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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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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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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1:47 |只看該作者
☆、如是我聞

  “如是庵”,雖然只是一個尼姑庵,卻並不比“大報恩寺”這等專門用於皇家禮佛的寺院名望差多少。它的興盛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必然。
  大楚立國後,當年許多草莽乍然躋身新貴的“功臣”們紛紛都停妻再娶。無論是為了結交新的勢力也好,還是“糟糠之妻難登大雅之堂”也好,總之,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信國公府的老國公這樣專情的。
  
  而這些原本的發妻們,有很多原本就是窮苦出身,一沒有娘家勢力,二沒有什麼見識,乍遭逢此事,不是哭哭啼啼地終日以淚洗面,就是自己找個佛堂帶發修行。
  所謂“一如侯門深似海,悔教夫婿覓封侯”大約就是如此了吧。
  也有一些舊妻的嫡子非常出色的,因為“母憑子貴”的原因沒有遭到休棄。可是每天在府裡見著自己的丈夫厭惡的眼神,或者新姨娘和夫君卿卿我我,也實在是難熬。寵妾滅妻雖不至於,可時間久了,很難不生出厭世的態度來。
  這時候,皇後設立的“如是庵”就成了她們另一種選擇。
  
  顧卿和邱老太君在對待“如是庵”上的態度是一致的——那就是厭惡。
  這些女人是新一輪封建裡真正的受害者,曾與夫君共患難,而沒有共富貴的她們,甚至連一個好點的下場都沒有落到。
  而知道了她們的遭遇,沒有選擇制止這種風氣,卻將“如是庵”擴大到這等范圍的皇後,也實在讓人興不起好感來。這簡直就是變相縱容那些混蛋們這麼做。
  
  但由於“信國公府姨娘”的存在,邱老太君也無法對皇後的決定說出不是來,她只能盡量不表現出對“如是庵”的熱絡。
  畢竟大部分婦人都是自請削發為尼或者帶發修行的。“如是庵”至少是正經的皇家庵堂,不是那種藏污納垢的所在,也有收留一些孤兒為尼專門伺候這些“舊夫人”們,說是禮佛,不如說是“出世”更貼切些。
  所以這麼做,居然也贏得了一些官家夫人們對皇後“仁厚”的稱贊,對如是庵也十分肯定。即使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想法的婦人,也不得不在這種言論下沉默起來。
  
  邱老太君很不喜歡赴別府的約也有這個原因。當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消失的七七八八了。那些李碩昔日的同僚後院,不是娘家勢力強大的新夫人,就是美貌動人的續弦。有些年紀都可以喊她“奶奶”了,可還是按照同輩人的座次來論交,這讓她非常難受。
  
  方氏大概是很喜歡這種場合吧。因為無論在哪個方面,她都是讓人羨慕的。
  信國公府,算是整個大楚的閨閣女子都想要嫁入的豪門了。先不說顯赫的家室和皇家的信任,就是兩代都不濫情的家風也讓那些女人們嗟歎。府裡人口簡單不說,有個不攬權也不為難媳婦的婆婆更是難得。她的丈夫身為朝廷重臣,兒子聽說也是從小就聰穎靈秀,盡得他伯父的遺風。
  就連那個可憐父母雙亡的嫡長孫李銳,當年父母俱全時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親,不知讓多少有女兒的顯貴人家摔碎了無數花瓶和茶碗。
  
  久不出門的邱老太君想要去“水月庵”看水月師傅,無論是信國公府,還是如是庵,都動作了起來。
  老太太這麼大年紀出門,可不是像一般人出行那麼簡單的。日常用具要全部帶全不說,一些必備的藥品、隨行的大夫更是必不可少,其他還有烹茶、捧果、揉腿等各色丫頭十幾個。方氏原本也想跟著去,結果那天正好是李銘休沐,從她娘家回來,只好作罷。
  
  就連顧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趟門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她可是從早上天剛亮就起來,折騰到日上三竿才出了房門!
  搬家也不過這樣了!
  
  李銳一大清早也被丫頭們抓了起來,他平日裡早上要種菜,剛起身的時候都穿的細布衣服,回來再換一身。可是今天太夫人說了,“要把銳少爺好好拾掇拾掇”,好拉出去見人,所以所有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非要把他往“可以好好見人”上打扮不可。
  等李銳被打扮的像個吉祥物似的站在顧卿面前時,顧卿非常不給面子的笑了。
  
  “噗嗤!現在又不是過年,穿的齊整些,頭發梳好就行了,這從頭到腳都是紅彤彤的是怎麼回事?還有那臉!誰給他塗粉抹脂的?跟個猴屁1股一樣!”
  天啊!穿地活像個紅色的燈籠椒!一點腰身和脖子都沒有的人這麼打扮真的好嗎?除了皮膚白點,她這個便宜孫子半點也和“賈寶玉”扯不上關系啊!
  顧卿一點也不擔心別人嫌她說話粗俗。一來沒人敢說她閒話,二來邱老太君原本說話就談不上文雅。
  
  “奶奶!”李銳自上次和邱老太君在我坐軒裡長談過一番後,自覺自己和奶奶親近了許多。也敢撒嬌耍賴了。親近起來的兩人,都對對方有了新的認識。
  ‘奶奶看起來可怕,其實也是個有趣的人嘛!’李銳這麼想。
  ‘李小胖人是胖了點,其實是個心胸寬廣的小包子嘛!給他個鏟子叫他挖蚯蚓去喂鯉魚什麼的都不嫌棄,真是個好孩子!’顧卿滿意地點著頭。
  
  “好了好了,給他穿上次那件綠色的衫子,他皮膚白,穿那個最好。把臉上給擦干淨了!這能見人嗎?快點,別耽誤了出門!”顧卿趕緊指揮著其他丫頭給李銳“改頭換面。”
  花嬤嬤得了顧卿的指示,開了她的私庫,取了一些給李銳舅母的禮物。大都是一些精致貴重,又不會使人覺得炫耀的首飾。其中有一副點翠嵌珠寶五鳳華勝,乃是前朝宮廷所藏,更難得的是沒有任何宮印,最是難得。
  花嬤嬤把這些禮物放入匣中,抱在懷裡上了老太君的車。
  
  邱老太君和李銳、花嬤嬤坐在第一輛車裡。來之前顧卿已經和李銳說明了此次前來是要讓他見見他母族那邊的親戚,所以李小胖異常緊張,連早上被人畫了個大花臉都沒有注意。
  他母親投湖自盡後,後宮裡頒了一面“忠貞烈婦”的匾額下來,禮部也立了貞節牌坊在他們住的清水坊入口處。但是自那以後,他舅舅家就很少來探望他了,舅母和外婆也不怎麼來府裡走動。最近四五年,舅舅調任去了外地,年節裡除了互送年禮,更是很少往來。
  
  李銳對自己舅舅的印象是一個留著漂亮長髯的中年男人,會對他很溫和的笑。舅母則是臉圓圓的,笑的非常慈善。可是等他再使勁回想兩人具體的樣貌,竟是想不清楚了。
  好像從他搬進“錦繡院”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上過門。直到今年他過了十二歲的生辰從叔叔和嬸嬸園子裡搬出來,外家才送了一把名家的雕花大弓並一些賀禮前來。那把雕花大弓現在還掛在他房裡的牆上。
  
  “如是庵”早就封了路,除了一些早就約好的婦人,其他外男一律不准進入。這“如是庵”不像其他寺廟或者庵堂那樣建在山上或者郊外地方,而是在京城裡靠近內城的一片僻靜之地。那裡原是前朝一處達官的家廟,後來給改作了“如是庵”。
  
  正因為如是庵裡住了不少京城裡各府公子的母親,不管這些公子是受寵還是不受寵,母子天性是很難斷絕的。如是庵裡每逢“初一”、“十五”這些對外開放的日子,總有許多府裡的兒子、兒媳婦前來探望。今天他們得知“如是庵”要來一位身份貴重的女客,也就索性在庵外不遠的雅捨裡等待,想著這位女客和她的家人走了,再進去探望。
  
  於是,當信國公府的儀仗從這條路上先行通過後,這些等候之人還在納悶到底是信國公府的太夫人去了如是庵,還是國公夫人。
  等那駕一品國夫人的才能坐的朱漆馬車從如是庵前的街道上通過時,這些人家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很少出門的信國公府太夫人出府了。這可真稀奇,聽說這位老太太身體不太好,連皇後主持的宴會都很少去。
  
  水月師傅在花嬤嬤和邱老太君商議要找親家幫忙的那個月就“生病”了,三天前報了“急病”給信國公府,顧卿正是以這個名義出的府。
  這婦人一生仰仗信國公府,唯一的女兒也嫁的極好,對邱老太君一向是敬愛有加。女兒一出嫁,就自請去了“如是庵”剃度,為自己的丈夫吃齋念佛去了。她背著這個枷鎖許多年,總算可以丟掉這個包袱,只是不能報答邱老太君的恩德很是內疚。
  所以花嬤嬤來看望她時說了想要在她這裡見個人的消息時,她沒過幾天就“感染了風寒”,讓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的廂房,以免傳染。
  
  顧卿到了“如是庵”,上過了香,添過了香油錢,就帶著李銳往後院而去。水月師傅住在東邊廂房裡。負責做些粗活的尼姑們被暫時清退了出去。
  顧卿讓丫頭婆子們留在外面,只帶著香雲和花嬤嬤進了廂房。
  香雲是邱老太君從小養大的,對邱老太君忠心耿耿,為人更是謹慎穩重,所以顧卿也對她很是放心。有這麼一個丫鬟在,很多事情有時候都變得很容易。
  
  廂房裡,並沒有水月師傅的蹤跡。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正坐在羅漢床上等著。她著一身玫瑰紫的銀花暗霞茜裙,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羅緞坎衣,雖不富貴,但也顯得雍容大方,很是端麗。
  
  顧卿進了廂房,那婦人連忙過來見禮。待一見到顧卿身後的李銳,她難掩驚訝表情的用手捂住了嘴。看樣子也是個性情中人,並不是那等矯揉造作的婦人。
  “這是我的外甥銳哥兒?怎麼成了這幅樣子!”
  
  好吧,便宜孫子,早就說你該減肥了。看把你舅媽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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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2:10 |只看該作者
☆、爽快舅母

  李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看著舅母,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模樣有什麼不對。雖然一頭霧水,但李銳還是中規中矩地給舅母行了禮,問了安。
  顧卿心裡樂開了花。前一陣子她和小胖子聊過,他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很“有風度”。理由是自從他胖了以後,每個人見到他都會低下頭去。
  噗,便宜孫子,你確定別人真的不是想笑,不敢得罪你才低下頭去嗎?
  顧卿一直覺得那才是真相啊。
  
  李銳的舅舅張寧的夫人趙氏是將門之女,生性灑脫,行事也很大方。她拽著李銳前後看了半天,直把李銳的臉皮都看紅了,這才拍著李銳的肚子說道:
  “信國公府也是將門出身,我那妹夫雖然身體文弱,一把長劍舞起來,等閒三四個大漢進不了身。就算公府現在棄武從文,也不至於將學問像吹皮球一樣吹到肚子裡去吧?銳哥兒,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你現在已經可以去當宰相了!”
  
  顧卿一下子就對這個婦人有了好感。在古代能遇見這麼一個不死板的人,真是好難得啊!更難得的是趙氏雖然善意地提醒了邱老太君,“喂,公府把李銳喂得太胖了!”,卻不會落了邱老太君和信國公府的面子,更不會讓李銳難堪。
  顧卿最羨慕情商高的人。
  
  李銳就算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舅母話裡的揶揄之意。想到嬸嬸和叔叔說他現在這樣白白胖胖才富貴,再想到祖母一看到他的身材就搖頭,他覺得肯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顧卿看李銳迷茫地站在那裡的樣子挺可憐的,連忙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身邊,以顯示對他的親近。她一邊護著可憐的李小胖,一邊和顏悅色地對趙氏說道:“老身托大,當年喊你趙丫頭,現在還喊你一聲趙丫頭……”
  趙氏連稱那是自己的榮幸。
  
  “老身沒有什麼見識,大字也不識幾個。我多年不管事,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好友的兒子、你的外甥現在這幅樣子和我一點沒關系都沒有喲。
  “老身身體多年不好,對銳兒疏於管教,等我發現他體型驟變成這樣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男人相貌如何不重要,可是體型這樣,以後朝廷選官,‘身言書判’的‘身’這關,定然是過不了的。”
  
  顧卿問過花嬤嬤,為什麼方氏要把李銳調1教成這樣,當時花嬤嬤詳細的和她解釋了本朝選官的要求,其中一項就是要身材正常。
  侏儒、體型異常者、駝背和斜眼等有外貌缺憾的一概不得錄取。
  李銳要按照這個風格再胖下去,無論是十四歲時入宮陪伴皇子,還是二十歲時蒙蔭入朝,體型這關都無法合格。他現在已經構的上“體型異常”了。
  
  多少人家在小時候以為小孩子胖就是健康,胖就是有福氣,結果孩子大了以後,福氣反而被折掉了,再也回不來。尤其是男人,胖到出入都必須有轎子,除非是大富大貴之家,不然哪裡能有這樣的條件呢?
  
