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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5:45: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壯烈

梅久經歷生死逃亡,昨日才從虛脫中漸漸恢復,又被安久控制著運動累到半死,這會兒真是太想休息了……

莫思歸聞聲,旋身想拉住她,梅久閉上的雙眼倏然睜開,一雙映著紅楓微帶戲謔的明眸,陡然闖入他的眼簾。

安久趁著他怔愣的瞬間,順手拉住他的腰帶,借衣物遮掩,另一只手如蛇一般穿入他兩腿之間,攥住一把肉,竟是用此借力將自己整個身體帶起來!

這個力道,怕是指甲都扣到皮肉中去了,而在外人看來只是抓了一下腰帶而已。

莫思歸痛呼一聲,不可置信的盯剛才還一臉羞怯的表妹。

“多謝。”安久挑挑眉,低頭剃了剃指甲。

“快進去吧。”莫思歸一瘸一拐的登上階梯,衣物摩擦大腿內側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安久知道現在控制梅久的身體沒有太大意義,她只是不想放過任何靈魂與軀體磨合的機會。

進入正堂,安久見莫思歸沒有太拘謹,行的都是尋常禮數,亦放松了許多,學著梅久平時的樣子欠身行禮。

正堂里擺設看起來簡單樸素,但是安久認得光是那幾把扶手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地面上鋪設的地板乍一看像是木質,再仔細一瞧竟是竹子,這些竹子不知用什麼方法弄平,銜接的嚴絲合縫,表面打磨光亮,猶如一整片地板,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屋里每一個地方似乎都很尋常,看上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可見處處都極為講究。

“都免禮。”家主溫聲道。

三人直身,便聽他接著道,“十四娘、十五娘才回家,今日認認諸位族老,順便拜師。思歸已是啟長老定下的徒弟,今日與兩個孩子一起行拜師禮。”

安久心道,不是說要入族譜嗎?怎麼改拜師了?這家里傳達的任務也太不明確了吧!隨機應變有風險啊。

“十四娘、十五娘。”家主喚道。

安久與梅如焰抬頭。家主清臒的臉上掛著淡淡笑容,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羽扇,“我們梅氏雖是商賈人家,但向來注重施教,我們梅氏的兒女,都是文武雙全,從來沒有不學無術之輩。而且,只有被某一位族老認可,拜了師之后才有資格將名字寫進族譜里。你們可有疑問?”

“無。”兩人齊聲道。這能有什麼疑問,不是明擺著的嗎?就是說資質差的孩子不被家族承認。

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甚至連游戲規則都不清楚的地方,不知道不能入族譜會有什麼后果……安久略有些危機感,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一樣也不會,要不要把梅久喚醒呢?若是梅久上陣,自然樣樣不成問題。

家主令人擺上考驗琴棋書畫的用具,“你們兩人從中擇兩樣。”

梅如焰道,“姐姐擅長筆墨,這琴棋就給我吧?”

她說的好像很成全,其實本身就很擅長琴棋,她在妓館中被養大,這些娛人的技藝學的最好。

安久也很滿意,果斷點頭答應。不懂琴棋不能亂表現,但是用毛筆寫幾個字還是可以的,最多不過美丑之分罷了。

“姐姐先請。”梅如焰道。

安久略略回憶一下握毛筆的方法,等侍婢鋪好紙張,便大筆一揮,抱著丟人現眼的壯烈情懷寫下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那等揮筆的果斷、瀟灑勁兒讓家主和幾位族老很是欣喜,待她一落筆,便有兩位族老忍不住上前觀看。

“這……字寫的差先不說,這個格局是怎麼回事!”一名族老指著紙上橫排寫的字,又指了指中間的逗號和感嘆號,“這又是個什麼意思!”

安久不悅:死老頭,能寫出來你就將就著看!挑什麼挑!

另外一名族老也有點失望,只是想起方才她揮筆的架勢,多少又存了一點希望,“你還會點別的不?”

“會很多。”安久心平氣和的同他道。

老人家很高興,但安久又補充了一句,“水平都和書法差不多。”

老人家拉下臉,訓斥道,“小娘子家家的,休要說話大喘氣!”

“是。”安久答應的很干脆。

那族老搔著已經所剩無幾的白發,“你真是嫣娘子的娃?不是她隨便撿來糊弄咱們的吧?”

安久保持沉默。

其余人也都過來看了一眼,俱都失望的搖搖頭,返回座位。

倒是方才與她對話的那位族老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失望,反而在認真打量她。

既然安久已經承認自己其他水平都和書法差不多,那就沒有什麼考量的必要了。

接下來是梅如焰彈奏和破圍棋殘局。她琴藝技法嫻熟在她這個年齡段能有如此造詣已經很是了得,有四位長老頻頻點頭,只有方才那位長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安久。

安久也回望著他,但這老頭實在沒有什麼看頭,腰背佝僂,一身灰藍色的布袍,雞皮鶴發,臉色褶子堆的五官都模糊了,稀拉拉的頭發在腦袋上窩了一髻。

慘不忍睹!安久索性別過頭,左手邊的莫思歸就好看的多。

“不錯,這個女娃老夫留看。”其中一名族老在梅如焰破完棋局之后便開口道。

留看,大體意思就是先標記好待定,接下來通過所有的考驗之后他才會決定收不收,倘若不收,旁人才能考慮。

安久很奇怪,這樣典型的霸王作風,其他人竟都無異議。

家主道,“嗯,十五娘心思敏捷,跟著閑叔很合適。”

梅如焰心中大喜。

安久這才明白,原來這五位族老所擅長的不同,他們打算因材施教。

家主令人撤下器具,起身對堂中三人道,“跟我來。”

所有族老起身,跟著家主進了左側的門,安久幾人也隨后跟上。

一入房門,光線陡然變得極暗,安久略適應一下眼睛,放眼看去,屋內木架上放滿兵器,她正欲仔細觀看,就感覺到有右前方一道目光緊鎖自己,忍不往那個方向掃了一眼。

然后,正瞧見一直盯著她的那個族老咧嘴笑的很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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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5:45: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因為太小了

家主開口道,“你們自行挑出一件合眼的兵器。”

安久聞言收回眼神,抬腳往里面走。

梅如焰剛剛踏出一步,便踢到了木架一角,咣啷啷掉下幾支兵器,嚇得她連忙蹲身請罪。

“無妨,繼續。”家主道。

梅如焰微微松了口氣,行動更加謹慎,隔了一會兒,眼睛總算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動作才稍微放開一些。

莫思歸平常動作都極為緩慢優雅,只有幾位高手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突然解開了功力對七竅的枷鎖,他們都看向啟長老,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莫思歸第一個挑到武器——一把折扇。扇面上繪著一支杏花兒,旁邊題字“一枝紅杏出墻來”,落款是燕無道。

他根本看不清這把扇子與普通折扇有什麼不同,只是覺得這詩是極好的。“紅杏出墻”,好寓意!

啟長老臉頰抽動,閑長老輕笑道,“這小子真是合老夫脾性,若不是天賦不對,老夫真想將他收入名下。”

梅如焰看了一會兒,在幾件樂器前停住,“琵琶、古琴,這些也能算是武器嗎?”

也對,行香館那等銷金窟中,哪個男人不是在靡靡之音中醉生夢死?梅如焰對這把焦尾琴很感興趣,但她剛剛脫離妓館,對這些技藝很是抵觸。

她正要移開視線,卻聽家主道,“根據自己心里的直覺去選,不得思慮其他。”

梅如焰愣住,在焦尾琴前站了許久,終于伸手將它托起來。

兩人都已經挑好,最先行動的安久卻遲遲沒有找到一件稱心如意的。在安久心里,任何武器都無法媲美狙擊槍。沒有狙擊槍,一捆炸藥也好呀!

相比于冷兵器,安久內心顯然更喜歡熱兵器。

一直關注她的佝僂族老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橫了一把長弓在她面前,混濁的眼眸中似閃精光,“你看這個怎樣?”

“弓?”安久屈指彈了彈弓弦,評價道,“力太小。”

族老把弓往她手里一塞,嫌棄道,“就你這細胳膊細腿,能拉動它就不錯了!來,拿著,別嫌七嫌八!”

