡,偏偏佔南弦更是從來不會向她解釋什麼,只冷眼看著她扮演正義使者。

結果那兩個執子的人都心知肚明,惟獨她像個瞎卒一樣,在他們謀略交鋒的棋局裡亂衝亂撞。終於,忍隱多時的佔南弦也火了,一出手就把朱臨路扔到被女友背叛的風尖浪口去丟人現眼。

長廊盡頭某間幽雅的包廂裡,薄一心半臥在韓式和榻上,眸色清淺地看著對面的佔南弦,從進來他就沒說過話,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緩慢喝著清酒,臉容似迷離飄忽,又似凝神思遠。

良久,他說,“一心。”

“恩?”

“幫我一個忙。”

“你說。”

他拿起隨意放在榻上的外套,從中取出錢包,遞向對面。

薄一心接過,打開,錢包裡夾著一張小照,她抽出來仔細看。

那是一張很有歷史意義的合影,年少的他與溫暖穿著同款的白恤衫白短褲和白球鞋,一起盤腿坐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溫暖倒在他懷內,他雙手緊抱她的腰且臉貼著她的臉,兩人都笑瞇了眼,純真稚氣的容顏異常快樂。

薄一心撫了撫腹部,把照片放下,微笑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起身出去,走到長廊盡頭,推門而入的剎那她一怔。

正在洗手的溫暖見到她也是微愕,迅即反應過來,朝她笑了笑。

薄一心定定看著她。

溫暖走向門口,與她擦肩而過的那瞬,薄一心忽然道,“等一等。”

她停下了腳步,側首看去。

一雙近似寒涼的絕色晶瞳瞥來,“你真的不恨我?”

“恨你什麼?”

“我和維寧陷害你。”

溫暖搖了搖頭,“不恨。”

“為什麼?從前你可沒這麼大度,現在怎麼變了?要在南弦面前扮天使了?還是離開那麼些年你腦子燒壞了,真以為自己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

溫暖面容平靜,“一心,有句話我想和你說很久了。謝謝你,真的謝謝,謝謝你陪他走過最痛苦的歲月。”

薄一心微窒,然後冷譏,“真好笑,你所謂的謝就是回來和我搶他?”

“我不否認我有過那種想法,我的確想過重新和他在一起,然而我發現我錯了。”

薄一心睨眼看她,“你也會錯?”

“重新接觸他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一切早已經事過境遷,面對我時他根本無法忘記以前的傷痛,始終帶著意氣,報復,和不安,這麼多年來是你讓他平靜著,而我,卻只會令到他情緒動盪。”

薄一心冷嘲熱諷的神色微微放緩。

“如果你像他和我一樣經歷過就會知道,一個人的理念世界在崩潰之後重建,那是一個非常非常黑暗艱難的過程,好不容易他憑著自己的頑強已經從以前裡走了出來,在很矛盾的時候我問自己,我真的有能力抹平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嗎?而他要重新接受我,就必須得推翻我從前給他留下的傷痛,我又真的希望他再一次經歷那種心理的顛覆和重建過程嗎?”

寂靜的空氣中盪著一抹蒼茫餘音。

“我知道他對我也有著餘情,然而今時今日他早不是當初未入世的少年,現在他比誰都清楚怎麼做可以讓他自己過得更好,感情這個東西,對今日的你我他而言,也許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我又何必非要以自己的存在,去逼著他面對那些痛苦的過往。”

她望向薄一心。

“因為有著那麼複雜的往事,他和我之間永遠會有些東西成為疼痛的焦點,我在他身邊這麼久,唯一的收穫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再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他的心在哪,我能夠親身感受到僅僅只是,我所帶給他的更多的是矛盾和摩擦,只有很少的快樂。”

一絲傷感而無奈的笑痕浮在她的嘴角。

“我不是想和你搶他,我只是希望他幸福,我之所以會想回到他身邊,是因為我原以為自己可以讓他的將來變得幸福,如果他的幸福在於我,無論你怎麼樣哪怕是死是活我都不會再放手,然而,如果他的幸福在你,則哪怕你要求我此生再也別回來這個地方,我也可以為你們做到。”

薄一心的神色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變了幾百次,中間想說什麼,卻始終啞口,一直等到溫暖把話全部說完之後,她靜望溫暖良久,最後眉間眼際流露出的依然還是諷意。

“溫暖,我現在相信你的確是不再懂他,因為,你還是那麼自以為是,你給自己找了那麼多堂皇冠冕的理由,說到底你是怕再次傷害到他,還是怕傷到你自己?你確定他怕再次受到傷害嗎?你憑什麼用你一己的想法去冠在他的頭上?你清楚他真正的心意嗎?你是不是以為你所謂的放棄和犧牲很偉大?在我看來簡直可笑至極!你何必那麼虛偽地找藉口為自己的自私作粉飾呢,說穿了你不就是懦弱得根本不敢再為他的未來負責嗎?!”

淡淡地看過她最後一眼,薄一心開門而去。

溫暖在原地站了許久,神色有些發呆,好半響後才走近洗手台,捧起水往臉上一潑再潑,這就是為什麼那天佔南弦和她吵架?他認為她的退卻是自私、懦弱,沒有勇氣……為他的未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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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遺情,恨棄

當高訪公開向財經界宣布早在幾個月前已經把ODS收為淺宇所有,並以合約條件過於苛刻不能接受為由著律師給代中發函拒絕履行之前ODS與其簽定的銷售協議時,整個業界為之震驚,代中內部更是炸開了鍋。

正如佔南弦所料,事發後朱令鴻不得不第一時間聯絡潘維寧,希望他去說服益眾董事會同意代中以同類的其他軟件來替代ODS,然而在潘維安的刻意阻撓下,朱令鴻唯一能夠救命的一招也以落空告終。

代中還沒有時間去和淺宇打官司,就已經不得不面對擺在眼前十萬火急的事實,他們必須得在一個月內向益眾支付巨額違約金。

就在財經界爆出大新聞後不久,娛樂版忽然也喧聲奪人。

溫暖是看到溫柔帶來的報紙後才知道,在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繞了一圈後,好不容易才得以風平浪靜的她,又一次突如其來地回到觀眾的焦點裡成為熱門話題。

事件的女主角還是兩個人,這兩個人同樣還是她和薄一心。

不同的是這次她們兩人之間並無牽連,只不過是某報登了一張十年前她和占南弦的合影,同天裡另一家卻刊出了薄一心和潘維寧的吻照,由是引起軒然大波。

要知道未幾前佔南弦才送了一頂聞名全城的綠帽給朱臨路,誰想到還沒過多久,他自己頭上也被人戴了大大的一頂,如此振奮人心的戲劇化發展,想不讓八卦愛好者們津津有味地唾沫橫飛真的很難。

而本城曠世愛情故事之薄一心與占南弦是彼此初戀情人的經典傳說,終於被溫暖和占南弦的合照轟然推翻。

娛記們又再發揮無比豐富的想像力和專業挖掘精神,先是佔南弦為什麼忽然與她爆出緋聞得到了原來舊情復熾的正解,然後薄一心在與占南弦戀愛期間,曾遭遇潘維寧瘋狂追求的史前舊事也被翻了出來。

原本已等同於“狐狸精”代名詞的“溫暖”,忽然便得到了全城諒解,憐憫,吹捧,讚美,代為不憤等種種言論如雨後春筍,看得溫柔目不暇接,哈哈大笑。

“外面都在傳,說是佔南弦和薄一心外出吃飯時遺失了錢包,有人揀到後把他錢包裡的這張合影以二十萬的價格賣給了報社,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長情,到現在還把你的照片放在錢包裡。”

溫暖看看報紙,再看看自己,感慨道,“姐,我們是不是都變了很多?”

“坦白說你和他都變得很厲害,以前一個鋒芒畢露一個光彩照人,走到哪里人家不說你們是小小的一對珠聯璧合?可是現在呢,一個變得像天上的恆星遙不可及,一個變得像大門不出的深閨閨秀。”

溫暖輕輕搖頭,時光易逝,世事易變,容顏易改,情緣易折,這通通原是世途不可或改。

手中報紙翻過來,看到薄一心和潘維寧的照片,兩人的衣著式樣都很新,照片裡的背景,豪華瑰麗大朵浮雕式牡丹花的天鵝絨牆面,意示著某些高級場所,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那瞬間她腦海中極其飛快地掠過一些什麼,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是一時之間又抓不住。

在溫柔走後不久,溫暖完全沒有料到,薄一心竟會找上門來。

門鈴響時她還以為是溫柔落下了東西所以回來取,誰知道打開門一看,竟是身穿便服也顯絕色嬌妍的薄一心站在外面。

她呆了呆,緩緩拉開門扇,把人請了進來。

薄一心瀏覽著房子中的裝飾和擺設,慢慢踱到廳裡坐下,因為溫柔來過,幾案擺著成套的茶具,溫暖換過新的茶葉,盤坐在地做足一道一道藝序沏茶,時間過去良久,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過了三盞水,她給薄一心斟上茶。

薄一心端起,小口品嚐,讚道,“清氣持久,香馥若蘭,是明前龍井?”

“恩,溫柔帶來的,據說是七星柴灶炒製。”

薄一心垂下眼睫,“那天有些話我沒說完。”洗手間畢竟不是什麼適合談話的地方,“今天沒預約就過來,希望沒有打攪到你。”

“沒關係的。”

“溫暖,首先,我不會為當年向你道歉。”

溫暖笑了笑,“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不管你怎麼看。”薄一心淡聲道,“我從沒否認過,當初的確是背叛了你。”她可以去和任何男生交好,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同桌的男友。

溫暖起身,“要不要吃幾件小點心?”

關於多年以前,其實記憶自有主張,早已經漸殘漸缺抹輕抹忘,如果沒有人提起,也許再過幾年她便會忘得一乾二淨,相對於她人生的其他經歷,年少那段短暫的友誼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薄一心看著她走入走出,長久不再說話。

慢慢喝著茶,再開口時睫下浮起輕愁淡怨。

“以前看報紙提到你和朱臨路,形容你高貴典雅,溫和含蓄,我覺得很好笑,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你?後來我問南弦,溫暖真的是那樣嗎?他說,你很自閉。”

溫暖靜默。

“你知道南弦為什麼會和我走到一起嗎?”

溫暖好一會才笑了笑,說:“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希望——不管愛過我的人還是我愛過的人,餘生都幸福快樂。”所以,不管他當初為了什麼,只要現在的他寧靜開心,她始終會祝福。

“你非得那麼置身事外嗎?”薄一心譏誚地牽起嘴角,“讓我告訴你吧,他當初會接受我是因為我正好和你相反,那時你鐵了心要把他推離身邊,而我卻喜歡他喜歡得發狂,一門心思只想佔為己有。”

溫暖垂首,說不出話來。

“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已經很多年……那時在班上你以為你最好的朋友是我,卻不知道背地裡最妒忌你的人也是我,我妒忌你從一出生就被有錢父親捧在手心,也妒忌你那麼小就交了南弦這樣的男友,但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麼地方嗎?”

溫暖輕輕嘆口氣,“你好像說過。”說她不懂得珍惜。

薄一心的眼眸裡升起深深的隔離。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上天會特別眷顧你,你上課看漫畫下課打球週末談戀愛從不復習背書,可是分數卻永遠比努力付出的人考得還高。”

不僅課業上如此,就連琴棋詩畫和各種運動也無所不會樣樣精通,在男生中更是一呼百應,不管她說什麼都沒人會逆她的意,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人對她有太深的成見。

“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從來都不珍惜你的天分,別人費盡千辛萬苦也達不到的目標取不到的成績,對你而言卻輕輕鬆鬆就唾手可得,每一項都好像天經地義到你可以滿不在乎。”

薄一心輕啜手中的茶。

“你可以因為一時衝動而跑去夜以繼日地學鋼琴,卻在拿了比賽的第一名後覺得沒有挑戰性了而從此再也不彈,然後你改學網球,卻又在打敗校園無敵手後沒了興趣,每一項都是如此,到達一個高度後你就會放棄。”

她以前一直相信,不管隨便挑哪一樣只要溫暖好好地認真堅持,以後都會有所成就,但毫無機心的溫暖偏不,全都無所謂地當成日常的消遣遊戲,根本不求上進,日復日地踐踏著她自己所擁有的別人夢寐以求的天分。

這在當年,看在薄一心眼裡真是無比厭恨。

“不過我也得承認,那些女生包括我在內都很矛盾,在妒忌你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喜歡著你,你天性熱情,真誠,單純,快樂得沒心沒肺,你身上有些與生俱來的東西象陽光一樣總是感染著我們,所以即使你刁蠻任性到永遠只能你打別人、別人不可以打你,那些女生們也還是對你趨之若騖,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就說杜心同,是,是我唆使她去害你,可是當她真的那麼做時,我忽然就對她變得很厭惡,所以我失信於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想法,只覺得自己可以害你,可是當別人那麼做,我卻會不喜歡。”

她停了下來,神色自嘲。

“你知道嗎?曾多少年來你一直是我心裡無法達到的顛峰,為了超越你我從來沒有停下過努力,我今日的成就不是憑臉孔或南弦的財勢換來,而是這十年裡每分每秒都不曾放鬆過的刻苦付出,我沒有你的天賦,那我就比你更努力更拼搏,上天總不會連這樣都不許吧?”

溫暖輕輕咬唇,她真的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曾經給身邊的人帶來那麼大的壓力。

“這十年裡——你快樂嗎?”她問。

薄一心嗤笑出聲,“快樂只對你這樣的人才顯得重要吧。”

溫暖合上眼輕籲口氣,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與溫柔自幼失母,少年喪父,她們就沒有傷心事嗎?只怕未必。

只不過是,有什麼必要以一顆殘缺的心示人呢?

非要時刻提醒自己無依無靠,可能死了也沒人收屍的景況是多麼淒慘,在顧影自憐之後再自我暗示要頑強堅強,以從“活得不能比別人差只能比別人好”的成績中獲得心靈慰藉和自我滿足——非得那樣人生才算有意義麼?

可是如同天性的懶散,不管變故再大,她早習慣了隨遇而安。

這世上,能夠登頂金字塔的人只有萬分之一,其餘萬分之九千九百十九不管再如何出眾到最後也不過是個平凡人,有著平常人都會有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她也不過是這平凡眾生中的無名小蟻而已。

沉默良久,薄一心繼續緩聲道:“曾經一度,在你終於出現回來讀書時,我以為自己超越了你,不管走到哪裡我薄一心的名字人盡皆知,而從前輝煌得有如天人的你,最後也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普通的女大學生而已。可是,從你進了南弦的公司後我才明白,這些年來他對你隻字不提根本不是表示他已經忘了你,恰恰相反,正因為感情埋藏得太深,所以他才會對你的消息和行蹤完全不聞不問。”

薄一心攥著手中茶杯,眼底浮現無限悲傷。

“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即使我如此努力,到頭來就算能俘盡全天下男人的心,卻獨獨得不到他的,而你,那麼輕而易舉十年來什麼都不用做,卻始終盤踞在他心頭,卻偏偏直到如今——你仍然還是不懂得珍惜。”

溫暖仰起頭呆看著她,似乎不太能夠反應過來她在說著什麼。

“我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麼非得是你這個涼薄的女人,論感情你不會比我愛他更深,論付出你不會比我為他做的更多,論了解你不會比我更明白他的種種舉措,可是我卻永遠只能是紅顏知己,他內心有一個角落永遠只儲存著對你最深的情緒,他恨你當初堅持要分手,恨你一聲不響地離開,恨你那七年裡沒有回過一次頭,恨你直到現在還放不下往事去爭取,恨你就這樣避之不及地要把他拱手讓給我。”

溫暖跳起來,“別說了!”心頭有種微弱的澀痛壓得她無法呼吸。

薄一心把茶慢慢飲盡,放下杯子起身。

“當年如果不是南弦,我早被欠下大筆賭債的父親逼去做舞女了,是南弦供我讀完高中,也是他在我出道之初花了大筆的錢和力氣,才使我不至於受圈子裡那些男人的騷擾,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我薄一心的今日,溫暖,我坦白告訴你,佔太太這個稱呼曾經是我最深的夢想,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他,只是,我做不到像你一樣自私,永遠只顧自己單方面快不快樂。”

她邊說邊走向門口。

“你大概不知道,南弦最恨的其實是——他仍然愛你。你好自為之吧。”

空很陰,異樣的暗淡灰濛,在整一個下午,欲來的雨似在躊躇很久之後始終還是不願落下,似這種陰鬱低沉的時候永遠少不了音樂,溫暖在聽SENS的Aphrodite。

阿普羅狄,又譯作阿芙洛狄忒,羅馬神話中宙斯與狄俄涅的女兒,掌管人類的愛情和婚姻,亦即以美麗著稱的女神維納斯。

溫暖不知道這是連日來所聽的第幾張碟,因為它,她想起了古老的理想王國,已經消失的阿特蘭提斯,米蘭昆德拉曾經如是說:“很久以前,美就已經消失,它滑落到喧囂的噪音之下——語詞的噪音,就像傳說中沉入大西洋底的阿特蘭提斯島。惟一還留存下來就是語詞,年復一年,它們的意義越來越失去了明晰與簡潔。”

從當年離開後,她就開始厭倦言語,曾經有半年裡她隻字不說,這許多年來她唯一只喜歡音樂,一個人安靜的世界裡,只有音樂才是她永恆最好的伴侶。

落地長窗外的天空終於飄起了雨,撲打在樹葉和樓牆上,如絲如線,綿綿不絕地低低淅瀝,不知道為什麼心情那樣抑鬱,也許因為雨,也許因為這首帶點憂傷的低迴曲子。

阿普羅狄,那個美麗的維納斯,許盡人世蒼生的愛恨仇情,卻在神的天界裡最終也許不了一個圓滿給自己。

百無聊賴,她手中的遙控器把可以連播八碟的CD機翻過另外一張,這次是氣質神秘的北歐女郎在唱,Should it matter。

    這沒有什麼,

    我將做和已做的,

    和我的心一樣深,

    你始終是恆久不變的唯一。

    我聽到你如是說,

    可我想你根本不知,

    我希望我能夠是你最忠誠的。

Should it matter,此時此刻仿似唱出她後悔了半世的心,有那麼一瞬她想拿起電話撥給佔南弦……然而最終還是心怯,放下一整天都抓在手裡的,對著空氣無能為力地合上了眼睛。

薄一心有一點說得沒錯,的確,她懦弱。

她的愛情和勇氣在碾轉多年間早已消磨成灰,只剩下一點猶未肯徹底死心的餘燼,即使把它扇旺,也未必能感動佔南弦已冷硬如鐵的石心,但如若失敗,則一定會反噬她這一生。

所以,她非常懦弱,一直以來不敢踏出真正關鍵的那一步。

只是薄一心已清楚地讓她知道,佔南弦恨她的退避,他強硬的自尊心不會容許自己對她再有任何表示,若她選擇再度離開或繼續沉默,一切,極可能會就此成為定局。

她不肯定自己對他的愛能否克服內心深處的恐懼,因此生再不想重回那段漫長黑暗自我療傷的日子,然而這也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她惶恐不安的是,她不知道他對她的餘情是否真的足夠讓他徹底拋開從前。

他對她一步一步地撩撥招惹,向她索求無條件的全然付出,卻從來沒有說過——哪怕是暗示,他以後會和她一起。從來沒有。有沒有感情是一回事,兩顆傷痕累累的心重逢後能否再度在陽光下開始,是另一回事。

大概就是這點,讓她患得患失,始終卻步不前。

一遍復一遍,依然還是那些曲子,在已近停下的微雨中不見斜陽,惟有獨自的阿普羅狄。

當夜幕降臨,她終於還是起了身,換過衣服,開車出去。

漫無目的地在華燈初上的潮濕天空下游走,擦過高樓霓虹,滑離茫茫車流駛上不知名的路,當意識到越走越幽靜,車道漸闊而兩旁林木漸蔥鬱時,已經停在了半山洛陽道一號緊閉的閘門前。

熄了引擎,她伏在方向盤上瞑目許久,之後才疲憊地抬起頭,張開眼簾時看見遠程電子控制的閘門正無聲地自動打開,鑲嵌在門柱上監視器的液晶屏卻依然黝黑,沒有閃過任何光影。

發動車子,雙手把在方向盤上,她久久沒有動作。

到底應該進去,還是掉頭離開?

躊躇一刻之後她作出了決定,咬咬唇,把車子緩緩退後,方向盤往右一打,再不猶豫直接駛了進去,世事不能重來,所以她沒有任何機會改變過去,她唯一可以做的,僅僅只是努力嘗試將來。

當從後視鏡中看見閘門迅速合上,再回頭無路,她的心內反而有種豁出去後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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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與草地在車燈外一一隱去,生或者死,得或者失,就這樣了。

遠遠便看見一道人影站在主宅外,以全白樓層作背景,空曠的草坪,橘黃的鐵藝路燈,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從車裡下來。

浴雨後的微風帶著青草氣息拂起他鬢邊髮絲,有幾縷墜落,似遮未遮著眉下那雙幽潛的眼,瞳色非常暗沉,深如黑夜沒有盡頭,眸心交織著長睫陰影和淺淺橘波形成奇特光影,彷彿透出一絲飄忽情緒又顯複雜無邊。

他的眸光那麼異樣,如深海旋渦,以至後來她一直記得這夜他的眼。

“為什麼來?”他平靜地問。

“對不起。”她早應該親口說出這一句,“對不起,當年是我傷害了你。”

“我不想聽這個。”

“那枚印章,請你再送給我一次。”溫暖的弦,在事隔多年以後,你可依然還是我的弦?

“我不要聽這個。”他說,薄唇漸抿。

“我看了報紙上薄一心和潘維寧的照片,那是在金壁王朝是嗎?潘維寧想害我是因為他想把我從你身邊趕走去成全薄一心,而薄一心之所以想害我,其實不是因為你,而是她以為潘維寧真的追求我,還有你一而再強調不許我接近潘維寧,是因為你早知道薄一心現在愛的人是他,是這樣嗎?“

“我不要聽這些!”他一把將她壓在車門上,人隱隱焦躁,“告訴我,你為什麼來?”

半垂的長睫內升起霧汽,她低低地問,“你呢?你為什麼開門?”

