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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海宴] 瑯琊榜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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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6-1-6 08:19 編輯



【小說書名】:瑯琊榜

【小說作者】:海宴

【作者簡介】:
海宴在外界眼中是“最神秘的暢銷小說作者”,《瑯琊榜》原著小說在網站上創下一個個點擊神話,
以天價版權改編成電視劇形式搬上熒屏後又大熱,但她的低調讓讀者仍舊無從知曉她是什麼樣子。

《瑯琊榜》電視劇播出後,原本不溫不火的圖書銷量猛增,在出現短暫斷貨後出版社正不斷加印,
而作者海宴依舊堅持“不簽售”“不採訪”等原則,

也表示沒有創作新作品。就連想從網上找到一張她的近照,都是難事。
和一些專職網絡作家不同,海宴是個上班族,供職於成都一家房地產公司,“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同事朋友,
背著房貸車貸,每日上班下班”,沒事時就在家寫稿。與山東影視劇製作中心合作過《瑯琊榜》之後,
她繼續擔任了山影另一部電視劇《他來了,請閉眼》的編劇,是否會就此放棄辦公室之職轉型編劇也未可知。

【內容簡介】:
《琅琊榜》是海宴所著的架空歷史類年度網絡最佳小說,該小說是參考南梁時代的架空世界觀。被稱為「中國版基度山恩仇記」。
後來改編成中國電視劇版,而中國版《瑯琊榜》以魏晉南北朝時期作為故事展開的主要年代;外傳泰國要原著翻拍成電視劇之版權


天下第一大幫江左盟的宗主梅長蘇化名蘇哲來到帝都金陵,同時也帶來了一場場風波與一團團迷霧。

具有雙重身份的貴公子,爭嫡中的太子與親王,手握禁軍的國中第一高手,統率南境鐵騎的美麗郡主……

周旋在這些權高位重身份不凡的人之間,為什麼反而是行事低調的蘇哲成為了所有事件的核心?

掀起狂風巨濤的那隻幕後之手,會不會就是前一波惡浪席捲之後留下的泡沫?

他的身份,究竟是雪夜薄甲逐敵千里的少年將軍,還是病體支離年壽難永的陰沉謀士?  

他重回舊地再遇舊友,他翻雲覆雨機關算盡,到底是想要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目的?

【其他作品】:瑯琊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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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6-1-6 08:19 編輯

最終章 風起
    「大渝興兵十萬越境突襲,袞州失守!」

    「尚陽軍大敗,合州、旭州失守,漢州被圍,泣血求援!」

    「東海水師侵擾臨海諸州,掠奪人口民財,地方難以控制一事態,請求馳援!」

    「北燕鐵騎五萬,已破陰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夜秦叛亂,地方督撫被殺,請朝廷派兵速剿!」

    一整疊告急文書小山似的壓在蕭景琰的案頭,還有不少的戰報正在傳送的路上,一封封地宣告著事態的惡化。三個鄰國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段發動攻擊,境內又有叛亂,就算是放在大梁鼎盛時期發生,這也是極大的危機,更何況此時的大梁早已在走下坡路,尤其是當年祁王試圖改良而未果之後,政務腐壞軍備廢馳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近一年來蕭景琰雖大力整飭,略有好轉,但數十年的積弱,又豈能在朝夕之間治好。如今面對虎狼之師,若無抵抗良策,拚死以御,只怕真的會國土殘缺,江山飄搖,讓百姓遭受痛失家國之災。

    「殿下,除了各地安防必須留存的駐軍以外,可調動的兵力已經統計出來了,共計十七萬,其中行台軍十萬,駐防軍七萬。另外南境和西境……」

    「南境和西境軍都不能動,一來勞師遠調,磨損戰力。遠水也救不了近火,二來大楚和西厲也不是只會看熱鬧的。必須保持威懾。」蕭景琰一把從兵部尚書李林的手中拿來奏折,飛快地看著這些兵力地分佈情況,「行台軍不用說了,這七萬駐防軍的裝備如何?」

    「還可以,大約有兩萬人甲冑不全。但兵部還有庫存,很快就能配好。」

    「錢糧方面呢?」

    「危急時刻,臣會盡力籌措,」沈追立即接言道,「臣已想了幾個妥當的募資法子,只要殿下同意,臣會負責實施。」

    「不必細說了,照準。你加緊辦吧。」蕭景琰握緊手裡地折報,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十七萬……諸位軍侯覺得如何?」

    他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座下被召來議事的幾個高位武臣問地。這些人面面相覷一陣,一時都難以發言。最後還是衡國公囁嚅著開口道:「殿下,臣等還是主和……先派員前去商談為好……」

    「主和?」蕭景琰冷笑了數聲。「一般來說。都是文臣主和,武將主戰。怎麼咱們大梁是反的,戰火都快燒過江了,卻是文臣們主戰,列位軍侯主和?」

    「殿下,柳大人沈大人他們的意見當然也是為國為民,只不過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是臣等怯戰,可這只有十七萬,要應對大渝、東海、北燕、夜秦……兵力實在不足啊……」

    蕭景琰面如寒鐵,目光如冰針般扎向這位老軍侯的臉:「兵力倒未必不足,要看怎麼算法了。」

    衡國公被噎得臉一紅,忙起身道:「老臣愚昧,請殿下指教。「

    「大渝、東海、北燕和夜秦幾乎是同時興兵,看起來似乎風煙四起,但我們非要同時把他們平息掉嗎?凡事要先分個緩急,也要看發展下去將會出現的態勢和後果。東海水師侵擾海境,畢竟登陸地兵力有限,入不了腹地,駐軍本來可以應付,只是地方官安嬉日久,不習水戰而已,所以朝廷不須派兵,只要指派擅長水戰的將領前去統籌戰事即可。沿海各州駐軍兵將大都已在當地安家,這是保自己的家園,比起異地征派過去的軍隊而言,他們反而要更盡力一些。」蕭景琰直視著殿下諸臣,語調十分冷靜,「再說夜秦,地處西陲,兵力薄弱,在當地作亂而已,最遠也打不過朝陽嶺,不過是疥癬之患。可先分調鄰近諸州的兵力控制事態,等騰出手來,再好好收拾。」

    被蕭景琰這樣一說,整個議事廳內慌亂的情緒頓時穩定了不少。中書令柳澄拈鬚道:「殿下分析的極是。真正危及大梁江山的,只有十萬大渝軍與五萬北燕鐵騎,算起兵力來,我們倒也不必太心虛。」

    「可是兵力並不單單是個數字那麼簡單,」蕭景琰刀鋒般的目光緩緩拖過殿下諸武臣地臉,「同樣的兵,不同的人來帶,戰力就不一樣。現在缺地不是兵,校尉以下的軍官建制也很齊全,我們缺地只是大將,是主帥。諸位軍侯,大梁已經進入戰時,正是各位為國分憂,建立軍功地時候,不知哪位卿家有意請纓?或者有所舉薦也行。」

    他這句話一問,殿下的武臣們差不多全身都繃緊了,盡皆低頭不語。大梁這十多年來,戰事主要集中在鄰大楚地南境和鄰西厲的西境,其它地方起的狼煙,多由靖王時代的蕭景琰前去征討。今天坐在這裡的高階武臣中大多數已經久不經戰事了,更何況有些還是世襲的,地位雖高,其實沒什麼用,素日裡也就是貪瀆剋扣一下軍餉,等哪裡出了饑民暴動、盜匪占山的事情,再由朝廷指派掛個指揮之職去撈軍功,差事全靠中層軍官去辦,獲利者卻是他們。所以認真說起來,在蕭景琰這樣征戰出身的人眼中,他們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軍方,要指望他們去打仗,那還不如讓士兵們自殺快一點。但這些人在京城的人脈關係卻極廣,也都是世家的背景,若無適當的機會和理由,還真的不能輕易觸動。

    「怎麼不說話?」蕭景琰語聲如冰,「衡國公。你說。」「老……老臣已經年邁,只怕難當重任,還請殿下……」

    「那淮翼侯呢?」

    「臣……臣……臣……臣也年邁。只要有臣可以做的事情,臣萬死不辭。可是這領兵迎敵,臣……心有餘而力不足……」

    「淮翼侯,正準備跟你說呢,」沈追在一旁插言道,「你地玉龍草場不是養著七百多匹馬嗎?聽說那可都是按戰馬標準馴養的。上次春獵時你自己還說,王公親貴世家子弟都來你的馬場買馬……」

    「哎呀,」淮翼侯反應還算快,立即拍著腦門兒道,「沈大人不提醒我還忘了,今天早時我還跟管家說呢,讓他快把草場裡地所有良馬檢查一遍,朝廷一定用得著啊!」

    蕭景琰冷著臉,就像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不過視線總算已經離開了他,移向其他人。很快,這些或「老邁」或「病弱」地武臣們都紛紛絞動起腦筋來。爭先恐後地想要說明自己家裡也有哪些「朝廷用得著」的東西……

    「這些下來跟沈追說吧,」蕭景琰毫不容情地截斷了他們的話。「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馳援北部。阻止大渝和北燕繼續南下,收復失地。負責北境的尚陽軍新敗。齊督帥陣亡,軍心不穩,這十七萬的援軍北上,需要一場速勝來穩住大局。所以本宮決定……」

    他話還沒說,議事廳裡已經唬倒了一片,沈追接連衝前幾步,大叫道:「請殿下三思!如今國勢危殆,陛下又……又御體不安,正是需要殿下坐鎮京師地時候,萬萬不可親出啊!」

    十來位重臣也紛紛跪下勸止,連幾個武臣都順著場面,連連說「不可不可」,蕭景琰歎息一聲道:「諸卿之意,我自然明白可是皮之不附,毛將蔫附?大梁的生死存亡,豈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話雖如此,但誰都不敢說他此時出征會引發什麼樣的朝局變數,心腹重臣們急得直冒火星,偏偏朝廷現在能派出去打仗的人確實沒有幾個,更何況如今的局面不是小陣仗,不是臨時提升幾個中層軍官就壓得住場面的,而是大梁十多年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一時半會兒要找出可以替代蕭景琰的人,那可真是不容易。

    「對了殿下,」絞盡腦汁後,蔡荃突然靈光一現,「已復職的幾位赤焰舊將正堪重用啊,雖說……剛剛平反就派上戰場有些……呃……不過國家危急,他們也是責無旁貸……」

    赤焰舊將所代表地是祁王時代的兵制和用將方針,要擱在平時,高階武臣們一定會想方設法阻礙這些人地位的提升,可現在是戰時,狼煙逼近,危在旦夕,只要有人肯到前方血戰,他們當然是大力贊成地。

    聽到這個提議,蕭景琰沉吟了一下。國家情勢如此,赤焰舊將們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這個他早就想過。可是細細分析下來,也只有聶鋒可以獨當一面,偏偏他的嗓音有問題,指揮起來難免不方便。而其他人細想起來,為大將足矣,但還不太勝任主帥地職責。

    想到此處,蕭景琰地目光不由地移向了大廳的東角。那裡樹了一面擋屏,屏上懸掛著一幅詳細地北境地圖,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站在圖前,負手仰面,凝神細思,看神態彷彿一點兒也沒有被這邊的吵鬧所影響。

    「蘇先生,您也來勸勸殿下吧。」沈追覺得近來太子的態度轉變,好像又特別寵愛這位麒麟才子似的,未及多想,已經開口道,「京裡沒有主持大局的人,人心會浮動的!」

    梅長蘇被他一喊,這才轉過頭來,有些茫然地問道:「沈大人說什麼?」「殿下說他要親征!」

    梅長蘇立即一皺眉,抬頭看了蕭景琰一眼,雖未說話,但反對之意甚濃。

    蕭景琰知道現在時間確實緊迫,軍事上的事留著殿上這些人也沒什麼好商量的,當下命他們各自去忙手頭的事。等大家都退出之後,他才起身走向梅長蘇,道:「看你的意思,似乎對於將帥的人選,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

    「是。」

    「別跟我說你要去。就是我去也不會讓你去地。」

    「那我們就先說說別的,」梅長蘇也沒強爭,「這場戰事必須動用赤焰舊將。這一點殿下沒有異議吧?不是我自誇,雖然帶的不是熟悉地兵。但赤焰人的聲名擺在哪裡,首先就不需要擔心屬下兵將是否心服地問題。」「這是當然。對赤焰舊將而言,立威這個過程並不難,大家心裡都是敬服的。」蕭景琰贊同道,「再說沉冤方雪就臨危受命。只會令人感佩。若派了其他人去,怕只怕將士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又要賣命為大老爺們掙功勞了……」

    「我粗排了一下,東海讓聶鐸去是最合適不過的,你盡可放心;夜秦沒什麼好商量的,暫且不說。北燕拓跋昊率地五萬鐵騎一路狂飆,後備卻有問題,不像是做足了功夫,有多大企圖的樣子,目的很可能只是為了取得勝果之後。跟我們談判,得到金銀財帛,或者要回四十年前割讓給我們的三州之地。拓跋昊是他們七皇子的。北燕尚武,他這一戰若能得回失地。七皇子的聲名必然高漲。就算不能,多得些財物也好。他心裡有所欲。卻患所失,根本經不起幾個敗仗,所以對付他,一定要挫其銳氣,等他發現得不償失時,自然會退兵。要論以剛勝剛,以快打快,聶大哥的疾風之名可不是浪得的。雖然他現在說話旁人聽不大懂,不過冬姐已經聽得十分順暢了,他們夫婦同去,再配些好的校尉偏將,拓跋昊絕對討不了好。」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地,兵分兩路,聶鋒帶七萬人迎擊北燕,大渝那邊就是我……」

    「景琰,」梅長蘇按住他的手臂,輕輕搖著頭,「你聽我說,先聽我說說好不好?」

    「好,你說吧。」蕭景琰一挑眉,「我看你能說出多大一朵花來。」

    「首先,你不能去。這麼大的場戰事,除了前線廝殺以外,後方地補給調度支援更加重要。不是我信不過皇帝陛下,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他。我敢肯定,你一旦輕出,後果不堪設想,這一點,你千萬不要心存僥倖。」

    「這個我何嘗不知,可是……」

    「既然你不能去,那我們接下來要考慮的問題,就是誰合適去,」梅長蘇快速地截斷了他地話,「站在下階軍官和士兵地立場上來看,他們需要什麼樣的主帥呢?那一定得是一個真心實意想低御外侮,有聲望,有能力,可以令他們甘願受其驅策地人。除了不能調動的霓凰和西境軍的章大將軍以外,我只想到了一個人。」

