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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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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0:35: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夏祁

    她乾脆學著舒氏的樣子,將身體重心往後靠,把跪姿改成日式的跪坐之勢,放鬆身體,閉目養神,對舒氏不作回應。

    本來以她的性格,哪裡肯讓那些婆子拉著她走並來這祠堂跪著?直接大鬧一場甚至給老太婆一個耳光然後揮揮衣袖離開夏府,憑醫術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才是正道。但她不得不顧及夏祁、舒氏和夏正謙。他們是這軀身體的親人,對她是真心的好。她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對她好的,她會加倍回報;對她不好的,她絕對是冷酷無情。他們既然離不開這夏家,在意別人的看法,她也只能將就著在這裡呆著了。既要呆著,那就不能跟那老太婆對著幹,否則吃虧的仍是三房一家四口。

    唉,既然姓了夏,那跪一跪夏家的列祖列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當給這軀身體付費了。

    舒氏見夏衿不說話,以為她心裡還是有想法,放軟語氣柔聲道:“衿姐兒,娘知道,禱哥兒害得你大病一場卻沒受什麼懲罰,你心裡有怨氣。爹娘無能,沒能為你討回公道,讓你受委曲了,爹娘對不起你,你就算怨爹娘,爹娘也不怪你。只是,咱們真沒辦法搬出去。娘也想搬出去啊,比誰都想,可這世間事啊,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太多無奈!”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夏衿的長髮:“好在你今年已十四歲了,可以議親了。爹娘一定為你選一個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人口簡單,家裡人秉性純善,安寧和睦。只要嫁出去,你就可以脫離這個家了。再忍一兩年吧,待娘好好為你相看。至於爹娘和你哥哥,你也不用擔心,說句不孝的話,你祖母如今也六十好幾了,還能……”

    說到這裡,她猛地閉嘴,看著牌位,面露驚惶之色。呆了一會兒,她轉過身去,對著一排排牌位連連磕首:“妾身舒氏,並不是不孝,只有感而發,順口失言,還望祖宗勿怪。如果要怪,就怪妾身一人,不要怪罪到我相公和兒女身上,他們都是你們的子孫。我女兒說分家的事也是無心,她年紀小不懂事;就算有過,也是妾身沒教好,是妾身之過,只求列祖列宗原諒她。也祈求祖宗保佑我相公能平安無事……”

    夏衿聽著舒氏絮絮叨叨,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前世執行任務,她看過太多發生在親人之間的謀算與謀殺,也見慣了生死,這造就了她清冷淡漠的性格。可舒氏剛才的一番話,卻溫暖了她的心。她知道,舒氏是害怕的,夏老太太丈夫的名字,就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害怕剛才所說的話會引起夏老太爺的不滿,會遭報應,可她卻將一切過失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娘!”她真心實意地喊了一聲,伸手抱住了舒氏,“別怕別怕,這些事祖父生前都知道,您剛才還教導我不分家要好好孝敬祖母呢,他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舒氏被她這一說,冷靜下來。回想一下,剛才她所說的就算是怨言也都是事實,說到夏老太太並沒有憎恨抱怨的言論。而且,夏老太爺生前對後輩極為寬容,念在她這些年為媳不易,必不會責怪於她。

    這麼一想,她放鬆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輕聲懺悔了一番,又保證自己以後一定會孝順婆婆,再次懇求保佑全家四口平安無事,才結束了這番折騰。

    可她這剛跪坐下來還沒好好舒一口氣,門外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個人,卻是舒氏院裡的下人羅嫂。她嘴裡叫道:“三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六少爺狎妓飲酒被抓了回來,老太太正讓人打他板子呢。”

    “什麼?”舒氏差點跳了起來。

    羅嫂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舒氏這回是聽清楚了,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夏衿連忙跟上。

    這一路出了祠堂,也沒人阻攔,三人跑進上房院子,便見一群人站在那裡,夏老太太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而夏祁正被粗使婆子按在條凳上打板子。

    “住手!”舒氏看這情形,眥裂髮指。也顧不得那些婆子正舉著板子打下來,直接撲到夏祁身上。

    “啪”地一聲,板子打在舒氏背上,直痛得她閉目咬牙。

    “娘!”夏祁才被打了兩板子,意識還極清醒,見舒氏被打,急怒交集,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

    三房雖然勢微,但舒氏畢竟是夏家的正房三太太,那些婆子見打了她一下,也不敢再舉板子,停下手來望向夏老太太。

    “咣當”一聲,一個茶碗砸到地上,濺起滿地的茶葉沫和水漬,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這茶碗自然是夏老太太砸的,除了她,也沒人敢有膽在這裡砸茶碗。

    “也別拉她,她不讓開,數上三聲就直管往下打。打了她,再打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夏老太太冷聲道,“養出這樣的兒子和女兒,還有臉來這裡鬧,換了我,早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了。”

    這一聲冷語,比任何罵人的話都刺人心。夏祁握緊拳頭,直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夏衿眼底裡的冷冽能凍得死人。

    “娘,兒子求您了,快讓開吧。”夏祁哀求道。

    夏衿則直接上去,跟羅嫂一起把舒氏扶了起來。

    “娘,您是不是誤會了?祁哥兒怎麼會去逛青樓?他一向循規蹈矩,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舒氏顧不得身體疼痛,直撲到夏老太太面前,“您先派人去查查吧,真查出來他做了錯事,那您就打我,您打我好了,是我沒教好,祁哥兒是您的親孫子啊!您怎麼查都不查就胡亂打人,要是打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都怪我以往面慈心善,縱得你們一個個不知好歹。兒子給你養得逛了青樓,女兒讓你養得心懷怨毒。舒氏,你對得起我們夏家嗎?你以何謝罪?”夏老太太指著舒氏罵了一句,轉臉對旁邊的婆子道,“把天冬、元胡都帶上來,讓她聽聽她的好兒子都幹了什麼,免得怪我老婆子冤枉了她的好兒子。”

    夏祁羞愧地低下頭去。

    天冬和元胡是夏祁的兩個小廝,平時都跟著他上學堂的。

    很快,兩個小廝被婆子帶了進來,兩人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衣服上還有血痕,很明顯是曾被人打過板子。

    “說吧,告訴你們的好太太,你們少爺今天都幹了什麼!”夏老太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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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0:35: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反擊

    兩個小廝抬頭看了舒氏一眼,餘光裡看到夏祁趴在長凳上,腚部的衣襟滲著血,表情頓時變得極為複雜。天冬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元胡卻啞著嗓子結結巴巴開了口:“少爺說程少爺這段時間幫了他不少忙,便請了他和其他幾個同窗喝酒。後來……後來大家說幹喝酒沒趣,就、就召了幾個女人來,一起喝酒……”

    舒氏轉過眼去,望向夏祁,卻見兒子恨不得將頭埋到臂彎裡去,便知道元胡沒有說謊話。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夏正慎年輕時流連青樓楚館,曾被夏老太爺打得奄奄一息。夏老太爺定下家規,夏家子孫不得狎妓,否則家法伺候,再犯驅除夏家。

    所以這板子,誰也攔不下。

    丈夫惹了官司,女兒才死裡逃生便又被跪祠堂,平日裡乖巧懂事的兒子卻狎妓飲酒被打……

    一時之間,她萬念俱灰。

    “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大家都轉過頭去,看向說這話的夏衿。

    夏衿卻面無表情,眼睛緊緊地盯著元胡。

    “放肆!”夏老太太一拍扶手,“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沒規沒矩的東西!來人,把她拉去祠堂跪著,沒兩個時辰不許起來。”

    夏衿冷冷地看了夏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別急,我問上幾句就去跪著。”說著嘲諷一笑,“莫非這裡面有什麼貓膩,還不敢讓我問了?”

    夏老太太整日被媳婦小輩奉承著,何曾被一個小輩如此質問?她氣得恨不得立即叫人將夏衿打死。

    可她知道,夏祁和夏衿就是夏正謙的心頭肉。如今打了一個夏祁,再把夏衿也打了,夏衿又是個弱不經風的。這要打出個好歹來,夏正謙非得跟夏家離心不可。

    好在二太太機靈,見老太太氣得發抖,生怕她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話來,立刻喝道:“衿姐兒,你這是怎麼跟祖母說話的?還不趕緊跪下跟祖母道個不是?”說著,推了推正發愣的舒氏。

    舒氏這才反應過來,走過去一把抱住夏衿,流著淚道:“衿姐兒,你哥哥這樣了,你要是再有個好歹,可叫娘怎麼活?”

