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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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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2:47
第十九章 群犬狺狺

      古庭一氣說完,眾弟子霎時間議論紛紛。

     白澤帝君笑了笑:“玄乙年方九千七百歲,既然不懂事,你們這些做師兄師姐的自然要教導幫襯,怎地反而出了排擠之態?本座的弟子何時變得這般沒有度量了?”

     古庭低聲道:“先生,並非我等排擠,只是先生座下弟子久負盛名,玄乙公主恐與盛名不符,反而丟了您的臉面。”

     “若是虛名,不要也罷。”白澤帝君擺了擺手,“玉不琢不成器,不去雕琢,還指望天上掉下美玉麼?好了,此事暫且休提,本座去了。”

     像是怕他們再糾纏,他溜得飛快,一倏忽就沒影了,只留下一眾弟子依舊議論紛紛。

     古庭搖頭嘆息,先生就只舍不得那塊燭陰氏龍鱗,這貪財愛寶的行徑真叫他無話可說。

     一直默不作聲的玄乙突然輕笑一聲,盯著古庭眸光流轉:“我倒有個問題想問問各位師兄,莫非先生無論吩咐什麼,你們都毫不猶豫照做,不問對錯,不問安危,不問可能與否?”

     古庭沉聲道:“此話又是機心頗深!先生怎會叫我等去做那些罔顧性命的事?”

     “每一個弟子都被先生派去找飛廉神君要過頭發,每一個也都被神君揍過,此話是你說的罷?”玄乙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既然明知飛廉神君脾氣暴躁,先生怎麼還會一次又一次派弟子去挨揍?先生想要飛廉神君的頭發,一開始便可以以物易物,為何他總是派遣弟子死乞白賴地白要?這個道理我不明白,請師兄講解。”

     “這……”古庭一時被問住,額上出了一片汗。

     玄乙掃視一圈,微微一笑:“你只有一句話說對了,弟子愚魯。不問緣由,只知盲從,這個若叫仁雅度,我可不敢苟同。畢竟,我不想當先生的狗。”

     “你說誰是狗!?”弟子們火了。

     她得意洋洋地轉身離開,一面道:“誰叫得凶誰就是狗,我回去了。古庭師兄,還是先關心你自己的事罷,滿口仁義雅度,聽得我耳朵疼。”

     “這個燭陰氏太過囂張!”眾弟子氣得渾身發抖,“干脆我們聯名上書先生,務必讓他將這公主趕出去!”

     古庭不由苦笑:“先生若要趕,早在當初便不會收她當弟子。罷了,此事不要再提,或許……她說的也有道理。”

     白澤帝君收過無數弟子,每個弟子都在飛廉神君處碰壁,只有她輕松取到了頭發,還迫使先生拿金鈴作為交換,光憑這一點,也比他們強了許多。

     他搖頭嘆息而去。

     芷兮也忍不住想要嘆氣,這個燭陰氏公主沒來之前,什麼都好好的,同僚友愛,師徒和睦,她一來,就把這里弄得烏煙瘴氣,還對扶蒼做了那麼過分的事……

     想起扶蒼,她急忙尋找他的身影,視線越過庭中一干神君,落在一襲雪色人影上。

     先生座下弟子個個出身高貴,端庄典雅,隨便挑一個出去,在神界年輕一代的神族中都是出類拔萃的,可她就是覺得,他們加在一塊都不如扶蒼那一抹雪色的模糊身影來的驚心動魄。

     他低著頭,正凝視手中的寶劍,雋朗的側面輪廓,蝶翼般的長睫,清冷又專注的目光。

     芷兮想起昔年帝女婚宴上的驚鴻一瞥,她跟隨父親參加那冗長而喧鬧的宴會,心中各種不耐,直到望見扶蒼執劍而舞,風姿清逸,翩然若鴻。

     從此她就再也忘不掉他最后收劍的那一瞬側影。

     得知天帝竟替扶蒼與燭陰氏公主牽線,她只覺天昏地暗,那天花皇后花園里無數圍觀的天神,她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扶蒼與那些看中皮相的淺薄神君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芷兮就是從心底這樣肯定,他不一樣,沒錯,他需要的是知己,一個懂他敬他的伴侶。

     芷兮只覺臉上有些發燙,急忙捂住臉。

     她狂妄了,竟然認定自己才是那個“知己”。可不知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反感自己此刻的狂妄,一定是跟那個玄乙公主呆久了,染上了這股狂勁。

     芷兮勉強鎮定心神,低頭匆匆離開了明性殿。

     *

     扶蒼在殿后找到太堯時,這位大師兄正扶著柱子臉色發白,看樣子方才那三千三百斤的金鈴對他來說是個大負擔,到這會兒還累得說不出話。

     扶蒼上前將寶劍雙手遞上:“太堯師兄,多謝寶劍。”

     太堯重重喘了几口氣,這才接過寶劍,卻沒有放回腰間,反而抽出細細看了几眼,忽而抬頭笑道:“此劍名為純鈞,乃是尊貴無雙之寶劍,上父幼年時,親自捧炭鑄造而成。昔年我體弱多病,上父將此劍贈我,只可惜至今我依舊不通劍之道,浪費了它的無雙勇決。我見扶蒼師弟神勇果敢,乃是用劍的聖者,此劍在你手中也是喜悅無限,我便將它正式贈予你罷。”

     扶蒼不由愕然:“既然是天帝贈予太堯師兄的,我又怎可接受?何況我從不佩劍,于劍道也只知皮毛,太堯師兄謬贊了。”

     太堯干咳兩聲:“這個嘛……你已經用它削了飛廉神君的頭發……”

     扶蒼思忖片刻才回過味來,登時啼笑皆非,這位大師兄明擺著是個不想惹絲毫麻煩的天神,他身份特殊,更是不能與諸神起一丁點糾紛,自己拿純鈞削了飛廉神君的頭發,便是與飛廉結下仇怨,他若是再把純鈞收回,保不准哪天就被飛廉神君看到了,到時他必然難做。

     扶蒼接過純鈞,低聲道:“太堯師兄與先生頗有几分相似。”

     太堯卻搖了搖頭:“非也,我只是跟隨先生時日長一些。其實,莫看先生對小師妹唉聲嘆氣,他心里必然有十分歡喜,小師妹與先生才真正是一路。”

     扶蒼長眉微挑:“何以見得?”

     太堯說道:“但凡這些絕頂聰明的,都不怎麼聽話,我看扶蒼師弟你也是其中之一。”

     扶蒼垂頭淡道:“我不過是‘弟子愚魯’中的之一而已。”

     太堯搖了搖頭,嘆道:“這里可沒有弟子敢去削飛廉神君的頭發,也沒有法子護得小師妹在飛廉神君追擊之下的周全。唉,以后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古庭他們都是些死腦筋,哪里是小師妹的對手……罷了,你去吧,我須得好好歇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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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晨曦祕語

      往常白澤帝君收了新弟子,三百院里總會持續數天的歡聲笑語,講究仁雅度的弟子們絕不會讓新來的同僚感到孤單與不適應。

     這次帝君連著收了兩名弟子,頭一天來就出了大事,一個膽大包天惹怒飛廉神君,讓他一路從望舒宮追到明性殿。另一個更是無視禮法,當眾將飛廉神君的頭發削了大半。

     此等叛逆亂來的行徑,諸弟子聞所未聞,故而三百院靜悄悄地度過了亂七八糟的第一天。

     玄乙這一夜卻睡得極好,殿外惱人的風聲似乎也再沒有干擾到她,黑甜一覺醒來,天還未亮,正快到點卯敲鐘時。

     她躺在冰床上凝神想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起身,披衣推開了殿門。

     沿著開滿紫陽花的小路,走不到一刻,便是鐘樓。清晨的涼風吹得玄乙很是愜意,抬袖捂住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然后她就看見鐘樓下又站了個人影。

     難不成那青陽氏的少夷師兄還真的願意替她每日敲鐘?

     玄乙踱過薄霧,卻見鐘樓下開滿鮮花的草地上安置了一方纖云華毯,毯上放了一只精美的茶盤,青玉的茶壺內一定是海沙茶,她都聞到香氣了。另有小巧而華貴的食盒數枚,一一排開,像花瓣似的堆在纖云華毯上,里面五顏六色全是看著十分精致的點心。

     她突然感到一陣氣憤,什麼家伙,天還沒亮就吃得這麼好!

     “小師妹?怎麼是你?”

     纖云毯上傳來一個詫異的女聲,玄乙萬分不舍地把目光從點心上撤回來,便見毯上端立一個圓臉美人,好像是刻意打扮過,身上的天衣墜滿了星屑,鬢旁簪了一朵新鮮的芍藥,正是赤帝的小公主延霞。

     因見來的人不是少夷而是玄乙,延霞的臉色看起來便不大好,她勉強行了問候,四處看了看,又問:“小師妹來這里做什麼?難道、難道你也是來找少夷……”

     “點卯敲鐘。”玄乙簡潔明了地解釋自己的目的。

     延霞不禁變色:“可敲鐘一直是少夷的差事,誰叫你來的?”

     “先生。”玄乙繼續簡潔。

     延霞跺了跺腳:“你回去吧,少夷會來的!敲鐘一直是他的事!”

     玄乙抬頭看了看天色:“我猜他今天是不會來了。”

     延霞還在死撐:“他一定會來的。”

     玄乙奇道:“莫非師姐和少夷師兄約好了在這里見面?”

