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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瀛園舊主]木蘭奇女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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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4:40: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3 15:05 編輯

名稱:木蘭奇女傳(又名《忠孝勇烈奇女傳》丶《木蘭奇女全傳》丶《木蘭奇傳》)

版本:光緒二十二(1896)年上海文宣書局石印本。四卷三十二回。

作者:題“瀛園舊主署“。

內容:敍述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本書依據《木蘭詞》及民間傳說改編而成,故事性強,情節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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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4:42:22 |只看該作者
序      

  嘗思人道之大,莫大於倫常;學問之精,莫精於性命。自有書籍以來,所載傳人不少,求其交盡乎倫常者鮮矣,求其交盡乎性命者益鮮矣。蓋倫常之地,或盡孝而不必兼忠,或盡忠而不必兼孝,或盡忠孝而安常處順,不必兼勇烈。遭際未極其變,即倫常未盡其難也。性命之理,有不悟性根者,有不知命蒂者,有修性命而旁歧雜出者,有修性命而後先倒置者。涵養未得其中,即性命未盡其奧也。乃木蘭一女子耳,擔荷倫常,研求性命,而獨無所不盡也哉!
  予幼讀《木蘭詩》,觀其代父從軍,可謂孝矣;立功絕塞,可謂忠矣。後閱《唐書》,言木蘭唐女,西陵人,嫻弓馬,諳韜略,轉戰沙漠,累大功十二,何其勇也。封武昭將軍,凱旋還里。當時筮者謂致亂必由武姓,讒臣嫁禍武昭,詔徵至京。木蘭具表陳情,掣劍剜心,示使者,目視而死。死後,位證雷部大神,何其烈也。去冬閱《木蘭奇女傳》,復知其幼而領悟者性命也,長而行持者性命也。且通部議論極精微,極顯豁,又無非性命之妙諦也。盡人所當盡,亦盡人所難盡。惟其無所不盡,則亦無所不奇。而人奇,行奇,事奇,文奇,讀者莫不驚奇叫絕也。此書相傳為奎斗馬祖所演,卷首有武聖帝序。今序已失,同人集貲付梓。書成,爰敘其緣起如此。
       書於滬江梅花書館南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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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4:4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

  古樂府所載《木蘭辭》,乃唐初國師李藥師所作也。藥師名靖,號青蓮,又號三元道人。先生少日,負經天緯地之才,抱治國安民之志,佐太宗平隋亂,開唐基,官拜太傅,賜爵趙公。晚年修道,煉性登仙。蓋先生盛代奇人,故能識奇中奇人,保全奇中奇人。奇中奇人為誰?即朱氏木蘭也。
  木蘭女年十四,孝心純篤。親衰而病,適軍令至,女扮男粧,代父從征,十三年而回,無人知曉,又能居喪如禮,全命全真,豈非奇中奇人。然木有根本,水有源流,若不敘其祖宗何人,桑梓何處,何為忠孝,何為勇烈,則徒一木蘭女也。
  木蘭祖父朱盈川,名若虛,道號實夫。祖母黃氏,名儀貞,居於湖廣黃州府西陵縣(今之黃陂縣)雙龍鎮。這朱若虛天性至孝,善事父母,勤儉持家,和平處世。春耕秋讀,積日而月,積月而歲,不數年竟至鉅富。當時隋朝文帝下詔求賢,屢舉孝廉。若虛聞知越王楊素、太傅宇文化及等,專權用事,祇推親老,不肯應詔。惟愛日惜陰,以事父母。遇父母稍有未適之處,便痛加責刻,手書一詩,懸於中堂以自勉。
  詩曰:
  父母養育恩,匪祇如天地。
  天地生萬物,父母獨私我。
  一日,母親宮氏謂曰:「汝兄伯祥十九歲,將婚而逝,予日夜懮思,成怔忡之疾。三年後,汝父禱於木蘭山,蒙天垂佑,方始生汝。予昨夜復夢汝兄形狀,與在生無異,醒來精神恍惚,即以爐火當胸,猶嫌風寒刮面。」其父元華在旁答曰:「夜夢死人,為病之兆,病夢死人,必死之徵,汝其戒之!」這一句語不值緊要,驚得若虛一身冷汗,遂跪而言曰:「吾往日欲以長子天錫,繼兄之嗣,使他永承兄祀。因家中多故,尚寢其說。今兄長見夢,莫非欲求其後乎?」宮氏點頭道:「然,然。」若虛即令家人李福、劉東,去請諸親六眷,立起亡兄靈位,即命天錫行八拜禮,轉拜祖父、祖母,次拜親眷人等。又命天錫拜自己為叔,拜妻子黃氏為嬸﹔又命次子天祿,與天錫答拜。自己向亡兄靈前再拜曰:「天祿永承兄祀,即兄之適子,兄其蔭庇,陰相厥昌焉。」其父元華與宮氏好不快活,連病都不見了,與親眷飲酒,夜深方散。惟有妻子黃氏,暗地裏有些唏噓。若虛當時擇個吉日,送一子一姪入學攻書。
  光陰迅速,過了數年,父母相繼而亡。若虛守孝三年,未嘗見齒,鄉黨宗族,無不稱其孝焉。
  到了煬帝登基之日,大赦天下,令府縣官員舉薦孝廉。這詔書一下,諺云:孝廉孝廉,清官舉賢,貪官要錢。
  卻說西陵縣縣令楊廷臣,係關西人氏,也是孝廉出身。雖然官卑職小,倒也忠心為國。當日接了煬帝上諭,要舉孝廉,要取幾個有才得意門生。出示曉諭地方道:
    西陵縣正堂楊 為欽奉聖諭舉薦孝廉事。今皇上龍馭,新主日升。先帝在位數十年,優禮以尊賢士。新聖登臨未百日,屈體以重儒生。本縣自下車以來,愧無德政及民,思有名賢薦上。凡有真正孝廉、經書通達之士,列為文秀﹔有武藝超群、兵法精熟之人,列為武秀。爾里長保甲人,務要聯名花押,開報名帖。履歷清白,年貌真實,到衙投遞,候本縣卜期面試。爾里長耆約人等,如有私受人財,開報虛士,必然重罰。
  這告示一出,四鄉里長曉得縣官清正,任他有財有勢的土豪,無學無術的鹵夫,用盡機關,求買路逕,再也不能。不上半月,楊知縣接有數十張名帖,一一揀看。偶見朱若虛名字,心中想道:「本縣素聞其名,道他孝弟無虧,才學有餘。前任知縣薦他孝廉,屢徵不起。或者今日父母去世,有意為官?倒是個得意門生。」遂出示限十日,各秀士到衙中面會。
  卻說朱若虛是個超群拔萃的豪傑。平生抱負,一籌未展。每逢青天化日,和風慶雲,見鳥雀高飛,松竹挺秀,便發動了少年壯志,未免抱膝長吟。又見楊素等專權誤國,重利輕賢,祇得與琴書作伴,詩酒為朋,所以對月徘徊,臨風嘯傲,蓋出於不得已也。卻又想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若虛是個明白人,也站在那一旁仔細觀看,方知文帝晏駕,幼主登基,是本縣官奉詔求賢的告示。若虛回家,合家俱著孝服,以遵國制。
  少頃,武營中有兩個兵丁對李福說道:「我家副爺並主司徐老爺,請你家員外到署中說話。」原來雙龍鎮離縣城一百一十里,係湖廣河南交界之所,五方雜集,舟車交通。有個武職官千戶李長春,帶領一千人馬,在此駐札。又有一個文職官巡檢徐保先,領五百弓兵,在這裏鎮守。當日二官接了謄黃抄報,並邑侯角文,差人到觀音寺,設立文帝龍位,分頭去請紳士、耆老。依著部文,何日舉哀,何日舉薦,七七日禮畢,百日之外,方公堂理事。朱若虛是舉過孝廉的,所以亦與其數。
  過了幾日,若虛在家看書,李福手拿全簡二封,上前說道:「本鎮千戶、巡檢徐、李二老爺,帶領鄉約里長,俱在門外,不知何事,說是來與員外賀喜的。」若虛聽了,心中想道:「必是同來保舉孝廉,要我應詔的意思。」同二子出來迎接,到了中堂敘話,又命家中治酒相待。酒行數巡,李千戶忍耐不住,便開口說道:「我等同來,別無事故。今新主登基,崇儒重道,舉待孝廉。員外幼學壯行,理宜出仕,我等情願共出花押,日後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這個喜酒是要喫的。況且皇上隆重賢士,兄之前程不可限量,日後做了我等上司,便不敢放肆飲酒。今日居我汛地,不及時狂飲,更待何時。」呼李福取盞來。「我等喫個大醉,爽快一爽快!」徐巡檢接說道:「朱公日後高陞,若念平日交情,提拔一提拔,也不枉我二人保薦一場。」二人一路說話,一路飲酒。朱若虛殷勤相勸,候他二人語畢,纔開口言道:「晚生才疏學淺,蒙二位不棄,竭力推薦,此恩此德,銘心不忘。若說出仕為官,晚生何德何能,敢妄希榮遇!況且人事參差,緣分有定,仕途顯與不顯,命運通與不通,晚生祇得聽天守分。今日二公光顧,薄酒疏餚,何須掛齒。」便下席再拜,拱捧大杯,向二官伸敬。直喫得月從東上,方纔散席。若虛送出門外,兩個官員一個乘馬,一個坐轎,吆喝而去。
  若虛回至書房,謂二子曰:「今日二公前來推薦我的孝廉,我所以慨然不辭者,寔有兩樁心事:一者,聞朝廷今日以越王威權過盛,漸漸的屈退了,任用兩個大臣,倒是忠心為國,一個是太傅伍建章,一個武官是韓國公韓擒虎。這二公乃當時名賢,老王在日,言聽計從,今日幼主登基,一定是他二位股肱,我且進京看他用事如何。二者,聞越王府中有一幕賓,姓李名靖,有經天緯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若說他是個賢人,就不該依附權門﹔若說他是一派虛聲,就不能臆則屢中。凡自京都來者,無不稱其人品。我到京都,單去謁見此人,試看他的名寔果然相符否?」長子天錫說道:「先帝既任用韓、伍二公,就該疏斥越王、宇文化及,卻不該許他仍在軍機房行走,與韓、伍二公互相掣肘。叔父進京,當見機而行,看新王動作如何,切勿貪圖仕進,致後日生退悔。」天祿說道:「吾觀父親此回進京,必定空勞跋涉。」若虛曰:「何以知之?」天祿道:「楊素、楊林是先帝至親,韓、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勳,越王與韓公平日不睦,賴先帝聖明,兩下得以保全。今觀先帝遺詔,父親不必進京。」手出抄稿,送與若虛觀看。略曰:
    朕自開國以來,上叨天眷,四海清平。自愧德薄,以致萬方多罪,朕敢辭其責焉。朕今連日喘嗽,日就垂危,勢不能起。竊思皇太子寬厚有餘,剛斷不足,不若皇次子才德兼優,欽賢禮士。即向日平陳之亂,皇次子亦與有勞焉。定北征南,樹奇功於天下,修文偃武,遺至善於寡人。朕上卜之於天,下詢之於人,宜繼大統,諸皇戚國親、內閣大臣,及朝內朝外文武眾卿,宜盡心翼戴,毋負朕意。
  若虛觀畢,天祿又說道:「皇太子性情懦弱,以先帝之明,就不該冊立為太子,天下已奉為儲君矣。皇次子久獲聖心,既卜之於天,詢之於人,廢長立賢,早應令群臣奉次子為陛下,如何先帝龍馭歸天之後,始出此遺詔?以兒之見,其中必有不測之變。父親宜遲緩一二年,候二次選舉,再求仕進,未為晚也。」若虛想了一會,曰:「吾兒所見極是。但日月逝矣,吾年逾四十,日即於衰,豈甘與草木同朽,沒世不稱耶!」天祿唯唯而退。天錫又說道:「近日童謠,父親聞之乎?童謠所云:
  唐棣花開李樹上,占盡春光造化長。
  逐水楊花空蕩漾,紅日偏不照山陽。
  這四句童謠,據兒意見,首二句或是說唐國公李姓,上天眷顧,此人將來必受天命,而福祚無疆矣﹔第三句是說楊氏國祚不永﹔末句是說唐公居於山西,乃山之陰,非山之陽。父親壯志未銷,雄心不釋,進京一覽便回,切不可僥倖富貴。」若虛連連點首稱善。
  過了數日,里長領兩個公差,求見若虛曰:「本縣太爺請孝廉公即日到衙中面試。」若虛聽了,一面治酒相待,一面安置行李,命李福作伴,囑咐二子用心讀書,又吩咐劉東好生看守家務。天錫、天祿送了數里,珍重而別。
  若虛到了城中,寓於安靜所在。到了試期,用了早膳,不一時衙中炮響,城中老少人等,到衙前爭看孝廉。果然一個個儒冠儒服,清氣宜人。知縣雖依著朝廷大典,礙著國制,不好張燈結綵,祇好打鼓陞堂,三班六房一齊上前叩頭。知縣吩咐道:「傳各處里長鄉約,一齊上堂。」眾人皆上堂叩頭。知縣道:「今朝廷大典,爾等站立答話。」然後問曰:「爾眾等所報孝廉,果出真寔否?」眾皆曰:「皆是寔行。」知縣又問道:「履歷、年貌俱各清白?」眾人曰:「不敢蒙昧太爺。」知縣曰:「朝廷重典,務在得士,本縣不敢不盡心。」那禮房已將所報花名開成一冊,長者在前,少者在後,共有三十餘名。知縣逐一看過,提起筆來就點頭名。禮房一旁唱曰:「禮教鄉李逢吉。」李逢吉在堂下答曰:「有。」規行矩步,走上堂來,作了三揖。知縣雙手一拱,李逢吉站在一旁。知縣問曰:「秀士所學何經?」李逢吉答曰:「門生所習《書經》,兼通《易經》。」知縣又問曰:「學的那一種書法?」李逢吉道:「門生所學是楷字,兼學隸字。」知縣道:「你可當堂默寫《君陳篇》,並《五子歌》﹔以隸字默寫升、恆二卦。」李逢吉當堂就寫。知縣又點二名,禮房唱曰:「灄源鄉、朱若虛。」若虛答曰:「有。」雍容雅步,匆匆上堂,作了三個長揖,侍在一旁。知縣問道:「秀士所學何經?」若虛答曰:「門生資質魯鈍,素性好學。感父台善政,年豐民樂,故門生得以盡日讀書,門生卻六經皆通。」知縣喜形於色,又顧問曰:「是習那一種書法?」若虛答曰:「真草隸篆,兼而學之,恐不中父台選舉。」知縣曰:「爾祇以真字默寫《洪範》、《鹿鳴》二篇足矣。」若虛遵命而坐。以後三十餘名秀士,俱逐一考試。午末之後,各人繳卷,一聲炮響,眾秀士依次而退。
  過了三日,衙中炮響三聲,梆鼓齊鳴,旗傘引道,兵壯侍從,楊知縣捧案送出儀門之後,貼在照壁之上。知縣方纔進衙,那看案的人顛顛倒倒,倒也好笑。若虛候眾人散去,方纔近前觀看:
    第一名,朱若虛、李逢吉、王龍、陳益修、李懷玉、劉有光、楊輝、竇建柱。
  末批云:
    墨水污卷不取,遺失字句不取,書法不工不取,講義不清不取。
  惟有那案上有名之人,各具門生帖子,齊進衙中,謁見父師。知縣早已備酒相待。到了次日,又隨知縣進聖廟行香。一個個方巾大帽,插花披紅,好不光彩。知縣又限日期,引孝廉上府看驗。一路上鳴鑼開道,旗傘侍從人役送至沙口地界,早有兩隻大船在那裏伺候。知縣吩咐人役俱回,祇留四個親隨侍從。見風平浪靜,命兩船相並而行。師生九人,有時談論詩書的樂意,有時談論為官的苦楚,有時談論民情狡猾,論到高興之處,便用詩酒交酬,唱和贈答,十分忘形。到了晚間,見雁浮寒水,鳥集戍樓,星垂平野,月湧大江,果然江景如畫,洵不誣矣。
  次日,到了黃州,天色尚早,換了公服,同八名秀士到府堂,謁見府尹。先到清號房掛號,號役接了小禮,心中嫌輕,曉得楊知縣是清官,更兼朝廷大典,不敢怠慢,祇得進門房去通報。門丁接了手本,進內署見府尊稟道「西陵縣楊廷臣,在儀門求見。」卻說那黃州知府,姓王名玖,向日是越王一個親隨,在越王跟前曲意逢迎,頗得其意。平陳之後,文帝賞錄功臣,越王冒加功績,遂得那黃州知府,與楊縣令素不相睦。幸他為官清正,無隙可乘。這一日,在內衙與老婆嘔氣,見門丁來稟道「楊知縣求見」,心中拂意之事,又遇拂意之人,自然怒上加怒,口中罵道:「這狗官來做甚麼?前去問他,不守汛地,來此何事?」門丁出去了一會,又進來回道:「楊縣令帶著八名秀士,說是甚麼孝廉,送來驗看的。」王知府聽了此言,發一聲冷笑,罵道:「好不曉事的狗才!難道本府就是他做著不成?命他帶眾秀士一齊進來。」那門丁狗仗人勢,走出儀門,大聲喝道:「大老爺喚爾等一同進去!」楊廷臣引八個門生步入側門,見府尊坐在二堂之上,祇得近前參見,分立兩旁。知府問曰:「這都是你取的孝廉麼?」廷臣答曰:「卑職採訪真切,皆是寔行寔學,現有試卷花押履歷為證。」府尊曰:「今日權退,明日再到轅門聽候罷。」卻說得聲色俱厲。可憐楊知縣有興而來,無興而回。正是:
  雞群嫌鶴立,濁水混明珠。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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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竇忠怒擊虎頭牌 朱盈夢會痘神女

  卻說楊知縣見府尊意思冷落,鼠竄而回。進了公館,各人個個無言。次日早起,用了幾樣點心,又引著八人到轅門聽候。祇見眾人圍做一堆,口稱:「可惜!可惜!」知縣心中恍惚,喝開眾人,祇見虎頭牌高掛,上寫道:
    黃州府正堂王玖,為西陵縣知縣楊延臣輕忽國典,冒納虛士,本府已經申詳,差趙義,燕清押住公館,不許回署,俱候上憲批文發落。
  八名秀士不看此牌猶可,看了此牌,驚出一身冷汗。齊聲道:「我等進取功名,卻累及父師,如何是好?」惟有竇建柱,字忠,其情性剛愎,怒氣衝冠,伸手向柱上將虎頭牌取下來,向石上一擊,打得粉碎,口中大罵:「不受人抬舉的狗官!冒昧申詳,妒賢慢士,有失朝廷重意。我等一齊向武昌節度使衙門,代父師伸冤。」不住的千狗官、萬狗官,竟罵上堂來。跟著他看的百姓,蜂擁而入。竇忠一發罵得高興,站在公堂之上,叫聲:「眾位休得喧譁,聽我說個明白。西陵縣所薦孝廉,第一名朱若虛,二名李逢吉,皆是先帝徵名數次,他二人因親老多病,不肯應詔。這狗頭王玖,道西陵縣冒進虛士,難道前任官長也是冒進虛士,先皇帝也是冒取虛士?我等權且出氣,再到上司與父師伸冤。」那看的百姓,因知府平日貪酷兩全,一個個公報私仇,大家罵個不止。
  卻說這知府有個異父兄長王碔,是他母親先在人家為妾生的。後來夫死家貧,母子無靠,出嫁於王氏,纔生王玖。王玖出任黃州,他兄長也隨母到任,衙內衙外,皆以大老爺稱之。今日見兄弟詳了楊知縣,遇竇忠這般大罵,他欲帶著家丁出來廝打。見公怒齊發,不敢動手,呆呆的望了一會。又見竇忠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聲如銅鈴,錦幅花袍,腰金佩玉,十分華麗,站在公堂之上,尊嚴若神。又見他兩個家僮侍在身傍,眉清目秀,俊俏端莊,雅致不凡,王碔暗暗稱奇。勢利眼看勢利眼,熱腸人看熱腸人。王碔輕輕附家丁之耳,說了幾句言語,那家丁點頭會意,走進公堂旁邊,向青衣小僮拱手道:「請問你家老爺尊姓大名?」青衣回道:「這是我家三老爺,是西陵城西竇府,名建柱。我家大老爺名建德,現任河南開封府節度使﹔吾家二老爺,現居太子少保、吏部左侍郎﹔鎮守山西太原府唐國公李淵,是我家老爺姊丈。今日府太爺目不識丁,我家老爺還要詣闕叩閽,奏稱王知府輕典傲賢,不體朝廷重意,要把這狗官斬首方休。」兩個家丁聽了此言,走至王碔面前,把舌一伸,將上項言語一一說明。正是迅雷不及掩耳,嚇得王大老爺毛骨悚然,急進內室,向王玖說道:「你性情急躁,惹下禍來,吾不知爾之死所也。」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王玖大怒道:「這狗才,咆哮公堂,辱罵官長,吾把知府不做,就與他拼了罷。」說了,向外就跑。眾幕賓一齊上前相勸,王知府進內室去了,王碔也隨了進去。
  王玖對王碔低聲道:「此事非曹師爺不可,我私去見他,必有開解之處。」遂坐個小轎,開了後門,至關王廟,見了曹師爺,下了一禮,分賓主而坐。便說道:「曹師爺知今日府中之事否?」曹師爺道:「黃州城內,老少人等,互相傳說,因而知之。人言竇忠是個世家,京都必有內援,此事祇宜和,不宜結。」王知府道:「小弟特來求教,望師爺指示。」曹師爺道:「老爺府中幕友甚多,小弟何足掛齒?」知府道:「他們祇曉得刑名錢穀,決不疑,定大患,非我師不可!」曹師爺低頭不語。原來曹師爺與眾幕友等不睦,個個在王知府面前挫他短處,知府耳軟,就疏慢了他,因此辭館而出,欲回漢陽原籍。知府見他低頭不語,祇得下他一全禮。曹師爺扶起道:「我所以低頭不語者,心有所思耳。王公今日申文是旱路,還是水路?」知府道:「是水路。」曹師爺道:「這個不難。尊駕急早回府,令兩個能幹衙役,乘著快划,趕回文書,我自有道理,晚間弟必有佳音回報。」知府拱手稱謝而去。
  曹師爺即換了衣服,喚了從人,備了名帖,坐一乘玻璃小轎,到西陵縣公館下轎,對門子說道:「通稟你家老爺,說漢陽曹瞻字福堂,特來拜會。」門子接了全帖進去。少頃,又出來:「我家老爺有請。」這曹師爺大搖大擺,走進中堂,與楊太爺敘禮,就分賓主而坐。楊知縣曰:「久慕大名,無緣拜會,今日相見,足慰平生。卑縣碌碌庸才,有勞師爺下顧,寔出望外。」曹瞻道:「末弟年近七十,尚為人役。楊老夫子宰治西陵,德洽民心。湖廣縣令一百餘人,未有如公者。小弟緣分淺薄,未得趨承教益,恨甚,恨甚!但小弟前來,兼訪竇府三老爺。」知縣即命竇忠出來相見。二人敘禮畢,竇忠道:「弟與足下素不相識,今日先生屈駕,不知何以教弟?」曹瞻道:「弟在京都,蒙令兄大人不棄,頗稱莫逆。因弟年邁思鄉,纔就黃州幕館。今日喘症屢發,欲回漢陽故土,暫寓關王廟養病。今日聞王公得罪了貴縣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小弟已勸王公趕回詳文,請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到府中,綵觴謝過。署中幕友都知小弟與令兄大人平日相善,故勸王公委弟來寓,邀個人情。弟素知楊老夫子居心忠厚,度量寬宏,料諸位孝廉公亦是大才,必不小見。若說到上司處分辨,縱然置王公於重治,三老爺咆哮公堂,辱罵官長,也有多少不穩便之處,並陷楊老夫子一個取人不當的條款。」曹瞻口中說話,手內揮扇,那扇上寫的一行晉字,是臨的右軍書法。竇忠見了,借來一看,款寫彬齋愚弟竇建文題,果然是親兄筆跡,遂不敢怠慢。
  曹師爺又說道:「弟在京都,聞令兄屢稱賢弟高才,居家謹慎,免旅人內顧之憂﹔盡日謳吟,期聖主旁求之詔。弟每神馳足下,以室遠為恨,賢弟若不棄,瞻願拜下風,使瞻久而不聞其香,則生平之願足矣。」這一片言語,說得竇忠毛骨豁然,好不快活也。說道:「末弟素性愚懦,仁兄過獎,使弟名實不稱。愧甚,愧甚!」曹瞻遂起身向楊知縣作一長揖,又向竇忠也作一長揖,說道:「我等卜期再會,蘭集賦詩,表末弟忱意。祇是今日之事,要看我的薄面,恕過了罷。明日我等好去開懷暢飲。」楊知縣道:「憑曹先生吩咐了就是。」曹瞻道:「王公說過了的,明日綵觴陪罪。」竇忠道:「我們也不喫他的酒,也不進他的衙門,就到先生寓所來,候先生罷。」曹瞻道:「最妙,最妙。」起身拱手稱謝,欲回王知府等信。楊知縣同八個孝廉送出公館門外。曹瞻上了轎子,抬進府堂,故作辛苦勞倦之態。王知府接著,忙問事情如何?曹師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府聽了大喜,忙排酒酬勞。曹師略飲了數杯,辭知府而去。次日,與知縣歡呼飲酒不表。
  過了二日,知府傳楊縣令進衙,慰以好言,就發八角伸薦文書,又每人贈儀程銀子五十兩。八位孝廉方進府叩謝,王知府設酒餞行,催促八人作速進京,以副聖意。於是楊知縣率八人回西陵而去。
  再說朱若虛回到家中,就有許多親友臨門相賀,李福、劉東儼然一宦家官長。朱若虛擇了吉日,拜別祖先,囑咐妻兒好些言語,祇帶李福作伴,馬上插一面黃旗,上書:「奉旨吏部候選」,望京都進發。正是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漸於骨肉遠,轉與僮僕親。後人有詩曰:
  新起茅簷壁未乾,馬蹄催我上長安。
  兒童祇道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難。
  千里關山千里念,一番風雨一番寒。
  何如靜坐短窗下,翠竹蒼松盡日閒。
  主僕二人在路上行了五六日,看過數縣風景古蹟。有時高興吟詩,有時憑今弔古。這長安大道,塵隨風卷,驢屎馬溺之氣襲人口鼻。回思在家之時,何等清閑,未免有些傷感。又想起男子志在四方,恨不得插翅騰空,霎時便到長安。家人李福巴不得趕上八人,一路同行。朱若虛見竇忠一派富貴氣象,李逢吉等十分巴細,所以訪親問友,故意遲延在後。
  一日,行至南陽地界,詢及土人,離城祇有五十餘里。若虛思進城歇息,策馬加鞭,大約行了三十餘里,看紅日西沉,望見一個老人,跨著青驢,綸巾羽扇,飄飄若仙。後面跟著兩個青衣僮子,一個肩挑竹杖,掛著青蔑小籃,內盛木蘭花,香氣撲鼻,心腑俱涼﹔一個手提酒瓶,風送香醪,舌下生津。若虛欲上前問路,數次加鞭,趕之不上。轉過幾處樹林,忽然不見。若虛舉目四下一望,卻不是官塘大路,到了一個鄉僻所在。遙望竹苞松茂,一族寒煙。有個居戶人家,不得已上前問訊。過了月池,見八字門樓,上書「痘母祠」三字。李福將門一扣,內中犬吠不休。須臾,走出一個中年尼僧,問道:「客官何來?」若虛不等李福開口,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里。」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菴中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僧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儘可,款待卻無。」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甚敬畏,當面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臺上蛺蜨雙雙。太湖石畔,綠竹猗猗,夾道槐陰,白鳥鶴鶴。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漓。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凋。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復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仍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
  若虛看罷,連聲稱贊不已。歎道:「此人志氣不凡,懷抱非小。今番進京,務必要去拜訪。」須臾,尼僧獻茶,排出山珍果品,鮮氣非常。若虛問道:「這題詩的一位李先生,幾時邀遊到此?」尼僧道:「五年前到小庵,挂過了單的。」若虛曰:「何為挂單?」尼僧道:「出家人借歇,名為挂單。前日聞他在越王府中作了幕賓。以小尼愚見,越王未必識賢,此人非甘居人下者。或者心中別有所圖,亦未可知。」若虛問道:「大士是中年出家,是幼年出家?」尼僧道:「亡國餘奴,枉勞下問。」再欲問時,尼僧掌燈,催他主僕二人進客堂安歇,自去敲鐘擂鼓,也進禪房安歇去了。若虛心中想道:「這個尼僧必是陳後主宮人。陳後主好酒娛詩,所以宮人亦皆風雅。」睡至二更時分,心猶不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嗟嗟,李福鼻息如雷。若虛心中想道:「這般凄涼景況,怪不得李靖清夜賦詩。」
  將交三更時候,忽聞鐘鼓齊鳴,簫管拂耳,若虛好生驚異。舉目看時,不覺身子已出房外。祇見痘母娘娘坐在殿上,好像有些面善。兩邊數十個女僮,長幼不等﹔下面數十個長衣大漢,分立兩旁。娘娘吩咐道:「把張七姑喚進來。」兩個凶惡漢子,牽四十多歲的一娘子,跪在階下。娘娘怒罵道:「痘疹有常例,三日發熱,以通臟腑脈絡。又三日開腠理發苗,以象六數。始於頭面,以象天星﹔暢於四肢,以象萬物。三日齊漿。以象九數。又三日落痂,以象十二數。爾如何遲延日數,索人酒食?又藏頭露面,妄示災祥?種種不法,有干天究!」命左右杖八十,再請旨發落。左右將女娘推倒在地,打得他叫爺叫娘,慘不可聞。朱若虛不忍,上前跪下道:「祈娘娘慈心寬厚,恕他這一次。」娘娘立起身來,喝叫:「住打!今看朱先生之面,暫且饒恕,若再蹈故轍,定不寬恕。」慌忙下坐,請若虛起來。若虛俯立,不敢仰視。娘娘吩咐青衣掌燈,引客到客堂拜茶,兩旁人役,一一退出。