    演戲嘛,誰不會?似乎舒氏這麼一說,觸動了夏衿,她臉上冷硬的表情一下軟了下來,眼淚嘩嘩就下來了,回身抱住舒氏,哭叫道:“娘,爹爹整日東奔西走的累個半死,我生病了都不讓回來看看;哥哥犯錯查都不查就要把他打死,我沒犯錯就要被罰跪祠堂。五哥當初差點把我藥死還沒跪祠堂呢!被欺淩至此,咱們還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到了陰曹地府一家人也好歹在一起。”

    夏衿的這番話,正說中了舒氏的心思。她滿腔的悲憤仿佛找到了渲瀉口,“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見這對母女抱頭痛哭,再想想剛才夏衿的話,在場的還沒糊塗到極點的夏家人及下人,都心裡唏噓。

    大太太見夏衿把夏禱的事扯出來,不樂意了:“唉,衿丫頭你這說的什麼話,你哥哥犯了家規,難道就不能用家教訓他一下,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欺淩你全家,你這話要將你祖母置於何地?至於跪祠堂,也是你心生怨恨,不敬祖母。聽聽你剛才的話,那可沒冤枉你,你至於扯出禱哥兒的事嗎?這事一碼歸一碼。”

    二太太則走到夏衿身邊,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柔聲勸道:“衿姐兒啊,快快跟祖母請個罪道個歉。念在你是擔心兄長,想來你祖母也不會太過責怪你的。”

    “哼,就你慣會做好人!”大太太白了她一眼。

    二太太只當自己沒聽見,並不理會大太太,抬頭對夏老太太道:“娘,三弟出事,我聽說衿姐兒這幾日擔心得不得了,天天躲在屋裡哭呢。心情不好,總會有些怨氣,其實這孩子平時的為人,大家也都知道,最是孝順懂事不過的。娘您老人家看在三弟和三弟妹面上,就原諒這孩子吧。”

    大太太一聽這話,頓時啐了一口:“孝順懂事?我看是裝出來的吧?二弟妹啊,你也別裝好人,你知道你嘴裡孝順懂事的孩子是怎麼說長輩的嗎?說咱們斤斤計較,克扣他們家用銀子呢!”

    這話一出,夏祁頓時一怔,轉過頭向夏衿看來。

    他聽得出,大太太所說的話,都是他拿銀子時跟妹妹說過的。因為是當著青黛的面說的,他當時就後悔了,所以回去之後,又回憶了一遍,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說了很出格的話,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正因如此,昨天說的每一個字,他記得很清楚。

    現在這些話卻由大太太說出來,不用問就知道,是青黛那丫鬟去泄了底。

    夏衿臉上表情卻絲毫未變,只用那漆黑的眼睛盯著大太太:“大伯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大太太用鼻子冷哼一聲:“說沒說的,你自己心裡清楚,想抵賴都不成。別以為你關著門躲在屋裡跟你哥哥抱怨別人就不知道。平時見你話少,還以為是個老實的,心裡卻如此齷齪,連長輩的壞話都編排上了,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說著一睇夏衿:“要不要我把證據拿出來?”

    夏祁一聽就急了。這話明明是他說的,怎麼卻張冠李戴到了妹妹頭上?莫非是青黛那丫頭對妹妹心存私怨,蓄意報復?

    對,一定是這樣。

    他張嘴正要澄清事實,卻聽夏衿“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道:“大伯母,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五哥給我哥下藥,卻被我給喝了,差點喪命,我父母不滿鬧到上房,五哥才被責罰。你恨我我自然沒話說。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呀,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這難道就是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麼?”

    說著她抬起淚眼,臉上露出絕望悲傷的表情:“當然,我知道,你既說了這樣的話,就算那話不是我說的,你也會拿得出證據。這個家是你管著,三房的下人也是你一手挑進來的,他們自然是聽你的。我房裡的大丫鬟,可都是家生子,父母親戚都在你手下幹活,你讓她說什麼她不得說什麼?不要說我了,便是老太太、二伯母房裡的下人,怕是也聽你的。”

    夏祁也是個聰明的,一聽這話有門,他立刻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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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0:35: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掀底

    夏衿本就生得單薄,這悲傷的眼淚一流,再用平靜的話語將絕望的話一說,引得那心軟的忍不住都紅了眼眶。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夏正謙為這個家做的最多,拿的卻是最少,還整日被老太太責駡,下人們私下裡議論的時候都沒少同情三房一家四口。再加上夏衿平時給人的印象就是楚楚可憐,老實懦弱,是個被堂兄姐欺負都不敢吭一聲的主兒,她說的話沒人不相信。大家看向大太太的目光都帶了些說不出的味道。

    便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都“咯噔”一下,對自己身邊的下人心生狐疑。

    大太太頓時急了。她張冠李戴說那話是夏衿說的,便想使個詐,讓夏衿或夏祁心裡一急,親口就說出真相來,這比任何證據都有力。在她想來,這兄妹倆年紀小,又都是單純的性子,隨便這樣一詐就能上當。卻不想被夏衿竟然將了她一軍,讓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對她生出疑心來。

    她咬牙道:“衿姐兒,你別血口噴人,你房裡的下人什麼時候聽我的了……”

    “那你能拿出什麼證據?難道不是讓我房裡的丫鬟出來指證那話是我說的?”夏衿打斷她的話。

    “……”大太太啞然。

    那些話,當然是青黛跟她說的,她也準備讓青黛出來作證。可夏衿剛才的話就把她堵死了,一旦讓青黛出來,老太太和二房的人一定會懷疑他們身邊的下人也在她的掌控之中。到時候,她就成了眾矢之敵。

    看到大太太語塞的樣子,其實不用她說,大家都猜到事實正如夏衿所說。

    二太太的臉色沉了下去,夏老太太的臉色就更不好看了。任誰想著自己平時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心裡都不好過,而且這人還是自己以為心直口快沒什麼腦子的人。

    大太太一看壞事,大冷天的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娘,您老可別聽她瞎說,那青黛是聽他們兄妹倆說話太過份,心裡不平,才主動跑來跟我說的,我可沒收買她。您身邊是用老了的人,二弟妹屋裡也是自己挑的下人,自然是對你們忠心耿耿。我平時為人您也知道,便是給我幾個膽子也不可能伸手到你們那裡去。”

    “好了,都別說了,吵吵嚷嚷地讓我頭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以後再說,把祁哥兒的事解決了要緊。”老太太一擺手,“衿丫頭,你不是有話要問這兩個小廝嗎?趕緊問吧。”

    已在夏老太太和二太太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夏衿也沒有再揪著這個話題不放,平靜地轉過頭去,問天冬和元胡:“我問你們,吃飯的人中,是誰說幹喝酒無趣,又是誰最先說召妓的?”

    元胡沒有作聲,倒是天冬看了夏祁一眼,見夏祁微微點頭,便開口:“是一個叫汪文渚的,說喝酒無趣也是他,提議召妓的也是他。”

    夏衿頷首:“這麼說,召妓飲酒是臨時決定的了?那麼是誰去的那麼巧,正好把你們捉回來?”

    天冬正要說話,人群裡站出一個人來:“是老奴把六少爺帶回來的。”

    天冬點了一下頭。

    夏衿轉頭一看,站出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憑著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老頭兒名叫李勝,是夏家外院的管事,平時聽命于夏家的家主夏正慎。

    也就是說,他是大房的人。

    李勝也不等夏衿說話,逕自道:“因東街有個鋪子快要到期了,賃租的鄭老闆請吃飯,老奴便在那裡碰到六少爺他們。”

    夏衿看了他一眼,轉臉問天冬:“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那汪文渚跟咱家五少爺的關係如何?”