他的右手倏然握上她的脖子,力道深了又淺,似極力控制,最後以額抵著她的額,如絕望的困獸嘶啞了聲線,似脅迫,似誘哄,還似懇求, “就一句話,有那麼難嗎?乖,快說,快告訴我。”

最後的心理防線被他夾雜著痛苦和渴望的急切全然扯斷。

她抱著他,顫聲輕道,“我愛你,真的愛,愛到不敢再愛的地步。”

他剎時再也不動,全身每一寸線條都變得極其僵硬,任她雙臂環抱著自己的腰身,整個人呆呆地全然失去反應,彷彿不相信耳中所聽到的這些說話,又彷彿一顆心在石化了一千八百年後,終於還是等來了她親口說出這一句,無邊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此時此刻的他心底毫無歡欣,惟只覺大悲大慟。

她伏在他胸前,因強抑心間直衝眼眶的酸澀而沙了嗓音。

“不管過去多少年,不管遇見什麼人,不管經歷多少事,不管我身在何方……我愛你,從來,從來沒有變過。”

他幾不可察地抬了抬肩,將她感覺到他動作而想抬起的頭壓回自己的胸膛,他的手臂終於環上了她的背後,把她緊緊箍在懷內,力氣之大似渴望就這樣把她勒死了讓這一刻定格成永恆,永別過去。

夜色靜謐,不遠處傳來一兩聲蟲鳴,然後是風過樹梢的微沙之音。

她悄然止住了微滲的淚,隔著一層襯衣她手掌下緊貼著的他的肌理,也慢慢恢復成了韌軟。

他終於開口,說話很輕很輕,“為什麼現在才來?為什麼現在才說?”

拂在耳際的氣息,輕到她需要確認,“什麼?”

“為什麼讓我等了那麼多年?”

“我——”臉龐被他熱燙的頰線擦過,他堵住她的嘴將她壓向車門。

后腰被車把猛磕得生痛,她試圖把他推開一點,這輕微的抵觸動作卻如導火線一樣使他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他全身線條再度僵硬,掣住她的手幾近發狂地捲咬她的唇舌,兇猛到令她無法呼吸,下一秒臀後傳來接觸到金屬的冰涼,那種冰涼感迅速傳遞到她被外力強硬抬高的大腿。

剎時她的緊窒被逼張到最大容限,他一寸寸無情地推入直至把她完全漲滿,她咬緊牙關,掂高著地的腳尖嘗試舒緩不夠潮潤的難受充塞感,而他忽然抽動,剛硬牽扯她緊絞著他的內壁引發尖銳撕痛,她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因此而緊縮,忍不住叫了出聲,“弦……會痛。”

“你有我痛麼?”傷心到了極點的反問讓她幾乎澘然淚下,她被勒抱得喘不過氣,只在耳際聽到他恨極的輕輕悲鳴,“為什麼狠心到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南弦……”她痛得苦叫,耳朵中收進他的說話,意識卻被他的抽扯撕得全然渙散,無力地攀住他的肩頸,她強忍得額上滲出了汗,“別再動……”

他在激喘中停下所有動作,“第三件事。”

“什……麼?”

“你許諾我的三件事,現在,第三件。”

“哎……你……你說。”

“這一生,不許有別的男人。”

  她一怔,別的男人?他已然動作,“快答應!”

“你……”

他猛然加劇,毫無耐心,“別廢話。”

她的思維被震得無法集中,雖不再扯痛卻因他過快的速度而仍難消受,理智散失的她睜不開眼,徒留的反應是順承他心意,“哎……好… …”

唇邊彎出絕美的淺淺微笑,他終於緩下節奏,嗓音輕如夜魅,“吾愛,這一次,我會好好寵你……”

近來各大報皆爭相報導,對於之前溫暖事件淡不回應的佔南弦,在薄一心和潘維寧傳出緋聞後,在出席某個宴會於入場前被記者攔下時,一反常態地面對攝像回答了問題,高調表明自己的態度是絕對信任薄一心。

由此眾皆揣測,佔南弦是否因此事而非常不悅。

這日下午,淺宇六十六樓總裁辦公室裡,高訪和管惕剛從益眾回來。

“事情辦得怎麼樣?”佔南弦問。

管惕嘿嘿笑道,“高訪很委婉地轉達了你的意思,如果潘家無法就此事給出一個讓你滿意的答覆,你會不惜任何代價像打擊代中那樣擺平他們。”

此話一出,當時會議室裡在座的潘家大老們無不臉色微變,業內有眼所見,佔南弦在短短幾個月內,就把已經富過三代的代中玩得一蹶不振面目全非,已到了很難翻身的地步。

佔南弦勾了勾唇,“高訪,我們幕後所控益眾的股額已經達到多少?”

高訪笑,“要是讓各大基金聯手拋盤,足夠把益眾股價打下去百分之四十。”

管惕驚道,“真狠,基金這樣異動,肯定會引起大戶和散戶們的恐慌而跟風出倉,到時益眾想控制局面都很難。”

“先出一部分,下午收市前把他們的股價打下百分之十,當作是警告,如果明天他們還沒有明確的答復,就等著籌錢救市吧。”

管惕假裝抹抹冷汗,“高訪,我發現一個真理,就是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惹,但絕不能惹到占美男,否則一定死無全屍,你說潘維寧誰不好追,偏偏去追一心,唉,真想為他掬一把同情淚。”

佔南弦瞥他一眼,“據我所知,最近好像有一個人你還真的惹不起。”

管惕眼光閃爍,“我不是惹不起,我是大人不記小孩過,隨便讓讓她。”

高訪搖頭,“你明知道她和溫暖要好,所以不喜歡張端妍,還非得一視同仁,在她面前像逗溫暖那樣逗張端妍,她不給你臉色看才怪。說真的,你在鬧什麼彆扭?”

佔南弦淺笑,“他是吃醋,前段時間有個新聘回來的經理,上來六十六樓開會時發現丁小岱竟然是他高中學妹,一時同門相認,忘乎所以,天天約她午飯,於是就——”他攤攤雙手,一副“你明白啦”的樣子。

管惕嘟嘴,“佔美男,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你說你既然那麼重視一心,為什麼還去招惹溫暖,要不是那個豬小妹認定是你害得溫暖離開,無端遷怒把我當成豬的朋狗的友,我也不用遭受那些非人待遇。”

“好吧,既然是因為我,那我把你的豬小妹調下去做你的私人助理,隔絕除你以外其他任何男人的狼爪,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恩哼,這還差不多,我勉強原諒你一次。”

一旁的高訪失笑,他看看佔南弦,“說起來,挺長時間沒見溫暖了。”

佔南弦靠向椅背,微微一笑,“我上星期見過她。”

兩人一怔,管惕道,“難怪,我說你最近怎麼那麼反常。”整日里笑咪咪地好像心情出奇地好,那些高階們因為摸不著頭腦反而變得心驚膽戰,私下都在問總裁是怎麼了,卻原來是從小溫妹妹那裡充電了,“佔美男你到底和哪個在一起?不會真的想妻妾同堂吧?!”

佔南弦星眸一挑,“我就是這麼想,不然你告訴我——我喜歡和一心戀愛,卻喜歡和溫暖上床,你說我該選誰?我聽你的。”

管惕叫起來,“佔美男你瘋了?!”

“說,如果你是我,你選誰?”

管惕為難地蹙眉,“按說一心跟了你那麼多年,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拋棄她,可是在情,我又覺得你心裡真正喜歡的是小溫妹妹,這還真是個兩難的問題。高訪,要是你你選誰?”

高訪笑,“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這時桌面的電話響起,佔南弦摁下對講,擴音器中傳來張端妍的聲音,“佔總,溫暖在一線。”

他的雙眸驟然閃過晶光,下一瞬卻暗得如鬼似魅,緩慢彎起唇線,神色深得格外難以捉摸,他道,“以後凡是她的來電都說我不在。”說完便切斷了通話。

管惕和高訪愕然對望,後者忍不住道,“南弦你在幹嗎?”

佔南弦轉過皮椅面向玻幕,背對著辦公桌對面的兩人,隔著又高又厚的椅背,平穩得不帶一絲情緒的說話聲從空氣中傳來,“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淺宇?”

管惕和高訪面面相覷。

“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一心到現在還不結婚?你們知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同意讓溫暖上六十六樓?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在她做我的秘書後我就搬到了淺宇附樓?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在洛陽道建一座宅院?”

高訪皺眉,管惕卻似有所悟。

“惕,還記得在飛機上,你問我發生了什麼嗎?”

“記得,你說那時你母親管不了你,只好叫你父親回來。”

皮椅後一片死寂,靜得能聽見一絲細微的有點紊亂的呼吸,佔南弦低聲道,“我父親沒有回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怎麼了?”

“他所乘的航班……飛機失事。”

當他知道這個消息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毀滅全世界,他覺得人生已經到了盡頭,往後不管如何都再沒有意義,不過最終他沒有把那個瘋狂的念頭付諸行動,因為有一個人比他更不想活下去,那就是他的母親,他在她面前跪了三天三夜,陪著她不吃不喝,最後才讓她重拾生存的意願。

“你們相不相信有時候世事真的很邪?當我陪我媽去航空公司領取賠償金時,竟然發現,溫暖的爸爸也在罹難名單中。”

原本遷怒使他恨到無以復加,禁止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當看到溫和也在是次空難裡死於非命時,他的心情在震驚中變得非常複雜,第一個想法是不知她怎麼樣了,緊接著想以後她怎麼辦好?

她從小被父親捧在手心裡像公主一樣供養,世界單純得沒有灰色,也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如果連他都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更無法想像她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我強忍著一直沒去找她,這樣過了兩週,在父親的事情處理完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我找了一個下午去她們學校……我很想看看她,想知道她還好不好……誰知道去到時,卻看見她的座位空空如也,一心這才告訴我,她在舉行完溫爸爸追悼會的第二天就去了英國……當時我覺得心裡有些什麼東西,徹底死了,永遠也不會復活。”

當一種傷害足夠巨大,人就會在心死的麻木中變得平靜。

那時他就是這樣,因她的離去,曾經的一切全都隨風而逝。

他恢復了正常生活,每天早上按時回校,下午回家陪伴母親,晚上按時休息,專心課業,成績斐然,然而只他自己知道,在她走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除了上下課外他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做過什麼。

那段空白的記憶要過許多年之後,他才能夠慢慢回想起來。

曾那麼深愛過。

玻幕外遙遠天邊出現火燒一樣的紫霞,漫天絢麗美得驚人,卻在短暫的黃昏裡迅速黯淡,最後消弭於悄然拉起的灰暗色夜幕。

佔南弦收回飄離無限的視線,嗓音平靜依然。

“你們知不知道,今天這個電話,我已經等了多少年?”

答案是,整整十年。

這十年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著一個目標,這十年來的每一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到底還要再過多久,多少年,多少時候,她才會——回來他的身邊。

“從我十八歲和她分手到現在,今天,是她第一次找我,十年來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是她第一次和我聯繫,是她第一次想到我。”

整整十年。

誰又知道,這十年對他意味著什麼?

記得漁夫和魔鬼的故事嗎?

在她離開後的第一年,他曾天真地心存祈盼,希望她什麼時候看開了,放下了,想他了,會主動和他聯絡。

第二年,依然還是沒有她的一點音訊,他開始失望。

第三年,對她的思念漸漸變成了恨,他想不通,難道過去的感情全是假的?她怎麼狠得下心就這樣消失?

第四年,他在等待中逐漸絕望,開始刻意讓自己遺忘。

一年又一年,他把自己徹底投入到工作中,曾經有一段時間,每天早上醒來他都去照鏡子,想看看自己的頭髮已經等白了沒有。

七年過去,在漫長的等待中對她的愛和恨終於兩皆變淡,終於,他接受了她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

就在他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認真地向薄一心提出訂婚之後,她卻在他的訂婚宴上突然冒了出來,沒有人知道那一瞬他的感覺,如果可以,那一刻他很想、親手殺了她。

在她家樓下決裂的那一晚,他曾指著她的鼻子說,總有一天他會超過朱臨路,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回到他身邊,事隔七年,七年後當他在自己的訂婚宴上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在心裡告訴自己。

總有一天,他會把她施之於他的種種,一樣不少通通還給她。

他對著玻幕上自己的鏡影彎了彎唇,鬢髮尤未白,在十年之後終於還是被他等到了這一天,不管淺宇的成就再大,從來就不是他的目標,他努力那麼久,無非就為了這一天。

他會讓她知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她說走就走,想回頭就回頭?

唇邊悄然彎出深得異樣難解的笑痕,“高訪,叫人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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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5: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拒見,反追

在淺宇的多重施壓下,尤其益眾股價異動讓潘家大駭,一查,發現拋售他們股票的各大基金手中仍持有的益眾流通股總額高得超人意料,如果這些股票繼續被大量拋售,後果會不堪設想。

事態緊急,潘家當機立斷馬上召開家族會議,潘維安自動請纓去與佔南弦磋商,帶回來的結果是,佔南弦的態度非常強硬,什麼條件都不接受,只要求潘家必須把潘維寧除名。

關係極其複雜兼心裡各有盤算的潘家人,很快就以超過半數的同意通過決議,決定由潘父出面登報公開和庶出的潘維寧斷絕父子關係,把潘維寧趕出家門,有生之年不得重回潘家大宅。

得勢的潘維安又趁機提議,不如把原來給代中的案子還給淺宇去做,並適當給對方多一點利潤,以使益眾和淺宇的緊張關係得到真正緩和,讓佔南弦熄下餘火,這個建議幾乎得到所有潘家人的讚同。

然後潘維安在操作合同時,暗中把代中給益眾的賠款分散做進各項採購裡,變相地把錢轉移給了淺宇。

至此,佔南弦和潘維安的暗箱交易全部達成。

當潘維安好奇問及潘維寧和薄一心的照片是誰提供給報紙時,佔南弦淡笑不語。

至於禍不單行的代中,在賠款之後更是資金短缺,信譽破滅、股價暴跌、黴事纏身、生意稀少、周轉不靈加上不少機敏的高階另謀出路,內部還傳言為了縮減開支要小規模裁人,簡直是敗如破竹,大勢已去。

而佔南弦更在和益眾簽好協議的翌日,公開宣布收購代中。

形勢比人強,消息一放出去,還沒等高訪逐一聯繫,那些手裡握有代中不能在流通市場出售的股權份額的董事已急不可待地上門,就連代中的親族皇戚們也蠢蠢欲動,都想趕早一步向淺宇賣個盡可能好的價錢。

溫暖放下手中的報紙,看著版面上佔南弦的側影,有些怔然。

這些日子以來,無論她什麼時候撥打他的,都是一把溫柔的女聲說,“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打到他辦公室,直線永遠沒人接,打給他的秘書,張端妍總是禮貌地和她說他出差了,打給丁小岱,誰知道她調到技術部跟了管惕,職員卡換過之後已經不能再上六十六樓。

溫暖看著自己的,沉思了下,她撥給高訪。

響過三聲後有人接通,“溫暖?”

“高訪,打攪你了,請問——南弦在哪?”

“他出差去了。”

“你能不能聯絡上他?”

高訪遲疑了下。

溫暖的心終於微微一沉,勉強笑笑,“不方便?”

“其實——”

“他不想接我的電話,是嗎?”

高訪沉默,讓他說什麼好?

溫暖輕聲道,“我明白了,謝謝。”

掛了電話後她躺在沙發上,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忽然之間,毫無端倪地,她已經成了佔南弦的拒絕來往戶。

她抄起車匙出去。

二十分鐘後到達淺宇地下二層,把車停好她去按他的專用電梯,按鍵上方的小屏幕要求輸入密碼,她摁入零九零九,液晶屏閃了閃,打出一行字, “密碼錯誤,請重新輸入。”

她怔住,重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再輸進去,確認沒有錯。

液晶屏再閃了閃,“密碼錯誤,請重新輸入。警告,如再出錯將通知保全中心。”

退後兩步,她深深呼吸,密碼被改了。

她望向冰冷鏡面中的自己,那鏡影的最上方是攝像監視器,如果此時總裁辦公室裡有人,那麼她的影像早被投在牆面的白熒上,系統會自動發聲請示端坐在辦公桌後的主人,是否打開電梯讓人上去。

朱臨路一直說她蠢,也許,她剛才的蠢樣,已經落在了別人眼裡。

她再度撥通高訪電話,“請他抽空見一下我,只需要三分鐘。”

他不能這麼殘忍,如果真的只是一場遊戲,也請給她一個明確的結局。

“南弦真的不在公司,他有很重要的事去美國了。”

“那麼請給我他的聯絡電話。”

高訪沉吟,似乎在斟酌該如何用語。

“高訪,如果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他的意思,我會感激不盡。”

“你等我一下。”

兩分鐘後高訪來到樓下,遞給她一個小盒子,“南弦走之前交代我,要是你來找他,就把這個給你。”

溫暖打開盒子,紫絨上是一根精緻的鉑金項鍊,那枚她還給他的田黃石印章串在鍊子當中成了吊墜,石身已被雕成精巧玲瓏的弦月樣,中間還鑲嵌有她說不出名字的青藍色寶石,隱隱閃著流光。

她笑了笑,“他什麼意思?送給我的紀念品嗎?”

她的反應之快令高訪驚訝,“是,他說給你留做紀念。”

“就這樣?”沒別的話了?

“他和一心——”高訪輕呼口氣,“他們會在兩個月後舉行婚禮。”

手中的鍊子應聲落地,溫暖僵在當場。

婚禮?他和薄一心的婚禮?兩個月後舉行?

這就是為什麼——那夜他會說那麼怪的話?他要她承諾為他守身,就是因為他打算去和別人結婚?在她那樣對他剖心掏肺之後?他準備就這樣一腳踹開她去和薄一心結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微笑,彎身揀起地上的鍊子,再微笑,轉身離去。

佔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禮,會在兩個月後舉行。

不知道把這個消息賣給娛記,她可以得到多少報酬?

佔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禮……他要結婚,他要和薄一心結婚。

結婚?哈哈哈,結婚!要恭喜他了,結婚。

她撥通朱臨路的電話,“你在哪?現在能不能來我家?”

“暖暖?怎麼了?”

她輕輕一笑,“沒什麼,就是想找個人陪我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你現在在哪裡?”

“回家路上——”

眼前車影一晃,她猛踩剎車,吱聲厲響後對面的車子停在路邊,車主推門而下,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你瘋了?!”

朱臨路緊張地問,“暖暖,什麼事?!”

她掛掉電話,一手把方向盤,一手擱在車窗,微探身子出去,站在車前方的男子長著一張峻臉,濃眉大眼神采奕奕,體魄挺拔強健十分帥氣,她笑顏如嫣, “給你三秒鐘走開。”

他明顯一愣,馬上怒容滿面,指著她喝道,“你下來!”

她收回腦袋,腳踩油門,三,二,一,車子疾飆過去。

“啊——死瘋婆子!媽的——下回別讓我再見到你!”

叫罵聲被撇得越來越遠。

居然沒有撞到,真是讓人遺憾,下一次她找佔南弦來試試。

在響,她看也不看,連連衝過紅燈。

當朱臨路臉色發白地衝上溫暖的住處時,發現門大開著,她躺在沙發里,睜眼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象具失去精魂的長發娃娃,就連有人進來也毫無反應。

雖然神色不對,起碼她人安安全全在這裡,他鬆了口氣,蹲在她面前,搔搔她的腦袋,“怎麼了?”

她搖頭,翻身朝裡蜷成一團。

茶幾上有一個沒拆開的大信封,朱臨路拿起看了看,是某所私家醫院快遞過來,他關心地問,“你生病了?”

“沒有。”她懶無情緒,“早些時候有天半夜心口疼醒,南……弦讓我去看醫生,一直拖著沒去,最近有空,所以去做了個全身檢查。”

他將她的人扳過來,“那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她也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輕聲道,“他避開我。”

朱臨路不出聲。

“高訪說……他兩個月後結婚,和薄一心……”

“暖暖。”朱臨路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他抹了把臉,道,“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當年我沒把你的履歷寄給淺宇,我抽起了那一份沒寄出去。”

溫暖只覺腦袋一陣暈旋,她強迫自己慢慢坐起身。

“這就是你一直反對我接近他的原因?”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佔南弦從開始就設了一個局?只等著她心甘情願,一步一步地踏進去?她用雙手按著太陽穴,很暈,面前的茶幾和人影如同相機調了四十五度天旋地轉,想站也站不起,失重的身體軟綿倒下在沙發里。

“暖暖!”

她在黑暗中勉力撐開眼皮,“給我一杯水。”

他匆忙倒來,滾燙的玻璃杯暖著冰冷手心,她慢慢喝下去。

被震碎的思維逐漸連了起來,串成清晰的線。

首先是兩年前,她畢業時投給別家公司的履歷不知為何出現在了淺宇,遲碧卡約她面試是有人刻意的安排,目的是為了讓她獲得這份工作。

然後,不久前佔南弦的前任秘書楊影離職,按規定升任者必須在淺宇服務超過三年,工作成績比她優秀的杜心同和張端妍都被刷了下來,獨她以短淺的兩年職資被破格提升。

電梯密碼,他在附樓住所裡的CD,他在洛陽道的房子和設施,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包括薄一心一而再在她面前的出現,全都是——只是一個博大縱深的局?

就因為當年他曾經發過誓,要讓她自己心甘情願回到他身邊?由始至終,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出於餘情未泯,而是,而真的僅僅只是——為了實現他當初的誓言?

從兩年前她進淺宇時就開始佈局,他要把她當初曾加諸於他的痛苦釋數還回,讓她也領受一趟那種被深愛的人無端拋棄的痛苦和絕望?他對她就像對待冷氏、代中、益眾和大華的生意一樣?一環扣一環的連環計只不過是為達目的?她——只是一項他需要完美實現當年目標的案子?

溫暖合上眼,用力搖頭,不,“臨路,我不相信。”

朱臨路不可置信地瞪著她,“你說什麼?!”

“臨路,你不明白,不應該是這樣的。”

全世界都可能會傷害他,但絕不應該包括佔南弦。

沒有人曾比他更寵她,那時她少一根頭髮他都會自責半天。

“我他媽的——”朱臨路中止自己的暴喝,煩躁地耙耙頭髮,女人怎麼都他媽的這副德性!蠢起來全世界找不到藥醫!

“暖暖,當我求你,別做夢了好不好?到底我不明白還是你不明白?我以在女人堆裡打滾超過半輩子的經驗告訴你,當一個男人真心愛上一個女人,絕對不會是佔南弦對你那種游刃有餘的表現!你是眼睛瞎了才看不出來?他不但自己始終收發自如,對你的情緒更是拿捏得恰倒好處,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 ”

她深深呼吸,無法反駁他說的都是該死的事實,“什麼呢?”

“這意味著他在泡你,僅僅只是泡而已!他在泡一個他感興趣的女人,但並不打算真正投入,在我們這些公子哥兒的圈子裡,通常這種情形的結果都是,泡到手後玩膩了遲早拜拜,也許可能會收起來做一段時間的情人,但絕不會把這種隨時隨地都能上的床伴考慮作妻子人選。”

手中的水從杯裡晃出潑落地面,她全身發抖。

“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這麼白?!”