安久摸摸把那張比她還高的弓,跟著族老出來。

在這里是注定選不到她最和心意的武器,而且,她現在心中疑竇叢生:她從梅久的記憶中得知這個年頭是大宋慶元七年,不是南宋嗎?這個時候的女子不應該是三從四德的賢良淑女嗎?大家族里教授女子琴棋書畫就算了,怎麼還讓舞刀弄槍?

安久記得有個“穆桂英掛帥”的事情,只是想不起事情發生在南宋還是北宋,難道說,其實宋朝沒有想象中那麼封建?

出了兵器室,家主與族老各自落座。

“閑長老認為十五娘如何?”家主側頭問道。

閑長老微微頜首。

“至于……十四娘?”家主目光在屋內看了一圈,最終落在那位與安久交流最多的長老身上,

“智長老可是有意?”

智長老嘿嘿笑道,“嗯,老夫收了。”

“抱歉,我能問問為什麼嗎?”安久道。

智長老枯枝一樣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臟位置,“心若止水。”

從進入屋內開始智長老就一直在留意梅如焰和安久的表現,梅如焰一雙眼睛很靈動,能看出心中在衡量計較許多事情,而安久一副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可是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實力撐起這種自信,這有三種可能:一是傻,二是毫不在意,三是一顆心靜若幽谷。

安久的表現顯然不可能是傻的,智長老也不相信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能不在意這些俗事,

所以他揣測是最后一種。

既然智長老堅持,家主便不再質疑,“既然這樣,你們先去下去松泉沐浴,明日一早行拜師禮。”

“是。”三人鄭重施禮之后,便退了出去。

家主打發了下人,屋內只余下他和五位族老。

閑長老首先道,“三叔,你七年未收徒,今日怎麼會……”

明長老接著道,“是啊,十四娘文墨不通且不說,行走間腳步虛浮,身體底子不佳,亦不是練武的材料,只就一張臉長得極好,像她這樣符合放出外嫁條件,強留下來,怕是……”

智長老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抖開,赫然就是方才安久寫的那張!

在場都是高手,卻無人發現他何時拿走的!

“字雖丑,但筆鋒果斷,柔中隱帶鋒利剛勁。”智長老迎著光瞇眼看光從紙上透過,全無方

才玩鬧的模樣,“你們發現沒有,從正堂進入兵器庫,連思歸都停頓一下,她卻沒有任何適應的過程,上天賜給她一雙好眼。”

智長老當得一個“智”字,自然不是尋常人物。他十四歲就考中狀元,因文武雙全,樣貌俊美,頗得聖恩,于是留京做官,十七歲時梅氏家族面臨危機,他放棄了大好前程辭官返鄉,作為家主一手扶起梅氏,四十歲時將家主之位轉交,開始四處游歷,十年后返回梅花里,成為梅氏長老。

一生有點遺憾,但大致上也十分平順。

“唉!由于心境之故,我弓道已經漸歸于平和,缺少殺氣,我這輩子怕是沒有指望了,但願有生之年能見著真正的弓道!”智長老對眾人都不看好的十四娘竟然寄予了畢生的希望。

屋外,楓樹林蔭道上陽光疏漏。

莫思歸攔住安久的路,“你是不是應該為剛才的事情解釋一下?”

梅如焰不願擱在中間,便道,“表哥和姐姐先聊,我先去沐浴。”

“好。”莫思歸客氣道。

梅如焰彎起眼睛,抱著焦尾琴,心情大好的隨著雯碧離開。雯翠亦識趣的退開兩丈。

“解釋什麼?”安久問道。

莫思歸含笑望著她,依舊沒有發怒,“你抓我肉。”

“啊,你不會想抓回去吧?”安久道。

莫思歸壞笑,唰的一聲展開一枝紅杏出墻來的折扇,“表妹抓的地方真讓人害羞,不過表哥喜歡。”

安久扯起嘴角,垂眼看著他的褲襠,“呵呵,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我本來是想抓那條把兒,誰知道太小,手一空就抓到別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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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5:45: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事大了

“你!你!”莫思歸將折扇一扔,伸手就去解腰帶,“你等著,老子讓你看看什麼叫雄偉!”

一個小娘子怎麼能這個德行!莫思歸準備嚇唬嚇唬她。

梅久小睡一會兒,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在紅楓林里,而面前的莫思歸一臉猙獰的在解腰帶,當即心肝一抖,下意識的捂臉驚叫,“流氓啊!流氓啊!”

莫思歸連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他本來就沒有想脫光衣服,只不過是想試試她究竟能逞強多久。

正堂內正在談事的家主和族老們聽見尖叫聲,均愣了一下,而后紛紛起身出來。

眾人站在正堂門口便看見雯翠扶著渾身顫抖的梅久,對面莫思歸正在驚慌失措的系腰帶。

“怎麼回事?”家主走過來問雯翠。

雯翠身懷武功,距離兩丈也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但是自家主子的話萬一被長輩們知道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娘子從正堂出來,郎君就攔住娘子,說有事詢問我家娘子,奴婢就避開了,方才聽聞娘子驚叫才急急趕到,看見,看見郎君衣衫散亂的抱住娘子……”

“莫思歸!你給老夫解釋解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智長老暴跳如雷,他七年不收徒,剛收了一個就被人輕薄,這還了得,當他死了還是怎麼著!

“這都是誤會!十四娘說要看……看看……”莫思歸發現這件事只會越描越黑,果斷住口,只好求饒似的看向十四娘。

誰曉得,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氣的他險些將一口陳年老血吐出來——這個剛剛還滿身王霸氣的少女此時此刻正六神無主的縮在丫頭懷里渾身瑟瑟、淚流滿面!

“先扶十四娘回去休息。”家主對雯翠說完,轉身看了莫思歸一眼,“你跟我來。”

莫思歸依言尾隨,邊走邊向啟長老投去求助的目光。

啟長老竟然正在老老實實的做圍觀群眾,甚至連幸災樂禍都沒有,這讓莫思歸心驚膽戰。

他本就是外姓,因為父母早亡才寄養在梅花里,不知走了哪門子的運,竟是入了啟長老的眼,能允他入梅氏族學,如果今日因為自己的輕浮舉惹怒智長老,那他入族學的事多半要泡湯!

莫思歸暗自咬牙:梅如雪!倘若入不了族學,老子絕不讓你好過!

他此時此刻恨極了梅久,倒不是將錯全都歸諸于她身上,只是覺得她一時羞怯、一時囂張、一時又裝作楚楚可憐,實在是卑劣可恨!

梅久驚魂未定的被架回玉微居,緩了好一會才恢復正常。

“喂!”安久暴躁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事至于你這樣鬼哭狼嚎!”

方才梅久心臟突然的劇烈反應幾乎要把她的魂震碎,緊接著又是長時間的不規律搏動,這讓習慣勻速心跳的安久難以招架。

安久已經很多年沒有暴怒,現在卻想端起一架M134把梅久轟的連渣滓都不剩。

梅久被嚇了一跳,“你,這麼大聲作甚!”

“我靠! 我現在除了大聲還能干什麼?你簡直挑戰了我容忍白癡的底線!”那種全身癱瘓一樣的無力感讓安久狂躁不已,她現在真是寧願當初被爆頭之后死個透,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想到“折磨”兩個字,安久迅速撫平情緒:不是沒有機會逃脫,現在只是試煉而已,怎麼能夠產生退縮的念頭?!她面對挑戰,何曾有過半點怯意!

念頭瞬息而過,安久語氣平和的道,“你那個表哥根本沒有惡念,只是在逗著你玩,而你方才鬼哭狼嚎驚動了族老,他的前途很可能會被你毀了。”

梅久被安久吼的兩眼淚汪汪,正在醞釀一場大雨,聽見這話突然怔住。

“我問你,你看見他?”安久耐心的引導教育。

梅久窘迫道,“未曾。”

“他對你動手動腳了?”安久再問。

梅久仔細想想,莫思歸伸手過來捂住她的嘴是在她叫喊之后了,于是誠實道,“也未曾。”

安久道,“事情有輕重緩急,這等事情,你怎麼就不能再等等弄清楚情況再做出反應?”

聽安久話中意思,這是一件小事,梅久立刻義正言辭的反駁,“名節貞操于女子來說是比命還大的事!”

“……”這沒法兒溝通啊!