    聽她把夏禱稱之為“咱家五少爺”,大家感覺都怪怪的。

    天冬猶豫了一下,回道:“關係很好。”

    夏衿轉過身去,對夏老太太道:“我只說一句:昨晚我哥哥請人吃飯前,因錢不夠,曾到我那裡拿錢。知道他請人吃飯的,是我的大丫鬟青黛。”說著點了點頭,“我說完了。”退到了一邊,閉嘴不再說話。

    院子裡竟然一時沒人出聲。

    大家都有些發愣。

    本以為夏衿冒著觸怒老太太的危險,非得問這麼一些問題,必然會有個結論,幫夏祁減輕罪責。卻不想她問了這麼幾句,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算是了結了。這到底什麼意思?

    不過這一愣之後,有些人就回過味來了,抬目看著夏禱,目光微閃。

    知道夏祁請客的是青黛,青黛想來就是給大太太通風報信之人;而請客時提出要狎妓的是跟夏禱關係好的同窗;把夏祁捉回來的是大老爺的心腹。

    這麼一想,要說李勝遇見夏祁是巧遇,如今誰都不信。

    有那遲鈍的,輕聲問旁邊的人:“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了?”

    這些下人哪裡敢當眾議論大房的是非,“噓”了一聲,只瞧著夏老太太。

    大太太這時反應過來了,大怒,正要罵人,那邊一個鴨公嗓子就叫嚷開了:“臭丫頭,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夏祁狎妓是我叫人指使的,又是我叫李管事去捉的他?”

    夏衿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敢對天發誓說不是?”

    “……”夏禱一時語塞。

    他還真不敢。

    大太太一看寶貝兒子受窘,跳出來指著夏衿便罵:“發什麼誓發什麼誓?你哥哥做下壞事,關我家禱哥兒什麼事?難道是我家禱哥兒叫他召妓的?叫他召他就召啊?他有沒有腦子?別人叫他死他要不要去死?”

    夏衿轉過頭去,對夏祁道:“哥哥,聽到沒有?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身邊的人隨時被人收買,行事處處都是陷阱,一個不小心,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

    夏祁很是機靈,馬上接過話茬道:“妹妹,我知道了。不過再小心也防不住這樣的明槍暗箭,我真是怕了。”說著呲牙裂嘴地從條凳上翻下身來,蹣跚著走到夏禱面前,向他深深作了個揖,“五哥,我跟你道歉,我以後再也不做讓你討厭的事了,你放過我吧。”

    夏禱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有了那次夏禱被夏祁激得大說實話的經歷,夏祁一站在夏禱面前大太太就緊張了。此時不待夏禱反應,她就伸手把兒子扯到一邊,自己站在夏祁面前:“別一喝一和就想把屎帽子往我家禱哥兒頭上扣。你自己做下的錯事,還想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我告訴你,沒有證據,就是說到天上去也是空的,你身上的板子一板也別想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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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父親回來了

    “誰說要少打板子了?”夏衿插嘴道,“我剛才說了那麼多,可沒幫我哥哥求情。他犯了錯,上了別人的當,自然該打板子,吃些教訓。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板也別少。”

    她將眼一轉,看向那些施行的婆子:“不過要是誰敢受人指使,將我哥哥往死裡打,我夏衿對天發誓,必要她全家不得好死。”

    那冷凜的眼神,直把兩個婆子嚇得發背脊發涼,連連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不敢,不敢!”

    夏衿不再說話,退到了舒氏身邊。

    舒氏轉眸看著女兒,頗有些不敢置信,又滿心的百感交集。不過很快對兒子的擔心又取代了複雜心緒,轉臉去看夏祁那邊。

    夏衿鬧這一出,完全打亂了夏老太太的計畫。她見舒氏站在那裡,既不流淚也不求饒,竟像是認同了夏衿的說法,她的目光變得異常冰冷,開口道:“衿姐兒,你可以回祠堂去了,這男子受刑,不是你個姑娘家能看的。”

    夏祁雖未成年,卻也是個十四歲的男子,打的又是腚部,一會兒幾板子下去,衣衫破爛,姑娘家在場便不成體統。所以早在行刑之前,夏家幾位姑娘就被令離開了。如今在場的,除了夏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這幾位長輩,夏家的幾個堂兄弟,就是幾個婆子和管事、小廝。所以夏老太太此時叫夏衿離開,倒也合情合理。

    夏衿早在剛進來時,看清楚在場的人時,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也不爭辯,只是轉過身去,道:“哥哥受刑,母親傷心,我豈能獨自離去?我要在此陪著母親。我不看就是,只管打吧。”

    夏衿的執拗而剛硬的脾氣,夏老太太今天算是領教了。她也不想再節外生枝,淡淡吩咐行刑婆子:“打吧。”

    夏祁早已重新扒到了條凳上,婆子聽得這聲令下,提起了板子,“啪”地打到夏祁腚上。原先舒氏和夏衿未來時,婆子打他,他還慘叫幾聲,如今只管咬著嘴唇,不肯再出一聲。

    夏衿聽得板子落下的聲音,掂量著力度還算合理,並未再幹預。

    她留下,就是怕婆子被有心人收買,將夏祁打殺於此。有些人為點小怨,就心狠手辣,害人性命。這種人的思維不得以正常人推之,她不得不防。

    “啪”,又是一板落下。院中一片寂靜,連咳嗽聲都沒有。

    舒氏聽著板子落下的聲音,眼淚嘩嘩地流,差點軟倒在地。她的兩位丫鬟連忙攙扶著她。

    “啪!”

    “啪!”

    ……

    “十二,“十三”……夏衿默默數著數。

    “這怎麼回事?”院門處傳來一個男聲。

    “老、老爺,你救救祁哥兒吧。”舒氏聽到這聲音,如聞綸音,掙紮著往前跑。

    夏正謙急走幾步,半道上扶住舒氏,眼睛卻往人群中心看來。眾人見他回來,忙往旁邊避開,把中間被打的夏祁露了出來。

    “這……這是怎麼了?”看到人群中間被打得鮮血直滲的兒子,夏正謙的聲音禁不住的顫抖。

    他目光銳利地望向夏老太太。

    這如刀鋒一般的目光讓夏老太太一凜,她垂下眼去,避開他的目光。

    夏正慎是跟他一起回來的,見這情景,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爺,是這樣……”大太太忙把夏祁狎妓飲酒,被老太太責罰的話說了一遍。當然,後面夏衿所說的那些,她一字不提。

    夏衿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那裡,想看夏正謙如何行事。

    “不是,不是這樣的。”舒氏哪裡肯讓兒子背上狎妓的罪名,忙忙把夏衿的問話也說了一遍。

    她只說事實,並未說出推斷的結論,便是大太太萬分不願意讓她說,也不好出口喝斥。隨著夏正謙醫術越發精湛,大太太對他也越來越忌憚,再不敢當著他的面欺淩嘲諷舒氏了。

    夏正謙是什麼人?一聽舒氏的話不用想就知道事涉夏禱。

    “大哥,這事你怎麼說?”他也不回頭,直接問站在他後方的夏正慎。

    上次夏禱給夏衿下藥,夏正謙鬧到上房裡來,夏正慎一語不發。現在被直接問到臉上,他尷尬地笑了笑,道:“一切聽娘的。”

    夏正謙的嘴角浮起一抹嘲笑。

    自小這位大哥就自私貪財,又喜歡推卸責任,夏老太爺早早就斷言說他不可能成大器,後來果真是讀書不成,學醫也不成。而且對兄弟手足,也沒有感情,一味的斤斤計較,那日夏衿生病便不讓他回家,這幾日出了事……

    他甩甩頭,不願意再想下去,直接走到夏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娘,是我教子無方。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請娘可憐我唯有祁哥兒一子,他身子又太弱,二十板下來,恐有性命之憂。他冒犯家規,我也不敢求娘饒他,只請娘允許我代他受過,讓他承擔所剩下的杖責。”

    本來見到夏正謙羞愧得不敢抬頭的夏祁,聽了這話,哽咽著叫了聲“爹”,強忍多時的眼淚“嘩”地一聲就下來了。

    夏衿眼眸微閃,望著夏正謙,不知在想什麼。

    “罷了。”夏老太太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夏正謙,面露疲憊地擺擺手,“碰到這種糟心的事,幾日下來,你也瘦了不少。既然你這樣說,那這杖責就算了吧。”又問,“你那官司的事,如何了?”

    聽到“官司”兩個字,夏衿詫異地抬起眼來。夏正謙惹上了官司?她怎麼一直沒有聽說?

