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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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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0:5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禍福

  都說福禍相依,又說屋漏偏逢連天雨,幾世人總結下來的不吉利話語,三天內竟全部都應驗到潘家來了。

  陳應景拿來的銅火爐讓汪浩哲暖了幾天,蒼白的臉上有了點暖色,傷勢也像忽然間好了不少,可以自己動動身子,飯量都增加小半碗,小喬大喜,潘家父母和大牛兄弟幾個也十分高興,可好景不長,陳應景的銅火爐才用了三天,秀才娘子覺得自己放任兒子幾天,忽然心頭不安起來,怕兒子松懈過頭,在潘家烤火無心看書,荒廢了學業,咬咬牙舍下兩個錢托人買回幾斤火炭,讓兒子關在房里安心讀書,陳應景很不好意思地拿走了銅火爐,那夜的寒風又刮得特別猛,第二天,汪浩哲就深身火熱,發起燒來。

  小喬握著汪浩哲燙得烙鐵似的手,慌神了,潘二娘忙把自己的鐵盒子盛了火子送到汪浩哲房里,又叫潘富年趕緊上山采來往時孩子們發熱常吃的藥草,煎湯給汪浩哲服下,還是沒有動靜,到傍晚燒得都說起胡話來,小喬哭著去找潘二娘,潘二娘便讓大牛套牛車去十里外的流花鎮請郎中來看看,郎中來診脈開方子,大牛送他回去,順便撿藥,這一折騰,就花了一兩多銀子。

  銀子原是小喬交給潘二娘的,潘二娘拿出來付了,可汪浩哲吃了藥之后也不見好,小喬只好跟著大妞用冷水絞布巾搭在他頭上,不厭其煩地守著他換水換布巾,而潘二娘身子本就不好,冬日離不開火,鐵盒子給了汪浩哲,第二天她就直接病倒起不來了,汪浩哲燒剛退一點點,鐵盒子只好又拿回潘二娘那里,小喬守著汪浩哲正愁苦著,夜里隔墻那邊睡著的四蛟和三豹又同時發燒,四蛟還伴有頭痛,哼哼唧唧地哭,潘富年起來察看,不小心被二虎粗心大意丟放在矮檐下的尖竹片刺在腳裸上,鮮血淋漓,可能是挑到了筋,竟當場就走不了路……

  大牛連夜打火把進村里找潘家伯父,回來時手上拿了一把不知名的枯葉子,大牛說是馬苞葉,可以止血止痛,伯父怕冷沒來,給了這個,當下和二虎搗碎給爹敷上,扶去上屋歇下,大妞和二妞剛睡下又被叫起,服侍病倒的三豹和四蛟,一夜亂嗡嗡未睡,天剛麻麻的時候,小喬打了盹,醒來沒聽見大牛和二虎的聲音,一問,原來兄弟倆上山去了,兩天前去了一趟,沒有收獲,今天再去看看,若是下的套夾住個野物,也好換得幾個錢回來。

  小喬聽大妞這麼說,伸手摸摸三豹和四蛟額頭,和汪浩哲一樣,很燙手,心里嘆了口氣:潘二娘手里應該還有一點錢夠給三豹和四蛟買藥的,可她不作聲,難道就因為那是小喬交給她收著,她不肯用在自己孩子身上嗎?

  潘富年在家,小喬不好亂闖,悄悄跟大妞商量,讓她進上屋去求潘二娘拿錢給兩個弟弟看病拿藥,大妞不作聲,二妞卻搖了搖頭:

  “咱們村的小孩子有個頭痛發熱,不用吃藥,過幾天就能好。若實在急了,就上山撿幾片草葉煎水喝,很少花錢請郎中買藥,我們小時候都這樣,沒事的!”

  小喬說服不了姐妹倆,打算等潘富年起來后自己進去找潘二娘說,誰知天大亮了,也不見潘富年出來,跟爹娘一屋睡的三妞牽著妞妞開了門,皺著小臉細聲細氣喊:“大姐二姐,爹腳痛,娘腰痛……叫二哥換了生竹片,大哥生火,娘的鐵盒子沒有火子了……大姐煮好早飯照看三哥和四哥,小喬哥哥喂阿浩哥吃飯,二姐要喂雞……”

  潘家父母不知道大牛和二虎上山了,大妞和二妞倒也不愁,農家孩子向來能干,二妞替三妞和妞妞洗臉,大妞就先往灶臺去生火洗米下鍋,蓋好鍋蓋,跑到院子里燒塘火,生竹片二虎昨天就剖好了的,只需把火塘上鋪排的已被煙火熏烤得焦黃的舊竹片擄下來,新的一根根排上去鋪兩層就可以了,然后架起枯樹根,幾把草引燃,旺旺的火苗就竄起來,接下來是小喬的任務了,大妞去擇菜洗菜,她得守著火塘,有四處亂飛的火星子就用手中醮了水的米草掃帚撲一下,等火勢燒到一半,火星子才不會飛得很高,就可以坐下來,不必那麼緊張了。

  但她卻不能坐,得不時抽空進兩邊屋看汪浩哲和三豹四蛟,這三人天亮時才睡得安穩些,保不齊他們會不會醒來要喝水什麼的,三豹四蛟倒沒問題,他們動不了就會喊,汪浩哲卻不喊,醒了也靜靜躺在那里,你不去看他他就不煩你,這樣的人最不讓人省心。

  還好真如二妞說的那樣,三豹醒來吃過早飯就好了,聽說大牛和二虎上了山,興奮地說要去接他們,四蛟也能下床,卻不想吃飯,喝了碗米漿湯,懨懨地坐到火塘邊烤火,整個人老實不少。

  晌午的時候,三豹慌里慌張地跑回來,進門就奔上屋去找爹娘,隨后便聽見潘富年怒吼:

  “臭小子,剛下過雨上什麼山?不跟我說一聲,這回吃虧了吧!”

  潘二娘哭喊著:“惱什麼?孩子都傷成那樣了,還不趕緊的……”

  就見潘富年扶著三豹的肩,一拐一瘸出來,吃力地邁下土石坎,邊走邊交待大妞二妞看顧好弟妹和娘,小喬要看好火塘,父子倆便出門去了。

  小喬和大妞二妞跑進上屋潘二娘床前,問了才知道,原來二虎下山時不小心滑下山谷,傷得非常嚴重,折斷的腿骨穿出皮肉……

  潘富年和三豹去村里找了大伯和鄉鄰,大伯帶著大牛的堂哥和村里幾個年輕人去到山上把二虎抬回來,當看到渾身血淋淋的二虎躺在門板上被進院子,小喬心涼了半截,不自覺地走上前兩步,卻被當頭一個長得有幾分像潘富年的中年男人推了個趔趄,喝道:

  “小孩讓開!沒事別在頭里擋路!”

  二妞見狀忙小喬退后,在她耳邊說:“這是我大伯,大伯脾氣不好,不要往他面前去!”

  潘大伯身量和潘富年差不多,穿著打了補丁的暗褐色衣裳,大約四十歲出頭,在潘富年一家老小面前氣勢十足,指使幾個年輕人把二虎放下,一邊收起他帶上山的粗麻繩,一邊板起臉訓他弟弟:

  “你就是個悶頭葫蘆,也是一家之主,要拿出家長的樣來,女人做得成什麼事?她只會生,可撐不起你這個家,小子們不聽話就該打,不能叫他想怎樣就怎樣!你自個八個孩子,窮得只剩一口吃的,還呈能幫著養外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是該你養的嗎?大牛從城里拉回來的,別打量我不知道,指不定是他那好岳母家的窮親戚,自己不養,放鄉下來了!哼哼!你就是耳朵軟,什麼都聽婆娘的,前年不過生個丫頭,讓賣田你也賣了――那可是祖上留下來的,你是在敗家啊!如今二虎小子闖禍傷成這樣,你自己估量著辦吧,再賣田,你一家就喝西北風去!我是你哥,不是你爹,我自有一家子要吃要喝,二虎給你救回來了,余下的事,我管不了!”

  潘大伯把麻繩往肩上一甩,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往院門外走去,經過火塘邊還不忘轉過臉來,眼神凌厲地掃了小喬一下,小喬縮一下脖子,心里苦笑:這大伯管得太寬了吧?都分家了,各當各的家,他弟弟不聽老婆的難道還去聽當哥的?外家親戚來投奔怎麼啦,女人就算撐不起一個家,那一半還是她的吧?真是的,這男人太小氣了,還比不得潘二娘的心胸。

  村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潘二娘才由大妞扶著出來,她體質確實不好,捂著肚子,臉色蒼白,頭發松散亂得像雞窩,走到二虎身邊哭著喊:

  “二虎,我的兒啊,你怎麼成了這樣!”

  妞妞跟著大聲哭起來,潘富年和大牛、三豹黯然站在一旁,大妞著急道:“娘!娘別哭壞了身子……現在怎麼辦?大伯剛才叫三豹去他家后院摘馬苞葉,他說快年關了,留在家自己找藥草敷,那樣成不成啊?”

  二虎清醒著,掙扎說:“娘,大哥說那樣會變成瘸子,娘我不想成瘸子!”

  潘二娘抬起頭,眼神堅定:“只要人在,錢總能找得回來,別信你大伯的!大牛去套車,送二虎上縣城醫治!前些時阿浩受傷在哪里治的,就送去那家醫館,我這里收著半吊錢,加上小喬交我保管的銀子還剩有三兩,你們拿去,不夠找你三姨要,她若還不肯給,你就跟她說:以后再也不認她這個姨了!”

  大牛應聲跑出去,潘富年動了一下,扶著三豹往外走:“小子們太浮躁,我還能趕車,跟去吧!”

  潘二娘忽看著小喬說:“你也去!你嘴兒巧,人又機靈,認得那醫館的大夫罷?大牛他們說不好的話,你來說!”