今日之事讓安久也有所反思,她不了解現實狀況就輕舉妄動,是事情發展的誘因,再則她不是個甘于忍氣吞聲的人,被人調戲,她肯定是不能叫那人全身而退。只不過她既然敢惹莫思歸就是有本事收拾殘局,但梅久未必有能力收拾。

看來日后必需低調行事才行……

“算了,這事兒我也有錯,事情已經惹出了,就必須得收拾殘局……”

梅久很高興。

兩人好像第一次很有默契,頓了一下,同時道:

“那我同家主說清楚,還表哥清白。”

“殺了他,永絕后患。”

安靜許久,梅久驚疑道,“你……你說什麼?這件事情是我們的錯,怎麼能這樣對表哥?”

安久認為這件事情是自己的錯,但不知為何,聽梅久說“我們”時,她靈魂深處泛起一點點漣漪泛起,她沉默了一下,詢問了她認為是個“白癡”之人的意見,“這等情形下通常不是以考慮己方利益為主嗎?

梅久急道,“且不說他是我表哥,那可是一條人命,殺人要償命的,再說他也不一定會懷恨在心啊!”

安久哼哼道,“那就看你表現了,倘若你下回再一驚一乍,我殺人沒商量。”

“好。”梅久忙不迭的答應。

到傍晚時,雯翠打聽到了家族對莫思歸處罰。

莫思歸未符合家族考校,不予入門,沒有資格入族譜,亦沒有資格入族學。

梅久聽到這個消息,臉色一片慘白,就因為她一聲不明真相的尖叫,就生生毀了莫思歸在梅花里扎根的機會!

“不行!我……”

梅久話為說完,便被安久打斷,“你現在過去,除了把自己搭進去,沒有任何作用。”

安久承認自己的錯誤,但不代表就會對莫思歸心存愧疚,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若非他自己舉止輕佻,也不會掉進自己挖的坑里去。

“問問雯翠,莫思歸的背景。”安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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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15:4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梅氏的詛咒

雯翠看著眼前這個柔弱少女,心中覺得很怪異。在大家族里生存的人,人前一個樣人后一個樣再正常不過,梅久不在她面前掩飾自己,應該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信任吧,可是她覺得梅久的兩面太極端了,一會兒暴力、口無遮攔,一會兒又羞怯小心,好像完全沒有關系的兩種性子,真的能存在于一個人的身上嗎?

雯翠心中計較著,面上不改溫和,“不知,丹娘子生莫郎君時難產沒了,姑爺是杏林世家,是太醫院御醫,后來不知犯了什麼事兒被革職,聽說因覺得無顏回鄉,出了汴京,在郊外長亭便服毒自殺了。”

在組織沒有任務時,安久有時會接外單,接觸的多了,所以一聽這件事情的始末,就直覺莫思歸的父親不是自殺。

梅久沒有想的這麼深,只是唏噓,“怎麼能為了臉面扔下幼子呢?”

“是啊!”雯翠嘆道,“姑爺家是兩代單傳,就只剩下這一根獨苗,姑爺怎麼就舍得呢?枉費丹娘子豁出一條命替他們家延續香火。”

梅久奇怪道,“咱們家的女兒不是說不外嫁嗎?怎麼姨母可以外嫁?”

“也不盡然的。”雯翠斟酌了一下,才道,“丹娘子是二老夫人的親生女兒,據說是個絕色美人。百年前梅氏受過詛咒,后代都活不過三十歲,所以留下遺訓,梅氏子女都要練武強身健體。有些實在不合適練武的,便只好嫁出去,成為別家的人,也就不會受到詛咒了。”

梅久從腳底板開始發涼。

“漏洞百出!”安久嗤道,“也只能糊弄梅久這種白癡。”

梅久一僵,心道,“有些話你在心里想就好,干嘛非得說出來呢!”

“嘴長在我身上,我愛說不說,耳朵長在你身上,你愛聽不聽。”安久道。

梅久有些惱怒,“你從來都不顧及別人感受嗎?”

“你了解我嗎?不了解就不要胡亂指責!”安久聲音微冷。

梅久以為傷害了她,愧疚道,“抱歉。”

安久對梅久的認錯態度比較滿意,“想當初,我計算了很久,用什麼樣的速度、角度、距離

,子彈射/入人體哪個部位比較不會引起劇烈疼痛感,你敢說我不考慮目標感受?”

“你太殘暴了!”梅久已經面無人色,她聽不懂安久的話,但可以意會意思。

站在一旁的雯翠聽不見兩個靈魂的內心對話,只看見梅久臉色越來越蒼白,還以為是“詛咒”的事情嚇到她,連忙安撫道,“都怪奴婢嘴碎!娘子,這都只是傳言而已,不會有事。”

梅久陡然回過神,勉強笑笑,腦袋里卻是一片漿糊,不知該說點什麼掩飾,“我沒事,只是……只是心里對表哥……”

很憐憫很愧疚。

被嚇唬久了,梅久膽子漸漸大了點,況且與安久魂魄有聯系,能感受到她沒有惡意。

“這都是命數,不怨娘子。”雯翠安慰道。

“我想一個人靜靜。”梅久屈膝坐起,把臉埋在腿上。

雯翠起身,臨走之前提醒道,“好,娘子不要自責,按規矩這三晚是要在聽松院過夜,明日一早行拜師禮,后天開祠堂祭祖。奴婢晚膳時過來叫您。”

“嗯。”梅久應道。

待雯翠一出去,梅久幽幽道,“沒有什麼補救辦法了嗎?”

安久道,“都說了,這事不是某一個人的錯,補救什麼補救,他那種輕浮浪蕩的性子,早晚會在女人身上栽跟頭,早給他提個醒挺好,再說,你以為入梅氏族譜是什麼好事情?我看未必。”

梅久臉色劇變,“你方才說‘漏洞百出’,不是指雯翠在撒謊?那詛咒……”

“梅氏受詛咒如果是真,為了保住香火延續,讓兒子習武就行了,反正女兒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只要嫁出去都是性命無憂,梅氏反而把資質好的女兒全都留了下來!為什麼呢?”安久問道。

梅久想了想,嘆道,“是啊,果然很奇怪!我想不通。”

“我暫時只能想到一個答案。”這也是安久根據這幾日得到的信息捋出的結果,“那就是,梅氏要求子女練武,只能夠減少后代早夭率,而不能完全避免早夭,因為子女死亡人數太多,如果不把女兒也留下,保不準會門庭凋零!”

所以這麼大一個家族,主子才只有六十幾個人,這還不知道算不算入贅進來的姑爺!所以梅嫣然才會帶梅久逃離!所以梅嫣然對于回家的表現才那麼反常!

至于那天夜里,那群黑衣人為什麼會追殺梅久,安久還想不通。

梅久張著嘴,滿心驚懼,在梅花里一切很正常,不像安久說的那樣可怕,但她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且潛意識里相信安久的話。

“不信的話,你現在去找你母親試試。”安久道。

梅久道,“為何?”

“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母親肯定反對你入族譜,所以被軟禁了,否則這麼大的事情,她怎麼會不露面?”

“我這兩天都是與她一起吃飯……”梅久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而且梅嫣然一向是一個行動勝于語言的母親,她們母女之間感情很好,但溝通並不密切。

安久無所謂的道,“那試試咯?”

梅久頓了一下,旋即下床,略略整理儀容之后把雯翠叫進來。

“陪我去看看母親吧。”梅久盯著她。

雯翠表情與往常無異,笑容依舊那麼可親柔和,“嫣娘子去陪老夫人說話了,恐怕要留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我真的很想見她。”梅久堅持道。

“現在時間還早,去一趟避香居應該還來得及。”雯翠沒有拒絕,“奴婢先去派人去看看渡口還有沒有空船,讓人先稟告老夫人一聲,免得驚擾她老人家。”

“好。”梅久道。

“你怎麼看?我警告你,我容忍白癡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戰底線!”安久警告道。

梅久默默搖頭,“去祖母那里,婢女婆子一堆,我恐怕難與母親單獨說會話。”

“這還差不多。”安久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嗯,總算從白癡進步到了蠢貨,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別,但我對你身堅智殘還不懈努力表示欣賞。”

梅久道,“你不要說這是在誇我。”

安久道,“這是很顯然的,你聽不出來?”