    夏老太太對三兒子向來冷冰冰,要不就視而不見,要不就張口責駡,從來沒有一句關心。卻不想今日一反常態,不光輕易饒了夏祁,還問及官司一事,這大大出乎了夏正謙的意料。他抬起頭來,看到母親頭髮花白,面容蒼老,忽然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多謝娘體恤。官司沒事了,已抓到幕後指使者,還了兒子清白。”

    夏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

    夏正謙見夏老太太再也沒話,真心實意地叩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舒氏則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地親手將羅嫂拿來的夏祁的衣服蓋到他身上,正要叫天冬和元胡將夏祁扶下來用軟轎抬回房去,卻聽得夏老太太又開口了:“前兒個我跟老大作了個決定,但老三官司惹身,無暇他顧,就耽擱了。如今老三也回來了,老二雖然不在,但老二媳婦是在的,孩子們也都在,趁此機會我就把事說一說。”

    “娘您有事只管說就是了,我們聽著呢。”二太太將一盞溫度正好的茶遞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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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0:35: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決斷

    夏老太太端起茶杯飲了一口,這才抬起頭來,環顧了一周,開口道:“老大、老三都知道,夏家雖醫藥傳家,但在你們祖父那一輩,還只是個游方郎中,後來因醫術高明,被聘到醫館坐堂。直到晚年,才用攢了一輩子的積蓄,開了仁和堂。”

    這些事,不光夏正慎和夏正謙知道,便是小輩的夏祐等人也清楚。大家都點了點頭。

    夏老太太又飲了口茶,繼續道:“後來,你們祖父去世,仁和堂便到了你們父親手裡。他行了一輩子醫,靠著精湛的醫術,把仁和堂慢慢做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讓人一提仁和堂,無不誇口稱讚,說咱們夏家的醫術好。”

    夏正謙目光微閃。

    “可是這一次,老三這事一出,仁和堂的名聲一落千丈,可謂是臭名遠揚。你們祖父和你們父親的心血,差點毀於一旦。”

    說到這裡,夏老太太停下來,冷冷地看了夏正謙一眼。

    夏正謙嘴唇緊抿,眼瞼微垂,袖子裡的拳頭握成了一團。

    “娘,老三也是遭小人陷害。”夏正慎適時地說了一句公道話。

    夏老太太點了點頭:“雖說這事不怪老三,但同時也給我們提了個醒:醫館不能只靠一個人的名聲支撐,這容易給小人作祟。如果醫館有多幾個醫術高明的人,這次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她看向夏祐等人,“行醫是夏家的根本,身有一技之長,勝過良田千頃。夏家的子孫,從小便要懂些醫理,長大了,一部分行醫,一部分走讀書科舉的路子,這才是興家的良策。上面這些話,都是老太爺生前經常說的。而這次老三的事也提醒我,我跟老大商議之後,便做了一個決定。”

    她看著大家,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二房的禪哥兒,三房的祁哥兒,打明兒起,都到醫館去跟著老大和老三學醫。”

    眾人聽著這話,都靜默著,沒有一人作聲,包括被點到名的夏禪都沒露出愕然之色。唯有三房的人都吃了一驚。

    舒氏望了夏正謙一眼,正要說話,夏正謙卻已開口了:“娘,這不妥吧。祁哥兒才十四歲,書也念得好,先生說他火候到了,今年就可以去參加童生試。這時候讓他扔下書本去學醫,得不償失。”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夏家這些子弟裡,除了大房的夏祐,因為考了幾次過不了童生試,他自己又喜歡學醫,老太太和夏正慎基於家族傳承的考慮,便於大前年去了醫館做事,其餘的第三代,都在學堂裡念書。二房的夏祤,如今都十八歲了,都還在學堂裡念書呢,為什麼偏要讓夏祁退學學醫?至於夏禪,那是夏家男孩子裡最頑劣的,最坐不住的,根本沒有讀書的天份。他去醫館就要將夏祁陪綁,這明顯不公平!

    “話是這麼說,但你也看到了,祁哥兒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跟著那些人混成什麼樣了?與其被人帶壞,不如到醫館裡去你自己管著。”夏老太太看夏正謙還要說話,一擺手,“這事就這麼定了。”說著就站起身來,扶著丫鬟的手往屋裡走。

    夏正謙急了,跟在後面道:“娘,這不公平。祐哥兒和祤哥兒從七歲入學,在學堂在最少的也念了十二年書,祤哥兒如今還要再繼續念呢。祁哥兒這才念了七年,同是嫡孫,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就算要他學醫,也得等他十八歲再說吧。”

    夏老太太停下腳步:“祐哥兒和祤哥兒做過有違家規的事嗎?你怎麼不在這上頭比,非得比念了多少年書?而且,禪哥兒跟祁哥兒一般大,他去得醫館,祁哥兒為何又去不得?”

    夏正謙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祁哥兒學業不錯,如果他今兒不犯錯,而且是大錯,我就不說什麼了,照著祤哥兒的樣子,書由得他念。可你看這做的什麼事?小小年紀就狎妓飲酒,這還得了?多少家產都不夠敗的。我不打他板子,已是開恩,你還有臉拿祐哥兒和祤哥兒來說事!當年,你大哥從學堂裡回來進了醫館,不就是因為他也犯了錯嗎?我求情了嗎?你爹允了嗎?”

    見夏正謙呆立在那裡無言以對,夏老太太冷哼一聲,又道:“祁哥兒偷家裡的醫書給衿丫頭看的事,你知不知道?”

    夏正謙詫異地抬起頭來:“有這事?”

    “衿姐兒的丫頭說的,這還有假?你要不信,自己去搜搜衿姐兒的屋子就知道了。”夏老太太的臉色黑得馬上就能降下暴雨,“不光是這些,今天衿丫頭跟我說了多少忤逆的話,你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這老子是怎麼當的?你大哥和你二哥幾個孩子,都沒讓人操這麼多心;哪像你,就一兒一女,還養成這樣,你還有臉替祁哥兒求情?”

    夏正謙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在他眼中,自己的一雙兒女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他容不得別人說他們一點不是,哪怕說這話的是他老娘。

    但他知道,哪怕他的兒女再好,老太太也百般的看不慣,就跟他在老太太眼中一樣。所以,他也不跟老太太爭辯。

    老太太說完那話,扶著丫鬟的手繼續往前走。不過走到屋門口,她又停了下來,轉頭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有人來提親,提親的對像是衿丫頭。本來我不同意的,但衿丫頭今天的表現實在讓我開了眼,留她在家裡,沒准哪天我就讓她給氣死了。還是把她嫁了吧,那門親事我做主了。你們回去好好給她準備嫁妝,再管著她些,別讓她東逛西逛的又弄病倒了。”說著直接進了屋。

    一雙兒女的命運一時之間就被別人定了下來,而且決定他們命運的並不是真心為他們好的人,舒氏的心都要碎了,顫抖著聲音喚了聲:“相公……”

    夏正謙似乎如夢初醒,他抬腳便跟著老太太進了屋,道:“娘,您不能這樣。祁哥兒必須念書,衿姐兒的親事也得好好商議,萬不能這樣草率決定。”

    “咣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被摔碎了,老太太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我還沒死,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滾出去!”