她將臉伏下埋入膝頭,本來已抱定主意不管朱臨路說得再有理有據,她都要等一個佔南弦親口承認的答案,但,胸腔內最軟的肋骨被他無心的說話如薄刃劃過,完全無備之下斷成兩截。

隨時隨地都能上。

心口好痛,好痛,像被強力撕扯,難受得無法抵擋。

她用手撫上,不覺碰到一抹冰涼,掛在胸前的田黃石此刻就像利刃一樣,剖開了記憶提醒著過去的種種。

“暖暖?!”朱臨路輕拍她的肩。

“讓我靜一靜。”

讓她好好想一想,他曾經給過她多少暗示?他叫過她離他遠一點,以前不明白他那種無來由的憫憐眼神,原來……是因如此?隨時隨地都能上……從一開始他就無懈可擊地演繹了這一點?

她,溫暖,只是一個他隨時隨地都可以上的女人,僅此而已?

朱臨路嘆氣,“任何一個男人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初戀情人,但這僅僅只是天性使然,就算他真的對你還有點殘留的餘情,也並不代表什麼特別的意思,他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很可能只是為了緬懷自己的過去,你告訴我,這麼久以來你什麼時候曾聽他說過會離開薄一心?”

“你的意思是……”

“他現在純粹只是難以啟齒和你說聲到此為止。”

“所以才選擇避而不見?”希望她自己知難而退?

“我相信是這樣。”

她蜷成團縮回沙發裡,一切已接近水落石出。

只除了還有一點她想不通,她已如他所願,把自己的心捧出去任他宰割——卻為什麼,他還開口向她要一個此生不能再有別人的承諾?為什麼他還要這樣做?

那個心思如謎樣變幻叵測的男人,在反復玩弄她的情緒後突然丟給她一顆炸彈,他打算拍拍屁股去結婚,而以她有生以來對他的了解,偏偏知道他就算把結婚當成某個計劃中的一環在玩,也是玩真的。

思緒混亂如麻,且徬徨恐懼,他到底,要她怎麼做?

說不清楚為了什麼,只是一種直覺,一種從前曾無數次出現在他與她之間的心靈默契,她有隱約的感知,彷彿他在給她最後一次機會,謎底卻隱晦得她無法捉摸。

如果她就此撤退,那麼兩個月後他會成為別人的丈夫,從此與她真正陌路,絕不會再有任何交錯。

而即使她鐵了心對他死纏到底,過程中只要有一步出錯,不能讓他完全滿意,那麼他也會——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做,但有一點顯而易見,定是以某種她不知道的行事方式折磨她,而這種折磨會貫穿未來,他已經向她預支了一生的時間。

不許有別的男人……從她離開到返回,到再次對他親口說愛,她曾從他身邊消失的時光,他反過來要她承諾還他一輩子。

儘管當初的分離幾乎讓兩人徹底割裂,然而再度重逢之後她與他共知,不管過去多少年,他們之間有些純真的東西永遠不變,那是獨獨只存在於他與她兩人之間,一種奇特的無條件的信任和相互了解。

她的一句說話一絲眼神只有他會明白,他的一個動作一些念想也只有她會了然,這就是朱臨路薄一心或其他任何人所不能感受到的,只存在他與她兩心之間的一些東西。

除了他與她,這世上誰都不是,曾加入他倆當中親身經歷的人。

由此好比她固執地認定他不會真正傷害她,可能他也有些確信的東西,譬如,她對他的愛——他一直在等她開口,繼而在確認她的感情后,以此為籌碼,來達到一種她未明的目的。

計劃如此縝密精心,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如果他的目的僅僅只是要她也去經歷他曾經因她而受過的傷害,那麼就算要她求他一萬年也沒什麼,她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回他的心,世界那麼大,她唯一的心願無非是餘生都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然而讓她深深害怕的卻是,所有這些全出於她不能確定的猜想而已,在真假當中只佔一半的機率,要是——要是萬一事實正如臨路所言……她翻來覆去,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

先布起一個迷陣,然後給她留下一點似有似無的蛛絲馬跡,讓再怎麼了解他的她也始終不能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麼?他到底想要她做什麼?

是把他的遊戲展開到最顛峰,將她玩弄至對他的愛念欲罷不能,期待有朝一日看著她在他面前求生求死?還是想把情景還原到他們決絕的最初,等待著這一次她是再度放棄還是真正懂得了珍惜?

萬千思緒延伸到盡頭皆觸及銅牆鐵壁反彈而回,怎麼也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只絕望地知道,黑暗中看不見的死途無數,而她,從洛陽道那兩扇古銀的大門在身後關起時已不能回頭,只能無助地在他布下的迷宮裡找尋不是死巷的出口。

一顆心空懸在極其脆弱的細絲下無邊恐懼,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會使那根細絲斷裂,而她會就此沉亡。

活路只有唯一的一條,但願——但願他仍愛她。

可能是成年後已柔順得太久,所以連溫暖自己幾乎都忘了,一旦對某件事卯起性子,她會有多固執多堅持,不分白天黑夜,她每天不是堵在淺宇就是守在洛岩道佔南弦和薄一心的住所,或是在洛陽道佔宅的大門外。

當溫柔和朱臨路發現不管如何苦口婆心或破口大罵,都無法扭轉她不見棺材不流淚的固執時,最後不得不雙雙放棄了電話和人肉轟炸試圖與她溝通。

而佔南弦偏偏就像已人間蒸發,無論她費盡千方百計,永遠都是徒勞,連他的影子也見不著絲毫。

如此反復一週後已是人盡皆知,溫暖三番四次闖上淺宇六十六樓。

履度撲空似乎也在她意料之內,她極其沉默,只是堅持不懈地日復日早出晚歸,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苦海無邊的守侯上。

年少時她曾把許多東西都當作理所當然,尤其是對占南弦。

不料風水輪流轉,今年到她家,現在換她追求他。

記得那時,假日里不管什麼緣故外出,他永遠與她攜手出現,從不會放她一個人落單,而要是他沒空,她也沒興趣獨自參加什麼活動,寧願留在家裡等他忙完來找,久而久之,他們生活的全部就是對方,兩人活在甜蜜的小世界裡,每日只要有著對方已覺心滿意足。

佔南弦寵她甚至遠遠超過她的父親。

每個週末他都會早早過來,因為他需要花一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的耐心,才能把她哄起床來吃他認為重要的早餐。

只要溫和與溫柔不回家吃晚飯,不管他人在哪,都會六點前準時過來為她煮三菜一湯,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外賣,在沒人照顧的情況下肯定是抓起餅乾水果隨便了事。

不管她怎麼生氣,怎麼打他,怎麼跟他吵架,怎麼把他趕走,半小時後他一定會再出現,至少也一定會給她電話,因為他知道她的火花脾氣維持不到十分鐘,過後就會覺得委屈,會很鬱悶地想他。

她的所有衣物,從外到內連鞋襪帽子手帕,全是他一手包辦。

第一次來潮,是他一項項教導她生理知識。

生病發燒,是他徹夜不眠陪著她在醫院的病房裡。

從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一段讓人柔腸百轉的回憶。

所以,她很想很想知道,她必須得知道,最後見到他的那一晚,他俯首在她耳邊輕吟的究竟是“這一次”,還是“最後一次”?那時她的神誌被他纏得凌亂混亂,而他說得又啞又低,她根本沒有聽清。

溫暖向淺宇地下二層總裁專用電梯緊合的鏡面輕呵,然後用指尖在薄汽中,一遍復一遍勾畫那雙含星的眼睛。

“溫暖。”

一聲輕喟讓她倏然回首。

高訪站在五米開外,不遠處的員工電梯正緩緩合上。

她微微失望,“是你。”

“適可而止吧。”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他肯見她一面,哪怕只一分鐘。

“你的行為已經給我們帶來了很大困擾。”

“有麼?”她微微一笑,雖然每次出現都會讓淺宇所有員工第一時間停下手中工作,豎起耳朵收聽一層層傳遞上去的最新進展,但起碼,她還懂得沒給他們引來其他不必要的麻煩,譬如記者。

“南弦的性格相信你比誰都了解。”

她當然了解,他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他分毫,只是,“高訪,我相信他也比誰都了解我的性格。”既然他要把她逼得無計可施,她會出此下策不是應在他意料之中?

“溫暖,聽我勸一次,回家去好好休息,暫時別來了,等南弦回來我會告訴他你來過。”

她垂首,“謝謝你,不過……我還是想等到他回來。”

高訪無奈地搖了搖頭,“等到了又怎麼樣?能改變現狀還是能改變結果?你何苦——”他把後半句咽了回去,然而那不忍出口的幾個字,在他愛莫能助的眼內已表露無遺。

她何苦——如此辛苦自己,又為難對方。

背挨著電梯慢慢滑坐在地面,她習慣性地將臉埋入膝頭,拋開一切這樣苦苦守侯,到頭來,他派人來叫她走,她在黑暗中笑,“就算想我死,也應該讓我做個明白鬼是不是?”

“他過兩天回來。”高訪輕道,“會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婚訊。”

溫暖緊緊咬著膝頭的褲子,襯衣內田黃石觸著的心口不可抑制地又隱隱刺痛起來,她聽到空氣中飄起一把嘶啞無助的聲音,說話出口才知道原來發於自己。

“你走,走開。”

原來一切推斷都是敏感和多餘,原來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後的事實,他的目的那麼明確,就是決意要和她一刀兩斷。

百分之五十的機率,這一次,還沒與他正面交鋒,她已全盤皆輸。

她的死纏爛打除了讓自己顯得如斯卑微外,再無別的意義。

可是,她那麼,那麼愛他。

背靠著電梯門,伏在膝上無人看見的臉,再忍不住淚如雨下。

“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門口開處,溫柔直衝而入溫暖的家中,把一樣東西摔在她的面前。

溫暖不答,只是揀起跌落地面的請柬,打開,君凱酒店三樓牡丹廳,下午三到五時,底下是佔南弦的簽名,不知道原來是發給哪家報刊。

“謝謝。”她說。

“溫暖!”溫柔懊惱地跌坐在沙發裡,“你到底還要瘋到什麼時候?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打算就這樣跑去他和薄一心的記者招待會?讓所有人都經由明天的新聞頭條把你當一個笑話看?”

溫暖看看表,應該還來得及,“我想去剪頭髮。”

溫柔呆住,雙手掩臉,再抬頭時大眼裡滿是悲哀,“溫暖,我——”

“姐。”溫暖打斷她,“你要不要去做一下保養?”

兩行眼淚從溫柔美麗的臉龐上滑下,彷彿悲傷已經去到盡頭,她反而變得平靜,“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鐵石心腸的人。”

溫暖蹲下去,輕輕擁抱她,“今天真的不行。”她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改天,改天我們好好談一談。”

溫柔拭去淚水,搖頭,“不用了。”

溫暖將臉埋在她的手心,“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雖然這十年來你從不想聽。你走吧。”

“你知道——”溫暖艱難出聲,“我從來沒怪過你。”

“是嗎?”溫柔扯扯嘴角,“你從來沒怪過我?”

溫暖咬唇,溫柔不相信,此刻不管她說什麼,溫柔都不會相信。

“你不怪我?如果你不怪我,又怎麼會讓那件事至今還壓在我心裡?這十年間,你從來不肯給我一個向你道歉的機會……我們是親生姐妹,你對佔南弦——愛到了連自己都不要,但,對我呢?”

溫暖不能置信地抬頭,她仰望著溫柔,眸色竟然無波,只是靜靜地問,“你以為——我是故意的?”

溫柔反問,“你能讓我怎麼想?”

溫暖起身,想笑,卻發覺自己怎樣也笑不出來,她們是親生姐妹。

也許正因為太親了,所以最應該相互了解的人反而在交錯之後變得陌生,不是面前有鴻溝,而是在本應最親近卻日漸相離的背後。

溫柔認為她避而不談是為了懲罰。

溫柔認為她不愛她。

正如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姐姐竟會對自己有如此誤會,原來溫柔也從不了解,她的妹妹不管做什麼想什麼,但有樣東西從小到大永不會變,就是不撒謊。

那一剎她覺得無比悲哀,連解釋都失去了力氣。

“姐,謝謝你幫我弄到這份請柬,有什麼話我們以後再談。”

以時速超過一百三十飚在馬路上時溫暖想,一切都會變成習慣,從這樣疾駛的速度直視車流塞湧的路面,她已不再感到害怕,既然佔南弦想一把將她推下懸崖,讓她經歷他曾經的恐懼,她又何妨飛給他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手中的方向盤在某秒失穩而已。

車廂裡如舊環繞著歌聲,很老的老歌,原本應是梅艷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卻是張國榮所唱,那低沉婉轉,慢悠輕息一句“只盼相依”,乍聽之下恍見其人,覺得十分淒酸。

似乎還在不久前,那齣戲,是他們一起演,這首歌,是他們一同唱,可是眨眼之間竟已雙雙離世,離去時還不知各懷著多少遺憾心事,她想,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是否已經重遇?

不知道如果此刻她也去了另一個世界,是否會讓某個人想與她重遇?

神思恍惚間車子已順利駛到君凱,她步入二樓的美髮沙龍。

年輕的髮型師挽起她的長發,驚疑不定,“小姐,你確定要剪掉?”

“是。”

他一臉惋惜,“留了有四五年吧?這麼好的髮質剪掉很可惜啦,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她合上眼,“請快一點,我趕時間。”

也許別的女子會是長髮為君留,短髮為君剪,但她不同,當初之所以留長,不過是想改變短髮時的心理習慣——每次從浴室出來,都不期然地渴望仍然有一雙暖洋洋的手掌為她拭發,而這種念頭會刺傷自己。

如今剪掉,也只是不想在佔南弦即將開始的招待會上被人認出,僅此而已。

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了SineadO-Connor的綠眸和光頭,是否那個歌女,也曾想過從頭開始?

長髮大把大把落在面前。

有歌詞說,只需要這樣,就可以剪斷牽掛。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從頭開始,譬如她,就無人肯給她重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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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6: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病變,結束

穿著襯衣牛仔褲,垮著大大的帆布袋,戴上淺啡色纖維片的眼鏡,胸前掛著數碼相機和錄音筆,手中一塊方帕捂著鼻子和嘴連聲咳嗽,遞上請柬後溫暖就這樣混進了人來人往的記者招待會場內。

牡丹廳里人頭簇擁,熱鬧的景象讓每位新入場的人都如她一樣怔了怔。

“不是說才邀請五十位記者嗎?這裡怎麼看都超過兩百位啊。”身後傳來低聲議論。

“開玩笑,這可是佔南弦第一次正式接受媒體採訪,有哪個同行不擠破腦袋想辦法鑽進來?就算沒有獨家新聞,回去寫一兩版花絮也能提高不少銷量。”

大廳中央的主位是以百褶紫藍天鵝絨團簇著的長桌,長桌前為記者而設的十排軟椅早座無虛席,就連兩旁過道也已被扛著攝像的職業人士搶占一空,大家都在等待的空隙中交頭接耳。

溫暖移步到一個幾乎是死角的角落,這荒僻一角不起眼到別說前面的人不會回望,就連偶爾從她身前走過的人,都不會有意識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準三時正,當幾道人影從長桌旁邊的側門走進來時,全場起立。

站在所有獻給他的熱烈的掌聲背後,那一刻她只想落淚。

思念彷彿走了十萬光年,又彷佛從地球誕生走到了毀滅,她已經追尋了他那麼那麼那麼久。

射燈交織下長桌明亮,居中而坐的他連外套都不要,只見式樣別緻線條簡潔的白襯衣,映得俊美面容似阿修羅又似天使,懾人的眼瞳依然閃耀著清亮星光,便連習慣性微彎的唇角都絲毫無變,渾身上下雍容淡冷,貴氣閒雅。

伴在他身邊的薄一心美顏令人驚艷,笑瞇的眸如兩泓水月,望向他時柔情萬千,這對金童玉女令溫暖想到一個古典的詞,賢伉儷。

長桌後,薄一心臉上笑顏完美如昔,只是壓低了聲音,“你怎麼會臨時改變主意?”

“恩?”漫不經心地應著她的話,佔南弦的眸光停在右手掌心,屏幕上左下方有個小紅點正一閃一閃地發著提示,他打開,接收從衛星發來的信息,然後把衛星拍攝到下傳而來的圖片一一看完。

明白到他不想多談,薄一心只得改變話題,“美國那邊都談好了?”

他抬首,梭巡的眸光最後落在人群中的某一點,“大方面我已經敲定,細節留給歐陽慢慢去談,再過一個月對方會來香港,到時候我去簽約就可以了。”他收回淡冷視線,轉頭問薄一心,“如果女人突然把長髮剪短,這意味著什麼?”

薄一心一怔,“通常是想結束過去,重新開始吧。”

佔南弦勾起薄唇,“結束過去?”

放下,他環視全場,微微一笑。

待位的工作人員馬上遙控打開擴音系統,一切在幾秒內迅速就緒。

佔南弦揚聲道:“感謝各位來參加一心和我的招待會,今天主要想講兩件事情,第一件就是——最近大家都很關注的一心和潘家二公子的吻照事件。 ”

現場有記者插話,“有知情人說,薄小姐和潘維寧的照片是朱臨路提供給報社,想籍此報復佔總裁之前和溫暖鬧出的緋聞,不知道佔總裁對這個說法怎麼看?”

“朱臨路先生有沒有給報社提供過照片我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各位,報紙上所登的那一張照片是假的。”

薄一心微笑著接過他的話,“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整件事其實是一個人為錯誤,電影公司未經我同意就擅自把我和潘維寧先生的照片用電腦合成,然後發給了報社,想以此為我擔綱的新片進行炒作。”

場下嘩然,沒想到紛紛擾擾那麼久,原來不過是招老套的冷菜翻炒。

只有站在角落裡的溫暖,似發呆又似了然地遠遠看著長桌後的兩人。

不能怪她會踩進他的陷阱,實在是他的圈套設得無懈可擊。

那麼巧,他和她年少時的合影被披露了,彷彿在向她暗示他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又那麼巧,薄一心和潘維寧的照片同時也登上了報紙,彷彿在向她暗示他和薄一心其實毫無瓜葛。

他就像一簇憑恨而燃的火焰,別有用心地向她這只愚蠢的飛蛾發出種種誘惑信息,而她,竟真的信了,就那樣奮不顧身地撲去洛陽道,此刻她終於想起克里斯蒂筆下大偵探波洛的台詞:世界上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

那個在鎂光燈照耀下勾出絕世微笑清智銳睿的男人,那個對記者們花樣百出的問題答得凝練得體幽雅自如的男人,那個為了他的女人站出來應對全世界的男人,根本無法與記憶中深夜裡在她窗外守候的癡心少年重疊。

他的眸光不經意間掃來,彷彿是種錯覺,似乎定睛看了她幾秒。

而她的視線回落在他交握於桌面的雙手上,他左手無名指戴著的那枚鉑金淨戒閃過一線亮光,在那剎深深刺傷她的眼,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確然來錯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明悟,為什麼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曾與她暗示,他不再是她的弦,蘇軾的詞無端湧上悲涼的心口,十年生死兩茫茫,他與她,在此刻縱使相逢,也已應不識。

原來,一個男人和他的少年,隔著記憶被紛亂的塵世拉開,會遠至不僅只是三萬英尺的距離,原來,這就是她一直不肯面對的現實,他已不再是,早已不再是她的弦。

“小姐?你沒事吧?”有人壓低聲音問。

無意識地回首,直到對上旁人訝然的注視,她才恍覺自己在流淚,方帕迅速掩臉,隔阻了數道疑惑的目光。

“佔總裁,請問你和溫暖到底是什麼關係?”現場有記者揚高聲音問。

她轉身離開,答案是什麼,已經不再重要。

如同外頭是晴天還是陰天,不管她知道與否,它都不會改變。

“溫暖——”

身後從遠處傳來的熟悉嗓音低如魔咒,迎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她在擁擠的人群裡執意前行,離門口還有五米,再過五米她就可逃出生天,“借過。”她不住輕道,說話出口才發覺全場都在屏息等一個人的答案,自己細微的聲音在寂靜中惹來小範圍窺望。

“她是我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人。”

她在突發而來的喧嘩聲中閃身穿行,徑直走向門口,還有三米。

“佔總裁,能不能講詳細一點?”

“我們是彼此的初戀。”

情緒適度的和悅聲線從空氣和人群中傳導而來,聽進她耳中感覺那麼陌生,且覺得好笑,又一個美麗的圈套麼?還是早就事先演習的標準答案?忽然記起有個作家寫過兩本書,曾經深愛過,如何說再見。

“佔總裁,可以談談你和溫暖的戀愛經歷嗎?”

“認識她時我才十六歲,那段感情沒維持多久,三年後我們就分了手。”

他的說話似遠在天涯,又似近在咫尺,嗓音中一抹顯而易辨的懷念和遺憾與她心頭信任毀滅後的衝擊形成奇特交織,明知答案已經不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腳步。

她慢慢回首,看向人海的另一端。

那整整半個多月來拒絕不肯見她的人,眸中兩簇星光似一直定定盯著她的背影,看見她回身,面帶冷色的他微譏微誚,還微惱微恨地彎了彎唇,她的心口控制不住微微一顫。

“佔總裁,我想問在那段純真的戀情裡,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印象最深?讓我想想……有一次我們聊電話,從晚上七點一直聊到十二點,兩個人都捨不得掛掉,不過十二點是她必須休息的時間,再晚她第二天會起不來,所以我還是強迫自己放下了話筒。”

“可是掛了後心裡卻想著她鬱悶的嘟囔,人怎麼也安定不下來,於是索性坐車到她家,因為太晚了怕影響她休息,所以我沒上去,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就站在樓下,看著五樓她的房間,有一種——異常滿足的感覺彌滿心田,記憶很深,但是——難以形容。”

半垂眼睫的身影揉合著唇邊淺笑,彷彿陷入回憶。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忽然看到她的窗戶被推開,她穿著睡袍出現在月光中,微微仰起腦袋看向天空,當時我心裡蓬地一聲,像有什麼非常美好的東西很激盪地炸了開來,只覺得此生再不會有別的一刻更能讓我狂喜的了。”

有女記者發出輕微嘆息,似被他所描述的情景打動。

佔南弦抬起了頭,很輕很輕地道,“然後,她看見了我。”

這一次溫暖終於肯定不是她的錯覺,他的眸光確是向她遠遠掃來。

那夜看到他時,她快樂得幾乎蹦起三尺高,馬上飛撲下樓,與他緊緊擁抱誰也不肯放手,然後她把他偷偷帶回房裡,那是她第一次在他懷內入眠,單純的相擁而眠,翌日他便改口叫她……老婆。

“佔先生,既然你們感情這麼好,為什麼會分手?”女記者惋惜地問。

回憶帶起的微暖瞬間從他臉上消失,他勾唇,漾出一絲迷離的笑,“分手是溫暖提的。”

“是什麼原因導致她提出分手?”