“你說是就是吧。”梅久沒有心情和她斗嘴,她本以為回家就萬事無憂了,誰知道這梅府處處透著怪異,還有什麼可怕的詛咒!梅久是真的迫切想要見到母親,而不是只為了驗證安久的話。

“你不是還有母親?為什麼會被賣到青樓?”安久總算就機會詢問。

梅久似乎在刻意回避這段記憶,所以安久怎麼搜尋都不能得知,之前梅久對她又怕又戒備,她說一句話就能把小姑娘嚇個半死,更別提問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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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注定不平凡的一生

“我自小就與母親住在揚州,母親精通六藝,在揚州以教授商戶待嫁娘子謀生,日子過得挺好,她還買了一個丫頭專門照顧我。直到今年四月份的時候,娘忽然把房子變賣,帶著我乘船北上……”

腦海中的畫面紛沓而來,安久看見了那段記憶。

梅嫣然帶著梅久走水路,半途船只遇到伏擊,匪徒上船見人就殺,梅嫣然抱著梅久跳下船,有兩個匪徒看見母女兩人生的花容月貌,緊追不舍。

安久看見眼前都是起起伏伏的水面,並未看見梅嫣然怎樣鳧水,但她攜著一個人,兩個漢子居然趕不上,足以說明她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梅久上岸之后就暈了過去,之后怎樣與梅嫣然分開都不記得,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洞里,懷中放了一個錢袋,里面是她們在揚州的所有家當。

梅久以為母親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抱著錢袋在洞里等,直到餓的奄奄一息,被一個獵戶撿回家。

那獵戶是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看見梅久這麼漂亮的姑娘竟也沒有動歪心思。

獵戶將她帶回家里救治,一家人都挺善良,但是獵戶娘子覺得這樣漂亮的娘子放在自己家里早晚是個禍患,便趁著獵戶外出,將梅久送到附近的鎮子上,讓她自行尋親去。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梅久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清純,沒過兩個時辰就被人騙了錢財又賣給人牙子。

了解這段經歷之后,安久對梅久的單純程度又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真是蠢的驚天動地!”

梅久道,“我從未出過家門,左鄰右舍都是好人,我哪兒知道外面的人原來這樣壞!”

安久趁機道,“你也承認自己沒有見識,以后我教你做什麼,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做,不許質疑!”

“你也是個女子,又能有多少見識。”梅久心里想的是,萬一安久叫她作惡怎麼辦!

她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安久都不樂意聽,“我跨越千年都不算有見識,什麼才算有見識?”

“跨越千年?你……是千年以前大戶人家的娘子嗎?”梅久習慣了安久的存在,對于這個話題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大戶人家?”安久冷笑一聲。

梅久突然想到安久手刃親父的事情,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但她內心對安久也十分同情,若非逼不得已,誰又願意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手呢?

提起過去,安久有一瞬的恍惚,槍林彈雨中的日子浮現在腦海。記憶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參與兩國之間的戰爭,他們組織作為傭兵為B國作戰,那是一個很小卻很富有的國家,敵國是一個超級大國,組織中五十七個人,目標摧毀敵軍在邊境上的信號站。

他們的行動一直都很順利,直到最后一刻三十五個人深入敵營時被三千多人反包圍。幸運的是,敵軍還沒有來得及調動重型火力,當時的場面血肉四濺、斷肢橫飛。

這一場戰役,是安久的成名戰,她在外圍伏擊,一個人干掉了敵軍三百六十四個人和一架直升機。在那個大致和平的時代,很多世界排名前十位的狙擊手,從業以來殺的人總數才能與她持平。

然而,被包圍的三十五人無一生還,就連身處外圍的她也差點沒有全身而退。

瞬息之間,她就失去了三十五名朝夕相處的朋友,那一刻,就如同幾年前她親手殺了自己父親的感覺一樣,不能呼吸的痛,不能解脫的孤獨。

梅久顫聲問道,“那那是什麼?”。

安久猛的回過神,聲音冰冷若刀鋒一般,“你看見了?”

梅久急急起身,跑到痰盂邊嘔吐。她剛剛腦中呈現的畫面里充斥著血、屍體和戰火,被死亡包圍,沒有一絲生機,就好像煉獄。

安久這才確定,只要她想起哪一段事情,梅久也能得到她的記憶,只不過她習慣將自己藏的很深,也不喜歡回憶過往。

看來上天是公平的,她有很強的自控能力,可以保護自己不被融合吞噬,但梅久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對這具身體的支配是與生俱來的。

安久沒有絕望,就算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也總會有失效的時候,要不怎麼會有植物人呢!

安久的回憶里硝煙彌漫,畫面並不是特別清晰,沒有真正經歷那種絕望的人,不會有太深的體會。

梅久休息了許久才找回魂。

“那是我曾經生存過的地方。”安久淡淡道。

“是十八層地獄嗎?”梅久臉色蒼白,泫然欲泣,“我沒有做過什麼惡事,為何會看見地獄?”

安久僅有兩次控制梅久身體,就得輕而易舉的得罪了兩個人,梅久為此惶惶,覺得安久太不知道收斂,可她現在明白安久為什麼不怕得罪人了——一個殺人像割草一樣的家伙,又怎麼會在乎得罪個把人?

梅久覺得自己之前說錯了,這家伙不是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她是什麼都不在乎。

“是我的家鄉。”安久沒有理會她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

安久從來沒有抱怨過自己的不幸,但是也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不幸,而她今天忽然想明白了這事情,“我的家鄉和平美好,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活在和平之中,有些人活在刀尖上,是自己作死,比如我。”

她喃喃道,“如果這輩子能有機會,我想平淡的過一生。”

總算還有點正常!但鑒于種種前科,梅久提著一顆心,小心翼翼的問她,“倘若以后你的夫君納很多美妾,又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怎麼辦?”

安久告訴自己,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不能殺人!不能沖動!

安久排除了平時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嚴肅的想了想,“閹了他,然后替他把所有喜歡的女人弄回家!”

“安久。”梅久嘆了口氣,“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生。”

“娘子。”雯翠敲了敲門。

梅久連忙到妝鏡前整理儀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進來。”

雯翠推門進來,微微躬身,“娘子,渡口的船只都被剎云居用了,剎云居那邊的人非占著不讓用,況且時間也不早了,娘子還是改日在去吧?犯不著再頂撞二老夫人。”

梅久心頭一緊,果然被安久一語成讖。

她閱歷少,並非真的愚蠢至極,經過安久的一番剖析,此刻雯翠有多完美的借口,她也不會貿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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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美男子

在一個地方生存,就要遵守這個地方的規矩,在沒有弄清楚梅氏的秘密之前,絕不再貿然行動,這是安久和梅久達成的共識。

當天傍晚,梅久跟著雯翠到聽松院。

這個院子依山勢而建,地基比旁處高兩三丈,一條溪流從山上流瀉,在遇到這處陡峭的巖壁形成一個小型的瀑布,水流跌落在下面的寒潭中,發出嘩嘩的聲音。

聽松院便如其名,院中生長許多枝干遒勁的古松。不知是否因為寒潭附近生有松樹,幽冷的潭水散發著淡淡的松木香氣,清新沁脾。

“正好郎君沒有住進來,奴婢已經遣走了附近的仆役,娘子直接在這里沐浴即可。”雯翠令侍女將沐浴用具都放在岸邊的石桌上。

梅久瞧見還有厚厚的棉被,好奇道,“為何還要準備棉被?”

“娘子試試水溫。”雯翠笑道。

梅久走到潭邊,還沒有彎腰便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氣,可想而知整個人進去之后會是什麼感覺!

“正午來沐浴還能舒服一些,娘子錯過了,就只好咬牙忍忍,只要在里面呆上一刻即可。”雯翠一邊為梅久解衣裙,一邊道,“據說這寒潭有洗精伐髓的效用,尋常人求都求不來的,娘子能呆一個時辰最好。”

梅久只著了一件中衣,坐在潭水邊慢慢把腳放下去,腳趾剛剛沾到水便猛地縮了回來。

安久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來!”