  娘娘道:「官人休怪,這女兒是要責罰的。因他在世日,本富室女子,服御飲食,華美成性。嫁往婆家,家貧無活計,他盡出妝奩,使伯叔貿易,遂成鉅富。待公婆以禮,順丈夫以情。百年之後,上帝喜悅,封為痳痘正神,屬在我的部下。前村杜氏有二子患痘。因觸犯了他,他就遲延日期,使二子順症翻為逆症。杜氏一家驚慌,百般祈祀,竟置罔聞。杜氏司命向予告急,予另差正神前去調回症候。又念他前功不可盡棄,今日趁官人在此纔加杖責,也是諒官人必來討情的。」
  朱若虛聽了,方纔心定。拱手問道:「娘娘乃何代人氏,有何功德居此上位?」娘娘愀然下淚道:「爾真個忘我也。」若虛駭然不答。娘娘道:「我是爾前世妻,何氏女也,名靜貞。」若虛益發愕然。娘娘道:「爾前世貪取仕進,宦遊忘家,予十八歲適汝,不上一年,汝就出門,至二十八年始回,予年四十有六矣。予因勞碌成病,公婆皆七十有餘。汝見家貧親老,妻病無嗣,心生悔悟,竭力操作,不上一年,予病亦痊,連生二子。汝與余藜藿自甘,少有所積,即買魚肉供親,如此八年,公婆相繼而亡。居喪三年,未嘗缺禮。百年之後,上帝封余南陽痳痘正神之主,凡境內災祥,莫不預知。汝因名心未化,故重遊人間,不久亦當為正神也。吾昨日命土地迎汝至此,以期冥會。」
  不一時,三四女僮排列酒肴,果然是瓊漿玉液、仙果佳珍,非人間所有。若虛道:「卑人今造聖境,三生有幸,不知卑人亦得為神否?」娘娘道:「賢人栽培心地,聖人涵養性天。天機不可洩漏,亦不容長秘,汝慎勿言可也。人言:人有三魂七魄,天子十四魄,皆虛語也。人之生,祇有三神。」若虛問曰:「何謂三神?」娘娘道:「三神者,元神,識神,尸神。天命之性,靈而不昧,靜而不躁,好善惡惡者,謂之元神。其神屬陽,居於心之上,肺之下。父精母血感而成孕,十月胎完,氣足降生,漸而開知發識,思慮運動,佐元神理事者,謂之識神。其神屬陰,居於心之下,脾之上,是謂命根。人言命屬陽,性屬陰,是不知先天後天之道,人心、道心之別也。」若虛道:「敢問何謂尸神?」娘娘道:「懷胎之後,賢父賢母心神順適,六慾不生,胎氣安和,則穢濁氣輕,故生聰明男女﹔愚夫愚婦雖然懷胎,仍然縱慾,喜怒不常,飲食不節,紛華不戒,行坐不端,則濁穢氣重,故生蠢男蠢女。混沌初開,天地正氣,日月星辰,河海山嶽,元歲化為十萬八千魔君。儒釋道三教皆正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修心,故無近功﹔旁門邪術,皆魔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符咒,故有速效。人生之後,濁穢之氣化為尸神,厭舊喜新,嗜酒娛色,善怒喜鬥,悅美麗紛華,皆尸神用事。居於心下脾腎之間,引誘識神。以蔽元神。百年之後,元神絕滅,即識神亦聽命於尸神,故謂之鬼。所以改頭換面,奪舍投胎。上帝慈悲,命三教聖人說法度世,崇正道,闢異端。汝元神未能為主,尸神未能絕滅,焉能解脫人世也?吾在世時,未能潛修至道,元神、識神不能合一,算不得性命雙修,難還清陽真境。雖為正神,未離鬼趣,徒同人間禍福,治百姓災祥而已。」
  若虛問道:「如何為性命雙修?」娘娘道:「曾子三省,顏子四勿,皆是盡心。盡心即是修性,到了人慾淨盡,尸神滅矣。天理流行,識神聽命於元神也。靜則一念不起,動則萬善相隨。斯時也,心如明月,念若止水,非明心見性而何?由此推求至遠,抱一舍真,凝神金窟,丹落黃庭,溫養灌溉,四象八卦倒轉逆生。其道至簡,其理不繁,用工愈久,妙緒無窮。久則陽神沖翥,週遊六合。乾坤以上,另有乾坤﹔八極之表,別有風氣。永入清陽真境,方算得出劫神仙,性命雙修。大道如斯畢矣!」若虛又問道:「弟子今承娘娘指示三教,我當從何教?性命雙修,當從何處下手?」娘娘道:「心原屬火,火空則明,人性空亦明,此自然之理。聖人曰:‘心無慾念則空,心有主宰則誠。’釋近於道,其法不二﹔道近於儒,其式抱一。儒者執中,其象太極。太極之道,左陽而右陰﹔聖人之道,左仁而右義。吾子深明儒術,自有模範循遵,何須下問?」若虛又問道:「誠如子言,則三魂七魄無有是物也。」娘娘道:「三數生,七數殺,人魂強則生,魄盛則死。人身豈真有七個魄,三個魂哉!」若虛曰:「內經云:‘肝藏魂,肺藏魄。’娘娘說元神居心上,尸神居心下,內經之言,不亦誣乎?」娘娘道:「《黃帝內經》是就常人言之。常人陰氣盛,陽氣弱,故魄居上,而魂居下。若夫至人,則陽旺陰衰,魂居上而魄居下,故曰魂升魄降,道氣常存也。」
  朱若虛聽了這一片言語,跪下道:「卑人不願進京,就在此處修道若何?」娘娘道:「汝陰氣太銳,此回進京,雄心壯志自然消盡,宜早回家潛養心性,此地不宜久居。」若虛道:「娘娘這般清涼聖境,如何不可久居?」娘娘祇是長歎不言。又囑道:「官人回家,切不可從此經過。」若虛再欲問時,忽聽雞鳴數聲。娘娘道:「咫尺陰陽,如隔萬里,請官人回寓。」左右女僮引路,娘娘降階相送。進了客房,南柯一夢,酒氣仍然在口,清氣依然在袖,夢中言語,切切在心。
  霎時天明,尼僧鳴鼓燒香。若虛連忙起來,望神聖再拜,就在菴中用了點心,取出五兩銀子,送與尼僧道:「卑人在此吵擾一夜,這點微資,以作神前香燭之用。」尼僧雙手接著,笑容可掬,合掌謝道:「本不該受此厚贈。前日小尼靜坐,觀心入定之時,見本廟娘娘催我往別處安身。小尼因半文無辦,不敢遠行。今日得此厚贈,小尼願再生報答而已。」若虛道:「汝將覓何處安身?」尼僧道:「出家人行蹤難定,曉得緣法在於何處?」若虛道:「往西陵安身若何?」尼僧猛然省悟道:「三年前李靖相我之面,說我四十五年命犯遷移﹔又代余卜易,留著四句批辭,有西陵二字。」遂尋出來,送與若虛看:
  地火明夷第幾爻
  批云:
  揮金逢義士,舉趾入齊安。
  西陵可駐足,添油續命丹。
  若虛看畢道:「李靖深明《易》理,精通數學,真是諸葛一流人物。不知他何故至此?」尼憎道:「他先進南陽,見了伍雲召總兵大老爺,勸伍大老爺棄官雲遊,可免此地生靈塗炭。起初伍大老爺還客禮相待,後來聽了幕賓言語,道他妖言惑眾,他就連夜逃至此地,微服進京去了。」若虛道:「既如此,你可作速收拾往西陵去罷。先問雙龍鎮,尋朱天錫、天祿,出吾手書,必然收留。」逕取文房四寶,問了尼僧法號,就書道:
    吾路過南陽,偶遇此尼僧。法名慧參,頗通禪趣,通曉藏典。今僧有事故來此,爾可緩緩代覓安身之所,不可怠慢,負予之意。是囑!
  慧參將書收好,若虛主僕望西而行。尼僧也收拾行李,又央人代他照理香火,拜別神聖,向東而去。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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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入龍宮凡夫行雨 酬茶恩義士封屍

  卻說李靖生於隋文帝之時,京兆鄉中李家村人氏。字青蓮。又名藥師,道號三元道人。幼喜讀書,父親早逝,母親劉氏勤於紡績。李靖勤於採薪,貧苦自守,分毫不敢妄為。一日,奉了母親劉氏之命,往洛陽探親。時洛陽大旱,李靖行得又饑又渴,及至柳家店,見一座茶樓,牌上書「修來茶社」四字。李靖入座,急呼拿茶來。一老嫗不慌不忙捧著一壺茶、一個杯,放在桌上,說道:「客人用茶。」李靖渴得口內生煙,執著就飲。卻嫌這茶是一壺滾水,如何吞得下去?祇得連連細細而飲。老嫗見了這樣光景,又添一壺不熱不涼的茶來。李靖接著,囫囫圇圇,一吸而盡,伏在桌上,呼呼而睡。過了一個時辰,方纔醒來。雙手將眼揉了幾揉,又取茶飲,老嫗止住道:「客人傷了暑氣,這有菉豆粥湯,用些罷。」李靖接著,又喜又愛,連喫了四大碗,方開口道:「多謝媽媽!就請問這到洛陽,還有多少路?」老嫗道:「還有四十餘里。」李靖道:「茶錢、飯錢共該多少?」老媽道:「貧婆姓龐,中年失偶,膝下無嗣,在此施茶以修來世。慢說客人祇飲茶一次,就千次萬次,是不敢受你錢的。」李靖向上作了一個揖道:「既然如此,晚生以一禮為謝!」就辭了龐母,背了包袱,望大道而行。
  行了二十餘里,見一座楊林,乾得枝枯葉落。李靖卻就陰涼之處,打坐納涼。坐了半個時候,拿起行李,又望東而行。行不上十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不覺心慌。又行五里,但見星斗橫天,不辨南北。心中想道:「倘有虎狼當道,怎生是了?即不然或遇著強人劫搶行李,亦祇好聽其自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一點燈光,似在半山之際,遠遠一里之譜,遂望見燈光。行不上一里,果見一座小土山,松柏交蔭,燈光又不見了。遂摸著山勢,尋上山來,並不見人家。此時李靖心下又無主,叉手跼足,矉目側耳,凝神視聽,隱隱聞婦人相語之聲。靖大呼道:「何人在此說話?祈指我路徑。」連響數聲,無人答應。李靖無法可施,大聲喝道:「有迷路人在此!」祇這一聲喝去,山谷齊鳴。忽然山阿之下,燈光四射,二女娘問道:「何處狂夫,夤夜在此大驚小怪?」聲音滴滴,猶如閣上簫聲,花間燕語。李靖答道:「我是遠路探親,迷失路徑,不敢投宿,願求指引。」女娘道:「此處二十餘里,前後並無人家。既是遠路客人,待我二人稟過主母,或者許客借宿,亦未可知。」未及半刻,二女娘挑燈叫曰:「主母有命,請客至草堂上坐。」李靖約行百步,見朱門丹戶,雲扉玉宇,光華耀目,隨著女娘依欄杆而行,舉目四下觀看,兩廊開闊,中有水晶牌坊,金書「丹霖靈府」四字。李靖心下想道:「原來是俗家借居僧寺。」進了大廳,又不見神像,祇見珠燈奪目而已。一長聯云:
  步虛空雲飛萬里,奮精神浪貫百川。
  走進客房,二女娘道:「客人請坐,主母即刻出來相見。」李靖告坐。見珊瑚為几,白玉為桌,瑪瑙砌階,玻璃作窗,上書短聯云:
  唾津資造化,呼氣塞空虛。
  此時李靖疑在夢中。二女娘向內呼道:「客人在此,奉茶來。」聞室中唧唧啞啞,有三四人答應。瞬息間,錦衣女僮對對而出,一個捧水,一個捧茶,一個捧果,一個捧香,排布桌上,分列兩旁,與二女娘俱側身而立,向著李靖,十分恭敬。李靖卻不慌不忙,淨手飲茶食果。
  二女娘謂李靖曰:「主母至矣。」李靖即抬頭看時,見一老媽鶴髮童顏,黃衣短襟,策杖而來。李靖連忙起身施禮。老媽曰:「年老之人,不能答禮,先生休怪!」李靖又謙遜了一回,方纔敢坐。老媽曰:「賤軀性僻,不喜與俗人居,卻喜與善人清談。故不惜殘朽,與先生少坐。」李靖曰:「晚生性情疏慢,不學無術,恐見辱於長者。」老媽曰:「觀君品節詳明,德性堅定,莫非佳士乎?」少頃,女僮羅列酒餚,果然山珍海味,玉液瓊漿。李靖喫了幾杯,不敢多飲,固辭乃已。因問曰:「太夫人尊姓,太公可在世否,有幾位公郎?」姥曰:「老婦姓金,夫君中年去世,二子名金鰲、金鯉,皆往北海探親未回。幾個頑僕見主人外出,老媽慈懦,俱醉臥不起。先生今日受了辛苦,早安宿罷。」遂起身向丹墀咳了數聲,猶如洪鐘振響,驚起十數個獰猙大漢,面貌有善有惡,皆來拱手聽命。姥曰:「汝等去打掃迎賓館,送客人安睡。」眾大漢喏喏連聲。
  李靖隨著大漢走過數處曲欄,將行李鋪在床上,叫眾人出房去了,自己和衣而臥。心中想道:「這個人家,定是在朝廷做過大官的,不然那得如此富貴?」未及二更時分,忽聞扣門甚急,聞室中驚呼:「天使至矣!」李靖忙起側耳而聽,但聞異香滿室,不聞一毫聲息。將欲就寢,數僕請曰:「主母請先生起。」李靖即正衣而出,老姥迎面謂曰:「本不宜使先生知予行蹤,今有事相煩,不得不言。余乃本境龍神,上帝怪此地民習奢侈,以旱年告誡,使知稼穡艱難。洛陽令張公瑾志誠祈雨,感格上帝,方纔玉旨下降,限子末丑初,大雨時行。恨二子探親未回,余年朽邁難以轉側,欲煩先生代我身行雨。」靖曰:「靖乃一介凡夫,如何能行雨?」龍母曰:「不難。」命左右將洪鐘亂撞,眾神蜂擁而至,皆向龍母稽首。龍母曰:「玉旨前來,子末丑初,甘霖彌野,汝等作速登程,毋違天意,以副眾望。」眾神曰:「惟命是聽。」龍母又命左右牽龍駒來,龍母曰:「請先生乘此龍駒。」手授寸餘一個淨瓶,謂靖曰:「此先天至寶,內藏壬癸之精,駒若嘶鳴,汝便傾一點水在鬃上,切不可亂施。」靖曰:「然。」左右將韁繩一撒,龍駒四足騰空。
  此時,李靖頭頂星月,足履風雲,雷公在左,電母在右,雨師在前,風伯在後,乘著電光,俯視下界,歷歷在目。卻依龍母之言,不敢妄施雨點。風馳雲飛,也不知行了幾多路程。忽然望見柳家店,心中想道:「此處較他處望雨更甚。」又念龐母施茶之恩,不免以公報私,竟將淨瓶一連滴了八九點。那駒也不敢再鳴,直行過百十里,那駒復鳴,李靖仍然發雨。又不知行了多少地方,雨師曰:「雨足矣!汝等先回,待我分開陰陽,收了雲霧,即來繳旨。」李靖等先回。龍母曰:「有勞先生了。」吩咐眾聖各回本位。龍母曰:「天尚未明,先生辛苦一夜,仍回客房休息罷。」李靖曰:「謹如尊命。」
  將欲就寢,又聞扣門者甚急。左右開門,見二位少年驚慌而至。龍母責之曰:「昨夜若非李先生至此,汝等有滅族之罪矣。李先生代汝效勞,宜速拜。」二位龍子請李靖出來,向靖再拜。二龍子曰:「愚弟兄與北海龍王為長夜之飲,不期玉旨下降,先生真是我全家恩人!」李靖未及答時,又扣門者甚急。二僕上前稟曰:「天使至!」金鰲、金鯉忙排香案,跪接玉旨。為首一位金甲尊神,領著數十個虎賁之士,持矛仗劍而立。金甲神開展玉旨讀云:
    無極至尊昊天上帝詔曰:金鰲、金鯉,不遵御旨,妄施雨數,柳家店一村,男女盡沒,淹死良民五百五十三人。念爾先世有功於社稷,不忍加誅,命值日司刑正神,鞭金鰲三百,鞭金鯉二百,減一等,降受伯爵候。有功之日,再行升賞,毋負朕望!
