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男人彆扭地望著我,淚水未乾的俏臉上儘是不屑。
我想著眼下不能將關係搞僵了,要不然,他還真有可能會像個女人似的去秦修從那兒告我的狀。我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其實好些過往你不明瞭,也請不要妄加定論。」我瞧了瞧他滿面的淚水,忍不住說道,「一個大男人居然哭哭啼啼的,似甚麼樣子。」
他又瞪了我一眼,抬手試了試臉上的淚,我見他態度有些緩和,柔聲說道:「方纔……是我言語過分了些,請不要與我斤斤計較了。」
他別開頭,肢體語言表現出了對我的抗拒。
我望向他的面頰,其實想來,今夜我應該要謝謝他的,不管他出於甚麼居心,總之是他制止了我與冉逸之間的荒唐行為。若不是他,我現在真是萬死都不能謝罪了。
我軟語道:「其實有些過往,只怕你亦都不會忘記,我與他之間……實則不得不說,你也是有錯在先,唉……我真的不太想提起的,你……」
「你……」他有些氣憤地打斷了我。
「我……我可沒說一句虛言。」我低頭頓了頓,「既然你要同將軍稟報,那就將此事一同說了罷,省得我去費心神了。」我不軟不硬地威脅,他立馬韁住了臉,一臉厭惡地望向我。
我歎了口氣,輕道:「如何做?隨你……」說罷,我見他面色陰鬱,估摸著他自行在心中衡量利弊,我也不想再浪費口舌,獨自轉身離去。
我拖著傷腳,一步一拐地走回了我與秦修從的廂房,誰知秦修從好似已在門前張望了許久一般。瞧見狼狽不堪的我,立即一個箭步衝上前,拉過我的手,詢問道:「宣容,你這是去了哪裡?怎麼搞成如此模樣?」
我心頭一澀,抱歉地說道:「宣容不好,讓將軍擔憂了。」望著秦修從如此緊張的模樣,心頭騰起深重的罪惡感,我想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這種罪惡感給折磨瘋掉。
秦修從瞧見我走路的樣子不妥,立即將我扶入房內,把我放在床榻上坐了下來。隨即就蹲下身去審視我流血的腳尖。我心頭酸楚,淚水又差點止不住落下。我發覺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再裝作無事人一般在秦修從身邊繼續下去了。
帶著深深的內疚,我一夜無眠,眼睜睜地靠在秦修從懷中直到雞鳴時分。
第二日清晨,我們簡單用了些早點之後,就辭行了林府。林夫人與齊王為我們送行,冉逸沒見著人影,這般甚好,我也確實不想再見到他。
林夫人安排了羽坤兩兄妹為秦修從所用,因此,我們陡然又多了這兩個隨從,讓我心中頗為不適應。
不過令我欣慰的是,羽裳對昨夜的一切隻字未提。我也終是放下了心,只是眼下我的感覺,卻像是掛著個定時炸彈在褲腰上,指不定啥時就將我炸個粉身碎骨、支離破碎。不行,我得好好想想法子!
由於我劃傷的腳,秦修從對我呵護備至,甚至上馬下馬都是他將我抱上抱下。羽坤少女單純,羞紅著臉不大敢瞧,而羽裳則一臉的冷淡旁觀,只是在接觸我目光之時,泛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唉,只要他不提昨夜之事,對我再難過,我都可以承受的。
路上,秦修從與我長談。
「宣容,我必須要同你言明眼下我們的處境。」秦修眾說道。
我瞧他一臉認真的模樣,不安道:「若是不妥,您大可不必同宣容詳訴。」
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不妥,實則是我顧慮太多,日後你我之間,我再不會隱瞞半分。」
我感動地點了點頭。
秦修從說的情況與我推斷大致無誤。
只是秦修從言語之中對齊王的城府卻絲毫不曾懷疑,並且堅信齊王府與將軍府的變故完全是因為皇上昏庸,聽信讒言,冤枉迫害所至。聽到這裡時,我很想掀桌子,可惜身旁沒桌子,我唯有緊握雙手,甚至將指甲陷進肉中才忍下心頭的憤怒。
現下,林府出財力,齊王出謀劃,再加上秦修從的領兵能力,這是勢必要將皇上給反了。
我心裡亂極了,其實誰做皇帝,誰做臣子,我一點也不關心。可若是讓我眼睜睜瞧著秦修從被人利用,心頭卻堵得厲害。我暗暗衡量這其中關係,實則想不明白的是齊王到底是何目的?他只是想剷除外戚,還是說有心稱帝呢?