    「誰?」

    「蒙摯。」

    蕭景琰眉頭一皺,立時就要反對,被梅長蘇抬起一隻手制止住了,「蒙大哥以前在軍中時,就以作戰勇猛著稱,頗有幾件傳奇軼事,名聲很高,他又是我們大梁的第一高手,在士兵的心中,自然有如天神一般,派他去,場面一定是壓得住的。」

    「可是一個人善不善戰,跟適不適合當主帥,這是兩碼事吧?」蕭景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的,蒙摯確是一員猛將不假,但要擔當主帥之職,他還……」

    「我知道,上位者在任命主帥時所要考慮的,當然和士兵們所想的不完全一樣。身為主帥,首要職責是統籌全局,排兵佈陣,這些的確不是蒙大哥所長,需要設法彌補……」

    他說到這裡,蕭景琰突然明白了過來,「哦,你是不是想跟我說,只要在蒙摯身邊放上一個懂得統籌全局、排兵佈陣的人就行了?這個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梅長蘇向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景琰,你先別急著否決,我也不是憑一時意氣提出這個要求的。想當年的聶真叔叔,不也是不諳武力、身體孱弱嗎?他常年在前線,除了最後誰也沒逃過的那一次,他何曾遇到過危險?這次你讓我去,自然和他一樣,有蒙大哥和衛崢在,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可這次援軍的聲勢,怎麼能和當年赤焰軍比?戰場上的艱難危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擔心你應付不了戰局,實際上那個是我最不擔心的部分,可是小殊。打仗行軍,那是要體力地!」

    「我要是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就不會向你要求出征了。你想想,我明知蒙大哥並非帥才,卻勸你任命他,如果正在交戰的關鍵時刻,我自己突然病個人事不知地。那豈不是害了蒙大哥,更對不起前線的將士和大梁地百姓嗎?」梅長蘇凝視著好友的臉,言辭懇切,「景琰,你相信我,我最先考慮的就是自己的身體狀況,這一點不成問題。當前的局勢如此危殆,也由不得我冒險任性啊!」

    蕭景琰抿緊了嘴唇,找不出話來反駁他。但心裡終究是懸著地,不肯點頭,索性便板起了臉。不開口。

    梅長蘇並沒有進一步勸說,反而慢慢步至窗前。看著庭外有些蕭疏的深秋景致。眉宇之間神情悠遠,彷彿正在回溯時光的逆影。遙想過去的崢嶸與青春。

    「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戰場,大渝,是我最熟悉的對手。」良久後,梅長蘇緩緩回頭,薄薄的笑意中充滿了如霜的傲氣,「也許因為骨子裡還是一個軍人,即使是在這漫漫十三年的雪冤路上,我也隨時關注著大渝軍方地動向,沒有絲毫的放鬆。說句不怕你惱的話,就算是你,也未必比我更有致勝地把握,更遑論他人。擇適者而用,是君主的首責,而你我之間,不過私情而已。景琰,大梁地生死存亡,難道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梅長蘇剛才並沒有留心聽大殿這邊地爭論,但他說的這最後一句話,卻與蕭景琰試圖說服群臣地那句話一模一樣,令這位背負著江山重責的監國太子不由心頭一緊。

    如果面前站著的是林殊,一切自然順理成章,沒有人會想要阻止林殊上戰場的,他是天生的戰神,他是不敗的少年將軍,他是赤焰的傳奇、大梁的驕傲,他是最可信任的朋友,最可依賴的主將……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再堅韌的心志和強悍的頭腦也抵不過病體的消磨,只要一想起他病發暈迷的那一夜,蕭景琰的心便會揪成一團,不管怎麼說,梅長蘇終究不再是林殊了……

    「我聽衛崢說,你有一個蒙古大夫吧?」沉思半晌後,蕭景琰想到了一個拒絕的借口,「我要見見他,如果他說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聽到這個要求,梅長蘇的眸中突然快速閃過了一抹複雜的神情,不過瞬間之後就消失了,再仔細看時,表情已被控制得相當完美。

    「好吧,我回去跟藺晨說說。」梅長蘇微微欠身,「籌措出征,殿下還有一大堆事要辦,我先告退了。」

    蕭景琰被他自若的神態弄得心裡略略發慌,總覺得有些什麼掌控之外的事情在肆無忌憚地蔓延,可細細察時,卻又茫然無痕。

    不過這股異樣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前方急報很快又一波接一波地湧了進來,瞬間便佔據了他的全部思緒。一系列的兵力調動、人事任免、銀糧籌措、戰略整合,各部大臣們輪番的議稟奏報,忙得這位監國太子幾乎腳不沾地,甚至沒有注意到梅長蘇是什麼時候悄悄退出的。

    比起緊張忙碌的東宮,蘇宅顯得要安靜寧和得多。不過戰爭的陰霾已經瀰漫了整個京師,蘇宅也不可能例外,當梅長蘇進門落轎之後,大家雖極力平抑著,但投向他的目光還是不免有些躁動不安。

    「請藺公子來。」梅長蘇簡略地吩咐黎綱後,逕直便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片刻後,藺晨獨自一人進來,臉上仍是帶著笑,站在屋子中央,等著梅長蘇跟他說話。可是等了好一陣子,梅長蘇卻一直在出神,他只好自己先開口道:「我剛剛出去了一趟,你有幾個小朋友正在募兵處報名從軍呢。看來這世家子弟也分兩種,一種如同蠕蟲般醉生夢死毫無用處,另一種若加以磨礪,卻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為國之中堅……」

    「國難當頭,豈有男兒不從軍的?」梅長蘇語調平靜地道。「藺晨,我也要去。」

    「去哪裡?」

    「戰場。」

    「別開玩笑了,」藺晨的臉色冷了下來。「現在已經是冬天,戰場在北方,你勉強要去。又能撐幾天?」三個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轉白。

    「聶鐸帶來了兩株冰續草,」梅長蘇的目光寧和地落在他地臉上,低聲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經將它製成了冰續丹。是吧?」

    「你怎麼知道的。」

    「這裡是蘇宅,我知道有什麼奇怪?」

    藺晨背轉身去,深吸了兩口氣道:「你知道也沒用,我不會給你的。」

    「你地心情,我很明白。」梅長蘇凝望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如果按原計劃,我們一起去賞遊山水,舒散心胸。那麼以你地醫術,也許我還可以再悠悠閒閒地拖上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許,是可以。我知道自己可以!」藺晨霍然回頭,眸色激烈。「長蘇。舊案已經昭雪,你加給自己的重擔已經可以卸下。這時候多考慮一下你自己不過分吧?世上有這麼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個人能解決完的!你為什麼總是在最不該放棄的時候放棄?」

    「這不是放棄,而是選擇,」梅長蘇直視著他地雙眼,容色雪白,唇邊卻帶著笑意,「人總是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舊案,還亡者清名,我就會滿足,可是現在,我卻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復返戰場,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後的時間裡,盡可能地復活赤焰軍的靈魂。藺晨,當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長蘇,卻能在最後選擇林殊的結局,這於我而言,難道不是幸事?」

    「誰認識林殊?」藺晨閉了閉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緒,「我萬辛萬苦想讓他活下去的那個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經說過,林殊早就死了,為了讓一個死人復活三個月,你要終結掉自己嗎?」

    「林殊雖死,屬於林殊地責任不能死。但有一絲林氏風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殘破,百姓流離。藺晨,很對不起,我答應了你,卻又要食言……可我真的需要這三個月。就公義而言,北境烽火正熾,朝中無將可派,我身為林氏後人,豈能坐視不理,苟延性命於山水之間?從私心來講,雖然有你,但我終究已是去日無多,如能重披戰甲,再馳沙場,也算此生了無遺憾,所得之處,只怕遠遠勝過了所失……」梅長蘇用火熱的手掌,緊緊握住了藺晨地手臂,雙眸燦亮如星,「冰續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藥,上天讓聶鐸找到它,便是許我這最後三個月,可以暫離病體,重溫往日豪情。藺晨,我們不言大義,不說家國百姓,單就我這點心願,也請你成全。」

    藺晨怔怔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那三個月以後呢?」

    「整個戰局我已經仔細推演過了,敵軍將領地情況我也有所掌握,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能平此狼煙,重築北境防線。對於軍方地整飭,景琰本就已經開始籌劃,此戰之後,我相信大梁的戰力會漸漸恢復到鼎盛時期。」

    「我是說你,」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鬱,「三個月以後,你呢?這冰續丹一服下去,雖然能以藥效激發體力,卻也是毫無挽回餘地地絕命毒藥,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梅長蘇淡淡地點頭,「人生在世,終究一死。藺晨,我已經準備好了。」

    藺晨牙根緊咬,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襟,從內袋處抓出一個小瓶,動作十分粗暴地丟給了梅長蘇,冷冷道:「放棄也罷,選擇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沒什麼資格否決,隨便你……」說著轉身,一腳踹開房門,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裡?」

    「外頭的募兵處大概還沒關吧,我去報名,」藺晨只是略停了停腳步,頭也不回地道,「我答應過要陪你到最後一日。你雖食言,我卻不能失信,等有了軍職。請梅大人召我去當個親兵吧。」

    梅長蘇心頭一熱,冰涼的小瓶握在手中。突然開始發燙。守在院子裡的其他人雖然不知道冰續丹的存在,也不知道兩人談話地細節,但從藺晨走時所說的這句話,大約也能推測出梅長蘇已經決定出征北境。幾個侍衛都是熱血小伙,黎綱和甄平更是舊時軍士。他們一方面都想要上疆場衛國殺敵,另一方面又怕梅長蘇經受不起征戰艱苦,矛盾重重之下,都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在一片僵硬的氣氛中,宮羽抱琴而出,廊下獨撫。纖指撥捻之間,洗盡柔婉,鏗鏘錚錚。一派少年意氣,金戈鐵馬,琴音烈烈至最高潮時。突有人拍欄而歌:

    「想那日束髮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凌雲……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雲山,當時壁壘,蔓草斜曛……」

    歌聲中,梅長蘇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間戰意豪情,已如利劍之鋒,爍爍激盪。

    越一日,內閣頒旨,令聶鋒率軍七萬,迎戰北燕鐵騎,蒙摯率軍十萬,抗擊大渝雄兵,擇日誓師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地白衣客卿梅長蘇,也被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隨蒙摯出征。臨出兵的前一天,梁帝大概是被近來地危局所驚,突發中風,癱瘓在床,四肢皆難舉起,口不能言。蕭景琰率宗室重臣及援軍將領們榻前請安,並告以出征之事。當眾人逐一近前行禮時,梅長蘇突然俯在梁帝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早已全身癱麻的老皇竟然立時睜大了眼睛,口角流涎,費力地向他抬起一隻手來。「父皇放心,蘇先生是國士之才,不僅通曉朝政謀斷,更擅征戰殺伐。此次有蒙卿與他,亂勢可定,從此我大梁北境,自可重得安固。」站在一旁的蕭景琰字字清晰地說著,眸中似有凜冽之氣。

    梁帝的手終於頹然落下,歪斜地嘴唇顫抖著,發出嗚嗚之聲。曾經的無上威權,如今只剩下虛泛的禮節,當親貴重臣們緊隨著蕭景琰離開之後,他也只聽得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幽寒冷硬、不再被人關注的深宮中迴盪。

    第二天,兩路援兵的高級將領們便拜別了帝闕,束甲出征。如同當年默默看著梅長蘇入京時一樣,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門,此刻也默默地看著他離去。到來時素顏白衣,機詭滿腹,離去時遙望狼煙,躍馬揚鞭。兩年的翻雲覆雨,似已換了江山,唯一不變的是一顆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初冬地風吹過梅長蘇烏黑的鬃角,將他身後的玉色披風捲得烈烈作響。烏騅駿馬,銀衣薄甲,胸中暢快淋漓地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放眼十萬男兒,奔騰如虎,環顧愛將摯友,傾心相持。當年梅嶺寒雪中所失去的那個世界,似乎又隱隱回到了面前。煙塵滾滾中,梅長蘇地唇邊露出了一抹飛揚明亮地笑容,不再回眸帝京,而是撥轉馬頭,催動已是四蹄如飛的坐騎,毅然決然地奔向了他所選擇地未來,也是他所選擇的結局。

    尾聲

    大梁元佑六年冬末,北燕三戰不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復,赦令安撫百姓。蒙摯所部與尚陽軍敗部合併,重新整編,改名為長林軍,駐守北境防線。在這次戰事中,許多年輕的軍官脫穎而出,成為可以大力栽培的後備人才。蕭景琰、言豫津也皆獲軍功,只是前者因身世之故,辭賞未受。

    對於百姓、朝臣和皇室而言,這是一場完整的勝局,強虜已退,邊防穩固,朝堂上政務軍務的改良快速推進著,各州府曾被摧毀的家園也在慢慢重建。大多數歡欣鼓舞的人們在一片慶賀的氣氛中,似乎已經忽略了那些應該哀悼的損失。

    但蕭景琰沒有忘記,他在東宮的一間素室中夙夜不眠地抄寫本次戰事中那些亡者的名字,從最低階的士兵開始抄起,筆筆認真。可是每每寫到最後一個名字時,他卻總會丟下筆伏案大哭,悲慟難以自抑,連已懷有身孕的太子妃,都無法從旁勸止。元佑七年夏,聶鐸從東海歸來述職。但他與霓凰的婚事,蕭景琰總是不肯答應,直到有一天,宮羽帶來了梅長蘇所寫的一封信,他才默默首肯。婚後霓凰將南境軍交給了已日趨成熟的穆青,隨同聶鐸叩別林氏宗祠,一起去了東境駐守海防。

    元佑七年秋,太子妃產下一名男嬰。三日後,梁帝駕崩。守滿一月孝期,蕭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靜貴妃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為皇后。

    庭生果然被蕭景琰收為義子,指派名師宿儒,悉心教導。由於他生性聰穎,性情剛強中不失乖巧,蕭景琰對他十分寵愛,故而他雖無親王之份,卻也時常可以出入宮禁,去向太后和皇后請安。

    長壽的高湛依然掛著六宮都總管的頭銜,只是現在太后已恩准他養老,可以在宮中自在度日,不須再受人使役。高湛十分喜歡那個玉雪可愛的小皇子,常去皇后宮中看他,每次庭生抱小皇子在室外玩耍時,他都要堅持守在旁邊。