  詔書宣罷,金氏弟兄望天謝恩,解衣伏地。左右武士動起手來,打得皮開血濺,呻吟之聲令人鼻酸。龍母在一旁痛哭。室中六個女娘、十數個家丁,見主人要受杖,皆掩面流涕,唬得李靖戰慄不已。須臾,左右收了刑,眾僕扶主人入內室去了。金甲神謂龍姥曰:「若非汝有功於社稷,二子難免劍下之誅矣。以後行雲佈雨,切不可怠玩,吾去也。」李靖站在一旁,形如木偶。
  龍母送了天使,慰李靖曰:「先生休驚,若非先生效勞,則誤期之罪,更甚於誤雨。祇是老身不該使二子俱出,以羅此咎。」李靖亦無言可答。二女娘請靖入書房用飯,李靖好不過意,龍母指二女謂靖曰:「此二女自幼侍予,頗適予意。今欲遣二女使奉先生箕帚,惟先生所擇。」靖曰:「靖乃庸夫下士,如何敢上干仙體?此事決然不敢從命!」母曰:「先生雖居塵俗,品若上界真仙,使二女得此佳婿,亦願足矣!先生幸勿辭焉。」靖曰:「靖貧無賴,採薪度日。茅檐之下,無立錐之土,甕室之中,無隔宿之糧。即仙姬不棄,靖將何以自立?」二女聞之,皆目視李靖,微微而笑。姥曰:「天之困厄,每甚於豪傑之士。豈不聞人生於世,所患者在寡德,不患寡財?今觀二女之意,均非無意於君者。余別無所贈,出夜光珠三顆,開唐寶劍一匣。」謂二女曰:「此珠價值連城,汝二人收為妝資,與先生下山永成百年之好。」二女向龍母下拜,李靖不好推辭,祇得也拜謝龍母。母曰:「他二人年長者名春蘭,年少者名秋菊,先生宜善教之。」又謂二女曰:「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汝二人宜善事先生。吾二子受杖過傷,不能送客,先生海涵。」於是春蘭背了行李,秋菊背了寶劍,隨李靖下山。龍母送出大門之外,揮淚而別。
  李靖謂二女曰:「柳家店一村男女,皆沒於水,吾為之災也。予欲售一珠,覓屍封葬,以釋余愆。」二女曰:「惟君所命。」不上半日,到了柳家店,果然被水淹成大坑。李靖觸目傷心,欷覷再四,覓居近人家,寄居二女,單往洛陽探親。那親長見李靖衣服襤褸,卻不十分理會。李靖私去當鋪中當珠一顆,得銀子五千兩,仍回柳家店。收買白布一千餘疋,又買棺木五百五十三付,不論遠近,送一死屍來者,謝銀五兩。不上四五日,計斂死屍共有五百五十二頭。命居近之人遍視群屍,單不見有龐母。李靖出帖,曉諭鄉人,有能覓獲龐母屍者,謝銀一百兩。又過了三日,絕無影響。李靖無可奈何,祇得束草為人,上書「龐母真魂」四字,入棺安葬,以了心願。又於各屍封葬之所,燒紙焚帛,誠誠致奠。
  次日,收拾行李,欲辭鄉人而回。鄉人老老少少皆來款待,李靖惟心領而已。將欲起程,客來報曰:「龐母至矣!」靖曰:「龐母安在?」果然龐母策枝而來。李靖曰:「為不見老母,險些尋殺小人。」龐母曰:「適聞鄉人語先生過用其情,老婦在世尚且感激不盡,況死於地下者!」說罷,向李靖下拜。李靖連忙扶起,曰:「媽媽出此大難,真乃吉人天相,不知媽媽何以預知而逃?」龐母曰:「自先生去後,老婦即發寒疾,祇得往舅家暫住。剛病了半月,舅母亦寡貧而衰。昨日聞知先生如此用情,故特地趕來,以酬先生之意。」眾人曰:「龐母至此,先生可少留數日,使我等各盡其情。」李靖即取出三百兩銀子與龐母,另造房屋。又將百兩銀子,以作龐母養生之資。盤桓三日,拜別龐母,辭了眾人,望西而行。鄉人盡皆撒淚,依依不捨,李靖也切切而去。正是:
  點水須當涌泉報,千金一擲不知貧。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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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授天書蛟精返窟 謁越王女俠盜令

  卻說李靖別了柳家店,攜二位龍女行了七八日,早到西城。旋回故里,令二女權立門外,先進家中見了母親,將誤入龍宮行雨收屍之事,一一說明,又出夜光珠、寶劍為證。李母曰:「爾平生謹慎,今出此荒唐之言,似覺難信。觀爾精神發越,往時寒酸之氣盡消,亦似有奇遇者。也罷,命二龍女進來,待吾審視。」李靖出來,招二女入內,二女跪定不起。李母曰:「吾兒有何德何能,而龍母錯愛,既授之以珠,又賜之以女?」二女叩首曰:「龍母以兒輩自幼居於異類,不諳人事,聞老母親賢慧無比,能於教子,必能教媳,故使兒輩奉先生箕帚,兼學老母親德操。」李母曰:「吾母子居貧守儉,吾年七十,猶親紡績。吾兒年二十餘,採薪之外,別無所能,龍母誤聆虛聲耳!」二女又叩首曰:「聖人云:‘不仁者,不可以長處約。’龍母所慕老母與先生者,正惟此耳。」李母曰:「善!汝二人真吾兒媳也。」遂以手扶起二女,即日命李靖與二女成禮。合巹之後,相得甚歡。二女助李母紡績,日夜不休。
  一日,二女相語,歌曰:
  貧子衣中珠,光自圓明好。
  雖然善為藏,終是龍家寶。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曰:「郎君市珠,可以致富,何自苦如此?」李靖曰:「予感龍母之德,不忍遽售,非寶此珠,寶龍母之惠也。」二女曰:「此珠終非人間之物,他日龍神行雨,見此珠光,一吸而去,不若售之,得金為妙。」李靖曰:「我得之,使彼失之,仁者未必為此。」二女默默不答。一日,雷雨驟至,李靖啟櫃視之,珠果不見,靖乃責二女曰:「吾若聽汝二人之言,遺害於他人矣。」二女再拜謝過。
  又過數月,二女曰:「吾不忍老母操作於內,汝不懈於外,吾二人有赤金項圈各一,紫玉鐲各二,往售之。」李靖然其言,果如其數。二女曰:「郎得此,可免採薪之苦矣。宜曉夜攻書,以求上進。」靖曰:「孔孟六經,吾既誦之矣,老、莊、荀、列之言,卻將何書為先?」二女曰:「孔孟六經,醇而無疵,乃入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者。諸子之言,放蕩不羈,乃出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妄生、妄死者。」靖曰:「出世、入世,二者吾將何先?」二女曰:「入世之法,造其極,可以出世﹔出世之法,會其源,亦可以入世。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彼抱咫尺之義者,其孰能知之?」靖曰:「究竟何書吾當讀?」二女曰:「爾當學三聖不傳之秘。」靖曰:「其書何名?」二女曰:「其書名《遁甲天書》。」靖曰:「遁甲之名何義?」二女曰:「甲者,十干之甲,人君之象。《易》曰:‘帝出乎震,位坎向離’是也。遁者,隱也。甲嘗畏庚,干之七數也。甲性好生,而庚性好殺。甲遁於六儀之下,以避其凶,卻又以乙妹妻庚,以制其內。甲之子曰丙、曰丁,皆能剋庚而救甲,故乙、丙、丁號曰三奇。」靖曰:「六儀者何?」二女曰:「戊、己、庚、辛、壬、癸是也。」靖曰:「甲既畏庚,何又隱於庚?」二女曰:「甲與己合以養之,丙與辛合以洩之,丁與壬合以撓之,戊與癸合以威之。如此,庚不但不敢與甲為仇,而反感甲之德,畏甲之威,而為甲所用也。」
  靖曰:「學此道安用?」二女曰:「知此道者,可為王者師。」靖曰:「孔子言仁義,老子言道德,宜為王者師,未聞以遁甲者。」二女曰:「遁甲,數學也,與理學相為表裏。甲、庚、丙、丁、戊,即仁、義、禮、智、信之五端。聖人曰:‘人同此心,心同此性,性同此理。’又曰:‘人同此身,身同此氣,氣同此數。’古聖人未有明心達性,而不知遁甲者。」靖曰:「古人云:甲之神有六,何也?」二女曰:「以甲遊行十二支,故有甲子、甲戌、甲申、甲辰、甲午、甲寅之稱,非一甲之外,更有五甲也。推而行之,遠取諸物,有天上之甲,地下之甲,一國之甲,一家之甲,一年之甲,一月、一日、一時之甲,一事之甲﹔近取諸身,則有一動之甲,一靜之甲,一身之甲,一心之甲。子善讀之,可以察天時,卜地理,知人間禍福,逐日吉凶。故曰:理有一定,而數有長短。是理為主,而數為末也。數有一定,而理有權變,是數為主,而理為末也。用理而不用數,則吉凶消長之道盲然﹔用數而不用理,則君臣父子之倫息矣。有以理馭夫數者,明哲保身之人也﹔以數循夫理者,殺身成仁之士也。自古以來,未有立大功、創大業而不知遁甲者也。」靖曰:「其書安在?」春蘭開匣取出一書,雙手授與李靖,李靖再拜而受之。其書大半是蝌蚪字跡,文義猶深,古奧難測。二女乃盡心指點,一年有餘,靖乃學成。
  一日,二女又相語而歌曰:
  琴兮瑟兮音太和,山兮水兮志未磨。
  遁甲天書人識破,空留日月擲金梭。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泣曰:「龍母欲以天書畀汝,使吾二人奉先生箕帚,欲觀先生之心術耳。今見先生之心術正大,予二人乃敢出書授汝。汝今揣摩既成,予二人留此何為?將復龍母之命。」李靖曰:「予今揣摩此書,自信可圖人間富貴,與卿二人共之。今欲棄我而回,予願從汝,同侍龍母可也。」二女曰:「不然。予二人蛟族也。君前去自有佳偶,勿以予為念,後會亦當有期。」二女同向李母下拜,靖方欲挽留,二女化清風而去。李母與靖悵然自失。
  不上一年,李母招李靖而謂之曰:「人之在世,生滅無定,如月盈虧,如花開謝。今生前死,今死後生,今死不明,後生奚保?吾將遠逝,勿用深悲。」言畢而逝。李靖服喪三年,極盡其禮。
  一日,見白氣橫天,知南陽必有兵變,乃往見總兵伍雲召,勸他去官回里。雲召不悅,夤夜逃至痘母祠,題詩感歎,潛往長安,謁越王楊素。越王見客,置侍妾三十餘人於左右,皆制官服色,號曰活香錦屏。越王見李靖儀表非凡,心甚喜之。及叩其所學,靖應對如流,目不邪視。越王益奇之,因設席命坐右,左紅拂技馮紅絹為舞。越王曰:「此女最有口才,試聽之。」紅絹乃執紅拂為舞。李靖佯醉,辭越王回寓,越王曰:「無事時,可來相訪。」靖拜謝而去。
  回至寓中,又看了幾卷古書,日夕而臥。將交三更,忽聞叩門聲。開門看時,見一少年,繫二馬而進,峨冠博帶而入,不揖而坐。靖問曰:「先生何來?」少年曰:「我乃今日席間之歌婦馮氏也。」靖視之,果然。曰:「汝來此何事?」絹曰:「長安不久將屬他人,豈不聞危邦不入?不知先生來此何故?卻又與死屍對飲,不亦差乎?」靖曰:「子將何以教我?」絹曰:「安排青眼,閱人多矣。求其胸襟灑落,無如君者,吾盜有越王令,欲與先生逃。」靖曰:「將安往?」絹曰:「太原唐公,仁人也,可依之。」靖曰:「越王追及奈何?」絹曰:「此壟中枯骨也。君費一席話,妾為一曲歌,必免。」李靖遂與絹竊關而逃。
  次日,越王府中不見紅絹,左右遣使捕捉,越王曰:「紅絹入府,經五年矣,未嘗以顏笑假人,吾嘗謂絹有俠之氣。昨日席間,以目熟視李靖,必從靖去矣!」左右往察之,果如越王之言。請於越王,欲追之,越王曰:「藩鎮諸侯如予荒色嗜音,多選名門女子貢予,是其來也如雲,其去也當如水。膠漆無情之物,尚然相投,況絹與靖,天下之奇才也,而有不相憐者乎?蜂蝶戲於花間,吾每拂蛛網以快其意,今日獨不容靖與絹,毋乃不善用其情乎?惜乎!靖非知予者。知予必不去,吾將厚贈之。」左右曰:「恐其有效尤者將若何?」越王曰:「惟靖與絹則可,非靖與絹則不可。彼小人與女子,情慾而已矣,吾必撲殺之,汝等毋多瀆。」左右不敢復言。自此天下賢士,多有依附越王者。惜乎!不學無術,好謀無成,不能回隋氏之亂。悲哉,悲哉!要知李靖去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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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

  卻說李靖與紅絹策馬而行,來至臨潼山,到了梅林鎮。日暮投宿,歇於樓上。次日天明,濛雨不休。李靖晨起,撿書觀看,紅絹亦對鏡理髮。對門樓上,坐著一頒白老者,髮如旋螺,鬚若短松,以目視紅絹。李靖心甚惡之。絹低聲謂靖曰:「對門老叟,狀貌不凡,才識必出汝之上,子試往拜之,必有所贈。」靖信其言。老叟曰:「子先怒我而復來拜我,必對鏡者之所教也。」靖曰:「然。」老叟曰:「子為誰?」曰:「我李靖也。」叟曰:「對鏡者為誰?」靖曰:「室人馮氏也。」靖因問曰:「先生為誰?」曰:「吾亦姓馮,名冀,西洋人也。」靖曰:「先生何以至此?」冀曰:「吾觀中原氣數參差,故我越國而來。近見太原王氣時現,吾將安用?思往南安一遊。」靖曰:「弟與先生欲訂同胞之誼,若何?」冀曰:「不然。尊嫂姓馮,吾亦姓馮,吾當與嫂結為兄妹。」李靖返告紅絹,絹大喜,於是絹拜冀為兄,冀拜絹為妹。