在我看來,後者的可能性十分巨大。
還有一點不明。當時齊王府被封在先,這不可能是齊王自行安排的,那麼這又是誰起的頭呢?我想也許是齊王早有謀反之意,誰知被人動手在先,於是他將計就計把將軍府順帶著拉下了水,造成了眼下的局面。這麼看來,無一不是按照他的意願在行近。
如果秦修從與我無任何關係,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來說,實則秦修從與齊王一起謀反才是人間正途。眼下夜南國上下混亂,已經沒有明君可言了,改朝換代那是遲早的事情。
可是,秦修從,我卻不想他冒險。
秦修從與我簡明地說了些他與齊王的征途計劃,我唯有歎氣無言。
半晌,我問道:「將軍,此行有無凶險?」
秦修從笑道:「這些年都是如此,你不必擔憂。」
「你不會丟下我吧?」我緊張地詢問道。
他面色有些猶豫,讓我更加不安。
他低頭笑了笑,「你若是好生聽話,我就帶你同行。」
我忙鬆了口氣,不悅地望著他,心中又覺好笑,秦修從居然也學會賣關子了。
我們一行四人還沒到城南,就瞧見迎來的老三同老四。他們倆在瞧見隨行的羽坤兩兄妹之時,臉上的表情各自精彩。
老三一臉的驚喜卻硬是風雲不動地死撐著,讓我心中甚是好笑。
老四一瞧見羽坤,起先是一臉的不睬,可是嘴角卻又不自覺地掛上一抹快活,而且破天荒地沒同羽坤鬥嘴。
這四人,有點兒意思。
他們二人的身側,一張憨厚的面孔正望著我微微頷首,我也微笑地點了點頭。這時我才發覺除了二庸,秦四兒年輕的臉龐也出現在其中。
只是秦四兒面色有些難看,在我身側低聲問道:「夫人,不知秀秀她……」
我心間一痛,說道:「四兒,你先別擔心,那夜我讓她跟香兒去找我爹,她們倆興許無事……」
實則這話我說得底氣也不足,我只能這麼想著來麻木自己了。
秦四兒面色稍稍有些緩和,只是心情還依舊沮喪,我卻也找不到話語來安慰他。
這時,秦修從回首言語,「四兒,傳令下去,刑末念雲相和三人分別清點人馬,包括教中所有人,到時兵分三路,盡量低調行事,明日就往晉陽城行進,不得有誤。」
「是!」秦四兒大聲答道,繼而策馬先行。
我見秦四兒走遠,說道:「將軍,方才宣容聽著您說教中所有人,宣容有些不解。」
秦修從笑了笑未言語,而快人快語的羽坤卻接過話來笑著說道:「秦夫人,誅夜教,您總該聽說過罷?」
疑惑了半晌,豁然開朗。我垂首搖了搖頭,這夜南國指定是要玩完了。
這時,秦修從又對二庸跟老三老四說道:「日後,你們三人負責夫人的安全。」
二庸表情未變,老三隻是神色一僵,繼而也恢復如平常,只是那老四卻吃驚地眼睛一瞪,半晌才不情願地說道:「秦大哥,我……我想跟著您上場殺敵,我……」他看著秦修從陰鬱的面色,卻不敢再言語下去。
我有些幸災樂禍,一腔熱血變成是保護一個娘們,而且是一個跟他有些過節的娘們。這落差太大,他肯定無法接受。我也極壞心眼地沒想著說一句推卻的話。
這時二庸拱手道:「秦大哥,若是您信得過我,我一人保護夫人便可。」
秦修從望了望我,最終點了點頭。老三老四均鬆了一口氣。
晌午時分,我們來到了城南的營地,刑末念雲率先迎了出來。
我們一起用了午膳之後,秦修從與屬下有要事相商,而二庸單獨將我領到營帳休整。二庸有些拘謹地說道:「夫人,我去外頭守著,您先歇息一番罷。」
我點了點頭,他轉身走了出去。
連日來的勞苦,我躺下身就睡了過去,再一睜開眼睛時,就已日落西山了。
我掀開帳簾就發覺,二庸一直在外守著。他的態度依舊是那般不遠不近,卻甚為恭敬。我笑道:「我也不是甚麼金貴的人,你不用一刻不離地守著我。」
「是。」他恭敬地答道,可是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我見他這般模樣,也只有隨他去了。
直到我單獨用完晚膳,秦修從都一直未歸,待我張望了數回之後,居然等來了意想不到的人。
「宣容見過王爺。」我恭敬道。