  小喬眼珠子轉了一圈,潘二娘還真看得起她,這是托付她去辦外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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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0:5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進城

  潘富年趕著牛車行走在坑坑窪窪的鄉間土路上,要趕時辰就顧不得擇路,二虎在不停顛簸的車上痛得直哼哼,大牛和三豹滿臉擔憂,車板上已經鋪了厚厚的稻草,還是顛著,能怎麼辦?骨折的人,又不能抱他。

  汪浩哲也受過重傷,卻沒二虎這般恐怖,小喬不敢多看那血肉模糊中冒出來的森森白骨,用一條破舊的薄被把二虎蓋了,縮在潘富年身后,躲著風,小心觀察二虎的臉色,偶爾看看旁邊的大牛和三豹,更多時候是放眼朝空曠寂冷的田野張望。

  大牛說距離本村十里遠的流花鎮十分富庶,大牛對那鎮子熟悉得很,因為那鎮上富人多,講究吃喝玩樂,一年四季各種節氣他們最注重怎麼過,大牛最愛他們的春社,正月里從頭到尾,天天唱大戲,白天黑夜都演,附近村民紛紛趕著去看,大牛一年里最盼的就是這個時候,那鎮上也有朗中和藥店醫館,但卻沒有親戚可以借錢,所以只好趕到近二十里外的縣城,三姨在城里,幾兩銀子她該是拿得出來的,就看她舍不舍得給。

  小喬說:“我覺著三姨不像個小器的啊,她還肯煮粥接濟逃難的人呢!”

  大牛嘿嘿笑:“三姨不是小心眼,鄉下也有幾畝田地,去她家吃喝什麼的並不拘著我們,平日也愛做善事,就是舍不得銀錢,一分一厘抓得很緊。我娘三姐妹,大姨嫁得遠,幾乎不往來,我們家偶爾要去借三姨要錢,她一向是不給的,有吃食有舊衣裳便捎些來,我娘也沒說什麼……”

  三豹在旁插嘴:“三姨說她要攢銀子傍身,給蓮表姐置嫁妝,小順子還要娶媳婦,她還說我娘有男人、有這麼多個兒子可以依靠,她沒有……”

  大牛瞪他:“三姨不跟咱們娘一樣?以后我們都是她的依靠!”

  三豹看了小喬一眼,小聲頂了句:“那也要看她肯不肯把蓮表姐嫁過來!”

  大牛像沒聽清三豹說什麼似的,低頭去整理二虎身上的棉被,居然讓這話題就這麼過去了,再抬起頭來,小喬分明看到他臉上更添了一分愁悶。

  小喬的好奇心早讓她弄明白了大牛和蓮表姐的事:蓮表姐也是鄉下出生的,和大牛相差兩歲多,當時潘富年帶著妻兒還能和他哥哥住在村上老宅子里,潘二娘和張三娘姐妹常來往,口頭訂了兒女親家,不久后,張家姨夫一位在縣城定居的族叔因為沒有兒子,女兒出嫁后便把張姨夫過到自己名下,承他的房產和生意,蓮表姐成了城里女孩,婚事停了幾年沒再提。世事難料,老人去世后,張家姨夫不擅打理小商鋪,又病了幾年,原本就不大的家業折騰得差不多了一命嗚乎,留下張三娘帶著一雙兒女,開了個茶館苦度時日,又找潘二娘論說起親事,兩家親密如初,大牛和蓮表妹每年都會見上幾次面,心里早把表妹當自己的人,誰知這兩年三姨放話要大牛做上門女婿,支撐家里,扶養小舅子,如果潘家應下來,大牛去年滿十五歲就該成親去張家住著了。潘富年夫妻自是不松口,張三娘又不肯讓女兒嫁到鄉下來吃苦,姐妹倆掐上了,潘二娘說親是幼時訂下的,這麼多年來兩個孩子都有情,大人要再反悔的話,干脆親戚也不用做了!

  一路緊趕慢趕,到縣城德仁藥堂時天色尚早,王掌櫃見了小喬,略微詫異,聽她說了原由卻也沒有猶豫,立刻讓小學徒幫著把傷者抬起來,馮大夫已經回鄉,曾大夫帶著個更年輕些的醫者鉆到藍布后去察看二虎的傷,一會兒年輕醫者出來說得立即給二虎醫治上夾板,又叫了幾個學徒進去,二虎痛叫了幾聲后便沒了聲息,潘富年擔心不已,大牛安慰他:“沒事的爹,大夫用了麻包,二虎慢慢睡過去了,上次阿浩也用過……”

  潘富年便和大牛走去跟王掌櫃說藥費的事,小喬有點心虛,不敢站得太近,她答應的那幾百兩銀子還沒影呢,汪浩哲又不許賣他的明珠,怎麼辦啊?想想自己也真多事,賣就賣了,問他做什麼,這下子左右為難。

  她走出店門,往停在路邊的牛車板上一坐,發起呆來,三豹牽著牛站一旁看著她,也不作聲。

  不一會兒潘富年扶著大牛的肩走出來,朝三豹揮揮手:“快,去你三姨家……小喬回店里去守著,我們很快就回來!”

  “哎!”

  小喬答應一聲,起身退到一旁,看他們父子三人趕著牛車離開。

  忽想起城里的周五爺,心里一抽,急忙轉身往店里走,不提防和一個人撞在一起,那人哎喲一聲,聲音嬌脆,小喬看去,卻認得是那天給了她一食盒點心和五兩銀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還是梳著雙抓髻,翠綠繡花中襖下露出一截粉紅裙子,秀氣的眉眼里滿是嗔色,瞪著小喬:

  “你不長眼的麼?”

  小喬忙作揖陪笑道:“原來是姐姐啊,我太莽撞了!可是撞痛姐姐了?”

  小姑娘沒好氣地拂了下袖子,撿拾起地上剛撿來的藥包,斜眼看他:“你認識我嗎?”

  小喬眨眨眼:“我叫小喬,上次在街頭被壞人欺負,姐姐好心,送給我銀子和點心!”

  小姑娘恍然,露出笑意道:“哦,是你啊,我都忘了這事!我們姑娘說你很有趣,罵人跟唱歌似的,卻偏偏毒辣得很――我叫梅香,是紅袖姑娘跟前丫頭,那些銀子和點心,是紅袖姑娘吩咐給的,你得念姑娘的好!”

  小喬從善如流:“是,紅袖姑娘善良心慈,好人定會有好報,我念著她,祈願她安康如意!”

  梅香點點頭,卻又嘆了口氣:“可這兩日姑娘卻不好!”

  “怎麼啦?”

  “上火啦!”梅香抬步往不遠處停著的馬車走去:“我們剛去了解趟繡莊,順路來撿副清火的藥……”

  小喬陪著她往前走:“可是吃多了瓜籽干果,這些都很容易上火的。”

  “姑娘可不是那貪嘴的……人著急了也會上火,你小孩子不懂!”

  她看小喬一眼:“你來這里做什麼?”

  小喬說:“我……也是來取藥的!”

  “哦!”梅香漫不經心:“給你哥哥取藥吧?姑娘上次聽你罵人,她說你聲音很甜,若是個女孩,願意收了你,教你些技藝,好歹有碗清閑飯吃!”

  嗯?居然被天香樓的紅袖姑娘惦記上了?

  小喬笑著說:“姑娘真是好心腸,可惜我是個男孩……聽說天香樓很華麗很好,歌舞曼美,我這樣的窮小子是不能進去看的吧?”

  梅香走到馬車旁停下腳步,仔細打量她:“天香樓歌舞確實好看,想進去最起碼得穿戴整齊,像你這樣,守門的自是不放你進……我要回去了!”

  小喬朝她擺擺手:“好,梅香姐姐再見!請代小喬向紅袖姑娘道謝,希望她早日好起來!”

  梅香爬上馬車:“知道了……”

  小喬等著馬車離開,卻見車簾一動,梅香又探出頭來,含笑朝他招手:“上來!”

  小喬往后看看,指著自己的鼻子:“姐姐是叫我?”

  梅香點頭:“沒錯是你,姑娘讓你上車!”

  原來紅袖姑娘在車上!小喬暗忖,鄭嬸口里的天香院是個什麼地方她大致能猜到,應該就是古代的歡場吧?這位紅袖姑娘不是個頭牌也是個紅姑娘,不然不會這麼大方,甩手就能施舍幾兩銀子,不知長得怎麼樣,見識一下又如何?大白天的應該不怕人家拐賣男童吧?

  小喬裝作人小腿腳不利索,磨蹭著爬上馬車,坐在前頭的車夫見她那樣很不耐煩,弄不清楚紅袖姑娘何以會對這麼個衣裳粗陋單薄面色青白的小家伙感興趣,還肯花心思和他說什麼話,冷不防伸出只大手,一拎就把她提了上去,把小喬嚇一跳,費了好大勁忍著,才控制住沒喊叫出來。

  梅香把她拉進簾子后頭,一股香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窗口垂著透亮的輕紗,車廂里光線合適,和外邊栗黃色車板不同,里邊車廂裝飾得極其華麗,廂壁上流蘇彩線,珠翠閃爍,占了一半車廂的軟榻可躺可坐,上邊此時正斜倚著一位美麗的華衣女子,梅香帶著小喬坐在墊了厚絨布的車板上,手腳所觸之處盡是錦繡綿軟,久違了的舒適感覺襲上心頭,小喬黯然嘆息:怎麼穿到這個世界,一開始就吃盡苦頭,這麼失敗的人生要維持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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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0:5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紅袖

  “梅香說,你叫小喬?”

  軟榻上的艷麗女子輕婉問道,聲音沙啞,果然是上火的癥狀。

  聲名在外,眾人口中神秘的紅袖姑娘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穿件杏黃繡花中襖,梳雙環髻,身上首飾不多,但件件精巧名貴,膝上搭幅柔軟絮毛毯子,容貌鮮艷嫵媚,此時軟軟地斜倚繡榻,神態慵懶疲倦,嬌美柔弱的模樣能令任何男人見之生憐。

  小喬想站起來,紅袖擺了擺手,她便只好坐著朝紅袖作了個揖,說道:

  “是的,我叫汪小喬,那日得姑娘饋贈,感激不盡!近段天氣變化不定,還望姑娘多多保重,注意將養,小喬願姑娘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永不知病痛為何物!”

  紅袖美麗的臉上現出微笑,嘆道:“那日聽你哭著罵周五,就覺得你口齒伶俐,很像一個人,今日再親見你,沒想到說好話的口氣也如此像……你那天被打的哥哥沒事吧?你們真是並州那邊過來避難的?”

  小喬說:“是,我們來投親。”

  “可遇著親戚了?”