“這些陳年往事我們可以稍後再說。我今天要談的第二件事是,和溫暖分手之後我經歷了一段非常黑暗的時期,在這段讓我受盡折磨的日子裡,是一心一直陪在我身邊,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

“佔總裁——”

佔南弦作了個暫請安靜的手勢。

“其實今天召開這個招待會的目的,是想告訴大家——”隱藏了淡冷的眸光不期然飄向門口,唇邊微笑似滲入一絲外人不明的寒涼,“一心已經有兩個月身孕,我們的婚禮定在九月九日,屆時希望各位賞臉光臨。”

幾句話驚得全場起立,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帶頭熱烈鼓掌,剎那間廳內掌聲如雷,所有人滿臉堆笑連聲道喜。

在影影幢幢的一排排背影后,溫暖一步一步後退。

這就是他給她的答案。

時間對受傷的人而言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良藥,對於愛戀的人卻是致命的分離毒藥,十年滄海桑田,他與她的緣分不知不覺已消磨殆盡。

陪伴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走來的早是別個女子,她說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她,他同樣說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他,那十年時間已使他們的生活和生命糾纏成團,再也容不下別人,哪怕舊人。

“佔先生,還是有一個問題,溫暖到底為什麼提出分手?”

眸光掠向已退至門邊的那道瀟湘身影,佔南弦靠向椅背,唇弧一彎,“你們何不問她本人?”

這句話無疑引起極大震撼,所有人無不回頭,視線沿著佔南弦望去方向的朝溫暖洶湧射來,一雙雙凝聚成火眼金睛逼人現形。

旁邊的記者迅速向她包圍過來。

“溫小姐,你今天為什麼會來參加這個招待會?”

“請問溫小姐,當初你和占南弦分手的原因是什麼?為了朱臨路嗎?”

“溫小姐——”

溫暖一手掩耳一手遮睫,無措地想避開淅瀝不斷的鎂光燈和人潮。

慌亂中從指縫間仍然一眼看到,那個與她分隔在人海兩端的肇事踴者,臉上正掛著淡而遠的神色冷眼旁觀,薄一心依在他身邊,輕輕挽著他修長手臂,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兩人都堪稱完美絕配。

紛繁嘈吵中忽然湧進一聲無奈到極點的嘆息,“暖暖。”

漂浮無依的心終於遇到了救命稻草,她發狂地推開所有人,衝過去偎進朱臨路懷內,她緊緊抱著他,臉埋在他胸前,嘶聲啞語,“我們結婚吧。”為什麼……為什麼會有人以為她堅強得足以承受這一切……為什麼……黑暗中她想發問,張了張嘴,卻問不出來。

朱臨路輕輕嘆息,說不出憐愛地輕撫她的後腦,“都是我不好,沒有早應承和你結婚。”精瞳迎上廳內那道目光森冷的白色身影,他怒意和嘲諷共生,“如果一個人遇見另一個人是有因緣的,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上天安排他與你相識,最終不過是為了成全你和我?暖暖,我們現在就去結婚。 ”

她在他懷裡無意識地應道,“恩……”

模糊中在頰邊摩擦的柔軟面料變成了白色棉卹,熟悉的懷抱和紮實肌理與當年無異,青春蓬勃的心在他胸腔內一下又一下地跳動,和著血液汩汩溢出愛意,腦後再度被他暖熱的掌心憐愛地撫住……不需要毛巾嗎?她癡然而笑,“最喜歡你幫我擦頭髮了。”

“暖暖!”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推開一臂之距,一聲驚惶暴喝如閃電劈入她不清的神誌。

似有精氣從四肢百骸往外遊走,腦袋暈旋不堪,她用力甩了甩頭,幻覺停頓,魔影和魅聲變成了清晰的嘈雜,她抬眼,勉力接收從頭頂灌入的一絲清明,茫然不解為何朱臨路臉色大變。

“你怎麼了?”為什麼她好像很想笑,膝頭一軟,已被他攔腰抱起。

“醒醒!快睜開眼睛!”朱臨路氣急敗壞的聲音鑽入她越來越模糊的意識,“我帶你去看醫生!暖暖!暖暖你醒醒!佔南弦!你最好祈禱她沒事!!”

要過十天,十天之後溫暖才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病情。

從入院伊始她就昏迷低燒,吊了一夜藥水熱度也不退,連續三天沒睜過眼,只是嘴裡不停地發出模糊的囈語,溫柔被嚇得半死,只差沒逼迫看著她們兩姐妹長大的世交叔叔主任醫師周世為,要他二十四小時守在溫暖的床前。

直到第四天,溫暖才勉強能認出人來。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點,但仍無法起床,只覺全身上下沒一處正常的地方,扁桃體,咽喉,上呼吸道和支氣管全部腫痛,連吞嚥口水都困難,聲帶完全失聲,要什麼不要什麼,除了點頭就是搖頭。

熱度退後轉成傷風,眼淚鼻涕一起來,塞得她腦袋悶痛難當,身上還發出大片紅疹,而由於除了藥和水連續多日吃不下東西,胃已變得神經性淆亂,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無法進食,只能靠輸液維生,由是雙手手背全是青紫針痕。

她虛弱得連抬手抹虛汗這樣的動作,都像足了電視裡的慢鏡頭,是一秒一秒,異常吃力遲緩,喘著氣完成。

無法離床,活動範圍只限於是躺著還是靠著床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時間超不過十分鐘,因精神無法支持,復又得躺下去,意識間歇性混沌,彷彿魂魄早已離體飛升,徒餘一身皮囊不肯腐壞,在人世間作最後抗爭。

到了第七日,半夜忽然在虛夢中醒轉。

看到自門縫外往房內投下一線白光,光上有人影閃動,她以為自己眼花,把眼睛閉上再睜開,果然什麼也沒看到,再閉上睜開,依然什麼都沒有,迷糊中人復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是清晨,見到已好幾天不休不眠的溫柔趴伏在她的病床床沿,臉色灰白,頭髮凌亂,衣服皺痕明顯,過往一切如潮水般湧上溫暖的心田,凝視溫柔疲憊中沉睡的臉孔,在該剎那溫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腸子都翻了卻只吐出一口苦水,奇異的是,吐完之後胃腹反而平穩下來,人漸覺精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樣的情景在下一日重複上演,胃裡鬧騰,惡吐,吐完反常地精神轉好,勉強可以進食——每頓她只吃得下幾調羹的流質食物。

夜裡依然不平實,漫長夜半,每兩小時即從夢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朧,翻身間兩眼驟開剎那再次幻覺凝聚,似見一道人影立在她蓋著床單的腳邊,半透明的長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裡想不可能的,復眨眼後也不知是幻影消失還是她又沉迷睡去,翌日清早醒來,只覺依稀一夢。

仍然無法像平常一樣飲食,但已感覺精神好轉良多,晚飯後溫柔用輪椅推著她出去散步,從前所熟悉的自己的身體,大病初癒後彷似已成陌生之軀,此時再見花草人樹,恍惚中只覺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來,膝蓋卻酸軟無力,腿輕飄飄的似沒著體。

紫藤架下,晚風習習,右手指尖習慣性拂向鬢邊,落空時才記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煩惱絲,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原來,已成今古。

經歷有生以來最大病劫,靈魂往他世轉過一趟後人似被點化,心胸豁然徹悟,只覺世間種種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喚友或樹仇立敵,再怎麼投入,若注定無福消受,所謂良辰美景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影。

夜半時分,深靜悄暗,月光從窗外灑進來。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溫暖被驚醒,迷茫中看向站在門口的暗影,有兩道幽如淵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驚惶的臉。

佔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從迷朦中清醒,臉上驚懼的神色慢慢退去,他才緩步踱到床邊,拉過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輕聲道,右手從白色被子裡抽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來,握著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

好半響,他才輕柔道,“我真的恨你。”

微微沙啞的聲線帶出無人知曉的淒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澀地輕裂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輕吻她的指尖,每一根,然後逐一噬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記住,在你對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樣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

她驚惶,不安地看著他,“你要我……恨你?”

“單方面的愛無法維持太久,很容易就會被時光沖走,如果愛和思念沒有變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許我早已經遺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氣息在她的唇邊徘徊,如同亟欲勾魂,“恨我吧,用你愛我的心來恨我,用你的恨來牢記我,用我曾痛徹肺腑的思念,來還給我……用你的恨,來還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無助地抓緊他的手,為什麼要她恨他?他明知她無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個人只會是她。

他喃喃細語,“暖……你不明白,只有當你像我一樣,愛一個人愛到無比痛恨,恨到自己幾乎發狂,恨到了錐心刺骨萬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嚐過那種滋味你才會領悟,我曾經愛你多深……只有當你恨我,當你的心經歷我所經歷過的,你才會了解,這些年來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絕望……”一滴冰涼透明的水珠,從他一動不動的長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針齊刺,也比不上你離開後我心頭萬分之一的慘傷……你知道嗎?如果你不回來,這一生我無法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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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作聲不得,胸腹中湧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幾乎不能呼吸,只想牽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臉,無能為力地想籍此讓他心安,想告訴他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傷他這樣深,想擁抱他撫慰他,想和他傾談很多很多說話。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戀不捨又決然絕然地,輕輕從她的指縫間滑走,只有語聲依舊輕柔,“恨我吧,只有這樣我才知道,這一次,你愛我有多深。”

“南弦……”她驚惶地看著他悄然後退的身影,急聲叫了起來,“別走!南弦……我知道我錯了,這次一定不會再和以前一樣,我再也不會離開,我發誓!再也不會,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

西下的斜月隱入黑雲,寂夜中詭異地“砰”聲一響,玻璃碎裂的清脆聲尖銳得驚魂,令人從床上紮起。

黑沉沉中溫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感覺到手背上傳來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別著針帶的右手打翻了床頭的水杯。

靜悄中忽然聽見緩慢的輕微的嗑吱聲,像是有人從外面合上還是擰開了門鎖。

她馬上緊張地瞪向門後,離奇的夢境仍然清晰地盤踞腦海,還沒來得及感到害怕,電光火石間已脫口輕喚,“是南弦嗎?”

門外一片死寂。

她傾耳細聽,黑暗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她一動不動,定定看著門板,靜等良久,直等到精神疲乏,終於確定那細微聲響不是夢中殘餘就是錯覺,重新躺下縮回被子裡,睏意湧上,潛入睡界時她嘴中無意識地輕輕喃道,“南弦……”

不知過了多久,微風穿窗而入,與迴廊的風息連成氣流,將門扇輕輕扯開一線,廊道裡的燈光沿著門縫切入,在房中投下細長的白光,過了會,似乎微風又過,那一掌寬的白光慢慢收縮為三指寬,然後兩指,接著細成一線。

最後伴隨著一絲微不可聞的合上門的咯嚓聲,全然消失。

病床上溫暖在囈語中不安穩地翻了個身。

發作得毫無緣故如山倒來的一場兇猛大病,在去時似抽絲。

恢復緩如一點一滴,又過幾日,溫暖感覺元氣終於回來了百分之六七十,雖然說話鼻音仍然沉重,身體仍時出虛汗,咳嗽還在繼續,嘶啞的聲帶也未完全恢復,但已有精神看看電視。

新聞裡說淺宇的代中收購案已發展到白熱化階段,原本計劃周詳且進展順利的案子,因朱令鴻不知從哪里拉來了大財閥的支持而陡生波折,雙方持股不相上下,已成近博之勢。

此外,因收受傭金而鬧出醜聞的原大華老總楊文中已被正式落案檢控,目前保釋侯審期中,等待開庭日的到來。

佔南弦在洛陽道的房子也終於被媒體刊出大幅圖片,極盡文字奢華地介紹,可同時容納五百人的宴會廳預備在他和薄一心的婚禮當日首次對外公開宴客。

溫暖正看得專心,不意有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走了進來。

仔細一看,竟然是杜心同,在她的身後還跟著郭如謙。

溫暖意外而驚喜,“幾個月了?什麼時候結婚的?怎麼連消息都沒有?”

郭如謙牽來椅子小心地侍侯杜心同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還沒結婚,心同不肯。”

杜心同白他一眼,轉而對著溫暖嘖嘖連聲,“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那時對我不是很兇嗎?怎麼,現在斗不過薄一心了?那天的報紙真是精彩啊,看得我簡直心花澎湃,如果不是溫柔一直不肯告訴我你在哪個醫院,我早想過來當面對你表達景仰之情了。”

溫暖無奈地搖了搖頭,“別告訴我你的新工作是靠這條毒舌混起來的。”

“奇了怪了,我明明和你不是很熟,你怎麼就那麼了解我。”

溫暖莞爾,看向郭如謙,關心地問,“郭經理還在代中?”

朱臨路辭職時帶走的全是業務和管理人才,技術那邊並不曾動,如果淺宇成功收購代中,那麼郭如謙的身份可能有點尷尬,不知是否已提前作打算到時何去何從?

就見郭如謙和杜心同對視一眼,神情顯得略為窘迫。

溫暖微微一笑,“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就直說吧,毒婦。”

杜心同抗議,“我現在可是孩子的娘,別把我叫得那麼不積德好不好。”說完瞥了郭如謙一眼,悶聲道,“你自己說吧。”

郭如謙不安地低著頭,“溫小姐,對不起,其實……我,我一直和管學長有聯絡。”

溫暖怔了怔,心念電轉,淺宇、代中和益眾的種種剎時在腦中飛掠而過,漸漸全部歸位串成一條清晰的線,頃刻後她恍然大悟。

佔南弦越是不給任何解釋地以郭如謙個人請辭為由讓他離開淺宇,業界就越想知道郭如謙出走的真正原因,所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一招欲蓋彌彰反而會使眾所周知郭如謙其實是被革職,由是朱令鴻也就越相信他和淺宇確實是撕破了臉。

郭如謙的技術才能在業內小有名氣,在朱臨路把他引進代中後,朱令鴻就算未必盡信,但在人手告急的情況下也不得不暫時倚重他,由是他便乘機建議朱令鴻和ODS合作——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為什麼佔南弦可以先發製人,在代中和ODS簽定合同前就已經無聲無息地把ODS買了下來。

就算朱令鴻選的不是ODS而是別的公司,結果也會是一樣,只要郭如謙把消息告訴了管惕,佔南弦都會想方設法把該公司買下來,造成代中對益眾最終違約。

杜心同愧疚非常,“對不起,溫暖,我也才知道不久,沒想到會是這樣,當初你幫了大忙才把他介紹進代中,誰想到他卻……我覺得真是很對不起你,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和他吵翻了天,我跟他說了,如果沒有取得你的諒解,我決不會同意結婚!”

溫暖側頭想想,問郭如謙,“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幫淺宇做事的?”

郭如謙紅了紅臉,“是在我和心同陷害你之後,其實離開淺宇前的最後那天管學長有幫我向佔總裁求情,佔總裁已經答應只是撤去我副經理的職務,薪資減三分之一,但還是可以讓我繼續留在淺宇工作,我知道後還沒來得及告訴心同,沒想到她去找你幫忙,那麼巧她回來和我說時剛好被管學長聽到了,所以,所以就……”

溫暖理解地點點頭,“所以管惕和占南弦就順水推舟。”

“什麼順水推舟?”人沒到聲先到的朱臨路大踏步從門外進來。

“朱、朱總。”郭如謙緊張得結舌,和杜心同兩人神色局促到了極點。

朱臨路的眼光在他們三人臉上狐疑地掃過,笑了笑,坐下在溫暖的病床邊上,不說什麼。

溫暖微笑著對杜心同道,“你們先回去,趕緊去補辦喜酒,別等孩子滿月了還沒寄請柬給我。”

杜心同囁嚅一下,溫暖已搖了搖頭,“沒關係的,他不會介意。”

在兩人離去後朱臨路才捏捏她的鼻尖,“誰不會介意?說我嗎?”

“恩,你當初答應我讓郭如謙進代中時,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他會幫淺宇做事?”

“不算百分百猜到,但確實有想到這個可能性。”

“為什麼你會想到有那個可能?佔南弦也不過是臨時起意而已。”

“所謂知己知彼,在生意場上了解對手的性格很重要,我覺得有可能的原因很簡單,郭如謙實際上並沒有給淺宇帶來實質性的損失,以管惕和郭如謙的交情不可能不為他說話,更別說管惕本來就有能力保住他,佔南弦又一向不過問主管的職權行使,在這種情況下,郭如謙卻毫無懸念地迅速從淺宇離職,多少會讓我覺得蹺蹊。”

溫暖感喟,“我對你們這群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所以我才說,以你這種還沒入門的道行,怎麼可能鬥得過佔南弦?”

溫暖微澀,“在感情裡有必要鬥智鬥勇嗎?”

    到最後也許不過是兩敗俱傷。

“你不想,但對方偏要,你怎麼辦呢——”朱臨路忽然打住,笑了笑,改口道,“其實也沒什麼難辦。”

“哦?你有好主意?”

“我已經決定了,不如一次過把你以後的難題全都解決掉,免得你什麼時候再來一場這樣的大病,簡直把我嚇個半死。”

溫暖輕輕一笑,“臨路——”

“暖暖。”朱臨路打斷她,一臉嚴肅,“我決定同意你的求婚。”

笑容瞬間凍結,溫暖呆看著他。

“你沒忘記還欠我一件事吧?我現在就向你要求,暖暖,我們結婚。你要麼和我結婚,要麼繼續發蠢對他癡心不改,這次你必須二選其一,再沒有商量餘地。”

溫暖出院那天,溫柔早早到來幫忙收拾東西。

“檢查報告都出來了沒?周叔叔怎麼說?”

“今天還沒見到周叔叔。你放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已經全好了。”

“我拜託你下次玩什麼也別再玩這個,你才住了十天醫院,我已經覺得自己短命了十年。”

“讓你擔心了。”溫暖垂頭,猶豫了一下,才緩聲道,“對不起,那一次……沒去看你。”

溫柔有點不置信地定睛看著她,“你確定你病好了?”

溫暖啼笑皆非,“我確定我沒再發燒。”

溫柔陡覺眼眶有些潮潤,“你知不知道,你有時真的很讓人受不了?”

以前一百次想談時,她一百次都拒絕,在她生病之後,自己已決定把往事全部用血液纏成結石,永遠埋在心臟最深處,想著只要她健康,只要她沒病沒災就行了,還有什麼好懺悔好求解的呢。

好不容易才打定主意遺忘一切,她偏偏這個時候卻挑起話端來。

“姐,你怪我嗎?”

“如果說我心裡一點都不介意,那是假的。”她自殺呢,唯一的妹妹竟然從始至終不去醫院看她一眼。

“那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所以就藉著籌備爸爸的追悼會給自己籍口不去。我總在想,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躺在醫院裡,我很怕,怕再見到我會讓你情緒又變得動盪,姐,如果那時你再出什麼事,我不是短命十年,我想我們一家四口……會在天堂相聚了。”

溫柔沉默許久,然後自嘲地笑笑。

“是啊,該怎麼面對呢?一方面很失望你對我不聞不問毫不關心,另一方面心裡也很矛盾,在想如果你真的來看我了,我們又能說什麼呢?”兩姐妹面對面無話可講,那情形會更讓人難過吧,所以相見還確實不如不見。

頓了頓,她別過頭望向窗外,“你呢,溫暖,你怪我嗎?”

溫暖毫不猶豫地搖頭,“我發誓,從來沒有,整件事從頭到尾是我自己處理不周。”薄一心說得很對,她太嬌縱,自以為是,把佔南弦對她的感情當成了理所當然,以至後來弄成那樣……

“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

只是,一切都不可能重來了。

她的聲音低下去,“還有,關於爸爸,我想告訴你——”

“溫柔!你別太過分!”未完的說話被一聲暴喝打斷。

兩人愕然看著從門口大步走進來的陌生男子,那神色不豫線條稜剛的五官和高大身影,依稀給溫暖一種似曾相識感,思維飛快往記憶庫裡搜索,曾在哪裡見過?

她正在迷惑中,溫柔已驚訝脫口,“執隱,你怎麼來了?”

凌執隱一把將她抓到面前,臉容隱惱,“下次別再讓我找不到你。”目光移向坐在她身旁的溫暖,微微怔了怔,下一剎恍然想起什麼,神色間迅速浮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厭嫌,“原來是你。”

溫柔張圓了嘴,“你——你們認識?!”

溫暖輕拍腦袋,終於想了起來,微微一笑,“不認識。”

只不過是曾經有過一次交通摩擦而已。

“這就是你妹妹?”凌執隱隔膜而無禮地把溫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

溫柔語氣不悅,“你想死了是吧?給我客氣點。”

凌執隱一臉不以為然,“你口口聲聲說因為要照顧妹妹,所以一直不肯跟我回新加坡,可是以我曾親眼所見你這個妹妹的惡劣,我實在看不出她有哪一點需要你照顧的地方。”

“你胡說什麼!”溫柔狼狽地狠踢他一腳,“快給我閉嘴!”

凌執隱手一勾將她攔腰攬進懷內,完全當溫暖不存在,“我還以為你妹妹是什麼十幾歲不良少女,非得你每個週末都去盯著,原來已經是成年人,她自己不會對自己負責嗎?要你管那麼多,你快跟我走!”

溫柔尖叫,“你瘋了!快放開我!”

溫暖正看得目瞪口呆,一隻手指直直指到她的鼻尖前,凌執隱毫無感情地道,“我不知道你和溫柔之間發生過什麼,不過她已經用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珍貴的三年時間來還給了你,我希望你到此為止。”

“凌執隱!你有完沒完!溫暖你別聽他胡說!”溫柔火大地手腳並用對他又打又踢,“你要發瘋滾到外面去!我要和你分手!現在!你給我滾! ”掙扎中手掌揮過,凌執隱的臉馬上被尖尖的指甲刮出幾道貨真價實的紅痕。

他再次強行扣緊她的雙手,怒氣被惹了上來,“你竟然打我?”

溫暖直看得輕輕嘆氣,“這位先生,拜託你先放開她,她手腕都紅了。”

再不放別說溫柔打他,連她也要動手了。

真後悔,那天就應該撞死他,看他還這麼囂張地來搶人。

凌執隱這才注意到溫柔的手腕已通紅一片,而她不知是氣紅還是急紅了眼眶,睫內已經湧上霧氣,遲疑一下,他鬆開了手,溫柔毫不猶豫一記直拳擊向他的小腹,令他發出一聲悶哼。

在凌執隱發作前,朱臨路和主任醫師周世為一同走了進來。

“我把出院手續辦好了,你們可以走了嗎?”目光掠過一臉暗鬱站在溫柔身後的凌執隱,朱臨路裂嘴笑笑,對方向他點了點頭。

一直低頭看著手中報告的周世為並沒有察覺現場四人之間氣氛微妙,徑直對溫暖道,“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基本上沒什麼,和上次一樣,只是心臟下壁ST-T有點輕度改變。”

溫柔一驚,“周叔叔,什麼改變?嚴不嚴重?”