  聽見邱老太君的話,趙氏更加疑惑重重。聽說現在他這侄子被移到了老太君的屋子裡,連書都不給讀了。她一直覺得這其中或有隱情,卻不敢肯定。
  現在邱老太君帶著李銳想要見她,又開始說這些關於銳哥兒的事情……
  
  “老太君,您有什麼話就請直言吧。我和我這內甥的母親從小一起長大,您府上的情況我也清楚,老太君您是出了名的‘不求人’,不是老太君您遇見了什麼難題,斷不至於聯系到我們府上。”趙氏知道邱老太君和老國公都是直率的人,當年她沒少羨慕過好姐妹張靜的福氣。
  
  一旁的李銳想到了自己嬸母的陰險,又看看自己舅母的坦誠,不由得心中黯然。明明嬸母也是至親之人,卻……
  早知道,舅舅還在京裡的時候就該去拜訪,至少奶奶現在不用為了他低頭求人。
  
  顧卿笑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李銳的胖手。小胖子什麼事都寫在臉上,還是個孩子啊。
  “趙丫頭爽快,我也就不瞞著了。說起來也是家丑。我近日裡才知曉銳兒學了六七年的書,竟然連一本‘小學’都沒讀完。府裡請的先生,據說是被他氣的不出三個月就請離……”
  趙氏的臉色不太好看。她自己的兒女五歲時就讀完了‘小學’。像李銳這麼大的時候,她的長子已經開始讀“論語”了。
  
  ‘有表情就好。有表情說明在意你這個外甥。’
  顧卿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但我把銳兒移到持雲院裡親自看顧時,卻發現他聰明伶俐的很,絕不是那種蠢笨如豬之人。常聽人說學問好的人不一定會教人,怕是這個緣故。我府上草莽出身,沒有什麼結交什麼好的先生,唯一有學問的交好人家,也就是兩個兒女親家了……”
  顧卿不緊不慢地說明來意。
  
  “不光是功課現在比旁人落下太多,銳兒在人情世故上,也缺乏的很。像我們這等人家,有時候書本上的學問倒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是人情達練,待人處事的學問。老身在人情達練上,呵呵……”
  “老太君是自謙了。”
  “是不是自謙,老身自己清楚。”從老太太的回憶裡看,不合群是一流的啦!
  
  “老身和他嬸母畢竟是一屆女流,吾兒李茂現下身居要職,連自己兒子都尚且無法親自管教,更不要說看顧銳兒的功課了。現下我另一個孫子李銘正在茂兒媳婦家的家學裡求學,所以,老身想看看貴府有沒有什麼先生,可以也教教銳兒的功課。他已經十二歲了,再荒廢就來不及了!”
  顧卿看著面色越來越震驚的趙氏,知道她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便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我將他移到我的院子裡,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趙氏看著一旁的李銳,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李銳看見趙氏看著他,上前幾步,對著自己的嬸母深深地長揖了下去。
  若他要擺脫這等進退維艱的狀況自立自強,除了依靠父族,只有靠母族了!
  
  趙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將李銳移到她的院子裡方能不荒廢功課,邱老太君這意思……這意思是說……
  那外面紛紛傳誦方氏的賢良淑德,竟然是假的嗎?
  
  她那姐妹剛去世的那幾年間,她和丈夫還曾為了外甥去府裡拜見過親家。當時新任的國公夫人方氏溫柔和善,銳兒的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周身氣派就算是國公的嫡子也不及。銳兒和國公夫人能相處融洽恍若親生父子,她那丈夫還松了一口氣,說是信國公府裡家風甚好,他這外甥至少能平安喜樂的長大。
  後來,丈夫被調往地方上,丈夫不放心寡母,婆婆的身體也還硬朗,加之因為張靜的事,京城也成了舊傷之地,所以他們全家都離京赴任,年節裡才和國公府有往來。這幾年裡,她在通州先後產下幼子和幼女,忙的一日不可□□。也曾想過自己那姐妹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想回去探望,但兒女尚小,她沒有抵過母子天性,終是沒有回京。
  現如今,她有些悔了。若是當初和丈夫多盡些心……
  
  丈夫管著地方上的防務,不好對國公府太過親近,以免有攀附之嫌,受到申飭,反而給國公府惹了麻煩。兩家相交之時,李家尚不是聲名赫赫的國公府,如今李蒙和老國公皆死,她那姐妹張靜也投了湖,這任的國公李茂與他們府上並不親近,好好的兒女親家,變得也疏遠起來。
  
  若不是明年丈夫要回京,孩子漸漸大了需要找個好師傅,她也不會提早帶著孩子們回老宅修整。原想著等園子裡修整完了就上國公府上拜見,看樣子,她得提早去會一會那方氏。
  
  就這四五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個好端端鍾靈毓秀的孩子,變成了這般讓人不忍直視的樣子?他的父母都是一副好容貌,可現在,他哪裡有一點好容貌的影子!
  若是連學問也沒有,還不懂人情世故,這孩子這輩子都毀了!
  方氏這毒婦,好狠的心腸,好辣的手段!竟然連邱老太君這樣的地位,都要私下裡偷偷聯系府外才能庇護到孫子!
  趙氏銀牙亂咬,恨不得摘了自己房裡的雙股劍,直接砍到那方婉的院子裡去!
  
  “孩子,你起來,這點小事,你舅媽我應承下了。我府裡的夫子乃是你舅舅的好友,學問是極好的,只是無意為官。他正在教我那小兒子‘四書’,你可和他一起讀書。你舅舅在通州任官,明年就要上京述職了,到時候讓你舅舅手書一封,幫你再找個人情達練的可靠師傅。”趙氏大大方方地應承了下來,扶起了長揖的侄子。
  李銳身寬體胖,彎下腰去本來就辛苦萬分,被趙氏扶將起來,更是渾身肥肉亂顫,汗流浹背。這樣的李銳讓趙氏的臉皮都在不停的抽搐,直想趕緊回府,在房間裡痛痛快快地罵上一通才舒暢。
  好筍出歹竹,這叫怎麼回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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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21:32:45 |只看該作者
☆、搖光姑娘

  “親家的大恩,老身承下了。以後銳兒還要對府上諸多叨擾,這點禮物,權作心意。”花嬤嬤將禮物匣子送到了顧卿的手裡,顧卿遞與趙氏。
  按照“江湖慣例”,雙方你來我往推辭了一番,趙氏才收回了禮物匣子。顧卿了了一樁心事,不由得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只是銳哥兒每日來我府上,怕是有所不便。老太君可想好了如何安排?”趙氏思咐著,若方氏真是包藏禍心之人,銳哥兒想要出府求學,怕是又要再生事端。
  後院主母能做的事情,她這個同為主母的,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是咳嗽幾個月要求兩個孩子“侍疾”,他們就都走不成了。
  
  “我想慢慢鍛煉鍛煉他的身子骨,等他體力再好些,方放他出府進學。他現在的身材也太蠢笨了些……”
  “老太太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斷不會做出嘲笑兄長的事……”若是老太太擔心她的兒小子會笑話銳哥兒的身材,那倒大可不必。他們要敢,她先拿荊條收拾他們!
  
  “我並不是擔心銳兒遭人笑話,只是讀書寫字也甚是耗費體力……”
  好吧,她真的是擔心李小胖被人笑話。
  但是當著李銳的面,她不能說的這麼明白。傷了青春期少年的心什麼的,會掉人品的好嗎?尤其還是在他剛剛意識到這個體型不太對的時候。
  
  “我讓他這幾個月多做做體力活,一來可以打熬身子骨,二來他生在在富貴之地,如此也好讓他知道外面那些普通人家求生不易。這幾個月裡,我要找個由頭,讓府裡名正言順的放銳兒出去進學……”
  
  顧卿每天呆在信國公府裡實在無聊,閒著無事就在腦子裡勾勒小胖子的“培訓計劃”和接下來對付方氏的法子。也算是唯一的樂趣了。
  “在這之前,還請舅家偏勞,將我這孫子的情況告訴親家舅爺,請他多多照拂外甥。”
  
  這幾個月裡,即使不能讓李小胖減到正常體型,至少也要可以見人。還有那個發型,在她的院子裡,她不想再看到那個發型了!
  你能想象一個全身都是肥肉的“健碩”少年,穿著鮮艷顏色的衣衫,頭頂兩側豎著雙根辮子的在她面前晃,是有多驚悚嗎?
  
  先開始她是訝然,到後來看習慣了,就想大笑。李銳還在“總角”的年紀,所以要留“總角”的頭發樣式。所謂“總角”,就是小時候大家都綁的雙馬尾,只不過馬尾變成了沖天辮而已。幸虧這裡沒有照相機,不然李小胖回首當年,豈不是要撞牆?
  
  每天她都竭力忍著不笑場,忍的快要尿崩了好嘛!偏所有人都覺得這樣正常,就連府裡那些個不滿十三四歲的小廝們,也都是這個發型。
  再這麼下去,她“隱疾”的秘密要保不住了啦!
  
  顧卿和趙氏商議完李銳讀書的事情,雙方都很高興。趙氏出身將門,這下連李銳習武的事情都有了眉目。國公府裡的家將們自是願意教導小主子們,可是李銳這等身材,就算他們同意了,也未免不會生出“折辱”的心思來。
  
  待一切完了,顧卿帶著李銳出了廂房。為避免人多口雜,趙氏還得在水月師傅那裡待上一會兒才出門。
  
  顧卿神色愉悅的拉著李銳的手從水月師傅房裡出來,一旁的花嬤嬤和香雲也沒有什麼悲傷的神色,此次跟來的下人們不禁猜想是不是水月師傅的病已經好了許多,沒什麼大礙了。畢竟是府裡幾十年的老姨娘,府裡有些老人沒事還拿出來念叨念叨。
  
  國公府的老太君准備回府,自是前擁後簇,聲勢驚人。家人們動作起來,整個如是庵都仿佛重新活了起來一樣。
  就在顧卿和如是庵的庵主寒暄著告辭之言時,一個女聲突兀的響起。
  “前方可是李老夫人?請等等。”
  
  喊李老夫人的,大多是邱老太君的故交,或者李老國公從龍之時的同僚。現在這些權貴之家的女眷,見她大多喊聲“太夫人”或者“老太君”。一品國夫人的誥命已經是一個人臣家眷“妻以夫貴”、“母以子貴”的最高榮譽。
  顧卿驚訝地轉過身,想看看來的究竟是誰。
  然而比她更驚訝的,是隨侍在一旁的花嬤嬤。
  
  這打頭的貴婦穿著雖不起眼,卻是一身宮裡才能有的貢料。她在宮裡呆了幾十年,往日裡冷宮裡進出的,有不少都是曾經得寵過的嬪妃,是不是宮裡出來的,一望便知。尤其那貴婦後面的幾個侍女,那站立的姿勢,都是宮裡“站”上個十幾年才練出來的。
  
  那為首的婦人外罩一件大紅色素面的外衫,至於是什麼料子,作為歷史盲和服飾盲的顧卿表示自己並不清楚。但這個婦人外衣的紅色非常正,更襯得那個婦人皮膚白皙,神采奕奕。外衫裡穿著一件鵝黃的流仙裙,裙子樣式簡單,只在裙尾用銀線繡了百蝶戲花的紋路,走起來蝴蝶和花朵的影子若影若現,說不出的風流意趣。
  你問為什麼描述的這麼詳細?顧卿看著人家的漂亮衣服,就差沒流口水了好嗎?
  
  自從穿成了老太太,她的衣服顏色就永遠離不開“墨綠”、“月白”、“藏青”這些老沉的顏色了。有時候她看著那些小丫頭穿著樣式簡單卻不失飄逸的漂亮襦裙時,都恨不得“嗷嗷嗷”幾聲。
  香雲原本還想讓她帶抹額出門來著。但她總記得那個是七八十歲老太太(比如賈寶玉他奶奶)帶的東西,她又不坐月子,帶那個太難受了,她沒法接受。
  現在看見一個婦人穿著如此搶眼的衣衫過來,她恨不得回府就把衣服全部換成自己的喜好!反正邱老太君亂穿衣的事情府裡也有耳聞,穿著一身小姑娘的衣服在屋子裡晃晃應該不會太驚悚吧?
  嚶嚶嚶,說起來都是淚啊!
  
  那婦人行動間儀態萬千,很是好看,這是身為現代人的顧卿怎麼學也學不好的本事。好在邱老太君到了這個年紀,愛怎麼走怎麼走,誰也管不了她。不然讓她每天挪著小碎步,非急死她不可。
  “李老夫人,別來無恙。”這婦人對邱老太君微微頷首,笑的一派雍容華貴。
  咦,這長相?似乎邱老太君留下過深刻的印記啊?
  