    「高公公,你要不要抱抱他?」看著這滿頭白髮的老者眼巴巴在旁邊守護的樣子,庭生有時會這樣笑著問他,但每次高湛都躬著身子搖頭,顫巍巍地說:「這是天下將來的主子,老奴不敢抱……」

    對於他的回答,庭生似乎只當清風過耳,並不在意,仍舊滿面歡笑地,引逗著小皇子呀呀學語。

    「看他們兄弟倆,感情可真是好,」旁邊的奶娘一邊笑微微地說著,一邊注意天色,「不過也該抱進去了。天這麼陰,高公公,你覺不覺得……好像起風了?」

    「不,不是起風了,而是在這宮牆之內……風從來就沒停過……」瞇著昏花的雙眼,歷事三朝的老太監如是說。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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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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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9 14:2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雪冤
    皇帝壽儀的第二天,內廷司正式下旨,命紀王、言闕、葉士禎為主審官,複查赤焰逆案。對於這樁曾經撼動了整個大梁的巨案,當年懷抱疑問和同情的人不在少數,只是由於強權和高壓的威逼,這股情緒被壓抑了十三年之久。隨著夏江的供認和複審的深入,梅嶺慘案的細節一點一滴地被披露出來,朝野民間的悲憤之情也越漲越高,幾乎到了群情沸騰的地步。

    聶鋒、聶鐸、衛崢由於既是人證,又要恢復身份,所以都被蕭景琰帶走了。如何讓這些人在最恰當的時機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按照梅長蘇以前的習慣,他當然要去操心謀劃,不過這一次藺晨和蕭景琰的做法不謀而合,一個以醫者的身份下了命令,另一個則站在朋友的立場上進行了干涉,所以事情最終是由太子的心腹智囊們謀劃完善的,沒有讓梅長蘇插手,只是每天通報一下具體的進度,盡可能地讓他不受外界激盪的影響,以平靜的心緒來等待最後的結果。

    到了九月中,重審的過程已基本結束,但由於此案牽涉面廣,並不是單單只改個判決就可以了事的,所以又延續了半個多月的時間,詳細決定如何更改、補償和撫恤的諸項事宜。

    十月初四,皇太子率三名主審官入宮面君,從早晨一直停留至黃昏方出。兩日後,內廷司便連傳三道旨意,其一,宣佈昭雪祁王、林燮及此案所牽連的文武官員共計三十一人的大逆罪名,並將冤情邸傳各地;其二是下令遷宸妃、祁王及其嫡系子女入皇陵。並重建林氏宗祠,兩人皆按位恢復例祭供饗。此案倖存者復爵復位,加以賞賜。冤死者由禮部合議給予其家人加倍優厚的撫恤,並定於十月二十。在太儀皇家寺院設靈壇道場,由皇帝率百官親臨致祭,以安亡魂;其三,此案首犯夏江、謝玉及從犯若干人,判大逆罪。處以凌遲之刑。謝玉已死,戮屍不詳,停究,其九族除蒞陽長公主首告有功恩免三子外,均株連。

    這三道旨意,已大概確認了翻案的方向,接下來就是各部各司及各地方擬細則執行地事了。十月二十那日的祭奠按期舉行,為示尊重,皇帝與太子均著素冠。親自拈香於靈位之前,並焚燒禱文告天。當日天色陰慘,氣氛悲抑。梁帝添了香燭之後,還曾當眾落淚。表示要下詔罪己。蕭景琰雖然未曾料到他會來這樣一手。倒也臨變不驚,只說了些常例套話。略略勸止,並沒陪著他來一出父泣子號的煽情戲碼。而梁帝顯然也只是說說而已,祭禮之後過了很多天,他也沒再提過要下罪己詔地事。

    這段期間梅長蘇又受了一次風寒,不過狀況卻比以前同類病症時好了許多。由於效果明顯,晏大夫初步認可了藺晨的治療方向,大家也都十分歡喜感激,讓藺大公子洋洋得意了許久.

    蕭景琰現在已基本承擔了所有朝政事務地處置,繁忙度有增無減。不過略有空暇時,他都會輕騎簡從,不驚動任何人地前往蘇宅去見好友。林氏宗祠完工之後,他還特意秘密安排,讓梅長蘇以人子身份,舉行了一次十分正式的祭祀。只不過除了那一天之外,寫著「林殊之位」的小小木牌會一直在這所幽涼森森的祠堂之內,佔據著在外人眼裡它應該出現的位置,蕭景琰每每視之,都會覺得心痛如絞。

    比起東宮太子悲喜交加地複雜情緒,從來都不認識林殊的藺晨就只有純粹的高興了,畢竟梅長蘇最心心唸唸的一樁大事終於完成,對於醫者而言,這可是一個可以把握和利用的契機。

    「長蘇,你怎麼越到這最後關頭,心緒越寧呢?」例行的診脈複查之後,藺晨樂呵呵地問道,「我本來以為金殿呈冤的那一天對你來說會是一個大關口呢,誰知你回來時一切都好,也就是臉白了點兒,氣微了點兒,脈亂了點兒,人晃了點

    「這樣還叫一切都好?!」隨侍在旁的黎綱忍不住想要噴他一口水。

    「程度上很好啊。」藺晨毫不在意地道,「稍加調理就沒有什麼危險了。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一口氣兒鬆下來,突然之間人就不行了,那我才叫沒辦法呢。」

    梅長蘇收回手腕,放下袖子,笑道:「也許就像景琰說地,萬千的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前面做地越多,把握就越大,裡就越不緊張。這十三年來每取得一點進展,我心裡這口氣就松一點兒,松到那最後一天,不過也就是為了親眼看看,了個心願罷了。既然這結果已在掌握之中,我又能激動得到哪兒去?」

    「少騙人了,」藺晨哼了一聲道,「誇你一句你還順竿兒爬了,以為我真不知道呢?你穩得住,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激動,而是因為那口氣你根本還沒有鬆下來。我知道你怎麼想地,你就是對自己地身子沒信心,害怕,怕在大家正高興的時候,自己突然撐不住了,一下子喜事變喪事,讓你地朋友們悲喜兩重天,經受莫大的痛苦,是不是?你覺得再多撐幾個月比剛一翻案就死要緩和一點,對大家來說衝擊會小一點,是不是?」

    「藺公子,」黎綱臉色頓時就變了,「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死啊活的,我們宗主怎麼可能會撐不住?」

    「你得了吧,」藺晨擺了擺手,斜了他一眼,「你們這些人啊,也不看看他是誰,像你們這樣的,小心翼翼、隱瞞忌諱,真話不講,擔心也藏著,要對一般的病人也算有用,可跟他……大家還是歇歇吧。這小子的水晶玲瓏心肝兒,你們瞞得住他什麼?騙自己騙別人而已,最後弄得大家心裡都沉甸甸的,對誰都沒好處!」

    「可是……可是……」黎綱本來甚善言辭。可被他這樣一訓,一時竟找不出話來,心裡雖然還是有些不贊同。卻也只能乾瞪著兩眼,張口結舌。

    梅長蘇捧著杯熱茶。默然了片刻,慢慢道:「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現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寬心。相信我,」藺晨笑了笑,湊到他地跟前,「別給自己設限,別再去想還能撐五個月還是十個月的事,你只要盡力,我也盡力,好不好?」

    梅長蘇靜靜地回視著他,藺晨也難得沒有出現嬉笑的表情。兩個聰明人之間地交流有時是不需要言語的。片刻地寧寂後,梅長蘇低低地「嗯」了一聲。

    「至於你想要離開京城的打算,我倒不反對。」藺晨立即笑了起來,「山青水秀的地方才適合休養。京城的事太雜太亂。想靜下來確實不容易。我們回琅琊山吧,世間風景最佳之處。還是得屬我家琅琊山。」

    「可以啊。」梅長蘇微笑道,「秋高氣爽的時節,正是適合出門,不過走前還是要跟景琰說一聲,要是突然消失了,還指不定他怎麼胡思亂想呢。」

    「宗主宗主,您出門會帶著我們吧?」黎綱忙問道。

    「帶你們幹什麼?」梅長蘇挑了挑眉,「雖說你們沒有親族牽掛,也不願意恢復舊身去領朝廷地撫賞,但也用不著總跟著我吧?江左盟還有一攤子事呢,你們不管,難道讓我管?這次只帶飛流,你們都迴廊州去吧。」

    黎綱頓時大急,「宗主,飛流是小孩子,他根本不會照顧人的!」

    「不是還有藺晨嗎?」

    「拜託了宗主,藺公子……您不去照顧他就算好的了……」

    「喂,」藺晨大是不滿,「你這話什麼意思?」

    黎綱不理他,撲通一聲跪在梅長蘇面前,堅持道:「宗主,您無論如何得帶上我和甄平中的一個,只跟個小孩子加一個沒正經的人出門,我們死也不同意!」

    藺晨抓起折扇敲了敲黎綱的頭,罵道:「你想什麼呢?他是宗主,他叫你們回江左盟做事你們就得去,誰敢抗命?還想跟著出去逛呢,美死你們了,門兒都沒有!窗戶都沒有!全滾迴廊州給盟裡賣命去!要跟也得宮羽跟,她才是閒著沒事兒呢!」

    黎綱還沒反應過來,梅長蘇已經一下子坐了起來:「藺晨你說什麼……」

    「兩全其美啊!」藺晨振振有辭,「他們嫌我不正經,沒有人跟著死也不同意,總不能真讓他們死吧?可是黎綱甄平又不閒,你說的,江左盟還有一攤子事兒呢!當然宮羽最合適了,黎綱,去跟宮羽說,叫她準備準備。」

    黎綱這次反應夠快,只應了一聲,人就跑遠了。梅長蘇瞪著藺晨,臉一板,道:「你別鬧了,實在要帶,人選也多的很,帶一個女孩子多不方便?」

    「女孩子細心點嘛。再說黎綱已經去告訴她了,你現在才說不帶,那也太讓人傷心了,」藺晨笑瞇瞇地道,「好啦,你就當出門帶個了個丫頭唄。你這少爺出身的人,可別跟我說你這輩子就沒使喚過丫頭。」

    梅長蘇一時不防被他繞住,黎綱又跑了,想想無可奈何,這時候就算堅持不帶,只怕宮羽也會偷偷跟著,反而弄得奇奇怪怪地,還不如坦然一點,大家如常相處的好。

    「跟你說啊,我都計劃好了,」藺晨見他讓步,越發興高采烈,「我們先去霍州撫仙湖品仙露茶,住兩天繞到秦大師那兒吃素齋,修身養性半個月,再沿沱江走,游小靈峽,那兒山上有佛光,守個十來天的一定看得到,接著去鳳棲溝看猴子,未名、硃砂和慶林他們也很久沒見面了,隨路再拜訪拜訪,頂針婆婆地醉花生你不是最喜歡吃了嗎?咱回琅琊山之前去拿兩罈子……」

    「好了好了,」梅長蘇舉起兩隻手,表情有些無力,「藺晨,照你這個走法,等我們到琅琊山的時候,怎麼也得大半年吧?」

    「大半年怎麼了?」藺晨深深地看著他,「你算時間幹什麼?算清楚了又有什麼益處?你信我,我們就這樣走,能不能最終走回琅琊山,根本不是需要考慮地事情,不是嗎?」

    梅長蘇靜靜地回視著他,一股暖意在心頭漾開。藺晨地心意他明白,正因為明白,才無須更多的客套。

    「好,那我就拜託你這個蒙古大夫了,等過兩天我告知景琰,我們就一起出發吧。」

    藺晨呵呵大笑著跳起身來,在梅長蘇肩上啪啪啪連拍了好幾下,這才高高興興地衝到了院外,大聲叫道:「小飛流,快出來,你要跟藺晨哥哥一起出門啦!」

    正在樹上鳥窩旁數小鳥地飛流頓時嚇了好大一跳,撲通一聲掉了下來。藺晨笑著,吉嬸笑著,趕過來的黎綱甄平和宮羽也一起笑著,連隔窗聽見的梅長蘇也不由地一面搖頭,一面暗暗失笑。

    這一天的蘇宅是歡快的,有人拋開了重負,有人抱持著希望,大家都願意去歡笑,企盼未來可以一直延續下去。

    可是無論是算無遺策的梅長蘇,還是洞察天下的藺晨,此時此刻都沒有想到,僅僅就在兩天之後,數封加急快報星夜入京,如同一道道霹靂般,瞬間炸響了大梁帝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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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9 14:1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審
    在皇太子明確表態之後,剩下的一些尚在觀望的朝臣們,霎時也如風吹麥浪般紛紛折腰,七嘴八舌地嚷著「附議」二字。連豫王和淮王在畏縮了片刻後,也小小聲地說了些什麼,站進了階下進諫的隊列。滿殿之中,現在竟只餘一位大梁客卿還留在原處,用清冷如冰雪的眼眸注視著這一切。

    如果單單只是群臣的騷動的話,梁帝還有幾分信心可以威壓住他們,但此刻面對蕭景琰的烈烈目光,他開始有些心神慌亂。

    因為他瞭解這個兒子對於祁王和林氏的感情,當初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他尚且會不計得失大力爭辯,現在確鑿的證據已經出現,蕭景琰當然不肯善罷甘休。

    不壓住這個兒子,就穩不住當前嘈亂失控的局面。可梁帝左思右想才突然發現,他現在手裡已經沒有什麼有份量的東西,可以轄治得住一位政績赫赫的監國太子了。

    對於天性涼薄的老皇而言,蕭景琰超出預計之外的成長遠遠比蒞陽長公主剛剛披露的真相還要令他覺得震動和難以接受,所以他咬著牙,遊目殿內,想要找到一些支撐的力量。

    老臣、新臣、皇族、後宮……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溫婉柔順的靜貴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無法直視。

    雄踞至尊之位,稱孤道寡數十年,梁帝直到此時才真正品嚐到了孤立無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像當年那樣,強悍粗暴地否決一切異議了。

    在一番鼓嘈之後。大殿上慢慢還是安靜了下來,但這份安靜中所蘊含的沉默力量,卻比剛才那一片混亂地叫嚷更令皇帝感到壓力沉重。因為這顯然已經不是衝動。不是單純的隨波逐流,冷靜下來的群臣們。依然全部站在進諫地位置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現出退縮之意。

    梁帝知道,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那麼無論再僵持多久,結果永遠只有一個。

    「朕……准諸卿所奏……」

    老皇虛弱地吐出了這幾個字。蕭景琰的心頭頓時一陣激盪,不過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形諸於外,只是飛快地看了蔡荃一眼。