周世為抬首看她,有些驚訝,“溫暖沒告訴你嗎?她之前來做過檢查,她以前患有心肌炎,引起心肌缺血而造成了心壁輕微損傷,導致心電圖上ST段和T波抬高,不過不用驚慌,只是輕度沒什麼事的。”

“不如她還是先別出院,等全好再說。”溫柔直接將溫暖按回床上,含怒責備,“你躺下休息。”

周世為和顏悅色道,“溫暖的身體已經沒事,至於ST-T輕度改變,目前世界上還沒有任何有效的治療藥物,也沒有治癒的先例,它只是心肌損傷的一個後遺症狀,對日常生活不會構成任何影響,只要每年定期檢查,別發展成重度就沒事。”說罷轉頭看向溫暖,神情略顯困惑,“溫暖你沒收到體檢報告嗎?你以前那個小男朋友還來要走了一份副本呢。”

溫暖原本乍聽之下有點怔然,她雖然拆了醫院寄來的大信封,卻沒有細看裡面大大小小的十幾頁紙,再聽到周世為說佔南弦來過,不禁愕了一愕,似乎無法理解他嘴裡說出來的話。

她側頭,目光從溫柔擔心的臉迷茫地轉到微微皺眉的朱臨路臉上,彷彿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的身體狀況,眼角眉梢慢慢轉向放鬆,悄然牽出一朵微笑,笑容慢慢擴大,最後在所有人的愕然注視中她大笑出來。

溫柔只覺十分氣惱,“你還笑得出來!”

溫暖笑不可抑地挽起她的手步出病房,朱臨路從後面跟上來,一把勾過她的脖子,凌執隱也毫不客氣地把溫柔扯到自己身邊,四人一字排開,霸占了整個走廊。

“你笑什麼?”溫柔追問。

溫暖點點自己的胸口,“心臟ST-T輕度改變,無藥可治,那意思是,從此以後,這一生我都有一顆傷了的心。”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些心傷是無法醫治,無法復原。

彷彿領悟了一個天大的諷刺,她臉上的笑容有如春風拂面。

而她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令溫柔雙眼剎時通紅,她戈然止住腳步,“你這樣,是不是想我再短命十年?”

溫暖收斂起笑意,輕輕擁抱她,“對不起。”

不經意間抬頭,看見廊道的拐角處走出兩道人影。

一雙黑深無底的瞳眸在那一剎撞入她的眼睛,薄煙之色說不出是否蘊涵什麼意緒,垂眼時她的掌心全是細汗,仿似整個人從頭到腳已走過一趟生死輪迴。

朱臨路馬上將她摟進懷內,然後溫柔也見到了佔南弦和薄一心,臉即時一沉,只有不知就裡的凌執隱出聲招呼,“佔總裁,這麼巧?”腳腕忽然又挨了一踢,他極度不滿地瞪向身邊的溫柔,這女人今天怎麼回事!

佔南弦微微一笑,“是啊,凌總,沒想到這麼巧。”

朱臨路的目光掠瞥過薄一心身上的孕婦裙,往溫暖額頭輕輕一吻,柔聲道,“機票我已經訂好了,過兩天我們就飛拉斯維加斯。”

溫柔一怔,“你們去拉斯維加斯幹什麼?”

“註冊結婚。”朱臨路擁著溫暖與占南弦迎面走去。

一絲久違的獨特氣息飄入嗅覺,她的手肘幾乎挨著他的袖管,就這樣擦肩而過。

朱臨路側過身來笑著拋下一句,“南弦兄,有空不妨來觀禮。”

“溫暖。”

足下一滯,目不斜視的她沒有回頭。

薄一心說,“我能不能和你談一談?”

朱臨路直接將人推進電梯,轉過身來冷嗤出聲,“下輩子吧。”

佔南弦回過頭來,不比平時更暖或更冷的眸光帶著隱約淡寒的警示意味投向電梯內的兩人,精瞳一瞇,朱臨路忽然俯首,裂出一抹惡意的彎唇就那樣印在了溫暖唇上,完全無備的她呆在當場。

“臨路兄。”適時插入的說話喚醒溫暖的神智,條件反射地飛快推開朱臨路,只見佔南弦臉上展出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神色,彷彿與她和朱臨路全不相識,“觀禮我就不去了,不過我早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本來還怕你沒機會拆封——溫暖,新婚之夜別忘了告訴他,我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

凌執隱吹了聲口哨。

還沒等朱臨路開口,站在凌執隱身旁的溫柔忽然一掌掃向薄一心腹部,薄一心驚得後退,跌入手疾眼快的佔南弦臂內,溫柔還想攻擊已被凌執隱制住,“你瘋了?!”

“你放開我!”

佔南弦寒眸帶冰,直視在凌執隱臂內掙扎的溫柔,“別太過分。”

“我過分?!”溫柔恨急攻心,睫眸一垂,她猛地掙開凌執隱抬腿踢向薄一心,然而下一剎已被凌執隱再次從背後攔腰抱住,將尖叫中的她死死拖向電梯,他大吼,“你冷靜點!”

“你放開我!我要殺了他!他是垃圾!他害死我妹的孩子你知不知道?!醫生說我妹生病導致胚芽發育不良!才懷了一個月的孩子就被逼拿掉了你知不知道?!”

就像這場爭鬥完全不是為了自己,溫暖靜靜而帶點茫然和驚惶地旁觀著,直到溫柔被凌執隱強行架進了電梯她似乎才清醒過來,意識到鬧劇已經結束,她抬手按下關閉鍵,梯門合上的那剎長睫下流露出蒼茫的悲涼,輕輕一抬,便映入了佔南弦陰鷙暗沉的瞳子。

無縫閉合的梯門將凝結的視線切斷,有人還站在原地,有人已飛馳墜落。

一切已經結束。

其實,從來就沒有重新開始過。

愛與恨,都不過是一場歸零破碎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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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分手,離開

當打擊足夠大,也許一顆心便會適應得足夠堅強。

經歷過生關死劫,也許深心處糾纏難解的死結會不自覺微微鬆開。

出院後溫暖恢復了正常作息,整個人也恢復了沉靜,每天清晨起床,在書房裡作畫,一筆一墨,每個步驟都細緻而專注,近中午才擱筆洗手,進廚房做羹湯。

因為溫柔忙碌,最初幾天都是朱臨路抽空過來看看,見她家居潔淨,神色平和,每日裡即使一個人吃飯也講究地做三菜一湯,從不隨便應付,總算放下了心。

陪她說說笑笑,直到出門離去,才不由得輕聲嘆氣,不該放任的時候執意勇往,該脆弱的時候卻如此自製,讓人怎麼說她好。

接到周湘苓的電話時溫暖正在吃維丸,藥片不慎從指縫間落下,黃色粒點滾進沙發底下,她彎腰去撿,一低頭看到沙發轉角處暗黑的椅腳內似壓著一張小小紙片,她呆了呆,輕輕揀起,拂開上面的塵埃。

轉頭看向掛在牆上似少了一瓣心的拼圖,一時間立在原地。

多少次眾裡尋他,卻原來,它一直在,只是她沒有將它看見。

還未回過神,電話已響起。

老人家請她到洛陽道去坐坐,她本想改約在外見面,轉念又覺勞駕長輩走動是件無禮的事,也就柔聲答應下來。

洛陽道依然掩映在幽靜林木中,將車停在雕花的古銀色柵門外時她有種驚悸的荒涼感,從前不管多早多晚、去或離開佔南弦的家,他都一定負責從門口接送到門口,到如今,每次都只能是這樣一個人獨來獨往。

她按響喇叭,幾秒後柵門自動打開。

景物在車窗外緩緩後退,即使已是第三次到來,這處私人宅第的廣闊磅礴仍給她的視覺帶來細微震撼。

周湘苓親自開門牽她進去,“歡姐,盛一碗冰糖銀耳來。”

她拿出精緻的茶葉盒子,“佔媽媽,送給你的。”

“你肯來我已經很高興了,還買什麼禮物。”周湘苓仔細端詳她,好一會,才言若有憾地,“怎麼頭髮剪這麼短。”

溫暖瞇瞇眼,左右側了側頭給她看,“是不是很像十幾歲的時候?”

她的頑皮樣把周湘苓逗笑,“是很像。”

說完又不覺有些唏噓。

年少時的溫暖是個開心果,既單純又天真,佔南弦很喜歡逗她,兩人像極了一對小冤家,他總是不把她氣到跳腳不罷休,每每看著她叫叫嚷嚷滿屋子追打笑容滿面的兒子,周湘苓打心底里覺得歡喜。

在他們分手後那段時間裡,半夜起床時她在恍惚中仍有種錯覺,似乎兩個孩子追逐中銀鈴般的笑聲,仍遺留在暗夜裡的某些角落。

然後,當丈夫過世而溫暖離開之後,佔南弦徹底變了。

他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仍屬年少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浮現與他年齡完全不相襯的沉寂清冷,此後十年間,她再也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從前那樣歡快的笑容,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已從他身上經徹底消失。

大學畢業後他搬了出去住,如果不是她堅持不肯離開舊居,也早被他安置去了別處,最後卻也還是他拗不過,在洛陽道的邸宅建成後遷進來,因為他說那是他給她媳婦建的宅子,讓她住下來等他娶妻。

她一直以為他要娶的人會是溫暖,沒想到從報紙上才知道幾個年輕人之間扯出那麼複雜的關係,而他公開聲明要娶的人竟是薄一心。

她對薄一心並無惡感,不管兒子想娶誰她都不會反對,她擔心的只是,那真的是他內心想要嗎?年輕人畢竟還是過於執著,很多事一葉障目難以看開,其實世情如浮雲,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銀耳端上來,溫暖勺起一匙一匙送進嘴裡,只覺清甜爽口,不由得道,“佔媽媽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

“怎麼不記得。”周湘苓寵憐地看著她,繼而有些疑惑不解,“你和南弦怎麼會搞成這樣?”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雖然表面上不聞不問,但並不代表她不關心自己唯一的兒子,實際上這兩人的舉動盡在她眼底,她還以為他們已經守得雲開見月,誰料會忽然情緣突變。

溫暖淺淺一笑,“佔媽媽,我還沒恭喜你呢,就快有孫子抱了。”

周湘苓的慈目中閃起清光,“我看到報紙上是那麼說,不過,南弦沒和我提。”

溫暖沒有回話,以再過兩個月就要舉行的盛大婚禮而言,現在已應開始準備,然而這屋子裡卻見不到一絲喜慶裝飾的影子,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想問。

她已經不想再去追問為什麼。

喝完最後一口甜品,她放下手中的碗,眼眸半垂,“佔媽媽,佔爸爸的去世……你怪過我嗎?”

看到周湘苓輕輕搖了搖頭,她幾乎鼻子一酸。

“你們這些傻孩子,淨喜歡胡思亂想,其實生死修短,福禍在天,一個人一輩子吃多少,穿多少,享年多少,都是注定的,根本與人無尤。”

溫暖紅了眼睛,不知是因終於獲得諒解而放鬆了緊繃多年的心弦,還是希望周湘苓不如痛罵她一頓,那樣或許她還好過一點。

“你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哪會知道後來事情會發展成那樣?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吧。”周湘苓執起她的手,嘆息道,“真要怪我首先怪的還不得是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催促南弦的爸爸,他也不會急著回來。”

溫暖無言。

這世上每日裡不知有多少男女分分合合,只不知她何德何能,偏偏被上天選中去背負蝴蝶效應,原應是極為單純的一件事,卻給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帶來死傷劫難。

“小暖,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和南弦分手?”周湘苓問。

溫暖長呼口氣,在十年後的如今去回憶當初,內心酸澀難辯,那是迄今為止她做過最愚蠢——夜夜做夢都想重頭來過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六,端午節的前一天,南弦在我家待到晚上十點才走,把他送出門後我才發現他忘了帶參考書,當我拿著書追到樓下時— —看到他和溫柔站在角落裡。”她心血來潮想嚇他們一跳,於是偷偷摸過去躲在離他們不遠的老榕樹後面,就在那時,“我聽到了溫柔和他的說話。 ”

周湘苓驚訝,“他們說什麼了?”

溫暖苦笑,“她喜歡南弦,從高一認識時就喜歡上了。”

年少的她是個單細胞生物,怎麼也想不到溫柔竟然三年來一直暗戀著佔南弦,直到那時她才明白,為什麼每個週末溫柔必外出而從不待在家裡,為什麼有時會對她忽冷忽熱,她還以為是溫柔的性格使然,殊不知原來她有著那麼沉重的心事。

“之前你一點都不知道?”

“她把自己掩飾得很好。”任是朝夕見盡佔南弦和她親親熱熱,溫柔也從來沒在她面前表露過一點聲色,當時溫柔也只得十七歲而已,她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做到的。

那夜溫柔喝了酒,人並沒有醉,但壓抑了整整三年的愛戀和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難得歸家時在樓下單獨遇見他,趁著黑夜和酒意她終於爆發,把心事一股腦兒傾吐在他面前。

他怎麼選擇是他的事,她有權利讓他知道她的感情。

愛一個人,不是錯吧?

周湘苓蹙了蹙眉,“你心無城府所以不知道你姐姐的心意,這點我能理解,但三年時間那麼長,南弦呢,他也不知道嗎?”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被憤怒沖昏頭腦堅持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佔南弦當時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溫柔突如其來的告白,而且回絕的說話也異常委婉自如,彷彿早就打好腹稿,躲在樹後旁觀的她雖然單純卻並不愚鈍,馬上明白他顯然對溫柔的心意早就有所覺察。

他明明知道,卻從來沒和她提起。

如果他早點說出來而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裡,她不至於三年來一直置溫柔的感受於不顧,起碼她可以和他外出消磨時光,不用他一天到晚過來陪在她家而將溫柔逼了出去遊蕩。

如果他一早告訴她,她不會時時在半夜爬到姐姐的床上,嘰嘰喳喳地和她傾訴自己的甜蜜,快樂無比地想和她分享自己愛戀裡的酸酸甜甜。

她無法想像,那幾年對溫柔而言是一種怎麼樣殘酷的煎熬。

親眼見到溫柔伏在他胸前,哭得撕心裂肺,躲在樹後的她原本完整的一顆心被震得徹底粉碎,她不知道他們是在什麼時候分開,不知道溫柔什麼時候上了樓,也不知道佔南弦在什麼時候離去。

蜷縮在樹下的她意識裡只有唯一的一幕,就是自己的姐姐緊緊抱著自己相戀情深的男友,直哭得肝腸寸斷。

那一幕景象,令她終生難忘。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樓上,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藉口搪塞過去溫柔驚疑的追問,那夜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只要一合上眼腦海裡就會浮起溫柔哭泣中無助絕望的臉。

第二天,端午節,她和佔南弦提出了分手。

周湘苓沉思了好一會,道,“南弦沒和你說,我覺得這點他沒有做錯。”

“是的。”其實他沒做錯什麼。

要到長大之後她才明白,他有他的理由。

溫柔沒有和他告白前,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真實,萬一不是,他說出來不過是枉做小人,而且就算他說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若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問溫柔,反而會使溫柔更難堪。

而就算他的感覺是真的,就算她也相信了,那時的她也肯定無法自然地面對溫柔,她可能會變得憂心忡忡,再也快樂不起來,而敏感的溫柔一旦感覺到她的變化,肯定也不會好過。

佔南弦比她更了解她的性格,他不想單純的她有壓力,更害怕她會反應過度——從她知道後馬上和他提出分手可見一斑,她會是以什麼樣激進而蹩腳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只是,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她不僅嬌生慣養,那三年裡更被他寵得不知人間疾苦,哪領會得到他始終把她保護在光明快樂的光環內,把所有可能引發她不開心的事全隔離在兩人之外的一番苦心。

只覺得這麼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瞞著她,害她成了把痛苦加諸溫柔的罪人,這讓她非常憤怒,連解釋都不想聽就直接把他判了罪無可恕。

“你當時為什麼堅持不肯告訴南弦原因?”

“佔媽媽你也清楚他的性格,如果讓他知道了,他肯定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分手,而且一定會去找溫柔要求她和我把事情當面說清楚。”

如果讓他那麼做了,即意味著她和佔南弦聯手,把溫柔逼到了盡頭。

她知道分手傷了他的心,那段時間裡她也很難過,只是,她以為,她原以為——溫柔是女生而他是男生,與其讓溫柔繼續受傷還不如由他承擔,而且潛意識裡,她想通過自己彌補溫柔一些什麼。

“你想把南弦讓給溫柔?”

溫暖搖頭。

“沒有,我從來沒想過把他讓給誰,只是一時之間承受不了意外,我想不通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那樣,還有就是,在知道姐姐那麼痛苦之後,我做不到——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幸福。”

以溫柔的性子,如果佔南弦的女友換作別人,她早與之公開大戰三百回合,而因為是她溫暖,因為愛她,所以三年來不管唯一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如何放任,她始終咬緊牙關獨自承受。

在知道姐姐的心事之後,她又怎麼可能做得到,只顧自己繼續沒心沒肺地快活?

她天真地以為,分手可補償溫柔,她以為,即使佔南弦再痛苦事情也會過去,她原以為,那樣做對大家都好,時間會治療一切憂傷,毫無人生經驗的她根本意料不到,上天會和她開一個世上最悲涼的玩笑。

雖然她始終閉口不提分手的原因,溫柔還是從她的語言情緒中敏感地捕捉到了端倪,當時溫和正在瑞士渡假,可能是出於不安和擔心,溫柔叫了大學裡的死黨朱臨路來陪她。

在那種敏感時候,難免讓佔南弦起了猜疑之心。

儘管他可能並不信她會背叛兩人之間的感情,儘管他可能多少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是為溫柔,然而在他目睹她上了朱臨路的車子,而後在她家樓下熬足四五小時才等到她歸來時,她始終不肯開口那種不管不顧對他再不信任的決絕,終於將他隱忍多時的抑鬱和怒火引爆。

那一夜,是他們平生第一次爭吵。

她咬著唇一聲不哼,由得他獨自上演獨角戲的爭吵。

或許一顆心再傷,也比不上這種自尊被她的沉默逐寸撕碎的絕望更讓人淒苦徬徨。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面前無情立誓。

他發誓要比朱臨路更有錢,他發誓有朝一日會讓她自己回到他身邊。

平生第一次,他在面前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時頭也不回。

沒多久,他便和薄一心好了。

即使明知他是藉薄一心來刺激自己,然而她已勢成騎虎,加上一貫心高氣傲,幾年來早習慣他的寵溺,忽然之間他就變了臉,讓她很不適應,而他越是那樣做,她越是放不下自尊回頭。

直到薄一心被同學惡整,他警告她事情別做得太絕,她當即公開聲明是自己先變了心,直到,她親眼看見他吻了薄一心,那刻只覺心口痛到麻木不仁,對他的感情當場就碎了。

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就在那夜,導致……兩人的父親雙雙過世。

年少驕傲的心不懂珍惜也不懂寬容,失怙的巨大傷痛更使他與她無所適從,在各有一腔傷心懷抱中,那份甜美卻稚嫩的感情終究破裂到無可挽回,從此走向不歸陌路。

而她所以為的好,竟成了給溫柔與佔南弦造成巨大心靈創傷的元兇。

曾多少年多少個黑夜,在悔恨的夢中驚醒而悄然抹淚,捂緊疼痛的心口對著天花板無聲自問,如果當初她不是那樣絕情任性,如果她沒有在他一次次苦苦哀求下仍固執堅持不肯和好,如果在他和薄一心傳出小道消息時她肯低一低驕傲的頭顱,一切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給她一個機會重新來過。

哪怕付出再大傷損再重,哪怕需終其一生傾其所有,如果可以,給她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南弦後來知道你為什麼要分手了嗎?”周湘苓問。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

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輕易放棄,恨她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而寧願讓無辜的他絕望傷心,歸根到底,他恨她愛他不夠。

這段感情對他而言是一場災難,那種疼痛在許多年裡無法磨滅。

周湘苓凝視著她,“都說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對你十二分寵愛,就算他爸爸去世那時也沒有遷怒過你,卻為什麼——在記者招待會上那樣做?我這顆老腦袋真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溫暖低頭,不說話。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髮削短的耳邊,輕聲試探,“是不是——你做了什麼事故意激怒他?”

溫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聲。

“小暖,這麼多年過去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你爸爸——怎麼也會在那趟飛機上面?”

溫暖眼眶一紅,輕輕別開頭,將眼淚逼了回去。

周湘苓嘆息一聲,不再說話,只憐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歡姐取來一串鑰匙。

“這是我們老房子的鑰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溫暖沒有接,好一會才低低道,“佔媽媽,我們已經很難回頭。”

“回不了頭也沒關係,你找時間去一趟,就當是懷念好了。”周湘苓把鑰匙硬塞進她手裡,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極聰明的,需知恨極必傷。聽佔媽媽勸一句,人生苦短,還有幾個十年可供你們蹉跎?這樣值得嗎?”

眼眶再度泛紅,溫暖傾身抱住周湘苓,將臉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緊握的鑰匙硌得微微生痛。

“你好回去了。”溫暖對著蔫蔫地躺在沙發上的溫柔道。

那日出了醫院門口溫柔便和凌執隱大吵一架,氣得他甩手而去,發誓此生再也不想見到她這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溫柔悶聲不哼,只是拿了軟枕蒙過自己的頭。

溫暖把衣物和零碎雜件裝進旅行箱,不經意眸光掠過已在茶案上靜靜躺了幾天的一串古舊鑰匙,手中動作頓了頓,她抬頭,問溫柔,“在醫院裡為什麼那麼說?”

溫柔嗤地一聲,“誰讓他說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討厭他們兩個,就想刺激他!”看到他臉色當場微白真令她大大過癮,斜過眼眸瞥向溫暖,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告訴你吧,他每天半夜都來,在你病房外。”

溫暖臉色如常,沒說什麼,繼續整理箱子。

溫柔有些惱,“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嗎?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還要別人怎麼樣?雖然我現在很討厭姓佔的那頭豬,卻不能否認他為你做的早超過了絕大多數男人,你能不能別老是那麼難侍侯?!”

溫暖看她一眼,忽然問,“為什麼一直不肯把人帶來見我?”

溫柔氣焰頓軟,在枕下微哼,“我怕他會喜歡上你。”

那樣撕心的經歷,一次已經足夠。

溫暖笑笑,出生至今還沒遇到過比凌執隱更討厭她的人。

“他分明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不是應該放心才對?怎麼又和他吵架?”

溫柔翻身坐起,攬著抱枕,晶瑩大眼內閃著某種經年後回頭看來路時才領悟的光澤,“因為當事情臨到自己頭上時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兩者之中選其一,我毫不猶豫會選你。”

溫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動作,側頭看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終於明白了。”

溫暖走到單人沙發邊坐下,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溫柔,你回去。”她沉聲道。

“怎麼了?”溫柔驚訝,她又說錯什麼了?