  “托姑娘的福,找到了,在鄉下。”

  “如此甚好!”

  紅袖看著小喬身上單薄的粗布衣裳,若有所思:“親戚家里也不好過吧?”

  小喬笑著說:“雖然窮些,但親戚待我們很好很好!”

  紅袖點頭:“那就好,人世間真情難遇,你們兄弟是有福的!”

  小喬聽語氣稍顯滯凝沉重,不免楞了一下,不知怎麼答腔,紅袖又嘆了口氣:“你很懂事,很會說話,不像是平民小戶人家來的小孩……我與你還挺合眼緣的!”

  她說著朝梅香看去,梅香即挪到榻前,拉開軟榻下的擋板,卻拉錯了,小喬看到格子里邊置了個黃銅火爐,難怪車廂里暖暖的,古人不傻啊,真會享受,小小的馬車上都能自制一個保暖設施。

  梅香關了這邊又拉另一邊,這回是一整排的抽屜,她抽出一個來,送往紅袖面前,紅袖伸出玉雪般柔美的手兒指了指,梅香便探手進抽屜里,就著手絹包出一東西來塞在小喬手上:

  “姑娘給你的,拿著吧!”

  小喬忙推拒:“已經受過姑娘恩惠了,小喬無以為報,不能再拿姑娘的東西!”

  紅袖說道:“你先前既受了,何妨再多受一點?難道是怕欠我的嗎?”

  小喬楞了一下:“不是,我若再拿,姑娘不覺得我貪心麼?”

  紅袖笑了:“我不給,你能貪心麼?拿著吧,你需要,我給得起,也願意給!你問問梅香,我並不是你口中的善人,可不輕易給人恩惠的――你也不用怕,我不要你還什麼,我只是看見你有趣,覺得心里愉悅而已!你對天香樓好奇,想去看便去,只說是梅香表弟,沒人會攔你!”

  小喬握著手中的絹帕,傻站在路邊目送紅袖的馬車遠去,恍若在夢中。

  此時已近黃昏,寒風刮得臉生疼,身上抖個不停,她發瘋般想念馬車上的香暖,恨老天不公平,前世又沒做壞事,憑什麼讓她承受貧窮苦困?發誓要改變境遇,不求富貴,讓身體穿件抵御寒風的棉衣,睡覺時有條又暖又軟的棉被蓋蓋總可以吧?

  身后有人大聲喊叫,小喬轉過頭來,三豹跑到她跟前,揮舞著雙手,第一次大聲吼她:

  “你去哪里了?二虎躺在那里像個死人,銀子不夠,爹和大哥去借錢,還得四處找你,你干什麼去啦?你這個呆子!”

  小喬沒來由地笑了,心情大好:呆子就呆子吧,有人牽掛,有人找,說明自己在這些人心里眼里是有價值的!

  “三豹哥,你來看!”

  小喬把梅香的手絹展開,三豹驚呆了:里邊一錠子,他或許不知道有多重,小喬卻很清楚,足足十兩!

  “這麼多銀子哪來的?小喬,你不會……你可不要做壞事,爹會打斷你的腿!”

  小喬推了三豹一把:“去你的!我這樣小,能做什麼壞事?搶得過人家嗎?偷嗎?你教我,去哪里這麼容易偷得銀子?”

  潘富年也不相信有人一出手就施舍給小喬十兩銀子:“怎麼好心人都讓你遇上了,?上次送你五兩銀子,這次又送你十兩!十兩啊!人家的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小喬,你你給我說實話!”

  小喬已經解釋得口干舌燥,不想再說話,便指了指大牛,大牛吶吶說道:“上次聽那位大嬸說有人給了他五兩銀子,我沒親眼看見!”

  小喬大感無力,看到王掌櫃走來,忙扯住他:“王掌櫃,您告訴我姨夫天香樓有位紅袖姑娘,她人很好很善良,今兒她的丫頭來撿藥了對不?這銀子確實是她給我的!”

  王掌櫃點頭:“沒錯,今天紅袖姑娘的丫頭是來撿過藥,你見著紅袖姑娘啦?哎呀,運氣真好,我一年都沒見過她幾次呢!”

  最后在王掌櫃的勸說下,潘富年只好信了小喬,用那十兩銀子交了醫藥費,把二虎抬上牛車,父子幾個好說歹說才借得張三娘的一吊錢,由大牛立馬還回去,大牛也不進后院見蓮表妹了,丟下錢扭頭就走,把張三娘弄楞在當場。

  從家里帶來的銀錢潘富年收著,不舍得拿出來用,幾個人肚子餓得咕咕叫,小喬試探地問潘富年:“二姨夫,咱們不去三姨家吃點東西嗎?天快黑了,沒吃晚飯,午飯也沒吃呢!”

  潘富年悶聲道:“你三姨那里就不去了,看看四周哪里有餅子包子什麼的買幾個吃吧!”

  父子幾個趕著牛車在四周一轉,卻是沒有合適能吃的,飯館客棧不敢進去,那得要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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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 鄭記

  小喬很無奈,餓得頭都暈了,最后轉到一處,小喬看著熟悉,想起原是當日被周五爺一伙人打的地方,忙去細看街邊門店,果然看見那塊“鄭記”招牌,指著對鄭富年喊:

  “這家!二姨夫咱們就吃這家的,我認得老板娘,她會給咱們少算點錢!”

  大牛、三豹也餓壞了,大牛知道爹不舍得花錢,懂事地不作聲,三豹卻跟著附和:“吃吧爹,吃一碗飯咱們就回家!”

  潘富年只好停下牛車,從懷里摸出幾文錢交給大牛:

  “你帶他們進去對付著吃點就行,咱們家也有飯,回去再吃個飽!”

  “爹您不吃嗎?”

  “爹不餓,二虎還沒醒,爹守著他。”

  小喬管不了那麼多,跳下車直奔店里,一盞不大的油燈置放在櫃臺上,沒有人客,主人也不見,瑩黃的燈光照見店里排列整齊的七八張桌椅上微有水漬,應該是剛擦抹過了。

  “老板娘!鄭大嬸!”小喬喊了一聲。

  一個穿著黑底暗紅碎花棉襖的女人從后邊轉出來,看見小喬,微胖的臉上展露笑顏:

  “是你啊孩子,許久不見你,這會子怎麼來了?”

  小喬笑著說:“大嬸,我去表哥家住了,這兩位都是我表哥。我們上城里來辦點事,這會餓了,想在大嬸店里吃碗飯再走――飯錢我們會付的!”

  “唉!瞧這孩子說的,難得你記著大嬸,能來就好!大嬸這里沒別的,飯總有得吃,要什麼飯錢?來來坐下,米飯蒸籠上成天熱著,剛好張屠戶要趕早回家,剩的幾斤豬肉都折了價給我,我正拿鹽腌著留明天,要不就割一塊拌炒白菜幫子給你兄弟幾個下飯?”

  “好!謝謝鄭大嬸!”

  小喬不顧大牛使勁使眼色,張口就應下來,她發狠了,今天好不容易跑出來一趟,就算逼迫打劫潘富年拿錢,也非要吃肉不可!

  在潘家成日里吃著菜籽油煮的素白菜,除了那次小魚宴,再也沒有過葷味,小喬常常在夢里走到一大桌雞鴨魚肉面前,抓起雞腿就啃,每次都是沒到嘴里就醒來了,氣得她想哭。肉不是沒見過,但那是給汪浩哲吃的,潘二娘精細得很,每天背著孩子們給汪浩哲做肉食,碗里有幾片肉都能數得出來,弄得小喬喂汪浩哲吃飯時想偷吃一片的念頭都不敢有。

  鄭大嬸手腳利落,很快就炒得一大盤菜,熱騰騰端上來,嫩白的白菜幫子,切成小手指般粗細的五花肉條,沒有任何佐料,卻是鮮美無比,兄弟幾個吃得不亦樂乎,哪里控制得飯量,三豹早忘記了他說的只吃一碗就走,不一會兒功夫和大牛兩個就各扒了三碗米飯,小喬邊吃邊看著他們笑,結果悲催地嗆著了,咳得眼淚直冒,鄭大嬸又體貼地送上一瓦缽菜葉湯,很快也見底了。

  小喬有意把菜盆里的肉菜往旁邊拔開一小撮,大牛會意,見三豹伸筷子來挾就攔住他,三豹莫名其妙,卻也沒再去碰那些菜,等小喬吃飽了,請鄭大嬸再盛碗飯來,鄭大嬸才知道原來外邊還有個人。

  大牛把飯菜送到外邊牛車上給潘富年吃,小喬便幫著鄭大嬸收拾碗筷進廚房,看她翻弄木盆里的幾斤豬肉,一邊嘆息著:

  “真是可惜,肉是最好的肉,卻太精瘦,炸不出油來,這些人又多愛吃半肥的……”

  小喬笑著說:“大嬸,半肥瘦的五花肉做紅燒,這瘦肉也有瘦肉的做法啊,您不如拿這幾斤瘦肉做成紅燒獅子頭,這個用料多又好吃,可以多收幾個錢,不是很好嗎?”

  鄭大嬸楞了一下:“紅燒獅子頭?大嬸怎麼聽你說得像大酒樓里的菜名兒,可大嬸這里是小店,都是些挑夫車夫來吃喝,煮熟就好,哪里講究許多!”

  “大嬸啊,俗話說酒香不懼巷子深,何況您這里不是深巷,是當街店鋪,通街只有您家和街尾那家兩間飯店,不遠處又是十字街,我看見對過街道有好幾家客棧,這地段最好了,大嬸把菜弄好吃,招徠的就不光是挑夫車夫,那四方流客,趕集的人,還有附近四方店鋪里的掌櫃伙計們若也引來,那生意就要做大了!”

  鄭大嬸停下手里的活兒,眼神復雜地看著小喬:“你這孩子,小小個兒說的話倒比大人都有思量,也不瞞你,有個人就跟我這樣說過,讓我請個會做幾味好菜的廚子……是很在理,可我沒那錢。我廚藝不好,煮熟就行,客人多少不拘,只想著掙幾個錢夠我們娘幾個生活得了。”

  小喬想了想,對鄭大嬸說道:“要不要試一試?我會做這個紅燒獅子頭,還會做好幾樣好吃的、容易做的家常菜,您若願意,明天我再來教您,保證客人們吃了還想再吃!”