     延霞面上一紅,可是很快又一黯,低聲道:“沒約好,昨天夫蘿師姐和他被先生遣出門辦事,很晚才回來,我去丹鳳院找他,可我看到夫蘿師姐還在……我就在這里等他好了。”

     玄乙點點頭:“好,你等罷。”

     她施施然上了鐘樓,待卯時正點將鐘敲響,再施施然下了鐘樓,果然延霞呆若木雞地還站在那邊。

     “師姐,我先告辭了。”

     玄乙最后再用眼品嘗了一下茶點,正欲離開,忽聽延霞在后面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只得停下腳步,有些為難地看著面前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的美人兒,她要安慰她嗎?如果安慰了,她會請她吃茶點喝海沙茶嗎?

     “讓你看笑話了……”延霞使勁用袖子擦淚,卻越擦越多。

     玄乙搖了搖頭:“愛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有什麼可笑話師姐的。”

     說著她慢悠悠跨上纖云毯,端庄地在茶盤前坐了下來,倒了兩杯茶,端起一杯恭敬地遞到延霞面前:“師姐喝杯茶吃些茶點靜靜心。”

     延霞只顧著拭淚:“我不想吃,沒胃口,你吃吧。”

     恭敬不如從命。

     玄乙先把桃花百果糕小心翼翼地捻起,細細欣賞一番,這才放入口中——香而不澀,甜而不膩,好糕好糕。就是這海沙茶配的不大對,太厚重了,須得西海的華光飛景茶才好。

     延霞孤零零地大哭半晌,沒等到她的安慰,她也終于有點哭不下去,抹著眼淚猶帶鼻音地開口:“小師妹,你、你覺得少夷怎麼樣?他是不是一點都沒把我放心上?”

     玄乙想了想:“少夷師兄不知道你在這里等他,敲鐘也不再是他的差事,師姐的說法有些偏頗。”

     延霞的面色終于好看了一些,低頭思忖半日,又道:“那你覺得古庭師兄怎麼樣?”

     玄乙有些奇怪:“你問我這些做什麼?”

     延霞咬著嘴唇,低聲道:“我問你,如果一個神女已經訂了婚約,卻又總是和別的神君言談曖昧,霸占他,不給旁人接近,你覺得她如何?”

     玄乙悟了:“哦,你是說夫蘿師姐?”

     延霞吃了一驚:“你也知道?你竟然看出來了?”

     玄乙笑了笑:“你說訂了婚約,先生座下弟子有婚約的神女只有夫蘿師姐,莫非你是說其他神女?那我可不認識了。”

     延霞又開始咬嘴唇,半晌方道:“不、不錯!我說的就是她!她明明和古庭師兄有婚約在身,卻還總是霸占少夷,不給他跟其他神女說話親近!你不覺得這很過分麼!”

     玄乙奇道:“你們相處的時日可比我長多了,她是怎樣的性子,你應當早就知道,為何今天要來找我說?”

     延霞目中淚光盈盈,輕聲說:“少夷喜歡的人是她,我就想著,反正夫蘿師姐總要嫁給古庭師兄的,我一直留在少夷身邊,他終有一天會覺得我好。可前天少夷才跟我親近了一會兒,她就氣了,昨天晚上我去丹鳳院找少夷,她一直留著不肯走,還擺冷臉給我看。小師妹,你不覺得她這樣太過分嗎?”

     玄乙咽下最后一粒茶點,再痛喝一口海沙茶,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這才開口:“不覺得。”

     延霞急了:“你的身世我也聽說過,你不是應當對這種事最厭惡的嗎?!”

     玄乙淡道:“不知我的身世有什麼讓延霞師姐產生了誤會,男歡女愛,各施手段再正常不過。夫蘿師姐手段高明,有婚約在身都可以讓少夷師兄欲罷不能,你因為自己手段不如她厲害,便在背后說她壞話,這樣又有何用?”

     延霞萬萬料不到她竟說出如此誅心之語,哽了半日,終于忍不住又嚶一聲大哭起來。

     玄乙起身優雅行禮:“多謝師姐的好茶與好點心,來日我一定還禮。告辭。”

     延霞哭得哽咽難言:“你們都向著她!”

     玄乙嘆了一聲:“師姐,你不覺得少夷師兄想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麼?”

     “少夷喜歡的是夫蘿師姐……”延霞斷斷續續地說,“可夫蘿師姐和他不可能啊!”

     是麼?她怎麼不覺得那青陽氏的神君是如此痴情之神。

     玄乙看著她珠淚滿面的模樣,柔聲道:“師姐在這里哭也是于事無補,我聽說男女之情猶如戰場,各施本領相互交鋒才對。師姐如此美貌,又無婚約束縛,何必顧影自憐?”

     延霞呆了半晌,目中忽然射出奇異的光彩來,低聲道:“不錯,你說得對!我怎會輸給她!我當然有法子炮制她!”

     好像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玄乙看著她決絕的背影,袖子捂著嘴打出一個優雅的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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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腳踏兩船

     辰時正,弟子們紛紛集中在合德殿前,玄乙心中有些記掛延霞,在人群中張望了片刻,忽覺有個人影靠近自己,跟著甜蜜而溫柔的聲音響起:“小泥鰍,今日我起遲了,沒顧得上敲鐘,你莫要怪我。”

     玄乙有些好笑,扭頭看著對面服飾風騷華貴的青陽氏少夷神君,他滿臉歉意,看上去無比真切。

     “少夷師兄多慮了。”她悠然開口,“我聽說師兄昨日也是出門替先生辦事,回來極晚,故而決定不麻煩師兄。以后每日敲鐘,還是讓我來吧。”

     少夷頓了頓,笑道:“你聽誰說的?”

     玄乙道:“今早我在鐘樓下遇到了延霞師姐,她告訴我的。”

     少夷眨眨眼睛,笑得甜絲絲:“她一定很傷心罷?”

     玄乙嘆道:“是啊,她哭了好久,好在海沙茶和那些茶點沒浪費。”

     少夷懊惱道:“哎呀,她還准備了海沙茶和茶點?可惜可惜,竟便宜了你這小泥鰍!快告訴我,延霞准備了什麼茶點?可有桃花百果糕?”

     “有。”玄乙掰著手指如數家珍,“還有涼玉青果蜜糕,桂花千頁糕,十景藤蘿餅……”

     少夷氣得再也聽不下去,怒道:“不許再炫耀了!延霞小丫頭在哪里?我得找她好好算賬!”

     他四處張望一圈,合德殿前只有十三名弟子,延霞竟不在,他不由奇道:“她還沒起麼?”

     大概在策划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吧?玄乙充滿期待。

     “小泥鰍,”少夷慢悠悠喚她,狹長的鳳目似笑非笑凝視她,“你早上跟延霞說了什麼?”

     玄乙道:“我鼓勵師姐勇敢追求少夷師兄。”

     少夷扶了扶她的披帛,柔聲道:“難為你,這樣想著師兄。”

     玄乙握住他的袖子,仰頭輕笑:“少夷師兄要怎麼感謝我?”

     他不說話,只是笑,她也笑吟吟地望著他,今日她穿了一件珊瑚色的長裙,掛著新雪白的絲質披帛,長發依舊只用金環點綴,身上亦無別的飾物,細碎的陽光點點灑下,顯得亭亭玉立,容色纖嫩。

     少夷笑意更深:“等你再長大些,說不定比夫蘿還美。”

     玄乙秋波流轉,緩緩道:“現在難道就不美?”

     他忍俊不禁:“狂妄自大,現在還差著遠。”

     玄乙悠然道:“少夷師兄的眼光太古舊,須得改改啦。”

     他又是啼笑皆非:“我真說不過你,罷了,我去找延霞。先生來了若問,便告訴他我們馬上到。”

     玄乙搖著手親切地目送他離開,一轉身,卻覺有一雙眼盯著自己。她回望,便對上夫蘿公主淡漠的視線。上回見她是在明性殿,祥光刺眼,沒怎麼看仔細,如今青天白日再見,果然是個絕代美人,身高腿長,膚色如雪。

     她正立在古庭身邊,玄乙瞇著眼看了一會兒,難免有點感慨,怎麼看那死板的古庭師兄都配不上她,倘若旁邊的人換成少夷或者扶蒼,就順眼多了。

     因見夫蘿公主的視線始終停在自己身上,玄乙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卻只微微頷首,跟著便移開了視線。

     這樣冷若冰霜,可跟昨天清晨她見著的那妖嬈風情的神女不大像啊。對了,她是屠香山蛇皇的公主,說起來,齊南好像以前有次閑談說起過,屠香山的蛇皇美艷無匹,裙下之臣數不勝數,光服侍她的面首便有近百,在神界可謂鼎鼎大名。

     如此一想,夫蘿公主風流多情好像也是非常正常的事。

     *

     眼看辰時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白澤帝君還沒有來的跡象,這種情況十分少見,弟子們不由議論紛紛。沒一會兒,太堯和古庭兩位最得意弟子便決定前往芳馨院找人。

     玄乙正站在路邊盯著自己袖口上花紋發呆,一個人影忽地籠罩住自己,抬頭一看,果然是夫蘿公主,古庭一走,她就來找她了。這位蛇皇的公主身量修長,足足比玄乙高了一頭,往對面一站就把陽光擋了個嚴嚴實實。

     “夫蘿師姐。”玄乙站直了,優雅行禮。

     夫蘿盯著她看了半日,緩緩開口:“玄乙公主,我有一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師姐請說。”

     夫蘿淡道:“公主年紀還小,素日又聽聞公主從未離開過鐘山,只怕于外事所知甚少。那些神君與公主說笑,卻未必便是喜歡公主,我等做弟子的,跟隨先生修習天然之道才是正道,公主初來乍到,還請謹慎言行。”

     玄乙愕然:“夫蘿師姐的話很是深奧,我不大明白。”

     夫蘿又看了她一會兒,方道:“少夷脾氣溫和,與誰都可以說說笑笑。扶蒼寡言,更是個重禮之神,忍讓你不過因為同僚一場,你莫要誤會。”

     玄乙偏頭想了想,了然道:“師姐的意思是,怕我像師姐你一樣,同時與古庭師兄和少夷師兄糾纏不清嗎?”