梅久遲疑了一下,“那你來吧。”

“你想著要睡覺之前的感覺,渾身放松。”

安久控制梅久的身體都是在她睡覺或者昏迷之時,她不知道兩人的感覺其實是關聯的。

安久揣測,就算自己控制了梅久的身體,只要下水時感覺到強烈的刺激,梅久肯定會下意識的想要控制身體,她要趁著這個時機練習怎樣與梅久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感覺到梅久的身體漸漸放松,安久立刻試著操控四肢。

剛開始的時候身體給予的反應很遲鈍,稍稍動了幾下就自然多了。

安久在停留了一會,集中精力,以防一會兒觸到水的時候梅久激烈反抗。

“娘子,快下水吧。”雯翠催促道。

安久沒有理會,慢慢把腳觸到水面。

刺骨的冰冷從腳趾傳來,梅久無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反射性的把腳縮了回來,她的意識如實反映到了身體上。

安久再次失去身體的控制權,看來,只要梅久醒著、有意識,她就很難與之相爭。

“再放松。”安久道。

“哦。”好在梅久處在疲憊困倦之中一直沒有歇過來,所以很容易便放松了。

安久再次控制身體。

結果,還是被梅久搶回了控制權。

再強的精神力也抵不過天賜的權利嗎?安久不信邪,她的一生中就沒有“退縮”兩個字!

反反復復的試探了四五次,安久沒有找到控制身體的辦法,梅久倒是越來越精神,于是也越來越難找到那種精神到身體的放松感。

雯翠站在一旁,剛剛開始那幾次看的真是著急,恨不能直接一腳將其踹進潭中,可是當她發現十四娘咬緊牙關要下水時的專注和韌勁,想觀察一下十四娘的性子,便不曾再次催促。

已經過去兩刻,雯翠正要上前幫忙,忽見她又回到潭邊,月東升,那雙眼里映著潭水幽亮,她注視著水面的時候,仿佛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絕不退縮半步,雯翠頓住腳步,心里想著,如果這一次再下不去,她一定得上去幫上一幫了!

不過眼前看到的景象令雯翠很欣慰——十四娘正慢慢的將腿沒入水中。

與此同時,梅久正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水冰冷的令腳底板發麻,如踩到了利刃,而她卻只能像木偶一樣被人操控著,不管她的意願,硬生生塞進水中。

刺骨的寒冷流進四肢百骸,安久心中一動,集中精神力去感受身體每一處承受的刺痛。

常人遇到肢體上的痛苦時,分散注意是一種很好的止痛方法,可是無所不在的痛能讓安久的精神感受到這具身體每一寸的存在。

身體上的痛苦放大,又防備梅久的突然反抗,所以哪怕在冰冷的水里,她的額上還是布滿了汗水。

剛剛進入水中時渾身都像刀割一樣,然而安久在里面呆了一會兒就發現渾身開始暖洋洋的,水也像春風和煦,輕柔的安撫隱隱作痛的肌膚。

不知過了多久,安久耳邊才響起雯翠的聲音,“娘子,一個時辰已過,不可再呆了。”

安久從水中站起來,徑自走到桌前抖開薄被裹在身上。

簡簡單單的幾個動作就讓雯翠瞧了出不同,下水之前脫衣服的時候明明還是羞澀的樣子,現在卻大喇喇的裸身出水,短短時間的改變不是很奇怪嗎?

雯翠拿了干巾布給安久擦頭發,聲音透著喜悅,“娘子在潭中呆滿了一個時辰,這個時候服用藥羹溫補最佳,咱們回屋吧?”

“嗯。”安久應了一聲。

雯翠垂著頭,心道聲兒還是那個聲兒,但說話的語氣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分明是同一個人,現在她卻不敢抬起頭直視……

其他侍婢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一路上大氣不敢喘,夜色冷寂,只有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回到屋內,雯翠令人奉上藥羹。

安久垂頭安靜的吃藥羹。

雯翠琢磨著怎麼引她再多說幾句話,以便了解她的情況。

等安久一放下藥盅,雯翠便殷勤的遞上帕子,“奴婢與娘子說說明日需要注意的事情吧?”

安久動作頓了一下,掩嘴打了個呵欠,再睜開眼時水盈盈的雙眸不見絲毫凌厲之氣,有些撒嬌似的嘟囔,“明天早起梳妝的時候說不行嗎?我現在很困,恐怕記不住呢。”

雯翠傻眼,看著那人爬上床,才愣愣的道,“好。”

“好險!你怎麼知道雯翠識破我們?”梅久問。

安久整整集中精神兩個小時,略顯疲憊,“蠢貨和天才的區別顯而易見,你當旁人都和你一樣白瞎一雙大眼!”

“你不諷刺別人就不會說話嗎?”梅久不滿。

安久懶得理她,兀自養神。

梅久也折騰的有些累了,就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夜黑夢深,兩個靈魂的夢境交織在一起。

梅久從從支離破碎的畫面中感受到了極度的冰冷,沒有陽光、花香,沒有希望,只有不斷死亡的人和渾身傷痕累累。

安久亦看見了一段枯燥卻平靜安寧的生活。

次日。

天色剛朦朧,雯翠便喊她起床。

安久沒有忙著搶占身體,她知道昨晚的勝利只是邁出小小的一步,並不能完全占據主導權,未免梅久心生戒備,她必須隱藏自己的野心,直到某天找到驅走梅久的辦法,或者能夠隨心所欲的控制這具身體。

一名侍婢過來幫梅久梳頭,雯翠在旁邊講解今日拜師時要注意的事情。

其實很簡單,就是磕頭奉茶,至于開祠堂祭祖大都是別人的事情,梅久只需要磕頭燒香,並且全程跟著在師傅后面。

一般大戶人家,能參加祭祖的只有大婦,自家女兒不能進入祠堂燒香,而梅氏卻一視同仁,只分嫡庶,不分男女。

“姐姐。”

剛出門,梅久便見梅如焰迎面而來,明媚的笑容極具感染力。

梅久看她伸手過來要挽住自己,便突然想起安久的警告,立刻避開。

梅如焰手落空,尷尬的笑了笑,“我們一起走吧。”

梅如焰這兩日心情極好,她從一個妓館小姐一躍成為了大戶人家的娘子,還是嫡出,這一切都是沾了梅久的光,她心中十分感激,想與梅久好好處,沒想到自打回來之后,梅久卻處處避著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她決定找個機會與梅久好生聊聊。

聽松院離祠堂只有一小段路,兩人步行走過去,氣氛略有些沉悶,梅如焰便想找話題,“姐姐,昨日明明有一位長老確定要收表哥為徒,怎麼忽然又說沒選上呢?”

顯然這個話題選的不怎麼好。

梅久渾身一僵,吱唔道,“是……是嗎,我不知。”

梅如焰察覺到了異樣,像是沒有看見梅久的緊張,立即笑著轉移了話題,“對了,姐姐在寒潭里坐了多久?”

“大約一個時辰吧。”梅久回答的有些心虛,當時她的感官似乎全部都被安久霸占了,除了剛剛下水的那一瞬,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梅如焰震驚的望著她,“姐姐真厲害!我只在里面坐了不到一盞茶就險些暈過去。”

梅如焰在做燒火丫頭的時候受過冷挨過凍,可是寒潭水與冬天的冰水截然不同,那種陰冷漸漸浸入骨髓不會讓人麻木,疼痛一直清晰。

梅如焰興奮道,“泡在里面的時候很難受,今兒卻是渾身輕松,那泉水是好東西,姐姐在里面一個時辰肯定受益匪淺,我這就恭喜姐姐了。”

“你不說我倒沒在意,今天果然清神氣爽。”梅久道。

梅如焰見梅久終于肯同她正常說話,正想再趁機聊幾句,卻聽雯翠道,“兩位娘子,快到祠堂了,請噤聲。”

梅如焰只好訕訕作罷。

一行人剛剛走下階梯,就看見一名素衣男子躺在一株古銀杏的橫直上,墨發素衣如流云垂下。

男子聽見腳步聲,翻了個身,烏發半掩眉目清朗,他一笑,明眸顧盼而生輝,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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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鬼神

男子拂開頭發,目光落在梅久身上,“你就是十四娘?”

雯翠雯碧欠身行禮,“見過六郎。”

“起來吧。”他道。

雯翠輕聲提醒道,“六郎是二老夫人所出,也就是老夫人提到過的,兩位娘子該喚一聲表叔。”

梅政景?

梅久和梅如焰立即欠身行禮,“見過表叔。”

杏葉隨輕風旋落,梅久沒有看清對方是怎樣的動作,他便穩穩地站在地上,邁開修長的腿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那個把我老娘氣暈,讓我外甥不能入族譜的十四娘?”梅政景一雙桃花眼仿佛時時帶著笑意,給一種很溫和的錯覺。

梅久一聽人家是來找算賬,立刻往雯翠身后縮了縮,心里不斷的喊,“安久,安久!”