    「陛下既已恩准重審赤焰一案,這主審地人選也請一併聖裁了吧?」刑部尚書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這個場合不議朝事,」梁帝的口氣有些綿軟地拒絕,「……主審人選改日再定。」

    「陛下,茲事體大,不宜拖延。既然今日已經這樣了,又何必改期呢?」中書令柳澄接言道,「老臣剛剛想了想。這主審人選非同小可,須德高望重、忠正無私。且又精明細緻才行。一個人恐怕難當此大任,還是多擇幾名。共同主審才好。」「柳大人之言甚是,」沈追立即道,「臣舉薦紀王爺。」

    「臣舉薦言侯!」穆青的嗓門兒依然很大。

    面對此伏彼起的舉薦聲,梁帝用力閉了一下發澀的眼睛。其實誰來做主審官已經無所謂了,只要蕭景琰還在,赤焰一案將來地結果便清晰可見,即使是身為九五之尊的自己,現在恐怕也無力阻止最後,紀王、言侯和大理寺正卿葉士禎成為了率最高的主審官候選,梁帝在心頭突然湧起的疲倦感中讓了步,全部照準。當承擔重任的三人跪拜領旨時,一直把持得很穩的蕭景琰突然覺得喉間有些發燙,不由自主地將視線投向了梅長蘇。

    梅長蘇依然保持著沉默,在像一鍋沸水般翻騰著的朝堂上,他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一樣。可是只要認真一點觀察,就可以發現他那雙黑嗔嗔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著御階之上佝僂著身體的蒼老帝皇,彷彿想要穿透那衰敗虛弱地外殼,刺入他強悍狠毒、唯我獨尊的過去……

    但是梁帝並沒有感覺到這位客卿的目光,他正抖動著花白地鬚髮,顫巍巍地起身想逃離這間令他呼吸不暢的大殿。太子和朝臣們依然在他離去時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子心中地感覺已經與以前俯視群臣時截然不同了,這種不同是骨子裡地,被感覺得越深刻,越是沒有言語可以形容。

    靜妃依常例隨同梁帝起身,但她剛剛伸出想要攙扶的雙手,梁帝就一把推開了她,只靠在高湛地肩上,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登上了龍輦。對於這種拒絕,靜妃並不在意,她的唇邊勾起了一絲淡然的笑意,安之若素地另乘步輦返回內宮。

    皇帝寢殿的小炕桌上,上午未完的那盤棋局依然按原樣擺著,一子未動,梁帝踉蹌著進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頓時怒從心頭起,一把掀翻了棋盤,黑白的玉石棋子四處飛濺,有幾粒還砸在他自己的臉上,砸得皮膚隱隱生疼。

    壽儀之後,父子再戰……可如今還能再戰什麼呢?無論棋局的結果如何,當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心志,屈從於太子和朝臣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棄子認輸。

    赤焰一案是橫亙在父子們之間最大的一個心結,這個梁帝早已知道,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樁案子的背後居然還有那麼多連他也不知道的真相,他更沒想到的是,事隔整整十三年後,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就好像那些亡靈的怨念,堅持著不肯歸於平靜和安息。

    梁帝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身體,剛想叫靜妃,又硬生生地停住。

    上午臨走時從側廊傳來的那些嘶吼不知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閃回到了老皇的腦中,他拍了拍桌子,大聲叫道:「來人!召越妃!速速召越妃見駕!皇帝依然是皇帝,旨令也依然被執行得很快。未及一刻,越妃便被引至殿中。她如今風采已失。看起來完全是個憔悴的老婦,只是一雙輪廓優美的眼睛中,時不時還會閃出幽冷地寒光。一見到梁帝。她立即撲了過去,第一句話就是反覆地說:「陛下。臣妾要密報……密報……」

    「越妃,」梁帝捏著她的下巴,將她整張臉抬高,「你要密報什麼?是今天蒞陽在武英殿的突然發難嗎?」

    「臣妾要密報靖王……靖王他圖謀不軌……」

    「你在宮裡,景琰地事你怎麼知道?」

    「是左中丞東方大人說的…………」越妃急切地說著。有些語無倫次,「他侄女兒進宮……跟臣妾說……東方大人是忠於太子地,忠於太子就是忠於陛下……」

    梁帝皺著眉,半天後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太子指的是已被廢位的蕭景宣,臉色頓時沉了沉。

    「靖王一直在召見朝臣,不停的,很多個……東方大人聽到了風聲……可陛下不上朝,他見不到陛下,只能想起臣妾。這麼久只有他還想得起臣妾……只要靖王倒了,太子就能回來了……東方大人是忠臣,太子不會虧待他地。陛下也不會虧待我們的,我們是首告。是頭功。您一定要把靖王碎屍萬段,把太子接回來……宣兒才是太子啊。挫敗靖王的陰謀,臣妾是有大功的,東方大人也是宣兒的,請陛下復立太子,復立太子!」

    說到後來,越妃原來陰鬱的神情變的異常激動,不僅語調又尖又高,嘴角還掛出白沫,令梁帝十分驚恐。也許跟那位東方大人一樣,皇帝陛下也許久沒有見過越妃了,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位曾經風華絕艷的貴妃娘娘現在的狀況竟然已變成了這樣,當初地精明和敏利已經蕩然無存,只餘下了一身的偏執與癔想。即使她說的都是真地,她的狂疾也並不假,體認到這一點地梁帝開始猛力摔開她地拉扯,但越摔她越抓得緊,指甲幾乎已已刺入梁帝的肉中,疼得他高聲大叫:「來人!把她帶下去!快帶下去!」

    「陛下……靖王謀逆啊,臣妾首功……請復立太子……」越妃一邊叫著一邊被內侍們慌慌張張地拖了出去,梁帝只覺得手足冰涼,眼前明一陣暗一陣地,不由歪到在軟靠之上,閉目急喘。高湛慌忙端來安神的茶湯,給梁帝拍胸撫背地灌了下去。

    梁帝覺得胸口作疼,總有口氣吊不起來,四肢發麻。想著剛剛越妃說的話,既憤怒,又覺得無奈。事於至此,知道了又怎麼樣呢?他甚至連振作起來應對的體力和精神都沒有……

    「陛下,要召太醫嗎?」高湛在旁低問道。

    「召……去召……」無論如何,性命最重要,氣越喘得急,梁帝就越覺得害怕。好在太醫匆匆趕來仔細診過後,說是氣血浮燥所致的五內不和,尚沒有成什麼大症侯,開了一帖藥,匆匆煎來吃了,這才稍稍安寧了些,沐浴入睡。

    不知是藥汁的作用,還是梁帝年邁不經折騰,沒過一刻鐘,他已朦朦睡去。高湛跪在床角守了一陣兒,聽見沒有了聲響,這才輕輕爬起來,朝床上看了幾眼,蜷縮著悄悄後退,一步一步退到側門邊,一閃身,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側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雲頂折廊,靜妃仍是一派溫婉地立於廊下,衣袂飄飄,風滿襟袖,目光澄澈寧逸,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高湛在距離她十來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注視著在無爭中漸漸升向頂點的這位娘娘。看著看著,這位六宮都總管總是低眉順目一團模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那是暗暗下定決心的表情。

    高湛知道,明確選擇最終立場的時候已經到來。

    「稟娘娘,是左中丞東方峙……」靠近了靜妃身後,他只低聲說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完之後,便蜷起身子,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結果。

    靜妃晶亮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並無他言,但高湛臉上緊繃的線條已經明顯鬆弛了一些,再次深深躬腰施禮後,他又順原路回到了寢殿之中。

    臥榻之上的梁帝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只是氣息越發的紊亂。又過了片刻,他開始騷動起來,頭在枕上不停地滾來滾去,額前冷汗涔涔,雙手時不時在空中虛抓兩下,口中呢喃有聲。

    「把陛下喚醒吧,又在做惡夢了。」靜妃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殿中,溫和地發出了指令。

    高湛趕緊應了一聲,爬起來,俯身到床前,輕輕搖動著梁帝的手臂。

    「陛下……陛下!!」連喊了十幾聲後,梁帝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震了一下似的,猛地彈坐了起來,目光呆滯地瞪著前方,滿頭大汗淋漓。陛下又夢見什麼了?」靜妃用一方素帕輕輕給老皇拭著汗,柔聲道,「這次應該不止是宸妃,還有其他人吧?」

    梁帝全身一顫,用力揮開了她的手,怒道:「你還敢來見朕?枉朕待你們母子如此恩寵,你們竟然心懷叵測,處心積慮要翻赤焰的案子!朕真是瞎了眼,竟寵信了你們這樣不忠不孝的東西!」

    「就算我們處心積慮吧,」靜妃安然道,「可是有一點陛下必須清楚,赤焰一案之所以會被推翻洗雪,除了我們積心積慮以外,還有另外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

    「什、什麼原因?」

    「真相。真相原本就是如此。」靜妃的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地刺入梁帝的內心,「陛下是天子之尊,只要您不想承認今天所披露出來的這些事實,當然誰也強迫不了您。可即使是天子,總也有些做不到的事,比如您影響不了天下人良心的定論,改變不了後世的評說,也阻攔不住在夢中向您走來的那些舊人……」

    「別再說了!」梁帝面色蠟黃,渾身亂戰,兩手捧住額頭,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在枕上抽搐似地喘息。

    靜妃伸出一隻幽涼的手,輕輕在梁帝眉前揉動著,低聲道:「陛下,若論忠孝,林帥不可謂不忠,祁王也不可謂不孝,景琰素來以他們為楷模,他們當年沒有做的事情,景琰也絕不會做,請陛下無須擔憂。」

    梁帝慢慢鬆開蓋在臉上的手,定定地看向靜妃:「你敢保證嗎?」

    「陛下若真的瞭解景琰,就不會向臣妾要求保證了。」靜妃的唇角,一直保持著一抹清淡的笑意,只是羽睫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景琰所求的,無外乎真相與公道,陛下若能給他,又何必疑心到其他地方?」

    梁帝呆呆地權衡了半日,目光又在靜妃溫婉的臉上凝注了良久,最後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喃喃道:「……事已至此……就由你們吧……朕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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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呈冤
    為辦好此次皇帝壽辰儀典,武英大殿內的陳設已佈置一新。有資格入殿之人按身份位階的不同分別設座,宗室男丁以紀王為首,居殿右首階,女眷則由低矮金屏圍於御座左前方的獨立區域,百官按文武品級左右分坐,品階越低的人離御座越遠,五品及以下官員則只能在殿外叩拜後退出,沒有資格參與接下來的賜宴。由於不能歌舞取樂,殿中不必留出太大的空場,禮部刻意安排大家坐得比較緊湊,只在距御座台階前三丈遠的地方鋪了十尺見方的錦毯,以供儀典中途獻頌聖詩的人站立在那裡詠誦。對於禮部而言,這些本是做熟了的事情,流程、規矩、殿堂佈置皆有制度和常例,除了瑣碎以外別無難處。可臨到壽儀前幾天,這套閉著眼睛都能按部就班完成的差事卻突然出現了變數,因為參加名單上臨時添了一個人。身為大梁客卿,梅長蘇跟任何一撥兒殿中人都掛不上邊兒,他不是宗室,也沒有明確的品級官職,在皇族朝臣們中皆不好安插,可偏偏這位客人是皇帝陛下親口說要請來的,當時太子殿下在旁邊還特意叮囑了一句「好生照應」,所以是絕不可能弄到殿角去坐的,為此禮部諸員可謂傷透了腦筋也想不出解決之道,急得焦頭爛額。誰知到了壽儀當天,這個結居然不解自開,剛邁上台階的梅長蘇還沒來得及跟前來引導的禮部執員說一句話,穆青就蹦蹦跳跳迎了過來,臉上笑得像開了花兒似的,一副熟得不能再熟的樣子,堅持要拉他跟自己同坐。禮部尚書本來正頭大呢。現在一看正好,就含含糊糊地把梅長蘇當成穆王府的人打發了,反正他跟穆青坐同一張桌子。不擠別人,那裡離御座又近。又不顯委屈,倒也皆大歡喜。

    金鐘九響,蕭景琰攙扶著梁帝上金階入座,立足方穩,他地目光便快速地將殿中每個角落都掃了一遍。見梅長蘇微笑著坐於穆青身側,而蒞陽長公主的神情也算安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正式開始。除卻減少了歌舞和樂奏,儀典的程序與往年並沒有多大地區別,也就是親貴重臣們分批叩拜行禮,獻上賀辭,皇帝一一賜賞。之後唱禮官宣佈開宴,等天子點箸,酒滿三盞。再由太子率領有資格獻禮的宗室寵臣們一個接一個地當眾呈上他們精心挑選準備地壽禮。一般來說,行拜禮時整個大殿還比較肅穆。但到了呈壽禮這一步。殿中氣氛基本已轉為輕快,等所有的禮物一一當眾展示完畢。有自信的朝臣們便會去請旨,站到殿中的錦毯之上,吟誦自己所作的頌聖詩,以絕妙文辭或滑稽調侃來博得讚譽,贏取上位者地關注。按以前的經驗來看,這塊錦毯之上年年都會出那麼一兩個特別出風頭的人,所以大家都邊吃喝邊等著今年會有誰在此一鳴驚人.