     夫蘿遽然變色:“你說什麼?”

     “說真的,”玄乙微微一笑,“我對師姐從心底感到欽佩,不知何時我才能像夫蘿師姐這樣厲害,少夷師兄和扶蒼師兄怎麼都不肯上鉤,我還想找師姐討教祕方呢。”

     “你!”

     夫蘿正欲發作,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是延霞拽著少夷的袖子,一路急急跑了回來。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什麼別的緣故,延霞臉上布滿紅暈,唇角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我來遲了。”她小聲說著,一面四處張望,“先生還沒來嗎?”

     夫蘿忍氣開口:“延霞昨晚沒睡好麼?眼睛紅紅的。”

     延霞不說話,低頭朝少夷身上靠了靠。

     夫蘿面色更加難看,冷冷瞥了一眼少夷,轉身便走。

     少夷苦笑了起來:“夫蘿師姐竟然瞪我。”

     延霞垂頭輕道:“你、你叫她什麼?師姐?你……該不會也要叫我師姐罷?”

     少夷將她被風吹得翹起的額發撫平,卻沒有回答,只淺淺一笑。

     延霞痴痴看著他,目中隱隱有淚水泛起,她極輕地喚他一聲:“少夷,我……”

     便在此時,小路上氣喘吁吁地跑來三四個引路仙童,個個手里捧著許多厚厚的冊子,太堯和古庭跟在后面,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先生說……咳,先生最近身體違和,三個月之后再開始授課,這些冊子叫我們拿回去自己看。”

     太堯一面說,一面將仙童們手里的冊子一一分發。玄乙接在手里隨意翻了翻,里面寫的都是些五行陰陽總論,神職分布之類的枯燥玩意。

     看樣子白澤帝君還在心疼那十萬缺一枚金鈴,顯然他從沒吃過這種虧,連課都沒心思上了,一下就放三個月的假,果然大手筆。

     無論如何,不聽課總是叫這些年輕的神族們興奮的,立即有神君提議:“南花園里的芍藥花前日出了花苞,這兩日想必應當長開了,不如帶上几壇羅浮春美酒賞花去?”

     馬上便有無數聲音附和:“好主意!不過羅浮春太淡,南花園春景濃麗,應當配無上常融酒!”

     延霞興致勃勃地拽著少夷的袖子,連聲道:“好啊好啊!我負責茶點!少夷,我們一起!玄乙師妹,你也一起罷!”

     那個燭陰氏公主也要來?!眾弟子紛紛怒視,他們可沒忘記,這公主上回譏諷他們是先生的狗。

     玄乙在一片怒意滔天的視線中平靜點頭:“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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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3:38
第二十二章 石破天驚

     結果喊人的延霞一進南花園就不見人影了,說好的茶點更是全然沒看見。

     玄乙沿著和歌湖畔的碧玉回廊慢悠悠走了一圈,弟子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湖畔周圍,有的飲酒,有的彈琴吹簫,有的高談闊論笑聲沖天——就是沒見到延霞。

     好奇怪,不但沒見延霞,連少夷和夫蘿都不見蹤影。

     玄乙沿著狹窄的碎石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著,南花園她是第一次來,雖然比不上自家紫府里的奢侈廣闊,倒也精致小巧,小路曲曲折折,道旁時而種了紫陽花,時而是姹紫嫣紅的各種花樹,花枝繚亂橫斜,花朵墜滿枝頭,別有一番風情。

     玄乙摘了一枝梨花,一面把玩,一面繼續沿著碎石小路慢悠悠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忽見前面一座小涼亭中,一直沒找到的延霞正倚在柱子上抹眼淚。

     她又在哭,她怎麼就有那麼多眼淚呢?要不要安慰她?玄乙朝她身后仔細看了看,涼亭內空蕩蕩的,沒見茶點。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算了,還是裝沒看見罷。

     玄乙把臉別到一旁,欣賞路邊綻放似火的桃花,誰知延霞遠遠望見她,竟一聲不吭地跑了。

     也不知這位小師姐究竟想出什麼不得了的報復法子沒有。

     玄乙拈著梨花一路出了碎石小道,回到和歌湖畔,弟子們還一個沒走,不知誰帶了無上常融酒,弄得整個和歌湖上都泛濫著一股極烈的酒香。

     她自小就不喜歡酒味,當下尋了個上風處,卻見太堯扶蒼古庭芷兮四個圍著石桌正在聊天,桌上放了一壺茶,几盒點心,風一吹,香氣怪誘人的。

     清晨延霞給她吃的那些糕點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她情不自禁湊過去,直直盯著那几盒點心,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芷兮正說著往昔先生授課的趣事,才說到興頭上,這小魔頭就來了,她不高興地沉下臉,閉嘴不語。

     太堯見玄乙兩眼直冒綠光,只得客氣詢問:“小師妹,要不要坐下喝杯茶吃些點心?”

     “好。”

     玄乙答應得無比干脆,袖子一揮,一只冰凳便落在了草地上,硬生生插入古庭和扶蒼之間,再捏出一枚冰茶杯,優雅地倒上七分滿,輕啜一口,緩緩吁了口氣:“有點苦。”

     白吃白喝還挑三揀四!古庭和芷兮朝她怒目而視。

     玄乙仔細打量著石桌上的點心,唉,和早上延霞准備的那些差遠了,她勉為其難挑了塊綠豆涼糕,輕輕咬一口,忽然問道:“古庭師兄,夫蘿師姐怎麼不在了?”

     古庭沒半分好臉色:“你問她做什麼?”

     玄乙隨意道:“是延霞師姐叫我來的,可我找不到她,少夷師兄也不見了。”

     古庭越發沒好氣:“這和夫蘿有什麼關系?”

     玄乙吞下綠豆涼糕,又喝了一口茶:“沒什麼關系呀,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好熱鬧的樣子,繼續說,別在意我。”

     你在這里杵著誰還願意閑聊?!芷兮十分傲氣地把頭扭過去裝沒聽見。

     太堯左右看看,他們一個都不肯說話。沒辦法,玄乙是他叫過來的,他不得不打這個圓場,笑道:“我倒是有個有關先生的趣事,昔年他微醺時說給我聽,怕是你們都不知道。”

     他故意停了一下,打量他們几個的臉色,果然古庭和芷兮已經把耳朵豎起來,玄乙和扶蒼,一個到處亂看,一個心不在焉……唉,不管他們倆了。

     “你們知道極西之地有離恨海,當年因為兩位帝君在那里一戰,如今已成禁地。其實原本那地方據說風景秀美,同三生石畔一樣,曾是愛侶們最常去的勝地。先生年輕時曾發下宏願,誓要將離恨海恢復原狀……”

     玄乙低頭苛刻地挑選石桌上的茶點,總沒一個能看上眼,忽然瞥見扶蒼面前的食盒中有一粒黃金栗蓉糕,她便伸手去拿,冷不丁一只修長的手比她更快,將食盒拉遠了些。

     “先生在離恨海附近耗了一萬年,其內幽深冰寒,漆黑不能視物,更因此滋生了無數魔物,他待了一萬年,便殺了一萬年的魔物,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殺不盡,最后只能黯然離開……”

     玄乙把冰凳朝扶蒼那邊挪了挪,再伸手去拿,食盒又被他拽遠了。她極其不滿地抬頭瞪他,扶蒼卻慢慢抓起蓋子,將食盒蓋住。

     “先生不得不放棄宏願,同時也放棄向當時的飛廉神君討要頭發的行徑。原來當年他與上一代飛廉神君打了個賭,他若能將離恨海恢復原狀,飛廉神君便將頭發全削下送他,可惜宏願難圓,頭發自然也沒戲了。先生到今日還對飛廉神君的頭發念念不忘,便是因為昔年的這場打賭……”

     太堯假裝沒見到旁邊爭奪茶點的明爭暗斗,正准備繼續說,忽聽玄乙氣急控訴:“你連茶水也要獨吞!”

     太堯別過腦袋長嘆一聲,不要理他,他現在只想安靜一下……

     芷兮眉頭緊皺,這玄乙公主真是個毒瘤,跟她湊近了,連扶蒼都變得這麼荒唐。

     她低咳一聲,起身冷冷望著玄乙,道:“玄乙公主,請你不要破壞我們飲茶賞景的雅興。”

     玄乙用大受打擊的眼神望著她:“扶蒼師兄把點心和茶水都霸占了,芷兮師姐怎麼不說他?”

     芷兮深深吸了一口氣,若論公正嚴明,眾弟子中她撥得頭籌,這一點她一向引以為傲,並且嚴于律己,不過這個優點自從遇到玄乙公主就像碰見烈日的雪花,消失的無影無蹤。

     冷靜,冷靜,她絕不可亂發脾氣。

     “扶蒼師弟是我們的同僚,而我還沒有認同玄乙公主是同僚。”芷兮嚴肅地開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對公主的言行舉止不敢苟同,為免兩邊都不愉快,公主何不移步他處?”