安久被梅久的心跳弄得難受,早已經醒來,她嘖道,“怪不得梅氏要遭咒,個個都長得這麼不合規矩。”

梅如焰上前一步,擋在梅久前面,“表叔,這兩件事情實在不能怪姐姐。我們姐妹初來乍到,是不懂規矩,可是二老夫人叫我們給一個下人賠禮,我們姐妹雖然有心孝順,但也斷不敢作踐梅氏的臉皮。”

她見梅政景神情不變,便大著膽子繼續道,“再說表哥,姐姐哪里有權利讓表哥不入族譜?”

“還以為咱們家終于有個趣兒,無聊!”梅政景神色懨懨的轉身離開。

梅如焰一臉的莫名其妙。

雯翠解釋道,“咱們這位哥兒生性就跟他的名字是一樣的,不需放在心上。”

梅久松了口氣,感激的看了梅如焰一眼。

一行人平復心情,往祠堂去。

祠堂大門敞開,里里外外沒有一個人。

雯翠和雯碧只能留在外面,梅久和梅如焰並肩走入祠堂內。

一股陰寒的氣息迎面,兩人看見正對面擺滿了靈位,黑壓壓竟是有幾百個!

偌大的正堂內站了十名黑衣廣袖之人,西側五個臉上戴著的面具上畫的是個人面,雪白臉,狹長上翹的眼睛,彎彎的柳葉眉,兩頰艷若桃,眉心繪一朵血紅的梅花——分明是精心裝扮過的唐代美人。

然而這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悄無聲息的立于陰氣森森的祠堂,怎麼看都很詭異。這些人臉上帶了面具,但從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來看,應當都是女子。

而右邊五個則是戴了鬼面,身材頎長高大,顯然是男子。

“是乾達婆和夜叉。”梅久顫聲道。

乾達婆是侍奉帝釋天的樂神,負責彈奏音樂,是一種不吃酒內、只尋香氣作為滋養的神,所以也稱作“香神”。

而夜叉是一種能食鬼也能害人的惡鬼。

梅久泫然欲泣,渾身止不住微顫,不是說只是燒香磕頭嗎?為何到處都是鬼氣森森?

家主和五位族老從側門而入。

十名黑衣人立即退到兩側。

啟長老目光微轉落在東側“夜叉”那邊,仿佛在找著什麼,眼中隱有淚光閃動,握著手杖的手指節泛白。

家主沒有說話,從祭祀的案上取了兩柱香點著。

他一手持一炷香,“你二人在祖先面前發誓,一生忠梅氏,不做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梅如焰首先上前接過香在蒲團上跪了下來。

“安久,好可怕,萬一是火坑怎麼辦?”梅久緊張道。

安久道,“不過是發個誓而已,萬一你以后背叛梅氏而死,我替你報仇。”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梅久忐忑的強調。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況且我是基督徒不信祖先。”安久催促道,“別磨蹭,現在你還有別條路可走?還是說,你想我替你發誓?”

梅久動了動嘴唇,遲疑了許久才艱難的邁開步子。

“梅先生。”一直站在一側如同雕像的“夜叉”突然有一個開口,用他低醇的聲音質疑,“這位娘子當真有資格入族譜?”

家主看向智長老。

智長老微微上前一步,“雖無底子,但在弓道方面的先天條件極佳。”

那“夜叉”微微頜首,不再說話。

“十四娘!”智長老擰眉,不悅的看著梅久。

一股強勢的威壓散開,連那幾個“乾達婆”都細不可查的挪動了一下腳步。

梅久在智長老的威壓下臉色煞白,幾乎不能站直身子,她現在只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躲起來。

智長老氣的胡子都吹了起來,看梅久狼狽的樣子,他不禁不懷疑自己那天是看走了眼,但是現在箭在弦上,就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梅久。

智長老閃身到梅久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后領提到蒲團上,把家主手里的香接過來塞在她手里,“說話。”

梅如焰本想在梅久之后起誓,但見她哆嗦了半晌也沒有蹦出半個字,只好率先道,“我梅如焰在此起誓,一生忠梅氏,不做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梅久此時腦子亂哄哄,有人帶了頭,便隨后顫聲道,“我……我梅久……不,梅如雪,在此起誓,一生……一生忠于梅氏,不作出任何損害梅氏利益之事,如有,如有……”她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雖然磕磕巴巴,但總算是說完了。

家主和智長老微微松了口氣。

接下來是給師傅磕頭敬茶,梅久邁過去方才那個坎兒,稍微驅除了一些緊張,一切都順利的進行著。

待走出祠堂時,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梅久才發覺自己渾身冷汗。

“十四娘。”智長老走出正堂。

梅久連忙轉身行禮。智長老審視著她,“為何害怕?”

“有血氣。”梅久垂頭,“那些黑衣人。”

智長老愣了一下,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好,極好!”

一般人當然不可能在青天白日的被幾個神神鬼鬼的樣子嚇到站不穩,梅如焰可以無所畏懼,是因為她感覺不到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血腥氣,但梅久得到了安久的能力,對這些東西有著極度的敏銳,然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還不夠強。

梅久暗道,“不是該罵我膽小如鼠嗎?”

“聽說你射殺了追殺你的人?”智長老忽然問道。

聽見別人說自己殺人,梅久下意識的否認,“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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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賦異稟

“不用忙著否認。”智長老無所謂的笑道,“殺一兩個人而已,我們梅氏還擔得起這個責任。”

對于智長老輕視人命憚度,梅久不敢茍同,但對方畢竟是師長,她不能忤逆。

“為師親自看過你當時用的弓。”智長老眼里有亮光,“能用一把普通的竹弓射殺二階以上武師,可以用‘天賦異稟’來形容!明日下了學就來找我,你的身邊的丫頭知道路。”

“是。”梅久不安的應了一聲。她記得當時自己暈了過去,醒來的那一瞬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別人控制,除了安久沒有別人。

家主和其他長老前后走出祠堂,梅久和梅如焰退到一邊,恭送諸位長輩離開。

待人走遠之后,梅如焰收回眼神,看著梅久道,“姐姐那天真是百發百中。”

“我……”面對目擊者,梅久無法狡辯,那一箭不是她射的能是誰射的?總不能告訴別人她體內還有一個游魂吧!

梅久想到祠堂里烏壓壓一片的牌位,不由自主的就聯系到了“詛咒”之事,頭皮忍不住發麻。

雯翠見氣氛不太好,便說了個好消息,“從今日起,兩位娘子可在府中隨意走動了。”

“真的?”梅如焰驚喜萬分,扯了扯梅久的衣袖道,“姐姐,我們四處走走吧,這兩天都關在屋子里,悶得慌。”

梅久沒有多少興趣,但架不住梅如焰軟磨硬泡,只好點頭。

“雯碧,哪里有好玩的地方?”梅如焰扭頭問道。

“湖邊吧。”雯碧道。

雯翠跟著解釋道,“湖邊菊花開的正好,湖里養了蟹子,現在正是吃蟹的季節,可以令小廝捉一些上來,兩位娘子在水榭上溫黃酒,品蒸蟹。”

“可以嗎?”梅如焰剛剛入府,怕玩但張狂引得別人不滿。

雯翠道,“娘子日后便知道了,咱們府里不像其他大戶人家那般規矩森嚴,吃的玩的,樣樣都緊著來,凡是哥兒、娘子們想要的東西,只要能買著,府里從不吝嗇錢財,幾只蟹子又算什麼呢!”

梅久和梅如焰暗暗咋舌。

安久涼涼道,“因為注定死的早,所以趁著有命使勁享受吧!”

梅久剛剛被提起的興致頓時煙消云散,于是詢問雯翠,“家里不能總這樣慣著我們吧?”

“當然啦,家中雖少規矩,但族學中很是嚴格。”雯翠說完,先吩咐小丫鬟跑腿,讓人去準備蒸蟹賞花,接著又道,“反正兩位娘子總是要上族學,奴婢今日就略同兩位說說,多少心里好有點數。”

兩人點頭,邊走邊聽雯翠說道,“娘子拜了長老為師,還只算是記在那位長老的門下,入族學之后,會由別的先生教授,等底子打好了,長老才會真正教授本領。一般至少需要一年左右。”

“族學平時倒是沒有太多規矩,就是每個月有一次考試,若是通不過則給一次補考的機會,若再不能通過,就要受到處罰了。”

“啊!”梅如焰連忙問道,“都考些什麼,會受怎樣的懲罰?”