    未幾,夏正謙便被兩個婆子推了出來。推出來之後,兩人行了一禮:“三老爺,得罪了。”轉身進了屋,還關上了門。

    夏正謙只得望向夏正慎:“大哥,你勸勸娘吧。我家祁哥兒年紀還小,書念得又不錯,就這樣學醫可惜了;女孩兒的親事更是一輩子的事,那門親事我們做父母什麼都不知道,可不能就這樣定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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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0:36: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主意

    夏正慎這回倒是沒有撒手不管。他歎了口氣,上前拍了拍夏正謙的肩膀:“三弟,娘在氣頭上,你們先回去吧,我好好勸勸娘。”

    夏正謙也無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這位大哥:“那就有勞大哥了。”

    夏正慎點了點頭,對大家揮了揮手:“行了,都散了吧。”

    大家都陸續離開。

    夏正謙和舒氏不甘心,卻也知道此時說再多的話也沒用,只得讓人用軟轎抬了夏祁,舒氏則拉著夏衿,一起回了三房所住的南院。

    “衿姐兒,放心吧,娘絕不讓你嫁給那不知根底的人。”舒氏安慰夏衿。

    “嗯。”夏衿點點頭。

    對於夏老太太所說的狗屁親事,她還真沒放在心上。反正她還沒及笄,至少還有一年的時間把身體練好。一旦能恢復前世一半的功力,這世上,還真沒人能強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大不了掙個魚死網破,一個人出去自立門戶好了。

    見夏衿平靜得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舒氏雖覺得怪異,但望著側躺在軟轎裡目光茫然的夏祁,實在無力去探究什麼。

    一家人沉默著回了南院,舒氏不放心夏衿一個人回自己院裡,拉著她一起去了夏祁所住的小院。

    夏正謙讓小廝扶著夏祁進了屋,用藥酒把淤血化開,再敷了金創藥,這才出來外屋坐下,看著正默默坐著的舒氏和夏衿道:“說吧,今天發生了什麼事,詳細跟我說說。”

    舒氏便把今天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夏衿的表現讓夏正謙很是意外。他用打量的目光看著女兒,仿佛不認識她似的。

    夏衿睜著漆黑的眸子,靜靜地跟他對望。

    看著女兒眨巴著眼睛,似乎很無辜的樣子,夏正謙滿腹的悲憤憂傷一下散了許多。他笑了起來,對舒氏道:“這孩子,真沒想到關鍵時候還挺能說的。”

    他很欣慰。

    他知道夏祁一向機靈,行事還能讓人放心;可夏衿的性子卻懦弱膽小,這頗讓他擔憂,總擔心她以後出嫁會受人欺淩。但夏衿今天的表情,卻顛覆他的認知。而這種變化是他最想看到的。更令他高興的是,夏衿性子強硬的一面,是在哥哥被責罰時表現出來的,可見兄妹倆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要不是夏衿拖延時間,他回來的時候沒准二十板子早已打完了。夏祁身子弱,二十板子下去,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衿姐兒,爹爹答應你,一定不會讓你祖母隨便把你嫁出去。爹爹會為你親自挑選一個好婆家,讓你以後過上舒心的日子。”他認真地道。

    “謝謝爹爹。”夏衿心中微暖。

    夏老太太的冷酷與偏心,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夏正謙和舒氏在老太太面前毫無地位可言,她也親眼見到了。饒是如此,夏正謙還能跟她做出如此承諾,實在非常難得的了。

    “可是,哥哥的事您打算怎麼辦?”她問夏正謙。

    夏正謙深深歎了一口氣,用手揉了揉眉頭:“如果他不是被人所利用,犯了家規,便是拼著老命我也要保他能在學堂裡繼續念書。可現在,你祖母拿他狎妓飲酒來說事,我便不好再爭了。實在不行,只能讓他一邊到醫館做事,一邊看書了。好在沒多久就可以參加春闈了,到時讓他去試試,一旦過了童生試,就好說話了。你祖母總不能到那時再攔著不讓他念書吧?如果那樣,我就是拼著離開這個家,也要讓祁哥兒繼續念書。”

    夏衿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倒有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舒氏眼睛一亮。

    事發至此,最難受的莫過於舒氏了。但夏祁是自己犯錯,她又不能去怨誰,埋怨夏老太太偏心還惹得丈夫難過,所以她一直沒有作聲,只默默流淚。此時聽得女兒說有辦法,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沒想起這孩子只有十四歲而且還一直養在深閨。

    夏正謙倒不指望女兒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不過對她能出謀劃策感到十分高興:“你說。”

    夏衿望著夏正謙:“不知哥哥跟您說過沒有,我常讓他偷拿醫書給我看。”

    “哦?這倒沒有。”夏正謙還真有些意外,“你喜歡學醫?”

    夏衿點點頭,“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院子裡,我想學醫。不如讓我扮成哥哥的樣子去醫館做事,讓哥哥扮成我的樣子專心在家裡念書。”

    “什麼?”夏正謙一愣,繼續啞然失笑,“胡說什麼呢?不行!”

    “為什麼?”夏衿認真地看著他。

    看到夏衿認真的目光,夏正謙倒不好敷衍她,道:“首先,你哥哥是個男孩子,在學堂裡跟你大哥、二哥他們常年在一起,他們對他的一言一行再熟悉不過了。他可不是你裝裝樣子就能裝得像的,不用說話,光是走路的姿勢都能看出你不是他。”

    “其次,你是個女孩子,哪能到醫館那種地方去。不光陌生男子多,而且病人殘胳膊斷腿、惡瘡爛肉的,也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能接觸的。”

    “醫者眼中無男女。”夏衿淡淡道,“女病人在您眼裡也僅是病人,而不是女人。我要學醫,自然也不會把自己當成女人,而僅僅是醫者。”

    “……”夏衿這套理論把夏正謙說得一怔,他抬眼深深地望了女兒一眼,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倒也勉強說得過去。但無論如何,我說的第一點你就沒辦法解決。”

    夏衿躊躇了一下,站了起來:“要不去我那邊,我裝扮給你們看?”

    夏正謙還沒說話,舒氏就搖了搖頭:“不用了。衿姐兒,不管怎麼說,娘也不會答應你去醫館的。那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一旦被人發現,你的聲譽就完了。”

    夏正謙點了點頭:“你娘說得對。”見夏衿張嘴還想說,他又道,“你放心,你哥哥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的,一定會讓他參加今年的春闈。”

    夏衿沒有再說話。

    她知道,就算她說出花來,夏正謙夫婦倆也不會同意她假扮夏祁去醫館的。這世界對女人的禁錮雖不像明末那般厲害,但女人的聲譽仍如生命一般重要。

    她乾脆處理眼前需要處理的問題:“娘,青黛和青蒿我都不想要了,我看那元胡似乎也有些問題。您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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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1:04: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菖蒲

    這話提醒了舒氏。不過下人的事,要通過管家的大太太,她還真做不了主。

    她望向夏正謙。

    提到這事,夏正謙的臉沉了下來,對舒氏道:“你叫牙婆子來,我們自己挑幾個人。青黛他們和買下人所花錢的事,我去跟大哥說。我就不信他們安插耳目在我們身邊,還有臉不同意這事。”

    “也是我沒用,連下人是忠是奸都辯不清。”舒氏羞愧地低下頭去。

    管理好下人,是主母的職責。

    “哼,老太太和二哥、二嫂那麼厲害的人,沒准身邊都有他們的耳目呢,何況我們?”夏正謙道。

    這話安慰到舒氏了,她的臉色好看許多:“你別說,還真是。”

    “那我過去一趟。”夏正謙站了起來。

    夏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黛自打去通氣報信,就再也沒有回來。青蒿大概得了信,知道青黛另攀了高枝,一下沒了主心骨,呆在院子裡的回廊上坐立不安,聽得夏衿回來,忙迎了出來:“姑娘。”

    夏衿看她一眼,鼻子裡應了一聲,上了臺階,直接進了屋子,脫了外衣躺到了床上。

    她這身子弱,今天折騰了半天,實在是累了。

    青蒿放下帳子,輕手輕腳地出去了。坐到外屋的凳子繼續發呆。

    夏衿躺了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再睜開眼,掀帳一看,天已經黑了。

    “姑娘,您醒了?”聽到動靜,一個丫鬟提著燈走了進來,卻是薄荷。

    “青蒿呢?”夏衿坐起來問。

    薄荷臉上的笑容一滯,小聲道:“您睡覺的時候,太太帶了人來,把青蒿送到大太太院裡去了。太太還送了兩個剛買的丫鬟過來。她們如今呆在下人房裡,等著您取名分派呢。”

    夏衿點點頭,自己取了衣服穿上,下了床。見薄荷愣在那裡不知做什麼,開口道:“遞碗茶來。”

    “姑娘,茶來了。”菖蒲走了進來,手裡用託盤裝了一盞茶,旁邊還有個漱盅。

    把託盤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她笑道:“水盆在外面,我去端進來。”轉身又端了水盆。