溫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動著難得一見的隱約怒氣,抄起茶幾上的鑰匙,語氣是一種克制的平靜,“來,我們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個地方。”

溫柔剛要發怒,迎頭看見溫暖眼內無聲悲涼壓抑傷離的眸光,一時怔住,再說不出話來,溫暖乘勢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牽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門。

電梯裡兩皆沉默。

直到走進停車場,溫暖才緩緩開口。

“我一直一直很後悔,當初為什麼選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麼沒有去問問你的意見?為什麼不問一問你想不想被我選?如果當時我選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會走到今天,如果我選的不是你,你不會割脈住進醫院,不會到現在還為了陪我而禁錮你自己不肯去真正愛一個人,如果我選的不是你,南弦和我們的爸爸都不會坐上那趟該死的飛機!”

她坐進車子的駕駛座,緊緊咬唇。

“曾經,我以為放棄意味著成全,我以為自己沒有做錯,只是結果和代價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後我才明白——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因為他要我明白!因為他要我明白!有時候一些沒必要的執著是多麼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麼樣的地步竟然把自私當無私!他還要我明白!這麼多年來我怎麼可以為求一己心安,而始終置最愛我的人於絕苦的境地!”

將車子駛出車位,她停在溫柔面前,“告訴我,溫柔,這些年來你有沒有覺得痛苦?你有沒有和他一樣,恨極了我遲遲不歸?”

溫柔怔怔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側面,完全無法作聲。

手中方向盤一打,溫暖疾馳而去。

一步錯,步步錯,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

是,她自私,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溫柔選。

她不想無緣無故擔負她曾經自以為是地強加過給溫柔的巨大壓力,那曾經差點讓溫柔窒息的壓力,她不想溫柔步上她的後塵,沒走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踏上歧途後每一步都會是與絕望形影不離,一顆心在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孤獨中將死未死。

將車子駛進一個已有二十多年曆史綠樹碧枝的老社區,她隨意挑了個地面車位泊好,下車,拿著那日周湘苓塞給她的鑰匙,搭乘電梯上去。

十六層B座。

樓道裡空無一人,她把鑰匙插進鎖孔。

就在那一刻,忽然聽到裡面傳來極細微的聲音,似乎就在門後不遠,有人說了什麼,爾後引起另一個人細碎的笑,她直覺地把鑰匙飛快抽回,閃身躲進旁邊的消防通道裡。

緊掩的黃色對開門扇上裝有兩格如同電腦屏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見佔南弦和薄一心從屋裡走出來,背對著她在等電梯。

薄一心似乎有點累,挽起他的手臂,頭隨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溫暖解釋一下?”

溫暖清楚地看見他的側面,在薄淺的淡笑中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

“解釋什麼?說你和我聯手不過是為了看看她銳氣大挫的窘樣?還是說九月九日的婚禮絕不會改期?或者說孩子的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等著出世後叫她甜心阿姨?”

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嬌嗔道,“你真是壞到家了。”

他側首看她,淺笑,“你不壞嗎?”

她滿足地把頭再依回他的肩膀,“誰說我們不是天生一對?”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步入電梯。

藏匿在樓梯口的溫暖只覺雙手秫秫發抖,掌心裡的鑰匙幾乎滑出指尖,全身虛軟無力,雙腿像被截掉一樣毫無知覺,才試著抬動已經軟綿綿地跪了下去,她整個人癱坐在地,攥著鑰匙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齒深深陷進手背。

電梯下到一樓,感覺傳來震動,佔南弦掏出口袋裡的。

左下角的紅點一閃一閃,意示著有新的消息,手指觸摸打開,邊向車子走去邊接收衛星訊息,收到一半時發出電源不足的警報,他微微皺了皺眉,摸摸口袋才發覺沒有帶備用電池。

“怎麼了?很重要的簡訊嗎?”薄一心問。

佔南弦淺淡一笑,“沒什麼,只是一些圖片。”把已嘟聲自動關機的電話放回口袋,坐進駕駛座,“晚飯想吃什麼?”

“最近吐得厲害,沒胃口,還是回家讓三姐熬點粥好了。”

“會所來了個做素菜一流的廚師,要不我陪你去試試——”如離弦的箭在三秒內飚出十幾米遠的寶藍跑車霍然剎住,佔南弦對綁在安全帶裡被驚了一跳的薄一心歉然道,“對不起。”

眸光卻盯著後視鏡裡在路的盡頭樹蔭掩映下的車影。

“怎麼了?”薄一心訝問。

他不答,把車子向後倒回去,一直倒到他能從後視鏡中清晰看見那張車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正是溫暖的車子。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他即刻推門下車,放眼四處皆不見她的人影,想了想,他低下頭對薄一心道,“你等我一下。”

三步併兩步走回樓內,搭乘電梯上去。

習慣性想掏,手掌插進口袋裡才意識到已經沒電。

到達十六層,樓道裡空無一人,他在家門口站了站,凝神頃刻,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從客廳緩慢地走遍每一間房,專注審視的眸光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所有東西都歸在原位,沒任何一點曾有人到訪過的跡象。

眸光黯了黯,他在自己從前的房內床沿靜坐片刻,然後才起身出去。

鎖好門,走過去按下電梯,不經意間側首,視線停在樓梯入口處緊掩的門上,心頭掠過一絲什麼,下意識抬腿走過去,他抬起手,掌心貼在門上的瞬間不知為何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微微恐慌,這種恐慌從大腦疾傳到手臂,手掌下意識握起,緩了緩才再張開。

他把門輕輕推開,樓梯口空空如也,再推,十五級階梯連同上下轉角全收眼底,依然空空如也。

輕籲口氣,說不出心頭的感覺是放下了擔心還是微微失落,收回手臂,自動閉合的門在眼前迅速合起,他轉身——倏地手肘一橫擋住已關成一線的門再用力推開。

在樓梯轉角處扶梯旁邊的地面,躺著一串不起眼的暗銅色鑰匙。

他拾起,看了看樓上,再看了看樓下,空寂中先前那種恐慌的情緒再度漫上心頭,薄唇抿了起來,他拉開門沖向電梯,對著明明已亮紅的下示鍵連連急按。

一樓騎樓外,坐在車裡的薄一心靜靜看著他的身影從裡面衝出來,在眸光掠過她身後不遠處已空蕩的車位時臉色微變,那樣情緒莫測心如磐石的男子,從她認識他至今,整整十年,由始至終他的心只為一個人而異動。

“她走了。”她淡聲道,“你剛上去不久她就出來了。”

佔南弦坐進駕駛座,“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說會所來了新廚師?我想去試試。”

“好。”他神色不變,跑車以不同尋常的速度在路上疾馳,“你先陪我回去拿塊電池。”

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空閒的手肘擱在車窗外,他專注地望著前方路面,濃密長睫下的眸光因心潮起伏而不斷幻過暗色,彷彿陷入某種遙遠的神思而忘了旁邊還有人存在,一直微微抿著的唇角顯得異樣疏離。

    薄一心按下車載CD。

他側頭看了看,收回手把車窗升起,無人說話的寂靜車廂內環繞起沙啞低沉的歌聲,是布萊恩‧亞當斯的Please forgive me。

    first time our eyes met,same feeling I get.

     only feels much stronger,wanna love you longer.

     you still turn the fire on.

     so if you're feeling lonely,don't,

     you're the only one I ever want.

     I only wanna make it good,

     so if I love you a little more than I should.

     please forgive me, I know not what I do,

     please forgive me, I can't stop loving you.

     don't deny me, this pain I'm going through.

     please forgive me if I need you like I do.

     babe, believe me every word I say is true.

一路飆回到淺宇附樓,佔南弦上去取了電池,換上開機重新接收衛星訊息,全部閱讀過後他發出新的指令,然後撥通高訪的電話。

“最近那邊有沒有動靜?”

“暫時還沒有,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

“恩,麻煩你了。”

說話中震動,他讀取新下傳的資料。

看完把放進口袋,默無聲色地望向電梯鏡面裡自己的影子,插在口袋裡的手並沒有抽出,而是仍然握著,像是隨意把玩,又像是蠢蠢欲動想撥通某個快捷鍵。

十年,十年來他也只在不久前給她打過兩個電話。

那一夜,再忍不住深沉的思念,他把她叫去了藤末會所。

又一夜,在網球館內不期而遇,即使隔著那樣遠,他仍一眼看到了她就坐在對面。

太長的年月使某些東西凝成了隔閡和不想碰觸的禁忌,此刻不是不敢去打破,而是事到如今,驟然發生計劃外的變故,出乎意料之下一時間讓他產生猶豫,不知該如何、又是否適合跨出那一步。

太長的歲月,他早已習慣了不向任何人解釋什麼。

下得樓來,略為躊躇之後,他還是陪薄一心去了私人會所。

森林路,雅築園,溫暖家裡。

把行李箱合上的時候她想,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

收拾好所有證件放進隨身攜帶的包內,她摘下頸項上即使生病那時也還一直戴著的鉑金鍊子,把那枚已是精美鍊墜的田黃石印放進了抽屜裡。

拖起行李箱出去,輕輕拉上門,在該剎那,她決定嫁給朱臨路。

人世間的很多決定,往往就在轉瞬的一念之間。

原本她只想出去散散心,如今終於醒覺,其實人生中種種,很多時候不過是庸人自擾,很多時候,本毋需十二萬分慎重,毋需思前想後,毋需反反復復,毋需恨己恨人。

放下,原來可以毫無來由。

一年又一年,身邊人來人往,時光流去無聲,思念在異域的風霜中開開謝謝,而她曾經費盡心思追尋的幸福,卻原來不知何時已飄到了陌路邊緣,屬於她與初戀情人的緣分,兜兜轉轉十年之後還是無法如花綻放。

最終,還是消謝殆盡。

從今以後,她只想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愛與恨,那些滄海桑田的故事,再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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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6: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止步,結婚

薄一心看向對面幾乎沒動過筷子的佔南弦。

“你怎麼胃口比我還差。”整晚只是對著看個不停,難得一見心神不寧的樣子,她夾起一箸鹿角菜,漫不經心地道,“打個電話真的那麼難嗎?要不要我幫你?”

他輕籲口氣,“你慢慢吃,我去抽支煙。”

“留下來,要打就當著我的面打,別背著我時忍不住。”薄一心淡淡地笑,“我好不容易惡毒地留下你,要是什麼都聽不到,那多沒意思?”

佔南弦彎了彎唇,依言把留下,只人走了出去。

沒有去吸煙區,他邁步走出會所,踱到一枝桂樹下。

夜空中掛著一輪初升的月,月色如水,隱約可見圓盤當中的半邊暗影,小時候書裡說那是吳剛的月桂,他每日執著斧無休無止地砍伐,可是月桂總是隨砍隨合,斧頭落下時劈得裂縫見骨,斧刃一起便了無傷痕。

如果人的心也有這種神仙般的自療該多好?那麼兩個相愛的人,不管對方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不管傷心還是悲痛,心頭也只會泛起短暫的波瀾,眨眼消逝無蹤,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恢復到相戀之初。

雙手習慣性插進褲子口袋,右手落空摸不到的一剎心裡掠過難以言喻的一絲情緒,而左手隔著煙盒觸到了金屬的冰涼,是那串被他揀到的鑰匙。

縮回指尖,順手撈出煙盒,葉影婆娑的桂樹下燃起一抹藍色火點。

曾經也是這樣的月夜,多少次在他家和她家的樓下,兩個人額抵著額,他捨不得送她回去,她捨不得看他離開,蕩漾在心口的情愫纏綿入骨,只恨不能把對方融進體內與自己合二為一,從此再不會有分離的一刻。

那幾年的經歷太美好,美好得他完全無法適應生命中再沒有她的日子,就如同即使已咬著牙獨自活過來十年,也依然無法排解直到如今仍鎖在內心深淵的空虛寂寥。

還有……強烈思念。

恨她嗎?

為她做了那麼多,把淺宇發展成今日的規模,把其他公司製於股掌,全不過是為了方便,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是為生意,不是為幾個億,不是為了任何其他,通通都不是,而僅僅只為了想讓她回到他的懷抱。

幾乎早生華髮,為等她歸來,費盡百般心思,為讓她重新回到他身邊。

只是恨嗎?

曾那樣毀滅過,他不知道,自己對她的信任該如何重新建立。

只知道曾經的痛他無法承受第二次。

在她上來六十六樓之初,每日里見到她的容顏都不自覺害怕,怕下一瞬她忽然已轉身走掉,怕第二天她忽然已消失不見,那麼怕,怕到只要她有一絲風吹草動,他整個人會焦慮不安。

要如何長久留住她?要如何確定她再也不會一聲不響地離開?

唯一的辦法,既然她愛他,那麼,就按他所想要的方式來愛吧。

他從來善用機會,當察覺她平靜外表下的心性仍如從前一樣執念,當感覺到她對他的感情是那樣克制、反復和躊躇不決,他給了自己師出有名的籍口。

從始至終,他清楚知道自己在有意無意帶給她傷害,他知道自己在折磨她,逐寸逐寸地摧殘她的心、傲氣和自尊。

但他從來沒有那些時候比這樣做時更冷靜理智,比處理有史以來任何一樁生意還要小心翼翼,謹慎得似如履薄冰,他比誰都清楚該如何拿捏這份傷害的尺寸,才致讓她愛他不得,又恨他不能,想眷戀他不敢,想離開他又割捨不下,既明白他的心意,亦了解他的堅持,一顆心絞結成對他欲罷難罷。

如果她是斷橋邊那枝驕傲的梅花,那麼,他會把她徹底折下。

他想讓她記憶深刻到,從此以後再不會想離開他半步。

當煙蒂在指間熄滅,終於,他忍不住問自己。

還要繼續嗎?

他從來沒有試過做事半途而廢,更何況這次何止精心謀劃幾年,若在此時放棄,會不會功敗垂成?

可是,還要繼續嗎?

她仍搖擺不定,但,他還要繼續嗎?

電梯裡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那雙從前始終含著無限自責和寬容,在那一刻終於浮上隔離之色的悲心瀚然的眼睛,在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瞬燙到了他的雙眸,有一種被熾傷的感覺從眼底蔓延到心頭。

關於孩子,他清楚問過周世為,確認只是溫柔信口胡扯,他一直克制著自己,每一次都謹慎地選擇在她安全的日子裡,他不會讓她在那種情況下懷上兩個人的孩子。

只是縱然他掌握得再好,也還是無法百分百避免意外情況的出現。

十有八九的可能,她聽到他和薄一心那番揶揄玩笑的說話了。

心口沒來由地煩躁,一種直覺,一種他的敏銳融合了與她心連心的直覺,總覺得有些什麼事會發生,他一向了解她不比她自己少,他幾乎可以斷定她幾種可能的行事方式,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門,收拾東西離開不知去哪裡旅行,或是去找朱臨路——

下午那種莫名的恐慌再一次迎胸襲上。

左手伸進口袋,袋中混著那串老房子的門匙還有一串車匙。

在壓制了這許多年後,有些話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順利出口,他不知道,一顆心第二度完全交付給同一個人,會否將來某日他依然重覆當年可怕的結果?只知道自己無法承受,在未知的什麼時候她可能會再度離他而去。

這十年間,每每憶起這個名字這個人,心口都一絲絲鈍鈍地痛。

良久,當第三支煙在暗黑中熄滅,他告訴自己,最後一次。

這將是最後一次,他屈服於她會將人折磨至死的倔強性子。

長吁口氣,他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就這樣吧。

如果傾他下半生也還留不住她,那麼,就當作是他把當年殘餘的半條命,從此以後為她死盡了罷。

餐廳裡,當佔南弦的響過三遍時他的人仍沒有回來。

連續響起的三遍鈴聲似三道奪命金牌,不知道對方是否真有什麼急事,薄一心只好拿起桌上他的電話,一看來電的人是高訪,她接通,“高訪?南弦走開了。”

高訪似有些困惑不解,還有些急切,“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去找他。”

“好,麻煩你讓他盡快打給我。”

薄一心揚手召人。

然而一眾侍者在會所裡誰也沒有找到佔南弦。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溫暖的家門口外,敲了幾十次門都聽不見裡面有一絲迴響,心口一點點地往下沉,他的臉色開始微變,有些驚,有些緊張,還有些惶懼。

又等了十分鐘,依然沒有絲毫動靜,他立刻下樓。

看到她的車子靜靜地泊在車位裡,一顆心即時沉了一半。

他以幾乎極限的時速狂飚回會所,卻在門口見到服務生,說薄一心交代轉告他,她已經先回去了。

那抹被勉力壓制的恐慌逐漸擴張成沉甸甸的惶亂,心口某種高高提起了的緊窒感揪成尖銳一線,越來越覺得彷彿黑暗中有張巨大的網當頭而來,他有種極不祥的預感。

飛馳至洛岩道,嘶厲的剎車聲還未完全停止人已跳出地面,他在衝上台階前沉喝出聲,“一心!”

門開處一隻手把他的遞來,“高訪找你——”電話被劈手奪去,他驚亂的神色嚇了薄一心一跳,“你怎麼了?什麼事急成這樣?”

他恍如未聞,只對著電話道,“高訪?!”

“那邊說溫暖提前去了機場,問還要不要跟,到底怎麼回事?”

佔南弦臉色大變,“什麼時候?”

“四十分鐘前,她原定飛英國的航班本來應該是半夜十二點,但他們發現她提前離開,和朱臨路一起去了機場,朱臨路訂的是九點五十分去拉斯維加斯,飛機還有半小時就要起飛。”

高訪頓了頓,“南弦,她拿的是英國護照,隨時可以離境,所以——”

佔南弦握著電話的白玉色手背浮現出淡青血管,力度之大似要將整部捏碎,預感如噩夢成真,那個曾一度拋下他的女子再次選擇了離他而去,拉斯維加斯,那天朱臨路特意邀請他去拉斯維加斯觀禮。

她竟然,真的,跟別的男人去拉斯維加斯。

在他等了她十年之後。

薄一心看著百千種難以描述的情緒如潮水般從他臉上一點點地緩慢退去,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似將她摟住,又似借她的肩給自己一點微弱支撐的氣力。

他的神色在蒼涼中有種奇異的平靜,“我今晚住在這裡。”

十年,他終於跑到連自己都覺得蕭索疲累,不想再追。

暗玫色的大辦公桌上放著一封從拉斯維加斯寄來的快件。

佔南弦拆開,閱罷,無聲無息地在椅子裡靜坐良久。

直到暮色落下。

他起身,站到落地的玻幕前,看向華燈初上的城市夜空,偌大的空間裡只見一道靜如雕像的頎秀長身,暗色穿過半透玻璃,室內室外彷彿連成一個世界,而這個空曠寂靜的世界中只剩下他一個人。

至今仍然無法明白,為何年少時會有那樣驚狂的感情。

是否從遇見的那一瞬開始,冥冥中已經註定?

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就連無時無刻放在心口,也猶怕自己的專情會不會把她嚇到了。

許多時明明是她少不更事,是她體會不到他心意,是她刁蠻過份,然而只要她小嘴一嘟眼眶一紅,他一顆心便軟得無以復加,不管她錯得多厲害、要求多離譜,他通通都會依她,因為,捨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

那時不知多怕,怕有日與她分開自己會即時死去,誰知道越提心吊膽,事情越毫無預兆地發生,他措手不及,接受不了,整個人幾乎瘋掉。

那段時間,覺得自己真的在一點點死亡。

隨後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件,像一波波連綿襲來不容人喘息的巨浪。

許多年間,回憶時他都會想,如果當初他的性格不那麼剛強,反應不那麼激烈,如果他沒有怒恨為什麼他可以對她全無二心而她卻不能愛他更多一點,如果他不是那樣在意她可以為她姐姐全然犧牲,卻為什麼不能對他有足夠信任。

如果當時他再耐心一點,冷靜一點,最後的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可惜世事無如果,不能回頭,所以,最終他亦無答案。

只知道,若然她的一去不返是自懲也是為給他懲罰,那麼他也會默然承擔自己該負的責任。

漫長的七年過去。

七年,他以為在苦海無邊的等待中對她的感情已經變淡,他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她再也不會回來的命運,卻在某個如同這樣無人的寂寞的夜,也是站在同樣的這一處地方,俯視黑暗中只需一念一瞬便可縱身飛下的塵空,壓抑過度的心緒終究破出一絲裂縫,原來,即使時光也敵不過某些思念早深滲骨髓。

原來,他對她的渴望在七年之後仍然沒有分毫變改。

原來,在這個只留下他一人的孤獨世界裡,他始終在等著她回來。

那一刻只覺得奇怪,為何自己竟然不會流淚。

愛她?還是恨她?

一顆不完整的心已被漫長年月腐蝕得鏽跡斑斑。

當最後一個等待的黑夜被白晝取代,終於,他決定放過自己。

如果她的刑罰注定漫漫無期,他又何苦再無止境守侯?他決定,訂婚。

是決定與前半生從此割裂,還是潛意識背水一戰?

他不想自問。

一顆心在七年裡已被折磨成恐懼和絕望,又絕望得他刻意選擇了遺忘,當消失了幾乎一輩子的她終於出現在面前,他不肯承認,在強烈浮現的百般情緒最底下,自己是如何悄悄地深深鬆了口氣。

明白到她以朱臨路女友的身份出現是還沒準備好面對他,事隔多年後重新歸來,顯然她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舊人舊事,由是他不逼她,他尊重她的意願,他甚至做到了不去接近她。

三年過去。

他甚至已把她從前夢想中的華宅建造完畢,而她依然故我,即使上來淺宇六十六樓在他的身邊工作之後,也仍對他迴避如是,竟能那樣客氣有禮地就只把他當作上司,彷彿從前什麼都不曾發生。

每一次從辦公室裡靜靜看著門外那道嬌俏身影,他都勸誡自己不能走過去把她直接掐死,他告訴自己,他是男人,他應該大度,應該寬容。

在她最無助的那些歲月,是朱臨路代替他陪在她的身邊,他知道她重視和感激那個男子,由是他默許了她對他的依戀,即使心里略微介懷,也放任她稍有不順心便投奔去尋求一份安全,她欠那個男人一份真情義嗎?他幫她還,就由他來成全朱臨路想搞垮代中的心願。

然而,他長久的等待,最終換來的是什麼呢?