    「哈哈,哈哈哈,那也算是詩……哈哈……」穆青在一位工部侍郎上場吟哦完畢後拍著桌子大笑,「蘇先生啊,我要做這樣的詩,一定會被夫子拿籐條抽的……」

    「此詩能讓你笑成這樣,其中自有它的詼諧意趣,教你的那些老夫子們倒真是做不出這樣活潑的文字。」梅長蘇笑著修正穆青的看法,目光卻輕飄飄地掃向了側前方,唇角地線條稍稍一收。

    在他視線的終點,低眉垂目的蒞陽長公主理了理素色薄衫地袖口,將半垂於臉側的黑雲頭紗拂到腦後,面容蒼白,但卻眸色沉凝,在與蕭景琰地目光暗暗交匯後不久,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小姑姑,您要去哪裡?」坐在她旁邊地景寧公主有些訝異地低聲叫道,可蒞陽長公主卻似根本沒聽見一樣,長裙輕擺間已迤邐步出金屏之外,緩步走到殿中錦毯之上,盈盈而立。

    大梁皇室不乏才女,為皇帝做詩賀壽的人也不在少數,但那都是宮閨之作私下敬獻,還從來沒有人在儀典中當眾站到錦毯上過,更何況蒞陽長公主本身又是一位經歷起伏離奇,充滿了故事地女人。因此她的身影剛剛出現,滿殿中便已一片寧寂,大家都不自禁的推杯停箸,睜大了眼睛看她,連御座之上的梁帝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金盃,略有些吃驚地問道:「蒞陽,你要作詩?」

    「臣妹素乏文才,哪會做什麼詩……」蒞陽長公主眸中露出決絕之意,深吸一口氣,揚起了下巴,「請陛下恕罪,臣妹借此良機,只是想在眾位親貴大人們面前,代罪臣謝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殺忠良的大逆之罪。驚擾陛下雅興,臣妹罪該萬死,但謝玉之罪實在霍霍滔天,人神共憤,臣妹實不敢瞞,若不供呈於御前,大白於天下,只怕會引來上天之譴,還請陛下聖明,容臣妹詳奏。」

    「你在說什麼……」梁帝迷惑中有些不悅地道,「聽說謝玉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的罪朕也處置過了……蒞陽,朕雖然沒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還是從輕發落的,也沒有牽連到你和孩子們,你還有什麼不足,要在朕的壽儀上鬧這樣一出?」

    「臣妹為什麼會在這壽殿之上代夫供罪,陛下靜聽後自然明白。」面對皇兄陰沉沉射過來的目光,蒞陽長公主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語音也更加清亮,「十三年前,謝玉與夏江串謀,令一書生模仿赤焰前鋒大將聶鋒筆跡,偽造密告信件,誣陷林帥謀反,瞞騙君主,最終釀出潑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就這樣一句話,整個武英大殿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間炸開了鍋。梁帝的臉色也刷得變了,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指向長公主,怒道:「你……你……你瘋了不成?」

    「為坐實誣告內容。謝玉暗中火封絕魂谷,將聶鋒所部逼入絕境,全軍覆沒。並嫁禍林帥,此其罪二也。」蒞陽長公主完全不理會周邊的干擾,仍是高聲道,「謝玉借身在軍中,瞭解前線戰況和赤焰動態之便,謊奏林帥要兵發京城。騙得陛下兵符,與夏江伏兵梅嶺,趁赤焰軍與入侵大渝軍血戰力竭之際,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屠戳,令七萬忠魂冤喪梅嶺,事後卻誣稱被害者謀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滅。此其罪三也……」

    「住口!住口!」梁帝終於聽不下去,渾身上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嘶聲大喊。「來人!把她給朕拖下去!拖下去!」

    幾名殿上禁衛面面相覷一陣,猶猶豫豫地走過去。剛伸手碰到蒞陽長公主衣衫。被她一掙,立時便露出不敢強行動手的表情。呆在一旁。

    「梅嶺屠殺之後,夏江與謝玉利用所繳林帥金印與私章,仿造來往文書,誣告赤焰謀逆之舉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宮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滿門被滅,此其罪四也,」蒞陽長公主知道此時不能停歇,看也不看身旁地禁軍武士,憑著胸中一點氣勢,毫不停頓地道,「冤案發生後,謝玉與夏江倚仗兵權朝勢,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知內情良心未泯意圖上報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達天聽,此其罪五也。五條大罪,樁樁件件由謝玉親筆供述,決無半分虛言。臣妹閱其手書後,驚撼莫名,日夜難安,故而御前首告,還望陛下明晰冤情,順應天理,下旨重審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縱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蒞陽長公主眸中珠淚滾下,展袖拜倒,以額觸地。這個緩緩磕下的頭,如同重重一記悶錘,擊打在殿中諸人的胸口。雖然言辭簡潔,並無渲染之處,但她今天所供述出來地真相實在太令人震撼了,但凡心中有一點是非觀和良知的人,多多少少都被激起了一些悲憤之情。在滿殿地沸騰嘩然之中,吏部尚書史元清第一個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長公主所言驚駭物議,又有謝玉手書為證,並非狂迷虛言,若不徹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請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審當年赤焰之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的賢明盛德!」

    他話音剛落,中書令柳澄、程閣老、沈追、蔡荃等人已紛紛出列,均都大聲表示:「史尚書之言甚是,臣附議!」眾人這時的心情本就有些激動,這些又都是份量頗重的朝臣,他們一站出來,後面立即跟了一大批,連素來閒散的紀王也慢慢起身,眼眸微微發紅地道:「臣弟以為眾臣所請甚合情理,請陛下恩准。」

    「你……連你也……」梁帝臉上鬆弛地頰肉一陣顫抖,咳喘數聲,整個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傾在御案之上,將一盞香茶撞翻在地,「你們這算什麼?逼朕嗎?謝玉人都已經死了,還說什麼罪不罪的,區區一封手書而已,真偽難辨,就這樣興師動眾起來,豈不是小題大作?都給朕退下……退下……」

    「陛下,」蔡荃踏前一步,昂首道,「此事之真相,並非只關乎謝玉應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處置。冤與不冤,查過方知,若是就此抹過,必致物議四起,百姓離心離德,將士憂懼寒心,所傷者,乃是陛下的德名與大梁江山的穩固,請陛下接納臣等諫言,恩准重審赤焰之案!」

    「臣附議!附議!」穆青幾乎是揮著手道,「這樣的千古奇冤,殿上的誰敢摸著良心說可以聽了當沒聽見,不查不問的?案子審錯了當然要重審,這是最簡單地道理了!」

    「放肆!」梁帝氣得鬚髮直噴,牙齒格格作響,「咆哮金殿,穆青你要造反嗎?!」

    「臣也附議,」言侯冷冷地插言道,「長公主當眾首告,所言之過往脈絡分明,事實清楚,並無荒誕之處,依情依理依法,都該准其所告,立案重審。臣實在不明,陛下為何猶豫不決?」

    他這句話如同刀子一樣扎進梁帝的心中,令他急怒之下,竟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默默不語的皇太子殿下,終於在眾人地目光中站了起來,滾龍繡袍裹著的身軀微微向老皇傾斜了一下,在那份衰弱與蒼老面前顯示出一種令人眩目地威儀與力度。

    「兒臣附議。」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四個字,卻彷彿帶著霹靂與閃電的能量,落地有聲,瞬間壓垮了梁帝最後地防守與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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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開始
    梅長蘇定定地瞧了瞧他滿溢著笑意的眼睛,心裡突然一動,失聲道:「你抓到夏江了?」

    藺晨臉一板,非常不滿地道:「我不是讓你猜三次的嗎?」

    飛流在一旁大樂道:「一次!」

    藺晨回手擰了擰他的臉,「是你蘇哥哥一次就猜中了,又不是你這個小笨蛋猜的,你得意什麼?」

    「你別欺負飛流了,」梅長蘇把他的手臂拉過來,「說說看,怎麼抓到的?人現在在哪裡?」

    藺晨伸出一個巴掌,在梅長蘇面前翻了翻。

    「甄平!」梅長蘇無奈地橫了藺晨一眼,向外揚聲叫道,「拿一千兩銀票進來!」

    屋外應了一聲,片刻後甄平便推門而入,手裡的銀票看起來還挺新的,「宗主,銀票拿來了,您要做什麼?」「給他吧,」梅長蘇用下巴指了指藺晨,「人家琅琊閣回答問題是要收錢的,我剛才問了兩個問題,他出價五百,兩個自然就是一千……」

    藺晨喜孜孜地從甄平手裡把銀票抽過來,展開鑒定了一下真偽,笑道:「我本來出價是五十兩一個的,誰知你梅大宗主這麼有錢,非要給我一千,我只好卻之不恭了。」飛流,我們出去吧,」甄平朝少年招招手,「這傢伙真讓人受不了,小孩子經常跟他在一起會變壞的。」

    飛流對於「受不了」這個結論甚是贊同,果然跟著甄平飄到外邊玩去了。

    「好,收了錢,我就回答你吧,」藺晨心滿意足地將銀票收進懷裡。「會庇護夏江的人,不外乎三類,滑族、懸鏡司舊部暗樁和被他拿住把柄的人。有這麼些方向就不難查,他最後是在一所尼庵裡被我找到的。我跟你說哦,抓到夏江是小事,關鍵是那個尼庵裡有個小尼姑好漂亮呢,我準備明年讓她上榜……」

    「關在哪兒地?」

    「小尼姑嗎?還在那尼庵裡啊,我憑什麼把人家關起來?」

    「藺晨……」梅長蘇的語氣裡終於透出些危險的調子。藺晨笑著舉手投降道:「好啦好啦,夏江關在我一個鋪子裡,你放心,他能逃得出天牢,可絕逃不出我家鋪子。「

    「又是滑族女子在隱匿他嗎?」梅長蘇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啊,當初璇璣公主地那些舊部還真讓人頭疼呢,像砂子一樣散在各處,就連我也不敢說什麼時候撿得乾淨。」

    梅長蘇的視線,定在赭格綠紗地窗扇上。默然了良久後,突然道:「站在外面做什麼?進來吧。一路看」

    藺晨起身伸了個懶腰,倦倦地道:「昨晚跟飛流比賽撿豆子。沒睡夠,得去補一覺。那孩子又輸了。明天必須磨一籠豆腐出來。你就等著吃吧。」說著晃一晃地向外走去,在門口處與正慢慢低頭進來的宮羽擦肩而過。於是朝她鼓勵地笑了笑。

    「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等宮羽走到榻前後,梅長蘇溫和地問道。

    宮羽的兩隻手,緊緊絞著腰帶的紗帶,絞到手指都已發白時,才猛地跪了下來,顫聲道:「請………宗主恕罪……」

    「恕什麼罪?」

    「隱瞞……隱瞞之罪……」

    「你隱瞞什麼了?」「我……我也是滑族人……」宮羽深吸一口氣,咬牙抬頭,「但我與璇璣公主絕無絲毫聯繫,我出生時,滑國早已不復存在,我的命也是宗主救地……今生今世,宮羽絕不會做任何一件於宗主有害的事,包括上次獻計去天牢換人,我也是真心實意想為宗主解憂,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意外……我……我……」

    宮羽說到這裡,因為心情急切,有些說不下去。梅長蘇柔和地看著她,笑了笑道:「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必著急。」

    「宗主……」

    「我早就知道你是滑族人,不覺得有什麼。滑國已併入我大梁數十年,大部分的滑族子民已與大梁百姓並無區別,璇璣公主這樣的反而是少數。」梅長蘇淡淡道,「她也有她的堅持和她的信念,只是看不明自己亡國的原因,看不明天下大勢罷了。璇璣公主地所作所為,自然有她的應報,但若是因此而遷怒於所有的滑族人,就未免失之狹隘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起來吧,藺晨常說女孩子是很金貴地,你這樣跪著像什麼?」

    宮羽這一段時間為此心事百般交煎,常常夙夜難眠,今天鼓足了勇氣來向梅長蘇自陳,卻沒想到會這樣雲淡風輕,依言站起身時,眼圈兒已經紅了。

    梅長蘇靜靜地等候了片刻,見她一直站著不動,便又問道:「還有其他的事嗎?」

    「宗主……看起來好像有些疲累,宮羽新譜一曲,能助宗主安眠……不知可否……可否……」

    「哦,」梅長蘇地表情甚是淡然,點點頭道,「那就有勞你了他只是沒有拒絕,就足以使宮羽心中歡喜,霞生雙靨,忙飛快地去拿了琴來,先靜心調整了一下氣息,這才緩緩落坐,揚腕展指,撥動起冰弦。

    新譜曲調舒緩,如清水無聲,溫潤寧逸,加之撫琴者指法超群,情真意切,聞之果然令人心神安穩,憂思頓消。梅長蘇靠在枕上閉目聽著,面上地表情並無絲毫的變化,只是在片刻之後,稍稍翻了翻身,將臉轉向了裡間。

    隔壁院子正在幫飛流朝水裡泡豆子地藺晨悠悠地聽著,突然歎一口氣,提起濕漉漉的手朝飛流臉上彈著水珠,「小飛流,你說說看。你家蘇哥哥是不解風情呢,還是太解風情了?」

    飛流聽不懂,只顧著憤怒地擦去臉上的水。扭頭不理他。這時有些起風,東邊的天空快速地堆起了深色地雲層。越來越厚,黑黑地壓了下來。吉嬸在院中跑來跑去地收衣服,忙得不亦樂乎。藺晨仰首望天,瞇起了眼睛。在陰沉沉的暗色籠罩下,久晴的帝都金陵。似乎正在準備迎接它第一場真正滂沱地秋雨。

    中秋之後的大雨是最能洗刷暑意地,淅瀝數日後炎夏漸漸遠去,早晚的空氣已十分涼爽。梅長蘇起居添了衣裳,整日在家裡調琴看書,竟真的對外界不聞不問,一心休養起來。

    整個朝野在太子的監國下也是風平浪靜,一切如常,只有禮部為準備皇帝壽誕的儀典稍稍忙些。除了個別受蕭景琰信任地朝臣和宗室以外,沒有人知道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即將來臨。

    八月三十的早晨。居於東宮內院的太子妃早早起身,梳洗盛裝,令人帶著昨夜已打點好的太子禮服。匆匆趕到蕭景琰目前日常起居的長信殿。

    由於喪制,太子妃須於婚典百日後方可與太子同居。所以這對新婚夫婦之間還不是太熟悉。中書令家的孫小姐每每在太子面前,仍免不了有淡淡的羞怯和畏懼。

    蕭景琰素來起的很早。今天這個日子則更早,晨練沐浴完畢天光方才大亮。由太子妃親自服侍著束帶整冠後,他平息了一下略略有些加快地心跳,說了聲:「有勞你了。」

    「這是臣妾應盡之責,」太子妃柔聲道,「殿下是在東宮用早膳呢,還是進去陪陛下與母妃一起用早膳?」

    「進宮請安吧。」

    太子妃立即吩咐安排車駕,又親自去檢查了一下今天要用的壽禮,確認一切妥貼後,才重新進來稟知蕭景琰,夫妻二人同上一頂黃輿,在東宮儀仗的簇擁下進了禁苑,至丹樨落轎,改步輦直入皇帝寢殿。

    此時梁帝剛由靜貴妃服侍著起身洗漱完畢,聽報太子夫婦進來請安,臉上漾出笑紋,忙命人宣進。

    「兒臣攜婦,叩請父皇聖安,並恭祝父皇千秋!」蕭景琰與太子妃先向梁帝三拜行了大禮,又轉向靜妃磕頭,「叩請母妃金安。」

    「快平身,平身吧,」梁帝笑著抬手,「時辰這麼早,一定沒用膳。來地剛好,午宴要跟臣子們一起,多半吵鬧,咱們一家子,也只能安安靜靜吃個早飯了。」

    「兒臣謝父皇賜膳。」蕭景琰拜謝後,便坐於梁帝的左側,靜妃居右,侍女們立即穿梭往來安盞排膳,太子妃則坐在下首布菜,恪盡兒婦之責。

    這一餐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氣氛甚是和睦。隨著時間地推移,蕭景琰原本地幾絲忐忑不安早已被他自己牢牢壓下,尤其是見到母妃的安寧沉穩後,心志更是堅定。