    夏衿漱了口,淨了臉,菖蒲已將飯擺在外面的桌子上了。

    夏衿看著桌上雖不豐盛卻十分符合自己口味的菜肴,頭也不抬地問:“菖蒲,你這麼機靈,怎麼以前只是二等丫鬟呢?而且你也知道,我們三房在夏府無權無勢,姑娘我自己都常被人欺負,以後更不知會嫁到什麼不好的人家去。你跟著我,可沒什麼前途。如果你想去大太太的院裡,去找找青蒿或青黛,或許她們能幫你想想辦法。”

    菖蒲看青黛和青蒿都離開了,便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盡心盡意地服侍夏衿,想搏得一個好印象,正滿心等著夏衿誇讚她呢,沒想到等來了夏衿這樣一番話,她嚇得“咚”地一聲跪到了地上:“姑娘,奴婢不去大太太院裡,奴婢只想伺候姑娘,並無二心。”

    薄荷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卻默然不說話。

    夏衿舀了一勺湯,慢慢地喝完,這才道:“為什麼呢?大太太院裡當差多好啊,走到哪裡都風光,府裡上下都巴結,想來拿的賞錢也不少。”

    菖蒲搖了搖頭,跪在那裡沉默半晌,才道:“我姐姐,原是大太太院裡當差的,後來……後來被萬嬤嬤的兒子周康看上,求到大太太跟前,大太太允了這門親事。”

    她抬起頭來,目光清冷,嘴唇緊抿,單薄的身子透出一股子倔強:“姑娘可能不知道,那周康整日遊手好閒,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不光如此,還喜歡打女人。他原先就娶過一房媳婦,後來被他整日打罵虐待,上吊死了。我姐姐不願,他就叫人來找我父母的麻煩,我爹他被周康叫人打斷了腿,我娘從針線房被貶到了漿洗房。我姐姐不服,告到了大太太處,結果第二日,有人就在井裡發現了我姐姐的屍體,只說她是不慎自己掉進井裡淹死的……”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卻哽咽著強壓著自己的哭聲。

    夏衿原看菖蒲殷勤,怕她也跟青黛一樣藏有異心,便拿話試她一試,卻不想菖蒲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菖蒲有沒有撒謊,如今的傷心是不是裝出來的,前世被特殊訓練過的夏衿自然能看得出來。

    雖然還不是十分相信菖蒲,夏衿仍歉意道:“對不住,我不知你家這樣。”

    菖蒲一時說不出話,只拼命地搖頭,好一會兒才平息了情緒,開口道:“這不怪姑娘。出了青黛那樣的事,姑娘還能把我和薄荷留在身邊,奴婢兩人感激姑娘都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怨言?姑娘放心,奴婢如今只想伺候好姑娘,得了月錢養活父母,絕不會做出青黛那樣的事來。我父母還在府裡呢,我可不想讓我父母被人戳脊樑骨。”

    菖蒲話裡的意思,夏衿自然明白。下人,尤其是家生子,從小就被上至主子下至教導嬤嬤灌輸要對主子忠誠的思想,如今青黛背棄的哪怕是夏府最勢弱的三房,而幫大房做事,這背主的名聲也不好聽。她本人以及她的父母,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會被人指指點點,而大太太也不見得會重用這樣的人。青黛選擇背主時大概也沒有想到這些。

    這也是夏衿對青黛沒有採取任何報復手段的原因。

    夏衿伸手虛扶了一把:“我相信你,你起來吧。”心裡卻想著,應該提醒舒氏把菖蒲和薄荷的家人要到三房來。

    “謝姑娘。”菖蒲恭恭敬敬叩了一個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菜怕是涼了,奴婢拿去廚房叫人熱熱再吃吧。”

    “不用。”雖然天寒,但剛才也不過是說了一會子話,這菜只是不熱,但還沒到涼得吃不得的地步。

    這邊夏衿剛剛吃過飯,舒氏的丫鬟白芷便提著燈籠過來了,見夏衿睡醒而且吃了飯了,便道:“太太派奴婢來看姑娘,說如果姑娘醒了,一會兒太太就過來看您。”

    “還是我過去吧。”夏衿這會子也想知道,夏老太太到底給她訂了一門什麼樣的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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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1:04: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親事

    夏衿到正院的時候,夏正謙和舒氏剛從夏祁那裡回來。

    “哥哥怎麼樣了?”夏衿問道。

    “沒事,精神好得很,敷了藥後還趴在床上看了半個時辰書,剛才吃了飯睡下了。”夏正謙笑道。

    夏衿頷首:“那就好。”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目光清冷,表情淡然的夏衿,再想想她今天的表情,夏正謙不知是喜還是悲。他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女兒被人換了靈魂,只是覺得上次那場病對孩子的刺激大太,對至於讓她性情大變。

    也正如此,他心裡對女兒極為愧疚。

    “今天你祖母說的親事,我剛才去問過了。托媒人來提親的是府衙羅推官府上,給他的三兒子說親。”他開口道。

    夏衿眉頭微蹙。

    這推官她倒是知道,是府衙掌理刑名、贊計典的官職,在臨江城這地方,推官之職是正七品,相當於現代一個中級市的公安局長。

    雖說這個官職在她眼裡不值什麼,但以夏家的地位而言,連個捕頭都在夏正慎等人面前趾高氣揚,推官更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大人物了。

    那麼,這樣一個大人物,為什麼要為他的兒子來夏家提親呢?而且物件還是她這個身體病弱的黃毛小丫頭。

    不過她沒問。她知道,其中原因夏正謙一定會去打聽的。

    見夏衿聽到這樣的親事,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既未露出驚喜、羞澀或別的表情,也沒開口詢問,只用黝黑的眼睛,靜靜地望著自己,等著自己的下文,夏正謙更覺得越發看不懂這個女兒。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想來你也知道,我雖常出入官宦人家府坻,但那也只是給人看病,地位並不比他們府上的下人高多少,給了診金就可供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以咱們家的門第,根本不可能跟官宦人家聯姻。所以,羅推官家忽然想跟咱們家議親,極是蹊蹺。我去問過了,原來他家三兒子雖是嫡出,如今卻得了重病,請了京城的郎中來都無法醫治。羅家人無奈之下,便想給他沖喜。”

    說到這裡,他看向了夏衿,卻看夏衿只微點了點頭,整個人仍是沉靜如水。

    倒是舒氏激動起來,帶著哭腔嚷道:“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人家明明就告訴了她,這門親事是為了沖喜,她卻仍然答應了下來。衿姐兒再不受寵,也是她的親孫女啊,她怎麼就捨得讓孩子受一輩的苦?”

    她雖不明說,可大家都知道,她嘴裡那“她”,指的是夏老太太。

    夏衿望著夏正謙,平靜地問:“爹爹打算怎麼辦?”

    夏正謙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我和你娘自然不贊成這門親事。但你大伯勸我,說這關係你一輩子的幸福,讓我來把這事的利弊跟你說清楚,讓你自己拿主意。”

    夏衿一挑眉:“您說。”

    “你大伯說,如果不是羅府三公子有病需要衝喜,咱們家想要攀上這樣的親事,根本不可能。要知道那三公子不光是羅府唯一的嫡子,更是個極聰明的,容貌又俊,人也十分上進,書念得極好,去年就考上了秀才。所以,這沖喜就是一個機會。一旦沖喜成功,三公子病情好轉,那你就是推官府上嫡出的三少奶奶,一輩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享盡榮華富貴。要是三公子以後再考上舉人,中個進士,你更是個官太太。”

    說到這裡,他望著夏衿,沒有再說下去。

    夏衿仍是一臉平靜,又問:“為什麼是咱們家呢?羅推官那樣的人家,想來到地位相等或差不多的人家去,找個庶女甚至嫡女沖喜,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夏正謙搖搖頭:“他家請道士算過,要屬龍而陰月生之人,這範圍便大大縮小了。而且羅三公子因是嫡出,羅夫人不願意給他娶個庶女。”

    說著,他淒然一笑:“說起來,羅家這次本來是沖著你四姐姐來的,但老太太卻說小時候找人給你四姐姐算過命,十六歲前不宜出嫁,羅家才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

    夏正謙所說的“你四姐姐”,即是跟夏禱等人用四腳蛇嚇她的夏衯。她也是龍年陰月所生,只比夏衿大十天。

    夏衿的腦海裡浮現出那日在小花園裡遇到大太太和薛太太的情景。

    她淡然一笑:“原來如此。”她抬眸看著夏正謙,“麻煩爹爹跟祖母和大伯說,我沒福氣做什麼官太太,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夏正謙贊許地一拍扶手:“這才是我的好女兒。”

    “可是,老太太和大哥會聽你的嗎?”舒氏卻一直擔憂著。

    雖然夏正慎跟夏正謙說了那話,但她卻並未當真。有這樣大的好處,她不信夏正慎那人會不動心。他跟夏正謙說那些話,想來不過是迂回手段,以為夏正謙和夏衿會為了那所謂的“機會”冒險,答應這門親事。此時自己這邊不同意,那邊他們怕是要來硬的了,定然會以她和夏正謙、夏祁作要脅,硬逼著夏衿應了這門親事。

    “不同意也沒關係,反正這門親事我是不會答應的。”夏正謙道。

    看到夏正謙眼裡的堅定,夏衿心中生暖。跟舒氏在祠堂聊過,知道了這時代的行為準則和夏正謙的處境,她知道,夏正謙要做到這一點,竟然有多難。

    也因此,她提醒自己,跟夏正謙和舒氏說話時,不要再由著性子來。對他們,她要更耐心,更溫和,就像對待夏祁一樣。

    她想了想,問道:“羅公子的病,爹爹你看過嗎?”