  鄭大嬸有點不信:“你?個兒剛到灶臺高,會做菜?”

  小喬卻不是吹牛,她雖然時而懶散,但真正要做起事來卻十分投入認真。對黑古隆冬的廚房不感興趣,要是給她一個窗明幾凈,食材齊全的廚房,她就是做菜高手。前世高中畢業想去歐洲上學,爸媽一致反對,說她太小,起碼在國內上兩年大學再去,她負氣要自己賺錢,請求壟斷本市餐飲業的堂哥安排一份掙錢多的工作,堂哥當然跟長輩通氣做一邊,直接把她放進一家最紅火的餐廳廚房,說做廚師最掙錢了,想著平日連洗個碗都不肯的人在油膩膩的廚房肯定呆不下半個鐘頭,誰知她倔脾氣上來,竟然在廚房里足足呆夠兩個月,巴結中西大廚,學做各種各樣頂級大菜,還別出心裁配制出十多種花樣精致,美味鮮香的菜式點心,大受食客歡迎,堂哥樂壞了,獎給她一筆錢,歐洲讀書最終還是沒去成,她卻多了個美食情節,時不時跑飯店去,關心一下美食動態。

  鄭大嬸經小喬再次自薦,笑著爽快答應了:“好,你要來早點,大嬸留著這塊瘦肉不切,等你來教我!”

  大牛在外邊喊了一聲,兩人便走出廚房,大牛要把飯錢給鄭大嬸,鄭大嬸不要,兩人推來推去,鄭大嬸嗔怪道:“要什麼錢?當日我也跟小喬說了,大嬸沒別的,一碗飯總有在這里,餓了來吃!你們是他的哥哥,也不要錢!回去吧,夜了……哎唷,剛才你們說什麼?要回鄉下的?能走得了麼?”

  大牛說:“沒事,十幾里外,打火把能走!”

  “有火把了嗎?”

  “在家備好了松脂火把來,出城就點上!”

  鄭大嬸把大牛硬塞給她的銅錢又塞給三豹,張開雙臂趕他們:

  “那趕快回去吧!天黑路上不好走,慢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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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撒謊

  大牛和潘富年坐在前頭,一人趕車,一人高舉火把,夜色濃重,寒風刺骨,小喬坐在搖晃的牛車上沒有半點睡意,實在是太冷了,想睡都睡不著。她和三豹一人一邊護著二虎,眼睛睜著大大的,仰望黑沉沉的天空,腦子里各種念頭轉個不停。

  總這樣在鄉下呆著不行啊,目前有口飽飯吃,但以后呢?不可能住在大牛家一輩子,過完年,汪浩哲傷勢好些,就得考慮離開,要去哪里?整天躲在鄉下不會有黃文正的消息,外祖父家,更加難找。

  鄉下人純樸敦厚,相對于縣城安全,沒有周五爺那樣的壞人公然欺凌,大牛父母認了他們做親戚,他們就有理由留下來,可潘家日子過得也艱難,潘家大伯說得沒錯,窮得只剩一口吃的,還要分給他們兄弟倆,如果潘家大伯知道兄弟倆根本就是假親戚,還不得親自幫著潘富年把他們趕出村去。

  唉,得想辦法,得自立,不能老依靠別人。汪浩哲不讓賣明珠,其實這時候賣也不合時宜,馮大夫就提醒過,像小喬這樣衣衫單薄破舊的窮小子忽然拿出一顆價值不菲的明珠,只怕還沒賣出去,禍事先來了。

  另找路子吧,鄉下實在沒什麼機會,找門路應該到縣城去,小喬有這個信心,在縣城一定能找到機會,唯一的擔憂是怕跟周五爺碰面,被他抓去做奴仆可就難得跑掉了。

  難道要放棄?小喬緊握雙拳,縣城里她好歹認識了德仁藥店王掌櫃、小飯店老板娘鄭大嬸、天香樓紅袖姑娘,借著這一點點人際關系,在縣城里尋找一絲半點機遇,應該是可以的,明天一定要再來縣城,哪怕只是轉一圈熟悉環境,大不了小心點,祈求老天保佑不要遇見周五爺。

  回到蓮花村,一家子老小都還在等著,潘二娘看到二虎包扎得好好的回來,又聽潘富年說好好養著就沒事了,放心不少,父子幾個用門板小心抬了二虎回屋,大妞二妞端上熱水給他們洗手臉,說飯菜熱在灶上,潘富年看看潘二娘,告訴大妞他們幾個吃過了,只給二虎準備些薄粥喂下就行。

  小喬洗了把臉回屋,因為要省燈油,他們這屋與大牛兄弟的屋子向來共用一盞燈,二虎剛受傷,今晚油燈留在那邊,從泥墻上漏過來的光線很微弱,小喬摸到床前,見汪浩哲躺著一動不動,想到大妞說今天請了村里小伙子來幫忙抬扶他如廁,不免心里有些微歉意,又多兩個陌生人碰他,這哥子該不舒服了吧?

  俯下頭去看他,汪浩哲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和她對視,沒睡著啊,小喬忙問:

  “哥哥,你好些了嗎?餓不餓?喝不喝水?要起來嗎?”

  她伸手摸了摸汪浩哲的臉,然后抓握他的手和腳,小時候媽媽檢查她體溫正不正常就這麼做。

  汪浩哲的燒退了,瘦骨嶙峋的手腳此時卻冷得像塊石頭,小喬惻然,這是怎麼說的?不是熱就是冷,太極端了。真希望天氣變異,冬天變成春天多好啊,誰都不用這麼辛苦。

  想到廚房里應該還有熱水,便要轉身去打盆熱水給他敷洗一下,汪浩哲卻拉住她,說道:“你吃飯了嗎?累就歇下,你也跟著去城里,能做什麼?”

  小喬笑著說:“哥哥,幸虧今天我去了,我遇著個熟人……”

  “我們不是剛來到這個地方嗎?哪來的熟人?你不遇著那個壞人就好了,以后不要再去,哥哥擔心!”

  小喬按揉一下他的手然后放下:“哥你不用擔心,我有眼睛看啊,萬一遇上躲開不就行了?何況我不是一個人走,有二姨夫和大牛哥哥他們陪著呢,誰來留意我這個小孩……你等著!”

  借著微光,她跑到院子里拿了木盆用清水沖洗一下,進廚房揭開大鐵鍋,抓起葫蘆瓢往里舀,大妞是個好姑娘,果然燒有許多熱水備用,她舀了大半盆,潑潑灑灑吃力地抬回屋里,用粗布巾絞著替汪浩哲擦臉,然后熱敷手腳,一邊沖著那邊屋子喊:

  “大牛哥,三豹哥,四蛟!”

  大牛答應一聲:“四蛟睡著了,三豹不在,小喬,要做什麼?”

  “廚房有熱水,要替二虎哥擦洗一下嗎?”

  “不用了,身上涂的都是藥汁,擦洗了可惜!”

  切!小喬笑著搖頭,沒文化,真可怕!

  汪浩哲說:“歇了吧,一會也冷下來,沒用的。”

  “有用的,通筋舒絡,能暖和一下都好!”

  端了漸涼的水出門潑掉,回來再問汪浩哲確定他不要如廁了,這才爬上床鉆到里側,小心靠近他躺下,幾乎一閉上眼就進入夢鄉。

  睡著的小喬習慣性像貓一樣弓起身子,膝蓋和腦袋抵在一起頂住汪浩哲的腰,大半個后背露出棉被外,汪浩哲唇角微牽,苦笑了一下,摸索著將棉被移往她那邊蓋住后背,自己則露著半個身子,實在是太冷了,一陣寒風從木板門下吹進來,他瑟縮著環抱雙臂,身旁的小喬忽然動起來,一腳蹬在他大腿上,還好沒碰到傷口,卻也痛得鉆心,冷汗都要冒出來了。他真怕了這個弟弟,睡覺一點不老實,每晚不被他踢一腳那就是反常,但他卻不想讓弟弟過那邊大通鋪和大牛他們睡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弟弟睡在自己身邊,軟軟暖暖的小身子靠著他,小貓一樣香甜的睡顏讓他感覺無比踏實,要踢就踢吧,他能防著就防,防不著痛一下也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醒來,抬頭看汪浩哲閉著眼,面容恬靜安寧,還沒醒呢,她小心冀冀地下床,穿鞋跑出門,院子里火已燃起,四蛟守在火堆旁打哈欠,見他出來便朝他笑著喊:“小喬,快來看火!”

  小喬答應了一聲,往廚房瞄一眼,見大妞正把煮好的粥端起,她順著房檐走進大牛屋里,見二虎一個人躺在大通鋪上,大牛和三豹不知去向。

  二虎醒著,小喬問道:“二虎哥好些了嗎?不很痛了吧?”

  二虎點頭:“痛,不過可以忍著,就是肚子好餓。”

  “等著吧,大妞把粥煮好了,一會就能拿來喂你。”

  “我不想吃粥!”二虎皺著眉:“我想吃肉,你們昨晚在城里吃肉了!”

  小喬奇道:“你不是睡著了嗎?誰告訴你的?”

  二虎哼了一聲:“我暈暈乎乎的,沒睡著,聽得見,爹在我身邊吃著,聞到那味了――你們也不喂我吃些,太過份了!”

  小喬咯咯直笑:“瞧你饞的,放心吧,今天阿浩哥有肉吃,你也會有的!”

  “真的?那你們也有嗎?”

  “不可能有,我們好好兒的,沒病沒災,只好吃青菜嘍,不到過年,就不會有肉吃!哎,二虎哥,你說你是不是為了想吃肉才故意跌下山的啊?”

  二虎苦著臉,還沒來得及說話,潘二娘端著一碗粥走進屋來,嗔怪道: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

  小喬忙轉過身:“二姨,要喂二虎哥嗎?我來吧!”

  “快去洗個臉吃早飯,一會阿浩醒來你再喂他。”潘二娘慈愛地笑道:“你二姨夫說,昨天你在城里又遇著貴人了?小喬,你真是個有福的孩子,二虎托了你的福氣!”

  小喬擺手:“他們要不帶我去,怎會遇到貴人?大家的運氣都好!”