  一日,靖謂冀曰:「人生斯世,必如何方稱為奇人?」冀曰:「夫所謂奇人者,舉世不能建之功,而我能建之,三綱於焉而明,舉世不能立之節,而我能立之,五常因之不墜。為天地所依賴,為古今所推仰。冀雖不才,心竊竊焉慕之。」靖曰:「不然。此所謂英雄也,非奇人也。所謂奇人者,言不奇於人,而言可法﹔行不奇於人,而行可師。規規乎見利不趨,見害不避,澡其身於德,若魚之浴於水,呼吸吞吐,無非善也。至若功與節,視乎時,審乎外,不以得之為喜,不以失之為憂。靖雖不敏,願從事於斯焉。」紅絹曰:「此所謂賢人也,非奇人也。奇人者,盡性了命之人也。夫鳳生於山,人莫不知其為鳳者,以文辨也﹔龍居於水,人莫不知其為龍者,以鱗識也。奇人與世居,而人知其為奇者鮮矣。豈惟不知而已哉,疑之者視之為愚,謗之者稱之為矯。奇人而處疑謗之間,擇其善者而教之,其不善者而化之。志與眾人異,而心不忍於眾人離。渾於物化,不至有者,雖至老不悔。」靖曰:「此奇人之操也,奇人何所學而成?」絹曰:「予日誦聖言,尚未聞奇人之所學乎?聖聖相傳,祇此‘中’字。審中道而行,謂之奇人。所以言行遵先王之法,視聽效先哲之為,異乎流俗,遯於污世,故疑謗之士,視若奇人,雖然,果有奇於人哉!」靖曰:「此奇人之節也,奇人之心術若何?」絹曰:「主乎‘中’者,謂之道心﹔出乎‘中’者,謂之人心。道心者,操之則易,存之則難。存之不傷於固,謂之善養,則更難,故曰惟精。精易失之太過,防其太過而止之,則又失之不及,故曰惟一。一而至於渾忘,謂之允執。允執者,身不出‘中’外,心不出‘中’中,其神如化,其德配天,而人莫之擬焉,故謂之奇人。舍中道而言奇人,異焉而已矣。」於是馮冀掣寶劍,擊棹而歌曰:
  大道根莖識者稀,愚人日用不自知。
  為君直指性命理,但教心與性相依。
  李靖亦執劍擊棹而歌曰:
  日月雖明不為明,日月之明有時昏。
  我心之明無晝夜,不是奇人是奇人。
  紅絹亦持劍擊棹而歌曰:
  堪歎我身寄世居,淡雲飄泊走天衢。
  從風不若從龍便,擇揀身心傍太虛。
  三人在店中盤桓了三月有餘,每日談詩論道,彼此相長。馮冀恐誤了自己大事,拜別李靖夫婦,欲往安南,李靖亦欲往太原。馮冀臨別囑曰:「期至十年八月初十日,看南方紅光燭天,即我事成之日。十五年,我當來中土致貢,與汝在長安相會。」於是三人揮淚而別。
  不言馮冀南行,單言李靖與紅絹行至太原,果然耕者讓畔,男女別途,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又天朗氣清,山川獻瑞,不時有正氣縱橫,李靖驚訝不已。及至太原,覓了寓所,謁見唐公,唐公待之甚厚,命長子建成答拜。紅絹於簾內窺之,謂靖曰:「無能為也。氣滯神馳,非善終之輩。」他日,次公子元吉來訪,絹又謂靖曰:「未語先閉目,其中多詐﹔開口欲人從,其志不謙﹔與人言而目多內顧,其意必奸,宜遠而不宜近之人也。」
  一日,李靖偶過學宮,值三公子在泮池閒步,公子謂從人曰:「走馬者是誰?」左右曰:「此人姓李,數日前來謁老令公,大約攜妻子寄食者耳。」原來三公子好學不倦,每日視膳問安之後,即入學宮讀書,不比建成、元吉終日遊蕩,故此未與李靖會面。當日瞥見李靖,即備名帖來訪。李靖接見,分賓主而坐。公子曰:「先生抱濟世之才,不遠千里而來敝邑,使弟得承教益,寔為萬幸。不知先生教我以何者為先?」靖曰:「公子名德施於天下,雖三尺之童,莫不仰望,況靖以四海為家者乎?」公子跪而言曰:「交疏者,言必淺﹔禮厚者,教必深。某願以師禮事先生。」靖亦跪而答曰:「靖寔不才而公子錯愛,願效犬馬,以備裁取可也。西席之位,則予豈敢當哉!」公子曰:「吾觀先生,偉丈夫也。先生自度與古代名賢,堪與誰為伍!」靖曰:「靖學淺志下,求無愧於今人足矣,焉敢與古人為伍哉!然靖雖不才,亦願聞公子之志。」公子但笑而不答,李靖亦低首會意。又談論些閒話,公子辭李靖而去。紅絹出幃,迎謂靖曰:「此真命主也。他日鞭笞藩鎮諸侯,其惟斯人乎?」次日,三公子又來相訪。自此,李靖與世民交遊甚厚,逐日往來,卻無一言及於天下大事。
  一日,世民招李靖,飲於北城棲霞嶺上。世民乘醉顧李靖而言曰:「大丈夫當縱橫宇宙,為一世不可少之人,作千萬世推重之主,必何道而可?」李靖對曰:「夫所謂大丈夫者,寔成敗之勢,定進退之局。因民之利而利之,因人之惡而惡之。故不勞而澤加於民,不戰而威行於世。譬之順風而呼,背日而視,其聲加疾而明加遠者,勢使之然也。然後牧民以文,衛民以武,以遺萬世之安。」世民乃執李靖手入密室中,跪而請曰:「某不才,願受教於先生!」靖曰:「公子自料太原可成王業否?隋氏之氣運隆替否?天下諸侯可以力制否?」公子曰:「方今海內一家,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隋氏不為不隆。太原屬在西陲,守則可矣,未可以戰。天下諸侯皆英勇之士,事之且恐力不繼,焉能受制於不才乎?」靖曰:「不然。方今文帝老邁,任用讒臣,又頻年饑饉,四夷屢叛。再者,皇太子柔弱有餘,皇次子剛勇過甚,他日必有爭立之變,國運可謂衰者矣。天下諸侯,譬如群狗,據關而吠,勇士尚避其威,曳尾而郊行。雖三尺之童,皆可以持杖而逐之,何懼哉!太原風俗約儉,易教之以禮﹔地沃民勤,易使之以富,然後靜以觀天下之變也。乘變極思治之時,則義師一舉,天下皆引領而望之矣。」公子大悅,再拜而謝。自此李靖佐公子理農桑,治甲兵,交結賓客。天下豪傑,無有不知世民之賢者,皆李靖之教也。如此三年,公子志不少懈。
  又一日,李靖謂公子曰:「吾為公子畫三策,可運天下於掌上。」公子正立,拱手受教。李靖曰:「第一策,公子當與匈奴主厥突,結為脣齒。他日舉兵南向,庶無內顧之憂。第二策,長安,文人廣集之地,吾當再謁越王,招天下賢士來歸太原。第三策,紫微垣中,帝星搖搖,時有白氣蒙蔽。客星居於帝座之右,光芒四射,其兆甚凶。吾去見機行事,以成三策。三策成就,大事濟矣。」公子乃頓首謝曰:「先生真王佐之才也。」二人名雖朋友,心寔君臣。
  世民也素知番王厥突重利娛色,乃選美女十名,黃金萬鎰,綵緞千疋,交納番王。大悅,亦以厚禮酬答。自此兩國往來不絕。李靖乃謂公子曰:「越王所最愛者,良馬也。乞借公子黃龍駒,往長安一行。」公子慨然與之。公子問幾時起程,李靖曰:「明日乃黃道吉日,可以起程。」公子贈黃金五百兩,李靖少之,曰:「吾此行勝起十萬精兵,求公子益予黃金千兩,可以濟用。」公子遂如其數。李靖恐越王防己之詐,帶紅絹同行,公子盡一日之程相送。紅絹宿於驛亭內室,公子與李靖抵足而臥,談敘一夜。次日臨別,靖囑曰:「欲上人者,必以身下人,方能收賢士之心,公子牢記。」遂與紅絹策馬,望長安大道而來。
  不上數日,到了梅林鎮。靖謂絹曰:「向年同馮冀萍水相逢,結為兄妹,相居三月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有以報予者。」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靖起,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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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官接著,將若虛上下一看,見是儒生打扮,不是公衙中人,就不怪他出手太小,接著帖兒,就進去了。轉身出來說道:「李老爺請先生進去。」若虛隨了一個青衣僮子,端肅而入。祇見越王巍巍大殿,十分壯麗。進了正殿,轉過花廳,真個鬧中靜境,別是一番氣象。果然:
  階下草青階上綠,牖邊花發牖中香。
  李靖早已站在階沿之上,拱手叫道:「不知賢士駕至,未得遠迎,有罪,有罪!」若虛答道:「芝蘭生於幽谷,嗅其香者,不憚險阻﹔況先生乃上苑名葩,願拜下風者,獨余一人乎?」二人遂挽手而入,敘了主客之禮。李靖道:「先生屈體來訪李靖,不但光生敝齋,今觀先生氣秀神清,彬彬雅度,必具高才,卻又卑以自牧,光顧鄙人。誠哉,其為若虛也!」若虛答曰:「弟久慕大名,乃天各一方,難親道範。今觀先生貌恭而言安舒,德柔而行剛斷,無怪乎以靖命名也。」
  李靖見若虛言語謙遜,如是誠君子矣,即命安排酒餚,與若虛酣飲於花亭之上。靖曰:「人生於世,草本逢春,故君子竊取名花以喻其德。惟桃李爭春比豔,無足論也。牡丹、芍藥,朱紫之客爾。我中心羨慕,殆不及比。竹中虛而有節,松外寔而內堅,此二者高超萬木,萃拔群枝,靖願效之,恐不能及!此數種之外,先生之志可得聞與?」若虛舉目,將園中群花遍視良久,答曰:「君子志,有隱有見﹔君子之時,有屈有伸﹔君子之性,甘淡泊而不厭,則無不同。丹桂氣濃而致遠,芝蘭香燦而棲幽,籬菊傲霜而形單,皆不可自效。惟有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備五色而不侈。葉偏偏而圓,莖亭亭而潔。舍是而金玉名高,雖豔濃皆為末節。」靖曰:「善哉,君子之愛也。」若虛曰:「不才承先生推情下問,敢放言不忌。不知先生所鍾情者,在於何品?」靖曰:「天下之物,莫不皆有其偶。僕所願者,孤潔之物耳。」若虛曰:「草木之類,堪備賞玩者,皆天地之華英,夫子之志誠高矣。所謂孤潔者為何?」靖曰:「夫所謂孤者,不俟春王之令,不須綠葉之敷,眾皆零落吾獨條達。噴異香於冬末,挺靈秀於春先。所謂潔者,辭陽和之雨露,免蜂蝶之摧殘。披瑞雲而姿色亭亭,歷嚴霜而精神越越。不有梅花,吾將安適耶?」若虛曰:「居今之世,仿古之行,先生其張良之亞歟?」李靖心上機關,被若虛一言打動,遂暗暗稱奇。良久答曰:「弟與足下各評論花卉,何得攀及張良,豈不愧死!」若虛見天色已晚,即忙告退。李靖送出大門之外,謂門官曰:「朱先生再來,不必通報,聽其自進。」
  次日,若虛效作古禮,備個門生帖子,束修一封,綵緞二疋,紋銀五十兩,來至越府。見了李靖,行師生之禮。又請師母紅絹相見。八拜禮畢,李靖引若虛往拜楊素。越王命其子楊玄感與若虛弟兄相呼。李靖遂將生平所知所能,一一授與若虛,若虛心領神會。不上一年,將遁甲中天地神人鬼、龍虎風雲,陽九局、陰九局,四千三百二十變局,三十六吉格,三十六凶格,內外三十六生格,三十六死格,般般學會。又參會心中遁甲,纔知克念作聖,甲之遁也﹔罔念作狂,庚之獗也。始悟三教同源,理數合一。養元始於太極之中,窮秘妙於先天之內。
  李靖見若虛穎悟非常,十分歡喜。一日,與若虛談及性命之理。若虛問曰:「世間以何物方能形容‘性命’二字?」李靖曰:「心如堂上坐著一個官員,這官員的職分便是性也。蓋有職則為官,無職則為民也。這職分中所任之事,便是性中之理,即仁、義、禮、智是也。這官人發政出令,因時制宜,即是性道流行。承宣天命而見之於行事,忠、孝、廉、節是也。政之或寬或慢,或暴或殘,乃氣質之性,君子所不任者也。這官人入則群趨眾奉,出則後擁前呼,猶人五官百骸,憑精氣而為生命者也。故曰理以成性。理者虛而周流,亙古常存,性中之命也。氣以成形,形者有生有死,精氣假合之命也。所以下士養形,上士養心。」若虛心聞至理,遂不願為官,欲回家參學理數。拜別師父、師母,李靖送至十里長亭,囑曰:「天命之性,如水之清﹔氣質之性,如水之著了些醬醋在內。鑿喪了天性,違背了天命,將欲返本還元,或埋之以土,或澄之以砂,所以聖人教人,要正心誠意,方可復轉天良,明心見性。吾見汝志氣清明,必是神仙中人物。汝去別無所託,但遇英雄豪傑纔堪國用者,即修書薦來,吾必厚遇。」若虛會意,答曰:「門生知道。」二人又珍重一回,方纔撒手而別。
  不言李靖回府,卻說若虛因南陽兵亂,從東路而回。行了半月,已到朱仙鎮。住在店中,卻往街上散步,見一座不周不正的草店門首,掛著兩行隸字,上寫道:
  天下無難事,世間有難人。
  人難因運難,運難難上難。
  天下無易事,世間有易人。
  人易因運易,運易易上易。
    心田居士題