     玄乙燦然一笑:“沒關系,我不介意。”

     芷兮簡直拿她這忽冷忽熱的性子毫無辦法,愣了半日,只得又坐回去。

     回廊周圍的弟子們突然傳來陣陣喧囂,原來是和歌湖上不知何時彌漫起一片朦朧的薄霧,而薄霧中此刻正有兩個十分熟悉的身影緩緩浮現。

     “那是夫蘿和少夷?”

     “他們怎麼在湖里?”

     “不……這似乎是個幻像朮法……誰弄的?”

     圍觀弟子們議論紛紛,更有好事者頻頻回頭偷窺古庭——湖中呈現的兩個人影靠得未免近了些,姿態未免曖昧了些,總覺得十分可疑。

     ……這就是延霞想出來的炮制法子?玄乙被茶水嗆了一下,急忙用袖子捂住嘴。

     古庭回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急急起身走向湖畔,聲音從沒這麼嚴厲過:“誰弄的云霧幻像朮法?!如此毀壞神女的名譽,其心可誅!”

     弟子們紛紛搖頭以示清白,古庭面色鐵青,揚手便要將這道朮法撤去,冷不防湖中的人影動了一下,夫蘿挽住少夷的袖子,目光盈盈如水,低聲道:“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

     還有聲音的!弟子們嗡地一聲又開始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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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此心狂亂

     少夷神色從容而溫和,柔聲道:“夫蘿師姐此話何解?”

     夫蘿的眼神更加幽怨:“你叫我師姐?你什麼時候這樣叫過我?是不是延霞和你埋怨了什麼,你竟偏著她?”

     少夷微微一笑:“怎麼又和延霞扯上關系了?”

     “那我問你,今天早上你和延霞做了什麼?你昨天夜里又答應過我什麼?你、你只是說好聽話騙我麼?還有那個燭陰氏的公主,你往日在我與延霞之間徘徊也罷,如今新來一個,你又要故技重施,去招惹她嗎?”

     玄乙正偷偷從扶蒼面前的食盒里搶糕點,忽然聽見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愣住,伸出去的手被扶蒼不輕不重地在手背上彈了一下,她哎喲一聲,抬頭怒視。

     扶蒼卻沒有搭理她,只偏過身體,靜靜望著湖面上的幻像。

     玄乙到底搶過了茶壺,將杯中茶添滿,輕啜一小口,低聲道:“古庭師兄看著好生氣的樣子,你不是他的好友嗎?不去勸勸他?”

     扶蒼沒回頭:“你湊過來賴著不走不正是為了看戲?正如你期盼的。”

     要不她怎麼就討厭這個神君,老把她往壞了想。

     “是我叫夫蘿師姐三心二意的嗎?”

     “你在鐘樓下吃了延霞那麼多茶點,這就是你的回報?”

     玄乙貨真價實地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扶蒼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被先生吩咐敲鐘的,並不是你一個。”

     “你躲在暗處偷窺?”玄乙嫌棄地皺起眉頭,“陰險狡詐。”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他面上並沒有冰冷的怒意,反倒若有所思般打量她。她漆黑蓬松的發上,點綴的金環閃閃發光,蒼白猶如玉瓷的臉頰,永遠平靜的眼神,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從那雙眼里迸發出來的,是嘲諷還是善意。

     扶蒼微微瞇起雙眼:“這四個字更適合你。”

     玄乙微微一笑:“正巧我最近變了,正喜歡陰險狡詐的莽夫,扶蒼師兄,我沒看錯,我們果然是天生一對。”

     她朝他丟秋波媚眼,他立即扭過頭無視之。

     *

     湖面上的對話仍在繼續,現在已經進行到夫蘿進一步,少夷退一步的情況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要躲著我?昨天還好好的,為什麼今天全變了?!”

     夫蘿失控地拽住他的袖子,整個身體几乎要貼在他身上。

     少夷輕輕嘆了一口氣,為難又憐愛地望著她,白皙的指尖輕輕划過她美艷的臉龐,托起她的下巴:“師姐,你太霸道了,真叫我吃不消。”

     夫蘿雙目含淚,咬著唇道:“你認識我又不是第一天,你早知我如此霸道,我就是不喜歡看著你和其他神女親近說笑!你難道不喜歡我了麼?”

     少夷淺淺笑道:“師姐姿容嬌媚,我很喜歡,不過師姐的霸道,卻叫我有些不敢喜歡。師姐偶爾在我面前哭一哭,我喜歡得緊,天天哭,我便不喜歡了;師姐偶爾吃點小醋,我也喜歡,天天吃,我便厭了。”

     他替她溫柔拭去腮邊淚珠,甜蜜的聲音里滿是體貼柔情:“咱們兩個在一處,還是快活過的,只是這天我給你的,你再不能滿足,我也給不了更多。師姐何須煩惱,你與古庭師兄有婚約在身,古庭師兄一派浩然正氣,光明磊落,正是絕佳的良配。”

     夫蘿目中滿是淚水,淒聲道:“我早和你說過,我與古庭的婚約身不由己,我雖然敬他重他,卻並無情愛,我……我的心一直在你這里!你是知道的!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哇……說得好直白……弟子們雪亮的目光再一次匯聚在古庭身上,總感覺他頭頂的金冠看上去綠油油的。

     少夷說了什麼,再也沒人能聽見,云霧幻像被古庭一把打散,他的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發綠,一會兒又漲紅,身體也漸漸開始劇烈顫抖,他忽地大吼一聲,厲聲道:“是誰?!我不信!是誰?!誰這樣狠毒?!”

     芷兮終于回過神來,急忙上前安撫:“古庭師弟,你冷靜些!我們都知道是假的!夫蘿怎可能做這種事?”

     一面安撫一面回頭急叫:“太堯師兄!扶蒼師弟!快來扶住古庭師弟!叫他冷靜一下!”

     太堯和扶蒼早已上前將古庭架住,他已然抖得無法站立,面色如雪,顫抖的嘴唇里只是重復:“我不信!我不信!是假的!”

     諸弟子與他相處多年,知道他對夫蘿的情深與專注,此番湖面幻像,無論是真是假,給他的打擊都是滅頂的,更何況,花皇姚氏是如此在乎臉面與尊嚴的神族。

     太堯只得嘆息道:“這不過是個充滿惡意的惡作劇,古庭,你何必當真?”

     芷兮怒道:“是誰這樣心腸毒辣,竟連古庭師弟這般的君子也要陷害?!”

     這個嘛……和古庭鬧別扭的,好像只有那位燭陰氏公主了吧?諸弟子的目光有意無意往玄乙身上湊,說起來,這位公主正是大大的狡猾陰險,能做出這種事倒也不足為奇。

     面對眾多質疑的目光,燭陰氏的小公主像是完全沒注意,兩只眼盯著和歌湖,一付意猶未盡的模樣。

     這樣看,要說事情不是她做的,大家都不信。

     后方突然響起延霞清脆卻令人心碎的聲音:“……這是真的嗎?少夷和夫蘿師姐?”

     哎呀,延霞出現了。

     玄乙扭過頭看她,這圓臉的嬌美小公主此刻又是滿面珠淚,悲痛欲絕,一面低聲道:“我剛知道……怪不得少夷他……夫蘿師姐怎能這樣?”

     芷兮急道:“延霞!這是假的!不知是誰存心惡作劇!你怎麼能相信?”

     延霞緩緩拭淚,輕道:“昨天晚上我去找少夷,卻碰見了夫蘿師姐,她還怪我那麼晚了不懂避嫌……我本以為她是因為先生交代的事才去找他,沒想到……”

     她這番話說的輕巧卻狠毒,與印象中直率單純的赤帝小公主大相徑庭,芷兮再也聽不下去,皺眉道:“延霞!你說的是什麼話!”

     一旁為太堯和扶蒼攙扶的古庭忽然動了,摔開他二人的手,在眾弟子的驚呼聲中,一步步走向石桌,血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玄乙,半晌方開口,聲音沙啞:“為什麼要這麼做?”

     玄乙神色平靜,坦然回望,輕聲道:“古庭師兄為什麼認定是我做的?”

     “只有你會做這種事!”古庭第一次有種恨之入骨的暴烈情緒,他沒有忘記因為飛廉神君,她甚至譏諷弟子們是狗的事,“你只是想破壞這里的一切!”

     看到弟子們變得互相不信任,甚至背地里滋生出各種陰暗的壞心眼,她才會開心!這狠毒的燭陰氏公主,就是見不得世間的秩序和光明,把他視為美好的一切都砸碎在他眼前!

     “古庭師弟!”芷兮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尚未有証據說明此乃玄乙公主所為,此話甚是偏頗!”

     古庭血紅的雙眼落在芷兮身上。

     “你幫誰說話?”他冷冰冰地問,“你成了她那邊的?”

     芷兮不由一怔,粉面漲得通紅:“我只站在道義這邊!玄乙公主我雖然不喜,但我也絕不會無緣無故誣陷她!你現在情緒激動,說話有失公允。倘若最后証明此事非她所為,你要如何?!”

     話未說完,古庭便狠狠將她推開,嘶聲道:“只有她會做這種事!”

     “古庭師兄,”玄乙緩緩開口,“你覺得先生座下除了我之外的弟子們都是光明磊落,講究仁雅度的君子,所以你認為,如果這件事是我做的才合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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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4:07
第二十四章 此境虛幻

      “我說了,你就是想破壞這一切!”古庭怒吼,“你這樣狠毒,不怕遭天譴嗎?!”