  三豹跑進來:“小喬,阿浩哥醒了,我和大牛哥剛扶了他如廁,你快去替他洗臉喂食!”

  “哦!”

  小喬往門外跑,心想這些男孩做事不聲不響的,自己在這邊居然沒聽出動靜,汪浩哲這麼快醒了倒是有點麻煩,她一會兒要出去,怎麼跟他說啊?他肯定不同意她又去縣城,干脆撒個謊算了,不告訴他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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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尋機

  晨霧繚繞未盡,大牛趕著牛車走在清冷寂靜的田野上,不時扭頭看一眼悶聲縮在稻草堆里的小喬。

  小喬頭上圍了一條破舊的藍色粗布,平時青白的小臉此時黃黑一片,她知道難看極了,只能怪時運不濟,人要倒霉起來喝水都嗆著,她從來不在廚房幫忙燒火,那是因為有大妞二妞協助掌管廚房,潘二娘一般情況下不叫男孩子干廚房活兒,小喬剛才拿了木盆進廚房打熱水,眼見灶下柴禾燒到頭,就走去往里推了一下,想想又再抓了一把新的塞進灶膛,興許是放得太多,火苗竟熄掉,濃煙冒出來,她學著大妞的樣抓過竹子做的吹火筒湊到嘴上用力一吹,只聽呼地一聲響,還沒反應過來呢,一股濃煙夾雜著火焰瞬間撲到臉上,她扔了吹火筒,緊閉雙眼往后跌進柴禾堆里,感覺到臉上火辣辣地燒著,頭上身邊似乎都有火燃燒起來,急得哇哇大叫:

  “救命啊!”

  大牛和三豹就在院子里,立即沖出廚房,驚呼聲中,不知是誰慌亂中抓了一簸箕切碎準備煮熟喂豬的青菜葉子往她頭上一扣,接著把她拉起來帶出廚房,大妞和二妞也趕過來了,一邊大喊:“天哪,怎麼回事啊!”一邊聽見潑水的聲音。

  接下來就是潘二娘仔細檢查小喬的傷勢,臉上焦黑一片,眉毛、前額絨發被火苗燎過,潘富年立即讓三豹扶著到菜園子里采了些治火燒傷的野生紫葉回來搗碎,潘二娘用細布絞出紫黑色汁水,輕輕涂在臉上,小喬覺得臉上燙辣漸消,說不疼了,眾人這才松了口氣,潘二娘將大妞二妞好一陣罵,小喬本想為她們辯解幾句,眼珠子一轉,顧不上理會姐妹倆無辜受委屈,轉身跑回屋里,汪浩哲果然已經聽到外邊動靜,掙扎著要爬起來找弟弟,大牛在床邊好說歹說攔住,小喬走上前讓汪浩哲看自己的臉,眼淚汪汪地說道:

  “哥哥,我現在是不是好丑?以后都這樣了嗎?”

  汪浩哲盯著小喬滿臉紫黑,分不出眉眼的樣子,不禁焦灼萬分:

  “痛不痛?水火無情,我平日告訴過你不要太近火邊!”

  小喬哼哼兩聲:“痛一點能頂得住,就怕破相了……哥哥我要去看郎中!”

  汪浩哲轉去看著大牛:“大牛,拜托你帶小喬去找個好郎中看看,花多少銀子都無妨,小喬……身上有銀子,他這麼小,你要陪著他!”

  大牛瞪大了眼,點點頭,小喬卻哭笑不得,汪浩哲的意思大概是同意她賣明珠吧,可他這樣一說,大牛不明所以,不定會猜測昨天她多得了紅袖姑娘的銀子,暗自藏起一部分似的。唉,此時說不清楚,算了也懶得解釋,先出門再作理論。

  牛車上了官道,小喬挪近大牛些,催著說:“大牛哥,讓牛走快些!”

  大牛看看她:“小喬,干嘛非得去城里?依我說去流花鎮就好了,流花鎮又近……你臉上的燙傷不是很重,以前二妞也這樣燒過臉,比你還要緊些,她就只涂菜園子里那些紫葉汁就好了,一點傷痕沒有!”

  出門時大妞說剩下的藥汁可惜,又拿來再替小喬擦了一遍,小喬此時臉上其實不痛,心情好很多,笑著說道:“我相信你,咱們不看郎中,我身上也沒銀子!”

  大牛楞了一下:“可阿浩怎麼說你有?”

  “他以為我有,早用光了,剩下的被街上打我們的壞人搶走了,我沒告訴他!”

  “那我們還去縣城做什麼?回家吧?我真不騙你小喬,我們家菜園子里那紫葉菜治燙傷,幾輩子人都用著,沒有不好的!”

  “大牛哥,我說過相信你,我臉上也不痛了!”

  小喬抿嘴笑:“無故無門哥哥肯定不高興,我是拿這個做借口出來的!我們去縣城,玩夠一天再回家!”

  大牛瞪他:“你!怎能這樣哄騙大人?不痛也喊痛,害爹娘也擔心了呢!”

  他往懷里掏了幾下,掏出幾粒碎銀:“那!娘叫我帶著銀子,我就知道你身上沒銀子,沒敢相信阿浩的話,就先拿來了。”

  小喬笑咪咪地看著他:“大牛哥你人真好!重情重義,又能干又孝順,還蠻細心的――那個蓮表姐長什麼樣?她要配得上你才行啊!”

  大牛微黑的臉膛泛起一層暗紅:“玉蓮表妹……她性情很好,長得好看,是我配不上她,讓她受委屈了!”

  “大牛哥你要有點信心,你配得上好女子!蓮表姐有大妞這麼好看嗎?”

  “嗯,各有各的好,大妞壯實,嘴巴子不饒人,玉蓮表妹柔柔弱弱的,從不與人爭吵。”

  小喬揚了揚眉,她沒有鏡子照,否則非哭死不可,兩道本來清淡雅致很秀氣的眉毛被火焰燎過,又被擦藥時抹來抹去,此時幾乎算是沒有眉毛了。

  偏她還有心打趣大牛:“柔柔弱弱的有什麼好?又不能幫你干活,看起來你很喜歡玉蓮表姐哦,一定要娶她麼?”

  大牛臉更紅了:“不娶她娶誰?我們從小就訂親了,等蓮表妹過了門,我會更疼她,不要她幫我干什麼活,煮飯洗衣帶孩子就成!”

  小喬翻了個白眼:“大哥,煮飯洗衣帶孩子,這就是幫你干活了,很累人的,蓮表姐在城里住慣了,嬌生慣養,只怕到了鄉下,干不了這些!”

  大牛沉默了一下:“娘也是這樣的啊……要是蓮表妹干不了,我幫她!”

  小喬嘆口氣,卻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蓮表妹該被你感動了!”

  沒見過人,不知道張玉蓮對大牛怎樣,如果她也像大牛對她那樣一往情深,那還好說,兩情相悅,努力一把會有希望,如果只是一般的表兄妹感情,以張三娘目前的態度,小喬並不看好大牛這樁婚事。

  她從醫學知識相對普及的二十一世紀來,潛意識里排斥表兄妹結親,大牛跟張玉蓮成不了親她倒覺得值得慶幸,要讓大牛知道她心里所想,非氣死不可。

  牛車進了城,大牛卻拿出大哥的架勢,不聽小喬的話,不準備由著他四處亂逛:

  “今天是集日,既然你貪玩硬要出來,那咱們去三姨茶館,我幫著照顧客人,你可以在門口街上走走看看,不能跑遠,不然又讓壞人拉走了,聽見沒?”

  “哦!”

  小喬一手托腮,腦子轉動著,大牛雖然老實憨厚,卻也不是沒有主心骨的,他要打定了主意不陪自己四處去逛,也許還真勉強不得他,怎麼辦?在小喬眼里,花橋縣城已經不算陌生了,但有沒有膽量獨自單飛這個問題,她還是得考慮一下,畢竟知道這里面有點危險因素,萬一碰到周五爺,就怕他毫不客氣拖了她走,一個七歲孩童,絕對沒能力與幾個惡棍對抗。

  她的手指觸摸到臉上干涸的藥汁,猛然醒悟:臉上都涂成這樣了,別說不一定會遇到周五,就是遇上了,他還能認得出自己嗎?就算認出來,丑成這樣,再不是當日干干凈凈伶俐乖巧模樣,這樣的僮子誰喜歡?或許他不會感興趣了!

  真笨!竟然沒想到往臉上涂點東西,多好的障眼法啊,小喬樂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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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悔婚

  出乎意料的,張三娘這回卻不要大牛幫手,她店里原先慣用的伙計回來了,小喬看了那伙計一眼,三十多歲年紀,中等微胖的個兒,手腳勤快嘴巴能說會道,招呼客人麻利順溜,整個茶館里就算坐滿了人客,他也是自己跑腿就夠了,張三娘只是收收錢,偶爾站到門口招徠一下客人,大多時候都輕松悠閑地坐在櫃臺后嗑瓜籽,怪不得上次聽她說及伙計回家了,口氣酸楚,一臉的不舍。

  張三娘早知道大牛帶了小喬兄弟回鄉下住,好奇地打量著她,嘴里嘖嘖道:

  “瞧這小臉兒成這樣了,不說我都認不出來。我怎麼沒聽說過潘家在並州那邊有親戚?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對不住啦,上次三姨不該收你們兄弟倆的茶水錢。”

  小喬笑了笑,冒充人家親戚容易,卻也真夠讓潘二娘為難的,對張三娘說是潘家親戚,對潘家人又說是娘家親戚。

  “三姨不用客氣,我們那時該說真話,是來找大牛哥家的。”

  “嗨,不怪你們,我在縣城,大牛家在鄉下,誰能想到是親戚?”

  張三娘讓大牛自己到后邊盛了兩碗粥出來,坐在靠近櫃臺的角落里,和小喬一人一碗慢慢喝著,張三娘倚著櫃沿,手里抓了把瓜籽邊嗑邊和他們閑話,伙計忙過之后,給他們端了兩塊米糕出來,笑著對大牛說:

  “既是來了,有空閑就家去看看玉蓮姑娘……”

  大牛紅著臉抬眼看向張三娘,張三娘卻瞪了伙計一眼:“你知道什麼?玉蓮去找街坊姑娘一塊繡花,她今兒可不在家!”