  顧卿使勁的回想了下,覺得應該是那個女人。可是她又和記憶裡那個“巧笑倩兮”的明媚女子差的很多。那女孩長得非常嬌憨,笑起來也是可人的緊。這女人笑起來端莊是有了,就是說不出的老成。
  莫非,是那女人的……
  
  顧卿試探著問了句:“這位……莫非是搖光姑娘……”
  那女人笑的更燦爛了,正准備點頭稱是。
  “……的哪位長輩?”
  這下,這位“搖光姑娘的長輩”一僵,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場上突然一片鴉雀無聲。
  
  咦?她搞錯什麼了嗎?
  顧卿看著笑不出來的紅衫婦人,再看看花嬤嬤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有些為難地蹙了蹙眉。
  
  張搖光,正是邱老太君大兒子李蒙的初戀情人,後來嫁給楚睿的那個姑娘,也正是現在的皇後娘娘。
  邱老太君從小喊她“搖光姑娘”喊慣了,即使她後來成了皇後,也改不了口,每每在宴會上被她的大兒媳婦扯袖子。後來老國公怕她逾越慣了會惹出大禍,便讓她一到皇後主持的大命婦的宴會就抱病。皇家都知道張皇後和國公府曾經的那些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有皇後沒邱老太君的情況。
  
  這麼一晃,邱老太君已經十年沒見過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摸下巴)唔,我覺得自己給李蒙報仇了。
  皇後這十年日子不好過,過老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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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1 19:30:52 |只看該作者
☆、恍如隔世

  張搖光修身養性這麼多年,自詡無論是氣度涵養都是一流的,不敢說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至少已經很少有什麼人能讓她動容。
  而這次,她是真的掛不住臉上的笑意了。無論是哪個女人被認作是自己的長輩,都會笑不出來。她乍聽到那聲“搖光姑娘”的愉悅,瞬間就被錯愕給取代。
  邱老太君這是在提醒她,她和她不怎麼熟,最好不要笑得這麼熱絡嗎?
  這老夫人真是……一輩子都不肯對她低頭!
  
  “李老夫人真是詼諧。”張搖光臉上的錯愕只是一瞬,立刻又回復了一貫的端莊賢淑表情。“我來看舅母,聽聞老太君恰巧也在,所以特意過來相見。老夫人身體不好,一直很少出門,這一晃,我們也有快十年沒見過了吧?”
  神,神馬?
  顧卿心中咯登一下。天啊,她干了什麼蠢事!對著一朝國母說“喂你現在很老喲”這樣的話嗎?這皇後不會報復吧?
  再一想,這皇後這個時候出現在如是庵,恐怕不是偶然,尤其是那句“恰巧也在”,根本不可能這麼恰巧。她現在貴為皇後,難道出宮能像小燕子一樣容易嗎?
  
  這麼想,顧卿心中總算是定了一定。她是國公府的老封君,是連皇帝都要尊稱一聲“老夫人”之人,因為“老眼昏花”這種事被問責,應該是不可能的。
  就算真的要計較,她怕個毛!她都是隨時等著死的人了!
  
  “原來是皇後娘娘。老身這幾年得了眩光的毛病,看人都看不清……”顧卿扯出一絲笑容,接著說道:“娘娘願意見老身,是老身的榮幸。只是老身這幾年確實人老體弱,一穿那誥命衣冠就連路都走不了,請恕老身的失禮,這幾年都沒去給娘娘磕頭。”
  顧卿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但是現在一點給她磕頭的想法都沒有。穿到這個世界,穿成她這樣的身份,一直都是別人給她磕頭,把她弄的誠惶誠恐的份。她還沒有彎過膝蓋。
  
  “老夫人您言重了。我只是想找故人敘敘舊,斷沒有其他的意思。”張搖光露出一副哀戚的表情,“自從坐上了那個位子,連說個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這麼多年來,也只有老夫人你一直如故,一點變化都沒有……”
  
  在這一點上,她是真的佩服這位信國公府的老夫人的。無論是發跡之前還是發跡之後,她一直都是這種執拗的脾氣,而且一直以來都是不通事務的樣子。她這種“我管你怎麼樣我就按照自己想過的日子過”的態度和能夠如願生活的命運,不知讓多少婦人羨慕。
  
  敘舊?在這裡?顧卿看了看四周。這裡是門口的藥師殿,如是庵的那位庵主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下去了,余下的國公府下人們都把頭垂的低低的,恨不得埋到土裡去,再堵上耳朵才好。
  “娘娘想敘什麼?”邱老太君這破身子,一站久了就頭暈。而且還常常尿頻尿急尿不盡。只盼她不要敘太久就好。
  
  張搖光知道邱老太君並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就直言了來意。
  “老太太這次前來帶來了貴府的嫡少爺,不知道是哪一位?您老也知道,公府的嫡長孫到了十四歲是要入宮陪伴皇子的,蒙……貴府大老爺之子小時候我曾抱過,長得是聰明俊秀,尤其是那雙眼睛,有乃父之風,極為靈氣。我算算他今年也十二歲了。我那兒子正好八歲,正到了伴讀隨同的時候,所以我一看老太君你恰巧在此,就冒昧前來相見……”
  
  因為來的是女眷,所以顧卿讓李銳先回車上去了。古代男女七歲不同席,這次她帶他來,名義上是探望他生病的庶祖母,自是不用避諱,只要把路上的小尼姑們請走就是。可是外面的女眷就不得不講究了。
  顧卿一聽皇後這話,差點沒笑場。
  聰明俊秀?一雙眼睛很靈氣?
  她來了這麼多時候,都沒見到李銳睜開眼睛是什麼樣兒好嗎?都給肥肉擠成一條縫了!
  
  “娘娘,晉國公府上的哥兒今年也十二了吧?”顧卿記得張搖光舅家的晉國公府上,嫡孫子和李小胖同年。是邱老太君給那孩子洗的三,她的記憶裡有當年的回憶。
  怎麼正經的親戚不找,找到她們府上了?
  
  張搖光歎了口氣。
  “正因為是我的娘家,所以才更要避嫌。更何況,如若是表兄弟,恐怕會太護著我那孩兒,我並不想讓皇兒的伴讀處處讓著他。我相信陛下讓國公府的嫡孫們進宮陪讀,也不會是想找幾個聽話的伴童。”
  
  顧卿點了點頭。雖然覺得這個張搖光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在為母之上,未必就不是個好母親。大楚只有兩位國公,連本姓的王爺都沒有封,這兩個國公府上的嫡長孫若不能長成國之棟梁,則大楚根基不穩,君臣離心,老皇帝的心血就會毀於一旦。
  如果還有其他原因,大概就是老皇帝不希望三家的第三代變得疏遠吧。故去的□□一輩子和兩位好友君臣相得的故事,也是文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呢。
  
  只是……
  噗!
  皇後娘娘真的看得上她家的小胖子嗎?
  
  “老身明白了。”顧卿點了點頭。
  張搖光聽到顧卿說“老身明白了”,心中一喜。
  
  當年李老國公留下了深厚的人脈,朝中眾人受他恩惠極重,李老國公身後無其他勢力,可以說是孤臣,所以無論是世族還是寒門,和他相交起來都豪無負擔。李銳的父親李蒙當年身為翰林院掌院,後來又入了東閣,士林中倒是有一半是他的門生故友。現下這兩人雖然都不在了,但是看在他們的面子上,李銳未來出仕後,路會比旁人順遂許多。
  
  更何況現下信國公府雖然是李茂襲了國公的爵位,那是因為“兄終弟及”才襲成的。很多人一直認為這違背了本朝“立嫡立長”的宗法,嫡長孫既在,就應該保留爵位等待嫡長孫長成。當時這個不贊同的聲潮頗大,是當時還在世老國公親自長折子為幼子請封才壓下去了。
  若是以後有人願意為李銳施為一番,若干年後,這李銳就是下一位的“信國公”也不一定。
  
  到時候,李銳“名正言順”,那儲位之爭必定也就更加站得住腳。畢竟前面幾個修儀和婕妤生的兒子都夭折了,她的兒子才是“嫡長”。雖然現在皇兒沒被立為太子,可即使後面有再多的弟弟,既然連國公府的家事尚且維持“宗法”,在興廢之事上……
  這李銳,若不是個付不起的阿斗,她就能讓他起作用。
  
  顧卿是不知道皇後肚子裡這一大本帳的。她扭頭和一個小丫頭說道:“去請你們銳少爺來,讓他來給皇後娘娘磕個頭。”
  她對李銳將來究竟跟著哪個皇子一點都不關心,反正都是伴讀,就算身份再尊貴能尊貴過皇子去?都是要受委屈的命。不過這也是他擺脫信國公府上那一對虎狼夫妻的方法之一,至於這個皇後值不值得托付,還得看看情況。
  
  張搖光見邱老太君果然派人去請李銳,不禁露出一絲喜色。
  
  “皇後對銳兒青眼有加,信國公府闔府上下都受寵若驚。只是俗話說的話,‘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更何況當時銳兒才兩三歲,能看出什麼好來!”
  “我料想貴府的家教必是好的。”
  “家教倒是沒有問題。”那夫妻對李銳的禮儀和教養上的培養是一點都沒有水分。畢竟若是家教不好,那就肯定是這對夫妻腦子有問題,而不是李銳腦子有問題了。
  “只是銳兒資質駑鈍,長相蠢笨,怕是入不了皇後娘娘的法眼……”
  
  “老夫人謙虛……”咦?那一大團裹在衣服裡挪過來的是什麼?
  張搖光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慢慢走來過來的李銳。
  她今天一天吃的驚已經比她這十年來的還多了!
  
  穿著綠色長衫,梳著兩個小辮的李銳吃力的蹲下身子,彎了半天腰,才摸著地上跪了下來。他直起身,恭恭敬敬地給祖母對面那個穿著正紅色衣裙的威嚴婦人磕了三個頭。
  “李銳拜見娘娘,娘娘千歲金安。”
  
  張搖光看著李銳長寬快要差不多的上半身,以及深叩下去連後頸都沒有露出來的脖子,不知怎麼晃了下神。
  她想起了當初見李蒙的那個秋天。也是這樣的季節,舅舅家的後院裡紅葉飛舞,抱著書卷的俊秀少年進了院子,不小心撞到了蹲在地上撿葉子做書簽的她,兩人都羞紅了臉。那時李蒙十三四歲,已經長得風神秀異,她看的自慚形穢,直覺珠玉在側,無法言語。
  
  她想著地上那孩子的父親,心神恍惚之下竟然忘了讓李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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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1 19:31:44 |只看該作者
☆、駑鈍的小胖

  顧卿看著嚇呆了的皇後,心裡忍不住狂笑。她喊李銳來磕頭本來就帶著一絲奇怪的心理。尤其是皇後一本正經地說著李銳“聰明俊秀,目蘊靈氣”的時候,她就很想恨恨地打破她的幻想。
  她不承認這是自己的情感,因為她對這個“張搖光”沒有太大的好惡,只是對她建立“如是庵”在價值觀上有些抵觸。那似乎是邱老太君對她強烈的厭惡,至於是為了李蒙還是其他的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她既繼承了別人的身體,就要尊重別人的立場。既然邱老太君不喜歡她,肯定是有不喜歡她的原因。她還是不要讓李銳做她兒子的陪讀才好。皇後真是為了自己的孩兒好,看見這樣的李銳,總要思量再三。若李銳資質駑鈍,形象異於常人,這位皇後還是執意要李銳做皇後之子的伴讀,那這位皇後所圖謀的肯定是其他的東西,絕不是她所說的“避嫌”。
  若是那樣,對李銳是禍非福。除非皇後所出的條件對李銳有利無害,不然的話,她不想讓李銳做她的棋子。
  
  張搖光看著地上的小胖子,幾近癡了。可憐李小胖磕頭本就困難,現在皇後娘娘一直不喊他起身,他就只能保持著頭碰著大地,撅著屁1股的姿勢一直這麼跪著。
  他是國公府的嫡孫,需要下跪的人本就不多。像這樣被晾著的情況更是沒有。一陣屈辱之感慢慢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知道他可能胖了點,可是至於這樣嗎?一個兩個都這麼不可置信!
  小少年的自尊心有些受損。
  
  還是皇後身後的大宮女咳嗽了一聲,小聲在她的耳邊提醒“皇後娘娘,該讓小公子起身了”,張搖光這才如夢初醒。
  
  “是本宮不好,本宮想起你年幼時的樣子,一晃十年過去你都這麼大了,百感交集之下竟然呆住了。”
  跪著的李小胖提醒自己這是國母,不可失態,他已經滿臉是汗,萬萬不敢抬頭,只好在口中連呼“娘娘寬厚”,將頭接著埋在地上。
  
  “本宮疏忽,好孩子,快快平身吧。”
  張搖光去扶李銳。李銳這人,一向是跪下去容易爬起來難,張搖光平日去攙扶別人,往往都是手伸出去虛扶一下,別人趁勢起身,然後對方說些“有勞娘娘”或者“臣妾/奴婢惶恐”之類的話。雙方謙讓一番,皆大歡喜。
  可是今天她伸手去扶這個孩子,這孩子居然一動不動。只是上身晃了一晃。
  
  是跪久了頭暈嗎?張搖光有些過意不去,搭上七分力氣,真的去扶。
  結果李銳還是一動也不動。
  ……
  ……
  ……
  
  顧卿和花嬤嬤都使勁掐著自己的大腿才沒有笑出來。上次李小胖知道真相,趴在顧卿的膝上痛哭,事後顧卿的腿都麻了,花嬤嬤一個人竟是拉不起來李銳,還是李銳跪走到牆邊扶著牆,在花嬤嬤的幫助下慢慢起身的。
  胖子行動不便,真的不只是一句形容詞而已。
  
  “香雲煙雲,孫嬤嬤,還不快去扶你們少爺!”顧卿看著還尷尬地伸著手的皇後,連忙救場。“我這孫子體胖,每次彎腰蹲下等閒沒有兩三個人是起不了身的。資質也平庸的很,每日一讀書就睡著。皇後娘娘是初次見我這孫子,怕是不知道這胖人的煩惱,氣虛體乏之下,連讀書都沒有什麼精氣神。哎,每年宮裡賜下來的好料子,在我這孫子身上費的竟比成人還多些。”
  “呵呵,公府這樣的人家,自是不愁料子的事情……”張搖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隨口說些什麼,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有個小人在尖叫,腦子裡也亂成一團亂麻。
  