雯翠寬慰道,“平日好生跟著先生學就不會考不過,至于懲罰……奴婢也不甚清楚呢,只聽聞有一回六郎六藝中有一科沒有考過,被關在黑屋里一個月。”

梅久開始聽的很認真,可是無意中看了附近的建筑一眼,便被安久一直命令著四處觀望。

周圍建筑很多,有看起來較新的,也有看起來有些陳舊,周圍草木亦有人打理,但安久視力超強,遠遠便能看見門把上落有灰塵,絕對不是人居住的樣子,“問問雯翠,這些房子用來干什麼用。”

梅久心里也覺得奇怪,所以依言問道,“雯翠,這些房子沒有人住嗎?”

梅久突然發問,讓雯翠怔了一下,旋即只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這些房子曾經有人住。”

梅久腦海中馬上出現了祠堂中累累成山的靈位,嚇得自己一個哆嗦。

因為這個問題,梅久和梅如焰都沒有心思再聽雯翠說旁的事情。

湖邊涼風習習。

岸邊一大片金燦燦的菊花映著水天一色,湖水之中能看見四個遠近不一的小島,頗有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趣。

一座水榭建于岸邊,里面七八侍婢在忙著蒸蟹,淡淡的腥香氣息和著涼風飄過來令人心情愉悅。

水榭里有些涼,火爐的水壺中熱氣騰騰,里面溫了一只白玉酒壺。

雯翠雯碧服侍兩人在欄邊的鵝頸椅上坐下,兩名侍婢抬了一張桌子放在兩人面前,其余侍婢開始陸陸續續往桌上擺放小菜以及吃蟹工具。

梅如焰在妓館中學了很多禮節、技藝,她很認真,樣樣都不落人后,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能夠這樣用于自己享受,而不是為了伺候別人。

梅如焰眼中浮起霧氣,低喃道,“有姐姐,是我一生最幸運的事。”

梅久動容,伸手輕拍她的手背,倘若梅氏就是尋常的大家族,她此刻還可以說“放心吧,日后都不會受苦了”,可是梅氏處處透著詭異,還有什麼“早夭詛咒”,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回應。

沉默須臾,梅久問道,“你知道咱們家有詛咒的吧?”

梅如焰點頭,“昨晚才知道。”

“你不怕嗎?你……畢竟入了族譜。”梅久想說她雖然不是真正的梅氏血脈,但是正經入了族譜的,不過顧及身邊有很多人,便言辭含糊了些。

“姐姐。”梅如焰揚起唇角,“這世上沒有白得的便宜,對我來說,只要不做下賤之人,就算短命我也認了!有些人能活一百歲,卻逃不過平庸,我寧願肆意的活上三十年。”

安久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最多不過十三四歲,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想她活了近三十年也未曾對人生有這樣深徹的思考!

梅久知道她話中“下賤人”指的的妓女,“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還怕害了你。”

“我只會感激姐姐。”梅如焰道。

那日去見老夫人時,雯翠雯碧都在旁邊,知道梅如焰並不是真正的梅氏血脈,因而對她們的對話也不以為怪。

“你們倒是很歡快。”莫思歸的聲音突兀的從頭頂傳來。

兩人嚇了一跳,忙抬頭看。莫思歸正蹲在房梁俯身看著她們,嘴里嚼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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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你有病吧

安久不控制身體的時候,只能被動得到梅久的感受,明明看得見但看不見自己想看的,明明聽的見但聽不見自己想聽的,若非她受過特殊訓練,斷然承受不住這種煎熬。安久對這具身體還算滿意,除了體質太弱,視力、聽力以及肢體靈活度都很好,只不過梅久太遲鈍,並不能很好的利用。

“你有病吧?”莫思歸瞬也不瞬的盯著梅久。

這是在罵人?梅久蹙眉,“表哥是什麼意思?”

莫思歸從房梁上輕飄飄的落在梅久身邊的椅上,蹲下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流氓!”梅久掙扎,可莫思歸的指頭好像鐵鉗一樣根本無法掙脫。

莫思歸仔細端詳梅久的面色。

“雯翠,你還不快拉開他!”梅如焰厲聲道。

雯翠非但沒有遵從命令,反而很認真的詢問莫思歸,“我家娘子身體有哪里不好嗎?”

莫思歸松開手,搖頭,“她情緒無常,性子奇特,我一開始懷疑她得了失心瘋,但從脈象上看,除了有些虛火之外,並無異狀。你貼身伺候十四娘,可曾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你才失心瘋!為人輕浮不能入族譜,竟然還是不知悔改!”梅久疾聲道。

莫思歸仔細端詳,眼前這個少女分明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根本不是那天從眼睛里透出的自信狂妄。

難道是中了邪?

莫思歸蹲在椅子上,抄手盯著她。

“雯翠!”梅如焰怒道,“還不快點把他拉開,莫不是你瞧著我們姐妹初來乍到存心怠慢不成!”

“十五娘言重了。”雯翠欠身,並未出手去拉莫思歸,“郎君,您這樣不合規矩。”

莫思歸頭也不回,“因為她,我連族學都上不了,不把她丟水里是我有氣質、有風度,瞪一兩眼又能怎樣!會死嗎?”

梅如焰怒了,“要不是你品德有虧,怎麼會入不了族學?你調戲別人,別人還得乖乖任你調戲嗎?你就活該!”

梅久的手緊緊抓這衣角,這件事情有她的錯,但梅如焰說的也有道理。

安久打了個呵欠,“這小子就是皮癢,反正得罪都得罪了,趕快一腳踹水里,吃蟹是正經。”

“我不想吃了。”梅久站起來。

安久立刻發飆,“信不信我殺你全家!”

梅久嘴唇抿成一條線,委委屈屈的又坐了下來。

莫思歸很感興趣的道,“怎麼?這麼快改變主意?”

蟹子還沒有蒸好,但是桌上已經上了一些河鮮。梅久哽咽道,“妹妹,我們吃飯吧。”

“好。”梅如焰也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既然不想吃,又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莫思歸對食物不感興趣,只想弄清楚梅久性格變化的秘密,“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受過驚嚇?或者傷心過度?”

梅久不理他,木偶似的往嘴里送菜。

“你平時有沒有意識中斷的時候?”

“誒,別忙著吃……你平時會不會常常情緒失控……”

“你平時睡眠好嗎?”

“你小時候,你娘會不會經常打你?打你的時候,你心里是不是特別想反抗?”

梅久垂著眼,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流到口中與菜混合在一起有中咸澀的味道,從舌根開始發苦。

安久微怔。

“誒?你別哭呀,有什麼傷心事向哥哥傾訴吧!”莫思歸往前湊了湊。

安久猛的控制梅久的身體站起來,一個回旋踢將莫思歸踹進湖中!然后就自動放棄控制
梅久身子一軟,向后倒去。

雯翠忙伸手扶住,梅久兀自沉浸在傷心里,伏在雯翠懷里嗚嗚哭了起來——她從小過的雖然不是大家閨秀的生活,但在母親的照顧下,也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哪里像現在,時時刻刻處在驚嚇之中,這個不能干,那個不能做!連吃不吃東西都由不得自己……

梅久越想越傷心,“我想我娘,嗚嗚……”

雯翠被方才那一幕唬的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娘子,娘子,咱們現在就回去,奴婢派人去請嫣娘子。”

梅久已經哭的腦袋發懵,胡亂點點頭。

安久感受著那種哭到渾身發麻的感覺,沒有暴躁,亦沒有說話。仿佛有幾個世紀她都沒有這麼暢快的哭過了,但是這種感覺突如其來的時候又是如此熟悉,那些不能觸及的舊傷疤,就這麼猛然被揭開,先是麻木的感覺,隨后越來越疼。

雯翠背起梅久,梅如焰跟在后面,余光瞥見莫思歸正抓住欄桿往上爬,于是趁人不注意扭頭狠狠推了一把。

“啊!”莫思歸的驚叫聲被水聲掩蓋。

梅如焰抓起桌子上一把蜜餞砸下去,才快步跟上。

雯碧小聲道,“娘子,您這樣做不厚道。”

梅如焰道,“你若是不出賣我,沒人知道,都是他在那邊問七問八把姐姐弄哭的。”

雯碧不再多話。

回到玉微居時,梅久已經昏睡過去。

雯翠把脈,心知並無大礙,便請眾人出去。

待出了屋,梅如焰客氣的道,“雯翠姐姐,方才你怎麼不阻止他?”

