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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南北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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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2: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21 13:25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南北朝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南北朝之歷史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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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射蛇首興王呈預兆 睹龍顏慧婦忌英雄



  世運百年一大變,三十年一小變,變亂是古今常有的事情,就使聖帝明王,善自貽謀,也不能令子子孫孫,萬古千秋的太平過去,所以治極必亂,盛極必衰,衰亂已極,復治復盛,好似行星軌道一般,往復循環,週而復始。一半是關係人事,一半是關係天數,人定勝天,天定亦勝人,這是天下不易的至理。但我中國數千萬里疆域,好幾百兆人民,自從軒轅黃帝以後,傳至漢、晉,都由漢族主治,凡四裔民族,僻居遐方,向為中國所不齒,不說他犬羊賤種,就說他虎狼遺性,最普通的贈他四個雅號,南為蠻,東為夷,西為戎,北為狄。這蠻夷戎狄四種,只准在外國居住,不許他闖入中原,古人稱為華夏大防,便是此意。界划原不可不嚴,但侈然自大,亦屬非是。
  漢、晉以降,外族漸次來華,雜居內地,當時中原主子,誤把那懷柔主義,待遇外人,因此藩籬自辟,防維漸弛,那外族得在中原境內,以生以育,日熾日長,涓涓不塞,終成江河,為虺勿摧,為蛇若何。嗣是五胡十六國,迭為興替,害得蕩蕩中原,變做了一個胡虜腥羶的世界。後來弱肉強食,彼吞此並,輾轉推遷,又把十六國土宇,渾合為一大國,叫作北魏。北魏勢力,很是強盛,查起他的族姓,便是五胡中的一族,其時漢族中衰,明王不作,只靠了南方幾個梟雄,抵制強胡,力保那半壁河山,支持危局,我漢族的衣冠人物,還算留貽了一小半,免致遍地淪胥,無如江左各君,以暴易暴,不守綱常,不顧禮義,你篡我竊,無父無君,擾擾百五十年,易姓凡三,歷代凡四,共得二十三主,大約英明的少,昏暗的多,評論確當。反不如北魏主子,尚有一兩個能文能武,武指太武帝燾,文指孝文帝宏。經營見方,修明百度,揚武烈,興文教,卻具一番振作氣象,不類凡庸。他看得江左君臣,昏淫荒虐,未免奚落,嘗呼南人為梟夷,易華為夷,無非自取。南人本來自稱華冑,當然不肯忍受,遂號北魏為索虜。口舌相爭,干戈繼起,往往因北強南弱,累得江、淮一帶,烽火四逼,日夕不安。幸虧造化小兒,巧為播弄,使北魏亦起內訌,東分西裂,好好一個魏國,也變做兩頭政治,東要奪西,西要奪東,兩下裡戰爭未定,無暇顧及江南,所以江南尚得保全。可惜昏主相仍,始終不能展足,侷促一隅,苟延殘喘。及東魏改為北齊,西魏改為北周,中土又作為三分,周最強,齊為次,江南最弱,鼎峙了好幾年,齊為周並,周得中原十分之八,江南但保留十分之二,險些兒要盡屬北周了。就中出了一位大丞相楊堅,篡了周室,復並江南,其實就是仗著北周的基業,不過楊系漢族,相傳為漢太尉楊震後裔,忠良遺祚,足孚物望﹔更兼以漢治漢,無論南北人民,統是一致翕服,龍角當頭,王文在手,均見後文。既受周禪,又滅陳氏,居然統一中原,合併南北。當時人心歸附,亂極思治,總道是天下大定,從此好安享太平,哪知他外強中乾,受制帷帟,阿麼煬帝小名。小丑,計奪青宮,甚至弒君父,殺皇兄,烝庶母,驕恣似蒼梧,宋主昱。淫荒似東昏,齊主寶卷。愚蔽似湘東,梁主繹。窮奢極欲似長城公,陳主叔寶。凡江左四代亡國的覆轍,無一不蹈,所有天知、地知、人知、我知的祖訓,一古腦兒撇置腦後,衣冠禽獸,牛馬裾襟,遂致天怒人怨,禍起蕭牆,好頭顱被人斲去,徒落得身家兩敗,社稷淪亡﹔妻妾受人污,子弟遭人害,鬧得一塌糊塗,比宋、齊、梁、陳末世,還要加幾倍擾亂。咳!這豈真好算做混一時代麼?小子記得唐朝李延壽,撰南北史各一編,宋、齊、梁、陳屬南史,魏、齊、周、隋屬北史,寓意卻很嚴密,不但因楊氏創業,是由北周蟬蛻而來,可以屬諸北史,就是楊家父子的行誼,也不像個治世真人,雖然靠著一時僥倖,奄有南北,終究是易興易哀,才經一傳,便爾覆國,這也只好視作閏運,不應以正統相待。獨具隻眼。小子依例演述,摹仿說部體裁,編成一部《南北史通俗演義》,自始徹終,看官聽著,開場白已經說過,下文便是南北史正傳了。虛寫一段,已括全書大意。
  且說東晉哀帝興寧元年,江南丹徒縣地方,生了一位亂世的梟雄,姓劉名裕字德輿,小字叫作寄奴,他的遠祖,乃是漢高帝弟楚元王交。交受封楚地,建國彭城,子孫就在彭城居住。及晉室東遷,劉氏始徙居丹徒縣京口裡。東安太守劉靖,就是裕祖,郡功曹劉翹,就是裕父,自從楚元王交起算,傳至劉裕,共歷二十一世。裕生時適當夜間,滿室生光,不啻白晝﹔偏偏嬰兒墮地,母趙氏得病暴亡,乃父翹以生裕為不祥,意欲棄去,還虧有一從母,憐惜姪兒,獨為留養,乳哺保抱,乃得生成。翹復娶蕭氏女為繼室,待裕有恩,勤加撫字,裕體益發育,年未及冠,已長至七尺有餘。會翹病不起,竟致去世,剩得一對嫠婦孤兒,淒涼度日,家計又復蕭條,常懮凍餒。裕素性不喜讀書,但識得幾個普通文字,便算了事﹔平日喜弄拳棒,兼好騎射,鄉里間無從施技﹔並因謀生日亟,不得已織屨易食,伐薪為炊,勞苦得了不得,尚且饔飧鮮繼,饑飽未勻﹔惟奉養繼母,必誠必敬,寧可自己乏食,不使甘旨少虧。揭出孝道,借古風世。一日,游京口竹林寺,稍覺疲倦,遂就講堂前假寐。僧徒不識姓名,見他衣冠襤褸,有逐客意,正擬上前呵逐,忽見裕身上現出龍章,光呈五色,眾僧駭異得很,禁不住嘩噪起來。裕被他驚醒,問為何事?眾僧尚是瞧著,交口稱奇。及再三詰問,方各述所見。裕微笑道:「此刻龍光尚在否?」僧答言:「無有。」裕又道:「上人休得妄言!恐被日光迷目,因致幻成五色。」眾僧不待說畢,一齊喧聲道:「我等明明看見五色龍,罩住尊體,怎得說是日光迷目呢?」裕亦不與多辯,起身即行。既返家門,細思眾僧所言,當非盡誣,難道果有龍章護身,為他日大貴的預兆?左思右想,忐忑不定。到了黃昏就寢,還是狐疑不決,輾轉反側,矇矓睡去。似覺身旁果有二龍,左右蟠著,他便躍上龍背,駕龍騰空,霞光絢彩,紫氣盈途,也不識是何方何地,一任龍體遊行,經過了許多山川,忽前面籠著一道黑霧,很是陰濃,差不多似天地晦冥一般,及向下倚矚,卻露著一線河流,河中隱隱現出黃色,黑氣隱指北魏,河中黃色便是黃河,宋初盡有河南地,已兆於此。那龍首到了此處,也似有些驚怖,懸空一旋,墮落河中。裕駭極欲號,一聲狂呼,便即驚覺,開眼四瞧,仍然是一張敝牀,惟案上留著一盞殘燈,臨睡時忘記吹熄,所以餘燄猶存。回憶夢中情景,也難索解,但想到乘龍上天,究竟是個吉兆,將來應運而興,亦未可知,乃吹燈再寢。不意此次卻未得睡熟,不消多時,便晨雞四啼,窗前露白了。
  裕起牀炊爨,奉過繼母早膳,自己亦草草進食,已覺果腹,便向繼母稟白,往瞻父墓,繼母自然照允。裕即出門前行,途次遇著一個堪輿先生,叫作孔恭,與裕略覺面善。裕乘機扳談,方知孔恭正在遊山,擬為富家覓地,當下隨著同行,道出候山,正是裕父翹葬處。裕因家貧,為父築墳,不封不樹,只聳著一杞黃土,除裕以外,卻是沒人相識。裕戲語孔恭道:「此墓何如?」恭至墓前眺覽一周,便道:「這墓為何人所葬,當是一塊發王地呢。」裕詐稱不知,但問以何時發貴?恭答道:「不出數年,必有徵兆,將來卻不可限量。」裕笑道:「敢是做皇帝不成?」恭亦笑道:「安知子孫不做皇帝?」彼此評笑一番,恭是無心,裕卻有意,及中途握別,裕欣然回家,從此始有意自負,不過時機未至,生計依然,整日裡出外勞動,不是賣履,就是斲柴﹔或見了飛禽走獸,也就射倒幾個,取來充庖。
  時當秋日,洲邊蘆荻蕭森,裕腰佩弓矢,手執柴刀,特地馳赴新洲,伐荻為薪。正在俯割的時候,突覺腥風陡起,流水齊嘶,四面八方的蘆葦,統發出一片秋聲,震動耳鼓。裕心知有異,忙跳開數步,至一高澗上面,凝神四望,驀見蘆荻叢中,竄出一條鱗光閃閃的大蛇,頭似巴鬥,身似車輪,張目吐舌,狀甚可怖。裕見所未見,卻也未免一驚,急從腰間取出弓箭,用箭搭弓,仗著天生神力,向蛇射去,颼的一聲,不偏不倚,射中蛇項,蛇已覺負痛,昂首向裕,怒目注視,似將跳躍過來,接連又發了一箭,適中蛇目分列的中央,蛇始將首垂下,滾了一周,蜿蜒而去,好一歇方才不見。裕懸空測量,約長數丈,不禁失聲道:「好大惡蟲,幸我箭乾頗利,才免毒螫。」說至此,復再至原處,把已割下的蘆荻,捆做一團,肩負而歸。漢高斬蛇,劉裕射蛇,遠祖裔孫,不約而同。次日,復往州邊,探視異跡,隱隱聞有杵臼聲,越加詫異,隨即依聲尋覓,行至榛莽叢中,得見童子數人,俱服青衣,圍著一臼,輪流杵藥。裕朗聲問道:「汝等在此搗藥,果作何用?」一童子答道:「我王為劉寄奴所傷,故遣我等採藥,搗敷患處。」裕又道:「汝王何人?」童子復道:「我王系此地土神。」裕囅然道:「王既為神,何不殺死寄奴?」童子道:「寄奴後當大貴,王者不死,如何可殺?」裕聞童子言,膽氣益壯,便呵叱道:「我便是劉寄奴,來除汝等妖孽,汝王尚且畏我,汝等獨不畏我麼?」童子聽得劉寄奴三字,立即駭散,連杵臼都不敢攜去。裕將臼中藥一齊取歸,每遇刀箭傷,一敷即愈。裕歷得數兆,自知前程遠大,不應長棲隴畝,埋沒終身,遂與繼母商議,擬投身戎幕,借圖進階。繼母知裕有遠志,不便攔阻,也即允他投軍。
  裕辭了繼母,竟至冠軍孫無終處,報名入伍。無終見他身材長大,狀貌魁梧,已料非庸碌徒,便引為親卒,優給軍糧,未幾即擢為司馬。晉安帝隆安三年,會稽妖賊孫恩作亂,晉衛將軍謝琰,及前將軍劉牢之,奉命討恩,牢之素聞裕名,特邀裕參軍府事。裕毅然不辭,轉趨入牢之營。牢之命裕率數十人,往偵寇蹤,途次遇賊數千,即持著長刀,挺身陷陣,賊眾多半披靡。牢之子敬宣,又帶兵接應,殺得孫恩大敗虧輸,遁入海中。
  既而牢之還朝,裕亦隨返,那孫恩無所顧憚,復陷入會稽,殺斃謝琰。再經牢之東征,令裕往戍勾章。裕且戰且守,屢敗賊軍,賊眾退去,恩復入海。嗣又北犯海鹽,由裕移兵往堵,修城築壘。恩日來攻城,裕募敢死士百人,作為前鋒,自督軍士繼進,大破孫恩。恩轉走滬瀆,又浮海至丹徒。丹徒為裕故鄉,聞警馳救,倍道趨至,途次適與恩相遇,兜頭痛擊。恩眾見了裕旗,已先退縮,更因裕先驅殺入,似生龍活虎一般,哪裡還敢抵擋?彼逃此竄,霎時跑散。恩率餘眾走鬱州。晉廷以裕屢有功,升任下邳太守。裕拜命後,再往剿恩。恩聞風竄去,自鬱州入海鹽,復自海鹽徙臨海,徒眾多被裕殺死,所擄三吳男女,或逃或亡。臨海太守辛景,乘勢逆擊,殺得孫恩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好自投海中,往做水妖去了。孫恩了。
  恩有妹夫盧循,神采清秀,由恩手下的殘眾,推他為主,於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荊州刺史桓玄,方都督荊、江八州軍事,威燄逼人。安帝從弟司馬元顯,與玄有隙,玄遂舉兵作亂,授盧循為永嘉太守,使作爪牙。安帝即令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並加黃鉞,調兵討玄。遣劉牢之為先鋒,裕為參軍,即日出發。
  行至歷陽,與玄相值,玄使牢之族舅何穆來作說客,勸牢之倒戈附玄。牢之也陰恨元顯,意欲自作卞莊,姑與玄聯絡,先除元顯,後再除玄,裕聞知消息,與牢之甥何無忌,極力諫阻,牢之不從。裕再囑牢之子敬宣,從旁申諫,牢之反大怒道:「我豈不知今日取玄,易如反掌?但平玄以後,內有驃騎,猜忌益深,難道能保全身家麼?」聯絡桓玄,亦未必保身。遂遣敬宣齎著降書,投入玄營。
  玄收降牢之,進軍建康。即晉都。元顯毫無能力,奔入東府,一任玄軍入城。玄遂派兵捕住元顯,及元顯黨羽庾楷、張法順,與譙王尚之,一並殺死,自稱丞相,總百揆,都督中外。命劉牢之為會稽內史,撤去兵權。牢之始驚駭道:「桓玄一入京城,便奪我兵柄,恐禍在旦夕了!」嗟何及矣。
  敬宣勸牢之襲玄,牢之又慮兵力未足,不免遲疑。當下召裕入商道:「我悔不用卿言,為玄所賣,今當北至廣陵,舉兵匡扶社稷,卿肯從我否?」裕答道:「將軍率禁兵數萬,不能討叛,反為虎倀,今梟桀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已失望將軍,將軍尚能得廣陵麼?裕情願去職,還居京口,不忍見將軍孤危呢。」言畢即退。
  牢之又大集僚佐,議據住江北,傳檄討玄。僚佐因牢之反覆多端,都有去意,當面雖勉強贊成,及牢之啟行,即陸續散去,連何無忌亦不願隨著,與裕密商行止。裕與語道:「我觀將軍必不免,君可隨我還京口。玄若能守臣節,我與君不妨事玄,否則設法除奸,亦未為晚!」無忌點首稱善,未與牢之告別,即偕裕同往京口去了。
  牢之到了新洲,部眾俱散,日暮途窮,投繯自盡。子敬宣逃往山陽,獨劉裕還至京口,為徐兗刺史桓修所召,令為中書參軍。可巧永嘉太守盧循,陽受玄命,陰仍寇掠,潛遣私黨徐道覆,襲攻東陽,被裕探問消息,領兵截擊。殺敗道覆,方才回軍。
  既而桓玄篡位,廢晉安帝為平固王,遷居尋陽,改國號楚,建元永始。桓修系玄從兄,由玄征令入朝。修馳入建業,裕亦隨行。當時依人簷下,只好低頭,不得不從修謁玄。玄溫顏接見,慰勞備至,且語司徒王謐道:「劉裕風骨不常,確是當今人傑呢。」謐乘機獻媚,但說是天生杰士,匡輔新朝,玄益心喜。每遇宴會,必召裕列座,慇懃款待,贈賜甚優。獨玄妻劉氏,為晉故尚書令劉耽女,素有智鑒,嘗在屏後窺視,見裕狀貌魁奇,知非凡相,便乘間語玄道:「劉裕龍行虎步,瞻顧不凡,在朝諸臣,無出裕右,不可不加意預防!」玄答道:「我意正與卿相同,所以格外優待,令他知感,為我所用。」劉氏道:「妾見他器宇深沈,未必終為人下,不如趁早翦除,免得養虎貽患!」玄徐答道:「我方欲蕩平中原,非裕不解為力,待至關隴平定,再議未遲。」劉氏道:「恐到了此時,已無及了!」玄終不見聽,仍令修還鎮丹徒。
  修邀裕同還,裕托言金創疾發,不能步從,但與何無忌同船,共還京口。舟中密圖討逆,商定計畫。既至京口登岸,無忌即往見沛人劉毅,與議規復事宜。毅說道:「以順討逆,何患不成?可惜未得主帥!」無忌未曾說出劉裕,唯用言相試道:「君亦太輕量天下,難道草澤中必無英雄?」毅奮然道:「據我所見,只有一劉下邳啰。」下邳見前。無忌微笑不答,還白劉裕。適青州主簿孟昶,因事赴都,還過京口,與裕敘談,彼此說得投機。裕因詰昶道:「草澤間有英雄崛起,卿可聞知否?」昶答道:「今日英雄,舍公以外,尚有何人?」裕不禁大笑,遂與同謀起義。
  裕弟道規,為青州中兵參軍。青州刺史桓弘,為桓修從弟,裕因令昶歸白道規,共圖殺弘。且使劉毅潛往歷陽,約同豫州參軍諸葛長民,襲取豫州刺史刁逵。一面再致書建康,使友人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等,同作內應。自與何無忌用計圖修,依次進行。看官聽說,這是劉裕奮身建功的第一著!畫龍點睛。小子有詩詠道:

  發憤終為天下雄,不資尺土獨圖功。
  試看京口成謀日,豪氣原應屬乃公。
  欲知劉裕能否成功,容待下回續敘。
  開篇敘一楔子,括定全書大意,且援李延壽史例,將隋朝歸入北史,見地獨高。及正傳寫入劉裕,歷述符讖,俱系援引南史,並非向壁臆造。惟經妙筆演出,愈覺有聲有色,足令人刮目相看。桓玄妻劉氏,鑒貌辨色,能知裕不為人下,勸玄除裕。夫蛇神尚不能害寄奴,何物桓玄,乃能置裕死地乎?但巾幗中有此慧鑒,不可謂非奇女子,惜能料劉裕而不能料桓玄。當桓玄篡位之先,不聞出言匡正,是亦所謂知其一不知其二者歟?惟晉事當具晉史,故於晉事從略,第於劉裕事從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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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4: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起義師入京討逆 迎御駕報績增封