  她已經開始想象以後李銳做他兒子的伴讀,若是聖上駕臨,這李銳跪下起不來,她那瘦弱的兒子使出吃奶地勁幫著把他從地上“拔”起來的情景了。御前失儀啊!
  這樣的想象已經讓她悄悄的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是不是要讓李銳當晨兒伴讀,她還要再想想。
  
  反正離李銳十四歲還有兩年,說不定這兩年裡有什麼變化也不一定。小孩子小時候胖,長大了瘦下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張搖光做著自己都不相信的心理安慰。
  
  這邊李銳在幾個丫頭婆子的幫助下哼哧哼哧起了身,已經是衣衫凌亂,汗流浹背。儀容不整示人,這是“不敬之罪”。香雲趕緊遞過去一條帕子,李銳感激的對她笑了笑,拿起帕子擦起了頭臉和脖子。
  這時候講究“德輝動於內,儀禮動於外”,像這樣的行為,若是個成人,甚至是會被御史參上一本的。
  
  “本宮是微服出宮,身邊沒備的什麼禮物。聖上與你父親平輩論交,本宮也算得你家嬸嬸,這是嬸嬸的一點薄禮……”張搖光從廣袖裡取出一枚羊脂玉的玉佩,這佩上並沒有刻著龍鳳的圖案,而是一個童子抓著蝙蝠的形象,寓意“納福迎祥”,顯然並不是隨手拿出來的隨身之物,而是早有准備。
  李銳看了看顧卿,見顧卿點了頭,這才接過玉佩,又要屈身磕頭謝恩。張搖光這次是怎麼也不肯讓他跪下了,連忙拉住他,口中只稱“切莫要多禮”。
  李銳也不想老是跪來跪去,皇後一拉,他連忙就站穩了身子。要是把皇後帶累地摔倒,那不是好玩的。
  
  張搖光出宮之時,備下了兩套禮物。若這次老太君帶來的是嫡次孫李銘,她就送出袖中的前朝古玉。這枚小佩材料珍貴,更難得被把玩的溫潤通透,又不起眼,送給李銘也算是合適,又不失親近。
  若是來的李銳,她則准備的是一方“金龜鈕烙魚鳥篆”的小印。這印本身的價值並沒有那方古玉珍貴,可它代表的含義卻能讓許多士族動容。這是天下未亂,胡人未入侵中原之前,“熙”朝一位著名的宰相鄭惠臣的私印。這位鄭惠臣三朝元老,位極人臣,更難得是忠心耿耿,一生並無留下任何詬病之事,後人對他的評價極高。
  
  若邱老太君願意讓李銳做他兒子的伴讀,張搖光准備送他這枚印。一是寄予他好好輔佐皇子,將來必能位極人臣的含義,二是“印”往往還有“正統”的含義,掌印者往往都是當權之人,張搖光想隱晦的向李銳傳達這層意思。就算他現在年紀小,沒他父親那般的聰穎,等他再大一點,看到這方印也能明白過來她現在的深意。
  
  但如今李銳這種情況,連自己起身都很困難,再加上邱老太君“我這孫兒實在愚鈍”這樣的話,她臨時變了主意,把右邊袖子裡准備贈與李銘的小佩拿了出來,贈與了李銳。
  
  張搖光和邱老太君又說了半天話。皇後對公府表達了深切的問候之情,對邱老太君身體送上了誠摯的祝福,還有對李銳的殷切希望等。等聊完這一切,張搖光看了看天,旁邊的宮女立刻有眼色的上前提醒皇後“天色不早該回宮了”。
  顧卿心裡歎服一聲。都是人精啊,在皇宮裡做個宮女,沒點眼力勁兒估計連伺候人都沒人要。瞧這一唱一和,跟捧哏似得。
  
  於是一群人又開始送別皇後娘娘。原來皇後的侍衛並座駕等全在如是庵的左門,那邊朝著著宮城的方向,所以竟是沒有人知道皇後娘娘也來了。
  信國公府之人折騰了半天,總算是送走了這個“一國之母”。
  雖是“微服”,這皇後娘娘在左門外的排場一點也不比信國公府上邱老太君的聲勢小。怕是擔心邱老太君發現會避開,張搖光才在左門只帶了幾個心腹進庵,又從觀音殿的方向繞個大圈往藥師殿而來。
  “偶遇”?
  呵呵,誰信。
  
  皇後離開,如是庵的庵主才又重新出現。世人皆知這如是庵的庵主原本就是皇後娘娘的陪嫁丫頭,她會提早給宮裡的皇後送信,告知邱老太君要來看望水月師父的消息,顧卿並不覺得奇怪。來的這麼快又這麼巧,怕是已經這如是庵的庵主在接到公府的消息第一時間就派人入宮了。
  想不到如是庵還有替皇後傳遞消息的功能。也是,這裡住著這麼多達官貴人的女眷,就算那些公子們為了看望母親,也會露出一些信息來。只是不知花嬤嬤和水月師傅的對話,庵裡是不是也有辦法偷聽了去。
  
  在回府的馬車上,顧卿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她有意想要讓李銳多聽聽花嬤嬤的見解,所以沒有讓李銳去其他馬車,而是跟著她在這駕朱漆馬車裡。
  花嬤嬤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道。“這個我不知道。”
  
  這下,顧卿倒是露出意外的神色來。因為花嬤嬤在這方面向來很是敏銳。
  花嬤嬤見顧卿的表情,向兩位主子解釋道:“若說監聽,依這位皇後娘娘的心智和手腕,應該是有的。只是,一來這些都是下堂妻,這般做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後院裡的那些隱私對皇後娘娘並無多大用處。二來,若是被發現,這些‘師父’原本就萬念俱灰,如是庵是唯一的歸宿,如果連這裡都不再單純,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也難講。”
  
  “所以,我不能確定是不是每個廂房裡都有耳目。但是,皇後因為來探望晉國公府上那位‘舅母’,還有過來慰問各位故舊夫人的理由,常常可以出宮,卻很是便利。這樣的好處比‘如是庵’能帶來的耳目作用要大的多。像是今天,不就‘偶遇’了太夫人你了嗎?若是哪天再‘偶遇’哪位少夫人,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顧卿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花嬤嬤的意思是說,也許有偷聽的渠道,但皇後不會經常用到它。若是些家長裡短或者下堂妻的哭訴之類,她沒必要聽。可若是真有什麼時候需要,會不會用上就難說了。
  
  這些古代的女人,真是讓在現代最多看看大媽叉腰吵架的顧卿歎為觀止。
  
  “我不喜歡那位皇後娘娘。”
  坐在顧卿身邊,靜靜聽著花嬤嬤和祖母交談的李小胖,突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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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另一個孫子

  噗,說著“我不喜歡她”的小胖子,表情太傲嬌了啦!顧卿雖然覺得李小胖的長相被那些肥肉所擾,一點也談不上萌,可是偶爾也實在是會讓人心癢癢啊。小孩子擺著大人的表情什麼的……
  真的太反差萌了!
  
  “哦?為什麼你不喜歡她呢?”顧卿覺得自己的口氣,像是那種問幼兒園的小孩“你為什麼不喜歡那個老師啊”的家庭主婦。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啊,她連兒子都沒生過,這就直接帶孫子了!還是免費的!
  
  李小胖的臉鼓鼓的,他一本正經地說:
  “娘娘雖然口中稱自己是孫兒的‘嬸母’,卻一口一個本宮,攙扶我的時候,臉上有一絲遲疑。後來我半天沒起來,她怕我帶倒她,瞬間就收回了手。我的舅母雖然也覺得我胖,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棄的樣子,只是驚訝罷了。”
  顧卿聽著李小胖的話,漸漸坐直了身子。
  “她看著我的樣子,像是在看其他人。她看的根本不是我。嗯,恐怕她現在連我的長相都忘了吧?她只是把我當成了‘信國公府上的嫡長孫’,孫兒不喜歡那樣的眼神。”
  
  顧卿和花嬤嬤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訝然。她們一直認為李銳即使並不蠢笨,也絕不會是那種心有七竅之人,不然也不會在錦繡院裡呆了這麼多年,都看不出方氏的惡意。
  可是今日他見皇後,卻表現出了穩重(真的很重!)大方,不卑不亢的態度,也能心細如發,看出皇後對他並不滿意來。
  
  “還有,皇後娘娘給我這枚小佩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她的手先在左邊袖子裡頓了頓,才又從右邊袖子裡取出了這枚小佩。我想她起先大概是想給孫兒其他的禮物,可能看不上我,才臨時改了別的吧。”李銳撇了撇嘴,把玩了一會兒手中的“納福”玉佩,然後塞進了隨身的荷包裡。
  這古玉雖然貴重,但他身為公府的嫡長孫,比這還要貴重的東西也不是沒賞玩過。東園庫房裡的東西,很多叔父和嬸母都是隨他取用的,只要登記做冊就行了。也許當時嬸母是想養出他的紈褲之氣,但他的眼界拜嬸母所賜,早就開闊了許多。
  
  這時,顧卿和花嬤嬤的驚訝之色更盛了。
  顧卿仔細地看著李銳,像是第一次見這個小胖子。顧卿和花嬤嬤都沒注意到皇後娘娘有這麼多小動作,李小胖居然敏感地察覺到了!
  這李小胖說不定真是塊璞玉吶!
  
  “皇後娘娘想讓你去做大皇子的伴讀。大皇子今年十歲,再過兩年,你也十四了,和他做伴正合適。我平日裡不大出門,你出門更少,皇後娘娘這是特地在這裡等著我們的。”顧卿想了想,還是決定把皇後的來意告訴李銳。
  “你奶奶我並不是正經的官家出身,對於這些前頭朝堂裡的事情沒有什麼見識。貿然答應或者不答應,奶奶都怕耽誤了你,所以我並沒有把話說死。等你那舅舅年後回京,我們再就此事商議一番。”
  李銳點了點頭。
  
  顧卿又接著正色道,“在後院這一畝三分地,奶奶能護著你。可若你再長大一些,面對的就真的是豺狼虎豹了。你是男人,是遲早要離開後院的庇護的,在那之前,你必須要自省,讓自己立起來才是啊!”
  “奶奶的教誨,孫兒定銘記在心!”
  
  北園,錦繡院內。
  “什麼?你說老太太去如是庵的時候碰到了皇後娘娘?銳兒還磕了頭?”方氏緊張地捏緊了手中的賬簿。方才她正在和核對這個月的用度,早上一起跟著老太太去如是庵的下人卻偷偷摸摸地跑來了她的院裡,告知了她這個驚人的消息。
  “你給我仔細講講。”方氏給大丫頭文繡遞了個眼色,文繡立刻開匣子取了兩個素面的銀手鐲來。方氏和顏悅色的將銀手鐲賞了那個婆子。
  
  這婆子是府裡管喂馬的,她的男人是府裡的車夫。這次老太太去如是庵探望生病的那位姨娘,她也跟著他男人一起去了,幫著上下馬車時候放放腳凳車墩什麼的。
  
  “太太仁慈。”那婆子歡天喜地的接了素面銀鐲,在手裡顛了顛。
  嘖嘖,怕是有六七兩!抵上好幾個月的月錢了。府裡都說太太慈善又仁厚,果然不假!那婆子笑得更開心了。
  她受了鐲子,連忙迎奉著說:“是在太夫人准備回府的時候偶遇的,說是想敘敘舊。後來花嬤嬤就讓我們往後退,所以奴婢不知道太夫人和娘娘說了什麼。但後來太夫人確實讓車上的銳少爺下來,給娘娘磕了頭,娘娘還給了銳少爺什麼東西。”
  
  “銳兒沒有任何失禮之處吧?沖撞了娘娘沒有?”方氏倒不擔心皇後娘娘一見李銳就有好感,她對李銳現在的樣子有信心。雖然皇後娘娘和大伯少時有那一段,但正因為是有那一段,皇後娘娘更不會對李銳表現的太過關心。
  
  “銳少爺……跪下來後一下子沒有爬起來,還是幾個丫鬟婆子一起拽起來的……”那婆子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方氏平日裡將銳少爺視如己出,就沒敢笑出來。
  “皇後娘娘當時都呆住了。後來銳少爺起來的時候,還嚇得不停擦汗。”
  方氏這才安心的放下了賬簿。
  
  李銳若是表現的太好,她反而擔心。這一陣子沒聽見銳兒鬧出什麼風波,她心裡卻不踏實了。劉嬤嬤的侄孫又沒進的了持雲院,現在一點情況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幾次她去持雲院想接李銳回來,都被老太太駁了,這讓她更是一陣心慌。從前老太太是從來不管事,她說什麼都無所謂的。
  
  方氏也都不知道是哪裡讓老太太厭棄了,往日裡日日請安,老太太對她都和顏悅色的,現在卻連她的請安都免了。想伺候她,她卻說自己忙,不敢指使,還是早添孫子要緊。
  連老爺都問她,是不是她告訴李銳大嫂的嫁妝在老太太那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所以老太太才生的氣。
  她哪裡知道啊?她原本只是想李銳知道這件事後疏遠老太太,徹底孤立才好,誰知道他會跑去持雲院裡鬧!有心想去問個究竟,又真怕老太太往老爺身邊塞人。她這婆婆,是真的想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她現在是有勁都沒處使。
  
  “娘?你在忙嗎?”
  