    飯後梁帝問起幾件朝事,皆是蕭景琰預料到他會問地,所以答得很順很周全,讓梁帝甚是滿意,誇了他兩句,又命人擺棋要與他對弈。

    棋行一半,勝敗難分時,蕭景琰突然停手,道:「父皇,已過巳時,想必百官齊至,父皇該起駕去武英殿了。」

    梁帝盯著棋盤又看了一陣,甩甩袖袍道:「盤面形勢膠著,看來一時半會確實難以終局,罷了,儀典後咱們父子再戰吧。」

    高湛見勢趕緊出去傳駕,梁帝在靜妃的攙扶下起身更衣,出了殿門。就在他將要登上天子步輦時,殿廊側門處突然傳來尖銳的嘶吼之聲。

    「我要見陛下……我有要事……狗奴才,放開我……陛下!陛下!您不能去……他們有陰謀要……嗚嗚……」大概有什麼掩住了嘶喊之人的嘴,接下來便是一片掙扎聲。

    「怎麼回事?是誰?」梁帝皺起花白的眉毛,厲聲問道。

    「是越妃。」靜貴妃淡然地道,臉上聲色不動,「她狂疾已久,總難痊癒。臣妾沒有安置好,驚了聖駕,請陛下恕罪。」

    「哦,越妃,」梁帝想了想,「對,你跟朕說過,她的症侯有些不好。越妃這人啊,就是太心高氣傲,經不得摔打,這狂疾便是由此而起的。她入宮多年,朕也不忍心看她晚景淒涼,你多照看她些吧。」

    靜妃柔柔一笑道:「臣妾奉旨代管後宮,這本是應盡之責。何況對於越妃,臣妾本也有許多不忍之處,盡量寬鬆以待,卻沒想到竟讓她闖到了這裡驚擾,看來還是沒有把握好分寸。」

    梁帝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寬慰,廊外這時也安靜了下來。在高湛拉長了語音的「起——駕——」聲中,大梁地位最高的四個人分乘兩抬步輦,翠華搖搖,不疾不徐地前往武英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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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份
    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如同往日一樣被叫了出來,蕭景琰又是驚訝又是感慨又是歡喜,心頭熱辣辣地湧起滾燙的硬塊,堵在喉間咽之不下,可又不願表現的過於激動,讓好友看了難過,所以一時之間臉色變幻了幾次,最終也沒能穩妥地定下來。

    梅長蘇不由笑了起來,道:「你也別太體貼我了,我能從梅嶺的血海裡爬出來,走到這裡,哪裡有那麼脆弱?在你面前,感到傷痛是難免的,但若是一味沉溺於慘苦哀情難以自拔,那倒也不是我……」

    這句話簡直就是說到了蕭景琰的心裡,他立即高興地道:「你能想開我就放心了,其實你也沒怎麼大變,就是安靜了些,大家年歲漸長,這也是應該的,你看我,我也不像當年那般愛跟你鬧了。只要人還在,變了個樣子又有什麼要緊的?等這案子翻過來之後,你還是林殊,我還是景琰,我們還可以跟以前一樣……」

    「景琰,」梅長蘇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了,無論這個案子翻得有多徹底,我都只能是梅長蘇,永遠不可能再是林殊了……」

    「為什麼?」蕭景琰濃眉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只要污名洗雪,你當然可以得回原來的身份,誰要敢對此有所異辭……」

    「你聽我說完,」梅長蘇用沉靜的目光示意他重新坐下,「蘇哲是什麼樣的人,他曾經怎樣在太子和譽王之間遊走,全京城都知道。他身為陰詭之士,行陰詭之術。雖是奪權利器,卻終非正途……」

    「可是……」

    「景琰,」梅長蘇不由他分說。立即截斷了他,「於我而言。翻案就是結局,我能看到這一天已經很滿足了,可對你而言,洗雪舊案只是開始,你還要掃除積弊。強國保民,振興大梁數十年來的頹勢,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需要一個完美地開端,亡者英靈在上,也希望能看到你在天下人心中是一個有情有義、公允無私的君主,像蘇哲這樣的人,絕不能成為你所看重地寵臣,這會讓天下誤解新君依然是喜愛制衡權術之人。違背你我的初衷。更何況,我以蘇哲之名,在京城行事已久。這兩年來地次次風波,多多少少都跟我脫不了關係。再加上形容大改。身上無半點往日之痕,單憑數人之證。就突然說我是林殊,未免驚世駭俗,讓人難以置信。想我赤焰七萬兄弟,烈烈忠魂,盼的就是昭雪的這一天,若因為我一己之私,引得後世史筆如刀,把一樁清清白白的平冤之舉,無端變成了惹人揣測、真假難辯的秘辛,那我這十三年地辛苦,又所為何來?」

    「就是因為你十三年的辛苦,我才不能眼看著你再受委屈!」蕭景琰終於忍不住反駁道,「天下人如果誤解你,那是天下人的愚鈍,你又何必介意?」

    「說實話,我真的介意」梅長蘇鬱鬱一笑,「不僅我介意,我還希望你也介意。不把天下人的評價放在心頭的人,就不知自省和約束為何物,這又如何做得了明君?再說,得不回林殊這個身份,未必就是委屈。我做梅長蘇十幾年,都習慣了。就讓當年的林殊,永遠保持他在大家記憶中的樣子,不也很好嗎?」

    蕭景琰抿緊嘴唇,深深地看了他許久,突然問道:「你想離開京城嗎?」

    「呃?」梅長蘇沒想到他有此問,目光一顫,臉色稍稍有些發白。

    「你堅持只做梅長蘇,卻又說他是陰詭之士,不適合留在君主身邊,那言下之意就是說你不適合留在我身邊了?」蕭景琰緊緊盯著好友的眼睛,一瞬也不放鬆,「你是不是打算翻案之後就離開京城,去退隱江湖呢?」

    梅長蘇地臉上露出完美的微笑,語調輕鬆地道:「我十三年來旦夕未歇,也確實覺得累了。你現在羽翼已豐,身邊賢臣良佐充足,治國無虞,就放我出去逍遙逍遙有何不可?過個三五年,我就會回來看你,你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誼,總不至於不見面就維持不住吧?」

    蕭景琰絲毫沒有被他地笑容打動,面色依然冷硬,「小殊,你跟我說實話……你的身體還好吧?」

    「身體啊,」梅長蘇笑著揉了揉腦門兩邊地太陽穴,「肯定不能跟當年比了,沒有勁力,武藝全廢,如果現在再跟你動手,可就只有被打地份兒了。」

    「是嗎……」蕭景琰又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這才綻出一絲微笑來,「那我等你,等你養好了我們再比。」

    梅長蘇垂下雙眸沒有說話。

    「……養不好了嗎?」

    「嗯。」

    「那也沒關係,」蕭景琰忍著心頭激盪,拍拍他地肩膀,「人還在就好。」

    梅長蘇也笑著點點頭,端起桌上的新茶慢慢地啜飲。

    「看你的樣子,除了讓我不公開你的身份外,還有其他的事要說?」

    「是,」梅長蘇放下茶碗,神色稍轉凝重,「我還想跟你商量一下庭生的事。」

    「庭生?庭生在我這裡很好啊。文才武藝都深得教習讚譽,很有他父親當年的風采呢。等將來塵埃落定了,我們就……」蕭景琰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一下子嚥住了。

    「皇室傳承,核定血脈最是嚴謹,」梅長蘇語調低沉地道,「出生時沒有金匱玉碟,沒有內廷司的赤印寶冊,就沒有皇家子弟的身份。雖說我們知道庭生是祁王的遺腹子,但他畢竟生於幽掖庭,冒頂了他人之名,雖然那是為了保命的無奈之舉,卻也使他不可能再重歸皇室了……」

    蕭景琰是皇室中人。當然知道他所言不虛,只是以前對於是否能最終奪嫡雪冤沒有把握,所以一時未曾考慮過庭生的身份問題。此時靜心一想,不禁啞然。

    「至於祁王地宗嗣。將來即使要續祧,那也只能從你或者其他王爺所生的孩子中挑一個過去,總之庭生是沒有這個資格了,」梅長蘇說著,神色有些黯然。「即使你將來登基為帝,也不能為了他一個人開先例,亂了皇族的宗法倫常……」

    蕭景琰長歎一聲道:「皇室宗法嚴苛,這也是沒辦法地事。想當年惠帝膝下無子,尚且不能把遺於民間的私生皇子帶回,又何況庭生。」

    「景琰,」梅長蘇略略向好友靠近了一點,低聲問道,「你沒跟庭生說過他地身世吧?」

    「沒有啊。孩子還小,受了那麼多苦,我又不想讓他去復仇。跟他說這個幹什麼?」

    「紀王更沒說過……」梅長蘇擰眉思忖,「可是我總覺得庭生他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不知道時很知足。可一旦知道了,反而會添許多的雜念與煩惱。景琰。庭生的性子越沉靜,我越覺得擔心他,將來……你要多多花些精力注意他,讓他安安穩穩度此一生,方不負祁王在天之靈……」

    蕭景琰揚著臉想了半晌,道:「這樣好了,要庭生進宗室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收他為義子,好歹提一提他的身份。他是祁王兄地孩子,品格非俗,就算將來做不成一代賢王,至少也該是朝廷棟樑嘛。」

    「我倒覺得……」梅長蘇皺著眉頭,吐辭有些猶豫,「讓庭生離皇室核心遠一點會比較好……」

    「為什麼?」

    梅長蘇遲疑了一下,想想又笑了,「也不為什麼……也許是我多慮,我總覺得對於庭生這樣吃過苦的孩子來說,平凡安康的生活也許才是最幸福的吧。」

    「就是因為他吃過苦才要補償他嘛,」蕭景琰也笑道,「庭生活下來不容易啊,我會好好教養關照他的,再說不還有你嗎?就算將來我有了什麼疏忽之處,你提醒我好了。」

    說到「將來」二字,梅長蘇胸口一悶,卻又無言,勉強笑了笑,起身道:「我也該告辭了。接下來的重擔盡壓於殿下一人之肩,實在辛苦你了。」

    「又跟我客氣,」蕭景琰今天與他把該說的話都談開了,心情甚好,一面站起來相送,一面道,「母親說心緒安寧對你有好處,這幾日就好好養一養吧。壽儀那天,只怕是半口氣也松不得,你可支撐得住?」

    「你說呢?」梅長蘇笑容淺淡,「這些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我死也要撐住的。」

    蕭景琰不知為什麼,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刺心,皺眉道:「你別說地那麼誇張,其實萬千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我們現在勝算極大,真的用不著太緊張。這幾日我會時刻留心,蒞陽姑姑那邊也不會放鬆,你儘管休養你地,只要有我在,任何的意外都休想發生。」

    梅長蘇見他信心十足,也覺寬慰,點頭應了,走出正閣召喚飛流。蕭景琰本想送他到外殿落轎處,被一口拒絕,也只好站在正閣地影壁外,目送他二人離去。

    回到蘇宅後,梅長蘇覺得有些疲累,扶著飛流,正想到臥榻上去躺一躺,這時房門一響,藺晨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神秘地笑容,得意洋洋地道:「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猜一猜?」

    他不問人家要不要聽,卻問要不要猜,一看就知道他現在有些無聊。梅長蘇懶得理他,一閉眼睛,就倒了下去。

    「猜嘛猜嘛,」藺晨趕過來將他拖起,「我發現你最近運勢很強,有點心想事成的味道。這個好消息對你來說絕對是錦上添花,我讓你猜三次!」

    梅長蘇定定地瞧了瞧他滿溢著笑意地眼睛,心裡突然一動,失聲道:「你抓到夏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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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9 14: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允諾
    (我曾在書評區專門做過說明,不過看起來好像還是有些讀者不太瞭解,所以在這裡重複進行一下名詞解釋:皇帝的姑母、姐妹、女兒,按輩份的不同分別被稱為「大長公主」、「長公主」和「公主」。晉陽和蒞陽都是與皇帝同輩的姐妹,因此兩人都是「長公主」,這跟她倆的年齡排行並無關係,等景琰登基之後,蒞陽就會成為「大長公主」,而景寧這一輩的就會變成「長公主」了。至於皇室女子的排行並不是很重要,一般大家都會以她們各自的封號來稱呼和區分她們,如果實在想論一論年齡順序,就加個數字,比如四公主、七公主什麼的

    蕭景琰握住梅長蘇的胳膊,輕輕拍了拍。他知道林殊此刻的失望是真的,心裡也有幾分難受。不過他原本就對蒞陽長公主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也知道強迫沒有意義,於是便依從梅長蘇的話,側身從姑母手中拿過香囊,道:「勞您送來,侄兒代亡者領情。我和蘇先生還有事要商量,姑母慢走,不送了。」

    他就此送客,沒有多餘的遊說,反而讓蒞陽長公主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開口說什麼,又覺得無言以對,最後也只好轉過身去,默默低頭向外走去。蕭景睿躬身向太子行了禮,兩三步追上母親,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

    離開正閣,走過方白玉鋪就的外院,臨到影壁前,蒞陽長公主突然頓住了腳步,抬起雙眼看向兒子:「景睿,你是不是覺得……娘這麼做有點太無情了?」

    蕭景睿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做與不做,都有它的理由,要看母親您自己心裡看重哪一邊了。其他任何人。包括孩兒,都沒有資格影響母親的決定。何況這件巨案一旦翻了過來。謝……謝侯的罪名就是大逆,他雖然身死,卻勢必要株連到二弟和三弟。母親不願經自己之手,陷他們於絕境,這份疼愛之心景睿是明白的。」

    蒞陽含著淚。拍撫著兒子地手背,「還是你懂娘的心思。可是看太子的決心,這案子遲早要翻。如果真為弼兒緒兒著想,由我出面首告,換他們一個恩赦,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決之道。我本來想,那位蘇先生精明過人,自然會以此來勸說我,誰知……我不過才說了那麼一句話。他居然就生氣了……」