齊王面色平詳,和善地笑著屏退左右,這般看來,他溫和的模樣還真不似個壞人。
「自家人,無須多理。」齊王親切地說道。
我亦微微笑了笑,「是,王爺。」
齊王看了我半晌,歎了口氣,道:「你同逸兒之間,我已有所耳聞。」
我身體一僵,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話語。
齊王見我神色慌張,又道:「本王心知這些年,對你有所虧欠。只是,兒女情長現下你們難以割捨,實則到了我這般年紀,世間一切也都看得淡了。」
今天的齊王與往日不同,說的話語也讓我有些推敲不清。唯有垂首不語,認真聆聽。
齊王又道:「你當年肯為了逸兒而嫁於修從,現下又為何不能再忍耐一段時日呢?」
如果說之前我還能強壓詫異,可眼下我如何也無法再鎮定下去了。我為了冉逸嫁給秦修從?這都是哪跟哪啊?
「王爺,我不懂您在說甚麼?」我反問道。
齊王自顧自道:「當年,皇后嚴氏明知你與逸兒情投意合,卻為了離間齊王府同將軍府,而故意讓皇上下旨將你指給修從。逸兒生性較為跳脫,原本我並未當成一回事,誰知他卻緊緊捉著此事,生生不讓步。我不知逸兒給過你何承諾,你也是死都不願嫁進將軍府。」
聽到這裡,我生生起了一身冷汗,而想到冉逸,突然心沒來由的一疼,甚至有些不敢去回想他的樣子。
可是越不敢想,就越清晰。一點一滴,歷歷在目……
不管我在將軍府受到任何不平,他總是第一刻就站到我身旁。我一直當他是一個無所事事的閒散王爺,而且愛管些閒事。現下想來,這完全是因為他對宣容那份放不下的心意。
王爺歎氣道:「他甚至要去求皇上撤回聖旨,可君無戲言,哪是我們能左右得了,更何況,這就是嚴氏的目的。宣容,我知你大度,那日,我與你詳述這其中利弊,而你卻也真的勸阻了他,對你,我是心存感激。只是……現下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老夫求你就莫再同逸兒有所糾纏了。」
這裡,他沒有說「我」,也沒有說「本王」,而是用了一聲「老夫」。
我眉頭深鎖,大概有些明瞭,宣容、秦修從、冉逸三人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不知當年的宣容是如何承諾冉逸,可是冉逸與秦修從之間我算是弄清楚了,一定是秦修從承諾過冉逸,只是娶宣容過門,應付聖旨,之後再另想對策。
而冉逸一直苦等著宣容,變做宣容的我卻戀上了秦修從,從而又將對冉逸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是忘記,而是壓根就不知道他們之間這些種種。
我同秦修從雙雙背棄了對他的承諾,想到這裡,我卻不敢去推敲冉逸當時的心情,被好友愛人一起背叛的滋味,我真的不敢去想……
後來齊王府同將軍府的變故之後,我又那麼堅決地要與秦修從一起,難怪他會那般發瘋發怒了。
想到將軍府的變故,我突然憤恨起來,「王爺,府中變故之後,我怎敢再與世子糾纏?其實宣容很怕死的。」
齊王面色一僵,低聲道:「我希望你能體諒我一片苦心。」
我笑了笑,「恕宣容無能,體諒不出。」
齊王尷尬地張了張嘴,卻沒有言語。
半晌,齊王長吁了口氣,緩緩道:「夜南國在父皇手中治理的鼎盛時代早已不復存在,旁人不覺,可我瞧在眼中,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每次夢中都能見著父皇的愁容,無一不是在訓斥我坐視不理。這是我們冉家的江山,我不能瞧著它被皇上拱手交於外戚之手,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都不會讓這一天到來。」
半晌,我平靜道:「王爺,恕宣容直言。不知眼下這般……您到底只是想剷除嚴氏,又或許是覬覦皇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