  對了!明天一早可以叫銘兒去老太太院裡請安。老太太也有一陣子沒見過銘兒了。
  順便叫他問問銳兒,昨天見皇後娘娘到底說了些什麼。
  
  李銘平日都住在外公家裡。他母親是外公家唯一的女兒,兩個舅舅一個在翰林院任編修,一個在外地為官,外公府裡除了時任大理寺卿的外公,以及外祖母,只有他們這一輩的幾個孩子。
  他在外公府同輩的幾個表親之中年紀最大,已經習慣了照顧下面的弟弟妹妹,幾個孩子也都對他言聽計從。舅母和外公外婆都對他極好,他在外公的府上事事都過的稱心如意。
  
  可是他一回到公府,父親和母親卻總是對兄長比對他還好。從小到大,他書要讀不好,就要罰跪、打手板,可是兄長讀不好,母親卻和顏悅色的讓他不要太勞神。他那兄長老是惹禍,也從來沒做出過哥哥的樣子,父親卻要他對兄長恭敬,要牢記“孔融讓梨”的典故,要事事謙讓,要溫良恭儉讓……
  久而久之,他都不願意日日回家了。哪怕兩家只隔著兩條街。
  他一直覺得反倒是外公府上的弟弟妹妹們讓他更親近些。
  
  今日天還未亮,他就被母親和丫頭們喚醒了。新的秋衣剛剛被收進了衣箱,母親就讓丫頭們熨了出來,讓他穿的精神點。他聽母親的穿了那件紅色的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腳上穿了雙黑緞的粉底小朝靴。因為他還年幼,不能扎小辮,所以頭發是全部披散下來的,直梳的整整齊齊。
  母親前後左右看了半天,方放他出了門。
  
  不過是見奶奶,為何要如此慎重?而且母親還再三叮囑要問問大哥昨兒去如是庵都見了些什麼,他真不情願。他現在已經長大了,不大樂意幫母親做這種打探消息的事了。
  母親讓他遞話,讓大哥經常回錦繡園坐坐,她想他想的緊。大哥每日尚在府中,要是想見,早就回來見母親了,母親對他那麼好,他卻不知道日日來問安的道理。自己住在外公府上,每次休沐回家,也沒聽過母親說過“想他想的緊”……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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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5-10-21 19:32:38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子曰”小呆

  歸田園居的菜園子裡,顧卿聽見下人來報,不免有些吃驚。
  她以為她另外一個孫子李銘,怎麼也得辰時(7點到9點)左右才會來。小孩子如果睡得太少,一天都沒精神不說,還會影響發育。李銳是她每天叫下人盯著他早早睡,所以早起她倒是不擔心。
  看李銳剛來持雲院時,每天也是睡到辰時才起,還以為方氏的那個孩子也是睡到*點鍾才起。
  結果這才卯時(七點),天剛剛亮沒多久,這孩子就來了?加上梳洗和穿衣的時間……
  怕是飯都沒給人家吃吧?
  “快把銘兒帶到歸田園居來。跟廚房說一聲,今兒早膳擺在後面的雕弓樓,我們不回持雲院吃了。”從歸田園居的菜地到持雲院還要十幾分鍾,不如就在後面的雕弓樓一邊看著風景一邊吃飯。
  嚶嚶嚶,吃飯的時候左右都坐著小孩子,果然是歲月催人老的趨勢嗎?
  她是兒科醫生,不是小學老師啊!
  李銘被祖母身邊的大丫頭煙雲帶到菜地,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歸田園居的菜地這邊。待看到菜地裡的兄長,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我肯定是睡糊塗”了的表情。
  他是聽說奶奶讓大哥留在北園裡種田的事,卻不知道,不知道……
  ……這是種田嗎?
  一身短衣束袖打扮的李銳,正氣喘吁吁的把鴨子趕出圈去。他吃力的蹲□子,拿著一個小筐,將鴨蛋一只只的往裡面撿。等撿完了,他再扶著鴨捨站起身,把鴨蛋遞給一旁的江婆婆,繼續去攆那些已經跑出了鴨捨的鴨子們。
  顧卿讓他每天親手抓三只鴨子給廚房,李銳把鴨蛋撿完以後,還要想辦法抓三只鴨子。當然,歸田園居養的鴨子再多也經不起這麼抓,所以每天府裡都會從外面采買來不少鴨子填補歸田園居的籠捨。
  好在公府是富貴人家,府裡每日消耗的食材也不少,這五只鴨子每天廚房都有把它做食材使用掉。不然這麼做,有些太浪費了。
  鴨子們在滿場跑著。跟著滿場跑的還有李銳。有的鴨子鑽進了菜地裡,李銳擔心壓到菜地裡的菜,只得小心再小心。
  一時間,整個歸田園居裡都是李銳“哼哧哼哧”的喘氣聲和鴨子們“嘎嘎嘎嘎”的驚恐叫聲。
  鴨大在這裡呆了這麼久,還從來沒有這麼倒霉過!以前只要下下蛋,吃吃田裡的蟲子就行了,每天有專人給它們喂食喂水,打掃鴨捨。遇到天氣好,還會有人趕它們在雕弓樓前的湖裡游一會兒。
  自從這胖子來了,每天早上都要被迫出去亂跑不說,這小胖子還要抓走它們的好幾只同伴!這才多久啊,鴨捨裡的鴨子都換了幾輪了!它那小引以為傲的肚子喲,都快瘦出個小蠻腰來了。
  快跑啊!跑慢了就被吃掉了!
  顧卿樂不可支地看著李銳的“日常”。
  自從她突發奇想讓李銳親手抓鴨子以後,每天搬個椅子坐著看追著鴨子跑的李銳,就成了她的清晨消遣。不是她太惡劣,而是這個辦法一舉數得,既能鍛煉李銳的身體,又能培養手眼腦的靈活性,她覺得好得很嘛!
  李銘看見奶奶坐在菜地旁的小棚子裡,連忙整了整衣服,畢恭畢敬地過去給顧卿行禮。他低著頭過來,顧卿遠遠只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小男孩過來了,等那小男孩走到他的身邊,“啪嗒”一下干脆的跪下來,脆生生地喊了聲“孫兒給奶奶請安”時,顧卿的心一下子就酥了。
  好嫩的聲音啊!好可愛的小孩!披著頭發什麼的果然比扎羊角辮好多了啊親!
  “好好好,孩子快起來,早晨地上涼……”
  顧卿和顏悅色的從椅子上站起身,攙扶起李銘,李銘抬起頭,一雙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自己的奶奶。
  顧卿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李銘和李銳的五官並不相似,李銘長得更像方氏,李銳目前眉目被看不清,則不知道是像哪個。
  總體來說,李銘的眉毛比李銳的要清秀,李銳的眼睛比李銳要細長。
  李銘的樣子和神態,看起來很像現代常見的那種家庭環境良好,家教嚴格的小孩子,滿是安靜和溫和的表情。雖然被顧卿直勾勾的看著,眼神也並不閃爍。
  唔,面白唇紅,明眸皓齒,臉型也漂亮,長大了會是個帥哥吶!
  就是不知道李小胖子瘦下來不知道是什麼樣。不是說他父母都長得極好嗎?應該不會像老國公或者是邱老太君吧?
  顧卿的眼前突然浮現出老國公那張國字型的大臉。頂著老國公長相的李銳雙眼圓睜地咧開嘴,嬌聲嬌氣地喊起了“奶奶”。
  呃,太糙了,還是不要了吧。
  顧卿選擇當兒科醫生就是因為她非常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可愛的小孩子。李銳雖然長得不可愛,可是性格卻天真的很。這個李銘長得極其可愛,就是不知道性格怎麼樣。
  她看這個小正太不停的扭頭去看李銳追鴨子,於是擠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慈祥地問他:“怎麼?你也想下去一起玩?”
  下去追著鴨子跑?開什麼玩笑!
  從小深受外祖家庭訓影響的李銘一直是個“好學生”。他看著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的李銳,嫌棄地撅了撅唇,然後猛地搖起了頭。
  “孫兒不想,奶奶。”
  “咦?你怎麼不喜歡玩兒呢?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多玩才對啊。”
  顧卿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和院子裡一群孩子追著院子裡的大狗到處跑,就為了爬到它身上去坐一坐的事情。現在想想,那只大黑狗被他們折騰的夠嗆,超對不起它。但她的童年確實因為它留下了很美好的記憶,後來大院子拆遷,一院子小孩抱著大黑哭的稀裡嘩啦的。
  鴨子雖然不好看,不過玩起來是一樣啦!
  李銘整了整袖子,一本正經地板著小臉說:“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
  “啥?”顧卿一僵。這半大小孩在跟她拽文?
  話說,方氏是不是老拿這句文言文安慰李銳,所以李銳才使勁吃,把自己吃成這樣的啊?她總覺得這句話好像不是字面的意思呢……
  ‘奶奶好笨喲!’李銘想起娘親曾說過奶奶不識字,也沒讀過書的事情,瞬間一股優越感油然而上。
  難怪奶奶只知道種田和趕鴨子!其他的她恐怕都不會吧?他看著顧卿莫名其妙的表情,抱著一絲同情和惋惜解釋著。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君子的舉止輕浮,態度不莊重,就沒有威儀。”李銘接著說,“我要去趕鴨子,不免弄髒衣服,大呼小叫,不成體統,這不是君子該有的做法。”
  顧卿反而被他這麼認真的態度給逗笑了。這是哪裡來的“小書呆”?聽見他說的話,顧卿想起了原來在兒童醫院裡她經常逗弄的那個小病人,每次她想帶她出去做游戲,那個小蘿莉也是一本正經地說“媽媽說了會弄髒衣服,淑女不能像個野丫頭,我要當淑女”。
  後來那個小孩還不是給她帶的一到活動時間就喜出望外?
  只不過這小家伙李銘倒沒有一口一個“媽媽說”,而是“子曰”。噗!
  對付這種小孩子,她最擅長了。
  李銘得意洋洋的說完了話,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自己的祖母。他說起來爽快,可說出口後就覺得不太合適。
  連父親在祖母面前都不敢頂嘴,說什麼就做什麼……他是不是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慣得有些失了根本呢?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
  “你懂得真多。”顧卿笑瞇瞇地說,“那孔子有沒有告訴你要孝順奶奶,聽奶奶的話呢?”
  李銘點了點頭。
  “那奶奶現在想吃鴨子,奶奶就想吃孫子們親手抓的鴨子,你能不能給奶奶抓一只,表示你的孝心呢?”
  李銘為難極了。他看了看早上才換的黑緞粉底小朝靴。這靴子還是新的呢!他准備穿到外祖家裡給那些弟兄看看。這朝靴是按照他父親的朝靴縮小了做的,有趣的很。
  看著身寬體胖的長兄尚且艱難地為祖母抓著鴨子,自己明明熟讀詩書,立志做個君子,卻害怕弄髒了衣物而不去履行孝道,李小呆子羞愧地點了點頭。
  “奶奶,我這就去抓!”
  “孫兒真乖!”顧卿喜笑顏開地看著李小呆頭也不回的往菜地裡奔去了。
  噗,意外地好哄!對付這種乖小孩,只要把他自己繞進去就行了!孩子的天性就是玩耍,兩個便宜孫子,感謝她吧,讓他們沉悶的童年生活裡留下了一些有意思的回憶!
  “你怎麼來了?”李小胖嫌棄地看著一身大衣裳的李銘,“你別給我搗亂!”
  李銘向來不怕他的哥哥,他整了整衣裳,將袖子卷起來,袍子下擺別到腰帶裡,“奶奶說她想吃鴨子,我來抓鴨子。”
  “什麼?”李胖心神一震,悄悄看了一眼顧卿那邊。後者正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們這邊。他朝李銘伸過頭去,威脅地伸了伸拳頭。“奶奶是我的!你要敢用撒嬌裝傻那套跟奶奶賣乖,我就揍你,聽到沒有?”
  李銘心裡冷笑一聲,哼,就你那體型你還揍我?我一撒丫子你拍馬都追不上我!
  “怎麼了?兄弟兩個要好好相處喲!銳兒,你是哥哥,要帶好弟弟一起抓鴨子,別給鴨子啄了眼睛!”顧卿一臉滿足地坐在陽棚下,滿心自得地看著兄弟兩個“親親熱熱”的湊著腦袋說話。說是照顧弟弟,其實她早就吩咐了旁邊一堆下人看著呢,絕不會讓兩個小家伙被鴨子叨著的。
  他們個個都是人精,若是小主子追的煩躁了,還會不動聲色的把鴨子趕到小主子的身邊,讓他多些興致。
  唔,她真是個很棒的奶奶呢!
  “知道了,奶奶!我會照顧好弟弟的!”李銳沖著顧卿燦爛地一笑。見李銘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他接著就著那個燦爛地笑容齜著牙說:“鴨子都是我的!奶奶要吃也是我抓!你就做做樣子就知道了,懂嗎?”
  ‘兄長真幼稚!’李銘翻了個白眼,撅著小屁股就直接沖出去了。
  那只好肥!他早就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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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子嗣艱難