    蕭景睿想了想,也覺得心中疑惑,低聲道:「我當初結識蘇兄。是仰慕他地才華氣度,儘管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我還是一直覺得……爭權奪利不是他的格調。既然他早就知道赤焰冤案地真相。那麼也許自始至終,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案子。至於投靠誰輔佐誰,不過是手段罷了。」

    「看起來,這位蘇先生不是局外之人……」蒞陽長公主柳眉輕蹙,眸色沉沉,「他到底是誰呢?赤焰這件案子,究竟與他有什麼關係?」

    「現在細究這個,倒沒多大意義,無論蘇兄是局中人也好,僅僅是太子謀臣也罷,他們二人既然選擇當眾公佈謝侯遺書,可見雪冤之心已如金石之堅,不留退路,讓孩兒甚是感佩,可惜我身份尷尬,很多事情,不能代替母親去做……」

    「景睿,如果你與娘易位而處,想必是一定會答應他們的請求吧?」

    蕭景睿認真地想了想,道,「孩兒與母親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可能會有相同地想法.世間的事,多有兩難之處,母親的矛盾酸楚,孩兒又豈能不體諒?」

    蒞陽公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正門影壁上的九龍彩雕深思良久,最後慢慢轉過身來,道:「好孩子,你陪娘回去一趟吧。蕭景睿似乎對母親的決定並不意外,點了點頭,扶緊了她的手:「母親,孩兒向您發誓,無論將來情勢如何,我們一家同甘共苦,如有人想要傷害母親和兄弟們,必先從孩兒身上踏過去。」

    蒞陽長公主心頭滾燙,用力回攥住兒子的手,兩人相扶相依,重新邁進了東宮內閣的大門。

    蕭景琰迎上前,如同今天第一次見到這位長公主一樣,微微欠身:「姑母請坐,請問還有什麼話要吩咐嗎?」

    「我答應你。」蒞陽長公主簡潔地道。

    「姑母可曾考慮清楚?」

    「我去而復返,自然是思慮再三。」蒞陽長公主黯然一笑,「其實想得再多又怎麼樣呢,我只是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觀。如果今天跨出你這東宮大門,只怕以後夜夜夢魂難安。」

    「好,」蕭景琰揚眉道,「姑母有此情義,那侄兒也可以在此向您保證,洗雪赤焰冤案之後,您地所有孩兒,都會受到恩赦,決不株連。」

    蒞陽長公主不由一震,失聲道:「你居然知道……」

    「姑母所思,乃人之常情,有何難察?」蕭景琰與梅長蘇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道,「蘇先生剛才不想多談,只是不願把這件事情變成一場交易。事到如今,已是最關鍵的時候,凡有半點違逆真心、交換強迫得來的許諾,皆是不可控地變數。不勉強姑母,也是為了不冒意外的風險。」

    「太子這話說得坦誠,我聽著反而輕鬆。看來不是真心要想為亡者洗冤之人,你現在已不願引以為援,」蒞陽長公主地視線轉到了梅長蘇臉上,「既然是這樣,那麼蘇先生能站在這裡,想必是忠心不二,深得你地信任了,卻不知太子是如何確認蘇先生的真心實意地?」

    蕭景琰抿了抿嘴唇,看了梅長蘇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看著窗外,好像根本沒聽見蒞陽長公主說話,心頭頓時隱隱作痛,頓了頓方道:「蘇先生為我所盡的心力。一言難以盡述。何況用人不疑,我剛剛已經說過,先生與我。如同一人。」

    「用人不疑……」蒞陽長公主喃喃複述了一遍,點了點頭。「景琰,我一向很少關注你,今天才發現你和景禹雖然性情不同,骨子裡卻十分相像。」

    「此生若能承續皇長兄遺志,確是景琰的心願。」蕭景琰微微點了點頭。「姑母回去之後,倘有改變心意之處,不必勉強。到時大殿之上,面對陛下的暴怒,壓力深重,如無堅定的決心,只怕很難把話說完。」

    蒞陽長公主並沒有立即應答,而是慎重地想了想,默默頷首。這時梅長蘇轉過臉來。笑問:「景睿,你去了一年多,想必長了許多閱歷。一切還好吧?」

    蕭景睿地唇邊掛著溫和的笑容,道:「是啊。遠離故國。見了一些人,經了一些事。此時再回想過往,已可以看得更清,想得更明。只不過……蘇兄好像沒怎麼變,我現在看你,感覺還是那麼高深莫測,難以捉摸。」

    就這麼幾句話後,兩人相視而笑,彷彿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揭過,清爽了許多。蒞陽長公主也沒再多言,略略向蕭景琰點頭,便攜同兒子再次離去。

    殿中此刻只剩了兩人,氣氛一時有些沉悶。梅長蘇早上主動過來東宮時,蕭景琰很是驚喜,可一見面,卻發現他仍是神情疏離,只談正事,於是也不敢說什麼別的。而且沒說多久,長公主母子便到了,現在事情雖然商議定了,但兩人之間地僵局依然沒有完全打開。「你覺得,蒞陽姑姑這次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助我們一臂之力?」沉默了片刻,蕭景琰先開口問道。

    「長公主已不是會衝動行事地人了,她肯答應,便有九分的把握。不過為防萬一,備選的方案還是要擬一個。」

    「這沒問題,言侯是絕不會退縮的,他向我保證,如果到時候讓他金殿呈冤,就算天子震怒刀斧加身,他也一定會堅持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完地。不過,要借謝玉的遺書來掀開此案,自然還是蒞陽姑姑出面最為順理成章。」

    「嗯,」梅長蘇輕輕應了一聲,「到時候現場的局勢難料,還要靠殿下一力掌控了。」

    「這個你放心,信得過的宗室朝臣我都分別談過了,效果比我預料的好,不管是真心也罷,是順勢也好,他們全都表示會大力支援。不過為了避免其中有人首鼠兩端向父皇告密,我已特意拜請母妃,確保這幾日沒有外人能見到父皇。殿中隨侍的禁軍,是由蒙卿親自挑出來的,他們會拖延時間,在姑母沒有說完話之前,無論父皇怎麼叫罵,他們也不會真的動手把人拖走。」

    「殿下的動作好快。」梅長蘇笑了笑。

    見他露出笑容,蕭景琰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我沒跟你商量就聯絡朝臣,還擔心你責我莽撞呢。聽蒙卿說,你一直強調要步步踏穩,所以瞞著我很多事,怕我激進。」

    梅長蘇慢慢垂下眼簾,低聲道:「只要陛下還在位,要翻案就不可能真地萬無一失,我只不過總想再多幾分把握而已。如今這樣的程度,差不多已經算是我預先設定的成熟時機了。此事現在已由殿下你主導,我也確實不……不想再等了……所以一切就由殿下安排吧。無論是對含冤受屈地人也好,還是對天下人也好,由陛下親自下旨重審昭雪,和將來殿下登基後再翻案,意義總歸是不一樣的。」

    「我明白你地意思,也明白你對我地期望,」蕭景琰深深地看著他,想要叫出小殊的名字,又有些拿不穩,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了忍,道,「只要能成功讓父皇當眾下旨,我一定會把這案子翻得漂亮,絕不給宵小之徒留下任何口實。」

    梅長蘇再次笑了笑,徐徐抬起雙眼,「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殿下……」

    「你跟我客氣什麼?儘管說好了。」

    「壽儀那日,請殿下帶我一起去吧。」

    蕭景琰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瞪著他。

    「我也算有客卿地身份,雖然出現在那種場合仍然會引人注目,但也不是特別的突兀。……等了這些年,無論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我總想要親眼看到那一幕……」梅長蘇說到這裡,突然發現景琰的神情不對,停頓了一下問道,「殿下覺得很為難嗎「你在說什麼?」蕭景琰繼續瞪著他,眸中已升起怒氣,「這還用拜託我?你本來就應該在場的!走到今天這一步,煎熬的都是你的心血,我怎麼可能……不讓你親眼目睹這個結果?」

    「殿下……」

    蕭景琰不知為什麼,突然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沉著臉道:「殿什麼下,你不知道我叫什麼?你難道是今天才認識我的?你剛才用的是什麼身份在跟我說拜託,我的謀臣嗎?」

    「景琰,」梅長蘇將左手放在了蕭景琰的小臂上,用力按住,重逢後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這也是……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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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9 14:1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請求
    蕭景睿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不高,卻透著一股堅持與決心,蒞陽長公主覺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正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她不得不像像一個溺水的人緊攀浮木般,死死抓著兒子不放。

    「景睿,你聽娘說……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狠,當年不是沒有人喊冤,可是他不聽,不聽!晉陽姐姐、宸妃、景禹……當我看著他們死的時候,我就知道皇上已經下了世上最絕最狠最毒的決心。這案子是他心裡最大的逆麟,誰要想去碰,就等同於要推翻他高高在上的威權,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想想看,黎老先生、太傅,還有你英王伯伯,哪一個不是名傳天下,舉足輕重?可是結果呢,誰也拗不過一顆冷酷的天子之心……景睿,你別犯傻,難道你還能公告天下,宣揚皇帝陛下所犯的大錯?」

    「那麼母親,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嗎?」蕭景睿靜靜地道,「把真相從腦中抹去,好像從沒有讀過這封手書一樣,是嗎?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我們的良心,可還能有一日的安眠?」

    「景睿……」

    「我明白母親的想法。可是真相就是真相,無論我們是否有能力改變所有被顛倒的黑白,但最起碼,我們不能當那個隱瞞的幫兇。」蕭景睿想掙開母親的手,但卻被抓得更緊,略略加大一點點力道,蒞陽長公主的淚珠便如斷了線一般,令他不得不停下來,耐心地繼續勸說,「母親。現在已有人來奪取這份手書,不是我們想要置身事外就可以的。您要相信,這天地間至高至正的。不是帝王君皇,而是道義與事實。不過您放心。我雖然做不到袖手不理,但為了母親,我是不會魯莽行事的。」

    蒞陽長公主慌亂地搖著頭,散亂地髮絲被冷汗浸濕了貼在臉側,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蒼老與憔悴。眼看著說服不了兒子。她的腦子急速地轉動著,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景睿,我們把這個,交給太子吧「什麼?」

    「太子啊,」蒞陽長公主急切地道,「你不在國中時有沒有聽說過,大梁有了新的太子?」

    蕭景睿沉吟著慢慢點頭,「聽說過,是靖王……」

    「對對。」蒞陽長公主深吸一口氣,力圖鎮定,「也許你記不清楚了。景琰這孩子跟祁王和林家,那是有割不斷地淵源。林家的小殊跟他一起長大。他們是最好地朋友。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會真心實意想要替祁王和林氏雪冤,那一定是他。我們把這封手書交給太子。不是比在我們手上更有用嗎?」

    「新太子……」蕭景睿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我以前與他接觸得不多,不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雖然說當年他們有故舊之情,但如今太子正位東宮,等著就要繼承大寶,他會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掀翻這樣的大案嗎?」

    「景琰素來心性良正,我相信他不會忘記舊時恩義。」蒞陽將手稿抓過來捲起,重新裝回香囊之內,快速道,「娘這就去東宮,你就什麼都不要管了。無論太子的態度如何,娘畢竟都是他地姑姑,怎麼都不會有事的。」

    「怎麼可能讓母親一個人去?」蕭景睿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口氣卻很堅定,「既然太子不會為難母親,自然也不會為難我。」

    蒞陽長公主的本意,當然是希望兒子半點也不要沾染上這件事,但畢竟是親生的孩兒,心性還是瞭解的,只看他一眼,便知他的決心已不容更改,當下也只有歎息一聲,不再勉強。

    這一晚蕭景睿重新調整了公主府的防衛,又將絹書放在自己的身上,陪侍在母親寢殿門外。一夜倒也平安無事。次日一早,母子們隨意用了些早膳,預計好太子散朝地時間,便同乘車轎前往東宮而去。

    雖然謝玉犯案被貶,但蒞陽長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天子御妹,東宮接待的諸執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飛快地去通報,一面恭迎她進來。蕭景琰大概剛從朝堂上回來,太子冠服還未及更換,便站在東宮正閣的階前等候這位小姑姑,以示禮遇。由於性情地原因,他們兩人從來都不是親密的姑侄,見面也只是淡然地相互見禮,隨後一同進入閣內。

    可是剛邁進東宮正閣地門檻,蒞陽長公主和攙扶著她地蕭景睿便同時怔住,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因為這輕易不讓人進來的正閣之內,竟還站著另一個人,一個素衣白衫,無品無職地外人。

    這個人此刻正雲淡風輕地笑著,一面躬身向長公主施罷禮,一面道:「草民見過長公主殿下。景睿,好久不見了。」

    蕭景睿去歲離京之際,梅長蘇明面上還是譽王的人,如今乾坤翻轉,他已傲然立於新任太子的身邊,斯情斯景,使人在恍然大悟之際,也不免有些心潮翻滾。

    「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蘇先生,」蒞陽長公主冷冷一笑道,「當年初見先生,便知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是麒麟手段。」

    「公主謬讚了。」梅長蘇淡淡道,「太子殿下抬愛,對蘇某有賞識之心,我為大梁臣民,又豈敢不略盡綿薄。」

    他辭氣柔潤,神情溫和,便不知為什麼,蒞陽長公主看著他時,總覺得心中凜凜,於是閃開視線,道:「景琰,我今天來你這裡,是有機密要緊的事跟你說,外人在場,不太方便,能不能請蘇先生迴避一下?」

    蕭景琰立即道:「不必了。蘇先生就如同我本人一樣,姑母有什麼話能對我講的,就能對蘇先生講。」

    這句話應該算是十分有份量的了,就算太子只是說來客套,那也非同小可。更何況他說話時語氣之認真,沒有半分隨口而出的意思,蒞陽長公主看看他們兩人。心下忐忑,倒有些猶豫起來。

    「長公主殿下今天來。是為了謝侯離京時寫的那封手書嗎?」梅長蘇似乎並不在意她神情如何,仍是微笑著問道。

    蕭景睿聽他這麼說,想來此事又在他掌控之中,於是便配合地問了句:「蘇兄怎麼知道?」

    「留下手書保命這個主意,當時還是我出地呢。景睿不知道,但公主殿下應該不會忘記,」梅長蘇踏前一步,挑了挑眉,「兩位今天到東宮來,想必是已經看過手書內容了吧,有什麼感想?」

    蒞陽長公主驚駭地看著他,顫聲道:「難道你知道嗎?手書裡所寫的那些事,你居然早就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天下還不知道。」梅長蘇此刻的神情,是在場諸人從未見過地凌厲,唇挑冷笑。眉帶烈火,雙眸中的灼灼鋒芒令人不敢直視。「長公主。你們曾經姐妹情深,這些年來。故人可曾入夢?」