  若虛是個愛字之人,上前細看,見筆筆風流,字字端正,生氣勃勃,如春園之草,精神洋洋,若游水之魚。詩中意味,乃英雄遇困厄而無告之語也。因問店家道:「此詩何人所題?」店主連忙答道:「此是山東一位客人寫的,先生莫非有買字之意?」若虛道:「詩文同骨肉,你可引我進去看他。」店主引至客房,指著道:「那病不死的一個僵屍就是!」若虛近前一看,見這大漢身長九尺,濃眉大眼,面黑無鬚,憔悴如柴。頭枕兩隻竹節鋼鞭,懨懨而臥,病在床上,灰塵勃勃裸體,衣巾穢跡淋淋。若虛見了,心中悽慘,叫聲:「仁兄!奈何遭此重厄?」那大漢睜開二目,將若虛一看,掙起身來,卻又衣不遮體,仍然坐在床上,問道:「兄長何人?」若虛曰:「弟乃湖廣黃州府西陵縣人氏,姓朱名若虛。適在街上行遊,見兄台書法高明,特來相訪。請問兄台尊姓大名?」壯士答曰:「小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外號心田。在家務農為業,蒙地方官擢我孝廉,上京候選。到了京都,卻又思回鄉里,來經此地,投親不遇,陡遭疫症,病了二月有餘。這店家又不時絮聒,無可如何,祇得寫兩行草字,不期有辱尊駕,一見如故,少舒我胸中之氣。」若虛聽了,撫慰道:「天之馭人,將欲亨之,必先困之。公今受此大厄,必成重器。兄台若不棄,可同我回寓中養病若何?」尉遲恭曰:「小弟這樣光景,豈不有辱尊駕?」若虛道:「你我志同道合,何出小人之言?請少待片時,小弟即來邀請?」若虛道罷,就出店而回。那店家又驚又喜,尉遲恭卻不以為意。
  過了兩個時辰,不見人來,那店主不住的在門前觀望,就向著尉遲恭說道:「我看這個人說話,過於容易,定然是個不誠寔的人,況他是湖廣,你是山東,又非親非故,豈肯纏你這個病鬼?快快與我出去,我祇當遇著一個強人,偷了十兩銀子去了的。」尉遲恭婉言答道:「大丈夫不甘受人憐,又不肯輕受人恩。此人果是豪傑之士,自然疏財仗義,言信行果﹔若是鄙細小人,我也祇當未遇著他的,來之不喜,去之不憂。」店家大怒道:「你空著兩手,長在我店中,喫我百十飧飯,就把你身上的皮都剝下來,也不夠算到茶錢。快快與我出去罷!」尉遲恭將欲開言,抬頭看見若虛進來,卻不作聲。若虛陪著笑臉說道:「小弟回寓,因伴僕閑遊去了,所以來遲,二位休怪。」便問店主道:「尉遲兄飯錢共該多少?」店家道:「他來店中,共有八十天,就該九兩六錢。」若虛將銀子還清,又叫尉遲恭取出當票,命李福到當店中,將衣服行李逐一取出,尉遲起來沐浴更衣。店家說道:「請二位老爺到客堂拜茶。」若虛年長,尉遲恭年幼,依次而坐。店家排上茶來,掇出果盒,七八樣糕餅茶食。二人飲了兩杯茶,店家又獻上酒來,對著若虛說道:「小人在此開店二十餘年,從來未見朱老爺這般仗義。」又向尉遲恭說道:「小人肉眼無珠,往日言語唐突,祈尉遲老爺海涵。小人店中有事,不能奉陪二位老爺,寬飲幾杯。」店家說罷,退出去了。尉遲恭道:「弟與兄平日參商,今日萍水,受此大恩,何以為報?」若虛道:「人生在世,方便第一,力到便行,何敢望報!賢弟若不受此重厄,叫愚兄何處來會你?此係天緣,不可不賀。」二人說至此處,便大笑不止。
  若虛命李福代尉遲恭背了行李,尉遲恭自己提著鋼鞭,辭了店主,隨若虛回寓,又設酒相賀。尉遲恭因久病新愈,多飲了幾杯,就昏昏欲睡。若虛尋思:此人日後必是朝中柱石,待他病好,將他薦往越府,也不負我師囑託,遂與尉遲恭在朱仙鎮住了一月有餘。一日,尉遲恭對若虛曰:「弟受兄長如此大恩,殺身難報,欲與兄長結為兄弟,訂生死之交,不知兄意若何?」若虛提筆曰:
  男兒重義氣,何用結死生。
  意氣果相投,生死不可易。
  莫學塵世子,訂盟稱莫逆。
  一朝時勢改,相見不相識。
  尉遲恭觀了此語,拜服其論。
  一日,二人遊於東郊,偶然風雨大震,二人衣衫皆濕,尉遲神色不變。若虛曰:「迅雷風烈必變,然則聖人亦畏之乎?」恭曰:「聖人敬之也,非畏之也。君子畏青天,不畏雷霆﹔小人畏雷霆,不畏青天。畏雷霆者,畏眾人之口﹔畏青天者,畏自己之心。己心不畏,天且不懼,況雷霆乎!」若虛甚服其論。又一日,若虛言君子趨吉避凶,是循天理之正,順人事之宜。尉遲恭曰:「謂循天理則必吉,則比干不見殺,伯夷不見餓,三閭大夫不見放。范蠡陷身於項羽,不失為傑士﹔武侯折兵於祁山,不失為藎臣。君子盡人事,循天理,至若吉凶禍福,何足以計心哉!」若虛歎曰:「真傑士之語也。」又過了數日,若虛道:「男子志在四方者,當以功名為重。賢弟回京都,到越王府中,持我手書,去見李靖,必有推薦之處。我也要回家,再圖後會罷。」尉遲恭道:「弟在京都卻也知道此人,現今他依仗權門。恐是有名無寔,所以未去見他。」若虛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纔知為人。你不要負我之意,就明日起程罷。」尉遲恭道:「弟受兄恩,未報寸心,願隨侍一年兩載,再進京都,未為晚也。明日就要分手,叫小弟如何割捨。」若虛道:「你年近三十,還是孺人口氣,少不得後會有期。」二人談論多時,到了次日,若虛催尉遲恭起身,送了二十餘里。若虛見尉遲恭去得不願,心下也十分怏悒。回到朱仙鎮,主僕而行。此話不表。
  尉遲恭別了朱若虛,眼中流淚,心中想道:「我日後得了好處,定然將恩報恩,決不做忘恩負義之徒。」望長安大道而行。行了五日,身上零錢用盡,思想到那個舖口,換幾兩銀子。看看日落西山,不免早投客店罷。進了店房,用了晚飯,覺得身子困倦,開舖欲睡。袋中一封銀子,不知失於何處,心下著忙道:「可憐朱恩兄一片婆心,恩情並重。失金事小,若恩兄知道,豈不道我無才。」又停了一會,忽然悟道:「此金失去不遠,前不多時,思量要換銀子,我還摸來的。明日早起,望原路找尋,或者找尋得著,亦未可知。」遂一夜無眠,等不到天明,即叫店家開了店門,交代行李,照舊路找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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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 14:4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魏徵揮金逢傑士 若虛解夢識天機

  卻說尉遲恭於黎明時節,找尋銀子,大約有四五里之遙,見路上插著一片白板,有三尺多高,數行大字。近前一看,上寫道:
  東鄰招飲,偶爾夜回。
  伊何人也,遺金路旁。
  醉後強持,願爾來取。
  斤兩錠數,姓氏圖封。
  一一如數,我方不吝。
    鹿鳴村魏徵題
  尉遲恭看了此牌,心中想道:「此人倒算得一個廉士。祇是這一封銀子,朱兄說是五十兩,面外卻是朱盈川的圖書封記,內中銀錠多少,銀色高低,我卻一毫不知。且去見了魏先生,再作區處。」正想之間,來了一個農夫,尉遲恭問道:「請教這裏到鹿鳴村有多少路?村中有個魏先生,所作何事?」農夫道:「那綠樹中間,煙火起處,但聽學生讀書聲音,便是魏先生的學堂。」尉遲恭道:「有勞指教。」遂望鹿鳴村而來。
  遠遠聽見呫嗶之聲,尉遲恭將臉上露水抹了一抹,身上衣衫整了一整,斯斯文文走進學堂。那先生正在教學生的書,見了客人進來,也站起身來,敘了主客之禮。魏徵道:「觀足下風塵甚重,定是遠來之客,祖居何地,尊姓大名,何故來此?乞賜教言。」尉遲恭曰:「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別號心田。因有事進京,昨日途中困倦,故爾遺金。蒙先生狷介,題詩於路,所以輕造寶齋,望希恕罪。」魏徵曰:「足下既然遠來,可在小齋盤桓數日再行罷。」恭曰:「先生拾金不昧,又使小弟領受教訓,消除鄙吝,豈不幸上加幸。」二人談論一時,學生報曰:「酒熟矣。」就在書案之上,二人對飲。魏徵想道:「此人相貌魁偉,必然文武全才,但不知他志氣如何,且試探他的心事。」尉遲恭也想道:「此人面圓目長,印開準豐,定然博古誦今,但不知他心術正大不正大?若是個一介書生,不足有為之輩,就不要在此盤桓,擔擱了路程。」
  酒至半酣,有兩個學生正念《易經》,尉遲恭曰:「聖學中惟《易經》是窮理盡性之書,所以讀《易》者多,通《易》者少。先生若不吝,弟願求教於先生。」徵曰:「《易經》洩天地之秘蘊,定人事之吉凶,碌碌庸才,焉能言《易》哉!」恭曰:「願聞其約。」徵曰:「善言《易》者,必善言性,善言性者,必善於用情。蓋盡情即是盡性,盡性必先窮理,理有未窮。用情多有不當,性情昧矣。故古人立教,必始於學校。善用《易》者,必明乎氣候。氣候者,陰陽進退之序也,吉凶悔吝所由生也。故君子燮陰陽,齊本末,一理數,返太極,合太虛。」尉遲恭曰:「太極、太虛乃二物乎?」徵曰:「以理而言,謂之太虛,以氣而言,謂之太極。有氣便有動靜。合而言之,氣聚則生萬物,各具一太極﹔氣散則死,本乎天者還天,本乎地者還地,萬物同歸乎太極。開經第一義,便日乾、元、亨、利、貞,蓋乾為天道,元、亨、利、貞,即春夏秋冬之序,萬物之生死,莫不寓其中,所以六十四卦,終於未濟。知此,則知貞下起元,剝極返復之義也。」恭又問曰:「敢問近取諸身何義?」徵曰:「性為天德,乾之象也。仁、義、禮、智,統屬於性。日用行常之道,各有當然之則,所以六十四卦,始之於乾。知此則知育物以仁,鞠物以義,甄物以禮,陶物以智。曲成萬物,範圍天地,詎虛語哉!」恭曰:「仁、義、禮、智、信,此一‘信’字﹔仁、義、禮、智、性,此一‘性’字,此二字何解?」徵曰:「此‘性’字,自形而上者言之,其德配天﹔此‘信’字,自形而下者言之,其德配地。」恭曰:「孔、孟而後,善體《易》道者何人?」徵曰:「留侯欲報韓氏之仇,卻知韓氏子孫不可復興,依漢高祖而成己志,是以數循理,《易》之道也。武侯知劉氏不可復興,乃鞠躬盡瘁以循王命,是以理循數,亦《易》之道也。」恭曰:「以《易》道安天下若何?」徵曰:「《易》為天人交至之書,治天下乃其餘事耳。知《易》者知天命,知人心。昔者孔子尊周室,孟子亦尊周室,皆此意也。」恭曰:「今日之世若何?」尉遲恭這一句話,問得魏徵半晌不言,良久答曰:「弟所談者,皆前人之糟粕,若論及今日,則吾不知也。」恭曰:「交疏則言淺,志不俾則道不合。弟與先生邂逅相遇,宜夫子之辭以不知也。」魏徵但笑而不答。於是尉遲恭在鹿鳴村,住了七日。
  一日,魏徵謂尉遲恭曰:「近日童謠,兄能測之乎?」恭曰:「不知也。」徵曰:「童謠云:
  瓊花等時開,楊花逐水來。
  飄飄何所事,夕照影徘徊。
  西山雨露近,洪荒平野陔。
  二九郎君至,天下樂悠哉。」
  尉遲恭曰:「據此童謠,先生何以解之?」徵曰:「瓊花不知所指何物,大約目下之妖孽,日後之禎祥也。楊花逐水,蕩而忘返,指隋氏而言也。夕陽影照,喻言不久也。西山雨露,言山西有興王之兆。洪荒,太平也。野原也。是指山西太原也。二九,十八也。郎君,子也。隱隱是一李字。天下樂悠哉,李氏若出,天下必安也。」尉遲恭道:「儒者以救時為急,今新主大舉孝廉,兄台緣何不出?」魏徵曰:「吾師傅王通,獻《太平策》十二卷,計十萬餘言。開陳治道,救時之急。書屢上,而主上不用,爾我復何望哉?先帝以詐力平陳,不思以儒行治世,任用楊素、宇文化及等,皆非命世之才。各藩鎮諸侯,誰為尚義之輩?今煬帝禽色並荒,音酒兼嗜,而饑饉臻至,盜賊蜂起。吾恐剝復相循之候,極亂思治之時,其在斯乎?」尉遲恭聽了魏徵這一番言語,遂將遇朱若虛之事,一一言之,邀魏徵一同去見李靖,魏徵欣然應允。
  住了數日,魏徵吩咐兄弟魏徽好生照理家務,不可荒蕪田地,同尉遲恭望長安而來,投見李靖。李靖待為上賓,說道公子世民之賢,懇他二人往見唐公。魏徵、尉遲恭難卻其意,竟攜了薦書,又往太原而行。李靖說道:「二位賢弟,見了公子,出予角書,切不可效韓信故事,使蕭何甚費周旋。予許與公子建三策,已成其二矣,若三策成就,吾即來太原,與汝等共議也。」三人再拜而別。
  卻說三公子李世民,自李靖去後,如有所失,二年有餘,杳無音信。一日,一少年秀士來訪,公子出見。其人清秀非常,公子延之上座,問曰:「足下風塵甚重,必由遠道而來,願聆尊姓,不才便於請教。」少年曰:「吾長安人也,姓房名玄齡,今有事故來此。久聞公子大名,特來拜謁。」公子曰:「請先生暫停於此,使不才少聆清誨,以畢生平之願。」房玄齡曰:「公子既然不棄,弟亦願侍文几而聆德音。」公子大喜。次日,公子引玄齡往見唐公,唐公十分敬重。玄齡見唐公父子如此愛賢,始出李靖薦書云:
    房玄齡博古通今,長於文藝,非百里之才,殆遊夏之選歟。公子宜使之興學校,迪教化,範人民。區區太原之地,未足以限其學焉。公子珍重,珍重!