  兩個小孩卯起勁來捉鴨子,那些可憐的鴨子被追的四方逃散,若說李銳一個人抓偶爾還能逮到一兩只特別笨的,李銘的加入就讓鴨子們跑起來更沒有規律,直白忙活了一個時辰,兄弟兩個才放下各自的小心思,“精誠合作”起來。兄弟倆一個趕,一個抓,這才成功的抓到了鴨子。
  李銘抱著自己抓到的鴨子,笑的開心極了。就連一身的泥土和髒污,也不再覺得那麼礙眼,至於自己的兄長李銳,也變得可愛起來。
  “好生生的為什麼要來拿衣服?銘少爺掉到水裡頭去了嗎?還是摔了跤?”老太太身邊四大丫頭之一的磬雲來了東園裡,想要取兒子的衣裳回去,而且是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連佩的香囊和荷包都要換掉。
  一聽這話,方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若只是摔了交,或者是更衣時弄污了衣服,換個外面的褂子就成了,何至於全部都要換掉?她越想越擔心,恨不得抱著衣服快點去北園那邊才好。
  “稟夫人,少爺並沒有掉水裡去,也沒有摔跤,只是早上在菜地裡頑,弄髒了衣衫。”大丫頭知道方氏擔心什麼,急忙解釋。“少爺衣衫都汗濕了,外衣也有些髒,所以太夫人讓我帶著小廝回來給少爺另置備衣裳。”
  方氏這才松了口氣,連忙讓丫頭們去開銘兒屋子裡的櫃子取來衣裳,又准備帶著下人們親自去給兒子洗漱更衣。老太太那伺候的大部分都是婆子,銘兒細皮嫩肉的,她不放心。
  “夫人,太夫人吩咐過了,要留少爺在北園那邊用午膳,太夫人囑咐了幾次,說夫人您管著府裡裡裡外外,不比老太太閒人一個,還是先忙府裡的要務要緊。讓負責伺候換衣服的丫頭跟幾個跟奴婢回北園就行了。”
  磬雲蹲了蹲身,傳了老太太的話。
  方氏冷著臉,“什麼要務抵得上我的兒子?”
  “夫人,您這話倒是讓婢子們臊得慌。太夫人把銘少爺和銳少爺看的跟心肝寶貝似的,丫鬟婆子們都盡心盡力地照顧著,生怕有一絲不妥當。再說,太夫人被兩位孫少爺逗的十分開心,這前陣子身子上的不爽利都沒了。夫人您要去了,兩位孫少爺難免不自在起來,反倒是不美。”磬雲嘴皮子是四個大丫頭裡最利索的,這也是顧卿為什麼派她來錦繡院的原因。
  方氏聽了磬雲的話,終是沒有跟著去北園。但她又實在不放心自己的兒子,所以派了劉嬤嬤跟過去看。等劉嬤嬤回來,稟了方氏銘少爺一切皆好,老夫人心情也很好,銘兒看起來並不是受了委屈的樣子,方氏的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裡。
  她也實在是分不了身,再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大伯死後沒幾年公公也去了,這公府裡重孝帶了幾年,年節裡不能大辦,今年夏天除了孝,過年重新開門迎客,現下已經成了府裡的重中之重。
  上次老太太說她子嗣單薄,她當時眼淚差點都沒下來。她的委屈又有誰知道呢?
  這孝期一過就是四五年,先是大伯,本應只守一年,但因為李銳要守滿三年,老爺又剛剛襲了爵,為了怕人詬病,是足足守滿了三年的。沒兩年,已經癱在床上的公爹悲傷過度又去世了,府裡重孝之上又是重孝,公爹去了,老爺哭暈了好多次,悲痛欲絕之下,差點沒把身體給搞垮了。
  這幾年守孝,老爺丁憂回家,平日都是閉門謝客,她身上帶著重孝也不好去登別人家的門,她已經離開自己的小圈子好多年了。老爺的身體虛空,因為每天只能茹素,將養了好一陣才養回來。就算養回來了,他們夫妻倆連都不敢有不莊重的言行,更別說弄出幾個孩子來了!
  人生有幾個五年啊?她都三十多歲了!虧是大伯去之前有了嫡子,不然她這麼多年更難熬。孝期裡平日。
  就是自己的兒子,也都是送到外祖家裡讀書,才和自己娘家的親戚親近起來。李銳的母族尚且沒有踏進門,她娘家人更不好逾越。
  她府裡人丁單薄,數來數去主子就這麼幾口人,還是老的老小的小,能指望上辦事的更是沒有,就連唯一的小姑子嫁到外地裡都三四年才回一次。她都快變成“孤家寡人”了。
  今年春節和上元節,老爺要讓府裡重開府門大操大辦,這上上下下要忙的事太多。光是把以前那些素淡的擺設換成喜慶的就花了幾個月,更別提其他的了。
  這時候老太太帶走銳兒養在院子裡,她即使是有心每天去持雲院請安陪伴也□乏術。老爺剛出孝,回了原職,原先的同僚不是高升,就是去了他部,老爺每天熟悉人事,還要勤於王事,每天都要到很晚才回來,這來來去去的,人倫大事竟是又耽擱了。
  要說方氏現在最擔心什麼,一是老太太發現銳兒不對,開始插手教養之事;二是老太太真的擔心國公府子嗣太過單薄,想趁著剛出孝讓老爺快點開枝散葉。
  現在老爺還擋著,可是再過一年兩年,她肚子裡蹦不出個孩子,就算是老爺也難保不生出其他的心思來。
  方氏一下子有了“孤木難支”之感,恨不得找一兩個幫手來才好。
  雕弓樓裡,顧卿帶著兩個孫子在吃中午飯。兩孩子抓完鴨子都巳時(九、十點)了,只是稍微進了些點心和稀粥填了填肚子。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兩孩子早就餓得兩眼發亮了。
  小胖子李銳被顧卿路勒令不准多食,每天中午只有一小碗飯,配上清淡的小炒和湯羹。他的飯菜都是另做的,少油少鹽,又比較扛餓。
  顧卿其實最愛吃辣,可是這個老太太的胃不太好,一吃辣就胃疼的整晚睡不著,她只好含淚每天吃些容易消化,味道又比較鮮美的菜品。
  “這個是用你們早上抓的鴨子做的,多吃點。”顧卿地夾起一塊“蜜汁烤鴨”,放進了李銘的碗裡。看見李銘吃的香甜的樣子,顧卿和李銳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減肥/怕中風什麼的,太煩惱了啦!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用膳通常都是不需要自己動手,她們只要負責吃自己碗裡的,夾菜和其他瑣事自有下人們伺候著。可是邱老太君以前一直是和老公爺一起用膳的,最討厭丫頭婆子們圍著,情願自己動手伺候老公爺,所以久而久之,這邊的規矩就是用膳得自己來。
  加之她想培養李小胖的獨立能力,所以用膳時不准別人伺候李銳,李銘到了這裡,也得守這個規矩。這讓從小被伺候慣了的李銘非常新鮮。
  顧卿給李銘夾了菜,扭頭看見李小胖一副吃醋的表情,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准備夾一個“金沙銀卷”給小胖子吃。
  “來,銳兒今天抓鴨子也辛苦了,你也多吃點。”
  李銳咧嘴一笑,露出兩個小門牙。
  “金沙銀卷”是鴨蛋黃加豆餡兒的點心,外面裹著山藥炸的,每個只有拇指大小。這點心外酥內軟,香甜可口,分量少又不甜膩,顧卿每天都要吃幾個。
  她拿起公用的牙箸,伸手去夾“金沙銀卷”,手卻不聽使喚地抖了起來。趁其他人都沒發現,顧卿迅速地夾起一個卷兒,准備往李銳的碗裡放。
  卻聽見“吧嗒”一聲,那“金沙銀卷”掉到了桌子上。
  顧卿尷尬地舉著筷子,手不由自主地又抖了抖。
  ‘奶奶這是怎麼了?手疼嗎?’
  李銳看了奶奶的手幾眼,連忙伸出筷子把掉到桌子上的卷兒夾到碗裡。
  “夫子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掉了未免可惜。這麼好吃的銀卷兒,要不是我這肚兒實在太大了,真是恨不得多來幾個啊!”李銳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大聲說著話兒,替顧卿解了圍。
  “掉了再夾一個就是了,兄長你這樣太誇張了。”李銘皺了皺眉。掉到桌子上的點心還夾起來再吃,要是他做出來的,母親已經打他手板子了。
  “這是奶奶夾的!‘長者賜,不敢辭’的道理你不懂嗎?”
  李小胖真乖!真不枉她盡心盡力地對他!原本還尷尬著的顧卿被這小哥兒倆又逗樂了。
  顧卿笑著收回了筷子,不動聲色地瞧了瞧自己的手。
  最近越來越頻繁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叫個大夫來瞧瞧。但是她又擔心萬一鬧出個“身體不適”來,方氏和李茂會拿著個做借口讓李銳回擎蒼院。
  再加上她身體要欠佳,那方氏肯定早晚都要來“侍疾”的。她可不想那個女人一天到晚站在她面前,飯都吃不下去好嗎。
  想到這裡,顧卿若無其事地隨便吃了幾口飯,攏了攏袖子就不再進食了。
  哎,等手抖好一點了,下午再吃些點心果子什麼的墊墊肚子吧。
  邱老太太誒,你為什麼就不讓人伺候呢?讓別人幫著夾菜多好啊!
  李銘下午跟著哥哥寫字,他雖然讀的書比李銳多,但一筆字寫的倒是沒有李銳好。李銳小的時候父親尚在,習字的功底是實打實練出來的。李銘年紀尚小,古時候為了不把幼兒的手指弄傷,到三四歲才讓孩子拿真正的毛筆,所以李銘的字還是挺幼嫩的,只能說得上工整。
  兩個孩子每寫一會兒字就被顧卿趕出去玩一會兒,放放紙鳶或者喂喂魚休息休息眼睛。李銘覺得今兒一天過的快活極了。
  尤其是奶奶,奶奶真會玩兒!聽說那紙鳶也是奶奶做的,兄長要的樣式,然後自己上的色。奶奶說下次他再休沐,也讓他親手做個紙鳶。
  明天就要回外祖父府裡了,以前每到這個時候都歸心似箭的,現在倒是不想走了呢。
  唔,回去跟娘商量商量,以後五日一回改成三日一回算了。奶奶還要吃他親手抓的鴨子呢,這也是盡孝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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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過節過‘劫’