  卻說劉裕既商定密謀,遂與何無忌托詞出獵,號召義徒。共得百餘名,最著名的約二十餘人,除何無忌、劉毅外,姓名如左:
  劉道憐即劉裕弟。魏詠之 魏欣之詠之弟。 魏順之欣之弟。 檀憑之 檀祗隆憑之弟。 檀道濟憑之叔。 檀范之道濟從兄。 檀韶憑之從子。 劉藩劉毅從弟。 孟懷玉孟昶族弟。 向彌 管義之 周安穆 劉蔚 劉珪之蔚從弟。 臧熹 臧寶符熹從弟。 臧穆生熹從子。 童茂宗 周道民 田演 范清
  這二十餘人各具智勇,充作前隊。何無忌冒充敕使,一騎當先,揚鞭入丹徒城,黨徒隨後跟入。桓修毫不覺察,聞有敕使到來,便出署相迎,無忌見了桓修,未曾問答,即拔出佩刀,把修殺死。隨與徒眾大呼討逆,吏士驚散,莫敢反抗。劉裕也馳入府署,揭榜安民,片刻即定。當將桓修棺殮,埋葬城外。召東莞人劉穆之為府主簿,更派劉毅至廣陵,囑令孟昶劉道規,即日響應。
  昶與道規,偽勸桓弘出獵,以詰旦為期。翌日昧爽,昶等率壯士數十人,佇待府署門前,一俟開門,便即馳入。弘方在啜粥,被道規持刃直前,劈破弘腦,死於非命。當即收眾渡江,來會劉裕。
  徐州司馬刁弘,聞丹徒有變,方率文武佐吏,來至丹徒城下,探問虛實,裕登城偽語道:「郭江州已奉戴乘輿,反正尋陽,我等奉有密詔,誅除逆黨,今日賊玄首級,已當曉示大航。諸君皆大晉臣,無故來此,意欲何為?」刁弘等信為真言,便即退去。
  可巧劉道規、孟昶等自廣陵馳至,眾約千人,裕即令劉毅追殺刁弘。待毅歸報,又令毅作書與兄,即遣周安穆持書入京,促令起事。原來毅兄劉邁留官建康,桓玄令邁為竟陵太守,整裝將發。既得毅書,躊躇莫決。安穆見邁懷疑,恐謀泄罹禍,匆匆告歸,連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等處也未及報聞。邁計無所出,意欲夤夜下船,赴任避禍。忽由桓玄與書,內言北府人情,未知何如?近見劉裕,亦未知彼作何狀,須一一報明。此書寓意,乃俟邁抵任後,令他稟報。偏邁誤會書義,還道玄已察裕謀,不得不預先出首。這叫作賊膽心虛。遂不便登舟,坐以待旦,一俟晨光發白,即入朝報玄。
  玄聞裕已發難,不禁大懼,面封邁為重安侯。邁拜謝退朝,偏有人向玄譖邁,謂邁縱歸周安穆,未免同謀。玄乃收邁下獄,並捕得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三人,與邁同日加刑。一面召弟桓謙,及丹陽尹卞范之等,會議拒裕,謙請從速發兵,玄欲屯兵覆舟山,堅壁以待。經謙等一再固請,始命頓邱太守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北遏裕軍。
  裕聞桓玄已經發兵,也銳意進取,自稱總督徐州事,命孟昶為長史,守住京口。集得二州義旅,共千七百人,督令南下。且囑何無忌草檄,聲討玄罪。
  無忌夜作檄文,為母劉氏所窺,且泣且語道:「我不及東海呂母,王莽時人。汝能如此,我無遺恨了!」兄弟之仇,不可不報。至無忌檄已草就,翌晨呈入。裕即令頒發遠近,大略說是:
  夫成敗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聖明。自我大晉,屢遘陽九,隆安以來,隆安為晉安帝嗣位時年號。國家多故,忠良碎於虎口,貞賢斃於豺狼。逆臣桓玄,敢肆陵慢,阻兵荊郢,肆暴都邑。天未忘難,凶力繁興,逾年之間,遂傾裡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沈辱,七廟毀墜。雖夏後之罹浞殪,有漢之遭莽卓,方之於玄,未足為喻。自玄篡逆,於今歷年,亢旱彌時,民無生氣,加以士庶疲於轉輸,文武困於版築,室家分析,父子乖離,豈惟大東有杼軸之悲,摽梅有傾筐之怨而已哉!仰觀天文,俯察人事,此而可存,孰為可亡?凡在有心,誰不扼腕?裕等所以椎心泣血,不遑啟處者也,是故夕寐宵興,搜獎忠烈,潛構崎嶇,險過履虎,乘機奮發,義不圖全。輔國將軍劉毅,廣武將軍何無忌,鎮北主簿孟昶,兗州主簿魏詠之,寧遠將軍劉道規,龍驤參軍劉藩,振威將軍檀憑之等,忠烈斷金,精白貫日,荷戈奮袂,志在畢命。益州刺史毛璩,萬里齊契,掃定荊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宮於尋陽。鎮北參軍王元德等,並率部曲,保據石頭。揚武將軍諸葛長民,收集義士,已據歷陽。征虜參軍庾頤之,潛相連結,以為內應。同力恊規,所在蠭起,即日斬偽徐州刺史安城王桓修,青州刺史桓弘。義眾既集,文武爭先,咸謂不有統一,則事無以輯。裕辭不獲命,遂總軍要,庶上憑祖宗之靈,下罄義夫之力,翦馘逋逆,蕩清京華。公侯諸君,或世樹忠貞,或身荷爵寵,而並俯眉猾豎,無由自效,顧瞻周道,寧不弔乎!今日之舉,良其會也。裕以虛薄,才非古人,受任於既頹之連,接勢於已替之機,丹忱未宣,感慨憤激,望霄漢以永懷,盼山川以增佇,投檄之日,神馳賊廷。檄到如律令!
  觀檄中所載,如毛璩以下,多半是虛張聲勢,未得實情。郭昶之何曾反正,王元德並且被誅。就是諸葛長民,亦未能據住歷陽,不過訛以傳訛,也足使中土向風,賊臣喪膽。桓玄自劉裕起兵,連日驚惶,或謂裕等烏合,勢必無成,何足深懼?玄搖首道:「劉裕為當世英雄,劉毅家無擔石,樗蒱且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若舅,共舉大事,怎得說他無成呢?」恐亦慚對令正。果然警報頻來,吳甫之敗死江乘,皇甫敷敗死羅洛橋,那劉裕軍中,只喪了一個檀憑之,進戰益厲。玄急遣桓謙出屯東陵,卞范之出屯覆舟山西,兩軍共計二萬人。裕至覆舟山東,令各軍飽餐一頓,悉棄餘糧,示以必死。劉毅持槊先驅,裕亦握刀繼進,將士踴躍隨上,馳突敵陣,一當十,十當百,呼聲動天地。湊巧風來助順,因風縱火。煙燄蔽天,燒得桓謙、卞范之兩軍,統變成焦頭爛額,與鬼為鄰。桓謙、卞范之,後先駭奔,裕復率眾力追,數道並進。玄已料裕軍難敵,先遣殷仲文具舟石頭,為逃避計。至是接桓謙敗耗,忙令子升策馬出都,至石頭城外下舟,浮江南走。裕得乘勝長驅,直入建康。
  京中已無主子,由裕出示安民,且恐都人惶惑,徙鎮石頭城,立留台,總百官,毀去桓氏廟主,另造晉祖神牌,納諸太廟。更遣劉毅等追玄,並派尚書王嘏,率百官往迎乘輿。一面收誅桓氏宗族,使臧熹入宮,檢收圖籍器物,封閉府庫。司徒王謐本系桓玄爪牙,玄篡位時,曾親解安帝璽綬,奉璽授玄。當時大眾目為罪魁,勸裕誅謐,偏裕與謐有舊,少年孤貧時,嘗由謐代裕償債,至此不忍加誅,仍令在位。未免因私廢公。謐又向裕貢諛,願推裕領揚州軍事。裕一再固辭,令謐為侍中,領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謐更推裕都督八州,揚、徐、兗、豫、青、冀、幽、並。兼徐州刺史,裕乃受任不辭。令劉毅為青州刺史,何無忌為瑯琊內史,孟昶為丹陽令,劉道規為義昌太守,所有軍國處分,均委任劉穆之。倉猝立辦,無不允愜。
  惟諸葛長民愆期未發,謀泄被執,刁逵尚未得建康音信,把長民羈入檻車,派使解京。途次聞桓玄敗走,建康已為劉裕所據,那使人樂得用情,即將長民放出,還趨歷陽。歷陽軍民,乘機起事,圍攻刁逵。逵溃圍出走,湊巧遇著長民,兜頭截住,再經城中兵士追來,任你刁逵如何逞刁,也只好束手受縛,送入石頭,飲刀畢命!
  桓玄逃至尋陽,刺史郭昶之,供玄乘輿法物,可見劉氏前次檄文,純系虛聲。玄仍自稱楚帝,威福如故。嗣聞劉毅等率軍追來,將到城下,玄又驚惶失措,急遣部將庾雅祖、何澹之堵住湓口,自挾一主即晉安帝。二後,一系穆帝後何氏,一系安帝後王氏。西走江陵。劉毅與何無忌、劉道規諸將,至桑落洲,大破何澹之水軍,奪湓口,拔尋陽,遣使報捷。劉裕因安帝西去,乃奉武陵王司馬遵為大將軍,入居東宮,承制行事。再飭劉毅等西追桓玄。
  玄至江陵,收集荊州兵,有眾二萬,復挾安帝東下。行抵崢嶸洲,正值劉毅各軍,揚帆前來。劉道規望玄船,麾眾先進,劉毅、何無忌,鼓棹隨行。此時正是仲夏天氣,西南風吹得甚勁,道規乘風縱火,毅等亦助薪揚威,燒得長江上下,煙霧迷濛。玄所督領諸戰艦,多半被焚,部卒大亂。玄慌忙改乘小舟,仍將安帝挾去,遁還江陵。
  部將殷仲文叛玄降劉,奉晉二後還京。玄再返江陵,人情離叛,沒奈何乘夜出奔,欲往漢中。南郡太守王騰之,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安帝入南郡府,尋遷江陵。
  益州刺史毛璩有姪修之,為玄屯騎校尉,誘玄入蜀。玄依言西行,至枚回洲,適上流來了喪船數艘,船首立著一員衛弁,與修之打了一個照面,便厲聲呼道:「來船中有無逆賊?」修之不答,桓玄卻顫聲說道:「我是當今新天子,何處盜賊,敢來妄言!」此時還想稱帝,太不自量。道言未絕,那對船上又跳出二將,拈弓搭矢,飛射過來,玄嬖人萬蓋、丁仙期,挺身蔽玄,俱被射倒。玄正在驚惶,突有數人持刀躍入,為首的正是對船衛弁。便駭問道:「汝……汝等何人?敢犯天子!」衛弁即應聲道:「我等來殺天子的賊臣!」說至此,即用刀劈玄,光芒一閃,玄首分離。看官道衛弁為誰?原來是益州督護馮遷。
  益州毛璩有弟毛璠,為寧州刺史,在任病歿。璩使兄孫祐之,及參軍費恬,扶櫬歸葬,並派馮遷護喪。恰巧中流遇著玄船,由修之傳遞眼色,便一齊動手,殺死賊玄。看官不必細問,就可知對船發矢的二將,便是費恬、毛祐之了。馮遷既梟玄首,執住玄子桓升,殺死玄族桓石康、桓濬,令毛修之齎獻玄首,及檻解桓升,馳詣江陵。安帝封毛修之為驍騎將軍,誅升東市,下詔大赦,惟桓氏不原。
  玄從子桓振,逃匿華容浦中,招聚黨徒,得數千人,探得劉毅等退屯尋陽,即襲擊江陵城。桓謙亦匿居沮川,糾眾應振。江陵城內,只有王騰之、王康產二人守著,士卒無多,逕被兩桓掩入。騰之、康產戰死。安帝尚寓居江陵行宮,振持刀進見,意欲行弒。還是桓謙馳入勸阻,方才罷手,下拜而出。為玄舉哀發喪,謙率百官朝謁安帝,奉還璽綬,所有侍御左右,一律撤換,改用兩桓黨羽,乘勢攻取襄陽等城。
  劉毅等還居尋陽,總道是元凶就戮,逆燄消除,可以高枕無懮,哪知死灰復燃,復有兩桓餘孽,襲取江陵。急忙令何無忌、劉道規二將,進討兩桓。師至馬頭,已由桓謙派兵扼住。兩下裡殺了一場,謙眾敗退。無忌、道規,直趨江陵。桓振令黨徒馮該,設伏楊林,自率眾逆戰靈溪,無忌恃勝輕進,被賊軍兩路殺出,衝斷陣勢,大敗奔還。幸虧劉敬宣聚糧繕船,接濟無忌、道規,復得成軍,蹷而復振。
  敬宣即劉牢之子,前時逃往山陽,擬募兵討玄,未克如願。再往南燕乞師,南燕主慕容德,不肯發兵。敬宣潛結青州大族,及鮮卑豪酋,謀襲燕都,事泄還南。時玄已敗死,走歸劉裕,裕令為晉陵太守,尋又遷授江州刺史。他因劉毅等討玄餘黨,所以籌備舟械,隨時接應。補筆不漏。
  無忌、道規得此一助,再進兵夏口。毅亦督軍隨進,攻入魯城。道規亦拔偃月壘,復會師進克巴陵。號令嚴整,沿途無犯,再鼓眾至馬頭。桓振挾安帝出屯江津,遣使請和,求割江、荊二州,奉還天子。以皇帝為交換品,卻是奇聞。毅等不許。會南陽太守魯宗之,起兵襲襄陽,振還軍與戰,留桓謙、馮該守江陵。謙遣該守豫章口,為毅等擊敗,謙棄城遁走。毅等馳入江陵,擒住逆黨卞范之等,一並梟斬。
  安帝時在江陵,未被桓振挾去。毅得入行宮謁帝,由帝面加慰勞,一切處置,悉歸毅主持。毅正擬追剿兩桓,適振回救江陵,在途聞城已失守,眾皆駭散,振亦只好逃匿溳州。既而召集散眾,復襲江陵,為將軍劉懷肅所聞,伏兵邀擊,一鼓誅振。振為桓氏後起悍將,至此斃命,桓氏遺孽垂盡,惟桓謙等奔入後秦。
  安帝改元義熙。再下赦書,除桓謙等不赦外,獨赦桓衝孫胤,徙居新安,令存桓衝宗祀,保全功臣一脈。衝系桓玄叔父,有功晉室,封豐城公,詳見《兩晉演義》。劉裕聞報,使劉毅、劉道規留屯夏口,命何無忌奉帝東歸。安帝乃自江陵啟鑾,還至建康。百官詣闕待罪,有詔令一並復職。授瑯琊王司馬德文為大司馬,武陵王司馬遵為太保,且封賞功臣,首劉裕,次及劉毅、何無忌、劉道規。詔敕有云:
  朕以寡昧,遭家不造,越自遘閔,屬當屯極。逆臣桓玄,垂釁縱慝,窮凶恣虐,滔天猾夏,誣罔神人,肆其篡亂,祖宗之基既湮,七廟之饗胥殄,若墜淵谷,未足斯譬。皇度有晉,天縱英哲,都督揚、徐、兗、豫、青、冀、幽、並、江九州諸軍事鎮軍將軍徐、青二州刺史劉裕,忠誠天亮,神武命世,用能貞明恊契,義夫向臻,故順聲一唱,二溟卷波,英風振路,宸居清翳。冠軍將軍劉毅,輔國將軍何無忌,振武將軍劉道規,舟旗遄邁,而元凶傳首,回戈疊揮,則荊漢霧廓。俾宣元之祚,永固於嵩岱,傾基重造,再集於朕躬。宗廟歆七百之祐,皇基融載新之命。念功惟德,永言銘懷,固已道冠開闢,獨絕終古,書契以來,未之前聞矣。雖則功高靡尚,理至難文,而崇庸命德,哲王攸先者,將以弘道制治,深關盛衰,故伊望膺殊命之錫,桓文饗備物之禮,況宏征不世,顧邈百代者,宜極名器之隆,以光大國之盛。而鎮軍謙虛自衷,誠旨屢顯,朕重逆仲父,乃所以愈彰德美也。鎮軍可進位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使持節徐、青二州刺史如故。顯祚大邦,啟茲疆宇,特此詔聞!
  這詔下後,裕上表固辭。再加錄尚書事,裕又不受,且乞請歸藩。安帝不允,遣百僚敦勸,裕仍然固讓,入朝陳情,願就外鎮,乃改授裕都督荊、司、梁、益、寧、雍、涼七州,並前十六州諸軍事,仍守本官,裕始受命,還鎮丹徒。封劉毅為左將軍,何無忌為右將軍,分督豫州、揚州軍事,劉道規為輔國將軍,督淮北諸軍事。餘如並州刺史魏詠之以下,皆加官進爵有差。
  先是劉毅嘗為劉敬宣參軍,時人推毅為雄杰,敬宣道:「有非常的材具,必有非常的度量,此君外寬內忌,誇己輕人,設使一旦得志,亦恐以下陵上,自取危禍呢。」為後文劉裕殺毅張本。裕聞敬宣言,嘗引以為憾。及得授方鎮,遂使人白劉裕道:「敬宣未與義舉,授為郡守,已覺過優,擢置江州,更足令人駭惋,恐猛將勞臣,不免因此懈體呢。」裕遲遲不發。敬宣得知消息,心不自安,乃表請解職,因召還為宣城內史。劉毅再與何無忌,分道出討桓玄餘黨,所有桓亮、符玄等小丑,一概誅滅,荊、湘、江、豫皆平。晉廷命毅都督淮南五郡,兼豫州刺史。何無忌都督江東五郡,兼會稽內史。毅自是益驕,免不得目空一切,有我無人了。小子有詩歎道:

  平矜釋躁始成才,器小何堪任重來!
  古有一言須記取,謙能受益滿招災。
  過了一年,追敘討逆功績,又有一番封賞,待小子下回說明。
  桓玄一亂,而劉裕即乘九而起,是不啻為淵驅魚,為叢驅雀,玄死而裕貴,玄固非鸇即獺也。大抵梟桀之崛興,其始必有絕大之功業,足以聳動人心,能令朝野畏服,然後可以任所欲為,潛移國祚於無形。莽懿之徒,無不如是。裕為莽懿流亞,有玄以促成之,玄何其愚,裕何其智耶!至於安帝返駕,封賞功臣,裕為功首,而再三退讓,成功不居。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我讀此詩,我更有以窺劉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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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伐燕南冒險成功 捍東都督兵禦寇