  公子見了此書,執弟子之禮以事玄齡。玄齡被德感恩,夙夜勤勞以酬公子,惟恐負李靖之託。
  再說魏徵與尉遲恭行了十數日,到了太原,謁見唐公,唐公優禮以待。退回寓所,世民同房玄齡接踵而至,各道相慕之意。原來李靖早以使人通信於公子,故公子使之甚闊。魏徵即出李靖薦書,公子與玄齡同目觀之,略云:
    魏徵、尉遲恭,纔堪將相,公子宜以國士待之,以牧民望。是囑。
  公子看書畢,謂尉、徵曰:「李靖,志士也。今觀此書,二人之名實,定然不虛,願教我以正,使弟茅塞頓開,萬勿以愚拙見棄。」魏徵曰:「吾二人慕公子之盛德,故不遠千里而來。公子收為門下客,足矣。李靖之言,毋乃已甚乎?」正說話之間,唐公差人送酒席至,於是四人共坐暢飲。正是:
  君臣際會日,龍虎交吟時。
  四人飲至三更方止,公子與玄齡辭去。次日清晨,公子即來問安。自此尉遲恭佐公子治軍旅,魏徵佐公子親教訓,玄齡佐公子興學校,太原之治日新。唐室之基,由來有漸矣。
  一日,公子問於玄齡曰:「經濟之道,備於聖教,其道可得聞歟!」玄齡曰:「教之斯為經,非刑政之所能及也﹔富之斯為濟,非推解之所能致也。教,乾道也。富,坤道也。富、教不可偏廢,猶天地之不可以閉塞也。夫民以食為天,若衣食不給,轉於溝壑,逃於四方,教將焉使?是富先於教,經後於濟也。農桑不失其時,五穀咸登於室,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必訓以親上死長之道,使之敦五倫,勤五教,能者爵之,不能者勸之,佚者督之,不服者罰之,國有不治者鮮矣!記曰: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和氣之招所致也。人不愛其情,教化之所施及也。非經濟之道得,而能若是乎?」公子曰:「經後於濟,不曰濟經,而日經濟,何也!」玄齡曰:「兵食可去,而信不可無。經之道,又大於濟也。」公子起而謝曰:「善哉,吾子之言也。」
  一日,公子問於魏徵曰:「古人治國,動言經濟,其道奚若?」魏徵曰:「修己以敬,經也。修己以安人,以安百姓,濟也。」公子曰:「修己以敬,必如何而為敬之至?修己以安百姓,必如何而為安之至?」徵對曰:「正心誠意,便是敬,格物致知,敬之至也。齊家治國,便是安人。平天下,安之至也。」公子問曰:「三代而後,知此道者為誰?」徵對曰:「光武推赤心於人腹,庶乎近焉。修己以敬以安人,豈外於一心哉。」公子拜而謝曰:「大哉,吾子之言也。」
  次日,詢於尉遲恭曰:「古稱經濟之道尚矣,如何而可為經濟?」恭對曰:「上致君為經,下澤民為濟。必也,使吾君為堯舜之君。《書》曰:‘元首明哉,肌肱良哉。’故無為而天下治,使吾民為堯舜之民。思天下有饑者、溺者,猶己饑之、溺之也。《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非經濟之道而何哉?」公子拜而謝曰:「賢哉,吾子之言也。」退而書三子之言於座右。
  卻說山東歷城縣有一壯士,姓秦名瓊,字叔寶,年二十餘歲。不理生業,豪俠好義,乃陳朝大將軍秦彝之子。先在歷城縣充一名捕盜快班頭目,兗州節度使唐璧聞其名而招之。見他武藝超群,補他一名捕牌官。時值越王壽誕,唐璧備了一幅厚禮,送往越府賀壽。西席幕賓褚遂良曰:「晚生家居長安鄉中,歸寧之意甚切。今往越府賀壽,若使晚生一往,寔為兩便。」唐璧道:「如此甚妙,須得一人為輔。」褚遂良曰:「祇用秦瓊一人足矣。」唐璧大喜,即命叔寶保褚遂良而行。
  行至河南汜水地界,在道旁歇息。忽聽林中鈴響,數十個嘍羅兵搶出。秦瓊見了,飛身上馬,手掄雙鐧,大聲喝道:「山東秦叔寶在此!」那賊頭聽了,跳下馬來說道:「兄長何故在此?」秦瓊見了,也下馬道:「賢弟奈何流落在此?」那人泣道:「自歷城荒旱,老母餓死,小弟乞食來此,遇這一般無賴子,推我為頭目,在此偷生過日。」秦瓊道:「你命眾人散去,隨我長安一遊。」那人大喜,即喝散眾人,同叔寶來見褚遂良。叔寶道:「此人是我同鄉兄弟,天性至孝,武藝超群,姓程名知節,弟願帶他作伴,回來引見唐大人,將我旗牌官讓與他做。」褚遂良道:「縱你要讓他做,若唐大人不肯,與眾將又不服,爾將奈何?」秦瓊道:「軍門選將,在武藝上考試,觀兗州軍門諸將,無人是程賢弟敵手。」褚遂良不得已,方許同行。夜來投宿,秦瓊命程知節另宿一店,以安遂良之心。
  同行數日,將近洛陽,在山塘茅店歇息。問及洛陽,尚有七十里之遙。見對門草屋一間,一老婦年近七十,坐在門首,貧狀堪憐。門上有對聯一幅,端楷甚工。聯云:
  貧窮千古恨,富貴一時難。
  褚遂良看了,謂叔寶曰:「貧而無怨難,斯人殆貧而怨者也。」叔寶曰:「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仲由發哀貧之歎。喪欲速貧,有若知非聖人之語。太平之世,年豐歲稔,盜賊不興,雖貧可以不怨。若身處極窘,老者啼飢,少者號寒,加以年荒盜起,百謀不遂,先生此時,能無怨乎?吾觀‘千古恨’三字,有無限感歎:‘一時難’三字,寓無窮幽思。況知富貴之難求,則必能循理安命。此人必貧而隱者也。」遂良點頭受教,乃問店主道:「對門老母有子否?」店家道:「有一子。」遂良道:「作何生理?」店家道:「此賤人也,何勞客官下問。此人姓長孫,名無忌,年有三十餘歲,日以釣魚為業。地方官保他孝廉,他百般不肯應召。有官不做,甘於受苦,豈非賤人乎?」店家說了,將眼睛一眨,嘴一歪,說道:「那不是這賤人來乎。」遂良急抬頭看時,見一大漢,身長六尺,圓頭闊肩,坦腹而來。手持竹竿,繫二尾青魚。老母見了,笑而迎曰:「今日回來甚早。」大漢道:「恐我母親受飢,得魚即當回也。」遂挽老母進草堂去了。遂良命店主引程知節持錢一串去,把二尾青魚買來下酒。長孫無忌道:「遠客思飲,本當以二魚奉送,無奈把米無存,即留百錢足矣。」知節道:「此出我先生之意,你祇管收下無妨。」無忌道:「吾不知爾先生為誰,若強我留過分之錢,則吾不賣矣。」店家說:「我店中這個客人,憐你貧苦,你就收下了罷。」無忌道:「先禮後財,雖千金我亦受之﹔先財後禮,雖錙銖吾不敢取也。」知節祇得將餘錢持見褚遂良,細言如此。遂良與叔寶具衣冠同去拜見,相見禮畢,各通姓名。遂良見無忌宏詞博辯,暗暗稱奇。所談者皆濟世匡民之略,愈加歡喜。店家來報曰:「酒熟矣。」遂良邀無忌同飲,無忌亦不推辭。酒席間,問遂良等何往?遂良以寔告。無忌曰:「越王府中我有一個心慕之友,雖未會面,卻時時注念。奈老母在堂,不敢遠去,兄等可代我再三致意。」遂良道:「其人為誰?」無忌曰:「此人姓李,名靖。」遂良道:「吾居長安,知其人也。先盜越王之妓,後獻越王以馬,其人品如是,兄何慕之切也?」無忌道:「當日李靖盜妓而越王不追,後來贈馬而越王不拒,其人品必有可觀。自古英雄依附權門者,其意有三便:一者接見高士,收取豪傑﹔二者區畫天下形勢,諸侯強弱,點點在心﹔三者家貧不能具書,依權門始得曠觀史書、歷代名言,可以觀今鑑古。吾觀李靖去而復來,非一則二,非二則三也。」遂良大悟道:「吾等不及先生遠矣!」遂下席而拜。於是與叔寶、知節共四人,結為兄弟。
次日,遂良謂無忌曰:「弟有公事在身,不敢久停。」出白銀十兩為贈,叔寶解結頭金鉤為贈,程知節脫錦袍為贈。臨行囑曰:「弟等此去,大約一月即來,再與先生盤桓罷。」無忌相送一程,珍重而別。
  褚遂良同叔寶、知節來到長安,將禮物送往越府。到了壽誕之日,王府大開,天下各鎮諸侯,閫內閫外,文武等官,齊來朝賀。褚遂良同叔寶、知節持了兗州節度使唐璧名號,來號房掛號,恰遇李靖在號房收查禮物,管理號房人役眾等。遂良向前施禮,具道相慕之意。李靖問明三人住所,便道:「今日客眾,不便交談,改日著人來請,萬勿吝步。」遂相揖而別。過了數日,兩個青衣僮子掛李靖名帖,請褚遂良等到府中小酌,三人即具短衣而往。遂良於席間道長孫無忌之賢,並相羨慕之意。李靖款留三人在京,不肯放回。一日,共飲花亭之上。李靖道:「我有一事,留褚、程二兄在此,煩秦兄代我向洛陽一往。」叔寶道:「李先生有何事故,欲弟奔走洛陽?」李靖道:「兄可持白銀三百兩,往洛陽山塘茅店,代長孫無忌謀一佳婦,以奉老母,其完親數日,即約無忌同來長安一晤,少舒闊慕之意。」叔寶欣然領命而去。李靖與褚進良、程知節旦夕盤桓,不表。
  過了三月有餘,叔寶與無忌果然來長安,五人相見,不勝之喜。在長安遊賞數日,一夕,五人約為長夜之飲,李靖請無忌曰:「外方人言,繼隋運而興者,是山西李氏,果然信乎?」無忌曰:「人心思變,天命攸歸。四海雨旱不時,惟山西無恙,所以盜賊不興,人民樂業。天命無常,乃眷西顧,亦未可知。」李靖道:「我欲煩弟等去觀唐公作事若何?果能欽賢下士,能成大業,建大器,弟等修書報我﹔如不能成其大事,當急回長安,我等再作良圖。」無忌心知李靖為唐公招賢之意,卻也不肯說明。秦叔寶道:「既二位兄長皆有歸唐之意,弟為兄等代執鞭之役。」程知節道:「大丈夫孰不願投明主,使名標青史,流芳百世?弟亦聞名久矣。」褚遂良但笑而不言,亦深知李靖之心也。
  次日,李靖促他四人起程,贈白銀四百兩,四人將及太原,世民引房玄齡、魏徵、尉遲恭齊來相見,各訴衷腸,恨相見之晚。當夜酒散,世民先命姊丈柴紹在公館相迎,備道公子相慕之意。蓋李靖早已致書公子,令其相接也。及至太原,無忌私謂三人曰:「人言王氣當在山西,今果然也。」次日,四人謁見唐公,唐公亦禮貌不疏,四人各各心感。世民又出李靖私來密書,稱贊四人之才,要求四人就職。四人不辭,唐公拜無忌領太原牧,餘三人各授以執事。
  一日,公子世民與諸賢談論書法,褚遂良曰:「自古書法惟晉右軍王羲之為最。」乃誦右軍筆陣圖之詞。詞云:
    硯者,城池也。墨者,糧餉也。紙者,陣圖也。筆者,刀鞘也。心者,將軍也。本領,副將也。出入,號令也。此可制勝於文場也。
  尉遲恭曰:「是非右軍之語也。夫右軍,書法中之聖,有德者必有言。誠如此言,不但不知書法,且獲罪於聖教,並污惑後人,吾故知其為妄也。」公子道:「子更有何說以釋之?」恭曰:「儒之要在書,儒之術在字。古人立書法,有二義、四體。二義者,正筆、偏筆也。正筆,法天理之至正,故????│????????,筆筆欲正。筆正之妙,勁秀堅潤,少失其正體,則倚斜枯梗。古人云:心正則筆正,筆正則字正是也。偏筆,法地理,山川之形偏,故????│????????,筆筆欲偏。所以交護纏綿,不脫相生之意,又要偏中藏有正體,始為得法,古人云:生氣寓於心,龍蛇吐於筆是也。」
  公子道:「所謂四體者何為?」恭曰:「四體者,真、草、隸、篆是也。真字端楷,下筆之時要正心誠意,其字乃工。意念稍有不靜,便著潦草在內,其字不真矣。所以人人宜學之。草字宜一氣書成。未舉筆之時,要精神振作,捉筆如千金在手,下筆如泰山墜石,行筆如持錐畫砂。委靡懈怠之人宜學之,可以興志意,解惛迷。隸字下筆從容,起筆緩落。勢融融而圓,形蒼蒼而理。性情急躁者宜學之,可以靜心養性,滌慾延年。恭性情淺狹多躁,所以從事於斯焉。篆字其形方巧圈圓,其氣剛勁條理。起落斬截,無輕重之分﹔疏密均勻,有應照之態。下筆有收縮卷旋之工,用筆有手心交作之苦。性拙鈍者宜學之,可以益智慧,增機巧。然隸字象春,筆畫先死而後生。真字象夏,筆畫先和而後利。草字,秋殺之氣也。篆字,冬藏之候也。習書法者,始用意在指,其字拙而不工。既而知用在筆端,其字又秀而不勁,既而用筆覺心手俱到,知字形有宜作正面者,宜作側面者。其字雖工而尚未化。漸而至於知書字或百或千,筆筆鋒中有生氣,氣中又不脫中鋒者,其道乃成也。吾故謂筆陣之說,非右軍之語也。」公子又問道:「何字是正面,何字是側面?」尉遲恭道:「富貴春華,字之正面者也。勿為比戈,字之側面者也。左正右側,形戰是也﹔左側右正,抑理是也。上正下側,易畏是也。上側下正,皆召是也。兩側相背,張邪是也。兩側相向,阿好是也。上下兩側,忍筍是也。兩正相並,神體是也。」
  房玄齡曰:「兄所言者,古人立字之體,非書之用也。必也體用兼善,其字乃工。」公子曰:「子試言體用兼善之妙。」玄齡曰:「書法之妙,有二難、三到、六忌。所謂二難者,入式難、持筆難也。古人帖式,欲其筆筆相孚,此第一難也。持筆工穩,心手相應,此第二難也。三到者,筆到、氣到、心到是也。筆到,則不潦草﹔氣到,則不飄渺﹔心到,則不倚斜。六忌者。奴欺主欺、釘頭鼠尾、蜂腰鶴膝是也。上大下小,謂之主欺奴,一忌也。上短下長,謂之奴欺主,二忌也。下筆太重,謂之釘頭,三忌也。起筆太輕,謂之鼠尾,四忌也。上下相重,氣不足者,謂之蜂腰,五忌也。轉折不生活者,謂之鶴膝,六忌也。革其六忌,習其三到,致力二難,而書法不工未之有也。必也由工而巧,由妙而脫化,其道乃成。」