  時間過得飛快,顧卿剛穿來時秋葉還未落盡,一晃眼大地都飛霜了。
  原本顧卿帶著李銳是過著平淡又“和諧”的日子的,可惜沒過多久,確切的說是一入冬開始,顧卿就無法得閒了。
  這是信國公府除孝後的第一個新年,為了“辭舊迎新”,也為了讓信國公府重回京城頂級豪門的圈子,方氏是卯足了勁兒大辦的。
  越到後來,事越多,給下人置辦新衣,采買年貨,店鋪查賬、年底莊子裡的收成,還有祭祀時的禮器出庫等等全都要人。他們現在是國公府,自己是有家廟的,光年前的祭祖就可以忙活死。
  這樁樁件件都是事兒,就算她方氏是三頭六臂,一個人也做不了。沒辦法,臘八一過,方氏竟是不得不親自來了北園,在持雲院裡委屈哭訴,只求婆婆能出山幫她一把。
  她內外繁忙,大冬天裡,嘴上急了一嘴的泡。
  時隔七八年後,不理家務的“邱老太君”又被重新請了出來,就連她身邊的孫嬤嬤和花嬤嬤都被借了去。這是攸關公府前程和門臉的大事,顧卿又不好說不放人,只好放了兩個心腹嬤嬤並好幾個年紀大經驗豐富的家人去幫忙。
  香雲和煙雲從小在府裡,又都是家生子,她們跟著孫嬤嬤,從小識字會數,倒是幫了顧卿不少忙。北園的下人是幾個主子裡最多的,顧卿一伸手,方氏身上頓時一輕。
  顧卿從年前開始,就接了無數人家的拜帖,大部分是相識人家的女主人希望年節裡過來拜見的帖子。有些邀請赴約或者過府的,顧卿都以讓方氏回了。
  顧卿翻找老太太的回憶,有些帖子裡的人家還有些印象,有些根本就完全不知道是誰。她只好把這些帖子按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分了開來,然後把不知道的那些送去給方氏,讓方氏斟酌。
  無非就是擺個笑臉迎客,把這些人應付過去就是了。她都這般年紀了,身份又放在那兒,見或不見都有自己的道理。況且能讓她見的,不是非常親厚的人家就是最近朝廷新貴的女眷,這種人,總不會大過年的指責她招待不周吧?
  所以她光棍的很。
  從進臘月開始,迎神、接灶、敬天地、禮百神,那是一件接著一件。臘月天太冷,李小胖子也沒有再出去“鍛煉身體”,府上事兒又多,顧卿索性把他當小廝使喚,讓他滿府裡跑腿,順便監督各院裡下人們事情做的怎麼樣。
  信國公府的面積,絲毫不比後世的那些公園要小。從邱老太君住的北園到方氏住的東園,來回就要兩三刻鍾。更別說庫房、針線房、家廟等處,李銳跑了大半個月下來,竟是脖子都出來了,比一直以來抓鴨耕田見效還快些。
  只是每天累的夠戧,倒床上就睡,連字都不想練了。
  一個偌大的公府,這幾年因為孝期都沒有怎麼采買下人,新買的下人好多還在調1教就拿來用了,不免有些紕漏,也有那些心大的,想趁著府裡要用人的機會出頭,反倒越了規矩。李銳從小在方氏院子裡看著她辦事,對這些下人該如何處置也清楚的很。
  他脾氣暴躁,有時候火上來了,叫家人把下人們拉到院子裡打上一頓也是有的。對於那些偷奸耍滑的,他也不羅嗦,別人年節有的東西這些人都沒有,都是家生子,羞也羞死了。他的辦法簡單粗暴,又有些孩子氣,可是異常有效。
  他是公府的嫡長孫,身份放在那裡,下人們本想敷衍,可他身後帶著老太太派來的幾個老家將做護衛,一個不誠心就打,方氏向來對他又是百依百順,比對親兒子還好些,他們也不敢敷衍,一看到這個小煞星來了趕緊盡心盡力的把手中的差辦好,效率很快就提上去了。
  這倒成了意外之喜。
  李銘臘月一到就回了府。過了臘八,就算是夫子也要回家操1辦過年的事情的。李茂年底事多,忙的連方氏一天都見不到他面兒。李銘回了府,母親忙,其他人都忙,唯有他閒得很,頗有些失落。
  好在休息了沒幾天,他就被持雲院那邊叫去了。李銳負責在府裡跑腿、督辦下人們的差事,辦的有模有樣,這讓顧卿意外之余,就連年幼的李銘都抓了壯丁。他年紀還小,也不敢讓他做什麼要緊之事,就讓他負責核對數量,抄寫東西之類的輕巧活。
  晚上也不讓他回去,他哥兒倆個都睡在老公爺以前住過的“歸田園居”。
  李銘習慣了早起,到了北園裡每天早上要睡到寅時之後,反倒不太習慣。
  李銘和李銳在府裡生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覺得原來偌大的家業扛起來有這麼不易。
  這還只是府裡的事情,若涉及到府外,不知道有多少。看李茂鎮日裡連家都歸不得就知道了。他們家發跡晚,人口少,可得用的下人也不多,府裡家人裡還有一半是當年爺爺養起來的老兵。
  李銳和李銘哥兒兩日日裡忙來忙去,竟也忙出了滋味來,尤其是李銳,以前每天混吃等死,現在能做出點事兒來,早憋著一股勁兒想讓奶奶看看,方對的起奶奶為他的謀劃。
  府裡的老人們原來對李銳的評價不高,尤其是那些見過李蒙大老爺的下人,以前都常常惋惜的惋惜,歎息的歎息。可現在李銳行事果決,處理事情干淨利索,頗有李蒙當年的風范,這些下人們現在也大都改了看法。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長大了,也許一切也會變的。李蒙大老爺小時候不也不起眼的很嗎?到了十三四歲拜了晉國公為師後方才開的竅,一鳴驚人的。
  至於李銳,他本來就是個責任感較重的孩子,顧卿把他當大人待,他也就努力讓自己像個大人那樣行事。他在身為大理寺卿的外公府上,是小輩裡最大的孩子,許多事情都是他做主的。可回了府裡,人人都當他“小少爺”,他娘一方面關心他,一方面又對他要求極為嚴厲,這讓他從小做任何事都慎之又慎。
  這段時間,他每天擺著“少主”的架子,一本正經的點著庫房和冬衣的數量,核對著每筆發出去的款項,就算是協助他的管事們都不得不贊歎他的認真。
  和李銳簡單粗暴卻有效果的方法不同,李銘處理事情來詳盡仔細。
  誰出的庫,誰點的數,誰領的東西都一一記錄在案,誰出的紕漏不但出事的人受罰,上一個環節的人罰的更重。這麼一來,上下監督,上下幫忙,事情做得又快又穩。
  顧卿三不五時就會來看看兄弟倆做得怎麼樣了,而即使她是個大人,也不得不承認她也不會做的比他們更好。
  雖然這和顧卿把身邊得力的下人和管事都撥給了他們協助辦事有很大的關系,但更重要的是這兩個兄弟的行事手段,在這個年紀就可以預見未來絕不是庸才之輩。
  李銳眼光敏銳,當機立斷。李銘處世穩妥,潤物無聲。這些可都是書本上學不來的,只能說他們天賦驚人吧。
  只盼他們哥兒倆能一直好好的,兄弟感情和睦,以後兄弟合力,以後兩人功成名就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哎。最近邱老太君該干的事情太多,當奶奶當的也太入戲,她都已經陷入“祖母”的角色扮演裡不可自拔了。明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居然已經開始想到兩個孩子十幾年後的未來。
  她還能不能陪他們十幾年都難說。
  說起來真是虧死。人家穿到古代談談戀愛,聊聊風月,闖闖江湖什麼的。她就被困在這個府裡,養孩子,種田,操持莫名其妙的家務,沒事就被那一對夫妻當刷孝順值的對象,擺擺慈母的范兒給兒子兒媳婦刷刷孝順度。
  所幸宅斗目前沒看到,宮斗也跟她沾不上邊。方氏再怎麼想把李小胖拉下水,只要李小胖有了上進之心,總是不會溺死在爛泥裡的。唯一要擔心的無非就是安危問題,她能護他幾年,就護個幾年。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乏了?乏了就去歇歇,孫兒們來就行了。”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兄弟倆來給顧卿“匯報工作”。眼見奶奶似乎是神游太虛了,李銳不免有些擔心。
  和顧卿朝夕相處,李銳知道奶奶身體似乎是有些不對勁。但是為了她,她硬是壓下去沒有和任何人說。他只能努力點,再努力點,等他能夠讓奶奶放心了,她應該會找大夫,好好養身體的吧?
  都怪他太沒用了。
  “哦,沒有只是晃了晃神。你們接著說吧。”顧卿看著面露擔心的兩個孩子,心裡不禁一暖。雖然不能有帥哥陪伴,早日結束自己剩女的身份,但是有兩個貼心的未來小帥哥(大概吧?)承歡膝下,也是讓人愉悅的事情啊。
  兩個小孩絮絮叨叨地表功自己做了什麼事,顧卿微笑著聽著,持雲院裡燈火通明。
  “噓,輕點,別把奶奶弄醒了。”
  李小胖和李小呆輕手輕腳的離了主屋。他們兩個說了一半,顧卿就靠著軟榻睡著了。嬤嬤和丫頭們扶著老太太躺下,蓋好了被子,他們就告退回歸田園居裡去了。
  “哥哥,你說這還要忙多久啊?”李銘歎了口氣。別說奶奶人老體弱,就是他娘,他白天去請安的時候,眼睛下面也是重重的青色。
  “都不想過年了!說是過節,跟過‘劫’一樣!”李銳變化最大,這一個多月下來,瘦的出了輪廓,眼睛也變大了許多。
  “咱們也別在院子裡傻立著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忙。祭祖的大事可不能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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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1 19:34:00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恩寵有加