     “不怕。”玄乙輕輕一笑,“因為不是我做的。古庭師兄,這樣就不好了,你們都比我大那麼多,在先生座下聆聽教誨的時間也比我長那麼多,冤有頭債有主不知道嗎?遷怒旁人可有負先生的教導,你的仁雅度呢?”

     “你……”古庭按捺不住,神力激蕩,几乎要將她那片隱含譏誚的冰冷目光用朮法打穿。

     不行,這樣下去遲早出大事。

     太堯皺眉低聲吩咐:“芷兮你去把小師妹帶走,扶蒼,古庭若是動手你馬上阻止。”

     芷兮立即上前,將玄乙擋在身后,皺眉盯著古庭,沉聲道:“古庭師弟,請冷靜點!下界凡人都知道空口白牙說人犯罪乃是毀謗,何況你我上界之神。”

     她扶握玄乙的肩膀,便要將她帶離南花園,誰知這燭陰氏的公主抓住她的手,嬌聲軟語:“師姐,我還沒看完呢。”

     芷兮氣壞了,她腦子里成天到底想的是什麼東西?!

     “古庭?”

     夫蘿的聲音驟然從湖畔響起,諸神的目光刷啦啦齊齊落在她身上。她顯然毫不知情,一面茫然四顧,一面款款而來,驚疑不定地打量眼前劍拔弩張的局面,又對上古庭血紅的雙眼,低聲道:“……你怎麼了?”

     古庭眼怔怔看著她,她腰帶上系的白色君影草飾物,是他之前親手做了送她的,共有十八朵,現在只剩不到一半了。

     對了,他親眼看到的,她和少夷爭執哀求,那些白色的花朵碎成一片片,從她裙擺上滑落下來,就像下雪一樣。

     他忽地慘然一笑,退了兩步:“你方才去哪兒了?”

     夫蘿愣了一下:“我……我找少夷聊了一下昨天先生交代的事。”

     “少夷?”古庭的笑聲越來越大,“你方才和少夷在一起?”

     夫蘿抿起嘴唇,警惕又不安地望著四周,先望見延霞滿面珠淚,她心里就沉了沉,再望見芷兮太堯他們回避的目光,眾弟子看好戲的目光,還有玄乙近乎嘲笑的目光,她的一顆心頓時落了下去。

     “是玄乙公主和你說了什麼?”夫蘿竭力維持平靜,“古庭,我們定下婚約的時間都比認識這公主的時間要長,你信她的挑撥離間,卻不信我?我與少夷清清白白,往來磊落,我問心無愧。”

     古庭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不認識一般。

     “沒有人說你與少夷如何。”他聲音極低,“不要告訴我,是你猜中的。”

     夫蘿愣了一瞬,眼眶中淚水翻涌,委屈至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真的對我有疑心?我們自定下婚約后便一直在一處,我是什麼樣的性子,你難道不知道?”

     古庭淒然點頭:“不錯,我太過信任這里,先生教導我們仁雅度,我便一廂情願把這里每個弟子都當成君子,把你當做知己至誠佳偶,想不到最蠢的是我……夫蘿,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和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不想再和你解釋,清者自清!”

     古庭面色蒼白,緩緩搖頭:“……看在我待你不薄的份上,告訴我實話。”

     夫蘿以袖覆面,一字不答,轉身便要走,在后面一直沒出聲的延霞突然說道:“夫蘿師姐,方才你和少夷的一言一行,都被玄乙師妹用云霧幻像朮法投遞到了和歌湖……你、你看在古庭師兄如此傷心的份上,就不能正面回答他嗎?”

     夫蘿放下袖子,面色鐵青地盯著玄乙。

     玄乙低頭笑了笑,不慌不忙開口:“慢來,不要說的好像真是我做的一樣。這樣罷,把先生叫來,讓他老人家看看,到底是誰做的。”

     此話一出,延霞“啊”了一聲,隨后又覺失態,急忙垂下頭,輕道:“這種事……何必驚動先生?又不是什麼體面事……何況他老人家身體違和。”

     玄乙回頭看看她:“背著黑鍋我可不樂意了,再好吃的茶點也不能夠。”

     延霞面色蒼白,緊緊咬住下唇,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何必非要驚動先生?古庭師兄受的刺激還不夠嗎?你一定要再往他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說的沒錯。”玄乙笑吟吟地,“傷口撒鹽這種事,我最愛做了。”

     延霞急得跺腳:“別去!不許去找先生!”

     “為什麼?”玄乙問。

     延霞額上滿是汗珠,卻編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一旁的夫蘿終于看出端倪,厲聲道:“延霞!是你在這里妖言惑眾?!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陷害我?!”

     延霞咬了咬牙,索性把心一橫,冷道:“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夫蘿快步走到她面前,聲音沙啞:“我知道你一心戀慕少夷,他對誰都是這樣一視同仁,你心里不痛快,卻要來陷害我。你我共為弟子數千年,你竟絲毫不顧情誼,罔顧先生教誨,作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延霞急道:“你胡說!你明明和古庭師兄有婚約,卻又勾引少夷!我是喜歡少夷,我和他男未婚女未嫁,我行得正站得直!你呢?!你把古庭師兄置于何地?!”

     看起來她倆要大鬧一場了,玄乙再添上茶,坐回去繼續看熱鬧。

     對面的古庭面如死灰,怔忡良久,四處掃視一圈,延霞與夫蘿正吵得不可開交,除了太堯芷兮和扶蒼,其他那些他視為至交的同僚們正個個用看好戲的眼神看著這一切。

     他忽然長嘆一聲,回身朝玄乙深深一揖。

     “我確實是遷怒,一為背叛,二為美夢破碎。玄乙公主,我竟還要多謝你,讓我看清這一切。”

     語畢,他轉身毫不猶豫離開了南花園。

     弟子們鬧哄哄亂成一團,太堯無奈地望著玄乙,壓低聲音:“小師妹,何必一定弄到這步田地?”

     “什麼意思?”玄乙喝茶反問。

     “我們拜入先生座下,信奉天然之道,恪守教誨,近萬年來同窗情誼深重。你打破這種信任,未免太過殘忍。”

     玄乙錯愕:“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她們不恪守先生教誨,難道這也賴我?我才來了兩天。”

     太堯啞口無言,其實她說的沒錯,本來這明性殿內就是各種暗潮洶涌,如一鍋快燒干的湯,玄乙的到來不過是加了一把鹽,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怪罪她。

     他想過以后明性殿會不安生一陣子,卻沒想到這麼快,情況還這麼壞。

     回身去看延霞和夫蘿,這兩位平日里典雅端庄的神女已經快開始扯頭發撕臉皮了,太堯搖了搖頭,高聲道:“都住手!太難看了!鬧成這般模樣,成何體統!此事我會稟告先生,由他決斷如何處理,都先散了罷!”

     沒熱鬧看了。

     玄乙覺得甚是可惜,依依不舍地賴了一會兒,等那兩個差點打起來的神女都默默離開后,她才起身慢悠悠往回走。

     剛回到冰雪殿,卻見殿前冰椅上坐了一個服飾風騷的神君,正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打量周圍無數白雪堆砌的宮殿與花草樹木。

     似是聽見玄乙回來了,他轉過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小泥鰍,這件事你做的可真不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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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4:22
第二十五章 黯然離去

     看樣子所有人都已經認定是她策划的了。

     玄乙懶得解釋,走過去坐在對面,手腕一轉,又開始專心用白雪捏花兒。

     “這件事少夷師兄做的倒是很漂亮。”誇古庭誇得她都覺肉麻。

     少夷笑了,長長的睫毛交錯,隨后一本正經地提醒她:“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這和她有什麼關系?玄乙漫不經心用指甲勾勒花瓣上的紋路。

     她不說話,少夷也不說話了,懶懶伏在冰桌上,看她慢悠悠將白雪捏成一朵茶花,纖細手指,骨肉婷勻的手掌與手腕,指甲上蔻丹涂得特別清爽漂亮,似火的顏色,襯著白膩膚色,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

     “小泥鰍,”他突然近乎魅惑地輕喚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玄乙盯著手里的雪茶花,淡道:“少夷師兄,你們的年歲都比我大一倍不止,又是年輕神族里面出類拔萃的,難道還不能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麼?一定要找旁人來怪罪,這個道理我卻不明白了。”

     少夷笑瞇瞇地看著她:“我不信。”

     她將多余的殘雪抹去:“兩位師姐為了少夷師兄又哭又鬧,頭上的珠花都掉了,師兄卻來這里找我問罪,你一點也不內疚嗎?”

     他滿面迷惘:“為什麼要內疚?”

     玄乙想了想:“她們都是真心喜歡你,不是有句俗話說,真情最難得麼?”

     少夷嘆了口氣,神色變得溫柔,低聲道:“我也真心喜歡她們,年輕美貌又多情的神女,我最喜歡了。”

     聽起來好像他喜歡的還不止夫蘿和延霞這兩個。

     “可愛的神女那麼多,我怎麼忍心叫其中任何一個失望難過。”少夷支頤淺笑,“時間那麼漫長,總得找些事情叫日子不那麼無聊,我開心,她們也開心,何樂而不為?而倘若在一起不能開心,反而相見如仇敵,倒不如痛痛快快分開為好。”

     玄乙了然:“少夷師兄說的好有道理,原來如此。”

     少夷柔聲道:“你聰明伶俐,我也很喜歡的。”

     玄乙將已有雛形的雪茶花托在掌中舉高細看,一面道:“多謝少夷師兄厚愛。”

     說罷含笑瞥了他一眼,秋波流媚。

     少夷不禁緩緩嘆了口氣:“先生難得放上三個月的長假,一時閑了倒無聊得很。對了,東海龍神的大公主即將五萬歲壽辰,已下了帖子廣邀神族。小泥鰍要不要隨我去東海玩几天?那里一定熱鬧有趣得緊。”

     “是那個傳說艷冠群芳的東海龍神大公主?”