  公子曰:「工妙脫化,其道奚若?」玄齡曰:「前言數者,即書法之工也。妙者,方圓中正而和也。夫字之體,本方也,而圓寓焉。是圓以象天,方以象地,而中氣又貴乎其中。自上下左右視之,一起一伏,一旁一正,中氣聯絡,若有不規而方,不矩而圓,不繩而直,變而不離乎其正,用筆之妙也。如是脫化者,神化也。渾古今成一體,從心所欲不踰矩,是和之至也。」公子曰:「善哉!二子之言也。」退而書尉遲恭、玄齡之言於篋內。
  卻說唐公見世民生得龍眉鳳眼,英雄過人,又輕財仗義,交納賓客,知其必成大器,心甚喜之。又見長子建成不學無術,傲慢自若,心甚惡之。又見魏徵言語謹慎,恂恂忠厚,遂使建成受業於魏徵。魏徵雖用心教訓,無奈建成自暴自棄。唐公見建成無成,苦求魏徵傳之。魏徵無可如何,無事時,祇得與世民並諸賢坐視。一日,見世民眉目雖然清秀,而眉目帶殺,知其兄弟必不相容。
  一日,公子謂魏徵曰:「先生之志,可得聞歟?」魏徵曰:「吾可為治世之良臣,不可為亂世之忠臣也。」公子再三問之,魏徵不答,蓋以逆料日後必有爭立之禍。常自歎曰:「諸葛武侯自比管仲,比其才也。吾亦欲比管仲,比其時也。」蓋陰以建成比公子糾也。
  一日,公子曰:「象日以殺舜為事,而舜不殺象,何愛象之甚也?」無忌曰:「舜非愛象之甚,愛象之身與我一體也。殺象則損我之體,而俱損我之性也。叔段死,莊公哭,出於至誠,是體損而性傷也。」公子曰:「設象殺舜而至於死,舜不怨之乎?」無忌曰:「否。象謀之於父而殺之,死於孝。人之生死衡於天,是象能殺之,而死於命。盡孝、死命,其性無傷,何怨之有?若比干之自殺而死,伯夷之自餓而死,申生之自路其死,衛伋與壽之自速其死,以致貞女殉節,良朋殉義,又誰怨?」公子乃跪拜,與建成、元吉日相親睦。
  卻說隋煬帝耽於酒色,造集賢樓,高入霄漢。樓下環河如帶,盛栽五色蓮花。內又造蓮舟數十隻,使宮女駕蓮舟於蓮中,或吹或唱,聽其自好。
  再說李靖思煬帝居於長安,根本深固,極難搖動。況四海荒旱,盜賊蜂起,不若把他誑下揚州,京都空虛,太原之兵朝發夕至,長安唾手可得也。遂將揚州地輿圖,獻於煬帝。煬帝展開一看,見揚州山水清秀,人物又齊整,心甚愛慕。又見圖上有數行字,題云:
    集天下之大觀,樓蜂江帶﹔博古今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浩蕩之洛水,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谷,豈勝於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掛於集仙樓中,與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欲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云: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水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凶,萬歲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天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叔休潯過慮。」將龍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官來諫,煬帝無奈,祇得停駕不發。
  過了一年有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曰瓊花。樹高三丈六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冬,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令楊玄感領御林軍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并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氣忿而死。李靖代玄齡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侯各據州郡,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家之後,無日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過。這一輪明月,降於庭中,化為一卵,內中空空然,剖而視之,有一條金色小蛇。覺而思之,月乃太陰之象,又為陰貴人,降於庭中,其兆必陰在婦女。一王者臨門而過,是紫薇花,光照門戶,又有化為空卵,卵字無點,乃是卯字。明年太歲在卯。卵中有金蛇,明年四月,必生陰貴人。《詩》云:‘為虺為蛇’,女子之祥也。」次日天祿曰:「母親之夢奇矣,而善於解。」天錫言曰:「以吾思之,二弟當受其福。」黃氏曰:「何以言之?」天錫曰:「月為太陰,其象為坎,坎為中男,其兆必應於二弟也。」母子三人喧笑不已,惟若虛低頭不語。至晚,私謂二子曰:「汝母在世不遠矣。」二子竦然曰:「何也?」若虛曰:「月麗於天,其明如鏡,是十五夜對照之象,分明是一望字。王字去,而月亦去,祇存一亡字。明年歲次卯巳月,爾母必亡矣。」天錫、天祿聽了,各各流淚,默然無語。到了次年巳月,若虛與黃氏之夢皆驗。奇哉,奇哉!餘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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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木蘭山天祿三祈嗣 大霧頂喪吾初聆法

  卻說朱天賜娶媳秦氏,名亞蓮,性妒而忌,生二子,一名克孝,一名克念。天祿娶媳楊氏,名桂貞,即邑侯楊廷臣之女也。天祿年三十,尚未生子,日以為憂。天祿遂禱於木蘭山之陰,三年無驗。又禱於木蘭山之陽,即今之祈嗣頂是也。不上二年,楊氏生一女,天祿名之曰木蘭。
  先是天祿,夜夢玄帝招而謂之曰:「上帝以世運之污替久矣,而唐姓將興。欲選真仙下界,建立奇功大孝,為感代之成人。敕旨遍諭諸仙眾望,皆掩目不觀,蓋紅塵殺劫,岌岌可畏。而木蘭山靈,德不自量,慨然浩歎。嗟乎,木蘭山靈!念上帝之宏仁,憤群仙之鮮濟,故有此歎,今天顏可懼,命送汝家。受生之後,善視善教,庶乎不昧本來,仙道可望也。」語畢,手捧一子,授於天祿,天祿跪而受之。次日,即生木蘭。惟有秦氏,見楊氏生女,私以為喜。
  至四月下旬,黃氏偶然痰氣攻胸,不時暈眩,合家驚慌。次媳楊氏,靜夜焚香,拜視上帝,願損己壽,以延婆婆黃氏。回入私室,引刀割股煎湯以奉。次日,黃氏果然言語復舊,精神倍加,乃召楊氏責之曰:「吾夢玄帝召我主木蘭山延嗣聖母之位,玄帝又見汝焚香告帝,割股救姑,欲虛聖母之位,以從汝之請。吾豈可辭聖位而不居,長作人間之老婦為哉!但汝命該無子,今有此孝念,必有麟兒,光我戶祚也。」又謂若虛而言曰:「吾與汝永訣矣。陽數雖盡,冥會有期。」又謂長媳秦氏而言曰:「汝今雖有二子,將來受福,恐不及楊氏也。宜速修心地,以種福田。不然,陰惡陽報,其能逭哉!」又謂天錫、天祿而言曰:「汝兄兄弟弟,堪言孝友,日後數逢蹇滯,不免飢寒見逼,宜與松柏比操,梅竹爭芳,慎勿墮志,自貽馮婦之譏也。」二子頓首受命,黃氏竟悠然而逝。朱氏全家舉哀,卜地而葬,自不必題。
  再說煬帝登極之日,思量滿朝中惟太傅兼吏部尚書伍建章老成練達,文武欽敬。令其草詔,假為遺旨,以服眾心。誰知伍建章接詔在手,就寫道:「老王身死不明,儲君無辜被殺。天下諸侯,各速興兵問罪,以擒國賊!」楊廣即將建章凌遲處死,夷其三族。建章之子名雲召,領十萬大兵,鎮守南陽。一聞此信,放聲大哭,忙集諸將,欲與老王報仇,另立明主,以興隋氏。請將皆曰:「願效犬馬之勞!」伍雲召大喜,遂起兵。先破紫荊關,後破龍珠寨。煬帝聞之,急命韓擒虎為帥,宇文成都作先鋒,領兵十萬,征剿南陽。雲召與成都在龍珠寨相拒月餘,連戰三百合,不分勝負。韓元帥暗發令箭,襄陽太守王仁起兵攻紫荊關﹔又令荊州守將劉斌起兵,以攻南陽。使雲召首尾不能相救,祇殺得伍雲召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卻想起五年前,李靖教我棄官而去,可免南陽災難。今日果如其言。李靖又說,我與佛家有緣,我不免削髮為僧,修回淨土罷。忽又想起當年李靖曾說,天上黃星現於翼軫之墟,乃湖廣河南聯屬之處,日久當有賢人相聚。即天下大亂。黃州可保無虞,我不免往彼處安身。
  正想之間,忽見前面一座小小禪院,門書「紫竹庵」三字。遂棄了鞍馬,脫下盔甲,步行入庵,求庵中永善長老與他削髮。再穿上僧衣,戴上僧帽,向佛前參拜,自取法號曰喪吾和尚,蓋喻喪吾主,喪吾國,喪吾家之意也。即拜老僧永善為師,囑咐道:「倘有追兵趕至,切不可走漏。」老僧答曰:「大人放心。」即望黃州而逃。幸虧韓元帥收督軍兵,入城安民,不十分追捕。回奏煬帝祇說伍雲召死於亂軍之中,暗做了一個人情。
  再說伍雲召出了南陽地界,將近西陵,見一座高山,深入雲漢,週圍三十餘里。行至山下,見蒼松翠柏,紫竹奇花,般般可愛。山邊有一草店,就在店中歇息。店中祇有一位老母,喪吾問道:「媽媽尊姓,若大年紀,如何在此孤山之下,開此草店?」媽媽道:「老婦姓韓,祖居山下。因此地路孤,行商不便,在此開一小店,以安過客。」喪吾道:「你家老公何處去了?」媽媽道:「老公名韓普,去世今已七年矣。所生二子,一名韓周,一名韓同,俱往山中採樵去了,少一時就回來的。」喪吾道:「此山名甚麼山?」老媽道:「名大霧山。亡夫在日,專心奉佛,中有所得,常言大霧山上應九天秀氣,下通海島真源。頂上有田百畝,甘泉數處。又不時有白雲慶聚,五七年後,當有異人在此飛昇。」喪吾道:「老公既知未來,可留得有些著作否?」媽媽道:「老公去世之時,將平生所看紫書丹經,並自己著作,逐一鎖在箱中。寫了幾句遺言,叮嚀謹慎,不可輕易動他。」喪吾道:「貧僧大膽,再求一觀,看遺言是說要甚麼人,方纔許開箱。」老母道:「使得。」遂取出箱來,請喪吾觀看。祇見上書道:
  吾喪西回,喪吾東來。
  禪機萬語,都來一句。
  真個喪吾,佛家種子。
  喪吾看罷,對箱子叩頭道:「老先生真是明心見性的人。貧僧的法號喪吾,這箱子明明是說要弟子方可開看。」韓婆道:「既是亡失遺言,請大師開了罷。」喪吾道:「貧僧豈敢驟開?待弟子齋戒數日,方敢啟視。」不一時,弟兄二人俱已回來,老母令二子與喪吾拜謁。用了齋飯,談論到晚。次日,喪吾請韓氏弟兄,同至大霧山頂,結一茅庵,自此喪吾在大霧山頂,自耕自種,早晚看經念佛。又將韓公箱中丹經紫書。細心觀玩,如此三年,毫無所得。
  一日,是八月中秋,韓周奉了母命,帶著果品饅頭,上山與喪吾賀節。盤桓半日,韓周回去。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團團如鏡,漸漸東昇,其時天朗氣清,仁風交暢,喪吾即向禪床跌坐,雖未能洞明心性,卻也是五蘊皆空。忽然想起在南陽為官之時,值此佳節,有多少文武官員前來賀節,於今夫人、公子也不知生死存亡。又想起父親無辜被殺,全家死於刀下,不覺放聲大哭。哭了一回,又想道:「兵敗城破之日,匹馬單鎗,微服而逃。幸得紫竹菴中那個和尚削髮贈衣,又虧了韓元帥暗地周全。逃至此處,韓氏母子視若至親,真個難得。」思前想後,漸覺神昏,悠悠欲睡。
  忽在一道靈光,自虛無法界而來,撞透頂門,灌注心田,自覺心中有眼,觀照四表。白光之內有一道人,頭戴金箍,手扶拐杖,髮如螺,盤跚而舞,且歌且躍。歌曰:
  三心難成道,一心見如來。
  如來即真性,真性似月明。
  月明不在天,月明不在水。
  明月照虛空,了然無罣礙。
  問爾學道人,這個會不會。
  喪吾聽罷,不動聲色,以心拜謝。自此喪吾洞明心性。在山中面壁十年,功成果滿,遂改大霧山為大悟山,遠近聞名。訪謁者逐日如雲,竟將一座茅庵,蓋造數十間禪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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