    夏正謙一愣,搖搖頭:“沒有。他們家,一直是請回春堂的丁郎中看病的。後來丁郎中治不好,便直接去省府和京城請了郎中來。”

    他盯著夏衿的眼睛,試探道:“莫不是你想讓我去看看羅公子的病,再作決定?”

    夏衿搖搖頭:“要想不答應這門親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爹爹能治好羅三公子的病。只要他的病好了,自然就不需要衝喜,而且也絕不會跟咱們這種門第的人結親,祖母和大伯的如意算盤自然就落空了。而且,通過這件事,爹爹也能跟羅推官結個善緣嘛。?”

    夏正謙聽著這十足的孩子話,苦笑了起來:“衿姐兒你太看得起你爹爹了。那丁郎中已年近古稀,不光是臨江城的名醫,便是在整個浙省都有些名氣,前一陣京城裡還有人家來找他看病呢。我雖說有些名氣,但在他面前,卻什麼都不是。他都治不好的病,我又怎麼敢伸手?”

    “那也不一定。”夏衿道,“術業有專攻,各人有各人的絕活。那丁郎中雖然有名,卻也不是什麼病都拿手的。沒准他治不好的病,爹爹你能治得好呢?”

    “這……”夏正謙被夏衿這麼一說,還真有些心動。作為一個醫術不錯的郎中,鑽研精神是最不缺的。遇上疑難雜症,治不好哪怕瞭解瞭解也好啊。更何況,為了女兒,怎麼也應該冒一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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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吃驚

    這邊舒氏早就耐不住了。雖然夏正謙的態度很堅決,但她知道夏老太太有多固執,而且跟當家的夏正慎都是唯利是圖的人。想讓他們放棄這樁親事,千難萬難。要與他們抗爭,她真沒信心。

    所以夏衿這辦法一說,她簡直如獲至寶。此時見夏正謙還猶豫,趕忙勸道:“為了女兒,你就試一試吧。”

    “那好,我明日就上門去毛遂自薦,看一看羅三公子的病。”夏正謙也下了決心。

    跟女兒一輩子的幸福比,面子值幾個錢?

    這事說定,夏衿便關心起夏正謙的事來:“爹爹,你惹了什麼官司?現在如何了?”這事她早想問了,但夏正謙和舒氏一直擔憂著她和夏祁的事,她都沒抽出空來問。而夏正謙如今好端端地坐在家裡,又聽老太太說官司已解決了,她便不是很擔心。如今她和夏祁的事已有瞭解決的辦法,她自然要好好問上一問。

    說起這事,夏正謙臉上露出苦笑:“還不是病人的事。有個孩子,得了泄瀉之症兩年,他家人經人介紹找到我這兒來。結果又不給孩子好好吃我開的方子,給他吃了別的藥,結果病情加重死了,他家人跑到醫館來鬧,非說是吃了我開的藥死的,又告到了官府去,鬧得沸沸揚揚的。”

    夏衿眉頭一皺,抬眸問道:“有人指使?”

    夏正謙一聽這話,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又轉頭問舒氏,“你跟她說的?”

    舒氏搖搖頭:“她這段時間需要靜養,連你吃官司的事我都瞞著她,平白無故的我跟她說這些幹嘛?”她頓了頓,“而且,我都不知道這事背後有人指使。”

    說著,她望向夏正謙,好奇地問:“真是別人指使的?誰那麼壞,專跟你過不去?”

    夏正謙沒回答她,只是望著夏衿,半天說不出話來。

    夏衿心中有鬼,被他看得不安,趕緊道:“爹,您發什麼愣?娘問你話呢。”

    夏正謙這才壓下心裡怪異的感覺,道:“倒也不是特意指使,而是孩子死後,有人覺得這事有文章可做,便派人跑到他們家指點了一番,孩子家人覺得有利可圖,可訛一筆錢,這才鬧上了。”說著又安撫道,“沒事了,背後指使的人捉住了,還了我一個清白。說起來,這次多虧了程捕頭,哦,就是祁哥兒同窗的父親。”

    說到這裡,他對舒氏道:“祁哥兒狎妓飲酒的事,你也別責怪他。我這事出了之後,他急得很,托程捕頭的兒子跟他父親求情,讓他用心幫我。指使的人捉住之後,祁哥兒便想好好感謝姓程的同窗,這才著了禱哥兒的道。”

    說到這個,舒氏就轉移了注意力,憤憤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咱們跟大哥大嫂也沒什麼仇怨,禱哥兒怎麼就非得跟祁哥兒過不去呢。”

    夏正謙歎了口氣:“小孩子瞎胡鬧麼,你也別太往心裡去。”

    舒氏便不說話了,不過看著仍然意難平。

    夏衿只得在一旁調和氣氛,問夏正謙道:“那孩子得的是什麼病?”

    夏正謙是個癡迷於醫術的郎中,一說到本行就滔滔不絕。他也不管夏衿喜不喜歡聽,便道:“那孩子今年七歲,面黃中帶黑,舌紅苔膩,脈弦滑有力,口苦不渴,飲食正潰,每日腹瀉三、四次,大……”

    他本想說大便情況,不過好在想起女兒一向喜潔,又是個小姑娘,對她說這話似乎不妥,及時地閉了嘴。

    夏衿點了點頭。

    泄瀉,其實就是現代所說的慢性腹瀉。慢性腹瀉是臨床上很是常見卻極難治療的病症。西醫多認為是慢性潰瘍性結腸炎,但長期服用抗生素,效果並不理想。而中醫治療,也是療效參半。之所以如此難治,全是因其引起腹瀉的病因複雜。現代尤是如此,想必在這古代,這個病就更難治了。

    “他是熱實之症,還是虛實夾雜?”她問道。

    這一問讓夏正謙吃了一驚。

    他盯著夏衿,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你怎麼認為腹瀉會是熱實之症,而不是虛寒之症呢?”

    要知道,當時的郎中們一股腦地以虛或寒來判定,覺得必是受了寒,才會腹瀉;而腹瀉時間長,就必須進補。於是給病人開大量的補益澀腸的藥,結果並不一定有效。

    慢性腹瀉或因虛寒而起,或熱實而起,是夏正謙從多年從醫的案例裡總結出來的經驗,可謂是他的絕招,從不外傳,便是仁和堂別的郎中都不知曉。他還想著等以後老了,再傳給夏祁或刑慶生。卻不想,今日竟然被只識得幾個字一直養在深閨裡的年幼女兒一言道破,這怎不叫他吃驚?

    “《素問》裡不是說了嗎?‘清氣在下,則生飧泄’,‘春傷于風,夏生飧泄’,‘諸嘔吐酸,暴注下迫,比屬於熱’,‘飲食不節,起居不時者陰受之,陰受之則入五臟,入五臟則瞋滿閉塞,下為飧泄,久為腸澼’。”

    雖說張仲景的《傷寒論》對這個問題闡述得比較系統,但夏衿在原身的記憶裡只找到了《素問》,她怕穿幫,便只將《素問》裡關於腹瀉的句子念了出來。至於這些句子能不能解釋她為何知道虛實寒熱之辯證,那就不是她要考慮的事了——她現在的身份,還是一個只有一點醫藥書本知識的菜鳥嘛,出點差錯是正常的,要求不能太高是不是?