     少夷凝望她:“是否艷冠群芳我不知,但她一定比不上萬龍之尊的燭陰氏公主。”

     玄乙雙眉一挑:“比不上我,我何必要去看?少夷師兄去罷,有什麼有意思的事,回頭別忘了告訴我。”

     少夷終于愣了一下,她居然給他下套。他苦笑起來:“我若是說,比你美貌呢?”

     “那我更不去了。”玄乙嫌雪茶花做得不精致,索性輕輕捏碎,“比我漂亮,我看到會生氣的,不能給自己找不痛快。”

     一肚子壞水的小家伙。

     少夷也不生氣,起身道:“都依你,什麼時候無聊了,什麼時候來找我,師兄替你打發空閑。”

     玄乙搖著手目送他離開,回殿內睡了片刻,才將白澤帝君給的厚冊子翻開,一頁頁讀下來。

     *

     卻說夫蘿與延霞為了少夷大掐一架,古庭頭頂金冠綠油油一片的事情,太堯他們原本是打算壓下去,假作沒發生過的。誰知仙童們多嘴,終究紙里包不住火,被白澤帝君知道了。

     夫蘿延霞二人被帝君責罰一番后,各自遣回家中思過三個月。

     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古庭回到花皇仙島沉寂了五六日后,神界突然爆出一個消息:花皇姚氏與屠香山蛇皇一族解除婚約。

     一時間,諸神嘩然,各種小道八卦消息滿天飛。

     解除婚約這種事雖然並不算罕見,但總能從里面挖出些艷聞來,總歸是男方或者女方出了什麼差池,才會被解除婚約。

     花皇姚氏素來有著清素正直的好名聲,相比之下,屠香山的名聲則不怎麼好聽了,蛇皇自己年輕時的情債都是一把把,如今更有無數面首侍奉的傳聞,夫蘿公主女承母志,似乎也並不令諸神意外。

     無論如何,這樁婚事算是毀了,有小道消息稱,夫蘿公主連夜趕去花皇仙島,在門外徘徊了一天一夜,花皇之子古庭竟也能硬下心腸不予理睬,最終令夫蘿公主黯然離去。

     婚事既毀,屠香山大大丟了面子,連白澤帝君那邊都有些臉上無光。蛇皇寫了一封手函交給帝君,大意是夫蘿資質愚魯,學藝不精云云,把女兒召回屠香山,另尋名師,也免她留在傷心地繼續傷心。

     白澤帝君默默地允了。

     相比較古庭與夫蘿的大動靜,延霞這邊則顯得悄無聲息。

     赤帝嚴苛而護短,女兒哭哭啼啼回到家里,他將情況弄清楚后,思及曾經是念著白澤帝君的鼎鼎大名才將女兒送去,誰知几千年下來,未見她有什麼長足進步,反倒和師兄弟膩膩糊糊,更與同窗鬧出這樣荒唐可笑的事情,一時深覺丟臉,一時又難免懷疑白澤帝君年事已高不認真授課。

     待得知女兒愛慕的對象是九天鳳凰一族青陽氏的少夷神君,赤帝更為不喜了。這位少夷神君年紀輕輕,本事卻不小,尤其喜歡嬉戲花叢,出了名的風流薄情。

     赤帝對這種行徑深惡痛絕,何況如此狡童竟然與女兒列為同窗。他立即嚴令女兒留在家中不得出門,輕描淡寫給白澤帝君寫了封短短的辭學信。

     白澤帝君又默默允了。

     這些消息傳到玄乙耳中的時候,已過了一個多月,還是齊南閑的無聊告訴她的,他老覺得她會闖禍,說的時候難免要試探她。

     “夫蘿公主與延霞公主聽說是為了青陽氏的少夷神君鬧得不可開交……公主也與少夷神君是同窗,相處如何?”

     齊南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明顯了,不管他怎麼恨嫁,少夷神君都絕對不可能!

     玄乙正在一面吃烏梅一面翻先生留給他們的冊子,雖說里面東西很枯燥,但一旦看進去了反而丟不開手。

     “還行吧。”她敷衍了事。

     “那……扶蒼神君呢?”齊南的心提了老高。

     玄乙聽見這名字就把眉頭皺起來了:“干嘛提這個討厭的東西?”

     齊南長吁短嘆:“沒、沒什麼……”

     看樣子,扶蒼神君是徹底沒指望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公主對誰有這麼強烈的反感情緒。可他們又一同拜在白澤帝君座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積怨若是越來越深,那可如何是好?

     說到白澤帝君,齊南又想嘆氣了。

     白澤帝君是多少神族的憧憬,望舒、玄冥帝君、花皇、甚至天帝太子,都師從于他,被他教導過的弟子,几乎個個都是在神界數得上名號的厲害神族,不但出身高貴,諸般作為與事跡更是璀璨光華。

     公主能成為他的弟子,簡直讓齊南驕傲至極。

     可這些日子看下來,比想象中似乎略有不同,他現在的弟子們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風氣?公主已經夠壞了,萬一被帶的更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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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4:36
第二十六章 女之耽兮

      齊南有些不甘心,他總覺得白澤帝君應當還不至于老到昏庸的地步,愛使喚弟子當跑腿的大概也是想叫他們開開眼界,必有其深意。

     忽然瞥見公主手中冊子內夾了一封信,他不由奇道:“這是什麼?”

     “先生布置的功課。”玄乙將信封推給他。

     齊南仔細看了一遍,驚道:“公主!這功課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了!你怎麼不去做?”

     公主心不在焉:“因為看上去很麻煩。”

     白澤帝君不小心在下界烏江邊丟了珍珠串,他自己不找就算了,直拖了兩萬年才叫他們這些弟子下界去找。上回朝飛廉神君要頭發,好歹是在神界,這次居然叫她跑去下界,他真把他們當仆從啊?

     齊南急道:“可……這是功課啊!公主怎能不做?上面不是還寫了,要從蒼生鏡台下界麼?公主此去剛好能開開眼界,體驗下界眾生之態,總好過你天天賴在紫府罷?”

     玄乙索性合上冊子:“齊南,我還能不能愉快的在自己的紫府里看書了?”

     齊南寸步不讓:“公主既然已經做了白澤帝君的弟子,便該恪守弟子規矩,先生的功課怎可懈怠?”

     她都已經惡名在外了,還不做點什麼挽回一下,難道真要一直頂著傲慢無禮的帽子過下去麼?

     這回輪到玄乙嘆氣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執意不去,他也拿她沒辦法,但齊南以后可以為這事絮叨几十年。

     她將嘴里的梅核兒使勁咬碎,帶了滿嘴苦味起身長嘆:“好,我去。”

     誰叫他是齊南呢。

     *

     因著先生交代須得從蒼生鏡台下界,齊南恪守規矩,將小公主送到蒼生殿,臨走還塞了一張地圖給她,仔細交代:“蒼生殿內里道路十分復雜,公主一定按著地圖走,切記切記。”

     與萬神殿這樣宏偉的群殿不同,兩位司命掌管的蒼生殿從外面看像一只巨大的蠶繭,內里滿是纖細而錯綜復雜的小路,即便一抬頭就能見到那座巨大奇妙的蒼生鏡,卻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那里。

     沒長記性的小公主在蒼生殿痛苦的迷路了兩個時辰后,終于淚流滿面地想起了齊南給自己的地圖。

     好不容易登上蒼生鏡台,從這里看,蒼生鏡更是巨大的無與倫比,几乎比一座山還要高,其上諸般色彩浮動,光華瀲灩,下界眾生一切輪回因緣,都在這面鏡子中,由兩位司命看護掌管。

     玄乙正要上前,忽聞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行神官施施然上了水晶台階,見到她,神官們紛紛躬身行禮,一面避讓,一面盡數上了鏡台。

     為首須發皆白的老神官朗聲道:“二位司命何在?吾等乃是赤帝座下神官,今日送小公主下界了卻因緣。”

     赤帝?小公主?玄乙忍不住扭頭多看了几眼,果然望見垂頭為神官們簇擁其中的延霞。她看上去不大好,頹然蒼白,曾經嬌美的圓臉瘦得顴骨都凸出來,兩只眼更是哭得紅腫不堪,還不停有淚水滑落。

     玄乙心中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低低喚了一聲:“延霞師姐。”

     延霞猛地抬頭,一眼望見她,紅腫的眼睛竟是一亮。

     “是你!”她也不知是怨還是恨,“你怎麼在這里?是來看我的笑話麼?”

     玄乙停了一會兒,低聲道:“先生布置了功課,須得下界辦成。”

     延霞奇異地笑了笑:“我要下界了卻因緣,你高興了嗎?”

     玄乙背過手,淡道:“你們一旦犯了錯,便要將罪過推在旁人身上,這樣才會好過?師姐自己做下什麼事,難道是我決定的嗎?”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延霞打斷她的話,“沒錯,是我蠢!可我對少夷是真心實意的!”