是她一次又一次濃重的戒備,對朱臨路的維護和對他的抱怨,是他親眼看著她淚流滿臉地在大街上撲進另一個男人的懷裡,是他親耳聽到她兒戲地對另一個男人說出他當年真摯的誓言。

他沒有去問她是當真以為他不介意,還是有意無意地想給他一些刺激。

他根本就不問,不想問,不會問。

到得那日中午,觀看完網球賽後往她家過了一夜的翌日中午,當她一而再為了局外之人指責他時,他用了一個很男人的處理方式,他直接將她趕離身邊。

其後她與他鬧意氣。

明知道這樣的行為十分幼稚,他竟控制不住自己與她幼稚到了一起,也許,心底多少還是恨她的吧,七年之後又三年,恨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把腦袋埋在沙子裡一天天過下去,而始終不開口、不解釋、不表示。

即使如此,由始至終他也還是以著真心和她斡旋。

直到——她把印章退還給他。

這樣的決絕,讓他在憤怒之下更添隱隱恐懼。

平生第一次,他對她使用了商業謀略的手段,透過媒體將兩人年少的照片刊出給了她震心一擊,事實上,那張照片也的確在他的錢包中放了十年。

然後便是那夜,十年後她第一次主動回來找他的那夜。

當從螢幕上看到古銀色大門外停著她的車子時,他永不會忘記那一刻自己的心曾經如何狂跳,幾乎蹦出了胸腔,劇烈至讓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將緊緊捏在手裡一動也不敢動,那麼怕,怕下一秒她就會調頭離去。

那種巨大的期待交織著恐懼使他全身緊繃,用盡全力才壓制住自己沒有飛撲出去將她一把抓進來。

他永遠不會告訴她,這一刻他已等了多少歲月。

然而,然而,她竟那樣猶豫。

定定凝視著屏幕上那一動不動的車子,以及駕駛座內那道將臉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每一秒,都像是漫長一年。

他劇烈的情緒在如刀割般的等待中慢慢平靜,慢慢地,埋藏了半生的失望和辛酸無法遏止地滋生,洶湧,漫天席捲,像一顆心被人摘下拋上半空,興高采烈地飛了一趟,最後也不過是落地為塵。

三十分鐘,她在門外猶豫躊躇,難以決斷,整整三十分鐘。

神戶地震,泰南颶風,世界毀滅也不過是短短三到五秒。

摧毀他的十年守侯,她花了三十分鐘。

他滿腔劇烈愛意被她一分鐘一分鐘逐寸凌遲,到她終於下定決心將車駛進來時,他對她的渴望已近蕩然無存,直覺地將電子門關上不容她有路退,到此時他才察覺雙掌掌心全滲出了細汗,而那在等待中已消磨成荒蕪的歡喜,被巨大的悲哀心潮淹沒過去。

他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都是他愛得比她深? !

為什麼他可以毫無顧忌毫不考慮,而她卻需要小心翼翼地衡量了得失之後才能決定付不付出?

她的到來,一個心不甘情不願思緒矛盾內心激戰後的抉擇,對他是回報還是施捨?

她把他、把他十年來全心全意的感情到底當作了什麼?

內心的悲涼難以形容。

那一夜,他等在門外,發狂一樣要了她。

他需要宣洩,哪怕天地無聲,他需要一些見證,他需要讓她知道這些年來他已為她受盡煎熬,他很想問卻絕望得無法出口,這些年來她想過他嗎?她到底想過他嗎?自私如她這些年來曾經為他想過嗎?她有嗎?

那夜之後他的態度三百六十度轉變,他對她拒之不見。

是懲罰,亦是試煉。

愛情不能試煉嗎?他佔南弦就是要試。

因為他恨,真的恨。

恨她在他把一顆心毫不猶豫地打開迎接她時,她卻那樣殘酷地在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展現著遲疑,熬罷多少個漫長白晝和無眠黑夜,在十年之後,他等來的只是她的顧慮和躊躇不決。

趁著出行美國,他決定扔下她任由她自生自滅。

太過長久的等待已經將他的耐性消耗欲盡,這一次他想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對他的愛到底在什麼程度,她是否如他一樣也會恐懼失去,她到底能不能到達他所渴望的毫無保留……關於她那顆游移不決的心,他再不想繼續縱容,這次,他要一個絕對明確的答案。

如他所願,她終於表態。

然而想來是惱怒他用這種方式逼她吧,她潛藏的火烈暗性也終於被他挑了起來,竟天天飆車,存心往淺宇或他的府邸外不分日夜地守侯,他一天不肯見她?她就讓他擔心一天。

他惟有投降,甚至等不及合同簽定,便已趕回來現身。

不是不惱她拿自身的安危來和他賭氣,他一邊透過高訪誤導她,一邊讓薄一心安排記者招待會,他知道以她的性格一定會來,他原想,如果這次她不再中途逃避而能夠堅持到最後,那麼,一切會如她所要。

可是她卻出乎他的預料,竟在到來前去剪了長髮,尤其看到她未等他把話說完,便再次早早縮回了殼裡,逃也似一步步往門口退去,他本已冰凍三尺的脾氣,在那剎終於被真正惹起。

男人的榮譽和尊嚴在多年前已被她徹底踩碎過,他絕不容許自己在同一件事上再失敗第二次。

十年後的他已足夠強大,商界生涯也早使他的心臟足夠強硬決絕,那場原應是做做樣子對媒體宣布與薄一心緣分已盡兩人和平分手的招待會,被他毫不憐惜地變成了一出打擊她的戲碼。

他必須得讓她知道,他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在感情裡去到最盡不懂為自己保留半分的少年,他對她的寵溺不再是全無底限,他未必還會等在原地,如果她不能放下前塵往事到達與他同樣深的感情之淵,那麼,別妄想他會再次交出真心。

只沒想到,竟會令她當場暈倒,那著實不在他的預期。

心疼和後悔是在那一剎開始往心腔內蔓延。

她病情之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守在她病房外的那幾夜心緒悔亂,聽著她夢中囈語,不時叫著他的名字,胸臆酸澀難當,不想見她嗎?卻為何夜夜守在她門外,想見她嗎?卻為何始終沒有推門進去。

對她的情感再柔軟,也已在無休止的相互折磨中生出了些許疲倦。

問自己,真的是他太執著,太計較嗎?

可是他已經錯了一次,那時錯就錯在,愛她愛到不求回報。

後果太過慘烈,讓人永世難忘。

他回首,看向靜靜擺在桌子上的快件,手中火機“啪”地一聲,點燃唇間的煙,深深呼吸,將菸支夾於指間,長長地籲出口氣,廣闊無垠夜空下玻幕映出他忽明忽暗的面容,唇邊似隱隱約約帶著一絲微淺笑意。

這該死的女人,她還就真的竟敢、竟會、竟然這樣對他。

溫暖嫁給了朱臨路。

兩人在拉斯維加斯正式註冊後去了里斯本,慕尼黑,司特拉斯堡和伊比利,地點的選擇並無特別意義,不過是往地圖上隨手一指,就這樣不知不覺玩掉大半個月。

然而去的地方越多,她越是想起一句說話。

世界有多大,心裡的黑洞就有多深。

有一天,當漫步在阿姆斯特丹的Kloveniersburgwal大道時,朱臨路有電話進來,溫暖坐在舒適的露天咖啡座裡,看著路面被水從中央分開,科洛芬尼爾運河綠韻幽深,薄煙生波,景緻美到極點。

抬眼間不經意看見斜對面立著一抹白衣身影,蒹葭蒼蒼的暮色中那人宛如在水一方。

明知不可能是他,心頭仍微微震盪。

彷彿感應到她的注視,那男子回過頭來,英俊的北歐臉龐露出友好微笑,確然只是旅途上的陌生過客,該剎那她忽然醒悟,任景緻美得再如何白露未晞,也無法改變兩岸的人只能隔水相望。

誰在水之湄,誰又在水之涘,即使溯遊而上,也無法到達誰的身邊。

等朱臨路講完電話後,她說,“我們回去吧。”

他咧嘴,笑得極歡暢,“是該回去了。”

她伸個懶腰,“什麼事那麼得意?”

“我忘了和你說——”他刻意停頓,“我把結婚證中你的原件寄給了佔南弦。”

她看著他,端起馬克杯靜待下文。

“還附了一封信,我說,媒體上關於——”朱臨路惡意地拉高兩邊嘴角,笑得極其囂張卑劣,“他不如我的傳言,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實,因為,你和處女沒什麼分別。”

一口濃褐色的液體飆噴在桌面,溫暖手忙腳亂抽過面紙,抑鬱萬分,“看來不僅是你,就連咖啡也嫌我的醜出得還不夠。”

朱臨路眼裡閃過莫名的光芒,“有件事得告訴你,今天申市各大報紙都登出了公告,佔南弦和薄一心的婚禮提前到下周也就是八月八日舉行。”

她神色如常,“那和你或我有關係麼?”

“我只是覺得好笑,他這一招還真是屢試不爽,三年前用訂婚將你逼了回去,現在又打算用結婚。”

靜了靜,她搖頭,“這次你錯了,他會真的結婚。”就像他們已經提前一步走進了婚姻殿堂,她相信佔南弦也同樣會娶薄一心。

他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

朱臨路懶聲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出來這麼久了,你氣消了沒有?”忽然傾身向前,臉對著她的臉,眼睛盯著她的眼睛, “我現在才知道,暖暖,原來你一直還是個孩子。”

她長睫一眨,露出極嫵媚的笑,“當然,我年年十八。”

他失笑,瞳內光芒再現,“連溫柔有了凌執隱你都會不爽好幾日,從前對你百依百順的佔南弦,如今卻寸步不讓,樣樣事與你針鋒相對,是不是差點把你鬱悶瘋了?”

她向後側首,斜睨著他,“相對於心理分析師而言,你更適合去當編劇。”

他嘿嘿一笑,“怎麼樣,想不想回去在他結婚之前再見他一面?”收回身子,閒散地坐入軟椅裡,“就算你不想也沒辦法了,我已經訂好回程機票。”

她一怔,“怎麼這麼急?”

“最近淺宇不惜血本收買那些股東,令鴻已經招架不住,這幾天二叔一直在纏著我爸,不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以淚洗面痛哭流涕,死活要我回去收拾殘局,說什麼不要讓代中落到外人手裡。”

為了將他們逼回去,某人也真夠雙管齊下。

再不回家一趟了結這件事,他一定會被愚善濫好的父親煩到耳朵長繭而死。

“你打算怎麼辦?”溫暖問。

“不怎麼辦,回去應付一下狂轟濫炸,再把你捧成富婆,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唉,從此淪為破落人家的不肖子弟,人生慘淡啊,搞不好哪天就改行去乞食了。”

溫暖拿出錢包,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招來服務生結帳,然後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養你。”

他哈哈大笑。

幾個小時後,當飛機爬升的速度將她推向椅背,在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雲上,腦海裡不期然浮起那兩句歌詞。

要飛向哪裡,能飛向哪裡。

假寐養神,恍恍惚惚之中,似入夢未夢,人一時清醒一時迷糊。

當疲憊到只覺已支持不住這長途航程時,飛機終於抵埠。

出閘後溫暖沒有和朱臨路一道走,她直接去了溫柔處。

從行李裡搬出精銀茶具,說,“走了幾個地方好不容易才相中一套,不合心意你也別告訴我。”

溫柔撇嘴,“你還真是跟爸一樣,出門一趟非帶些禮物——”

她抬首看向溫柔,溫柔同樣望著她,一時兩人無話。

她拉過溫柔的手,撥開紋飾奇特的鐲子,輕撫過她手腕上淡紅的線痕。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

“你什麼時候去新加坡?”她問。

溫柔遲疑一下,凌執隱已給她下了最後通牒,“這次如果再去……我可能就不回來了。”

溫暖長吁口氣,“請你有多快一定要走多快,別再留在這裡。”

“什麼?”溫柔對她的說話反應不過來。

她微笑,“溫大小姐,我終於可以扔開你這個包袱了。”

溫柔呆住,然後尖叫,拿起軟枕死命打她,怒吼不已,“我是包袱?!枉我這些年來為你做牛做馬!你把我當包袱?!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就這麼恨不得我趕緊走人?!”罵著罵著她忽然流下眼淚。

溫暖凝視著她,這張臉,與她有三分相似,十分血緣。

她輕輕握著她手,“我真的愛你,從前是,現在也是。”將來,大約再沒有她的份了。

溫柔失聲哽咽,“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喝了酒——”

“請一定停止你的自責。”這世上誰也無法改變過去,但她已經慢慢明白,不記得是誰說過,應該與生命中未走的路和平共處,“溫柔,我再不想做你的責任,所以也請你放過你自己。”

讓兩人的心都真正自由。

溫柔怔怔地看著她,有些悵然若失,“沒想到一眨眼你就結婚了。”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把佔南弦的名字壓在齒邊,沒有問下去。

溫暖低頭收拾行囊,“什麼時候走不用通知我,我大概送不了你。”

這樣一反常態的言語姿態,似整個人飄然地豁出了塵世之外,想起報紙說佔南弦過幾天也要結婚,溫柔禁不住有一絲心驚,“你最近有什麼事嗎?為什麼會送不了我?”

已走到門口的溫暖回首,“格連菲爾德商學院的錄取通知這兩天應該要到了,我可能走得比你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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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7: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心結,情潮

朱溫蜜月歸來,佔薄婚期在即。

周湘苓合上手中圖文並貌大幅報導的報紙,抬頭望向歡姐,“南弦呢?”

“下班回來進了視聽室就沒出來,都大半個月了還是每天如此。”歡姐不無憂心,“看上去好像什麼事也沒有,除了很少說話,吃飯休息都正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搬回來住那日起就讓人覺得怪怪的。”

周湘苓輕輕嘆口氣,“這孩子,都十年了,怎麼也沒改變一點。”

“他是不是真的要娶薄小姐?”

“他心裡未必是真的,我就怕他會把事情做成真的。”

周湘苓拿起電話,“你再去看看他。”

歡姐應聲而去。

她撥通溫暖的號碼,“小暖嗎?”

“佔媽媽?”聽到對方的聲音,正在家裡整理東西的溫暖不自覺翹唇,那善良慈愛的老人家,是她在世唯一的長輩了。

“我一會要回老房子,你能不能過來我們見一見?”

溫暖遲疑了一下。

“怎麼,你不方便?”

她想了想,微笑應道,“好的,佔媽媽,我過一刻鐘到。”

放下電話後溫暖靜靜坐在沙發里。

有人在一夜之間暴富,有人在一夜之間白髮,有人在一夜之間成長。

如果說過去十年時光裡她的心靈始終在靜止中沉睡,那麼與占南弦重逢後的這幾個月,則彷彿是封閉的力量再壓制不住有些什麼東西破繭而出,如藤蔓瘋狂攀生將她拉扯得失重暈旋,又似一波波海潮不斷衝擊使她猶如被拋在浪口風尖,跌跌宕宕回不到實地。

直到出國,半個月漫遊,換了世途空間,複雜繁亂不能適應的心緒得以慢慢平復下來,從前當局之中不自覺迷情,直到終於走出局外才能夠靜下來思考,關於從前,關於現在。

長吁口氣,她起身出去。

還是那個老社區,還是那些她十年前就已熟悉的林蔭路。

還是十六層,也還是那扇她曾敲過捶過踢過的鐵門,入眼彷彿沒有太大變化,可是卻經不起細看,視線只要停留多幾秒便不難發覺,各處都顯出了歲月流逝後抹下的陳舊斑駁。

物是人非,有什麼可能永恆?便是天若有情,也一樣漸老。

當周湘苓應聲開門時,溫暖完全想不到,竟會看見遲碧卡坐在內裡。

兩個人不約如同地朝對方笑了笑。

周湘苓牽她坐下,“小暖你真的結婚了?”似有些不解,還有些不信。

溫暖笑笑,“是,改天再給佔媽媽送喜糖。”

原以為她鬧著玩的周湘苓一下子受到了打擊,她呆了呆,看向遲碧卡,“怎麼會這樣?那時丁小妹不是說他們已經很好了嗎?前陣子鬧不開心我還以為小倆口只是拌拌嘴而已,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遲碧卡有些尷尬地看向蹙眉不解的溫暖,“請別怪我多事,周老師一直想撮使你和佔總復合,所以——”

溫暖一愣。

某個一直懸而未決的疑問在那一剎一閃。

記憶的齒輪往迴轉過一百年。

腦袋像被人敲了一記悶棍,震得魂飛魄散。

張圓了嘴,她不置信地驚惶地看向面前兩人。

周湘苓輕嘆,“雖然這些年來南弦一直不肯和我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始終沒有忘記你,大概是兩年前,有一天我無意中見到他在看你的照片,他說你快畢業了,那時我就動了心思,讓碧卡想辦法把你招進他的公司裡。”

溫暖結舌,“我……我一直以為是南弦……”

遲碧卡搖頭,“不關佔總的事,是周老師私下對我授意,他不知情。”

“包括讓我升上六十六樓——也是你?!”

“是,周老師覺得你們分開了那麼多年,是時候應該在一起了。”

溫暖傻在當場。

幕後促使她走上淺宇那段歷程的人竟然不是佔南弦?並非如她原來所想那樣他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要把她戲弄於指掌?原來篤定的結果一下子被推翻,她心亂交加。

周湘苓神色擔憂,“南弦這段時間的狀態很不對勁,就和你們以前分手時一樣,每天除了上班,其餘時間他全把自己關在視聽室裡,連話也不多說。”

長睫控制不住微微顫抖,溫暖再聽不進她在說什麼,“佔媽媽,我……我想靜一靜。”

說完徑自起身,下意識走向佔南弦原來的房間。

垂首坐在床沿,她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想想點什麼,卻什麼也想不出來,躺下去,枕著枕頭,蹬了鞋子連人帶薄被蜷成一團。

門外傳來遲碧卡的聲音,“溫暖,周老師還約了醫生,我現在陪她過去,麻煩你走的時候鎖門,要是方便,你——還是去一趟洛陽道看看佔總吧。”

整張臉埋在枕頭里,她一聲不應。

為什麼?為什麼會不是她一直以為的他?

她煩躁不安地翻身,扯高被子想蒙過頭去,不覺意觸到枕下硬物,摸索著抽出來,入眼心口微微一震,那相冊的封面她並不陌生,打開來,一頁一頁,全是當年他們的合照。

慢慢看完最後一頁,合上相冊,眸光轉向房內,終於明白為什麼周湘苓始終希望她回來看看。

門後放著他當初買給她的網球拍。

牆上貼著她初學國畫時的拙作,那時他嗤之以鼻說就算烏鴉沾一身墨水在紙上塗一塗都會比她畫的好看,她氣惱不過,把十指張成九陰白骨爪狀逼他非把她認為最得意的一幅山水習作貼在他房內最顯眼的位置。

電視機機身的兩個頂角各放著一隻小小的粉紅豬,那本來是一對接吻豬,一向擺在電視機正上方的中間位置,有次她和他鬧彆扭,一賭氣就把兩隻小豬遠遠分開在機角的兩端,威脅他說如果他再欺負她,她就和他這樣遠遠地再不相見。

她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這對小豬時它們還吻在一起,如今卻相望不相親……不知道它們這一分,是否也整整過了十年……她起身走過去,憐惜地把它們擺回接吻的樣子。

書櫃裡一半是書一半是CD,她的鋼琴琴譜隨意地擺在某個架子上,琴譜上還放著她舊時束髮的髮帶,灰紫的顏色看不出已用過多久,那樣閒散地擺著,彷彿女主人隨時會回來順手把它拿走。

電腦桌上,顯示屏四周滿滿貼著兩人的拍紙快照,什麼樣精靈古怪的樣子都有,有他偷親她,有她回頭時撞到了他的下巴,有用鼻尖打架然後比誰的睫毛長,還有他從背後抱著她兩人十指交握笑顏如花。

她把房內每一處全看過一遍。

手指往書桌桌面輕輕一揩,乾淨得纖塵不染。

這間房就像是一間小小的博物館,把十年前的一切保留如初,什麼都沒有改變,就連床前兩雙一模一樣只是號碼不同一大一小的米奇拖鞋,也來自於遙遠當年。

明明應該早已過去、改變、湮滅的地方,卻完整地保存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時空,在這刻給她一種強烈錯覺,彷彿中間已過去的時光並不存在,她只不過是出去客廳轉了一圈就已經回來。

可是,可是床上卻沒有那一個人,那個在她推門進來時總會以一雙漆黑星眸凝定她的眼睛,即使她已走到他身前也還久久捨不得移開視線的人。

忽然間她很想知道,到底是她愛他更深,還是他愛她更深?想知道答案的念頭在萌生之後即刻往腦中每一個細胞蔓延,強烈得她一秒也無法再多作停留。

奔跑下樓,她飛駛而去。

當歡姐從裡間匆匆出來開門起時佔南弦正從二樓下來,溫暖走進來的第一眼就是不由自主地望向歡姐身後。

佔南弦倚著牆壁站在樓梯口。

合上門,歡姐悄悄退了下去,安靜空間裡只剩下遠遠對望的兩人。

他沒有走過來,她也沒有走過去。

華貴的沙發,精緻的落地燈,插著大把乾花的藍釉高頸瓶,以及寬闊潔白的大理石磚,構成Kloveniersburgwal大道從中央破開的水面,時光早已把他們分隔在遙不可及的塵世兩端。

他垂首,掏出一支煙,手中多了個打火機,嚓一聲亮起藍曳火點,火光清晰映出他如精雕細刻的五官,夾在薄薄唇角的煙被點燃,徐徐呼出一口透明霧氣,把火機收進褲袋,他轉身一步一步上樓。

她望著他拾級而上的背影,直到他踏上最後一格樓梯,轉進走廊,消失在她的視線。

要到這一刻,她才肯真正承認,自己對他的傷害有多深。

為了溫柔,她不想做夾心餅乾,所以不給任何理由地和他分手。

離開那麼多年,不肯回來,不肯給他一點音信。

即使回來之後,也總是未求證就認定他對朱臨路使用惡劣手段,對他全不信任,還因為薄一心,就算她已在他的公司裡直至調到他的身邊,也始終不肯主動和他親近。

又因了他不肯見她,她負氣剪掉一頭長髮,其實那時她並未死心,她不信他真的就這樣和她一刀兩斷,她只是……恐懼自己會是首先受傷的那一個人,所以率先祭出從頭開始的旗幟,向他宣示以後情如髮斷。

就連他說要結婚,她也先下手為強。

因為不想自己更痛,所以通通由他去痛。

然而其實,她那麼……那麼愛他。

如果這次回來還有未了之事,那就是她還欠他一些必要的解釋。

欠誰也沒有背負他多,還不完,所以不打算還了,誰讓他愛上她呢……只是,如果他心頭也有著如她一樣的巨大黑洞,哪怕撫不平,離開前她也該盡力為他打開一些死結,還他此後應有的平靜。

逐級上樓,走進主臥,穿過會客廳和起居室,她推開睡房的門。

他和衣躺在床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支長腿無緒地擱在床沿地面。

她走到旁邊的貴妃榻上坐下。

寂靜中可以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溫柔曾經和你一樣,認為我不愛她。”她說。

在溫柔眼中她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對自己的姐姐卻十分吝嗇,而他,她知道,想法大致和溫柔一樣,覺得她為了姐姐竟連這份感情也不要,可以就這樣沒有任何解釋地把他扔在傷害的深淵。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我想一定有些地方是我做錯了。”所以才會讓這世上與她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人,都以為她對她或他不愛。

良久,他終於緩慢開口,“對於當時的事,我從來沒期望過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會比你處理得更好。”

“如果在這點上你不怪我,那告訴我,我做了什麼讓你那麼介意?”