    蒞陽長公主承受不住他這樣地視線,猛地將頭轉向一邊,咬著牙道:「你何必再多說,既然你們知道手書的內容,一定是想要它,其實我們今天來,本就是準備將此書交給太子的,拿去吧。」

    梅長蘇看著長公主手裡遞過來的香囊,淡淡一哂,道:「您錯了,單這一封手書,我還看不在眼裡。太子殿下想要請公主您幫的忙,要比這個為難得多,不知您可願意聽上一聽?」

    蕭景睿輕輕擋住母親地半邊身子,低聲道:「蘇兄,家母現在深居簡出,能做的事情有限,關於這件事,太子殿下如有驅遣,景睿願意承擔。」

    梅長蘇看他一眼,輕輕搖頭,「景睿,就這件事而言,你能做的才真的是有限。」

    「姑母,我既然向您開口,所提的事當然也只有您能做,」蕭景琰直視著蒞陽長公主的眼睛,問道,「您真的,聽都不願意聽一下嗎?」

    話到此處,很顯然那不可能是一個簡單的要求,不過蒞陽長公主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道:「你說說看吧。」

    「再過幾日,就是父皇的壽誕之日,我會為他舉行一次儀典,召集宗室親貴,朝廷重臣於武英殿賀壽。」蕭景琰語調平緩地道,「這封手書是謝玉地自述,而姑母你是謝玉的妻子,我想拜請姑母於壽儀當日,攜此書於百官之前,代謝玉供罪自首。」

    蒞陽長公主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後退數步。

    「父皇此生最看重的,就是他至高無上不容人挑戰地威權,此案關係到他一世聲名,就算真相再怎麼讓他震撼,他也不會自承錯失,給後世流傳一個殺子滅忠,昏庸殘暴的名聲,所以,我必須造成一個群情沸騰,騎虎難下地局面,一個完全脫離了他掌控地局面,無論他願不願意,他都必須當眾同意重審此案,而這個局面的開端,就要靠姑母成全了。」

    「這……這……你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蒞陽長公主面色如雪,怔怔地瞪著他。

    「請姑母放心,無論到時局面如何演化,姑母地安危侄兒會一力維護,不會讓您受到傷害的。」

    「如果陛下暴怒,堅持一意孤行,你又想如何維護我?」

    「侄兒既然要走這一步,自然已做了萬全的安排。父皇如今不是當年的父皇,侄兒也不是當年的祁王,我要做的是洗雪冤情,不是飛蛾撲火,若無後手,豈不是有勇無謀?」蒞陽長公主被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給震住,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這一年深居簡出,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對於蕭景琰的感覺無外乎漁翁得利,但此刻看看他堅硬如鐵的面容,再看看一旁負手而立的麒麟才子,這才突然驚覺,這個侄兒如今的鋒芒之盛,早已非病弱的老皇所能控制。

    「景琰,」蒞陽長公主鎮定了一下,看了身旁正擰眉沉思的兒子一眼,微微仰高面龐,「不管怎麼樣,要我當眾揭穿此案,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我按你的話去做了,於我何益?」

    「您是在問首告之後有什麼好處嗎?」梅長蘇眉尖一跳,眸中精芒閃了過來,「長公主殿下,你已知曉當年慘案的真相,卻還在問為他們洗冤於你何益?」

    蒞陽長公主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

    「算了,」梅長蘇的語調中帶著深深的失望,回身對蕭景琰道,「金殿首告,需要莫大的勇氣,長公主若無真心實意,只怕會適得其反,亂了殿下的計劃,還是另擇人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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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歸來

    在十字路口與蘇宅馬車擦肩而過的蒞陽府車駕中,坐的就是蒞陽長公主本人。她剛剛到城門外,送走了身邊最後一個孩子,送他遠涉江湖,到數千里之外的窮山惡水之地,去搬運他父親的遺骸。謝弼與他的哥哥蕭景睿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世家公子,對於江湖的印象,無外乎風景與傳說,這一路山高水長,雖然身邊帶著幾個家僕,仍難免揪緊母親的心。

    方才在南越門外,來送行的人只有言豫津。也許並不能說這就是世態炎涼,但最起碼,已沒有人願意再多關注他們。

    臨行時謝弼再三拜請言豫津多去探望他的母親,言辭懇切,神情平靜。經過狂風暴雨的吹打,這位曾經的名門公子成熟了許多。在那些離奇事件的掩蓋下,很多人忽視了謝弼的痛苦,但實際上,他所失去的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沒有了門第,沒有了前途。兄弟離散,愛侶緣斷。曾經那麼敬仰的父親,如今留給他地只是一世污名。可是面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故。他卻不能消沉不能沮喪,因為他必須要照看日漸衰弱的母親。

    謝弼從來都不是蒞陽長公主最寵愛地孩子。但大難來臨後,他卻證明了自己是最可信賴的孩子。他要料理一個轟然垮塌地府第所留下來的那個爛攤子,清理物品,遣散僕從;他要時刻不停地留意母親的情緒起伏,陪她熬過難眠的交煎之夜;他安葬了妹妹。送走了異父的兄長,他安撫在山中書院讀書地弟弟,努力把這場災難對謝緒的影響降到最低。而此刻,他又不得不打點簡單的行裝,長途跋涉去護送父親的靈柩回鄉。

    身為寧國侯府的世子,謝弼原本接受的一切教養就是如何繼承門楣,而如今,他所應對的卻是以前想也沒想過的局面。所以言豫津在送行時,很真摯地說了一句:「謝弼。我以前小看了你。」

    送走了最後一個孩子,蒞陽長公主眼中的淚水已經乾涸。她婉拒了言豫津要陪她一起走地請求,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車上。回到自己那已不能稱之為家的府中。在待遇上,長公主地一切供養如前。遊目四周。豪奢依舊,可在內心深處。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貧窮得一無所有,那些寶貴的、被放在心頭切切珍惜地人和感情,都已離她遠去。一路看

    從小就侍侯她地嬤嬤走了過來。為她更換輕絲薄衣,拆散髮髻,讓她盡可能舒服地躺在長榻之上。兩名侍女半跪在膝前輕輕捶打她的腰腿,另一名侍女手執羽扇送來清風,玉盞盛著清露,窗下焚著麝香,奢華富貴仍如往常,除了心底地空蕩與悲涼。

    曾經那般的烈性與剛強,也經不起這樣的失去,親情、愛情、夫婿、兒女……一刀刀地割著,割到後來,已忘了痛,只剩下麻木與脆弱。

    「公主,喝碗安神湯吧?」嬤嬤低聲地勸著,滿眸都是疼惜與擔憂。不忍心加深白髮老人的憂慮,蒞陽勉強振作了一點精神,道:「好,放著我自己喝,都歇息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老嬤嬤示意侍女將湯碗放下,領著她們全體退下,過了小半刻鐘再悄悄進來看,見湯碗已空,長榻上的公主合目安睡,神態還算平和,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顫巍巍地扶著小丫頭真的歇息去了。

    夏末時節,蟬聲已低,秋鳴未起,四周沉寂如水。蒞陽長公主小憩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所以宮女們放下垂簾後俱都退下,侍立於殿門之外,整個室內只餘了臥榻上的長公主一人。在一片悄然靜寂之中,臨西廂側門的簾緯突然一動,一個苗條輕盈的身影閃了進來,如同落爪無聲的貓一樣,霎那間便飄到了臥榻旁,先蹲低身子,觀察了一下榻上人,然後指尖輕拈,將蒞陽長公主搭在腰間的那隻手輕輕移開,掀起衣襟。白色的中衣上,一隻繫在腰帶上的明黃色香囊十分顯眼,來者立即面露喜色,忙伸手去解香囊上的絲帶。

    雖然這香囊的外觀甚是普通,但卻在腰帶上細細地繫了數個死結,來者試解了一下,根本解不開,便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匕,正要去割絲帶,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勁風襲來,甚是凌厲,大驚之下慌忙回身閃避,已然不及,剛剛側肩便被一掌擊中後背,整個身體飛出了數丈之遠,撞在朱紅柱子上落下,頓時口吐鮮血,暈迷不醒。

    這一下的動靜非同小可,不僅殿外的侍女們一湧而入,小眠的蒞陽長公主也被驚醒,猛地翻身坐起。但她還未看清四周的一切,已有一雙寬厚穩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身子,耳邊同時響起熟悉的溫和聲音:「母親,您還好嗎?」

    蒞陽長公主全身一顫,定住視線,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這張臉。黑了些,瘦了些,目光也更沉靜,更穩重了,不過眉目宛然間,仍舊是最心愛的那個孩子。

    承載了她更多的偏寵,更多的傷害和更多的愧疚的那個孩子。

    「景睿……」蒼白地唇間剛吐出這個名字,本已乾涸的眼淚便已急湧而出。緊緊抱住他,擁在懷裡,再也不想放手。

    「是。是我……」蕭景睿拍撫著母親的背,眼圈雖發紅,卻仍是帶著微笑。以前安平富貴之時。母子之間疏淡有禮,反而是如今劫難之後。才有這樣血肉交融般地親密。

    「景睿,你早回一天就好了,」掉了一陣眼淚,蒞陽長公主吸了吸氣,略略放鬆手臂。看著兒子的臉,「弼兒今天出發去黔州了,你見不到他……」

    「我已經聽管家說過。沒關係,他扶了靈,很快就會回來地。」蕭景睿用自己的衣袖給母親拭去頰邊的淚,柔聲道:「二弟沒回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只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竟又引得蒞陽長公主地淚落了又落。好容易忍住後,她仍是盯著兒子。眼珠也不肯多轉一下,週身上下看個沒夠。蕭景睿要比她更能穩住心神些,此時已想起了剛才被自己一掌擊飛的那個人。忙起身去看,只見是個侍兒服飾的女子。因受創甚重。仍倒在原地,旁邊的宮女們不明所以。無人敢過去動她。「景睿,怎麼回事?」蒞陽長公主跟著站了起來,走過去看了一眼。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聽說母親在休息,我進來時沒有讓人通報,恰好就看見她在母親榻前拔出匕首,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蕭景睿細察了一下那女子的傷勢,皺眉道,「看來一時半會兒她醒不了,樣子有些眼熟啊,是府裡的舊人嗎?早有公主府管事的娘子應答,說這女子是在府裡服役已超三年的女侍,令蕭景睿愈加的疑惑不解,喃喃自語道:「她在這府中這麼久,若是單純為了刺殺,機會多得是,怎麼會拖到今日才下手?」

    蒞陽長公主也不由眉尖微蹙,道:「我如今是個無足輕重地人,誰會想要刺殺我呢?景睿,你確認看到她時,她正準備殺我嗎蕭景睿眸色微凝,細細閃回了一下當時那快速的一瞥,突然一揚眉,問道:「母親,您腰間有什麼東西嗎?」

    「我腰間?」蒞陽長公主慢慢撫向腰側,指尖拂過香囊柔滑的絲綢表面,面色微顯蒼白,「只有……只有這個……你知道地,謝……他臨走時的一份手書……」

    聽她提起那份手書,蕭景睿瞬間回想起當時地情形,心頭頓時一凜,忙道:「手書地內容是什麼,母親看過嗎?」

    蒞陽長公主有些虛弱地搖搖頭,「我之所以替他收著這份手書,不過是因為他的托付,要保他地性命。這其間的內容,我並不想看…」

    對於謝玉可能留下來的隱秘,蕭景睿同樣沒什麼興趣。因為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舊時污痕被挖出的後果,就是難以忍受的煎熬和折磨,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已有人針對這封遺稿動了手,如果不弄清其中的內容,就很難推測出敵方是誰,也判斷不准當下情勢的危險程度,所以他思慮再三,還是摒退了室內所有的下人。

    「景睿,你要看嗎?」蒞陽長公主握住了他的手。

    「您的安危比較重要,知道手書牽涉到哪些人,才知道該怎麼應對。母親如果實在不想知道,孩兒一個人看好了。」

    蒞陽長公主淡淡一笑,低頭打開腰間的香囊,取出墨跡斑斑的絹巾,柔聲道:「要看,就一起看吧。如果那又是一道舊日的傷口,兩個人來承受,總比一個人好。」

    蕭景睿伸手接過絹巾,坐到了母親的身邊,將巾面平平抖開。母子二人分別執著絹巾的兩角,從頭細細地看去。一開始,兩人只是神情稍稍凝重,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血色便漸漸褪去,變成一片慘白,輕飄飄的一條長巾拿在手裡,就好像有萬斤之重,看到後來,蒞陽的手一鬆,整個人撲倒在榻枕之上,摀住了自己的臉。

    蕭景睿緊緊咬著牙根,將母親丟開的巾角拾起,攤在掌心堅持看完了最後一個字。在看手書之前,他已想像過會看到令人驚駭的內容,然而真正看完之後,他才知道之前的準備根本毫無用處。那些撲面而來的文字,令他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堅冰,恐怖的寒慄從頭到腳反覆地躥動著,一次比一次更緊地絞住心臟。經過那情斷恩絕的一夜後,蕭景睿以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輕易震動自己的情緒。可是今日這薄薄一巾所展露出來的真相,卻是與他個人的身世之痛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地獄,一個更深更黑、更卑劣更無恥的地獄,一個充滿了血腥、冤恨、陰慘和悲憤的地獄。

    在這個地獄的煉爐中,埋葬了一代賢王,一代名帥和七萬忠魂,埋葬了當年金陵帝都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也埋葬了無數人心中對於理想和清明的希望。

    柔滑光順的絲製絹巾,本應有著幽涼的觸感,可當蕭景睿用力將它揉在掌心時,卻分明感受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正順著四肢百脈燒灼進來,似要焚盡五臟六腑。

    倒在長榻上的蒞陽長公主低低地嗚咽出聲,幾乎無法吐納呼吸。姐姐晉陽漫過玉階的鮮血似乎再一次浸過眼前,將視覺所及的一切都染成鮮紅,永世洗之不淨。

    蕭景睿伸手扶住了母親瘦削伶仃的肩頭,將她轉向了自己。母子二人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彼此就已讀懂了對方的心中所想。

    「不行的,不行……」蒞陽長公主驚恐地抓住兒子的胳膊,滿額冷汗,「這案子是陛下親自處置的,你能做什麼?你能做什麼?」

    蕭景睿凝視著母親,視線定定的,沒有絲毫的晃動。

    「母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只知道……面對這樣的真相,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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