“十五娘指的是郎君?”雯翠淡淡笑道,“十五娘不知,郎君一手醫術冠絕汴京,家主也就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會破格讓他入啟長老門下。啟長老的醫術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有在皇室中人性命危急時,他老人家才會出梅花里。郎君為人隨性,在醫人治病方面卻從不打誑語。”

梅如焰心里突了一下,暗悔自己太沖動,一下得罪了一個神醫,人這輩子誰還能不生點病?況且梅氏又有什麼勞子詛咒,保不準哪天她就用得上人家,雖說她不懼早死幾年,可是能多活幾年誰又不想?

“這樣啊,倒是我太急躁誤會雯翠姐姐了。”梅如焰滿是歉意。

雯翠面上一直掛著謙和的笑意,處事態度卻從來都是不卑不亢,“十五娘太客氣了。”

“既然如此,怎麼說不讓入族譜就不讓入了呢?”梅如焰不信梅氏就因為區區一點小事放棄一個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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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2 22:08: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恨

“是啟長老堅持不收。”雯翠笑道,“奴婢去避香居請嫣娘子,就不招呼十五娘了,您請自便。”

梅如焰臉上堆起笑,“好,你忙去,不用管我。”

雯翠微微欠身離開。

梅如焰心頭憋著一口氣,但無奈雯碧還在身邊,她又不能發泄出來。

雯翠姿態頗高,而雯碧少言寡語,說是伺候她還不如說是在監視她,根本就不把梅久和她放在眼里。無奈這兩人都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她得罪不起。

梅如焰壓住心中不平,決定尋機會打聽打聽情況,“雯碧,你回去幫我把繡架取過來吧,我想在這里住一晚,親自照顧姐姐。”

雯碧正要吩咐別人去做,梅如焰打斷她道,“你親自去拿吧,我怕別人不仔細。”

見雯碧遲疑,梅如焰又道,“我知道我出來乍到的,沒有資格使喚老夫身邊的人,可我只信你。”

雯碧看了她一眼,欠身,“是。”

夕陽余暉,在粼粼湖水中映出一片橘紅。

避香居中已經點起了燈籠,許多飛蛾拼命的往上撲,湖風拂過,飛蛾被搖曳的燈籠撞落一片。

梅嫣然一動不動的坐在廊下垂眸盯著地上還在掙扎的蛾子,猶如一幅仕女圖。

“很蠢吧。”老夫人的聲音驀地打斷她的思緒。

梅嫣然回頭,瞧見一襲鴉青色褙子的老夫人,那張欺霜賽雪的臉看起來一點也不比她老。

梅嫣然起身,輕喚了一聲,“母親。”

老夫人在護欄上坐下,順著她方才的目光看了一眼,“你就像這些飛蛾,偏偏惦記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她嗤笑一聲,遠目望著即將消失的余暉,“不是什麼東西浴火都能獲得新生,別癡心妄想了。”

“女兒從未教久兒武功,更沒有教會她什麼是堅強,她不過是個懦弱的普通女孩……”

老夫人輕笑一聲,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盯著她,“是嗎?聽說她用普通的竹弓就射殺了一名二階武師和一名三階武師。”

武功等階從一到九,由弱至強,二、三階雖然只是低階,但是能與瞬息之間用那種破爛殺了兩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能夠做到。

“不可能!”梅嫣然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久兒連一條魚都不敢殺,根本不可能殺人!”

老夫人言笑淺淺,“你信或不信,都無所謂,就算她骨子里都充滿怯懦,我亦會把她的骨頭捏碎,重新塑一個。”

梅嫣然只覺頭暈目眩,她扶住廊柱,咬牙切齒的道,“我自問視你如母,你為何緊緊相逼!你有恨,可以沖我來啊,何必為難我女兒!”

老夫人是繼室,是梅嫣然的繼母。繼母女的關系大都是不怎麼好的,從前老夫人待梅嫣然還不錯,雖算不上多麼親熱,但盡到了一個母親該盡的責任,可惜這種關系只維持到梅嫣然十六歲時。

“莫做無謂的掙扎,否則痛的更厲害。”老夫人看似很和善的叮囑了一句。

院中陷入一片死寂。

老夫人剛準備離開,便又侍婢來通報,“老夫人,雯翠來了。”

她停住腳步,“叫她進來。”

“是。”

少頃,雯翠匆匆而入,沖老夫人行了個禮,“見過老夫人。”

“何事?”老夫人問。

雯翠道,“兩位娘子今日一早入了族譜,傍晚去湖畔水榭蒸蟹時,娘子情緒不穩,暈了過去,暈倒前曾說想見嫣娘子。”

老夫人笑道,“嫣娘子快去瞧瞧,別是一朝翻身成為名門閨秀太興奮了吧?”

梅嫣然不理會她話里的譏諷,頭也不回的離開。梅嫣然太了解老夫人了,她是個強悍的女人,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心慈手軟,反正早已經撕破臉了,就算再怎麼曲意奉承也沒有用。 梅久剛剛醒來,正坐在窗邊發呆,遠遠看見梅嫣然,眼淚奪眶而出,提著裙擺飛奔出去,一頭撲進她懷中,“娘!”

“我兒莫哭,告訴母親,你入了哪位長老門下?”梅嫣然急急問道。

梅久眼睫上掛著淚珠怔了一下,道,“智長老。”

梅嫣然臉色一白,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她突然想到老夫人的話,“難道你真的用弓箭射殺了武師?”

“我……”梅久吱唔,現在梅莊幾乎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又有人親眼看見,她無從抵賴,又不能招出安久……

“你說呀!”梅嫣然急道。

梅久心中暗急,“安久,我就招認了,日后若要考弓箭,你就出來考好不好?”

安久沒有回答。

面對梅嫣然嚴肅的目光,梅久只好咬牙道,“是的。”

“你……唉!”梅嫣然嘆了口氣,仰頭逼回眼淚。

梅久以為是惹母親傷心,連忙解釋道,“娘,我不是故意殺人,那些人在追殺我們,我……”

“沒事。”梅嫣然道。

梅久做夢也沒想到母親會是這種態度,“可是,宋律上寫的清清楚楚,殺人要償命的。”

梅嫣然沒有表態,只道,“進屋吧。”

梅久隨后不安的進了堂屋,給她倒一杯水。

梅嫣然接過水杯放在面前桌上,“與我說說這幾日除了入拜師入族譜,可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梅久很輕易相信別人的話,而在這個世上她最信賴的人非母親莫屬,于是把氣暈二老夫人和莫思歸因她不能入族譜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梅嫣然聽完,認真的端詳她,沉默片刻才道,“你與之前是有些不一樣了。”

梅久心虛的垂下眼簾。

梅嫣然伸手輕輕撫著她的發,“不要多想,養好身體,娘有些事情需要想,明天再來看你。”

“娘,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爹的事情?為何不與我講講梅府?”梅久忍不住問。

“你爹……他是個心善之人。”梅嫣然起身,“娘忘記了很多事情,等娘想清楚之后再告訴你。”

梅久跟著她出門,還想再追問,仰頭卻看見梅嫣然眼里閃爍淚光,又咽了下去。

屋內剩下梅久一個人時,她才發覺安久很沉默,“你在麼?”

沒有人回答。

“安久。”梅久又輕輕喚了一聲。

依舊無人應聲。

梅久心中惴惴,這幾日來,她有點習慣了安久的存在,盡管大部分時間那個家伙都是在說風涼話,但那家伙很厲害,就像一層保護殼,在她害怕的時候、受欺負的時候,有人可以站出來保護她。

“安久……”

“你是不是欠虐,滾到床上睡覺,別煩我!”

聽見安久暴躁的言語,梅久總算放下心來,喊人進來伺候梳洗,便乖乖去睡覺。

燈熄滅,室內陷入一片昏暗。

寂靜令人心慌,梅久又聽見許多奇奇怪怪的聲音,“安久,我們聊聊好嗎?你是否心情不好?”

“滾!”安久簡單而粗暴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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