  大牛便低下頭,伙計微怔,哦了一聲,那邊桌子有人喚添茶,他趕緊轉身走開。

  小喬夾起米糕咬了一口,說道:“三姨手藝真好,我最愛吃三姨做的米糕了!”

  上次吃了一塊,打包的那塊放包袱里,結果被周五爺一伙人欺負,包袱被丟地上踩了幾腳,米糕也成米粉沒法吃了。

  誰都愛聽好話,張三娘此時雖然顯得有點不耐煩,仍是笑容滿面:

  “好吃就吃吧,這次又不用花錢買,不是三姨自誇,這一條街上就沒有能蒸出這樣軟糯米糕的,咱們茶館的客人多是回頭客,就愛吃這一口!”

  “怪不得呢,這里總是人客滿滿的,三姨手兒真巧!”

  小喬話鋒一轉:“玉蓮表姐必是承接了三姨的巧手,成日在家繡花,真賢惠啊,要準備嫁妝了吧?我們大牛哥什麼時候可以來迎娶玉蓮表姐呢?”

  張三娘楞住,掃了大牛一眼,一粒瓜籽殼從嘴里吐出來,不快地說道:“小孩兒家懂什麼?不要亂說話!”

  小喬故作認真地瞪圓了眼:“我怎麼不懂?在家里聽潘家大伯上門來說,過了年,就籌劃著要替大牛哥娶媳婦,大牛哥不是從小就跟玉蓮表姐訂親了麼?只怕年前大人們就要送各樣禮過來了呢!”

  “放屁!”

  張三娘隱忍著小聲罵了句粗話,手里沒嗑完的瓜籽刷一聲丟進櫃臺抽屜里,瞪著滿臉漲紅的大牛說道:

  “我前幾天又剛捎話給你爹娘,說得不夠清楚麼?他們要答應那條件就成,不答應,這事兒就當沒有過,再也別提!你自個兒想想,照你家那窮樣,忍心讓蓮兒去受苦嗎?大牛,你說說看!”

  大牛不敢看張三娘,囁嚅道:“等我家明年還完債,日子就好過了,我會對蓮妹好,不讓她受苦!”

  張三娘冷笑:“就憑你?當初叫你爹娘不要聽你大伯的,偏要離開村里的大院子,磚瓦房不住去住茅草窩,荒效野外的寒磣死人了,蓮兒自小兒嬌滴滴養著,若是去到那破地方住不得兩天準保得哭死!回去告訴你爹娘:又沒有什麼文書信物為憑,不過說著玩的,當不得真,舊事不要再提,莫傷了親戚和氣,我已經給蓮兒找下好人家,明年三月她滿了十五歲便出閣,你也不要再想蓮兒,回去找個門當戶對的鄉下壯實姑娘,好好過日子吧!”

  大牛微黑的臉色顯得淡了許多,唇色發白,胸脯急劇起伏:“三姨,您不能這樣!蓮妹她……她不會肯嫁去別人家!”

  “哼!若是不肯,她這些天會在家乖乖繡嫁妝?大牛,你們鄉下那破地兒,值得蓮兒精心做繡活嗎?出得起彩禮錢給新娘子買綾羅細布麼?再巧的手,再好的針線活誰會看?有件布衣穿就不錯了!”

  又有客人進店,伙計去了后頭沒出來,張三娘起身笑臉相迎,一邊往里喊:

  “張老五,還不快來倒茶!”

  “來了來了,三娘你坐著,我來我來!”

  小喬饒有興趣地看著伙計張老五和張三娘很有默契地交接手上的茶壺茶碗,忍不住問大牛:“那個張老五什麼人啊?是不是三姨家親戚?”

  見大牛不答,伸手碰了他一下,誰知大牛炸敢毛似地忽然站起來往外就跑,小喬趕緊跟上,又舍不得桌上大牛沒吃的那塊米糕,伸手抓了,追到門外遞給他:

  “大牛哥,吃了它,不然沒力氣趕車!”

  大牛把她推開老遠,邊走邊滿腔悲憤地吼道:“我不吃!就你多事,多嘴多舌做什麼?那是該大人們管的,我娘自會跟她理論,你這一攪和,我怎麼辦?”

  小喬被他吼得一楞一楞的,等他吼完,回頭瞧瞧離張三娘的文和茶館越來越遠,也沒見張三娘出來喊人,仰臉陪笑道:

  “我怎麼知道會這樣?我不是好心想替你打聽一下嗎?三姨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這門親事真的好懸,其實也不是壞事,早挑明早了斷,咱們回去跟二姨說,明日讓二姨夫和二姨過來,大人們三頭六面說個清楚,不是更加好嗎?二姨和三姨畢竟是新姐妹,三姨哪能真不顧姐妹情,扯了這塊臉面不認親事呢?”

  大牛聽小喬說得在理,氣消了些,停下腳步等她:“那咱們趕緊回家去吧,那糕我咽不下,你吃了!”

  小喬作勢扔掉:“我吃過了,這塊再也咽不下!”

  “別扔!拿來我吃!”大牛忙伸手拿過去,用力咬了一口:“你這小子,敢糟蹋糧食,當心雷公來嚇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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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手藝

  趁著大牛去街邊大榕樹下解牛車,小喬拼命往前邊街口跑去,大牛趕了車在后面追過來,喊著:“小喬,你要去哪里?”

  街上人來人往,大牛不敢把車趕得太快,終是追不上小喬,見他拐了個彎跑進一條小巷,他心里有點明白了,這小子難道又想去鄭記蹭肉吃?

  鄭記飯館,未到晌午,已經有零星幾個人進來等著吃飯了,鄭大嬸在廚房切肉炒菜,忽見跑進來一個小子,仔細一看嚇了一跳:

  “哎喲,是你嗎孩子?這張臉是怎麼回事啊?”

  小喬苦笑道:“別提了大嬸,早上在灶前燒火弄的!”

  “可憐見的,多清秀一張臉兒,弄這樣了!”

  “沒事的大嬸,過幾日就能好!”

  小喬看著案板上的肉塊,說道:“這是要做菜了嗎?大嬸,我來教你!”

  鄭大嬸忍不住笑了:“好好,今兒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小娃兒能弄出什麼新鮮事來!”

  小喬知道這條街上沒有拴牛車的地方,往來的車馬行人太多,大牛必定不敢放了牛車進來尋自己,心想反正他此時心緒也不怎麼好,由著他坐外邊看街景等著也好,再沒耐心,他也不會扔下自己獨自回家去。

  當下洗了手,教鄭大嬸切肉,將昨晚得的五六斤豬肉分類,切成幾樣,半肥瘦切絲,五花肉切片或四方棱角形狀,鄭大嬸嫌太瘦的那一塊,配上些肥肉,以七分瘦三分肥的比例細切粗斬,剁成米粒大小的肉糜,鄭大嬸一邊做這些,一邊感覺好笑,切肉菜她天天做,今天卻要聽一個幾歲小孩來教導自己,但她不知為什麼就願意看看這個嘴巴乖巧心思靈慧的小男孩到底真會點什麼,反正這事兒都要做,外邊有人等著炒菜吃飯,順道做菜給客人吃,一邊陪這小孩玩玩。

  小喬在廚房里轉了一圈,很快把能找到的配菜佐料全集中起來,她找到一截冬藕,洗洗讓鄭大嬸也一塊兒剁碎,用一個瓦盆把剁好的肉糜蓮藕碎粒盛了,撒上能找到的配料:香蔥、姜末、醬汁和幾滴燒酒,充分拌勻,教有手勁的鄭大嬸朝一個方向摔打肉餡,鄭大嬸看看案板上切好的肉菜為難道:

  “外邊又來客人等吃飯,別怠慢了,我先炒個菜出去罷?”

  小喬自告奮勇,搬了把小板凳擺在灶臺邊:“大嬸您做這個,我來炒菜!”

  “你?”

  小喬笑道:“大嬸放心,我若是炒壞了,賠您肉菜就是!”

  “看你這孩子說的,我只是慢客人等不及……”

  “大嬸您一邊打肉餡,一邊看著我做!”

  結果鄭大嬸看著小喬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在灶臺邊忙碌著,一會兒功夫,鍋邊灶臺上就擺出兩碟汁液紅潤油亮、醇香撲鼻的菜式,無比鮮美的肉塊下墊著碧綠的青菜葉子,盛裝在素白粗瓷碟子里,絲毫不減其華美鮮艷的賣相,鄭大嬸張著嘴久久合不攏,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啊,不沒怎麼看清楚,這孩子會變戲法的嗎?

  小喬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送進鄭大嬸嘴里,鄭大嬸笑咪了眼,天啊,這樣的美味,竟是連舌頭都想吞下去,她開了幾年的飯館,怎麼就做不出來?

  外邊客人大概是聞到了香味,一迭連催著:“老板娘,還讓不讓人吃飯了?餓得腸子都要斷啦!”

  “來了來了!”

  鄭大嬸趕緊放下摔打好的肉餡,洗手端了菜出去,不一會兒,那客人又喊叫起來:

  “老板娘!你這、這個菜叫什麼名?,以前怎不煮這樣的給我吃?我的娘啊,太好吃了!再給我做一個來,我要帶了家去給我老娘嘗嘗!”

  鄭大嬸笑吟吟道:“他盧九叔,你不用趕車送人出去啦?這菜要趁熱才好吃呢!”

  “我早上送得一趟回來了,這不吃過午飯再出去一趟,你趕緊給我做,我順道兒打家門過拿給我娘,前幾日她身上不好,說什麼也不好吃,這個她肯定喜歡!”

  “好好好,馬上做來,真沒白養你,吃著一口好的就想起娘,是個有良心的!”

  “呵呵,瞧你說,自然是要想,沒我娘哪有我這口吃的?”

  鄭大嬸回到廚房,端了另一碟,找出一個竹筒,準備拿出去當著客人的面打包讓他帶回,卻又轉過身來問小喬:

  “孩子,這叫什麼菜名?”

  小喬正忙著團肉團,笑著說:“這個叫東坡肉,做得很倉促了,要是再費些時,更好味道!對了大嬸,這個肉菜用料比較多,您可以適當多收點錢……要不這樣,今天就算了,因為沒事先說清楚,明天您先說價錢,再做菜,人家吃得舒服,錢也給得爽快。”

  “對對,就這麼辦,你這孩子,是個有算計的!”