     因為用情太專,所以想不出那些花樣百出的手段,她的做法簡直可謂粗暴。

     玄乙看了她半晌,忽然輕道:“少夷師兄如今應當在東海逍遙快活。”

     延霞雙眉緊蹙,狠狠扭過頭去:“我不懂你說什麼!少夷只是不知道罷了!”

     玄乙笑了笑,不再說話。

     延霞隔了一會兒,卻低聲啜泣起來,她這些日子一定每天都在以淚洗面,手絹上淚痕斑斑,早已濕透。

     玄乙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自己的手絹,走過去遞給她:“延霞師姐,不要哭了。”

     延霞沒有反抗,順從地接過她的手絹,顫聲道:“我……之前鬼迷心竅,想把過錯推在你身上……你別怪我……”

     “我沒有怪你。”

     “我聽說了,夫蘿師姐和古庭師兄解除婚約后,她便去東海找少夷,想與他再續前緣,可是……可是少夷沒有答應……他們說,少夷身邊有很多神女……我給他寫了許多信,他一封也沒有回……”

     延霞說到這里,已是哽咽難言。

     “我真的以為他喜歡的是夫蘿師姐……我一直以為……他不是……”她淚如雨下,玄乙的手絹很快也被打濕,“其實,我那天並不想這樣做的……我只是喜歡少夷,我想和他好好的在一塊兒,就我們兩個,他也答應我了……可是后來夫蘿師姐追到南花園,又把少夷叫走了……我一生氣就……我……我都做了什麼……古庭師兄一定不會原諒我……”

     玄乙低頭看著她,默然無語。

     很快,兩位司命從蒼生鏡下現身,大司命切下延霞的一綹長發,少司命自鏡中捻出一截流光溢彩的線,將它與延霞的長發編織在一起。

     “延霞公主,請。”大司命的面容藏在深深的陰影中,聲音低沉,有種全無感情的冰冷。

     延霞將淚拭干,向前走了几步,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眼底帶了一星最微薄的希望,顫聲道:“少夷他……有沒有問過我?”

     玄乙低聲道:“師姐多慮了。”

     延霞眼底那一星脆弱的希望像火花一樣熄滅了,可是很快,她的神情變得無喜無悲,轉身跨入蒼生鏡,淡道:“不錯,果然是我多慮了。”

     她纖細的身影在光華瀲灩中輕輕一晃,便再也看不見。

     玄乙盯著那些流動的色彩看了很久很久,她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想起阿娘滾燙的眼淚一顆顆落在她臉上,一遍遍告訴她:阿乙以后千萬不要輕易愛上誰,前一刻你會覺得甜美無限,但隨后就是連綿不盡的痛苦。唉……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你記著阿娘的話,一生也不要忘記!

     她還想起那些蜿蜒曲折猩紅的血,她捏了無數的花,卻怎麼也蓋不住它們。

     真是不愉快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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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8:14:50
第二十七章 太陽西出

     扶蒼騎在九頭獅背上,將身形藏在云中,來來回回在烏江上方飛了已有整整一個時辰。

     烏江沿岸數千里,從高山到灘地,甚至連一塊顏色奇怪的礁石他都沒放過,可無論他怎樣仔細查找,卻也找不到一丁點古庭失蹤的蛛絲馬跡。

     而一個時辰前,他們還在烏江沿岸尋找先生在兩萬年前丟失的珍珠串。

     這次先生布置的與其說是功課,倒不如說是和以前一樣對弟子們的強求,就像討要飛廉神君的頭發一樣,美其名曰試煉,其實就是給他當跑腿苦力。

     若非古庭因為退婚之事心情不暢,想要下界散心,他根本不會自尋麻煩。

     一個月前他們便從蒼生鏡台下到了凡間,兩個天神,連著尋找一個月,要把烏江翻過來都不是什麼難事,古庭甚至將深深埋在河底的極細小的骨針都拉出來了,卻無論如何也沒找到珍珠串的蹤影。

     還記得當時古庭抱怨了一句,興許是先生記錯了地方,害他們白白做苦力,扶蒼只不過往岸邊的青山飛了一段,再轉過身,古庭已不在原地,徹底消失。

     難道是烏江附近的妖族作祟?這附近應當沒有厲害的上古妖族,零散的小妖誰敢朝神族出手?更奇怪的是,他們兩個天神一個月來把烏江翻了個個兒,竟然也沒把江神驚動,實在太不尋常。

     凡間的七月燥熱不清,扶蒼心中煩躁,跨下九頭獅背,落在烏江之上,放了它去喝水。忽聞遠處一陣裊裊的歌聲順風而來,其聲清婉纏綿,似是一個女子無意吟唱的小曲。

     他抬眼望去,但見四周煙水茫茫,遠處緩緩順著江流漂來一葉蘭舟,舟上坐了一名白衣少女,烏發如瀑,垂于背后,容姿婉妙,清麗難言。她手中執了一朵紅花,裙擺撩起,露出白玉似的雙足戲水玩耍,一面漫啟朱唇,清歌陣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扶蒼靜靜看著蘭舟漂至近前,那白衣少女仰頭發現了他,輕輕一笑,蘭舟穩穩地停在了湍急的江水中。

     “扶蒼神君,有禮了。”她盈盈下拜。

     扶蒼緩緩摩挲九頭獅柔軟的毛發,淡道:“你認得我?”

     白衣少女嬌聲道:“昔年帝女婚宴,扶蒼神君做劍舞一曲,名震八方,即便是下界小神,乃至無數妖族,亦為君傾心,妾身自然是認得的。”

     說罷她收拾裙擺,赤足在舟上走了一步,又拜下身去,道:“烏江江神,見過扶蒼神君。日頭毒辣,凡間濁氣翻滾,不知神君可願前往江神府邸休憩片刻,容妾身奉上香茶一盞?”

     扶蒼垂眼細細打量她,果然她身上白衣乃是江神冕服,手腕上亦系著玲瓏剔透的江神印章,清越纖弱的江神神力自印章內緩緩流動而出。

     “烏江江神,我記得乃是一位蒼髯老者。”他聲音平靜。

     烏江仙子聲音婉轉:“回扶蒼神君的話,祖父年邁,已不堪承擔江神一職,因著上界還未曾下達新的任命書,妾身便斗膽擅自僭越,暫且替代祖父。”

     下界山河土地之神怎有“替代”一說?若無上界神力灌頂,根本無法承受凡人的祈願。扶蒼不去戳破,四顧一周,問道:“與我一同下界還有一位神族,你沿江而下,可有見到他?”

     烏江仙子輕道:“那位上神可是忽然失蹤了?”

     扶蒼看了她一眼:“不錯,你知道些什麼?”

     烏江仙子嫣然一笑:“回扶蒼神君的話,妾身只知這烏江山水秀美,常常引得過往神明流連忘返,興許那位上神誤入了山路幽深處也未可知。”

     她見扶蒼沉默不語,那雙漆黑清冷的眼睛只膠著在自己面上,不由垂首含羞道:“此處燥熱渾濁,扶蒼神君何不與我前往江神府邸一敘?神君但有何疑,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扶蒼唇角慢慢勾起,緩緩道:“有何不可?請仙子帶路。”

     烏江仙子笑靨如花,赤足在蘭舟上輕輕一踏,輕巧的蘭舟繼續順流而下,扶蒼放開九頭獅,縱身落在她身側,卻聽她又悠悠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蘭舟迅速淌過急流,忽然巨大的石山后慢悠悠地御風飛來一個神女,淺翡翠色的長裙搖曳款款,絲白的披帛像一雙半透明的翅膀,隨風舞動,烏黑長發間,點綴的金環熠熠生輝。

     她顯然沒注意前方,滿臉百無聊賴,一面慢吞吞地飛,一面漫不經心地四處張望。忽地望見扶蒼和烏江仙子,她愣了一下,緊跟著立即移開視線,像沒看到似的,稍稍離遠些,繼續往前飛。

     運氣真差,怎麼才下界就遇到這討厭的扶蒼了,難不成他的功課也是來找珠串?早知如此,她寧可聽齊南絮叨一百年也絕不下界。

     玄乙趕緊把腦袋扭過去,她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下可不被她撞個正著?跟下界美女在這邊卿卿我我,假正經,偽君子。

     冷不丁扶蒼突然朗聲叫她:“玄乙師妹,你來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玄乙瞇起眼睛細細打量他,他竟然會叫她“玄乙師妹”,今天羲和神女是把太陽從西邊拉出來的嗎?

     她不說話,扶蒼朝她含笑道:“江神仙子邀我前往江神府邸,師妹不如同去?”

     玄乙看看他,再看看他身邊那個漂亮的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仙子,忽然有種搭話了一定會遇到大麻煩的直覺。嗯,還是裝作路過比較好。

     她又一次把腦袋扭過去,繼續離遠點,埋頭朝前飛。

     冷不丁扶蒼從后面追上來,掐住她的膀子,面上掛著笑,目光卻寒意涌動:“師妹怎麼不理我?”

     玄乙暗暗掙了几下,發現實在沒法掙開,他眼神里只寫了一句話:我是不會放手的。

     真倒霉,她就知道遇見他准沒好事。

     她唇角一彎,露出個譏誚的笑:“扶蒼師兄,我不過遲來一會兒,師兄就勾搭上這麼漂亮的仙子,你心里是不是沒我了?我才不要理你!”