  卻說晉安帝復辟逾年,追敘討逆功績,封劉裕為豫章郡公,劉毅為南平郡公,何無忌為安成郡公。一國三公,恐劉裕未免介介。此外亦各有封賞,不勝枚舉。獨殷仲文自負才望,反正後欲入秉朝政,因為權臣所忌,出任東陽太守,心下很是怏怏。何無忌素慕仲文,貽書慰藉,且請他順道過談。仲文復書如約,不意出都赴任,心為物役,竟致失記。無忌佇候多日,並不見到,遂心疑仲文薄己,伺隙報怨。適南燕入寇,劉裕擬督軍出討,無忌即向裕致書道:「北虜尚不足懮,惟殷仲文、桓胤,實係心腹大病,不可不除。」裕心以為然。會裕府將駱球謀變,事發伏誅,裕因謂仲文及胤,與球通謀,即捕二人入京,並加夷誅。已露鋒芒。
  司徒兼揚州刺史王謐病歿,資望應由裕繼任。劉毅等已是忌裕,不欲他入朝輔政,乃擬令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或恐裕出來反對,謂不如令裕兼領揚州,以內事付孟昶。安帝不能決議,特遣尚書右丞皮沈馳往丹徒,以二議諮裕。用人必須下問,大權已旁落了。沈先見裕記室劉穆之,具述朝議。穆之偽起如廁,潛入白裕,謂皮沈二議,俱不可從。裕乃出見皮沈,支吾對付,暫令出居客舍,復呼穆之與商。穆之道:「晉政多闕,天命已移,公匡復皇祚,功高望重,難道可長作藩將麼?況劉、孟諸公,與公同起布衣,倡立大義,得取富貴,不過因事有先後,權時推公,並非誠心敬服,素存主僕的名義,他日勢均力敵,終相吞噬。揚州為國家根本,關係重大,如何假人?前授王謐,已非久計,今若復授他人,恐公將為人所制,一失權柄,無從再得。今但答言事關重要,不便懸論,當入朝面議,共決可否。俟公一至京邑,料朝內權貴,必不敢越次授人,公可坐取此權位了。」為裕設計,恰是佳妙,但亦一許攸、荀彧之徒。
  裕極口稱善,遂遣歸皮沈,托言入朝面決。沈回京復命,果然朝廷生畏,立即下詔,征裕為侍中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裕又佯作謙恭,表解兗州軍事,令諸葛長民鎮守丹徒,劉道憐屯戍石頭城,又遣將軍毛修之,會同益州刺史司馬榮期,共討譙縱。
  縱系益州參軍,擅殺刺史毛璩,自稱成都王,蜀中大亂。晉廷簡授司馬榮期為益州刺史,令率兵討蜀。榮期至白帝城,擊敗縱弟明子,再擬進師,因恐兵力不足,表請緩應。裕乃再遣毛修之西往。修之入蜀,與榮期相會,當令榮期先驅,自為後應,進薄成都。榮期抵巴州,又為參軍楊承祖所殺,承祖自稱巴州刺史。及修之進次宕渠,始接榮期死耗,不得已退屯白帝城。時益州故督護馮遷,已升任漢嘉太守,發兵來助修之。修之與遷合兵,擊斬楊承祖,擬乘勝再進。不意朝廷新命鮑陋為益州刺史,馳詣軍前,與修之會議未恊。修之據實奏聞,裕乃表舉劉敬宣為襄城太守,令率兵五千討蜀,並命荊州刺史劉道規為征蜀都督,調度軍事。
  譙縱聞晉軍大至,忙向後秦稱臣,乞師拒晉。秦主姚興遣部將姚賞等援縱,會同縱黨譙道福,擇險駐守。劉敬宣轉戰而前,至黃虎嶺,距城約五百里,嶺路險絕。再經秦、蜀二軍堅壁守禦,敬宣屢攻不入,相持至六十餘日,糧食已盡,饑疲交並,沒奈何引軍退還,死亡過半。敬宣坐是落職,道規亦降號建威將軍。裕以敬宣失利,奏請保薦失人,自願削職。無非做作。有詔降裕為中軍將軍,守官如故。
  裕擬自往伐蜀,忽聞南燕入寇,大掠淮北,乃決計先伐南燕,再平西蜀。南燕主慕容德,系前燕主慕容皝少子,後燕主慕容垂季弟。皝都龍城,傳三世而亡,垂都中山,傳四世而亡。詳見《兩晉演義》。獨德為范陽王收集兩燕遺眾,南徙滑台,東略晉青州地,取廣固城,據作都邑。初稱燕王,後稱燕帝,改名備德,史家稱為南燕。德僭位七年,歿後無嗣,立兄子超為嗣。超寵私人公孫五樓,猜忌親族,屢加誅戮,且遣部將慕容興宗、斛谷提、公孫歸等,率騎兵入寇宿豫,擄去男女數千人,令充伶伎。嗣又大掠淮北,執住陽平太守劉千載,及濟南太守趙元,驅略至千餘家。劉裕令劉道憐出戍淮陰,嚴加防堵,一面抗表北伐,即擬啟行。
  朝臣因西南未平,擬從緩圖。惟左僕射孟昶、車騎司馬謝裕、參軍臧熹,贊同裕議,乃詔令裕調將出師。裕使孟昶監中軍留府事,調集水軍出發,泝淮入泗,行抵下邳,留下船艦輜重,但麾眾登岸,步進瑯琊。所過皆築城置守,諸將或生異議,叩馬諫阻道:「燕人聞我軍遠至,諒不敢戰,但若據大峴山,刈粟清野,使我無從覓食,進退兩難,如何是好!」裕微笑道:「諸君休怕!我已預先料透,鮮卑貪婪,不知遠計,進利擄掠,退惜禾苗,他道我孤軍深入,必難久持,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罷了,我一入峴,人知必死,何慮不克!我為諸君預約,但教努力向前,此行定可滅虜呢。」所謂知彼知己。乃督兵亟進,日夕不息。果然南燕主慕容超,不聽公孫五樓等計議,斷據大峴,惟修城隍,簡車徒,靜待一戰。
  及裕已過峴,尚不見有燕兵,不禁舉手指天道:「我軍幸得天祐,得過此險,因糧破虜,在此一舉了!」
  時慕容超已授公孫五樓為征虜將軍,令與輔國將軍賀賴盧,左將軍段暉等,率步騎五萬人,出屯臨朐。至聞晉軍入峴,復自督步騎四萬,出來援應。臨朐南有巨蔑水,離城四十里,超使公孫五樓,領兵往據。五樓甫至水濱,晉龍驤將軍孟龍符,已率步兵來爭,勢甚銳猛。五樓抵敵不住,向後退去。晉軍有車四千輛,分為左右兩翼,方軌徐進,直達臨朐,距城尚約十里,慕容超已悉眾前來。兩下相逢,立即惡鬥,殺得山川並震,天日無光。轉眼間夕陽西下,尚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
  參軍胡藩白裕道:「燕兵齊來接仗,城中必虛,何不從間道出兵,往襲彼城?這就是韓信破趙的奇計呢。」裕連聲稱善,即遣藩及諮議將軍檀韶,建威將軍向彌,率兵數千,繞出燕兵後面,往襲臨朐城。城內只留老弱居守,惟城南有一營壘,乃是段暉住著,手下兵不過千名。向彌擐甲先驅,逕抵城下,大呼道:「我等率雄師十萬,從海道來此,守城兵吏,如不怕死,盡管來戰,否則速降,毋污我刃!」這話說出,嚇得城內城外的燕兵,不敢出頭。彌即架起雲梯,執旗先登,劉藩、檀韶等,麾軍齊上,即陷入臨朐城。
  段暉飛報慕容超,超大吃一驚,單騎馳還。燕兵失了主子,當然溃退,被劉裕縱兵奮擊,追殺至城下。乘勝踹段暉營,暉慌忙攔阻,措手不及,也為晉軍所殺。慕容超策馬飛奔,馬蹷下墜,險些兒被晉軍追著,虧得公孫五樓等,替他易馬授轡,倉皇走脫。所有乘馬偽輦,玉璽豹尾等件,盡行棄去,由晉軍沿途拾取,送入京師。
  慕容超逃回廣固,未及整軍,那晉軍已經追到,突入外城。超與公孫五樓等,忙入內城把守。裕猛撲不下,乃築起長圍,為久攻計,壘高三丈,穿塹三重,撫納降附,彩拔賢俊,華夷大悅。超遣尚書郎張綱,縋城夜出,至後秦乞師。秦主姚興,方有夏患,夏主赫連勃勃攻秦,詳見下回。無暇分兵救燕,但佯允發兵,遣綱先行返報。綱還過泰山,被太守中宣擒住,送入裕營。裕得綱大喜,親為釋縛,賜酒壓驚。綱感裕恩,情願歸降。
  先是裕治攻具,城上人嘗揶揄道:「汝等雖有功具,怎能及我尚書郎張綱?」及綱既降裕,裕令綱登樓車,呼語守卒,謂秦人不遑來援。守卒大懼,慕容超亦驚惶得很,乃遣使至裕營請和,願割大峴山為界,向晉稱藩。裕斥還來使,超窮急無法,只得再命尚書令韓范,向秦乞師。秦主興遣使白裕,請速退兵,且言有鐵騎十萬,進屯洛陽,將涉淮攻晉。裕怒答道:「汝去傳語姚興,我平定青州,將入函谷,姚興自願送死,便可速來!」妙極。
  秦使自去,錄事參軍劉穆之入諫道:「公語不足畏敵,反致怒敵,若廣固未下,羌寇掩至,敢問公將如何對待呢?」裕笑道:「這是兵機,非卿所解﹔試想羌人若能救燕,方且潛師前來,攻我無備,何致先遣使命,使我預防?這明是虛聲嚇人,不足為慮!」一語道破,裕固可號智囊。穆之亦領悟而退。
  裕即令張綱製造攻具,備極巧妙,設飛樓,懸梯木,幔板屋,覆以牛皮,城上矢石,毫無所用。眼見得城內孤危,形勢岌岌。韓范自後秦東歸,見圍城益急,竟至裕營投誠,裕表范為散騎常侍,並令范至城下,招降守將。城中人情離沮,陸續逾城出降。慕容超尚堅守兩三月,且遣公孫五樓潛掘地道,出擊晉兵。晉營守禦極嚴,無懈可擊,於是闔城大困。劉裕知城中窮蹙,乃誓眾猛攻。是日適為往亡日,不利行師,裕奮然道:「我往彼亡,有何不利?」足破世人述夢。遂遍設攻具,四面攻撲。南燕尚書悅壽,料知不支,即開門迎納晉軍。慕容超即率左右數十騎,惶遽越城,逃竄裡許,被晉軍追到,捉得一個不留,牽回城中。
  劉裕升帳,責超抗命不降的罪狀,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裕屠南燕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餘,把慕容超囚解進京,自請移鎮下邳,進圖關洛。
  晉廷誅慕容超,加裕兼青、冀二州刺史,擬許便宜行事。不料盧循陷長沙,徐道覆陷南康、庐陵、豫章,順流而下,將襲晉都,江東大震,急得晉廷君臣,不知所措,只好飛召劉裕,率軍還援。盈廷只靠一人,怪不得晉祚垂盡。原來劉裕討滅桓玄,迎帝回鑾,彼時因朝廷新定,不暇南顧,暫授盧循為廣州刺史,徐道覆為始興相,權示羈縻。循遺裕益智粽,裕報以續命湯。及裕出師伐燕,道覆勸循乘虛入襲,循初尚不從,經道覆親往獻議,謂裕尚未歸,機不可失,乃分道入寇。
  循攻長沙,一鼓即下,道覆且連陷南康、庐陵、豫章諸郡,沿江東趨,舟楫甚盛。江荊都督何無忌,自尋陽引兵拒賊,與道覆交戰豫章。道覆令弓弩手數百名,登西岸小山,順風迭射,無忌急命船內水軍,用藤牌遮護。偏是西風暴急,戰船停留不住,竟由西岸飄至東岸,賊眾乘勢馳擊,用著艨艟大艦,進逼無忌坐船,無忌麾下,頓時駭散,無忌厲聲語左右道:「取我蘇武節來!」至節已取至,無忌持節督戰,風狂舟破,賊勢四蹙。可憐無忌身受重傷,握節而死!無忌亦一時名將,可惜死於小賊之手。
  劉裕已奉召至下邳,用船載運輜重,自率精銳步歸。道出山陽,接得無忌凶耗,恐京邑失守,急忙卷甲疾趨,引數十騎至淮上。遇著朝使敦促,便探問消息。朝使說道:「賊尚未至,但教公速還都,便可無懮。」裕心甚喜。馳至江濱,正值風急浪騰,大眾俱有難色,裕慨然道:「天命助我,風當自息,否則不過一死,覆溺何害!」遂麾眾登舟,舟移風止。過江至京口,江左居民,望見旗麾,統是額手歡呼,差不多似久旱逢甘,非常欣慰。晉祚潛移,於此可見。
  越二日即入都陛見,具陳禦寇規畫,朝廷有恃無恐,詔令京師解嚴。豫州都督劉毅,自告奮勇,願率部軍南征。裕方整治舟械,預備出師。既得毅表,令毅從弟劉藩,齎書復毅,略言賊新獲利,鋒不可當,今修船垂畢,願與老弟會師江上,相機破賊云云。
  藩至姑熟,將書交毅,毅閱書未終,已有怒色,瞋目視藩道:「前次舉義平逆,不過因劉裕發起,權時推重,汝便謂我真不及劉裕麼?」說著,把來書擲棄地上,立集舟師二萬,從姑熟出發。是謂忿兵。急駛至桑落洲,正值盧循、徐道覆兩賊,順流鼓檝,艤艦前來,船頭甚是高銳,突入毅水師隊中。毅艦低脆,偶與賊艦相撞,無不碎損,沒奈何奔避兩旁,舟隊一散,全軍立涣。兩賊渠指揮徒眾,東隳西突,害得毅軍逃避不遑,或與舟俱沉,或全船被擄。毅無法支撐,只好帶著數百人,棄船登岸,狼狽遁走。所有輜重糧械,一古腦兒拋置江心,被賊掠去。毅試自問,果能及劉裕?
  這敗報傳達都中,上下震懼,劉裕急募民為兵,修治石頭城,為控御計。時北師初還,瘡痍未復,京邑戰士,不滿數千,諸葛長民、劉道憐等,雖皆聞風入衛,但也是部曲寥寥,數不盈萬。
  那盧、徐二賊,斃何無忌,敗劉毅,連破江、豫二鎮,有眾十餘萬,舟車百里不絕,樓船高至十二丈,橫行江中。他心目中只畏一劉裕,聞裕還軍建業,未免驚心。循欲退還尋陽,轉攻江陵,獨道覆謂宜乘勝進取。兩人議論數日,方從道覆言,聯檣東下。
  警報與雪片相似,飛達都中,還有敗軍逃還,亦統稱賊勢甚盛,不應輕敵。孟昶、諸葛長民,倡議避寇,欲奉乘輿過江,獨劉裕不許。參軍王仲德進白劉裕道:「明公新建大功,威震六合,今妖賊乘虛入寇,驟聞公還,必當驚溃﹔若先自逃去,勢同匹夫,何能號召將士?公若誤徇時議,僕不忍隨公,請從此辭!」裕亟慰諭道:「南山可改,此志不移,願君勿疑!」
  孟昶尚固請不已,裕勃然道:「今日何日,尚可輕舉妄動麼?試想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一或遷徙,全體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就使得至江北,亦不過苟延時日罷了,今兵士雖少,尚足一戰,戰若得勝,臣主同休,萬一挫敗,我當橫屍廟門,以身殉國,斷不甘竄伏草間,偷生苟活呢。我計已決,君勿復言!」據裕此言,幾似忠貫天日,可惜此後不符。昶尚涕泣陳詞,自願先死,惹得劉裕性起,厲聲呵叱道:「汝且看我一戰,再死未遲!」昶惘惘歸第,手自草表道:「臣裕北討,眾議不同,唯臣贊成裕計,令強賊乘虛進逼,危及社稷,臣自知死罪,謹引咎以謝天下。」表既封就,仰藥竟死。呆鳥。
  未幾聞盧循已至淮口,內外戒嚴,瑯琊王司馬德文督守宮城,劉裕自出屯石頭,使諮議參軍劉粹,引第三子義隆,往戍京口。義隆年僅四齡,裕借此勵軍,表示毀家紓難的意思,且召集諸將,預揣賊勢道:「賊若由新亭直進,不易抵禦,只好暫時迴避,將來勝負,尚未可料,倘或回泊西岸,賊鋒已靡,便容易成擒了。」遂常登城西望。起初尚未見寇蹤,但覺煙波一碧,山水同青。百忙中敘此閒文,格外生色。俄而鼓聲到耳,遠遠有敵船出沒,引向新亭,不由的旁顧左右,略露懮容。嗣見敵船回泊蔡洲,乃變懮為喜道:「果不出我所料。賊黨雖盛,無能為了。」
  原來徐道覆既入淮口,本擬由新亭進兵,焚舟直上。獨盧循多疑少決,欲出萬全,所以徘徊江中,既東復西。道覆曾歎息道:「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獨力舉事,取建康如反掌明。」一面說,一面拔椗西駛。
  自盧、徐等回泊蔡洲,劉裕得從容佈置,修治越城以障西南,築查圃藥園種芍藥之所。廷尉宦寺所居,因以為名。三壘,以固西鄙,飭冠軍將軍劉敬宣屯北郊,輔國將軍孟懷玉屯丹陽郡西,建武將軍王仲德屯越城,廣武將軍劉默屯建陽門外。又使寧朔將軍索邈,仿鮮卑騎裝,用突騎千餘匹,外蒙虎斑文錦,光成五色,自淮北至新亭,步騎相望,壁壘一新。小子有詩詠道:

  從容坐鎮石頭城,匕鬯安然得免驚。
  可笑怯夫徒慕義,倉皇仰藥斷殘生。
  欲知盧、徐二賊,進退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觀本回之敘劉裕,備述當時計議,益見其智勇深沉,非常人所可及。大峴山,南燕之險阻也,裕料慕容超之必不扼守,故冒險前進,因糧於敵,卒得成功。新亭,東晉之要害也﹔裕料盧循之必不敢進,故決計固守,效死勿去,卒能卻寇。蓋行軍之道,必先知敵國之為何如主,賊渠之為何如人,然後可進可退,能戰能守。彼何無忌、劉毅之輕戰致敗,孟昶之怯敵自戕,非失之躁,即失之庸,亦豈足與劉裕比耶?裕固一世之雄也,曹阿瞞後,舍裕其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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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毀賊船用火破盧循 發軍函出奇平譙縱



  卻說盧循、徐道覆回泊蔡洲,靜駐了好幾日,但見石頭城畔,日整軍容,一些兒沒有慌亂。循始自悔蹉跎,派遣戰艦十餘艘,來攻石頭城外的防柵,劉裕命用神臂弓迭射,一發數矢,無不摧陷,循只好退去。尋又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東行,揚言將進攻白石。白石在新亭左側,也是江濱要害,裕恐他弄假成真,不得不先往防堵。會劉毅自豫州奔還,詣闕待罪,安帝但降毅為後將軍,令仍至軍營效力,帶罪圖功。毅見了劉裕,未免自慚,裕卻絕不介意,好言撫慰,即邀他同往白石,截擊賊船,但留參軍沈林子、徐赤特等,扼定查浦,令勿妄動。
  及裕已北往,賊眾自南岸竊發,攻入查浦,縱火焚張侯橋。徐赤特違令出戰,遇伏敗遁,單舸往淮北。獨沈林子據柵力戰,又經別將劉鍾、朱齡石等,相繼入援,賊始散去。盧循引銳卒往丹陽,裕聞報馳還,赤特亦至,由裕責他違令,斬首徇眾。自己解甲休息,與軍士從容坐食,然後出陣南塘,命參軍諸葛叔度,及朱齡石分率勁卒,渡淮追賊。
  齡石部下多鮮卑壯士,手握長槊,追刺賊眾,賊雖各挾刀械,終究是短不敵長,靡然退去。齡石等亦收軍而回。盧循轉掠各郡,郡守皆堅壁待著,毫無所得,乃語徐道覆道:「我軍已敝,不如退據尋陽,並力取荊州,徐圖建康罷了。」兵法有進無退,一退便要送終了。乃留賊黨范崇民,率眾五千,踞守南陵,自向尋陽退去。
  晉廷授劉裕太尉中書監,並加黃鉞。裕受鉞辭官,朝旨不許。裕表薦王仲德為輔國將軍,劉鍾為廣川太守,蒯恩為河間太守,令與諮議參軍孟懷玉等,率眾追賊,自己大治水軍,廣築巨艦,樓高十餘丈,令與賊船相等。船既築成,即派將軍孫處、沈田子,領著百艘,由海道逕襲番禺,直搗盧循老巢。諸將以為海道迂遠,跋涉多艱,且自分兵力,尤覺非計。裕笑而不答,但囑孫處道:「大軍至十二月間,必破妖虜。卿為我先搗賊巢,使彼走無所歸,不怕他不為我擒了。」
  料敵如神。孫處等奉令去訖。
  那盧循還入尋陽,遣人從間道入蜀,聯結譙縱,約他夾攻荊州。縱復言如約,回應前回。一面向後秦乞師。秦主姚興,封縱為大都督,兼相國蜀王,且撥桓謙助縱。桓謙奔秦,見第二回。縱令謙為荊州刺史,譙道福為梁州刺史,率眾二萬寇荊州。秦將軍苟林,亦奉秦主興命令,率騎兵往會,聲勢甚盛。
  先是盧循東下,荊、揚二州,隔絕音問,荊州刺史劉道規,遣司馬王鎮之,與天門太守檀道濟,廣武將軍到彥之,入援建業。途次與苟林相遇,正在交鋒,忽由盧循等派兵接應,夾攻鎮之,鎮之敗退。盧循厚犒秦軍,並授苟林為南蠻校尉,分兵為助,令林進攻江陵。苟林系後秦將軍,奈何受盧循封職,貪利若此,安得不死!林遂入屯江津。桓謙沿途召募舊黨,又集眾至二萬人,進據枝江。兩寇交逼,江陵大震,士民多懷觀望。劉道規默察輿情,索性大開城門,令士民自擇去就,一面嚴裝待寇。士民不禁憚服,無人出走,城中反覺安堵。道規權術可愛,不愧為劉裕弟。
  時魯宗之已升任雍州刺史,自襄陽率兵援荊。或謂宗之情不可測,獨道規單騎出迎,導入城中,敘談甚歡。竟留宗之居守,自領各軍出討桓謙,水陸並進,疾抵枝江。桓謙大陳舟師,與道規對仗。道規前鋒為檀道濟,首突謙陣,水陸各軍,乘勢隨上,夾擊桓謙,謙眾大溃。道規鼓全力追,將謙射死,遂移軍出江津,往攻苟林。林聞桓謙敗死,未戰先怯,望塵便遁。道規令參軍劉遵,從後追趕,馳至巴陵,得將苟林圍住,一鼓擊斃。
  遵回軍報功,劉道規已返江陵,送歸魯宗之。驀聞徐道覆統眾三萬,長驅前來,免不得謠言散佈,安而復危。道規欲追召宗之,已是不及,只得部署各軍,再出迎戰。可巧劉遵得勝回來,遂命遵為游軍,自至豫章口抵禦道覆。道覆聯舟直上,兵勢張甚,遇著道規前隊,兜頭接仗,憑著一鼓銳氣,橫厲無前。道規督軍力戰,尚是退多進少。道覆興高采烈,步步逼人,不防劉遵自外面殺到,把道覆麾下的兵艦,衝作兩段。道覆顧前失後,顧後失前,禁不住慌張起來。遵與道規,並力夾擊,斬賊首萬餘級,擠溺無算。道覆奔還湓口,江陵復安。
  劉裕聞江陵無恙,賊眾皆敗,遂親率劉藩、檀韶等南討賊黨。留劉毅監太尉府,委以內事。諸軍方發,接得王仲德捷報,已逐去悍賊范崇民,奪還南陵。裕很是喜慰,溯流出南陵城,與王仲德等會師,進達雷池。好幾日不見賊至,再進軍大雷。
  翌日黎明,方聞賊眾趨至,由裕自登船樓,向西眺望,只見舳艫銜接,綿亙江心,幾不知有多少戰船。他仍不動聲色,先撥步騎往屯西岸,囑他備好火具,待時縱火,然後躬提幡鼓,悉發輕利鬥艦,齊力向前。右軍參軍庾樂生,乘艦徘徊,立命斬首號令。於是各軍爭奮,萬弩齊發,好在風又助順,水亦揚波,把賊船逼往西岸。岸上早列著步兵,手執火具,各向賊船拋去。火隨風熾,風助火威,霎時間烈燄飛騰,滿江俱赤,賊船多半被毀,駭得賊眾狂奔。盧、徐兩賊,倉猝遁走,既還尋陽,復趨豫章,就左裡豎起密柵,阻遏晉軍。
  裕大獲勝仗,留孟懷玉守雷池,再督兵往攻左裡,將到柵前,忽裕所執麾竿,無故自折,沉入水中。大眾不禁惶懼,裕欣然道:「從前覆舟山一役,見第二回。幡竿亦折,今復如此,破賊無疑了!」無非穩定眾心。遂易麾督攻,破柵直進。賊眾雖然死戰,始終招架不住,或飲刃,或投水,死亡至萬餘人。盧循孤舟馳去,餘眾多降。裕還至雷池,遣劉藩、孟懷玉追剿盧、徐,自率餘軍凱旋。安帝遣侍中黃門諸官,出郊迎勞,俟裕入闕,面加獎賞,授裕為大將軍揚州牧,給儀衛二十人,裕又固辭。假惺惺做甚?略稱盧、徐未誅,怎可受封?安帝乃收回成命。
  那盧循收集散卒,尚不下萬人,走還番禺。徐道覆退保始興。始興尚幸無恙,番禺早入晉軍手中。晉將軍孫處、沈田子等自海道襲番禺,番禺雖有賊黨守著,毫不防備。處等率軍掩至,天適大霧,咫尺不辨,及晉軍四面登城,城中方才驚覺,百忙中如何對敵,頓時奪門逃散,有許多生得腳短的,都做了刀頭鬼。處安撫舊民,捕戮賊渠親黨,勒兵謹守,全城大定。又遣沈田子等分擊嶺表諸郡,依次克復。
  盧循聞巢穴被破,驚慌得了不得,忙率眾馳攻番禺,由孫處獨力固守,相持不下。劉藩、孟懷玉分追盧、徐,懷玉到了始興,攻破城池,陣斬徐道覆﹔藩入粤境,正與沈田子遇著,即分軍與田子,令救番禺。田子引兵至番禺城下,搗入循營,喊殺聲震撤城中。孫處聞有援兵到來,也出兵助戰。一場合擊,殺死賊黨數千名,循向南竄去。處與田子奮力追躡,至蒼梧、鬱林、寧浦諸境,三戰皆捷。循勢窮力蹙,逃入交州,交州刺史杜慧度,發兵至龍編津,截循去路。循眾尚有三千人,舟約數十艘,被慧度擲炬縱火,毀去循船,岸上又飛矢如雨,無隙可鑽。循自分必死,先鴆妻子,後殺妓妾,一躍入水,頃刻斃命。慧度命軍士撈起循屍,梟取首級,傳入建康。南方逆黨,至此才平。了結盧、徐。
  會荊州刺史劉道規,因病求代,晉廷遣劉毅往鎮荊州,調道規為豫州刺史。道規在荊州數年,秋毫無犯,惠及人民。及調任豫州,未幾即歿,荊人聞訃,相率流涕。有善必錄。
  劉毅自豫州敗後,與劉裕同朝相處,外似遜順,內益猜疑。裕素不學,毅獨能文,所以朝右詞臣,喜與毅相結納。僕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往來尤密。及毅出鎮荊州,多反道規舊政,檄調豫州文武舊吏,隸置麾下。且求兼督交廣,請任郗僧施為南蠻校尉,毛修之為南郡太守。
  劉裕在朝覽表,一一允行,將軍胡藩白裕道:「公謂劉將軍終為公屈麼?」裕沈吟半晌,方說道:「卿意如何?」藩答道:「統百萬雄師,戰必勝,攻必取,毅原愧不如公,若涉獵傳記,一談一詠,卻自命為豪雄。近見搢紳文士,多半歸附,恐未必終為公下!」裕微笑道:「我與毅恊同規復,功不可忘,過尚未著,怎得無故害人?」彷彿鄭莊之待叔段。藩默然趨出。
  裕復因劉藩討逆有功,擢任兗州刺史,出鎮廣陵。會毅在任遇疾,郗僧施勸毅上表,乞調藩為副帥。毅依言表聞,劉裕始有心防毅,佯從毅請,召藩入朝。藩自廣陵入都,甫至闕下,即由裕飭令衛士,收藩下獄。並請得詔書,誣稱劉毅兄弟,與僕射謝混,共謀不軌,立命並混拿下,與劉藩同日賜死。一面自請討毅,刻日召集諸軍,仗鉞西征。真是辣手。授前鎮軍將軍司馬休之為平西將軍荊州刺史,隨同前往,且遣參軍王鎮惡,龍驤將軍蒯恩,帶領前隊軍士,掩襲江陵。鎮惡用輕舸百艘,晝夜兼行,偽充劉兗州旗號,直至豫章口,荊州人士,尚未知劉藩死狀,總道是劉藩西來,絕不疑忌。鎮惡捨舟登岸,逕達江陵。劉毅探悉實信,急欲下關,已被王鎮惡闖入,關不及鍵,兵不及甲,頓時全城鼎沸。毅率左右數百人,馳突出城,夜投佛寺,寺僧不肯收納,倉猝縊死。鎮惡搜得毅屍,梟首市曹,並將毅所有子姪,一並殺斃。
  越數日劉裕軍至江陵,捕殺郗僧施,宥免毛修之,寬租省調,節役緩刑,荊民大悅。遂留司馬休之鎮守江陵,自率大軍還京師。
  先是裕西行時,留豫州刺史諸葛長民,監太尉軍府事,又加劉穆之為建威將軍,使佐長民。長民聞劉毅被殺,私語親屬道:「昔日醢彭越,今日斬韓信,恐我等亦將及禍了!」長民弟黎民獻議道:「劉氏滅亡,諸葛氏豈能獨免?宜乘劉裕未歸時,速圖為是。」長民猶豫未決,潛問劉穆之道:「人言太尉與我不平,究為何因?」穆之道:「劉公泝流遠征,以老母稚子委節下,若與公有嫌,怎肯出此?」
  長民意終未釋,復貽冀州刺史劉敬宣書,有共圖富貴等語。敬宣竟寄與劉裕。裕陽言某日入都,長民等逐日出候,並未見到,不意裕夤夜入府,除劉穆之外,無人得聞。越日天曉,裕升堂視事,長民才得聞知,驚趨入門。裕下堂握長民手,屏人與語,備極歡洽。長民方欲告別,忽帳後突出壯士,抓住長民,把他勒死,輿屍付廷尉。長民弟黎民、幼民,及從弟秀之,均遭逮捕。黎民素來驍勇,格鬥而死,幼民、秀之被殺。
  當時都下傳語道:「勿跋扈,付丁旿。」看官道是何說?原來劉裕伏著的壯士,叫作丁旿。勒長民,斃黎民,統出旿手。
  大眾畏他強悍,所以有此傳聞。丁旿亦典韋流亞。
  這且休表。且說劉裕既翦滅二憾,乃命朱齡石為益州刺史,令與寧朔將軍臧熹,河間太守蒯恩,下邳太守劉鍾等,率軍二萬,往討西蜀。時人多謂齡石望輕,難當重任,裕獨排眾議道:「齡石既具武乾,又練吏職,此去必能成功。諸君不信,待後便知!」另眼看人。當下召入齡石,密談數語,且付一錦函,上書六字道:「待至白帝乃開。」齡石持函出都,泝江西行。諸將聞齡石受裕密計,究不知他如何進取,但一路隨著,曉行夜宿。好容易到了白帝城,齡石乃披發錦函,但見函中藏有一紙,上面寫著:
  眾軍悉從外水取成都,臧熹從中水取廣漢,老弱乘高艦,從內水向黃虎,速行不誤。違令毋赦!
  看官閱過前回,應知劉敬宣前時伐蜀,道出黃虎,無功而還。此次獨令眾軍取道外水,明明是懲著前轍,改道行軍。又恐蜀人預料,特令齡石派遣老弱,作為疑兵,牽制蜀人。復命臧熹從中水進兵,亦無非是分蜀兵勢。偽蜀王譙縱,果疑晉軍仍薄黃虎,急遣譙道福出守涪城,嚴防內水。那齡石已自外水趨平模,距成都只二百里,譙縱才得知曉。派秦州刺史侯暉,尚書僕射譙詵,率眾萬餘,出屯平模對岸,築城拒守。
  天適盛暑,赤日炎炎,齡石頗費躊躇,與劉鍾密商道:「今天時甚熱,賊眾據險自固,未易攻入,我擬休兵養銳,伺隙乃發,君意以為何如?」劉鍾道:「此計錯了!我軍以內水為疑兵,所以譙道福出守涪城。今重軍到此,出其不意,侯暉等雖然來拒,未免驚慌,我乘他驚疑未定,盡銳往攻,定可必勝。俟平模戰克,鼓行西進,成都自不能守了。若頓兵不前,使他知我虛實,調涪軍前來援應,並力拒守,我既不能進,又不能退,師老食絕,二萬人將盡為蜀虜,豈不可慮!」齡石愕然道:「非君言,幾誤大事!」遂麾兵齊進,共集城下。
  蜀人築有南北城,北城倚山靠水,地陰兵多,南城較為平坦。諸將請先攻南城,齡石道:「攻堅難,抵瑕易,我能先拔堅城,賊眾自靡,南城可以立取。這才是一勞永逸呢!」於是擁眾攻北城,前仆後繼,半日即下。侯暉譙詵,先後戰死,蜀兵大敗。齡石引兵趨南城,南城守卒,已經溃散,寂無一人。乃毀去二壘,捨舟步進。臧熹從中水趨入,陣斬蜀將譙撫之,擊走蜀吏譙小苟,據住廣漢,留兵戍守,自率親軍來會齡石。兩軍直向成都,勢如破竹。
  譙縱迭接敗耗,嚇得魂飛天外,急棄成都出走。縱女年僅及笄,涕泣諫縱道:「走必不免,徒自取辱,不若至先人墓前,一死了事。」縱不能從,辭墓即行,女竟撞死於墓側。還是此女烈毅,可惜生於譙家。譙道福聞平模失守,自涪城還兵入援,途中與縱相遇,見縱狼狽情狀,不禁忿忿道:「大丈夫有如此功業,一旦輕棄,去將安歸!人生總有一死,有甚麼畏怯呢!」因拔劍投縱,擲中馬鞍。縱情急奔避,左右四散,沒奈何解帶自經。巴西人王志,斬了縱首,獻與齡石。
  道福盡散金帛,犒賞軍士,再擬背城一戰,偏軍士得了賞給,仍然散去。道福孑身遠竄,為巴民杜瑾所執,也送至齡石軍前。齡石已入成都,搜誅譙縱親屬,餘皆不問。及道福執至,因系譙氏宗族,亦梟示軍門。
  蜀尚書令馬耽,封閉府庫,留獻晉軍。齡石獨徙耽至越雟。耽歎息道:「朱公不送我入京,無非欲殺我滅口,我必不免了!」求榮反辱,雖悔曷追?乃盥洗而臥,引繩縊死。既而齡石使至,果來殺耽。見耽已死,戮屍歸報。齡石馳書奏捷。詔命齡石進監梁、秦州六郡軍事,賜爵豐城縣侯。小子有詩詠道:

  錦函授策似先知,外水長驅計獨奇﹔
  莫道蠶叢天險在,王師履險竟如夷!
  齡石平蜀,謀出劉裕,當然敘功加封。欲知封賞大略,且至下回表明。
  非劉裕不能破盧、徐,非劉裕不能平譙縱,盧循智過孫恩,徐道覆且智過盧循,往來江豫,盤踞中流,實為東晉腹心之大蠹。議者謂循之致敗,誤於不用徐道覆之言:然大雷一戰,徐亦在列,胡不預備火攻,嚴師以待,且敗走始興,先循被殺。彼嘗欲身為英雄,奈智不若劉裕何也!譙縱據有成都,負嵎自固,劉敬宣挫師黃虎,天險足憑。乃朱齡石等引軍再進,多方誤蜀,破竹直入,殺敵致果者為諸將,發縱指示者實劉裕。錦函之授,遠睹千里,裕誠一梟杰矣哉!至若殺劉毅,殺諸葛長民,一揮手而兩首懸竿,何其敏且速也!然討盧循、徐道覆、譙縱,猶似近公,襲殺劉毅、請葛長民,純乎為私,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寧待至篡國後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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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搗洛陽秦將敗沒 破長安姚氏滅亡



  卻說晉安帝加賞劉裕,仍申前命,授裕太傅揚州牧,加羽葆鼓吹二十人。裕只受羽葆鼓吹,餘仍固辭。還要作偽。乃另封裕次子義真為桂陽縣公。一門炟赫,父子同榮,不消細說。會司馬休之子文思,入繼譙王,宋書謂系休之兄子。性情暴悍,濫結黨徒,素為裕所嫉視。文思又捶殺都中小吏,由有司上章彈劾,有詔誅文思黨羽,貸文思死罪。休之在江陵聞悉,奉表謝罪。裕飭將文思執送江陵,令休之自加處治。休之但表廢文思,並寄裕書,陳謝中寓譏諷意。裕由是不悅,使江州刺史孟懷玉,兼督豫州六郡,監制休之。
  越年又收休之次子文質,從子文祖,竝皆賜死。自領荊州刺史,出討休之。留弟中軍將軍劉道憐,掌管府事,劉穆之為副。事無大小,皆取決穆之。遂率大軍出都,泝江直上。
  休之因上書罪裕,並聯合雍州刺史魯宗之,及宗之子竟陵太守魯軌,抵禦裕軍。裕招休之錄事韓延之,延之復書拒絕。乃使參軍檀道濟、朱超石,率步騎出襄陽,又檄江夏太守劉虔之,聚糧以待。道濟等未曾得糧,虔之已被魯軌擊死。裕再使女夫振威將軍徐逵之,偕參軍蒯恩、王允之、沈淵子等,出江夏口,與魯軌對壘。軌用埋伏計,誘擊逵之,逵之遇伏陣亡。允之淵子赴援,亦皆戰死。獨蒯恩持重不動,全軍退還。
  劉裕聞報大怒,自率諸將渡江。魯軌與司馬文思,統兵四萬,夾江為守,列陣峭岸。岸高數丈,裕軍莫敢上登,彼此相覷。裕怒不可遏,自被甲冑,突前作跳躍狀。諸將苦諫不從,主簿謝晦將裕掖住,氣得裕頭筋暴漲,瞋目揚須,拔劍指晦道:「汝再阻我,我將殺汝!」想為女婿被殺,因致如此。晦從容道:「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必欲留他篡晉耶!裕尚欲上躍,將軍胡藩,亟用刀頭鑿穿岸土,可容足指,躡跡而上。隨兵亦稍稍登岸,直前力戰,軌眾少卻。裕麾軍上陸,用著大刀闊斧,奮殺過去,軌與文思,立即敗溃。一走一追,直抵江陵城下。休之與魯宗之、韓延之等,棄城皆走,獨魯軌退保石城。裕令閬中侯趙倫之,參軍沈林子攻軌,另派內史王鎮惡,領舟師追休之等。休之聞石城被攻,擬與宗之收軍往援,哪知到了中途,遇軌狼狽奔來,報稱石城被陷,乃相偕奔往襄陽。偏偏襄陽參軍,閉門不納,休之等無可如何,俱西奔後秦。
  是時司馬道賜為休之親屬,與裨將王猛子密謀刺死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響應休之。敬宣府吏,即時起兵攻道賜,把他擊斃,連王猛子亦砍作肉泥。青、冀二州,仍然平定。
  劉裕奏凱班師,詔仍加裕為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裕仍固辭太傅州牧,餘暫受命。嗣又加裕領平北將軍,都督南秦,凡二十二州,未幾且晉封中外大都督。裕長子義符為兗州刺史,兼豫章公,三子義隆為北彭城縣公,弟道憐為荊州刺史。
  裕因後秦屢納逋逃,決意聲討。後秦自姚萇僭位,傳子姚興,滅前秦,降後涼,在位二十二年,頗號強盛。興死,長子泓嗣,骨肉相爭,關中擾亂。詳見《兩晉演義》。裕乘機西征,加領征西將軍,兼司、豫二州刺史,長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留府事。劉穆之為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內外。司馬徐羨之為副。左將軍朱齡石守衛殿省。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
  裕將啟行,分諸軍為數道:龍驤將軍王鎮惡,冠軍將軍檀道濟,自淮淝向許洛﹔新野太守朱超石,寧朔將軍胡藩趨陽城﹔振武將軍沈田子,建威將軍傅弘之趨武關﹔建武將軍沈林子,彭城內史劉遵考,率水軍出石門,自汴達河。又命冀州刺史王仲德為征虜將軍,督領前鋒,開巨野入河。劉穆之語王鎮惡道:「劉公委卿伐秦,卿宜勉力,毋負所委!」鎮惡道:「我不克關中,誓不復濟江!」當下各隊出都,依次西進。劉裕在後督軍,亦即出發,浩浩蕩蕩,行達彭城。
  鎮惡道濟馳入秦境,所向皆捷。秦將王苟生舉漆邱城降鎮惡,刺史姚掌,舉項城降道濟。諸屯守俱望風款附,惟新蔡太守董遵守城不下。道濟一鼓入城,將遵擒住,立命斬首。
  進克許昌,又獲秦潁川太守姚垣,及大將楊業。
  沈林子自汴入河,襄邑人董神虎來降,從林子進拔倉垣,收降秦刺史韋華。神虎擅還襄邑,為林子所殺。
  王仲德水軍渡河,道過滑台,滑台為北魏屬地,守吏尉建庸懦,還道是晉軍來攻,即棄城北走。仲德入滑台宣言道:「我軍已預備布帛七萬匹,假道北魏,不意北魏守將,棄城遽去,我所以入城安民,大眾不必驚惶,我將自退。」魏主嗣接得軍報,立命部將叔孫建、公孫表等,自河內向枋頭,引兵濟河。途遇尉建還奔,將他縛至滑台城下,投屍河中,仰呼城上晉兵,問他何故侵軼?仲德使人答語道:「劉太尉遣王征虜將軍,自河入洛,清掃山陵,並未敢侵掠魏境,魏守將自棄滑台,剩得一座空城,王征虜借城息兵,秋毫無犯,不日即當西去,晉魏和好,始終守約,幸勿誤會!」叔孫建也無詞可駁,遣人飛報魏主。魏主又令建致書劉裕,裕婉辭致復道:「洛陽為我朝舊都,山陵俱在,今為西羌所據,幾至陵寢成墟。且我朝罪犯,均由羌人收納,使為我患。我朝因發兵西討。欲向貴國假道,想貴國好惡從同,斷不致有違言。滑台一軍,自當令彼西引,願貴國勿懮!」遠交近攻,卻是要著。魏主嗣乃令叔孫建等按兵不動,俟仲德退去,然後收復滑台。
  晉將軍檀道濟領兵前驅,連下秦陽、榮陽二城,直抵成臯。秦征南將軍陳留公姚洸屯駐洛陽,忙向關中求救。秦主泓遣武衛將軍姚益男,越騎校尉閻生,合兵萬三千人,往援洛陽。又令並州牧姚懿,南屯陝津,遙作聲援。姚益男等尚未到洛,晉軍已降服成臯,進攻柏谷。秦將軍趙玄,在洸麾下,先勸洸據險固守,靜待援兵。偏司馬姚禹,暗向晉軍輸款,促洸發兵出戰。洸即遣趙玄率兵千餘,南出柏谷塢,迎擊晉軍。玄泣語洸道:「玄受三主重恩,有死無二,但明公誤信讒言,必致後悔!」說畢,麾旗趨出,與行軍司馬蹇鑒,馳往柏谷,兜頭遇著晉龍驤司馬毛德祖,帶兵前來,兩下不及答話,便即交戰,自午至未,殺傷相當,未分勝負。那晉軍越來越多,玄兵越鬥越少,再戰了好多時,玄身中十餘創,力不能支,嘔血無數,據地大呼。司馬蹇鑒抱玄泣下,玄淒聲道:「我創已重,自知必死,君宜速去!」鑒泣答道:「將軍不濟,鑒將何往?」玄再呼畢命。鑒拔刀死戰,格斃晉軍數人,亦自刎而亡。為主捐軀,不失為忠。毛德祖殺盡玄兵,直搗洛陽。檀道濟亦至,四面圍攻。洛陽司馬姚禹,即逾城出降。姚洸無法可施,也只好舉城奉獻,作為贄儀。道濟俘得秦兵四千餘名,或勸道濟悉數坑斃,作為京觀,道濟道:「伐罪弔民,正在今日,何用多殺哩!」因皆釋縛遣歸,秦人大悅,相率趨附。
  秦將軍姚益男、閻生等聞洛陽已陷,不敢進兵,退還關中。秦廷惶急得很,偏並州牧姚懿,到了陝津,聽了司馬孫暢的計議,反攻長安。秦主泓急令東平公姚紹等,往擊姚懿,懿敗被擒,暢亦伏誅。既而征北將軍齊公姚恢,又復自稱大都督,托言入清君側,進關西向。秦主又飛召姚紹等擊恢,恢亦敗死。看官聽說!這姚懿為秦主泓母弟,姚恢乃秦主泓諸父,本來休戚相關的至親,乃國危不救,反且倒戈內逼,試想姚氏至此,鬩牆構變,不顧外侮,還能保全國家麼?當頭棒喝。恢、懿等雖然伏法,秦兵已傷了一半。
  晉太尉劉裕且引水軍發彭城,留三子彭城公義隆居守,兼掌徐、兗、青、冀四州軍事,自督大兵西進。
  王鎮惡入澠池,趨潼關,檀道濟、沈林子,自陝北渡河,進攻蒲阪。秦東平公姚紹,升任魯公,進官太宰,督武衛將軍姚鸞等,率步騎五萬援潼關,別遣副將姚驢救蒲阪,道濟、林子,攻蒲阪不克,林子語道濟道:「蒲阪城堅兵眾,未易猝拔,不若往會鎮惡,並力攻潼關,潼關得手,蒲阪可不戰自下了。」道濟依言,移軍往潼關,與鎮惡會師合攻。姚紹開關出戰,由道濟、林子等奮擊,大破紹兵,斬獲千數。紹退屯定城,據險固守,令姚鸞屯兵大路,堵截晉軍糧道。晉沈林子夜率銳卒,突入鸞營,鸞措手不及,竟為所殺。餘眾數千人,立時掃盡。姚紹又遣東平公姚贊出師河上,斷晉水道,復被沈林子擊敗,奔還定城。
  秦兵累敗,急得秦主泓不知所為,忙遣人向魏乞援。泓有女弟西平公主,曾適北魏為夫人。北魏主拓拔嗣,正欲發兵,可巧劉裕泝河西上,亦有假道書傳入,累得北魏主左右兩難,不得不集眾會議。左右齊聲道:「潼關號稱天險,劉裕用水軍攻關,必難得志,若登岸北侵,便較容易。況裕雖聲言伐秦,志不可測,今日攻秦,安知他日不來攻我,我與秦固為婚媾國,更當相救,宜發兵斷河上流,勿使得西。」博士祭酒崔浩,獨抗言道,「不可不可!劉裕早蓄志圖秦,今姚興已死,子泓懦弱,國內多難,勢已岌岌,裕大舉入秦,志在必克。我若遏他上流,裕心忿戾,必上岸北侵,是我轉代秦受敵呢!為今日計,不若假裕水道,聽裕西上,然後用兵塞住東路。裕若克捷,必感我假道,斷不與我為仇,否則我亦有救秦美名,這才是一舉兩得的上策,況且南北異俗,就使我國家棄去恒山以南,俾裕佔據,裕亦不能驅吳、越士卒,與我爭河北地,可見是不足為患哩!」
  魏主始終以為疑,且因左右嘖有煩言,夫人拓拔氏亦在內籲請,乃遣司徒長孫嵩督領山東諸軍事,率同將軍娥清,刺史阿薄乾屯河北岸。遇有晉軍船被風漂流,由南至北,輒加殺掠。
  裕遣兵往擊,魏入即去,及晉兵退還,魏人又來。裕因遣親軍隊長丁旿,率勇士七百人,堅車百乘,渡往北岸。上岸百餘步,列車為陣,每車內置勇士七人,總豎一幟,用旄為飾,叫作白捽。魏人莫明其妙,隻眼睜睜的望著,忽見白捽高舉,由晉將軍朱超石,領著二千人過來,齎了連臂弓百張,分登車上,一車增二十人。魏都督長孫嵩,恐晉軍進逼,乃用先發制人的計策,麾眾三萬騎,來攻車陣。晉軍發矢迭射,傷斃魏兵不少。但魏兵抵死不退,四面猛撲,血肉齊飛。突見晉軍取出兩般兵器,迎頭痛擊,一件是數十斤重的大錘,一件是三四尺長的短槊,錘過處頭顱粉碎,槊截處胸脊洞穿,更兼車高臨下,容易擊人,魏兵招架不住,當然倒退。哪知車陣展開,四面蹂躪,魏兵稍一緩行,即被撞倒,碾入車下,腸破血流。長孫嵩娥清,撥馬逃脫,阿薄乾遲了一步,馬蹷僕地,立被踏死。至此才知車陣厲害。還有晉將軍胡藩、劉榮祖等,也來援應超石,追擊至數十里外,斬獲千計。及魏兵退入平城,才收兵南旋。魏主聞敗,始悔不用崔浩言,但已是無及了。
  惟王鎮惡等駐紮潼關,食盡兵囂,意欲遁還,沈林子拔劍擊案道:「今許洛已定,關右將平,奈何自沮銳氣,致隳前功!況前鋒為全軍耳目,前鋒一退,後軍必靡,怎得成功!」鎮惡乃遣使白裕,乞即濟糧。裕本令鎮惡等靜待洛陽,與大軍齊進,鎮惡等貪利邀功,逕趨潼關,已為裕所介意,況正與魏人交戰,也無暇顧及鎮惡,鎮惡得去使返報,無糧可濟,乃自至弘農勸諭百姓,令他齎送義租。百姓應命輸糧,軍乃得食,眾心方定。林子復擊破河北秦軍,斬秦將姚洽、姚墨蠡、唐小方,因遣人馳報劉裕道:「姚紹氣蓋關中,今一蹷不振,命且垂盡,恐不得膏我鐵鉞,但姚紹一死關中無人,取長安如反掌了!」果然不到數日,姚紹憤恚成疾,嘔血而死,把軍事付與東平公姚贊。贊引兵襲沈林子,為林子所料,設伏擊退。
  既而沈田子、傅弘之得入武關,進屯青泥,秦主泓自率步騎數萬,往擊田子。田子麾下,本非正兵,但率游騎千餘人,襲破武關,至此聞姚泓親至,並不畏避,反欲上前迎擊。傅弘之以眾寡不敵,勸令暫避。田子慨然道:「兵貴用奇,不在用眾,且今眾寡相懸,勢不兩立,苦彼結營既固,前來困我,我從何處逃命!不如乘他初至,營陣未立,先往殺入,尚可圖功。」說至此,即策馬先往。弘之亦從後繼進,約行數里,便見秦軍漫山遍野,徐徐而來。田子慨然誓眾道,「諸君冒險遠來,正求今日一戰,若幸得戰勝,拜將封侯,就在此舉了!」士卒踴躍爭先,各執短兵臨陣,鼓噪齊進。古人說得好,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況田子有兵千人,一當十,十當百,任他數萬秦軍,尚不值千人一掃。秦主泓未經勁敵,驟見晉軍這般獷悍,正是見所未見,不由的魂馳魄散,易馬返奔。主子一走,全軍四溃,倒被田子追殺一陣,斬馘萬餘級,連秦王乘輿法物,也一並奪來。
  劉裕到了潼關,正慮田子兵少,亟遣沈林子帶兵數千,自秦嶺赴援。到了青泥,秦主已經敗去,乃相偕追入。關中郡縣多望風迎降。田子陸續報捷,劉裕大喜。
  將軍王鎮惡願統水軍自河入渭,逕搗長安,裕允令前往。鎮惡行至涇上,正值秦恢武將軍姚難,與鎮北將軍姚強,會師拒戰。鎮惡使毛德祖進擊,秦兵皆溃,強死難遁。秦主泓自屯逍遙園,使姚贊屯灞東,胡翼度屯石積,姚不屯渭橋。鎮惡泝渭直上,所乘皆蒙衝小艦,水手俱在艦內,秦人見它行駛如飛,並無水手,統驚為神助。及鎮惡到了渭橋,令軍士食畢,各持械登岸,落後者斬。霎時間大眾畢登,艦皆隨流漂去,不知所向。彷彿是破釜沉舟。鎮惡申諭士卒道:「我輩俱家居江南,今至長安北門,去家萬里,舟楫衣糧,統已隨水漂沒,若進戰得勝,功名俱顯,否則骸骨不返,無他希望了!願與諸君努力,一決死生!」眾齊聲應命,激響如雷。鎮惡身先士卒,持槊直前,眾皆競進,奮擊姚不。丕軍大敗,向西亂竄。
  那冒冒失失的秦主姚泓,方引兵來援,巧值丕軍敗還,自相踐踏,不戰即溃。王鎮惡追殺過去,亂殺亂剁,如刈草芥。秦鎮西將軍姚諶,前軍將軍姚烈,左衛將軍姚寶安,散騎常侍王帛,揚威將軍姚蠔,尚書右丞孫玄等,並皆戰歿。秦主泓單騎還都。王鎮惡追入平朔門,泓挈妻子奔石橋。姚贊引眾救泓,眾皆溃去,胡翼度走降晉軍。晉軍馳至石橋,將泓圍住,泓束手無策,只好送款乞降。泓子佛念,年才十二,涕泣語泓道:「陛下今欲降晉,晉人將甘心陛下,終必不免,請自裁決為是!」泓憮然不應。佛念遂登宮牆,一躍而下,腦裂身亡。不亞蜀北地王劉諶,尤難得是少年殉國。泓率妻子及群臣,詣鎮惡營前請降,鎮惡命屬吏收管,待劉裕入城處置。城中居民六萬餘戶,由鎮惡出示撫慰,號令嚴肅,闔城安堵。
  越數日,劉裕統軍入長安,鎮惡出迎灞上,裕面加慰勞道:「成吾霸業,卿為首功!」鎮惡拜謝道:「這都仗明公威靈,諸將武力,所以一舉成功,鎮惡有何功足稱呢?」裕笑道:「卿亦欲學漢馮異麼?」遂與鎮惡並轡入城。嗣聞鎮惡盜取庫財,不可勝紀,亦置諸不問。收秦彝器渾儀、土圭、記裡鼓、指南車等,送入京師,其餘金帛財寶,悉分給將士。
  秦鎮東將軍平原公姚璞,與並州刺史尹昭,以蒲阪降,撫軍將軍東平公姚贊,率姚氏子弟百餘人,亦詣軍門投誠。裕不肯赦免,一律處斬,且解送姚泓入都,戮諸市曹,年才三十。小子有詩歎道:

  嗣祚關中僅二年,東師一入即顛連。
  河山破碎頭顱隕,弱主由來少瓦全。
  裕既滅秦,再索逃犯司馬休之等人。究竟捕獲與否,容至下回再敘。
  司馬休之並無逆跡,第為文思所累。得罪劉裕,遂致江陵受禍,西走入秦,秦雖屢納逋逃,然所納諸人,皆劉裕之私仇,非東晉之公敵,來者不拒,亦仁人所有事耳。史稱秦主泓孝友寬和,尊師好學,似亦一守文之主,誤在仁柔有餘,英武不足,內變未靖於蕭牆,外侮復迫於疆場,卒至泥首獻闕,被戮市曹,弱肉強食,由來已久,固無所謂公理也。王鎮惡、沈田子等,助裕攻秦,冒險入關,不可謂非智勇士﹔然立功最巨,致死最速,以視趙玄蹇鑒,且有愧色矣!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彼王、沈諸徒,胡甘為許褚、典韋之流亞,而求榮反辱耶!讀此當為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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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失秦土劉世子逃歸 移晉祚宋武帝篡位



  卻說司馬休之、魯宗之、韓延之等曾奔投後秦。秦為晉滅,宗之已死,休之等見機先遁,轉入北魏,北魏各給官階,使參軍政。休之尋卒,子文思及魯軌等,遂為魏臣。劉裕大索不獲,只好罷休。晉廷已遣瑯琊王司馬德文,與司空王恢之,先後至洛,修謁五陵。劉裕欲表請遷都,仍至洛陽,王仲德謂勞師日久,士卒思歸,遷都事未可驟行,裕乃罷議。晉廷已加授裕為相國,總掌百揆,封十郡為宋公,備九錫禮,裕又佯辭不受。再進爵為王,增封十郡,裕仍表辭。封爵雖崇,終未滿意。更欲進略西北,為混一計,忽由京中遞到急報,乃是前將軍劉穆之,得病身亡,禁不住驚惶悲慟,淚下數行。
  穆之為裕心腹,自裕西征後,內總朝政,外供軍需,決斷如流,事無壅滯。屬吏抱牘入白,盈階滿室,經穆之目覽耳聽,手批口酬,不數時便即了清。平時喜交名士,座上常滿,談答無倦容。又食必方丈,未嘗獨餐,嘗語劉裕道:「僕家貧賤,養生多闕,蒙公寵遇,得叨祿位,朝夕所須,未免過豐,此外一毫不敢負公!」裕當然笑允,始終倚任不疑。每屆出師,無論國事家事,悉數委托,穆之極盡心力,勉圖報效。及九錫詔下,穆之未曾與謀,聞由行營長史王弘,奉裕密旨,自來諷請,因此不免懷慚。劉裕諷求九錫,又復表辭,何其鬼祟若此?嗣是愧懼成疾,竟致逝世。比荀彧尚覺勿如。
  劉裕失一良佐,恐根本無托,決意東歸,留次子義真為安西將軍,都督雍梁秦州軍事,鎮守關中。義真年才十三,少不更事。關中重地,偏留稚子居守,未知何意?裕令咨議將軍王修為長史,王鎮惡為司馬,沈田子、毛德祖、傅弘之為參軍從事,留輔義真,自率各軍東還。三秦父老,聞裕整裝欲返,俱詣軍門泣請道:「殘民不沾王化,已閱百年,今復得睹漢儀,人人相賀。長安十陵,是公家祖墓,指漢高以下十陵。咸陽宮闕,是公家舊宅,捨此將何往呢?」裕亦黯然欲涕,隨即慰諭道:「我受命朝廷,不得擅留,諸君誠意可感,今由次子義真及文武賢才,共守此土,汝等勉與安居,諒不至有意外變動呢!」
  大眾乃退。
  沈田子忌鎮惡功,屢言鎮惡家住關中,不可保信,至是復與傅弘之同入白裕。裕答道:「猛獸不如群狐,這是古人名論。今留卿等文武十餘人,統兵逾萬,難道還怕一王鎮惡麼?」既知軍將相忌,奈何不為之防,反導之使亂,想是纂弒心急,故不遑遠圖。語畢即行,自洛入河,開汴渠以歸。
  當時後秦西北,有統萬城,為夏主赫連勃勃根據地。勃勃本姓劉,父名衛辰,建牙代他,衛辰為北魏所滅,勃勃奔至後秦,秦授他為安北將軍,使鎮朔方。秦魏通好,勃勃背秦自主,僭稱夏王,改姓赫連氏,屢寇秦邊。及聞劉裕入秦,顧語群臣道:「裕此行必得關中,但不能久留,若留子弟及將吏戍守,必非我敵,我取關中不難了!」乃秣馬厲兵,進據安定,收降嶺北郡縣。劉裕曾遺勃勃書,約為兄弟,勃勃含糊答復。裕不遑西顧,倉猝東歸。勃勃即遣子璝率兵二萬,南向長安,使前將軍赫連昌出潼關,長史王買德出青泥,自率大軍為後繼。
  關中守將沈田子與傅弘之督兵出御,因聞夏兵勢盛,不敢向前,退屯留回堡,遣使還報王鎮惡等。鎮惡語王修道:「劉公以十歲兒付我儕,應該竭力夾輔,乃大敵當前,擁兵不進,試問將如何退敵呢?」鎮惡為裕出力,雖事非其主,但不負委托,心術尚可節取。遂遣還來使,自率部曲往援。
  田子得使人返報,益恨鎮惡,當下造出一種訛言,謂鎮惡欲盡殺南人,送歸義真,自據關中為王。這語一傳,此唱彼和,幾乎眾口同聲。惟鎮惡尚未得聞,匆匆至留回堡,與田子會議軍情。田子邀鎮惡至弘之營,托言有密計相商,請屏左右。鎮惡不知有詐,單騎馳入,突由田子族黨沈敬仁,驅兵殺出,竟將鎮惡砍死幕下。
  田子即矯稱劉太尉密命,飭誅鎮惡。鎮惡本前秦王猛孫,南奔依裕,裕一見如故,擢為參軍,任至上將,前進讒言,後起訛傳,原因從此處補出。至是為田子所殺。弘之未免驚懼,奔告義真,義真急召王修計事。修擁義真被甲登城,潛令親軍埋伏城外,從容待變。俄見沈田子率數十騎到來,即在城上遙呼,問以鎮惡情狀。田子下馬答詞,才說出「鎮惡造反」四字,那伏兵已經盡發,立將田子拿下。王修責他擅戮大將,立命梟首。實是該死。一面令冠軍將軍毛修之代為安西司馬,與傅弘之等同出拒戰。一敗赫連璝於池陽,再破夏兵於寡婦渡,斬獲甚眾,夏人乃退。
  劉裕還鎮彭城,未曾入朝,聞王鎮惡被害,上表朝廷,請追贈鎮惡為左將軍青州刺史。並令彭城內史劉遵考為並州刺史,兼領河東太守,出鎮蒲阪。征荊州刺史劉道憐為徐、兗二州刺史,調徐州刺史劉義隆出鎮荊州,以到彥之、張邵、王曇首、王華等為參佐。義隆年少,府事皆決諸張邵。裕又召諭義隆道:「王曇首器度深沈,真宰相才,汝當遇事咨詢,自不致有誤事了。」義隆應命而去。
  忽又接到關中急報,長安大亂,夏兵四逼,頓令這雄毅沈鷙的劉寄奴,也不免惶急起來。原來劉義真年少好狎,璝近群小,賞賜無節,王修每加裁抑,激成眾怨,遂交譖王修道:「王鎮惡欲反,為沈田子所殺,王修又殺沈田子,難道是不欲反麼?」義真始尚未信,繼經左右浸潤,竟信以為真,遽遣嬖人劉乞等,刺殺王修。修既刺死,人情惶駭,長安城中,一日數驚。義真悉召外軍入衛,閉門拒守。夏兵伺隙復來,秦民相率迎降,郡縣多為夏有。赫連勃勃入據咸陽,截斷長安樵汲,義真大恨,飛使求援。劉裕急遣輔國將軍蒯恩,率兵速往,召還義真。一面派右司馬朱齡石為雍州刺史,代鎮關中。齡石臨行,裕與語道:「卿若抵長安,可飭義真輕裝速發,既出關外,然後徐行,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義真俱歸便了。」
  先時若果加慎,何至狐埋狐搰。
  齡石既去,又遣中書侍郎朱超石,宣慰河洛,隨後繼進。蒯恩先入長安,促義真整裝東歸,義真摒擋行李,悉集服貨珍玩,足足收拾了三五天,及齡石馳至,尚未啟程。齡石一再敦促,乃出發長安,義真左右,又趁勢掠奪財物,並強劫美色婦女,盡載車上,方軌徐行。途次得著警耗,乃是夏世子赫連璝,率兵三萬,從後追來,傅弘之急白義真道:「劉公有命,令速出關,今輜重雜沓,一日行不過十里,虜騎復將追至,如何抵禦?請即棄車輕行,方可免禍。」義真怎肯割捨輜重,其餘親吏,尚且貪心不足,更不願從弘之言,仍然徐徐而行。猛聽得幾聲胡哨,從後吹來,回頭一望,那夏兵似蜂蟻一般,疾趨而至。弘之急令義真先行,自與蒯恩斷後,力拒夏兵。夏兵先被擊卻,俟傅、蒯兩人東行,又復追躡。傅弘之、蒯恩,走一程,戰一場,一日數戰,累得人困馬乏,無從休息﹔再經義真等尚在前面,輜重車行得甚慢,又不好搶前越行。好容易得到青泥,天色將晚,斜刺裡殺出一支敵兵,敵帥就是夏長史王買德。接應上文。看官,你想此時的傅弘之、蒯恩,還能支撐得住麼?弘之拚著一死,奮力再戰,蒯恩也是死鬥,被夏兵圍繞數匝,用箭射倒兩人坐馬,相繼擒去﹔部兵亦無一得免。還有司馬毛修之,因與義真相失,四處尋覓,冤冤相湊,遇著了王買德,亦為所擒。義真逃匿草中,左右盡散,輜重車統已失去,形單影只,倍極淒涼。服貨尚在否?珍寶無恙否?我願一問。天已昏黑,辨不出路徑,眼見是死多活少。偶聞有人相呼,聲音甚熟,乃匍匐出來,見是參軍段宏,喜極而泣。宏將義真束諸背上,策馬飛遁,始得脫歸。
  赫連勃勃進攻長安,長安人民,逐走朱齡石,齡石焚去宮殿,出奔潼關,偏被赫連昌截住,進退無路,束手就擒。朱超石即齡石弟,趨至蒲阪,往探齡石,亦為夏人所執,送至勃勃軍前,同時被殺。勃勃聞傅弘之驍勇,迫令投降,弘之不屈。勃勃因天氣嚴寒,褫弘之衣,裸置雪窖中,弘之叫罵而死。勃勃遂入長安,據有關中。
  劉裕得青泥敗耗,未知義真存亡,投袂而起,即欲出師報怨,侍中謝晦等固諫,尚未肯從。會得段宏馳報,知已救出義真,乃不復發兵,可見他全然為私。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罷了。義真還至彭城,降為建威將軍兼司州刺史。進段宏為黃門郎,領太子右衛率。召劉遵考東還,令毛德祖接替,退戍虎牢。為德祖被擒伏案。嗣聞勃勃稱帝,也不禁雄心思逞,想與勃勃東西並峙,做一個江南天子,聊娛晚年。於是相國宋公的榮封,也承受了,九錫殊禮也接領了,尊繼母蕭氏為宋公太妃,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副貳相國府,用太尉軍咨祭酒孔靖為宋國尚書令,青州刺史檀祗為領軍將軍,左長史王弘為僕射,從事中郎傅亮、蔡廓為侍中,謝晦為右衛將軍右長史,鄭鮮之為參軍,殷景仁為秘書郎。此外僚屬,均依晉朝制度,差不多似晉宋分邦,彼此敵體﹔獨孔靖不願受職,慨然辭去。氣節可嘉。
  裕按據讖文,謂昌明後尚有二帝。昌明系晉孝武帝表字,安帝承嗣孝武,尚止一代,似晉祚不致遽絕,當還有一個末代皇帝。數不可違,時難坐待,只得想出一法,密囑中書侍郎王韶之,入都行計。看官道是何策?乃是使王韶之賄通內侍,要做那纂逆的大事。語有筋節。
  瑯琊王司馬德文系是晉安帝母弟,自謁陵還都,謁陵見上。見劉裕權位日隆,已恐他進逼安帝,隨時加防。每日入值宮中,小心檢察,就是安帝飲食,亦必嘗而後進,所以王韶之等無隙可乘,安帝尚得苟活數天。不料安帝命數該絕,致德文無端生病,出居外第,那時韶之正好動手,指揮內侍,竟將安帝撳住,用散衣作結,硬將安帝勒斃。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下托言安帝暴崩,傳出遺詔,奉德文即皇帝位。德文亦明知有變,怎奈宮廷內外,已都是劉裕爪牙,孤身如何發作,只好得過且過,權登帝座。史家稱他為晉恭帝。越年改安帝元興年號,稱為元熙元年,立王妃褚氏為後,依著歷代故例,大赦天下,加封百官。再進封劉裕為宋王,又加給十郡采邑。裕此時是老實受封,徙都壽陽,嗣復諷令朝臣,申加殊禮。恭帝不敢違慢,更命裕得戴冕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樂舞八佾,設鐘簴宮懸,進王太妃為太后,世子為太子,居然與晉朝無二了,是古來所未有。
  勉強過了一年,裕已六十有五歲,自思來日無多,急欲篡位,一時又不好啟口,只得宴集群臣,微示己意。酒至半酣,乃掀須徐語道:「桓玄篡國,晉祚已移,我倡義興復,平定四海,功成業著,始邀九錫,今年將衰邁,備極寵榮,物忌盛滿,自覺不安,現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卿等以為何如?」群臣聽了,尚摸不著頭腦,只得隨口敷衍,把那功德巍巍,福壽綿綿的諛詞,說了數十百言,但見裕毫無喜容,反露出一種悵惆的形狀。實是悶悶。群臣始終不解,挨至日暮撤席,方各散去。
  中書令傅亮已出門外,忽恍然悟道:「我曉得了!」還算汝有些聰明。遂又轉身趨入,門已下扃,特叩扉請見,面白劉裕道:「臣暫應還都。」裕不禁點首,面有喜色。亮知已猜著裕意,便即辭出﹔仰見天空現一長星,光芒燭天,因拊髀長歎道:「我常不信天文,今始知天象有驗了!」越日即馳赴都中。
  劉裕遣發傅亮,專待好音。過了數日,果有詔旨到來,召令入輔,裕留四子義康鎮壽陽,命參軍劉湛為長史,裁決府事,自率親軍即日啟行。才入京師,傅亮已遍結朝臣,迫帝禪位,自具詔草,呈入恭帝。恭帝覽畢,語左右道:「桓玄跋扈,我晉朝已失天下,幸賴劉公恢復,統緒復延,迄今將二十年,我早知有今日,禪位也是甘心呢。」遂操筆為書,令裕受禪。越日即傳出赤詔,略云:
  咨爾宋王,夫玄古權輿,悠哉邈矣,其詳靡得而聞。爰自書契,降逮三五,莫不以上聖君四海,止戈定大業﹔然則帝王者宰物之通器,君道者天下之至公。昔在上葉,深鑒茲道,是以天祿既終,唐、虞勿得傳其嗣﹔符命來格,舜、禹不獲全其謙。所以經緯三才,澄敘彝化,作范振古,垂風萬葉,莫尚於茲。自是厥後,歷代彌劭,漢既嗣德於放勛,魏亦方軌於重華,諒以恊謀乎人鬼,而以百姓為心者也。昔我祖宗欽明,辰居其極,而明晦代序,盈虧有期,翦商兆禍,非惟一世,曾是弗克,矧伊在今,天之所廢,有自來矣。惟王體上聖之姿,苞二儀之德,明齊日月,道合四時。乃者社稷傾覆,王拯而存之,中原蕪梗,又濟而復之。自負固不賓,干紀放命,肆逆滔天,竊據萬里,靡不潤之以風雨,震之以雷霆,九伐之道既敷,八法之化自理,豈徒博施於民,濟斯黔庶?固以義洽四海,道盛八荒者矣。至於上天垂象,四靈效征,圖讖之文既明,人神之望已改,百工歌於朝,庶民頌於野,億兆忭踴,傾佇惟新,自非百姓樂推,天命攸集,豈伊在予所得獨專?是用仰祈皇靈,俯順群議,敬禪神器,授帝位於爾躬,大祚告窮,天祿永終。於戲!王其允執厥中,敬遵典訓,副率土之嘉願,恢洪業於無窮,時膺休祐,以答三靈之眷望。此咨!
  這詔傳出,遂由光祿大夫謝澹,尚書劉宣范,奉著皇帝璽綬,送交宋王劉裕。復附一禪位書云:
  蓋聞天生蒸民,樹之以君﹔帝皇寄世,實公四海。崇替系於勛德,升降存乎其人,故有國必亡,卜年著其數﹔代謝無常,聖哲握其符。昔在上世,三聖系軌,疇哲四岳以弘揖讓,惟先王之有作,永垂范於無窮。及劉氏致禪,實堯是法,有魏告終,亦憲茲典,我世祖所以撫歸運而順人事,乘利見而定天保者也。乃道不常泰,戎夷亂華,喪我洛京,蹙國江表,仍遘否運,淪沒相因,逮於元興,遂傾宗祀。幸賴神武光天,大節宏發,匡復我社稷,重造我國家,內紓國難,外播弘略,誅大憝於漢陽,逋僭盜於沂渚,澄氛西岷,肅清南越,再靜江湘,拓定樊淝。若乃永懷區宇,思一聲教,王師首路,則伊洛澄流,稜威崤潼,則華岳蹇靄,偽酋銜璧,咸陽即敘,雖彝器所銘,詩書所詠,庸勛之盛,莫之與哀也。遂偃武修文,誕敷德政,八統以馭萬民,九職以刑邦國,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故信著幽顯,義感殊方。朕每敬維道勛,永察符運,天之曆數,實在爾躬。是以五緯升度,屢示除舊之跡,三光恊數,必昭布新之祥,圖讖禎瑞,皎然斯在。昔土德告磝,傳胙於我有晉,今歷運改卜,永終於茲,亦以金德而傳於宋。仰四代之休義,鑒明昏之定期,詢於群公,爰逮庶尹,僉曰休哉,罔違朕志。今遣使持節兼太保散騎常侍光祿大夫謝澹,兼太尉尚書劉宣范,奉交皇帝璽綬,受終之禮,一如唐虞漢魏故事。王其允答神人,君臨萬國,時膺靈祉,酬於上天之眷命!
  劉裕得禪位書,尚且上表陳讓,佯作謙恭。那時晉恭帝已被逼出宮,退居瑯琊王舊第,百官送舊迎新,揚揚得意,惟秘書監徐廣猶帶哀容。也是無益。劉裕三揖三讓,還是裝腔做勢。太史令駱達,掇拾天文符瑞數十條,作為宋王受命的證據,裕乃築壇南郊,祭告天地,還宮御太極殿,受百官朝賀,頒制大赦。改晉元熙二年為宋永初元年,封晉帝為零陵王,遷居故秣陵城。令將軍劉遵考率兵防衛,明明是管束故主的意思。
  小子有詩歎道:

  洛陽當日歸夷虜,江左殘邦付賊臣,
  剩得秣陵一片土,留埋亡國主人身。
  宋主裕既即帝位,當然有尊親酬庸的典禮。欲知詳情,請看官續閱下回。
  劉裕數子,年皆童稚,裕各令為鎮帥,豈不知其不能勝任,而漫為出此者,有二因焉:一則為分封子姓之預備,二則為鎮壓將吏之先機。裕之帝制自為,目無晉室也,蓋已久矣,然稚子究未能守土,虛聲亦寧足制人,觀關中之乍得乍失,自喪爪牙,幾至委義真於強虜之手,天下事之專欲難成者,何一不可作如是觀耶?至若脅晉禪位,由漸而進,始則佯為遜讓以欺人,繼則實行篡弒以盜國,其心術之狡鷙,比操懿為尤甚,魏晉已導於前,裕乃起而踵於後,青出於藍,冰寒於水,固非偶然也。顧晉之得國也如是,其失國也亦如是,天道好還,司馬氏其固甘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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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5: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弒故主冤魂索命 喪良將胡騎橫行



  卻說宋主劉裕開國定規,追尊父劉翹為孝穆皇帝,母趙氏為穆皇后,奉繼母蕭氏為皇太后,追封亡弟道規為臨川王。道規無嗣,命道憐次子義慶過繼,承襲封爵,晉封弟道憐為長沙王。故妃臧氏,即臧熹姊。已於晉安帝義熙四年,病歿東城,追冊為後,予諡曰敬,立長子義符為皇太子,封次子義真為庐陵王,三子義隆為宜都王,四子義康為彭城王。加授尚書僕射徐羨之為鎮軍將軍,右衛將軍謝晦為中領軍,領軍將軍檀道濟為護軍將軍。從前晉氏舊吏,宣力義熙,與宋主預同艱難,一依本秩﹔惟降始興、庐陵、始安、長沙、康樂五公為縣侯,令仍奉晉故臣王導、謝安、溫嶠、陶侃、謝玄宗祀。晉臨川王司馬寶亦降為西豐縣侯。進號雍州刺史趙倫之為安北將軍,北徐州刺史劉懷慎為平北將軍,征西大將軍楊盛為車騎大將軍。又封西涼公李歆為征西大將軍,西秦主乞伏熾磐為安西大將軍,高句麗王高璉為征東大將軍,百濟王扶餘映進為鎮東大將軍,蠲租省刑,內外粗安。
  西涼公李歆,相傳漢前將軍李廣後裔,父名暠,曾臣事北涼,任敦煌太守,後來自稱西涼公,與北涼脫離關係,取得沙州、秦州、涼州等地,定都酒泉。潏歿歆嗣,曾遣使至江東,報稱嗣位,是時晉尚未亡,封歆為酒泉公。及宋主受禪,更覃恩加封。北涼主蒙遜,與歆為仇,偽引兵攻西秦,潛師還屯川岩,果然李歆中計,還道是北涼虛空,乘隙往襲,途中被蒙遜邀擊,連戰皆敗,竟為所殺。蒙遜遂入據酒泉轉攻敦煌。敦煌太守李恂,即李歆弟,乘城拒守,被蒙遜用水灌入,城遂陷沒,恂自刎死。子重耳出奔江左,因道遠難通,投入北魏,五傳至李淵,就是唐朝第一代的高祖,這是後話慢表。隨筆帶敘西涼滅亡。
  宋主裕聞西涼被滅,無暇往討北涼。惟自思年老子幼,不能圖遠,亦當顧近。那晉祚雖然中絕,尚留一零陵王,終究是勝朝遺孽,將來或死灰復燃,適貽子孫禍患,左思右想,總須再下辣手,斬草除根。是為殘忍。乃用毒酒一甖,授前瑯琊郎中張偉,使鴆零陵王。偉受酒自歎道:「鴆君求活,徒貽萬世惡名,不如由我自飲罷!」遂將酒一口飲盡,頃刻毒發,倒地而亡。卻是司馬氏忠臣。宋主得張偉訃音,倒也歎息,遷延了好幾月,心終未釋。
  太常卿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統是故晉後褚氏兄,褚氏本為恭帝後,帝已被廢,後亦降稱為妃。秀之兄弟貪圖富貴,甘做劉家走狗,不顧兄妹親情,褚妃生男,秀之等受裕密囑,害死嬰孩。零陵王懮懼萬分,整日裡與褚妃共處,相對一室,飲食一切,概由褚妃親手辦理,往往炊爨牀前,不勞廚役,所以宋人尚無隙可乘。
  宋主裕不堪久待,乃於永初二年秋九月,決計弒主,遣褚淡之往視褚妃,潛令親兵隨行。妃聞淡之到來,暫出別室相見,哪知兵士已逾垣進去,置鴆王前,迫令速飲。王搖首道:「佛教有言,人至自殺,轉世不得再為人身。」現世尚是難顧,還顧轉世做甚?兵士見王不肯飲,索性挾王上牀,用被掩住,把他扼死﹔隨即越垣還報。及褚妃返室視王,早已眼突舌伸,身僵氣絕了。可憐!可歎!
  淡之本是知情,聞妹子入室大慟,已料零陵王被弒,當即入內勸妹,代為料理喪事。狼心狗肺。一面訃聞宋廷。宋王已經得報,很是喜慰,至訃音到後,佯為驚悼,率百官舉哀朝堂,依魏明帝服山陽公故事。魏明帝即曹睿,山陽公即漢獻帝。且遣太尉持節護喪,葬用晉禮,給諡為恭,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宋主裕既弒晉恭帝,自謂無患,遂重用徐羨之、傅亮、謝晦三人,整理朝政,有心求治。可奈年華已邁,筋力就衰,漸漸的飲食減少,疾病加身﹔到了永初三年春季,竟至臥牀不起。長沙王劉道憐,司空錄尚書事徐羨之,尚書僕射傅亮,領軍將軍謝晦,護軍檀道濟,竝入侍醫藥,見宋主時有囈語,請往禱神祇,宋主不許。但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廟,一面專命醫官診治,靜心調養。幸喜服藥有靈,逐漸痊癒,乃命檀道濟出鎮廣陵,監督淮南諸軍。
  太子義符素來是狎暱群小,及宋主得病時,更好游狎。謝晦頗以為懮,俟宋主病瘳,乃進言道:「陛下春秋已高,應思為萬世計,神器至重,不可托付非人。」宋主知他言出有因,徐徐答道:「庐陵何如?」晦答道:「臣願往觀可否。」乃出見義真,義真雅好修飾,至是益盛服與談,娓娓不倦。晦不甚答辯,還報宋主道:「庐陵才辯有餘,德量不足,想亦非君人大度呢。」宋主乃出義真鎮歷陽,都督雍、豫等州軍事,兼南豫州刺史。既而宋主復病,病且日劇,有時矇矓睡著,但見有無數冤魂,前來索命,且故晉安、恭二帝,亦常至牀前。疑心生暗鬼。往往被他驚醒,汗流浹背。自思鬼魅縈纏,病必不起,乃召太子義符,至榻前面囑道:「檀道濟雖有武略,卻無遠志,徐羨之、傅亮事朕已久,當無異圖﹔惟謝晦屢從征伐,頗識機變,將來若有同異,必出是人,汝嗣位後,可處以會稽、江州等郡,方免他慮。」專防謝晦,當是尚記前言。又自為手詔,謂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煩臨朝。待至彌留,復召徐羨之、傅亮、謝晦等,入受顧命,令他輔導嗣君,言訖遂殂,在位只二年有餘,年六十七歲。
  宋主裕起自寒微,素性儉約,游宴甚稀,嬪御亦少,不寶珍玩,不愛紛華﹔寧州嘗獻琥珀枕,光色甚麗,會出征後秦,謂琥珀可療金創,即命搗碎﹔分給諸將。及平定關中,得秦主興從女,姿色甚麗,一時也為色所迷,幾至廢事。謝晦入諫,片語提醒,即夕遣出。宋台既建,有司奏東西堂施局腳牀,用銀涂釘,致為所斥,但准用鐵。嶺南獻入筒細布,一端八丈,精緻異常,宋主斥為纖巧,即付有司彈劾太守,並將布發還,令此後禁作此布。公主下嫁,遣送不過二十萬緡,無錦繡金玉等物。平時事繼母甚謹,即位後入朝太后,必在清晨,不逾時刻。諸子旦問起居,入閤脫公服,止著裙帽,如家人禮。又命將微時農具,收貯宮中,留示後世,這都是宋主的美德。惟陰移晉祚,迭弒二主,為南朝篡逆的首倡,實是名教罪人。看官閱過上文,已可知宋主劉裕的定評了。褒貶處關係世道。是年七月,安葬蔣山初寧陵,群臣上諡曰武皇帝,廟號高祖。南北朝各君實皆不足列為正統,故本書演述,但稱某主,與漢唐諸代不同,五季史亦仿此例。
  太子義符即位,制服三年,尊皇太后蕭氏為太皇太后,生母張夫人為皇太后,立妃司馬氏為皇后,妃即晉恭帝女海鹽公主,小名茂英。命尚書僕射傅亮為中書監尚書令,與司空徐羨之,領軍將軍謝晦,同心輔政。長沙王劉道憐病逝,追贈太傅﹔太皇太后蕭氏,年逾八十,因哭子過哀,不久亦歿,追諡孝懿。宋廷連遇大喪,忙碌得了不得。那嗣主義符,年才十七,童心未化,但知戲狎,一切居喪禮儀,多從闕略,特進致仕范泰,上書規諫,毫不見從。就是徐羨之、傅亮、謝晦等,隨時指導,亦似聾瞽一般,無一聽納。都人士已料他不終﹔偏是北方強寇,乘隙而來,河南諸郡,遍罹兵革,累得宋廷調兵遣將,又惹起一番戰爭。看官聽著!這就是宋、魏交兵的開始。事關重大,特筆提明。
  魏太祖拓跋珪源出鮮卑,向例用索辮發,因沿稱為索頭部。世居北荒,晉初始通貢使。懷帝時拓跋猗虛,與並州刺史劉琨,結為兄弟。琨表猗虛為大單於,封以代郡,號為代公。嗣復進爵為王,六傳至什翼犍,有眾數十萬,定都盛樂,威震雲中。匈奴部酋劉衛辰,被逐奔秦,秦主苻堅大舉伐代,令衛辰為嚮導。什翼犍拒戰敗績,還走盛樂,為庶子寔君所弒,部落分散。秦主堅捕誅寔君,分代為二,西屬劉衛辰,東屬什翼犍甥劉庫仁。什翼犍有孫名珪,由庫仁撫養,恩勤周備,及長頗有智勇,為庫仁子顯所忌,走依賀蘭部母舅家。會秦已衰滅,代亦喪亂,朔方諸部,推珪為主,即代王位,仍還盛樂,逐去劉顯,改國號魏,紀元天賜。史家稱為後魏,亦稱北魏﹔因恐與三國時曹魏有混,故有此稱。
  劉衛辰攻珪敗竄而死。子勃勃逃奔後秦,後為夏國,已見前回。珪復破柔然,掠高車,蹂躪後燕,遂徙都平城,立宗廟社稷,僭號稱帝,初納劉庫仁從女,寵冠後宮,生子名嗣。尋獲後燕主慕容寶幼女,姿色過人,即立為後。後又見姨母賀氏,貌更美豔,竟將她本夫殺斃,硬奪為妃,產下一男,取名為紹。珪晚年服餌丹藥,躁急異常,往往因怒殺人,賀夫人偶然忤珪,亦欲加刃,嚇得賀氏奔匿冷宮,向子求救,子紹已封清河王,夜入弒珪。長子嗣受封齊王,聞變入都,執紹誅死,並殺賀氏,乃即帝位,尊珪為太祖道武皇帝。於是勤修政治,勸課農桑,任用博士崔浩等,興利除弊,國內小康。
  自從南軍鏖戰河北,失利而還,滑台一城,始終不得收復,未免引為恨事。應第五回。只因劉宋開基,氣燄方盛,不得不虛與周旋,請和修好,歲時聘問。北魏亦占本書之主位,故敘述源流較他國為詳。及宋主裕老病去世,宋使沈范等自魏南歸,甫及渡河,忽被魏兵追來,把范等截拿而去。看官道為何因?原來魏主嗣欲乘喪南侵,報復舊怨,因將宋使執回,即日遣將徵兵,進攻滑台,並及洛陽虎牢。崔浩謂伐喪非義,應弔喪恤孤,以義服人,魏主嗣駁道:「劉裕乘姚興死後,即滅姚氏,今我乘裕喪伐宋,有何不可?」浩答道:「姚興一死,諸子交爭,故裕得乘釁徼功,今江南無釁,不得援為此例。」崔浩言固近義,但劉裕乘喪伐秦,適為魏主借口,故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魏主仍然不從,命司空奚斤為大將軍,使督將軍周幾公孫表等,渡河南行。
  先是晉宗室司馬楚之亡命汝潁間,聚眾萬人,屯據長社,欲為故國復仇,宋主裕嘗遣刺客沐謙往刺。謙不忍下手,且因楚之待遇慇懃,反為表明來意,願作楚之衛士。刺客卻有良心。楚之留謙自衛,日思東攻,苦不得隙,及聞魏兵渡河,遂遣人迎降,請作前驅。魏授楚之為征南將軍,兼荊州刺史,令侵擾北境。奚斤等道出滑台,與楚之遙為犄角,夾攻河洛。
  宋司州刺史毛德祖,屯戍虎牢,亟遣司馬翟廣等,往援滑台,又檄長社令王法政,率五百人戍召陵,將軍劉憐,領二百騎戍雍上,防禦楚之。楚之引兵襲劉憐,未能得手,就是奚斤等圍攻滑台,亦不能下,惟魏尚書滑稽,引兵襲倉垣,得乘虛攻入。宋陳留太守嚴稜,自恐不支,向奚斤處請降。奚斤頓兵滑台城下,仍然未克,遣人至平城乞師。魏主嗣自將五萬餘人,南逾恒嶺,為奚斤聲援,且令太子燾出屯塞上,一面嚴諭奚斤,促令猛攻。
  奚斤懼罪思奮,親冒矢石,督眾登城。滑台守吏王景度力竭出奔,司馬陽瓚尚率餘眾拒魏兵,至魏兵已經陷入,還與之巷戰多時,受傷被執,不屈而死。奚斤乘勝過虎牢,擊走翟廣,直抵虎牢城東。毛德祖且守且戰,屢破魏軍,魏軍雖多殺傷,畢竟人多勢眾,未肯退去。
  兩下相持不捨,那魏主又遣黑矟將軍於栗磾,出兵河陽,進攻金墉。栗磾為北魏有名驍將,善用黑矟,因封黑矟將軍。德祖再遣振威將軍竇晃,屯戍河濱,堵截栗磾。魏主更派將軍叔孫建等,東略青兗,自平原逾河。宋豫州刺史劉粹,忙遣屬將高道瑾,據項城,徐州刺史王仲德,自督兵出屯湖陸,與魏兵相持。魏中領軍娥清、期思侯、閭大肥等,復率兵會叔孫建,進至碻磝,宋兗州刺史徐琰望風生畏,便即南奔。凡泰山、高平、金鄉等郡,皆被魏兵陷沒。叔孫建東入青州,青州刺史竺夔,方出鎮東陽城,飛使至建康求救。宋遣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監督軍事,會同冀州刺史王仲德,出師東援。庐陵王劉義真,亦遣龍驤將軍沈叔貍,帶領步騎兵三千人,往擊劉粹,隨宜救急。
  好容易過了殘冬,便是宋主義符即位的第二年,改元景平,賜文武官進秩各二等,改元紀年,萬難略過。享祀南郊,頒發赦書。京都裡面,好象是國泰民安﹔哪知河南的警信,卻日緊一日。魏將於栗磾,越河南下,與奚斤合攻宋軍,振威將軍竇晃等均被殺敗,相率退走。栗磾進攻金墉城,河南太守王涓之,復棄城遁走,金墉被陷,河、洛失守。魏令栗磾為豫州刺史,鎮守洛陽,虎牢越加吃緊,奚斤、公孫表等,並力攻撲,魏主又撥兵助攻。毛德祖竭力抵禦,日夕不懈,且就城腳邊鑿通地道,分為六穴,出達城外,約六七丈,募敢死士四百人,從穴中潛出,適在魏營後面,一聲吶喊,突入魏營。魏兵還疑是天外飛來,不覺驚駭,一時不及抵敵,被敢死士馳突一周,殺死魏兵數百人,毛德祖乘勢開城,出兵大戰,又擊斃魏兵數百,收集敢死士,然後入城。
  魏兵退散一二日,又復四合,攻城益急。德祖特用了一個反間計,偽與公孫表通書,書中所說,無非是結約交歡的意思,表得書示斤,自明無私,斤卻心中啟疑。德祖又更作一書,書面是送至公孫表,卻故意投入斤營,斤展閱後,比前書更進一層,乃遣人齎著原書,馳報魏主。魏太史令王亮,與表有隙,乘間言表有異志,不可不防,魏主遂使人夜至表營,將表勒斃。表權譎多謀,既被殺死,虎牢城外,少一敵手,德祖當然快意,嗣是一攻一守,又堅持了好幾月。極寫德祖智勇。
  魏主嗣自至東郡,令叔孫建急攻東陽城,又授刁雍為青州刺史,令助叔孫建。刁雍與前豫州刺史刁逵同族,刁逵被殺,家族誅夷,見第二回。惟雍脫奔後秦。秦亡奔魏,魏令為將軍,此時遣助叔孫,明明是借刀殺人的意思。東陽守吏竺夔,檢點城中文武將士,只千五百人,忙招城外居民入守,還有未曾入城的百姓,令他伏據山谷,芟夷禾稼,所以魏軍雖據有青州,無從掠食。濟南太守桓苗,馳入東陽,與夔恊同拒守,及魏兵大至,列陣十餘里,大治攻具,夔預濬四重濠塹,阻遏魏兵,魏兵填滿三重,造撞車攻城,城中屢出奇兵,隨時奮擊,又穴通隧道,遣人潛出,用大麻繩挽住撞車,令他自折。魏人一再失敗,遂築起長圍,四面環攻,歷久城壞,坍陷至三十餘步,夔與苗連忙搶堵,戰士多死,用屍填缺,勉強堵住。好在天氣盛暑,魏軍多半病歿,無力續攻,城才免陷。刁雍以機會難得,請一再接厲,為破城計。建擬稍緩時日,忽聞檀道濟引兵將至,不禁太息道:「兵人疫病過半,不堪再戰,今全軍速返,還不失為上策哩!」乃毀營西遁。
  道濟到了臨朐,因糧食將盡,不能追敵,但令竺夔繕城築堡,防敵再來。夔因東陽城圮,急切裡不遑修築,移屯不其城,青州還算保全。
  魏主因東略無功,索性西趨河內,並力攻虎牢,所有叔孫建以下各軍,統令至虎牢城下會齊,由魏主親往督攻,真個是殺氣彌空,戰雲蔽日。
  虎牢被圍已二百日,無日不戰,勁兵傷亡幾盡,怎禁得魏兵合攻,防不勝防,毛祖德拚死力御,尚固守了一、二旬。及外城被毀,又迭築至三重城,魏人更毀去二重,只有一重未破,兀自留著。守卒眼皆生瘡,面如枯柴,仍然晝夜相拒,終無貳心。可見德祖之義勇感人。時檀道濟出軍湖陸,劉粹駐軍項城,沈叔狸屯軍高橋,皆畏魏兵強盛,不敢進援,統是飯桶。魏人遍掘地道,泄去城中井水,城中人渴馬乏,兼加饑疫,眼見是束手就斃,不能再支。魏兵陸續登城,守將欲挾德祖出走,德祖大呼道:「我誓與此城俱亡,斷不使城亡身存!」因引眾再戰,挺身死鬥。
  魏主下令軍中,必生擒德祖,將軍豆代田,用長矛搠倒德祖坐馬,方將德祖擒獻,將士亦盡作俘虜,惟參軍范道基,率二百人突圍南奔。魏兵亦十死二三,司、兗、豫諸郡縣,俱為魏有。魏主勸德祖投降,德祖怎肯屈節,由魏主帶回平城,留周幾鎮守河南。德祖身已受創,未幾遂亡。小子有詩贊道:
  頻年苦守見忠忱,可奈城孤寇已深,
  援卒不來身被虜,寧拚一死表臣心。
  敗報傳達宋廷,未知如何處置,且俟下回說明。
  教子正道也,不能教子,反欲弒主以絕後患,何其謬歟!子輿氏有言,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楚靈王曰:「餘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劉裕以年老子幼,決弒零陵,亦思乃祖漢劉季,以匹夫而得天下,其果為帝冑否耶?義符童昏,不知教導,徒犯大不韙之名,迭行弒逆,造惡因者必種惡果,幾何不還報子孫也。即如北魏之乘喪侵宋,亦何莫非劉裕之自取,觀魏主嗣答崔浩言,即起劉裕於地下而問之,亦將無以自解,南北鏖兵,連年不已,卒致司、兗、豫三州,俱淪左衽,忠勇如毛德祖、湯瓚等,後先被執,捐軀殉難,喪良將,失膏腴,庸非大可慨乎!本回特揭出之以垂後戒,而世之為子孫計者,可以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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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6: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廢營陽迎立外藩 反江陵驚聞內變