  小喬看著鄭大嬸的背影吐了下舌頭:心里確實有個小九九,就想借鄭大嬸的地盤做幾個家常菜試試,看有什麼反應,效果好的話可以找大人商量,先從飲食業謀劃生計,種田能得溫飽,但是找點銀錢實在太難了。

  當鄭大嬸看到小喬用抹布包手,揭開熱氣蒸騰的小砂鍋蓋時,她的眼睛再一次瞪圓了,八顆炸得焦嫩、色彩鮮艷、香味撲鼻的大肉丸子靜臥在濃香醇厚的紅亮湯汁里,還沒嘗到,光看著就引人食指大動,香味很快傳至外間,有客人敲著桌子喊:

  “老板娘,你做了什麼好菜?快拿出來啊!”

  小喬笑著說道:“大嬸,這個就叫紅燒獅子頭,是一道名菜,六福樓那樣的酒樓也不一定能做得出來,您把這砂鍋端出去,告訴他們:一顆肉丸子一斤豬肉的價錢,看他們舍不舍得吃!”

  鄭大嬸嚇了一跳:“一斤豬肉要20文錢呢,一個肉丸子賣這麼貴,太不厚道了!也沒人會吃的!”

  “您試試嘛!”

  “不成不成,他們可不是有錢人,都是做力氣活掙幾個錢,不容易!”

  小喬想了想:“是我不懂事了,那大嬸您自個兒定價錢吧,您也是靠這店過日子,不吃虧就行!”

  “我知道!”鄭大嬸笑著往外走,“大嬸吃了三十幾年的油鹽,還用你教?”

  已到晌午十分,店里吃飯的人有七八個,鄭大嬸端個一砂鍋紅燒獅子頭出去,小喬聽到一陣頗為激烈的吵鬧聲,她走到廚房小門邊側耳傾聽,原來是在討價還價,只一小會功夫,鄭大嬸眉開眼笑地進來了,手里的砂鍋空空如也,連一滴湯汁都不剩。

  “十文錢一個,有的買一個,有的買兩個,搶光了!有一個沒吃著,不高興呢!”

  小喬一喜,十文錢就是半斤豬肉的價錢,也算不錯了。

  “大嬸,他們沒說貴嗎?”

  “唉,說了,可今兒來了個布店掌櫃的,他肯吃,買了兩個,另外幾個吵吵兩下,看著實在太饞人,也買了!孩子,過一會還有人來吃午飯,我是不是去買點肉回來,咱們再做幾鍋留著?”

  小喬笑了:“好,您去買肉,新鮮的肉做起來更加美味,買回來我教您做,最好能現做現賣――再多買些配料回來!”

  直忙到下晌,小喬和鄭大嬸才有空閑吃午飯,突然增加的食客幾乎把飯店擠滿,小喬在廚房忙碌炒菜,鄭大嬸來往于廚房和外間,腳步不停地端菜送湯,舀飯這樣的事兒都得客人自己去干,好不容易過了午飯時間,客人走完了,一老一少才得已坐下來,鄭大嬸舀了飯,拿出一個小碟子,里邊是兩只紅燒獅子頭,她笑著說道:

  “來孩子,咱們一人一個……”

  小喬忽想起大牛來,趕緊跑了出去,四下里一望,就見大牛把牛車停在街角,人則呆呆地坐在車上,目不轉睛看著鄭記飯店門口,看見小喬出來,他才動了一下。

  在鄭記吃飽了飯,大牛便要拉小喬回家,鄭大嬸留不住,只好叮囑小喬明日再來:

  “大嬸年紀大,你今日教的一時記不下那麼多,明天我家大小子就回來了,他年輕,叫他在一邊兒跟著學,應是很快就會的!”

  小喬便點了點頭:“好,我明天再來!”

  鄭大嬸歡喜地回廚房用荷葉包了一塊新鮮豬肉出來交給大牛:“這是一斤豬肉,拿回去今晚煮了家里吃!”

  大牛推辭不要,鄭大嬸直追出門來把肉放在牛車上,揮手把他們送走。

  小喬將頭上的藍布巾扯開擋住頭臉,笑對大牛說:“拿就拿了,今晚也讓四蛟、三妞、妞妞他們開開葷!”

  大牛十分不解:“小喬,你到底跟那鄭大嬸什麼關系啊?為什麼與她如此親近?一跑進去就不出來,害我等半天。鄭大嬸對你卻也好得很呢,吃飯不要錢,盡給好肉菜,回家還送生豬肉……”

  小喬說:“大牛哥,我和你有什麼關系嗎?你卻肯將我們兄弟帶回家,給我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你們吃什麼,我們也能吃什麼,完全把我們當親戚看待。鄭大嬸,她和你一樣,都是在我們兄弟落難時肯伸手幫助我的好心人!”

  她討好地對大牛笑笑:“不過我覺得你更加好些,還有你爹娘,你全家人,待我們兄弟那麼親切,感覺像是真正的親戚,我心里好溫暖,哪天要離開了,我會舍不得你們!”

  大牛撓了撓頭:“我那天帶你們回家,是因為你們真的沒地方去了啊,阿浩傷成那樣,你這樣小,比四蛟還瘦弱,怎麼照顧得阿浩?我們全家都喜歡你和阿浩,已經是真正的親戚了,爹娘說你們要願意就住下來,等時日久些,當你們是親戚家孤兒收養,我大伯的長媳是保長家姑娘,到時爹請大伯落個面子,求保長幫忙為你們作證落戶在我們村,長大成家后再自立門戶,你看怎樣?”

  小喬楞楞地看著大牛:“這樣可以嗎?你們家,不嫌棄我們兄弟?”

  大牛憨厚地笑:“嫌棄什麼啊?我娘說兄弟越多越好,你和阿浩這麼大了又不用背不用抱,白撿兩個兒子誰不眼紅?爹說以后只要我們兄弟齊心合力,再勤快些,辛苦幾年,掙一份家業,會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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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3:2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見面

  牛車走過德仁藥堂,大牛說:“既然來了,要不就進去給大夫看看吧?”

  小喬摸摸臉上,隱約還有點痛感,想到事關容貌大事,便讓大牛在車上等著,自己跑進店去找曾大夫給看看。

  王掌櫃不在,曾大夫細細替小喬檢查了一番,說沒事,涂著那些紫菜葉子,幾天就能好,不必另撿什麼內外用藥了,小喬徹底放心,問需要付多少診金,曾大夫含笑搖頭:“你也算德仁藥堂的老顧客了,王掌櫃照應你,我又豈會要你的診金?有事盡管來問便是!”

  小喬忙道了謝,告辭跑出門來,卻見路邊牛車上,大牛身邊坐了個七八歲男孩,穿件厚實的青布夾衣,晃蕩著兩只腳在跟大牛說話,小喬走到近前,大牛問:“怎樣?要銀子買藥嗎?”

  小喬搖頭:“大夫說的話跟你一樣,只讓擦紫葉子就行了。”

  “沒事就好,上來吧。”

  大牛指著車上男孩說:“這是我表弟,大名叫張玉順,你跟他同歲,叫他小順子就行!”

  小順子盯著小喬看,臉帶笑容:“你是小喬吧?二虎哥和二姨夫上次來賣魚說起你!”

  小喬點頭:“是我!”

  小順子又轉臉去和大牛說話:“大牛哥我沒騙你,我姐和鄰居小芳姐就在前面那條街布店里轉悠,我剛從她身邊過來,想去我娘那里,你要與我姐說話,就趕緊地!”

  大牛顯得很緊張,臉上又泛起暗紅色:“我怕三姨罵……”

  小順子說:“怕什麼?誰也不說,娘怎會懂?”

  大牛看向爬上牛車來的小喬,小喬笑笑:“那就見一面吧,難得來一次縣城。”

  其實小喬也想看看張玉蓮,大牛一根筋認準了表妹,表妹未必跟他一樣心情,親眼看他們是如何會面的,或許能窺探到兩人感情發展到什麼程度,到時也好幫助大牛認清形勢。

  在一家名叫祥瑞布莊的店門口,大牛教小喬把好牛車,他自己則跟著小順子下車往店里面走,未及進去,就見店內相攜走出兩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衣著樸素,很平常的良家女子裝束,其中那位穿著淡紅色碎花小棉襖的女子,身材修長,膚色白晰,五官長得極像張三娘,小喬猜著,她就是張玉蓮無疑了。

  果然,小順子沖那女子喊了聲姐,一旁的大牛則變成了大紅臉,只看了張玉蓮一眼便低下頭,相比之下張玉蓮比他鎮定多了,臉上滑過一絲錯愕,手上牢牢牽住身邊的女伴不讓她離開,笑容親切,聲音溫柔,沒有半點難堪:

  “呀,是表哥!表哥一個人來,還是和姨夫一起來的?怎不家去?娘在店里呢,小順子該帶表哥去店里喝碗熱茶!”

  大牛低聲道:“小順子說,蓮妹……”

  張玉蓮忙看向女伴:“這是我鄰居姐妹小芳,聽說布莊新來了許多好看的花布,我們一同來瞧瞧,這就要回去了呢,小芳家里還有事!”

  那叫小芳的姑娘本想躲開去,讓他們表兄妹敘話,見掙不脫張玉蓮的手,索性大方笑道:

  “原來是你家表哥啊……我無妨,你們有話慢慢說,我倒是扯到了一塊喜歡的布,玉蓮也有中意的,不過沒買,不如,你們再進去看看?”

  “不了!忘了你娘剛才怎麼囑咐的?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張玉蓮不顧大牛滿臉失望,拉了小芳就走,一邊沖小順子說:

  “帶表哥到店里找娘去!”

  兩個姑娘手牽著手,很快消失在街角,張玉蓮再不望大牛一眼。

  小喬有點同情地看著垂頭喪氣的大牛,心里戲謔地嘆了聲:完了,表兄妹婚約看來真的沒得救啦!