  除夕前一天是祭祖。府裡所有的主人全部起了一個大早,穿起厚重的祭服,去家廟祝祭。
  國公府的家廟在府裡的西邊,位於擎蒼院不遠的地方,平時都是關閉著的。這座家廟既然稱作“廟”,自然是有儀門有二門,有月台有大殿的。從臘月十五開始,負責管理家廟的下人們就已經開始打掃家廟,把所有的祭器擦洗干淨,擺放出來,整理祖先的造影,准備各種貢品,直忙活了半個月才完畢。
  到了祭祖的時候,顧卿作為府裡地位最高、年份最長的婦人,免不了要領頭在家廟外說上一些勉勵後輩的話,帶著女眷和家小在家廟外叩拜。等磕完頭,男人們進大殿,女人們在外面整理貢品。
  女人在祭祀完成前是不能進家廟的,主祭那是男人們的事情。
  對此顧卿表示很滿意。看見兩個小豆丁天不亮就起來背那篇極其長的祭文,而且生怕出現一點紕漏的樣子,顧卿就覺得蛋疼。
  穿成連字都不會寫的老太太什麼的,實在是太美好了啊!
  信國公的男主人李茂,領著李銳、李銘兩個孩子在家廟裡祭祀。想起別人家祭祖後面一排小伙子,他們家一回頭就兩個童子,李茂不由得搖了搖頭。
  老國公父母雙亡,窮苦出身,正經的親戚只有堂伯家一家。
  現在李茂的堂爺爺和堂祖母早就去了,只留下一個兒子還在荊南老家,也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鄉紳。堂爺爺家教嚴,臨死前囑咐不許兒女上京攀附公府,以免惹來麻煩。他年年送錢過去,也想接了他們一家來京,算作報恩,也是多一門臂膀助力,結果年年都被拒絕。
  這樣的高風亮節,就連他也欽佩地很。
  現在他只希望李銳和李銘早點開枝散葉,等子孫多了,他們這一支也就總算是站起來了。丁憂後他重回朝堂,才知道人單力薄的壞處。他雖為國公,但在大哥去世之前,並沒有接觸到那個圈子裡去。後來他雖因為世子空缺,父親又去世的原因襲了爵,可是也丁憂回家好幾年。若論朝廷新貴裡地位最顯赫,根基也最脆弱,猶如水中浮萍的,唯有信國公府。
  好在他還年輕,聖上對信國公府依舊信任有加,想要重新站上大楚的舞台,對信國公府來說並不是難事。
  再說小輩,雖然李銳現在給他們養的不明事理,又學識淺薄,但生兒育女這種事和這些都無關。他那侄兒早就訂了親,等他有了兒女,開了府去,作為補償,他會好好栽培他的侄孫們,也好成為銘兒嫡子的左膀右臂。
  ……銘兒明年虛歲也十歲了,今年出了孝,讓他母親多在貴眷裡走動走動,看看有誰家女兒相貌好性格又穩重聰慧的,趁早訂下來好。等聖上的幾個皇子成年了,怕是好姑娘都留不住了。
  李茂帶著兩個孩子主祭完畢,李銳和李銘出了殿門,回到女眷中間。祭祀完成後,是要敬獻貢品的。李銘和李銳把貢品一件件的遞給邱老太君和方氏,再由她們擺放在月台上,等月台擺滿了,所有人再三叩九拜,這才算禮成。
  祭完祖宗,顧卿覺得自己的膝蓋和腰都不好了。尤其祭的還不是自己的祖宗,顧卿表示很吃虧。可是想一想,這些人都是古人,若是在自己的世界,怎麼也是幾百年前的“先人”,給他們磕磕頭也不算什麼,顧卿這才覺得還算值得。
  祭祖後第二天,又是不得閒,因為這是信國公府上出了孝後,第一次進宮參加“辭舊迎新”的大賀。所以顧卿和國公夫人方婉清早必須一齊穿了誥命夫人的大衣裳,和男人們進宮朝賀。
  顧卿坐在馬車裡,有些好奇的看著身上的衣服。
  她一直以為誥命的服裝就是豪華的漢服,因為她看電視劇裡那些貴婦們穿的命婦官服就和結婚時候的鳳冠霞帔差不多。等早上丫鬟們恭恭敬敬地把大禮服“請”出來時,顧卿才發現這身衣服與其說是裙衫,不如說是女子穿的官服。
  顧卿到這裡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鮮亮衣服了,就為了穿一次這明亮華麗的誥命夫人之服,她也決定今天再辛苦也忍了。
  顧卿在丫頭婆子的伺候下穿上紅地平金繡麒麟鸞鳳紋的圓領底衣,套上蔥綠地的妝花紗鳳紋襴裙,再穿上朱紅色的蟒服官衣,罩上大衫,束上玉帶,最後披上了團花霞帔。
  顧卿覺得穿的如此繁重的自己一定優雅極了,就連一層層穿上衣服的過程也充滿了儀式感。她穿著禮服,邁著方步,美滋滋地照了照銅鏡。
  ……
  頭呢?她的腦袋怎麼不見了?
  哦,原來不是不見了,而是被兩肩高聳的團花霞帔襯得小了一截。一身紅紅綠綠的顏色更是顯得她臉色蠟黃,兩眼無神。
  媽蛋!穿成老太太什麼的也太慘了一點吧?這一身擱在現代隨便哪件都是珍貴的文物啊,就是現在聽說也要幾年才能完成一件,結果她一穿,那效果還不如剛剛撐著衣服過來的衣架子!!
  你沒看錯!衣服架子撐著都比她撐著好看!
  興許是她的臉色不太妙,將要隨她一起入宮,曾任女官的花嬤嬤安慰道:“太夫人,你現在沒有上妝,頭面也沒有戴齊,現在就看衣服穿的齊整不齊整未免太早了。還是讓丫頭們服侍你梳頭吧?”
  顧卿已經對自己能“美美的”不抱希望了。這悲劇的人生讓她無力吐槽。
  上完妝後,她戴上裝飾著翡翠和雀鳥的九翟冠,配上翠羽黑紗的抹額,手持著笏板,站在了銅鏡前。
  唔,果然頭面很重要!總算看起來不像沒有腦袋了!
  顧卿和方氏在宮門前和李茂分開,他們要分別從不同的門進宮。
  顧卿根本就沒有注意這座皇宮究竟是什麼樣的。她這一天腦袋都是渾渾噩噩的,其他府裡都是婆婆帶著媳婦,一點點提點該怎麼做。到了顧卿這裡,倒是身邊伺候的花嬤嬤小聲的提醒著邱老太君該怎麼站,怎麼行。
  方氏此次是第一次入宮,丈夫封爵前是五品的官員,她的誥命還是丈夫襲爵以後封的。從前一向是婆婆帶著大嫂入宮。在來之前,她已經詳細的請教過了家人,她母親是二品誥命夫人,她的弟媳婦是四品恭人,都在命婦朝拜的隊伍裡,兩邊互相照應著,總算沒有出大差錯。其實她也是多慮,這麼多人,大家又不是沒有眼色的無知婦人,只會給她們方便,又怎麼會出什麼問題呢?
  太後這幾年身子不大好,已經有很久沒有出來過了,今年依舊是皇後主持大宴會。
  顧卿身體虛弱,入冬後關節也疼,叩拜時差點直不起腰來,腿也一直在晃。方氏一邊心裡暗暗叫苦,一邊去扶。她們站在最前排,一舉一動都有人看在眼裡,這已經算是“失儀”之罪了。
  沒看到晉國公府的老太君都快八十歲了,那腰還挺得直直的,身子搖都沒搖嗎?她這婆婆鄉野出身,規矩是差了點,也不至於磕幾個頭身子都抖啊?還是說老太太一直和皇後不太對付的話是真的?
  “是本宮疏忽。來人啊,給幾位老太君看座。幾位老太君、懷有身孕的和身體有疾的夫人們今天都免了叩拜之禮。”
  “娘娘仁慈!”
  顧卿也隨大流的喊著。被迫磕頭、被沉重的衣冠壓得透不過氣的顧卿開始後悔入宮了。早上穿了稀奇衣衫的新奇勁兒一過,她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早知道就請病不來了!反正往日裡都是這麼做的。
  “李老夫人身體大不如前了。想過去時您老一直是跟著李老國公一起行軍的。”皇後和顏悅色地對已經坐下了的顧卿說道。“有時候出去走走,身子骨自然會健朗起來的。老悶在府裡,反而會悶出病來呢。您老說呢?”
  顧卿不得不又一次站了起來,躬身應和道。
  “娘娘說的是。”
  萬惡的封建社會!如果注定要穿成老太婆,為什麼不讓她穿成老太後算了!至少不用跪來跪去,也不用拍馬腿。
  “沒事常來宮裡坐坐吧,就算是聖上,也老念叨著您呢。若是實在不耐煩穿這些累贅的東西,大可輕車簡服前來。”皇後的話讓所有命婦都大吃一驚。這樣的恩寵,就算是皇後的娘家晉國公府上都沒有過!
  在場的命婦齊刷刷地向邱老太君看去。被這麼多女人盯著,顧卿覺得有些不自在。皇後說完這段話,像是隨口說的那樣,又去一一問候其他的封君和命婦們去了。
  可皇後的話出口,誰會當她是隨口說出來的?人人都不由得掂量掂量這話後面的分量。
  俗話說,夫妻本是一體,這位皇後又最是穩重不過,這樣的話絕不會是想起來才說的。
  說是“常來宮裡坐坐”,這常來就很值得商榷。這“常來”是一個月一次,半個月一次,還是想來就來呢?
  就算是皇後的娘家,坐在邱太君左手邊的仇老封君,也才每隔半年帶著府裡的命婦進宮見一次娘娘。若分親厚,信國公府一不是皇親,而不是國戚,憑什麼老太君能常常進宮?她並沒有什麼要探望的對象。
  還有那句頗有深意的“聖上老念叨您。”
  再說這“輕車簡服”。乍聽起來只是擔心邱老太君的身體,所以免去了諸多繁縟禮節。可能夠輕車簡服入宮的,大都是被宣召,以“私人”的名義入宮。也就是說,這種入宮並不是後宮定時的朝見,而是敘舊,或是正常的交際。
  就如同李老公爺當年卸了所有公職,但還是經常入宮陪伴先帝一樣。
  這些朝廷的命婦們,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家的男人們傳遞發生在後宮的事情了。更多年輕的命婦,在腦袋裡斟酌著有沒有哪門親戚和信國公府沾親帶故,年節裡去信國公府走動走動,拜訪下信國公府的夫人方氏。
  可惜的是方氏沒有女兒,不然小輩們也可以走動起來呢。
  受到這樣的恩寵,若是別的命婦,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的下拜,要麼愧不敢當,要麼歌功頌德。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顧卿完全不能理解皇後娘娘這段話的含義,只能當成是皇後娘娘的客套。
  就如同你去別人家做客,別人說“下回常來我家玩兒啊,別帶什麼東西了空手來就成!”這樣的話。關系好的,你自然就大大方方常去走動了。可是關系要就一般的,也就只能隨便應付著,並不會放在心上。
  剛穿到古代的顧卿,並沒有獲得“七竅玲瓏心肝”這樣的裝備。
  所以顧卿呆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睛,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應了聲。
  “哦,好的,一定一定。”
  ……
  貴婦們面面相覷。顧卿又一次成功的施放了大范圍的“群體沉默”。
  方氏已經用笏板把自己的臉擋起來了。
  皇後給邱老太君的反應逗樂了。皇家和外面人家沒有任何區別,她從臘月裡開始忙年,忙了這麼多天,還是第一次真正的露出笑容。
  這老太太,還真是可愛。若是自己當年嫁的是信國公府,怕是要快活許多吧?若是李蒙還在世……
  算了,為何這段時間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呢?她真是老了。
  竟然連這種大不敬的想法都敢生出來了。
  “老太太率直。”皇後輕笑著說:“我這話不是客套。老太太,您要想進宮見見太後,或者看看我這個晚輩,後宮的大門都向您敞開。”
  皇後從一旁的女官手裡接過一枚腰牌。
  “這個您收著。出入時給宮門前的侍衛看一下,核對身份無誤就可放行。”
  若說皇後前面那番話讓命婦們生起了各種心思的話,皇後娘娘的主動示好和送上腰牌,那就無疑是在命婦們之中引起了七級地震。
  隨意出入後宮!這等於是送了一條通天之路啊!若是邱老太君家有女孩子,老太太經常帶著入宮,難保未來信國公府裡不會多一個娘娘什麼的出來!
  她家現在是沒有女孩,可是方氏肚皮裡難道不會再爬幾個出來嗎?信國公府今年可是已經脫孝了!
  方氏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婆婆。她生怕婆婆突然說出一句“這東西我要了干啥”或者“入宮太麻煩了還是算了吧。”
  從她一貫的作風以及最近越來越古怪的脾氣來看,說不定真的會這樣做。
  天知道她多想得到那個牌子的是她!
  還好顧卿不傻,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她,就連方氏也是一副熱切的表情,她就大大方方地接過了皇後送上來的小牌子,將它塞到了袖子裡。
  看見邱老太君隨隨便便就接過了木牌,像是揣手絹或者香囊那樣把宮牌揣進袖子裡,很多家教嚴格的婦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應該雙手捧過頭接過木牌,然後跪下謝恩才是!聽說這邱老婦人是出了名的怪人,看起來真的是一點也沒錯!
  方氏已經嚇得“咕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膝蓋撞擊地磚的聲音讓顧卿聽著都肉疼。
  “家母身子骨不好,膝蓋經常不聽使喚,臣妾方氏替信國公府謝過娘娘的恩典!若家母冒犯了娘娘,臣妾願受責罰。”
  方氏重重地磕下頭去,深埋不起。
  顧卿這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她考慮是不是也該跪下去給皇後磕個頭?可是一來內心就不願意跪來跪去,二來方氏說了自己膝蓋不聽使喚,她剛說自己膝蓋不聽使喚,她就下跪了,這不是說方氏在騙人嗎?
  方氏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信國公府的臉面現在還不能丟掉,至少不能丟在她顧卿手裡,否則那也太對不起死去的邱老太君了。
  呃……她是不是無意間已經把臉丟完了?
  看著尷尬立在那裡的顧卿,深知邱老太君為人的皇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當年邱老太君對太後,也都是一副平輩論交的樣子。
  她又彎身扶起了地上的方氏。唔,好像遇見這府上的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扶來扶去呢。
  “我剛剛說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患病之人和孕婦都無需多禮,貴府的老太君當然也不在此列。你的孝心我看見了,為婆婆甘冒‘失儀’的罪責,理應嘉獎,怎麼能責罰呢?來人啊,賜信國公夫人並蒂如意一對!”
  剛被扶起來的方氏又撲通一下落地,再次叩首謝恩。“膝蓋中箭”的顧卿只得應景地彎了彎腰。
  得,今兒的命婦宴會成她們家和皇後上演“君臣相得”的場子了。
  顧卿看著方氏受寵若驚的從地上爬起來,不禁為張搖光的手段歎服。至少所有命婦都是以各種羨慕的眼神對著她們婆媳倆,而方氏的眼裡全然是對皇後寬厚的慶幸和敬佩。
  原來她們成了皇後刷“好感度”的對象。
  直到宴會結束,她們一行人的車駕在宮門外等李茂出來的那半個時辰裡,都一直不停的有各府女眷前來拜會。期間方氏也收了無數其他人家的帖子,有邀約的,也有要去信國公府上拜會的。
  總之,方氏總算有了自己是“國公夫人”的底氣。
  張搖光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對信國公府寬厚的,更不是隨隨便便的送出了“出入平安”的腰牌。
  事實上,這種“出入平安的”腰牌她是沒有的,整個宮裡,只有皇帝和太後有。而她“出入平安”的宮牌,是聖上在大宴前三天給的。
  看樣子陛下是下決心要扶起信國公府了。
  也是,信國公府向來無依無靠,上一代就是靠著一心為君的“孤臣”老國公而一直傲立在京城貴胄之中,這一代李蒙雖死,但李茂也不是那種扶不起的阿斗,陛下只是要一個肯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之人,這人必須有分量,無黨無群。
  這李茂身後一無勢大的外戚,再過兩年,身為大理寺卿的丈人也要致仕了;二無世族豪紳親戚的牽絆,只能一心為君。
  陛下信的,是像老國公那樣的人。或者說,陛下信的是“孤立無援”的信國公府。京裡像信國公府這樣只依靠聖恩立足的人家是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軍中到現在還在私底下偷偷祭拜著老國公和李蒙的靈位,李家軍的威勢依舊不減。
  若世族真要有什麼變故……
  這些年世族之爭是越來越激烈了,前朝和後宮都受了影響。她雖出身大族,但父族早亡,母親是現任晉國公喪夫投奔的嫡親妹妹,原就不能算是嫡親的血脈。
  況且他和陛下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他應該早就知道她無意攙和到世族和王權那些斗爭裡去,她只想一心伺候好他。甚至在她的勸說下,連晉國公府這麼多年來也收斂了許多。
  可是陛下還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只要她姓張,只要她出身世族,她就永遠打上了“世家”的烙印。外戚勢力過大,讓她的皇兒年近十歲都沒有封為太子。
  她要重新考慮考慮伴讀的問題了。李銳不行的話,不是還有李銘嗎?
  要說大楚這位皇帝陛下為什麼要給老太君這枚腰牌,除了皇後猜想的那些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擔心舊友李蒙的兒子會有什麼閃失。
  李蒙是為了他的父皇而死,總不能讓他死後連個繼承香火的人都沒有吧?
  信國公府離開朝堂這麼多年,需要再次證明自己府裡的地位,他觀察了李茂一陣,覺得是可用之人,至少在“謹言慎行”這點上,他和李老國公很像。只是楚睿是一心想要扶起信國公府,他們府裡自己先不能出現什麼問題。而且絕不能出現讓御史彈劾的事情。
  楚睿會讓李老夫人常進宮也是整個原因。一來向群臣顯示了自己對信國公府的重視;二來老太太性子直,什麼話都有話直說,藏不住事,這樣信國公府裡行事不免就會慎重再慎重。三是楚睿從探子那裡得報,說信國公府裡的李銳被老太太接到了身邊親自撫養,他有些懷疑方氏和李茂的手腳不干淨。
  那孩子原本是天之驕子,嫡嫡親的長孫,現在卻成了尷尬的長孫少爺,一個府裡倒冒出兩個嫡孫來。雖聽說國公夫妻將這孩子視如己出,就連外人也挑不出錯來,可是楚家和李家相交多年,早知道邱老太君是個什麼樣的性子。
  若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她這樣寡淡的性子是不會伸手干預孫子的教養之事的。
  她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琴棋書畫更是一概不會,能教導什麼呢?
  種菜?養雞?
  所以這其中必有問題。
  作為心思沉重的一國之君,楚睿的心裡最先浮上的是各種後宮傾軋,各種圖謀家業會出現的陰私。方氏雖然出身大理寺卿府,但大楚立國尚沒到十年,這個大理寺卿也是看他家老爺子當年在軍隊裡管著獄訟之事,又忠心耿耿才恩封的。若說見識,真比不上她那出身累世書香門第的大嫂。
  若是她要暗害李蒙之子李銳,邱老太君不會饒過她。現在沒告發出來,恐怕只是犯了一些小錯,惹了老人家不悅。
  但這種事做了一次總會再做第二次的,給老太君腰牌,就是給老太君一個入宮申飭的機會。若方氏不賢,他就讓太後下旨罷了方氏的一品夫人誥命,再賜一個身家清白的平妻給李茂就是了。
  李蒙和他相交於貧賤之時,雖因搖光的事情疏淡了幾年,但終是莫逆。若非他早逝,現在應該已經是他的肱骨之臣。李銳那孩子,現下看來應該是不能繼承國公之位了,但卻不能就因此斷定他不能成才,更不能因為沒了父母的庇佑就任人擺布。
  李茂若自毀長城,做出這等背信棄義,毫無孝悌之事,不用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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