    可她高估了這個年代的教育水準,夏正謙聽得她的話,臉上吃驚的表情一點也不比剛才少:“剛才這些,是你自己總結出來的?你完全理解了它的意思?”

    要知道,《素問》這本藥書雖然涉及到泄瀉這個病症,但並沒有系統的闡述,所有有關的言論只散落於典籍的各個篇章裡。夏衿剛才所念的這些,聽起來不過寥寥數語,但卻涉及到《素問》裡《陰陽應象大論篇》、《至真要大論篇》、《太陰陽明論篇》等篇章。這就需要把整本《素問》理解透徹,再融匯貫通,加以總結,才能做得到的。

    夏家的子孫,從七歲識字起,就開始要求背誦醫藥典籍,打下醫藥基礎,以便於長大後科舉不成,轉行學醫。但他們也只限於背誦,要說融匯貫通,還是長大後轉行到醫館學醫時,經過醫術高明的郎中點拔教導,才能做到的事。

    可如今夏衿小小年紀,不過在家中女學上過幾年學,識得幾個字,讀過兩本類似於《女誡》之類的書;而且因為偷偷摸摸,藥書能呆在她手上的時間並不長,還沒人指點。在這樣的條件下,她還能把藥書理解成這樣,不能不說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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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 01:04: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秘密

    “是啊,怎麼了?錯了嗎?”夏衿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樣子顯得十分無辜。

    “沒、沒錯,說得非常正確。”望著這樣的女兒,夏正謙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十分自責。這麼多年來,他整日早出晚歸,在醫館忙碌。偶爾有空,也是抽查一下夏祁的功課。對於女兒,除了吃飯時關心地問上兩句她的身體,他完全是放任不管的。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喜歡安靜呆在角落裡的女兒,竟然如此聰慧,能力也如此之強。

    此時他倒不懷疑夏衿死而復生,是舊瓶裝新酒,身體裡換了一個靈魂。

    其原因,是這段時間夏衿性情大變,舒氏心存懷疑,對夏衿噓寒問暖的同時,也時常跟她拉拉家常,問一些小時候的事。

    夏衿有原主的記憶,哪裡能被她問倒?自然回答得順順溜溜。而且她觀言察色的本事也是一流的,洞察到舒氏的懷疑,雖則在性格上按自己的來,但舉止和生活細節上,都照著原主的習慣來。有時還主動聊起原主小時候的事。

    這麼一來,舒氏便打消了疑慮。又想想夏祁跟夏衿是雙胞胎,兩人頗有些心靈感應。如果夏衿真有什麼,夏祁不可能沒察覺出來。於是她真覺得如夏正謙所說的,女兒還是那個女兒,只不過生了一場大病,在鬼門關上走了遭,性情大變而已。

    這些事,舒氏事無巨細,都跟夏正謙嘮叨了一番。夏正謙本就沒懷疑夏衿,經舒氏這一說,就更沒往那方面想了。

    夏衿可不想討論藥書:“爹爹您開的什麼藥?”

    有了愧疚,夏正謙回答起夏衿的問題來就格外耐心:“龍膽草三錢,車前子六錢,木通二錢四,黃連三錢……”

    夏衿聽夏正謙念著藥方,眉頭蹙了起來。

    本來夏正謙也只是把藥方報報,想讓夏衿熟知一下藥名。然而看到夏衿的表情,他心裡又是吃了一驚:難道衿姐兒還能聽懂他開的藥方不成?

    他抱著一絲希望,問道:“怎麼,你覺得爹爹開的藥方不妥?”

    夏衿開始在夏正謙面前露上一手,也是想知道他對她學醫是個什麼態度。剛才夏正謙沒有喝斥她偷藥書看,眼裡反而隱隱有讚賞之色,她放心之餘,便想往前再邁上一步。

    她搖搖頭:“倒不是不妥。只是這藥喝了之後,前兩天反而比原來瀉得更厲害,過後病情才會好轉。那孩子的家人,是不是覺得不妥,便改了方子?你沒提前跟他們說這是正常反應嗎?”

    這一回,夏正謙不是吃驚了,他簡直被夏衿嚇了一跳:“說了,不過他們不信。不過你……你怎麼知道?有人跟你說過這事?”他轉頭朝屋裡看看,“是不是你哥哥說的?”說完這句,他立馬感覺不對,“不對啊,你哥哥應該也不知道我開的是什麼藥方,更不會知道這藥喝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難道……”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夏衿:“你就這麼看看藥書,就能懂藥?”

    夏家能放出來給夏家子弟們隨意看的幾本藥書,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一些藥理基礎書籍。他實在不能相信,看幾本這樣的書,就能懂得他剛才所開的那個藥方。

    除非,夏衿曾遇到別的機緣,有醫術高明的人在暗地裡教導於她。

    想想夏衿平時的生活,夏正謙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夏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家教是極嚴謹的。夏衿不管去哪裡,都有丫鬟跟著。既如此,她不可能接觸到什麼人。

    夏衿之所以想要試探,就是想讓夏正謙知道自己的醫術水準,從而能讓她走出夏家後宅,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她不想被關在後宅裡,然後由著夏老太太或舒氏把她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然後再被那男人一輩子關在後宅裡。雖則隨著身體狀況的好轉,翻個牆溜到外面去逛逛,完全沒有問題。但她要的是在陽光之下,正大光明地出入夏府。

    可現在看夏正謙的反應,她便知道這個步子邁得太大了。不過好在胸有成竹,她搖搖頭:“自然不是。”

    因為出了青黛背主之事,如今談正事,夏正謙和舒氏便把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可夏衿此時仍左右看看,然後壓低了聲音,對夏正謙道:“爹,我有一件事,您聽了別跟別人說。”

    看著女兒這孩子氣的舉動,夏正謙的心變得極為柔軟,也壓低聲音道:“放心,我不跟人說。”

    舒氏坐在一旁,本來滿腹心思。此時見父女倆這神神叨叨的樣子,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心中鬱氣消散殆盡,她也豎起了耳朵,想知道女兒有什麼秘密。

    “您還記得我院裡有個邵婆婆嗎?”夏衿道。

    夏正謙頭偏了一下,在記憶裡搜索女兒嘴裡的這個人。

    見丈夫好一會兒沒說話,顯然不記得這個人,舒氏忍不住插了嘴:“邵婆婆是以前衿姐兒院裡的粗使婆子,不大愛說話,整日做些掃地、打水、洗衣的粗話。”

    她轉頭對夏衿道:“不過,你提她幹嘛?”

    這位邵婆子,可是在兩年前就去世了。

    “我的醫術,都是邵婆婆教的。”夏衿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果然,夏正謙和舒氏都是一驚:“什麼?”

    選這個去世一年的老婆婆,夏衿要的就是死無對證,好由得她編故事。

    她轉頭看向舒氏:“娘,您還記得不,我九年那年,邵婆婆生了一場病。”

    舒氏想了想,點點頭:“可不是。她咳嗽發高燒,我怕她給你過了病氣,想把她挪出去,可你不知怎麼的,死活不肯。後來你爹爹給她開了藥,喝了兩劑燒就退下去了。”

    提到這事,夏衿還是很感激那個善良的原身的:“就是這件事後,有一天,邵婆婆趁著我身邊沒人的時候,跟我說,她是京城邵家的人,她父親醫術高明,她自幼也跟著學,學到了她父親大半的醫術。只是後來她父親因給京城高官治病時惹了禍,她們一家逃離京城時跑散了,她才淪落到這個地步。這些年她一直沒敢讓人知道她懂醫。如今見我喜看藥書,她年紀也大了,不想把一身醫術帶到地底下去,便想收我為徒。這幾年,我就一直跟著她學醫。”

    “原來如此。”夏正謙頓時釋然。

    有這麼一個邵婆婆在,夏衿剛才所說的那些話,以及讓夏祁偷醫書給她看的舉動,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都教了些什麼給你?”照夏衿剛才的表現看,這位邵婆婆的醫術相當高明,甚至尤在夏正謙之上,這怎不叫夏正謙興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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