  小順子卻拉住大牛,仰頭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大牛顯然被他說動了,飛快地看小喬一眼,就跟著小順子走進布店里去,不一會兒兩人走出來,大牛臉上帶著笑意,把一個紙包鄭重交給小順子,順帶兩個銅板也放他手上,小喬猜到了,大牛這傻蛋采用了小順子的建議,剛才進店是幫張玉蓮買下她看上的布料了,想利用糖衣炮彈打動張玉蓮?呵呵,不知這招有沒有用。

  小順子笑嘻嘻地朝大牛揮揮手,蹦跳著跑遠,到街角處他停了一下,鉆進一家小店,再出來時手上多了樣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好吃的,一路跑一路忙著往嘴里塞,大牛在后頭抻著脖子張望,直到不見了人影才走來爬上牛車,有些不好意思地和小喬商量:

  “你幫我個忙好不?”

  “什麼忙?”

  “我剛才花五錢銀子扯了塊上好的花布,小順子說蓮妹老早就喜歡那塊布了,我從來沒送過她什麼好東西,這回……我知道亂花銀子不對,可我想讓蓮妹高興高興。等回到家我就跟娘說你用這銀子付了診金,過年我不做新衣裳了,省下我那份銀子給你,成吧?”

  小喬看了他一眼:“你剛才買的是細紡花布吧?用去五錢銀子,你穿的可是粗布,那種布料我買過,你一身衣裳值不了五錢銀子!”

  大牛紅著臉:“我以后慢慢攢下給你……蓮表妹喜歡那塊花布,就非得買,三姨不能說話不算數,我要娶蓮表妹!”

  小喬翻眼望天,腹誹著:那也得蓮表妹願意嫁你啊,傻大哥!

  現在可以得出結論,大牛是一廂情願,從小到大心里裝著表妹,可人家玉蓮表妹沒那麼單純。將己及人,小喬倒不覺得張玉蓮有什麼不對的,她是個弱女子,沒有驚天動地的愛情作前提,嫁漢僅僅是為了穿衣吃飯過好日子,人家有權追求安逸舒適的生活,在縣城里長大,卻要她嫁到農村住茅草屋,那個真的有點殘酷了,說實話放小喬身上可能也會選擇逃避。

  可嘆潘大牛和他父母不知是沒意識到這點,還是食古不化,認為既然定下了就應該守信,非得要娶人家嬌養的姑娘不可。

  大牛等到小喬答應回去不說花銀子給表妹買布料了,這才要趕牛車走,卻見一匹馬越過牛車,拉著輛油光錚亮的黃梨木車廂,堪堪停在牛頭前面擋住去路,想要離開,得下車牽牛引路,大牛讓小喬坐車上別動,自己跳下去,牛車拉到路中央,小喬下意識地扭頭望了一眼那輛馬車,才知道為什麼感覺熟悉,原來這是紅袖姑娘的車子,昨天小喬還在那有著蘭香味的溫暖車廂里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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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3:2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對手

  從馬車上下來的還是俊俏的小丫頭梅香,看了小喬兩眼,不確定是他,打算不作理睬,自顧繞過馬頭往布店里去,小喬終虧覺得失禮,便跟大牛說一聲,滑下牛車走到店門口等著,梅香很快出來,手上捧了個包袱,看見小喬微怔一下:

  “小喬,果真是你嗎?”

  小喬把頭上藍布巾拉了拉,低著頭道:“是我。小說首發對不起梅香姐姐,我在灶前給煙火燎燒了臉,涂上藥很難看,不好意思見你!”

  梅香掩嘴笑:“你這人,什麼事都讓你趕上,連臉都能讓火燒著!來別遮遮掩掩的,讓我瞧瞧變什麼樣啦?”

  小喬只好抬起頭來,梅香先是驚呼,接著又咯咯地笑開了:“可惜姑娘沒來,不然看了你這丑樣不知會怎樣……嗯,姑娘對你挺好,肯定會帶你去看大夫,你痛不痛?”

  “謝謝紅袖姑娘,謝謝梅香姐姐,我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沒事,擦些藥草汁就好,現在已經不痛了!”

  梅香上下打量著小喬:“還穿這麼少,姑娘昨日給你那些銀子,是見你太單薄,凍得臉色青白,想教你買件棉衣穿,只少叮囑了一句,你自己不知冷暖的麼?”

  小喬心存感激,老實答道:“姑娘昨日給的銀子解了我家燃眉之急,我表哥受重傷,需要銀子醫治。”

  “唉,真是的!”梅香嘆氣,“你吃過飯了嗎?我這兒還有幾個銅角……”

  “不用了,謝謝梅香姐姐,我吃過了!”

  小喬赧然,自己在梅香和紅袖面前跟小要飯的沒什麼區別吧?

  “紅袖姑娘,她好些了嗎?”

  梅香點頭:“好了,德仁藥堂給姑娘開的藥都很準,每次身子不適,一劑藥就能好,姑娘今日已經可以教導女孩們習舞唱歌了,前幾日新買進兩個女孩,為她們在布店訂制兩件棉衣,我出街辦事,順便過來拿回去……是了,你不是想看天香樓歌舞嗎?今日她們可是穿了彩衣在大暖閣里演練,想看就隨我來吧!”

  小喬對梅香說去得先去問一下表哥,心里卻打了個轉:東湖天香樓,是傳說中的青樓嗎?妓院?可是昨天見著紅袖姑娘,衣裳華麗,容顏嬌美,身上卻看不出半點風塵女子的輕浮妖冶,小喬穿到這個世界,沒見過真正的閨閣小姐,但是她有前生二十二年的經歷認識,紅袖,雖然年輕,卻絕不像淺薄女子。而眼前的小梅香,玉雪純凈,正兒八經,沒有一個沉穩自重的主子,能調教出這樣的婢女嗎?

  某種好奇心促使她和大牛商量:“大牛哥,那是梅香姐姐,她邀我去天香樓看歌舞,我們去看一下好不?”

  大牛瞪大眼睛看著她像看怪物:“天香樓?那地方你也敢去!”

  “為什麼不敢?大牛哥這麼說,是因為天香樓很臟嗎?”

  “不是……”

  大牛訥訥道:“我在三姨茶館里聽人論說天香樓像天堂,里面盡是天仙一樣的美人,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每天不用干活,只是唱歌跳舞,不懂人間煩惱……那里是官家和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才能去的地方,聽曲子看美人跳舞,要付很多很多銀子,咱們沒銀子,衣裳破爛,誰讓你進去?”

  這樣啊,難道說天香樓只是個娛樂場所,姑娘們賣藝不賣身的?

  “大牛哥,天香樓不是妓院麼?”

  “聽說不是,妓院在深巷,湖邊樓院的姑娘都讀過書,又能歌舞,又會吟詩作對,陪公子們喝花酒,論文章,去的多是讀書人――有錢的讀書人,不是陳應景那樣的,姑娘們個個才貌雙全……快上車,回家了!”

  小喬后退一步:“大牛哥,我要去天香樓看看!有人邀請我們去,不看白不看!”

  大牛吃驚地看著她:“小喬你、你要聽話!回去晚了阿浩會著急,爹娘知道我們去了那地方會生氣的!快過來!”

  “大牛哥,你要不怕我弄丟了,就自己回去,如果不放心,就跟我來!”

  小喬說完,轉身跑得飛快,爬上那輛黃梨木馬車的時候朝發呆的大牛望了一眼,有的人天性善良,忠厚老實,可以無條件無限度容忍身邊親近的人蠻不講理的挑釁和欺壓,當然不要觸及他那深不見底的底線就行。大牛,正是這樣的人,帶著他出門當保鏢,永遠不用擔心會被他扔下不管。

  鉆進車廂,梅香正坐在車板的絨毯上數銅角,抬頭見她進來,便朝外邊的車夫喊了聲:

  “老黃叔,快些兒回去,姑娘等我呢!”

  車夫老黃答應著,馬鞭一甩,馬車跑得比牛車快,大牛只有在后邊使勁追趕的份。

  小喬自來熟地纏著梅香問七問八,梅香捱不過,交待她等會到了地兒不許隨便亂問話,之后說起了天香樓的來歷:東湖天香樓與湖對面的雅趣館十幾年前就已經揚名江南,原是兩位色藝雙絕的樂籍女子所創,這兩位女子來自金陵,自幼師承同一人,情誼深重,親如姐妹,卻因同時愛上一位趕考的才子,相互忌恨排斥,最終因妒成仇,那位才子是花橋人氏,惹了風流債回歸故土,兩名女子相隨而來,誰知才子鄉試過關,回家沒多久其父便命他直接上京師讀書以迎接會試,金榜題名后入仕做官,再也不回故鄉,兩名女子在花橋縣城住了一陣子,喜愛上花橋美麗的湖光山色,便各自傾盡資財,在東湖邊建起了這兩所樓院,收留失去父母親人、孤苦無依的幼女,撫養其長大,並加以教導栽培,有些也是人牙子處買來的姿色不俗的女童,這些女子出師之后,個個才藝雙絕,精通音律,博學多才,有聰穎過人的姑娘學識甚至可與舉子秀才們有得一拼,她們多情而柔媚,以才藝取悅慕名而來的文人墨客,不論是最美的頭牌還是姿色平平的姑娘,若非有情,絕不賣身――這是第一任樓主定下的規矩,賣藝不賣身,至少不能在天香樓內,被恩客邀請外出游玩的,則不加管束。

  梅香說,東湖畔的天香樓和雅趣館,傳至今日,各自換了好幾個樓主、館主,仍然是互不往來,隔著一片湖,各行其事,分庭抗禮,甚至兩邊的畫舫每每到了湖心,都不會繼續往對岸靠攏,而是自行返回自己這邊。

  紅袖掌管天香樓是近兩年的事,梅香雖然從六歲起就跟在紅袖身邊,但畢竟年紀比她小,並不知曉紅袖的身世,只偶爾從教習詞曲的嬤嬤們那里聽到只言片語,知道她不是街上撿來,而是人牙子送進來的,進天香樓時紅袖已經十歲了,因為通曉音律,熟讀史書,會作畫吟詩,且五官精致秀美,得樓主高看,親自教養,至她十三歲時便出師,以容貌艷麗,學識淵博,寫一手好字,擅畫蘭草的優勢,很快成為天香樓頭牌,深得恩客喜愛,滿十六歲上一代樓主隱退,她正式接下了天香樓,能夠獨擋一面,打理得很順手,但是自從湖對面雅趣館新館主上任之后,紅袖感覺遇到了對手,前兩天心情煩躁上火,就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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