     扶蒼頓了一下:“師妹莫鬧,說正事,古庭忽然失蹤,師妹與我一同,我才能放心。”

     她嬌滴滴地扭來扭去:“我不要聽!你心里一定沒我了!”

     扶蒼默然摘下腰上的純鈞劍遞過去,淡道:“怎麼會,我對師妹至死不渝,此劍可証。”

     大概他倆的對話太肉麻,烏江仙子臉皮抖了兩下,苦笑道:“神君……神女……江神府邸在烏江之底,你們看……何時能走?”

     “這便可以。”

     扶蒼見玄乙將純鈞拿在手里當樹枝亂晃,當即冷道:“拿好。”

     玄乙聲若蚊吶:“要麼給我玩,要麼你拿回去。”

     扶蒼扭頭看她一眼,眼神怪可怕的。玄乙回他一個甜蜜的笑,又抱住他的胳膊,嬌聲道:“走罷,扶蒼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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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江神府邸

     一葉蘭舟繼續順流而下,烏江仙子卻再也不唱歌,一雙眼睛只是盯著玄乙。

     玄乙反手把扶蒼的胳膊抱得更緊,朝她笑得燦爛無比。

     烏江仙子輕道:“神女豐姿綽約,與扶蒼神君真是天生一對,這下不知有多少神女與女妖要心碎了。”

     “女妖?”玄乙愕然,神女她可以理解,女妖是什麼意思?

     “上界天神尊貴清靈,舉世無雙,又有哪個女妖不想著找一位尊貴的神君,痴戀一場呢?”烏江仙子掩唇而笑,“當年天帝三帝子下界歷輪回劫,被錦鯉妖痴纏,聽說至今三帝子依舊難忘。有此先例,也不能怪女妖們蠢蠢欲動了。”

     話說到此,輕葉蘭舟已沉入江底,分水而行。江底溝壑遍地,密密麻麻的漆黑水草似亂發般飄舞,不見一條魚蝦。

     玄乙四周望了一遍,正要說話,卻見烏江仙子將身體一縱,躍入江底漆黑的溝壑之內,眨眼就不見了。

     ……明擺著前面有陷阱要給他們跳啊,玄乙嘆了一口氣。

     扶蒼忽然開口:“等下看你的了。”

     古庭失蹤得蹊蹺,背后操縱的十有八九是厲害妖族,能這樣快攝走一個神族,必有迷魂妖毒之類的朮法,他雖然會一些劍道,畢竟年紀所限,沒有多大的自信能單獨將古庭救出。幸好遇到這個燭陰氏的公主,這一族向來驍勇善戰,無懼萬法,他將純鈞交給玄乙,以燭陰氏之能,加上純鈞的威力,即便有什麼厲害的妖族,在她手下也討不了便宜。

     看她的?看她什麼?玄乙愕然扭頭,卻見他已跳入溝壑,伸手撥開了密密麻麻的漆黑水草。

     “扶蒼師兄。”她神祕兮兮地叫他,難得誠懇一番,“我不是你想的那種燭陰氏。”

     打打殺殺她可是完全不會,他該不會以為她神勇無敵罷?

     扶蒼眉頭皺起,忽見四周的水草如癲似狂地顫抖起來,仿佛吃不消他的神力,漆黑的水草一寸寸似雪消融,從斷裂處彌漫出鮮紅如血水般的物事。他急退數丈,誰知這江底遍布水草,每一根被他一碰即碎,江底瞬間被染紅大片,好在他周身有無形屏障,血水近不得身。

     方要回頭提醒龍公主警惕,孰料一張口,一股極香甜的味道便鑽入口鼻,眼前的景致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不好!那血水有妖毒的氣味!他雙腿漸漸軟下去,強行忍住眩暈,急道:“小心戒備!”

     卻見那奇葩的龍公主拔腿便逃,一溜煙竄了好遠,扶蒼一口氣橫在喉嚨里,只覺眼前金星亂蹦。

     沒一會兒,玄乙又呼啦啦使勁往回飛,在她身后聲勢浩大,無數亂發般的水草好似狂舞的手臂,緊緊追著。

     “扶蒼師兄!我來救你!”她急急大叫,毫不猶豫扑進妖毒中,朝他身上重重一倒,動也不動了。

     說好的燭陰氏不懼萬法呢?!扶蒼只想破口大罵。

     純鈞劍柄上的明珠微微閃爍了數下,扶蒼咬牙,拼著最后一絲氣力,想要將劍拿在手中,然而連拔兩次,都沒能抽回來,這已經暈倒的公主力氣出奇地大,把劍攥得死緊。

     他拽得急了,她緊閉的眼睛突然撐開一道縫,極其不友善地瞪他一眼。

     她是假裝的。

     最后一個念頭掠過腦海,扶蒼不知是怒是喜地陷入徹底的昏睡黑暗。

     玄乙雙目緊閉,細細聆聽周圍的動靜,沒一會兒,無數水草從頭到腳把他們卷起來,一倏忽間,光影暗變,他們被拉扯進江神府邸中,落在冰冷潮濕的地磚上。

     哦?能操控江神府邸?下界山河土地之神,府邸都建在芥子般大小的地方,所謂一沙一世界,他們這些年輕的神族還遠沒有到這種境界,烏江仙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陣環佩叮當,烏江仙子停在他們身側看了許久,伸手想去抓扶蒼,奈何玄乙手里握著純鈞,整個身體倒在他身上。她似是對純鈞極為忌諱,躑躅半晌,最后恨恨一嘆:“哼!天之寶劍!”

     說罷竟轉身走了。

     玄乙睜開眼,四下里先望了一圈。

     這里果然是江神府邸,只是本應清輝潔淨的神明府邸如今遍布灰霧,漆黑的地磚上,猩紅色的大陣猶如吐息般緩緩閃爍,她正要仔細查看這是什麼陣,卻聽烏江仙子的聲音幽幽自江神殿內傳來——

     “想不到你這個小神君還挺倔強,你一直閉著眼睛是做什麼?怕看到我的臉?我的臉不美麼?我知道了,你怕看著我就會心動。你的年紀一定不大罷?要不要姐姐教你一些好玩的?”

     緊跟著一個挺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你殺了烏江江神,取而代之,還擅自奪取神力,嚼食神族,罪大惡極!”

     哎呀,是古庭師兄的聲音?他也被抓來了?好像他們正發生些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烏江仙子細聲道:“在這里你用不出神力,別掙扎啦……對了,好教你這個尊師重道的小古板知道,你不是想找你們先生的珠串嗎?它好好的在陣眼里面被你們的神力養護呢。如何?安心了沒?來,別躲了。”

     古庭悶哼一聲,緊跟著殿內乒乒乓乓亂砸東西,鬧得聲勢還挺大。

     玄乙也不去管,扭頭尋找烏江仙子說的“陣眼”,果然見不遠處有几根巨大的斷裂石柱,猩紅色的大陣之光從那里源源不斷地涌出,遍布全府。從陣法效力來看,應當是傳說中專門用來對付天神的七煞大陣,可以奪取神力。

     不過不管多厲害的大陣,總歸都要遵循五行陰陽的規則,那便對她無用。

     玄乙慢悠悠跨過扶蒼,朝那几根斷裂的石柱走去,陣眼中心放了一座石台,其上有一只張開的巨蚌,淡金色的液體在里面緩緩搖曳,一串瑩白的珍珠串泡在液體中。

     看樣子這個就是先生的珠串了。

     她伸手,輕而易舉穿過那些閃爍的大陣紅光,將泡在巨蚌內的珠串撈了出來,還未來得及細看,卻見石柱下橫七豎八放了滿地的枯骨,都碎的不成形狀,上面猶有齒痕。

     這些碎骨瑩潤潔白,猶如美玉,正是神族的骨頭,玄乙不由皺了皺眉頭——怪不得珍珠串看上去亮晶晶的,烏江仙子一定是將過往神明攝來以七煞大陣剝奪神力養護珠串,待神力剝奪干淨后便把他們吃了。

     會吃人的妖很常見,敢吃神族的妖,這烏江仙子只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她一定是瘋了,這是毫無挽回余地的死罪,她是篤定上界沒有神族能殺了她,還是一心求死?

     鬧哄哄的殿內,古庭已經開始驚叫,夾雜著烏江仙子逗趣的笑聲,看樣子她不光會吃神族,還是個風流女妖。

     玄乙自顧自沿著府邸的邊緣走了小半圈,試著推了推殿門,紋絲不動,然后她確定,單憑自己獨個兒,是絕對沒法出去的。

     她幽幽一嘆,轉身走回去,將手絹鋪在地上,慢慢坐了下去。

     無數雪花自半空幽幽墜下,很快便染白了扶蒼的頭發與肩膀,不出一刻,白雪已然淹沒了他的膝蓋,大概因為突如其來的冰寒刺骨,扶蒼忽然動了一下,慢慢睜開雙眼。

     映入他眼簾的第一幕景象,便是悠然坐在對面的玄乙公主。

     她懷里抱著純鈞劍坐在手絹上,渾身上下干干淨淨清清爽爽,臉上掛著一絲戲謔的笑,正毫不客氣地打量他。而他們找了一個多月的珠串,此刻正掛在她纖細皓白的手腕上,閃閃發光。

     扶蒼看了她一會兒,淡道:“坐著舒服麼?”

     玄乙優雅點頭:“挺舒服的。”

     “能勞煩你把純鈞劍挪一下,放我手上麼?”

     玄乙望著窸窸窣窣的雪花,心不在焉:“不是已經將這把劍送給我當定情信物了嗎?過河拆橋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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