他翻身側躺,眸光落在她臉上,黯淡而憂傷。

“你走後我曾委託偵探社查遍英國所有高中,都說沒你這個人。”

在她離開之後,他曾經發狂地想滿世界找她。

到最後卻無能為力,年輕的他沒有足夠的錢,沒有號令天下的勢力,為此他才創建了淺宇,他不要求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但一定得是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做到什麼。

她想說話,嗓子卻被酸澀堵得作不了聲,滿腔歉意最後化成了最尋常卻也最難開口的三個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就這樣消失,連讓人保留一絲幻想的餘地都不留。”

她低低垂下眼眸。

再開口時,聲線已然微沙,“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卻不知道,我也恨你,恨之入骨,恨到……無法和你面對。”

指間的煙一滯,他定了定,然後再慢慢彈去煙灰,微彎的唇角帶上難以言喻的苦澀,“你終於肯說了麼?”

想愛他,卻又下意識抗拒,想放開他,卻又看不得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她種種矛盾至極的舉措,除了恨,還有什麼可以解釋?

“你知道……我爸爸為什麼會在那架飛機上嗎?”

    他定睛看向她。

“他本來和朋友在瑞士玩得好好的……是你,是你白天當著我的面……吻薄一心,所以晚上爸爸打電話回來時……”當聽筒里傳來父親熟悉親和的聲音,她那段時間裡過度的壓抑,終於有了依憑崩潰,“我什麼都不說,只是……只是對著電話大哭,一直一直哭……你知道他有多疼我和溫柔,當時他被嚇壞了,說他馬上……馬上趕最快的航班回來……”

她緊緊掩臉,再也說不下去。

他慢慢擰熄了煙。

“才剛剛知道爸爸出事……還沒等我真正接受他已經不在人世,溫柔竟然……竟然自殺,當臨路把門撞開的那剎我看到一地的血……她躺在地上,半邊臉浸在血裡,但……但她的眼大大地睜著,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好像……好像在說,都是我,都是因為我這個罪魁禍首……”

他從床上坐起,走過去半蹲在她面前,執著她的手輕輕牽下。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背。

“爸爸過世時我真的很恨你,很恨很恨……可是沒想到上天會如此弄人,當知道佔爸爸也在那趟失事的飛機上之後,我就沒想過還能和你聯繫……有時候夜裡想你想得快瘋了,卻怎麼也不肯、不敢打電話給你,我很怕……怕你不會原諒我,我……我……我也不想原諒你……”

他抬手,輕輕拭去她臉上淚痕,卻止不住她眼內洶湧而出的淚波。

“沒有人發覺我已經不說話了,爸爸的追悼會上我一個字也沒有說,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追悼會一結束臨路就安排我離開,我是去了英國,但第一年不在那裡,在愛爾蘭……還記得嗎?我喜歡愛爾蘭的音樂,你說總有一天會帶我去那個地方……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一個人是怎麼過去的,只記得……我在都柏林看了整整一年心理醫生。”

她的男朋友和她最好的朋友談上了戀愛,她的父親因她的一通電話過世,緊接著她的姐姐在她面前自殺,全然崩塌的世界不剩下哪怕一根最微小的支柱,而這一切,皆因她而起。

“我無法找你,那時的我……哪怕是一根髮絲那麼輕被你怨恨的重量都承受不起……過了半年我才再開口說話,一年後情緒總算穩定下來,我離開了都柏林,漫無目的地在愛爾蘭各大城堡莊園和一些音樂節上游走。”

他把她從貴妃榻上抱下,一同坐在白色開司米純羊絨地面,將她整個人擁入懷裡,柔憐撫拍著她抽泣中的脊背,帶著慰籍意味的唇瓣疼惜不已地在她耳際悄而綿長地輕輕吮蹭。

“後來臨路安排我返回倫敦重讀高中,我全心全意投到了課業上,在我大學臨畢業那年,有一天臨路告訴我報紙上登出了你和薄一心訂婚的消息,聽到這個我很怕……很恐懼,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最後我回都柏林……去找了從前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師幫她做了一個深層的意象映射。

讓她進入自己被意識強行封閉的內心世界,把她心底最真實渴望的東西呈現在她出竅的靈魂前。

催眠中,她去到了一個地方。

那是一個依山倚海而建高低兩層的無人泳池,她從來沒見過的彷如天上才有的純淨藍水從高池流入低池,然後溶入無垠大海,四周景緻美得似置身天堂,流動的透明水色使心靈被蕩滌無塵,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浸滿了平和愉悅,整個人從每根頭髮到腳趾都蔓延著舒暢。

這個時候,佔南弦出現在海邊。

他的臉和身影那麼清晰,即使站在山上她也能看到他眸中的星光,她踏著池水狂喜地向他飛奔過去,但還沒等她跑到他面前,已眼睜睜看著他走向海裡,水從他的腳踝淹到膝蓋,再從腰部蔓延到肩,她肝膽俱裂,然而不管她怎麼吼怎麼叫他始終不肯回頭,她的心像被鋒利的錐子扎出三角形血洞,痛得無法形容。

就在此時她被醫師喚醒,潛出眠夢的那幾秒聽到自己肝腸寸斷地大喊大叫著他的名字,睜開眼時全身仍劇烈抽搐,不知何時早淚流滿面,醫師說她的意像沒有做完,因為她在催眠中的反應太過激烈,他擔心繼續下去她會有危險,所以決定臨時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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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1:47:38 |只看該作者
在聽完她的夢境後醫師沉思良久,最後建議她順應自己的心,回自己想回的地方,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返回倫敦後她申請作交換學生,終於趕在他訂婚宴那日出現。

雖然很惆悵他身邊有了別的女人,內心卻又不自覺鬆了口氣,太過沉重的人命和負疚烙在心口,往事糾成最淒涼的死結,那時的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只想著,此生還能讓她見到他,對她已是極大恩賜。

他將她緊抱在懷,輕緩地撫摩著她的後背,靜默良久。

半響,唇瓣微蹭在她耳際,“溫柔說……你曾有孩子?”他問出心頭那絲懸了許久的微微不安。

“沒有,她只是想刺激你。”

明知那話當不得真,但也還是從她口中確認了,他才算真正放下一顆心。

“對了,佔媽媽怎麼會認識遲碧卡?”她問。

“爸爸去世後我怕她一個人在家會胡思亂想,就讓她開了一個才藝館教插花,碧卡是她班上的學生,後來她把碧卡介紹進了淺宇。”他說著,執起她的手,轉著她指間造型像一彎弦月的戒指,眸內閃過柔和星芒,“我從沒在任何場合聽到過你承認自己是朱臨路的女朋友。”

“臨路帶我出席你訂婚宴那天故意誤導記者的。”當時她沒有否認,事後朱臨路也沒有澄清,由是外間一直以為她是他的固定女友,“有天他陪我上街,我無意中看到這個戒指,他說哪有女人給自己買戒指的,所以幫我付了錢。”

他將她的手牽高,咬她的手指,她強忍,到最後實在忍不住,逸出輕微痛呼。

無名指通紅一片,已留下觸目的凹陷牙印,邊上滲出細線一樣的血絲。

她微弱解釋,“我之所以結婚——”

“又是為了溫柔?”他淡勾唇角。

報紙上鋪天蓋地全是她和朱臨路在異國的蜜月旅程。

她垂首,如果她的幸福是溫柔唯一肯放手的理由,那麼她願意以此去讓唯一的姐姐放下她遠走高飛,“我已經拖累她陪著我活在往事裡太久。”

眸色淡黯,他輕哂,“我在你心裡,永遠也排不到第一?”

她眼眶一紅,搖了搖頭,“有件事你一直錯了。”

“什麼?”

“在我生命中你比任何人都親,是我心頭最血脈相連的那部分,所以我才會犧牲你。”因為,那如同犧牲的是她自己,雙臂環抱他的頸項,她伏在他的肩窩,“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必須恨你,你明白嗎?原諒你就意味著原諒我自己,可是我害死了爸爸,我有什麼資格得到幸福?”

她的說話因哽咽而變得模糊不清,“對不起,南弦,對不起……請你相信我,這個世界上……不會,真的不會……還有人比我愛你更多…… ”

瞳內迅速閃過一絲震動,他倏然將她拉起緊緊壓在軟榻上,薄唇懸在她唇上一線之隔,“再多說一些。”

細顫嗓音似洩露出再承受不起的微懼,又似帶著亟欲誘哄更多的焦慮,他全身每一寸肌理都凝聚著高熱,蓄成強大氣場,彷彿再多一些觸動的火點就會劇烈爆發。

“臨路給你寄了一封信?他故意氣你的,我和他沒有。”

“這個我知道。”他煩躁不安地擠進她腿間,強健體魄壓出她胃內微薄的空氣,淡冷隱去的魅然眸色浸沉著凌亂和迫切,“別的,寶貝,我想聽剛才那些,多說一點。”

心口有一個角落漫起愛憐的酸意,她流淚輕吻他白襯衣內的胸膛。

“你的心,是我去到地盡頭也想回來的地方。”

他心滿意足地合上驟然星光璀璨四射的眼,彷彿那絕妙感覺美好到他捨不得一次回味完畢,狂疾地扯開她的衣物他迫不及待地對準她,然後以極端折磨人的緩慢一點點擴張研進。

薄唇輕輕覆上她沾淚的柔軟粉唇,他吻她,那樣輕,那樣細緻,無比耐心地安撫她酸楚的情緒,逐漸誘引出她幾不可察的羞澀回應,唇舌纏綿中他暖熱雙掌撫刷過她全身肌膚,極度動情而無限憐愛地輕柔逗引,將她惹得不由自主地失魂微囈。

他抬起上身,這動作直接導緻密合處的驟然深入。

她的身子在難以覺察的咿唔中動了動,被他交握十指扣於枕邊的雙手無措地抓緊了他手背,她睜不開眸子的迷亂難耐在那刻將他孤獨半世的心柔化成水,再度吮上她情不自禁微咬的唇,撬開她的貝齒與她深深纏吻,他開始輕憐蜜愛般來回送入。

慢慢地,當她變得柔滑,他逐漸加註力度和速度。

無比舒暢的快意迅速堆積,他在勉力控制的喘息中抬首,映著她美麗容顏的暗眸狂熱而專注,一絲不漏地收入她所有動人表情,腰下越來越強勁,彷彿每次蜿蜒抽出都為凝聚他無法出口的鬱結,每次貫穿撞擊都為傾注他守侯了幾乎一生的愛念,萬般刻意地,要讓她全身內外乃至每一寸靈魂,都被他以**蝕骨持久烙印。

迴旋,緊揪,快速,激盪,柔婉,她美妙得如同被他帶上了天堂。

無邊絞裹而來的壓力讓他的飽滿欲裂飆穿臨界,狂潮激射中她柔致腰脊被他的掌心掬起,令她緊緊抵磨他欲死欲仙的快活,細微而尖銳的一抹冰涼劃破她肌膚上的連綿熾熱,電光火石間她腦裡躍出他無名指上的信物,貼在他發線的唇邊再牽不出哪怕一絲微笑。

雙手卻自有意識,如同曾經那樣,輕輕把他舒緩的身軀環腰抱在懷裡。

匍匐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有些純真的東西已經冰封,密藏在萬年冰川的黑暗底下從此不再顯露,唯一隻想無止盡地汲索,以彌補他心口在多年前的缺落,即使此刻兩軀交頸纏腰深入糾結至無法拆解,然而時光流逝,只怕……她已不再是他心愛到想娶的人。

不知第幾回酣暢結束後,已是月上中天。

佔南弦下床覓食,她蜷在床上癱軟如泥,兩頰的嫣紅蔓延至睜不開的眼睫和滲過汗意的鬢邊,體力和精神俱透支到近乎虛脫。

不知何時傭人已在會客廳擺好點心,佔南弦端進臥房。

“起來吃些東西。”

“不要。”渴睡中的她直接拒絕,軟慵嘟囔令他莞爾。

他抱她起來,掛上他頸的皓腕不到十秒已無力下垂,扶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借出胸膛讓她柔裸的背著力,調整她的坐姿使她在他懷內倚得更為舒適,所有動作熟練得自然而然,之後他端起杯子。

就著他的手,她小口地飲下牛奶,然後被他咬去半塊的藍莓甜點也遞到了她唇邊。

在多年以前,週末的時候,他總就是這樣坐在她床沿,陪她吃早餐。

枕著他肩窩的腦袋側滑向他的臂彎,她回眸,閃起他久違的晶淘亮光,“我也餵你好不好?”

唇邊勾起一抹拭目以待的笑,他把手中糕點遞向她。

她沒取,卻是俯首咬了一口,忽然將他推倒,滿塞的嘴往他的唇直印下去。

他慌忙躲閃,可是一手牛奶一手點心,不管怎樣擺頭側腦,根本招架不住她的追身緊纏,下巴和耳根都已失守,眼看菱唇就要不保,情急生智他斜身往下躺去,唇一側吮住她胸前惹眼晃蕩的嫩蕊,於齒間惱意輕噬,警告她別再輕舉妄動。

被驟然反制的她在笑顏下輕呼出聲,拿過他手中盃子將牛奶飲盡吞淨,這樣置他不理的肆意惹來了胸前微痛,她不得不停下所有動作,嫣笑中嬌聲投降,“好了,好了,我不鬧你了。”

他忽然把點心塞入她空著的左手將她反壓在床,雙手鉗著她纖凝雪色的腰肢,直起上身倨傲地微笑,“寶貝,你今夜的熱情真是讓我驚訝,很遺憾剛才沒被你餵成,不如我來好好餵一餵你?”

“不要!”她急聲叫停,趕忙把雙手裡的東西放到旁邊,然而還來不及回身已被一記撞入震得發出悶哼,“哎……”他將她全身最柔軟的那處餵了個徹底漲滿,惹事生非的她以一敗塗地而告終。

愈漸激烈,快致的喘息不久便變成呻吟,他全身緊繃的那一剎貼著她白玉耳墜的薄唇張了張,幾乎衝口而出的說話不知為何頓在最後關頭,咬了咬唇,他猛地噬囓她白晰的頸子,在她驚痛的緊縮中驟然長灌,一注到底。

這夜他們沒有離開過房間,耗去半生歲月的波折似乎讓兩人都心生微微恐懼,怕這美景良辰會不會只是曇花一現,由此格外纏綿繾綣。

第一抹晨曦的光線穿窗入戶,佔南弦同往常一樣睜開了眼睛,入眼乍見懷中嬌顏,清晨的心情異常奇特,那情形就像許願已久的美夢終於成真,讓人一時之間不能適應,又怕只要動一動夢境會就此消失,他屏起呼吸,凝視她沉睡中的臉,眸中現出絕世罕見的溫柔。

視線移至她微翹的嬌嫩唇角,他幾乎失笑,沒想到便連這裡,昨夜都不能倖免地被他惡意吮出點點粉痕。

在她唇上輕輕印落一吻,一點點將臂膀從她頸下移開,他翻身起床。

直到傳來浴室的關門聲,溫暖才將眼睛悄然睜開一線。

正如徹夜歡娛並沒有擾亂他的生物鐘,他依然按時早起,即使床上有著她在,似也不能令他的日常行程改變分毫……如果他連這點都不會為她而做,還遑論其他?

自重逢之後他對她有著不可思議的強烈慾望,但除此之外,她見識過他在商言商的凌厲,見識過他驚人的冷酷理智,見識過他對自我情緒的平穩控制,更親身經歷他俘獵女人心的高超伎倆。

但就再也不曾見過,那發生在當初分手時他因她而失控的情形。

他對她施用的手段幾乎是致命的,她無法抗拒,而他,卻始終高明地與她保持著一種無形的距離,只除非是他自己撤開那道立在她面前的藩籬,否則,關於他與她之間有無未來,她無法開口去問,他則永恆閉口不談。

他一直,氣定神閒地運籌著手中一切。

那如堅冰一樣的意志力早突破了九重天,獨自停留在無人能及的第十層上,強硬如剛,冷漠如冰,沉潛如老僧入定,再也不會因了任何人而影響一絲情緒或半毫舉動。

玻璃門再度牽動的聲音讓她迅速合上雙眼。

佔南弦邊走邊擦拭仍滴著水珠的黑髮,潔白闊大的浴巾往更衣室的藤籃裡一扔,依牆而設的架子裡整排都是各種質地、面料和時款的法式白襯衣,全部由巴黎名設計師手工縫製,褲架上則排滿珠色,米色,灰色和黑色系列由淺至深的長褲,旁邊的西裝、休閒外套和禮服全部在名牌處植有超薄芯片,袖口往嵌在牆面的紅外線儀一掃,液晶屏幕便會列出該衣裳曾被他披身在何年何月何日出席過何種場合。

穿著完畢他在床邊坐下,看著那蜷成一團的人兒似仍宿睡未醒。

這對穿衣乃至居住的苛刻品位,開始時是她強行灌輸給他,她喜歡各種時尚,每每皆能敏銳地捕捉潮流尖端,從衣飾到室內裝潢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和喜愛風格。

他便是受她影響而慢慢形成觀感,在她離去之後,又彷佛想經由什麼來懷念,循著她當年留下的品味軌跡,最終一切在日常生活裡成為自覺平淡無奇的習慣,卻不意被雜誌登上封面,驚嘆從來沒有人能如他這樣,把素淨清雅的白色穿出高貴尊榮的格調。

俯首,下巴擱在她的肩沿,他輕舔她性感致命的頸窩。

她忍癢不禁,眼睛還未睜開嘴角已牽出微彎笑痕,四周籠罩而來的清新氣息鑽入鼻端,讓人心曠神怡,而她深呼吸不願醒的陶醉表情使他眸中掠過溫柔暖色,但在迎上她慵眼微張的瞬間,他臉上只剩下勾魂含笑。

相互凝視,誰也沒有開口,彷彿都捨不得打破這一刻兩心相印的迷離。

最後還是她忍不住,仰首看著他薄櫻似的唇瓣,“你要遲到了。”

她仍記得,他每天準時八點半一定會出現在六十六樓。

牽來薄被細緻地蓋好她裸露在微涼空氣中的一隻玉足,然後另一隻,他道,“今天我要飛香港,有個合同要簽。”輕描淡寫彷彿隨口而出的閒言,又似和她解釋為何他要一早出門離去。

她微微一笑。

這嫻熟無比的動作早成為她最好的情緒掩飾,此刻的他不會知道她的內心有一點點歡喜,然而更多的是失落,毋庸否認,她原渴望更多,不是這簡潔到似有似無的一句交代所能滿足。

“好的。”她柔聲道,刻意避開一聲再見。

彷彿全不介意她的毫無回應,他吻她的唇,然後起身,對視的最後一眼他沒有問她會否留在這裡,她也沒有問他何時回來。

他走出去。

定睛看著門在他身後被無聲合上,她這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原來自己的懦弱已到了什麼程度……只是,如今的她,已經沒有了勇氣去再度證明自己還會為了誰不惜一切。

緊關的門外,佔南弦並沒有即時離開,而是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不經意的停留終於還是洩露了他細微的情緒。

轉身穿過起居室和會客廳,走到套房門口時他遲疑了,回首看向睡房那扇他親手合上的門,裡面無聲無息,一絲憐惜劃開種種情緒漫上心頭,凝成微弱的悄然提醒,門後有一個他無比珍愛的女人,此刻正極需撫慰。

克制住心軟,他還是抬腿走了出去,然而腳下卻越來越慢,還沒走到樓梯已停了下來,輕輕嘆口氣,唇邊不自覺彎出一抹無奈,他轉身回去。

房內溫暖正打算從床上起來,忽然聽到Bressanone的歌聲。

她攀過身去取來。

“我已經把戶頭結清。”溫柔說。

她笑,“怎麼樣,小數點前的零夠不夠讓你晉身十大富婆排行榜?”

溫柔大大驚訝,“你快看看外面太陽是不是從北邊出來的,怎麼有人一早心情這麼好?居然跟老姐開起玩笑來了。”真是萬年難遇。

溫暖失笑出聲。

佔南弦安靜地站在門外,直到裡面把電話講完,他才鬆開握著門把的手,緩慢收回,再度轉身離開。

下到一樓他撥通高訪電話,“幫我辦件事。”

等在門口的歡姐把大門拉開,將行李箱子遞給司機,他上車離去。

途中高訪回電,“溫柔把溫暖的股票基金債券已全部清空。”

他不出聲,好一會,才掛了電話,神色幾乎看不出一絲波瀾,如止水那樣平靜。

她愛他,她依然愛他,但卻愛得那麼有條件。

一直愛得那麼有退路。

明明愛他,卻愛得那麼矛盾和小心翼翼,從不衡量他的付出而始終只以她自己反復的心情來決定進退,那麼害怕再以他為她的責任,在他一次次如飛蛾撲火一樣追逐她時,那樣吝於無條件地給他再多一點點幸福。

她回來,竟是為離去作打算,終究還是,再一次讓他失望了。

曾經,年少時他愛對了這個人,但卻愛錯了方式。

此後許多年間,他才真正領悟一個道理。

不求回報,是愛情裡最致命、最要不得的縱容。

如果愛一個人愛到只是付出而不求回報,甘心犧牲而並不想擁有,太過寬容而從來不怨不恨,那隻說明,對方的愛與自己的並不對等,在付出的過程中全然不計得失的純淨會令人快樂,當其時他也確實十分快樂,然而,太多的悲慘實例從未間斷地證明,像這樣天平向一方過度傾斜的感情,往往最後都走到了結束。

因為不求回報,對方也就習慣了自己的付出,而沒有意識去回報。

以至,當初她可以那樣輕易地說出分手。

即便不是因為溫柔,也肯定會有其他的導火線,她的輕易來自於完全沒有珍惜的概念,只是未料由此衍生的代價一生也無法磨滅而已。

感情中兩個人的付出孰多孰少無法精確量化,然而多少如同他們一樣的戀人最後走到分手,原因恰恰正是其中某方一直不求回報——如果,從相戀最初就令對方也有付出的自覺,如果從一開始就潛移默化地令對方形成與自己同等的珍視意識,結局卻極可能會截然不同。

所以在十年之後,他費盡苦心,只為要她給他一個公平對待。

寵她,是一件太輕易的事,但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因為已深深明白,只有當兩人之間的感情天平保持在相對平衡的狀態,才能到達他想要的永恆長久。

如果他與她之間始終是一場博弈,那麼這次她不能再撥亂棋子,不能再撒嬌賴皮,而必須得把這遲了整整十年的棋局與他下完,戰和方休。

不管是辦法,還是手段,他一定,會令她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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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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