  卻說宋廷迭接敗報,相率驚惶,徐羨之、傅亮、謝晦三相,因亡失境土,上表自劾。宋主義符,專務遊幸,管甚麼黜陟事宜,但說是無庸議處,便算了事。當時內外臣僚,尚慮魏兵未退,進逼淮、泗,嗣聞魏主北歸,稍稍放心。魏將周幾,留守河南,復陷入許昌、汝陽,宋豫州刺史劉粹,屯兵項城,恐魏人深入,日夕戒嚴。會值魏主嗣病歿平城,太子燾入承魏祚,尊嗣為太宗明元皇帝,改元始光,仍然重用崔浩,浩勸燾休兵息民,乃飭周幾等各守疆土,暫停戰爭。宋軍已日疲奔命,更兼新敗以後,瘡痍未復,巴不得相安無事,暫免兵戈。
  越年為景平二年,宋主義符不改舊態,整日遊戲,無心朝事,庐陵王義真,頗加覬覦。嘗與太子左衛率謝靈運,員外常侍顏延之,及慧琳道人等,往來通問,非常款洽。且侈然道:「我若得志,當令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這數語傳入都中,徐羨之等陰加戒懼,特出靈運為永嘉太守,延之為始安太守。義真聞二人左遷,明知執政與己反對,益生怨言,且性好浮華,時有需索,又被羨之等裁抑,不肯照給,因此恨上生恨,自請還都,表文中言多不遜,隱然有入清君側的語意。乃父一生鬼蜮,其子何不肖若此!羨之等因嗣主不肖,正密謀廢立事宜,既得義真表文,更激動一腔怒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除了義真,然後再廢嗣主義符,乃由徐、傅、謝三相會銜,奏陳義真過惡,請即廢黜。疏詞有云:
  臣聞二叔不鹹,難結隆周,淮南悖縱,禍興盛漢,莫非義以斷恩,情為法屈﹔二代之事,殷鑒未遠,仁厚之主,行之不疑。故共叔不斷,幾傾鄭國,劉英容養,釁廣難深﹔前事之不忘,後王之成鑒也。案車騎將軍庐陵王義真,凶忍之性,生自稚弱,咸陽之酷,丑聲遠播,先朝猶以年在絝綺,冀能改厲,天屬之愛,想能革心。自聖體不豫以及大漸,臣庶懮惶,內外屏氣,而彼乃縱博酣酒,日夜不輟,肆口縱言,多行無禮。先帝貽厥之謀,圖慮謹固,親敕陛下面詔臣等,若遂不悛,必加放黜。至言若厲,猶在紙翰,而自茲迄今,日月增甚﹔至乃委棄藩屏,志還京邑,潛懷異圖,希幸非冀,轉聚甲卒,徵召車馬。陵墓未乾,情事猶昨,遂蔑棄遺旨,顯違成規,整棹浮舟,以示歸志,肆心專已,無復諮承。聖恩低徊,深垂隱忍,屢遣中使苦相敦釋,而乃親對散騎侍郎邢安泰,廣武將軍茅仲思,縱其悖罵,訕主謗朝,此久播於遠近,暴於人聽。臣以為燎原不撲,蔓延難除,青青不滅,終致尋斧,況懮深患者,社稷慮切。請一遵晉朝廣陵舊典,使顧懷之旨,不墜於武廟﹔全宥之德,或申於昵親,臨啟感動,無任悲咽。表中援引劉英,疑即漢朝楚王英,廣陵疑即廣陵王司馬潏。
  宋主義符本與義真不甚和恊,況朝政由羨之等主持,義符除狎游外,悉聽三相裁決,因即下詔廢義真為庶人,徙居新安郡,改授皇五弟義恭為冠軍將軍,任南豫州刺史。
  原來宋武帝劉裕有七子。長子義符,為張夫人所出,已見上回。次子義真,生母為孫修華。三子義隆,生母為胡婕妤。四子義康,生母為王修容。五子義恭,生母為王美人。六子義宣,生母為孫美人。七子義季,生母為呂美人。前時只封義真、義隆、義康為王,不及義恭以下諸子,因為義恭等年皆幼稚,所以未曾加封。補敘義恭以下諸子,但為後文伏案。此次義真被廢,義隆、義康俱有封邑,故將義恭挨次補入,這卻待後再表。
  惟義真年只十八,倉猝廢徙,尚沒有確實逆跡,未免令人不服。前吉陽令張約之上書諫阻,力請保全懿親,賜還爵祿。為這一奏,頓時觸怒當道,謫往梁州,尋且賜死。復遣人到了新安,亦將義真勒斃。乃召南兗州刺史檀道濟,江州刺史王弘,即日入朝。兩人不知何因,星夜前來,即由徐羨之等召入密室,與謀廢立,兩人一體贊成。謝晦因府舍敝隘,盡令家人出外,但調將士入府,詰旦舉事。又約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為內應。夜邀檀道濟同宿,道濟就寢,便有鼾聲,惟晦徬徨顧慮,竟夕不眠,不由的暗服道濟。為下文討晦伏線。
  時已為景平二年六月,天氣溽暑,入夜不涼。宋主義符避暑華林園中,設肆沽酒,戲為酒保。傍晚乘坐龍舟,與左右同游天淵池,直至月落參橫,才覺少疲,就在龍舟中留宿。翌日天曉,檀道濟自謝領軍府出來,引兵前驅,突入雲龍門,徐羨之、傅亮、謝晦,隨後繼進。門內宿衛,已由邢安泰等預先妥囑,統皆袖手旁觀,一任道濟等馳入,逕造華林園。宋主義符,尚在龍舟內作華胥夢,猛聞喧聲入耳,才從夢中驚醒,披衣急起,已見來兵擁登舟中,持刃直前,殺死二侍。倉猝中不及啟問,竟被軍士牽擁上舟,扯傷右指,你推我挽,迫至東閣。由徐羨之等收去璽綬,召集百官,宣佈皇太后命令。
  略云:
  王室不造,天禍未悔,先帝創業弗永,棄世登遐。義符長嗣,屬當天位,不謂窮凶極悖,一至於此。大行在殯,宇內哀惶,幸災肆於悖詞,喜容表於在戚,至乃徵召樂府,鳩集伶官,倡優管弦,靡不備奏,珍饈甘膳,有加平日,採擇媵御,產子就宮,靦然無怍,丑聲四達。及懿後崩背,懿後即蕭太后見前。重加天罰,親與左右執紼歌呼,推排梓宮,■掌笑謔,殿省備聞。又復日夜媟狎,群小漫戲,興造千計,費用萬端,帑藏空虛,人力殫盡,刑罰苛虐,幽囚日增。居帝王之位,好皂隸之役,處萬乘之尊,悅廝養之事,親執鞭撲,毆擊無辜以為笑樂。穿池築觀,朝成暮毀,征發工匠,疲極兆民,遠近歎嗟,人神怨怒,社稷將墜,豈可復嗣守洪業,君臨萬邦!今廢為營陽王,一依漢昌邑即昌邑王賀。晉海西即海西公奕。故事,奉迎鎮西將軍宜都王義隆,入纂大統,以奠國家而又人民。特此令知!
  宣令既畢,百官拜辭義符,暫送至故太子宮,令他具裝出都,徙往吳郡。並廢皇后司馬氏為營陽王妃,使檀道濟入守朝堂,一面令傅亮率領百官,備齊法駕,至江陵迎宜都王。祠部尚書蔡廓,偕傅亮同至尋陽,遇疾不能行,乃與亮別,且語亮道:「營陽徙吳,宜厚加供奉,倘有不測,恐廷臣俱蒙弒主惡名,將來有何面目,再生人世呢!」覽廓語意,似不願廢立,恐中途遇病,亦屬托詞。亮出都時,營陽王亦已就道,他本與徐羨之議定,令邢安泰隨王前去,到吳行弒。至是亮聞廓言,也覺有理,忙遣人諭止安泰,然已是無及了。
  原來安泰送義符至金昌亭,即遵照羨之等密囑,麾兵將亭圍住,持刃逕入。義符頗有勇力,立起格鬥,且戰且走,竟得突圍出奔,馳越閶門。安泰率兵追上,用門閂擲去,正中義符腰背,受傷僕地,安泰趕上一刀,結果性命,年僅一十九歲。史家稱為少帝。
  傅亮得去使返報,未免愧悔,但人死不能重生,只好付諸一歎,遂西行至江陵,詣行台奉表,並進璽紱。表文有云:
  臣聞否泰相革,數窮則變,天道所以不慆,卜世所以靈長。乃者運距陵夷,王室艱晦,九服之命,靡所適歸,高祖之業,將墜於地。賴基厚德深,人神同獎,社稷以寧,有生獲■。伏惟陛下君德自然,聖明在御,孝悌著于家邦,風猷宣於藩牧,是以征祥雜沓,符瑞■輝,宗廟神靈,乃睠西顧,萬邦黎獻,望景托生。臣等忝荷朝列,預充將命,後集休明之運,再睹太平之業,行台至止,瞻望城闕,不勝喜悅,鳧藻之情,謹詣門拜表以聞!
  宜都王義隆,亦下教令答復道:
  皇運艱敝,數鍾屯夷,仰惟崇基,感尋國故,永慕厥躬,悲慨交集。賴七百祚永,股肱忠賢,故能休否以泰,天人式序。猥以不德,謬降大命,顧已兢悸,何以克堪!行當暫歸朝廷,展哀陵寢,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其心,勿為辭費!
  既而府州佐吏並皆稱臣,申請題榜諸門,一依宮省,義隆不許,宜都將佐,聞營陽、庐陵二王,後先遇害,亦勸義隆不可東下。獨司馬王華道:「先帝為天下立功,四海畏服,雖嗣主不綱,人望仍然未改。徐羨之中材寒士,傅亮布衣諸生,並非晉宣帝司馬昭。王大將軍王敦。可比﹔且受寄深重,未敢驟然背德,不過畏庐陵嚴斷,將來不能相容,不如奉迎殿下,越次輔立,尚得徼功。況羨之等同功並位,莫肯相讓,欲謀不軌,勢亦難行,今因廢主尚存,或恐受禍,不得已下此毒手,此外當無逆謀,盡可勿疑!殿下但整轡入都,上順天心,下副人望,臣敢為殿下預賀呢!」料得定,拿得穩。義隆微笑道:「卿亦欲為宋昌麼?」宋昌勸漢文帝事,見漢史。長史王曇首,校尉到彥之,亦勸義隆東行。義隆乃留王華鎮荊州,到彥之鎮襄陽,自率將佐發江陵。
  當下召見傅亮,問及營陽、庐陵二王事,悲慟嗚咽,左右亦為之流涕。亮亦汗流浹背,幾不能對。義隆止淚後,即引傅亮等登舟,中兵參軍朱容之,佩刀侍側,不離左右,就是夜間寢宿,亦衣不解帶,防備非常。
  既抵京師,由群臣迎謁新亭。徐羨之私問傅亮道:「今上可比何人?」亮答道:「在晉文、景以上。」羨之道:「英明若此,定能鑒我赤心。」恐未免帶黑了。亮徐徐答道:「恐怕未必!」羨之亦不暇再問,謁過義隆,導駕入城。義隆順道謁初寧陵,即宋武帝陵,見前回。然後乘輦入闕。百官奉上御璽,義隆謙讓再四,方才接受,遂御太極前殿,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稱景平二年為元嘉元年,追尊生母胡婕妤為太后,奉諡曰章。復庐陵王義真封爵,迎還靈柩,並義真母孫修華,妻謝妃,盡歸京都。彭城王南徐州刺史義康,官爵如故。進號驃騎將軍,南豫州刺史義恭,進號撫軍將軍,加封江夏王。冊第六皇弟義宣為竟陵王,第七皇弟義季為衡陽王。進授司空徐羨之為司徒,衛將軍王弘為司空,中書監傅亮加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為征北將軍。弘與道濟並皆歸鎮,惟領軍將軍謝晦,前由尚書錄命,除授荊州刺史,權行都督荊、襄等七州諸軍事,此時實行除拜,加號撫軍將軍。看官聽說!司空徐羨之本兼錄尚書事,他恐義隆入都,荊州重地,授與他人,所以先用錄命,使晦接任,好教他居外為援。所有精兵舊將,悉數隸屬。晦尚未登程,新皇已至,因即隨同朝賀,至此奉詔真除,當然喜慰。臨行時密問蔡廓道:「君視我能免禍否?」廓答道:「公受先帝顧命,委任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仍北面為臣,內震人主,外據上流,援古推今,恐未能自免,還請小心為是!」依情度理之言。晦聽了此言,只恐不得啟行,即遭危禍,及陛辭而去,回望石頭城道:「我今日幸得脫身了!」慢著!
  宋主義隆因謝晦出鎮荊州,即召還王華,令與王曇首並官侍中,曇首兼右衛將軍,華兼驍騎將軍,更授朱容子為右軍將軍。未幾又召還到彥之,令為中領軍,委以戎政。彥之自襄陽還都,道出江陵,正值謝晦蒞任,便親往投謁,表示誠款,且留馬及刀劍,作為饋遺。晦亦慇懃餞別,厚自結納。待彥之東行,總道是內援有人,從此可高枕無懮了。宋主義隆年才十八,卻是器宇深沈,與乃兄靜躁不同。他心中隱忌徐、傅、謝三人,面上卻不露聲色,遇有軍國重事,仍然一體諮詢。而且立後袁氏,所備禮儀,均委徐、傅酌定,徐、傅均為籠絡,盛稱主上寬仁,毫不疑忌。袁後事就此帶敘。
  未幾已是元嘉二年,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宋主優詔不許。及表文三上,乃准如所請,自是始親覽萬機,方得將平時積慮,逐漸展布出來。江陵參軍孔寧子,向屬義隆幕下,扈駕入都,得拜步軍校尉。他與侍中王華,為莫逆交,嘗恨徐羨之、傅亮擅權,日加媒孽。宋主因遂欲除去二人,並及荊州刺史謝晦。
  晦有二女,一字彭城王義康,一字新野侯義賓,系劉道憐第五子。此時正遣妻室曹氏,及長子世休,送女入都,完成婚禮。宋主授世休為秘書郎,把他留住都中,好一個軟禁方法。一面托詞伐魏,預備水陸各師,並召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入都,令主軍事。王華入奏道:「陛下召道濟入都,果真要伐魏麼?」宋主屏去左右,便語華道:「卿難道尚未知朕意?」華答道:「臣亦知陛下注意江陵,但道濟前與同謀,怎可召用?」宋主道:「道濟系是脅從,本非首犯,況殺害營陽,更與他無涉,若先加撫用,推誠相待,定當為朕效力,保無他慮!」華乃趨退,宋主又授王弘為車騎大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弘即曇首長兄,從前加封司空,嘗再三辭讓,仍然出鎮江州,至是宋主有意籠絡,別給崇封,且遣曇首密報乃兄。弘當然贊同,毫無異議。
  徐羨之、傅亮,雖在朝輔政,尚未得知消息,不過北伐計議,未以為然,特會同百僚,上書諫阻。宋主義隆,擱置不報,徐、傅也莫明其妙。嗣由宮廷中傳出消息,謂當遣外監萬幼宗,往訪謝晦,再定進止。傅亮因潛貽晦書,述及朝廷情事,且言萬幼宗若到江陵,幸勿附和云云。晦照書答復,無非是謹依來命等語。
  未幾已是元嘉三年,都中事尚未發作,那宋主與王華密謀,已稍稍洩露。黃門侍郎謝■,系謝晦弟,急使人往江陵報聞。晦尚未信,召入參軍何承天,取示亮書,且與語道:「萬幼宗想必到來,傅公慮我好事,所以馳書預報。」承天道:「外間傳言,統言北征定議,朝廷即將出師,還要幼宗來做什麼?」晦又說道:「謠傳不足信,傅公豈來欺我!」遂使承天預草答表,略謂征虜須俟來年。
  忽由江夏參軍樂冏,奉內史程道惠差遣,遞入密函。晦急忙展閱,乃是尋陽人寄書道惠,報稱朝廷有絕大處分,不日舉行。晦始覺不安,乃呼承天入議。再出程書相示,因即啟問道:「幼宗不來,莫非朝廷果有變端麼?」承天道:「幼宗本無來理,如程書言,事已確鑿,何必再疑!」晦又道:「若果與我不利,計將安出?」承天道:「蒙將軍殊遇,嘗思報德,今日事變已至,區區所懷,恐難盡言!」晦不禁失色道:「卿豈欲我自裁麼?」承天道:「這卻尚不至此,惟江陵一鎮,勢不足敵六師,將軍若出境求全,最為上計,否則用心腹將士,出屯義陽,將軍自率大軍進戰夏口,萬一不勝,即從義陽出投北境,尚不失為中策。」晦躊躇良久,方答說道:「荊州為用武地,兵糧易給,暫且決戰,戰敗再走,料亦未遲。」逐次寫來,見謝晦實是寡智。乃立幡戒嚴,先與諮議參軍顏邵,商議起兵,邵勸晦勉盡臣節,被晦詰責數語,邵即退出,仰藥自殺,晦又召語司馬庾登之道:「我擬舉兵東下,煩卿率三千人守城。」登之道:「下官親老在都,又素無部眾,此事不敢奉命!」一個已死,一個又辭,即為後日離散之兆。
  晦愈加悵悶,傳問將佐,何人願守此城。有一人閃出道:「末將不才,願當此任!」晦瞧將過去,乃是南蠻司馬周超,便又問道:「三千人足敷用否?」超答道:「不但三千人已足守城,就使外寇到來,亦當與他一戰,奮力圖功!」粗莽。庾登之聽了超言,忙接口道:「超必能辦此,下官願舉官相讓。」晦即而授超為行軍司馬,領南義陽太守,徙登之為長史,一面籌集糧械,草檄興兵。
  才閱一兩日,忽有人入報道:「不好了,司徒徐羨之,左光祿大夫傅亮,已身死家滅了!」晦不禁躍起道:「果有這等事麼?」言未已,復有人入報道:「不好了!不好了!黃門侍郎二相公,新除秘書郎大公子,並慘死都中了!」晦但說出阿喲二字,暈倒座上。小子有詩詠道:

  欲保身家立嗣皇,如何功就反危亡?
  江陵謀變方書檄,子弟先誅劇可傷。
  畢竟謝晦性命如何,容至下回再敘。
  營陽童昏,廢之尚或有辭,弒之毋乃過甚。庐陵罪惡未彰,廢且不可,況殺之乎!宋主劉裕,翦滅典午遺冑,無非為保全子嗣計,庸詎知死灰難燃,而害其子嗣者,乃出於托孤寄命之三大臣乎?徐羨之、傅亮、謝晦,越次迎立義隆,意亦欲乞憐新主,借佐命之功,固一時之寵,不謂求榮而招辱,希功而得罪,義隆嗣立,才及二年,而三子皆為義隆所殺。三子固有可誅之罪,但誅之者乃為一力助成之新天子,是不特為三子所未及料,即他人亦不料其若此也。人有千算,天教一算,觀於營陽、庐陵之遭害,及徐、傅、謝三子之被誅,是正天之巧於報復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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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6: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平謝逆功歸檀道濟 入夏都擊走赫連昌



  卻說謝晦聞子弟被誅,禁不住一陣心酸,頓時暈倒座上。左右急忙施救,灌入姜湯,方才甦醒。又慟哭多時,先令江陵將士,為徐羨之、傅亮舉哀,繼發子弟凶訃,即日治喪。嗣又接到朝廷詔敕,由晦閱畢,撕擲地上,即出射堂閱兵,調集精兵三萬人,克期東下。看官!你道詔書中如何說法?由小子錄述如下。
  蓋聞臣生於三,事之如一,愛敬同極,豈惟名教?況乃施侔造物,義在加隆者乎?徐羨之、傅亮、謝晦,皆因緣之才,荷恩在昔,超居要重,卵翼而長,未足以譬。永初之季,天禍橫流,大明傾曜,四海遏密,實受顧托,任同負圖,而不能竭其股肱,盡其心力,送往無復言之節,事居闕忠貞之效,將順靡記,匡救蔑聞,懷寵取容,順成失德。雖末因懼禍以建大策,而逞其悖心,不畏不義,播遷之始,謀肆鴆毒,至止未幾,顯行怨殺,窮凶極虐,荼毒備加,顛沛皂隸之手,告盡逆旅之館,都鄙哀愕,行路飲涕。故庐陵王英秀明遠,風徽夙播,魯衛之寄,朝野屬情。羨之等暴蔑求專,忌賢畏逼,造構貝錦,成此無端。罔主蒙上,橫加流屏,矯誣朝旨,致茲禍害,寄以國命而剪為仇讎,旬月之間,再肆鴆毒,痛感三靈,怨結人鬼。自書契以來,棄常安忍,反易天明,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昔子家從弒,鄭人致討,宋肥無辜,蕩澤為戮﹔況逆亂倍於往釁,情痛深於國家!此而可容,孰不可忍?即宜誅殛,告謝存亡。而當時大事甫定,異同紛結,匡國之勛未著,莫大之罪未彰,是以遠酌民心,近聽輿訟,雖或討亂,慮或難圖,故忍戚含哀,懷恥累載。每念人生實難,情事未展,何嘗不顧影慟心,伏枕泣血。今逆臣之釁,彰暴遐邇,君子悲情,義徒思奮,家仇國恥,可得而雪,便命司寇肅明典刑。晦據有上流,或不即罪,朕當親率六師,為其遏防,可遣中領軍到彥之即日電發,征北將軍檀道濟,絡繹繼路,並命征虜將軍劉粹,斷其走伏。罪止元凶,餘無所問,敕示遠邇,咸使聞知!
  原來宋主義隆未發此詔時,已召徐羨之、傅亮入宮,密令衛士待著,拿付有司。偏為謝■所聞,急報傅亮令勿應召,亮俟內使至門,托言嫂病正篤,少待即來。一面通知徐羨之,自乘輕車出郭門,奔避兄傅迪墓旁。羨之已奉命赴朝,行至西明門外,始接傅亮急報,乃折還私第,改乘內人問訊車,微行出都。奔至新林,見後面有追騎到來,慌忙趨匿陶灶內,自經而死。亮亦被屯騎校尉郭泓追獲,送入都門。宋主遣中使持示詔書,且傳諭道:「卿躬與弒逆,罪在不赦,但念汝至江陵時,誠意可嘉,當使汝諸子無恙。」亮讀詔畢,且悲且恨道:「亮受先帝寵眷,得蒙顧托,黜昏立明,無非為社稷計,今欲加亮罪,何患無辭。」未幾復有詔使出來,命誅傅亮。赦亮妻子,流徙建安。又收捕羨之子喬之、乞奴,及謝晦子世休,一並誅死。逮晦弟謝■下獄,當時晦聞子弟被誅,尚有訛詞,其實■在獄中,尚未受誅。補敘徐、傅二人死狀,是倒戟而出之法。晦既整兵待發,復奉表自訟道:
  臣晦言:臣昔蒙武皇帝殊常之眷,外聞政事,內謀帷幄,經綸夷險,毗贊王業,預佐命之勛,膺河山之賞。及先帝不豫,導揚末命,臣與故司徒臣羨之,左光祿大夫臣亮,征北將軍臣道濟等,並升御牀,跪受遺詔,載貽話言,托以後事。臣雖凡淺,感恩自勵,送往事居,誠貫幽顯,逮營陽失德,自絕宗廟,朝野岌岌,懮及禍難,忠謀恊契,殉國忘己,援登聖朝,惟新皇祚。陛下馳傳乘流,曾不加疑,臨朝慇懃,增崇封爵,此則臣等赤心,已亮於天鑒,遠近萬邦,咸達於聖旨。若臣等志欲專權,不顧國典,便當恊翼幼主,孤負天日,豈複虛館七旬,仰望鸞旗者哉!故庐陵王於營陽之世,屢被猜嫌,積怨犯上,自貽非命。天祚明德,屬當昌運,不有所廢,將何以興!成人之美,春秋之高義,立帝清館,臣節之所司。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亦何負於宋室耶!況釁積鬩牆,禍成威逼,天下耳目,豈伊可誣!臣忝居藩任,乃誠匪懈,為政小大,必先啟聞,糾剔群蠻,清夷境內,分留弟姪,並待殿省。陛下聿遵先志,申以婚姻,童稚之目,猥荷齒召。薦女遣子,闔門相送,事君之道,義盡於斯。臣羨之總錄百揆,翼亮三世,年耆乞退,屢抗表疏,優旨綢繆,未垂順許。臣亮管司喉舌,恪虔夙夜,恭謹一心,守死善道,此皆皇宋之宗臣,社稷之鎮衛。而讒人傾覆,妄生國釁,天威震怒,加以極刑,並及臣門,同被孥戮。元臣翼命之佐,剿於好邪之手,忠良匪躬之輔,不免夷滅之誅。陛下春秋方富,始覽萬機,民之情偽,未能鑒悉。王弘兄弟,輕躁昧進,王華猜忌忍害,盜弄威權,先除執政以逞其欲,天下之人,知與不知,孰不為之痛心憤怨者哉!昔白公稱亂,諸梁嬰冑,惡人在朝,趙鞅入伐,臣義均休戚,任居分陝,豈可顛而不扶,以負先帝遺旨?爰率將士,繕治舟甲,須其自送,投袂撲討。若天祚大宋,卜世靈長,義師克振,中流輕蕩,便當浮舟東下,戮此三豎,申理冤恥,謝罪闕廷,雖伏鑕赴鑊,無恨於心。伏願陛下遠尋永初托付之旨,近存元嘉奉戴之誠,則微臣丹款,猶有可察。臨表哽慨,不盡欲言!
  這篇表文到了宋廷,宋主義隆當然憤怒,當即下詔戒嚴,命討謝晦。檀道濟已早入都,由宋主面加慰問,且與商討逆事宜。道濟自請效力,且申奏道:「臣昔與晦同從北征,入關十策,晦居八九,才略明練,近今少匹。但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殆非所長,臣服晦智,晦知臣勇。今奉命往討,以順誅逆,定可為陛下擒晦呢!」道濟自願效力,不出宋主所料。宋主大喜,即召入江州刺史王弘,授侍中司徒,錄尚書事,兼揚州刺史。命彭城王義康,都督荊、襄等八州諸軍事,兼荊州長史,留都居守。自率六軍親征,命到彥之為前鋒,檀道濟為統帥,陸續出都,泝流西進。
  先是袁皇后產下一男,形貌兇惡,後令人馳白宋主道:「此兒狀貌異常,將來必破國亡家,決不可育,願殺兒以絕後患!」袁後頗有相術。宋主聞報,不勝驚異,忙至後寢殿中,撥幔示禁,乃止住不殺,取名為劭。禍在此矣。
  此時宋主服尚未闋,諱言生子,因戒宮中暫從隱秘,不許輕傳。至是已經釋服,更因親征在即,樂得將弄璋喜事,宣佈出來。不過說是皇子初生,皇后分娩,尚未滿月,特令皇姊會稽公主入內,總攝六宮諸事。這位會稽長公主,系是宋武帝正後臧氏所出,下嫁振威將軍徐逵之。逵之戰歿江夏,事見第五回。長公主嫠居守節,隨時出入宮中,所以宋主命她暫掌宮事。宮廷已得人主持,乃啟蹕出都,放膽西行。
  謝晦也命弟遁領兵萬人,與兄子世猷,司馬周超,參軍何承天等,留戍江陵,自引兵三萬人,令庾登之總參軍事,由江津直達破冢,舳艫相接,旌旗蔽空。晦臨流長歎道:「恨不用此作勤王兵!」誰叫你造反。遂傳檄京邑,以入誅三豎為名,順流至江口,進據巴陵,前哨探得宋軍將至,乃按兵待戰,會霖雨經旬,庾登之不發一令,但在舟中閒坐。參軍劉和之白晦道:「天降霪雨,彼此皆同,奈何不進軍速戰?」晦乃促登之進兵,登之道:「水戰莫若火攻,現在天氣未晴,只好準備火具,俟晴乃發。」晦亦以為然,仍逗留不前。登之不願從反,已見前言,晦乃令參決軍事,且信其迂說,智者果如是耶?但使小將陳祐,督刈茅草,用大囊貯著,懸掛帆檣,待風乾日燥,充作火具。
  延宕至十有五日,天已晴霽,始遣中兵參軍孔延秀進攻彭城洲。洲濱已立宋軍營柵,由到彥之偏將蕭欣,領兵守著。欣怯懦無能,沒奈何出來對敵,自己躲在陣後,擁楯為衛。及延秀驅兵殺入,前隊少卻,他即棄軍退走,乘船自遁,餘眾皆溃。延秀乘勝縱火,毀去營柵,據住彭城洲。彥之聞敗,不免心驚。也是個無用人物。諸將請還屯夏口,以待後軍。彥之恐還軍被譴,留保隱圻,使人促道濟會師。道濟率眾趨至,軍始復振。
  謝晦聞延秀得勝,復上表要求,語多驕肆,內有梟四凶於廟廷,懸三監於絳闕,申二台之匪辜,明兩藩之無罪,臣當勒眾旋旗,還保所任等語。看官聽著!這表文中所說兩藩,一說自己,一說檀道濟,他以為道濟同謀,必難獨免,所以替道濟代為解免。哪知輔主西征的大元帥,正是南兗州刺史檀道濟。
  表文方發,軍報已來,說是道濟與到彥之合師,渡江前來,驚得謝晦倉皇失措,不知所為。方焦急間,孔延秀亦已敗回,報稱彭城洲又被奪去。沒奈何整軍出望,遠遠見有戰艦前來,不過一二十艘,還道是來兵不多,可以無恐。當命各艦列陣以待,吶喊揚威。那來艦泊住江心,並不前來交戰,晦亦勒兵不進。
  到了日暮,東風大起,來艦四集,前後綿亙,幾不知有多少兵船,且處處懸著檀字旗號。驀聞鼓聲大震,來艦如飛而至。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下令對仗,偏部眾不戰先溃,頃刻四散。晦亦只好還投巴陵。繼思巴陵狹小,必不能守,索性夜乘小舟,逃還江陵去了。
  前豫州刺史劉粹,調任雍州,奉旨往搗江陵,馳至沙橋,被周超驅兵殺敗,退至數十里外。超收軍回城,見晦狼狽奔還,才知全軍溃敗,不由的懮懼交並。晦愧謝周超,囑令並力堅守,超佯為允諾,竟夜出潛奔,往投到彥之軍。
  晦失去周超,越加惶急,又聞守兵亦溃,無一可恃,忙與弟遁及兄子世基、世猷,共得七騎,出城北走。遁體肥壯,不能騎馬,晦沿途守候,行不得速,才至安陸,為守吏光順之所執。七個人無一走脫,盡被拘入囚車,解送行在。庾登之、何承天、孔延秀等,悉數迎降。
  宋主奏凱班師,入都後敕誅謝晦、謝遁、謝世基、謝世猷,並將謝■亦提出獄中,斬首市曹。晦有文才,兄子世基,尤工吟詠,臨刑時世基尚吟連句詩道:「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晦亦不覺技癢,隨口續下道:「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
  叔姪吟罷,伸頭就戮。迂腐可笑。
  忽有一少婦披發跣足,號啕而來,見了謝晦,即抱住晦頭,且舐且哭。刑官因刑期已至,勸令讓避,該婦乃與晦永訣道:「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淩籍都市?」晦淒然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說了。」言未已,一聲炮響,頭隨刀落。少婦尚暈僕地上,經從人救她醒來,舁入輿中,疾行去訖。看官道少婦何人?原來是晦女彭城王妃。此婦頗有烈氣。
  晦既被誅,同黨周超、孔延秀等,雖已投降,終究是抗拒王師,罪無可貸,亦令受誅,惟庾登之、何承天等,總算免他一死。宋主加封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兼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此外將士,各賞齎有差。又召還永嘉太守謝靈運,令為秘書監,始興太守顏延之,令為中書侍郎。既而命左衛將軍殷景仁,右衛將軍劉湛,與王華、王曇首並為侍中,擢鎮西諮議參軍謝弘微為黃門侍郎,都人號為元嘉五臣,冠冕一時。
  這且慢表。且說魏主燾嗣位以後,休息經年,國內無事,忽報柔然入寇,攻陷雲中。那時魏主燾不好坐視,當然督兵赴援。這柔然國系匈奴別種,先世有木骨閭,曾為魏主遠祖代王猗盧騎卒,因坐罪當斬,遁居沙漠,生子車鹿會,很有勇力,招集番人,成一部落,號為柔然,即以木骨閭為氏,轉音叫作鬱久閭。六傳至社侖,驍悍有智,與魏太祖拓跋珪同時。兩雄相遇,免不得互啟戰爭,拓跋珪卒破社侖。社侖奔至漠北,並有高車。兼滅匈奴餘種。氣燄益盛,自號豆代可汗。可汗二字,就是中國人所稱的皇帝,豆代二字,乃是駕馭開張的意思,嘗南向侵魏,欲報前敗。社侖死後,兄弟繼立,篡殺相尋,從弟大檀,先統西方別部,入靖國亂,自號紇升蓋可汗,寓有制勝的意義,承兄遺志,復來攻魏。且聞魏主新立,意存輕視,竟率眾六萬騎,大舉入雲中。
  魏主燾兼程馳救,三日二夜,趨至盛樂,盛樂是北魏舊都,已被大檀奪去,大檀復縱騎來戰。兵多勢盛,圍繞魏主至五十餘重,魏兵大懼,獨魏主燾神色自若,親挽強弓,射倒柔然大將於陟斤。柔然兵不戰自亂,再經魏主麾兵力擊,得將大檀擊退。魏主燾收復盛樂,還至平城,再遣將士五道並進,追逐大檀出漠北,殺獲甚多,方才班師。敘述柔然源流,筆不苟略。魏主燾因他無知,狀類蟲豸,改號柔然為蠕蠕。越年,夏主勃勃病歿,長子璝先死,次子昌嗣立。魏嘗稱勃勃為屈丐,意在卑辱勃勃,但勃勃凶狡善兵,頗亦為魏所懼。至是聞勃勃已死,因欲乘機伐夏,群臣請先伐蠕蠕,然後西略,獨太常博士崔浩請先伐夏。魏相長孫嵩道:「我若伐夏,大檀必乘虛入寇,豈不可慮?」浩駁道:「赫連殘虐,人神共棄,且土地不過千里,我軍一到,彼必瓦解。蠕蠕新敗,一時未敢入寇,待他來襲,我已好奏凱歸來了!」魏主燾與浩意合,決計西征,乃遣司空奚斤率四萬五千人襲蒲阪,將軍周幾襲陝城,用河東大守薛謹為嚮導,向西進發。魏主燾自為後應,行次君子津,適遇天氣暴寒,河冰四合,遂率輕騎二萬渡河,掩襲夏都統萬城。夏主昌方宴集群臣,驀聞魏兵掩至,驚擾的了不得,慌忙撇去筵席,號召兵將,由夏主親自督領,出城拒戰。看官!你想這倉猝召集的部眾,怎能敵得過百戰雄師?一經交鋒,便即敗溃。夏主昌匆匆走還,城末及閉,已被魏將豆代田,麾輕騎追入,直逼西宮,縱火焚西門。宮門驟閉,代田恐被截住,逾垣趨出,仍還大營。魏主燾尚在城外,見代田回來,面授勇武將軍,再分兵四掠,俘獲萬計,得牛馬十餘萬頭。會夏主昌復登陴拒守,兵備頗嚴。魏主燾乃語諸將道:「統萬城堅,尚未可取,且俟來年再舉,與卿等共取此城便了。」遂掠夏民萬餘人而還。
  時周幾已攻破弘農,逐去守吏曹達。幾入弘農,一病身亡,由奚斤代統各軍,進攻蒲阪。守將乙鬥,即遁往長安。長安留守赫連助興,為夏主弟,見乙鬥來奔,也棄城奔往安定,大好關中,被奚斤唾手取去。易得易失,也有定數。
  北涼王沮渠蒙遜,氐王楊盛子玄,聞魏兵連捷,並皆惶恐,各遣使至魏,納貢稱藩。北涼及氐詳見後文。魏主燾當然喜慰,更命軍士伐木陰山,大造攻具,再謀伐夏。可巧夏主遣弟平原公定,率眾二萬,進攻長安,與魏帥奚斤,相持數月,未見勝負。魏主燾仍用前策,擬乘虛往襲統萬,簡兵練士,部分諸將,命司徒長孫翰及常山王拓跋素等,陸續出發。自督騎兵繼進,至拔鄰山,捨去輜重,逕率輕騎三萬人,倍道先行。群臣俱勸阻道:「統萬城非旦夕可下,奈何輕進?」魏主笑道:「兵法以攻城為最下,不得已出此一策﹔若與步兵攻具,同時俱進,彼必堅壁以待。我攻城不下,食盡兵疲,進退無路,如何了得!不如用輕騎直薄彼都,再用羸形誘敵,彼或出戰,定可成擒。試想我軍離家,已二千餘里,又有大河相隔,全靠著一鼓銳氣,來求一戰,置諸死地而後生,便在此一舉了!」番主卻亦能軍。遂揚鞭急進,分兵埋伏深谷,但用數千人至城下。
  夏主昌飛召平原公定,叫他還援。定命使人返報,請夏主堅守,俟擒住奚斤,便即還救。夏主依議施行。適夏將狄子玉,縋城出降,報明定計。魏主燾即命退軍,軍士稍稍遲慢,立加鞭撲,又縱使奔夏,令報魏軍虛實。夏主聞魏兵無繼,且乏輜重,便督眾出擊。要中計了。
  魏主燾且戰且走,夏兵分作兩翼,鼓噪追來,約行五六里,突遇風雨驟至,揚沙走石,天地晦冥,魏宦官趙倪頗曉方術,亟白魏主道:「今風雨從賊上來,彼順風,我逆風,天不助人,願陛下速避賊鋒!」道言未畢,崔浩在旁呵叱道:「你說什麼?我軍千里遠來,賴此決勝,賊貪進不止,後軍已絕,我正好發伏掩擊,天道無常,全憑人事作主呢!」
  魏主連聲稱善,再誘夏兵至深谷間,一聲鼓號,伏兵齊起。魏主燾分為兩隊,抵擋夏兵,復一馬當先,突入夏兵陣內。夏尚書斛黎文,持槊刺來,魏主燾攬轡一躍,馬失前蹄,身隨馬僕。危乎險哉。斛黎文見魏主墜馬,即下馬來捉魏主,虧得魏將拓跋齊,上前急救,大呼勿傷我主!一面說,一面攔住斛黎文,拚死力鬥。斛黎文未及上馬,那魏主已騰身躍起,拔刀刺斃斛黎文。復乘馬馳突,殺死夏兵十餘人,身中數箭,仍然奮擊不止。魏兵俱一齊殺上,夏兵大敗。
  夏主昌欲逃回城中,偏被魏主繞出馬前,截住去路,沒奈何撥馬斜奔,逃往上封去了。魏司徒長孫翰,率八千騎追夏主昌,直至高平,不及乃還。魏主燾乘勝攻城,城中無主,立即溃散,當由魏兵擁入,擒住文武官吏,及後妃公主宮女,不下萬人。只夏主母由夏將擁出,西奔得脫。此外馬約三十餘萬匹,牛羊約數千萬頭,均為魏兵所得,還有府庫珍寶,車旗器物,不可勝計。小子有詩歎道:

  雄踞西方建夏都,一傳即被索頭驅﹔
  可憐巢覆無完卵,男作俘囚女作奴!
  魏主燾既得統萬城,親自巡閱,禁不住歎息起來。究竟為著何事,且看下回便知。
  謝晦舉兵,上表自訟,看似振振有詞,曾亦思廢立何事,弒逆何罪,躬冒大不韙之名,尚得虛詞解免乎?夫賢如霍光,猶難免芒刺之懮,卒至身後族滅。謝晦何人,乃思免責。叛軍一舉,便即四溃,晦叛君,晦眾即叛晦,勢有必至,無足怪也。赫連勃勃乘亂崛起,借凶威以據西陲,禍不及身,必及其子。赫連昌之為魏所制,雖曰不乃父若,要亦勃勃之貽禍難逃耳。故保身在義,保國在仁,仁義兩失,未有不身死國亡者也。觀此回而益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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