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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尋找失落的愛情]容華似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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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6-2-5 19:24 編輯

書名】:容華似瑾

作者】:尋找失落的愛情

內容簡介】:

  容顏盡毀,重病纏身。

  三十歲的許瑾瑜躺在陰暗低矮的屋子里等死。

  睜開眼,竟在十四稚齡醒來。

  身在通往京城威寧侯府的船上,駛向前世的噩夢。

  呵……

  這一生,她的出現,將是他們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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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8:1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縱使相逢應不識

第一章 醒來

許瑾瑜睜開眼。

眼角干澀無力,眼前有些模糊。

許瑾瑜很快察覺出了不對勁。

這不是她住慣的那間低矮狹小光線黯淡的屋子。

房間不大,擺設卻很精致。透過淺粉色的紗帳,可以看到小巧的梳妝臺光滑的銅鏡,妝臺上放著一支赤金鑲寶石的手鐲,在昏暗柔和的燭光下散發出點點璀璨的光芒。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又有些莫名的熟悉。仿佛在遙遠塵封的記憶里,她曾經住過這間屋子

這是哪兒?

她重病纏身躺在床上等死,為什麼忽然到了這里?

許瑾瑜壓抑不住心中的驚駭,猛的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小姐,你怎麼忽然醒了?”睡在床邊地上的丫鬟被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站了起來。

這個丫鬟約有十四五歲,一雙杏眼水靈靈的,鼻子上有幾個小小的雀斑,平添了幾分俏皮。

是初夏!

是自幼陪伴她一起長大,隨她一起入京,不離不棄守在她身邊的初夏。

可初夏明明在十年前就死了,被一場大火燒的面目全非。她這個主子倉惶逃亡,甚至沒能為初夏收屍。

許瑾瑜情不自禁的伸手撫摸初夏的臉頰。

手指下的皮膚光滑溫熱。

而她的手,柔白細膩,手指纖長,精心修剪過的指甲透著淡淡的粉。

沒日沒夜的刺繡,徹底傷了她的眼。自兩年前開始,她就再也不碰繡花針。曾精心保養的手做起了粗活,漸漸變的粗糙難看,有凍傷有裂痕。眼前這只手,卻如少女時一般細嫩柔美。

初夏懵住了,怔怔的問:“小姐你忽然摸奴婢的臉做什麼?”

聲音一如記憶中的清脆歡快。

許瑾瑜嘴唇微微顫抖,神情似悲似喜,淚水迅速的滑落。

初夏被嚇到了,慌忙為她拭去眼淚:“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做噩夢了,奴婢這就告訴太太一聲。”

太太?

許瑾瑜心中一顫,抬起迷蒙的淚眼急切的問道:“娘也活過來了嗎?大哥呢,大哥有沒有一起活過來?”

初夏聽了只覺得好笑:“什麼活過來,這話可不吉利。萬萬不能讓太太和大少爺聽到。不然,他們肯定要怪小姐胡言亂語了。”

這麼說來,娘和大哥果然一起活過來了

許瑾瑜被巨大的狂喜擊中,想笑卻笑不出來,淚水如泉涌。

她的天真愚蠢軟弱,不僅害了自己,還連累了兄長。風華正茂驚才絕艷的許徵,因為一步走錯,落得身首異處的凄涼下場。娘親鄒氏驚聞噩耗,當夜便用一條白綾了結了性命。留下她孑然一人在世上苦熬數年悔不當初。

她無數次想過尋死。可一想到舍命救她的初夏,想到枉死的兄長母親,自盡的念頭很快就被打消。

無論怎麼艱難,她也要堅強的活下去。她要親眼看著曾經傷害背叛過她的人不得善終。她狠心用剪刀劃破了右臉,毀了女子最珍貴的美麗容顏,又喝藥壞了自己的嗓子,隱姓埋名藏身在繡莊里。一躲就是八年。終於等到了機會報仇。

當仇人一一死了之後,她的眼也因為日夜刺繡傷的徹底,幾乎成了半瞎。之後的兩年,她孤身一人住在陰暗低矮的屋子里,重病纏身,日漸蒼老,最終只能躺在床上等著咽氣的一刻。

沒想到,再次睜開眼,最在乎的人都安然活著。

“初夏,”許瑾瑜哽咽著,言語混亂無章:“娘和大哥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們,現在就去。”

初夏一臉為難的勸慰:“現在已經半夜了,太太和大少爺早就歇下了。還是等明日早上再”

許瑾瑜哪里聽得進這些,迅速掀開薄薄的絲被下了床榻。纖細光潔的腳踩在木質的地板上,一陣涼意。

眼看著許瑾瑜不管不顧的要往外跑,初夏急了,忙扯住許瑾瑜的衣袖:“小姐,這深更半夜的,你衣衫不整連鞋也沒穿,跑出船艙被船上的人看到了怎麼辦?這船上除了許家的人,還有船夫呢!”

船上?

許瑾瑜動作一頓。遙遠的記憶,陡然襲上心頭。

十四歲的那一年,她和兄長隨母親一起進京,投靠姨母威寧侯夫人。從臨安到汴梁路途遙遠,先坐了幾日馬車,之后又坐船走了半個月水路。

怪不得她醒來時覺得周圍陌生又熟悉。原來,她竟然重生回到了這一年。

許瑾瑜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如果她能說服母親改變心意,進了汴梁之后遠離威寧侯府,是不是就能避開前世的噩夢?

在初夏錯愕的目光中,許瑾瑜迅速的推開門。

這艘官船共有三層。底層住著船夫,第二層住著家丁和仆傭。鄒氏帶著一雙兒女住在第三層船艙里。許瑾瑜住在中間,左邊的艙房里住著鄒氏,許徵則在右側的艙房里。

許瑾瑜急促的敲門。

寂靜的深夜里,驟然響起的敲門聲驚醒了熟睡的鄒氏和許徵。

兩扇門幾乎同時開了。

“瑾娘!”匆忙起身的鄒氏又驚又急:“你怎麼只穿中衣連鞋都沒穿就跑出來了。”

兄長許徵也大步走了過來。

一直活在腦海中的親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如果這是一場夢,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夢境。

她願永遠沉溺在夢中,永不醒來。

許瑾瑜猛地撲入鄒氏的懷里,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的摟住鄒氏。全身不停顫抖,淚如雨下:“娘,娘!”

鄒氏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摟緊了許瑾瑜:“瑾娘,別怕,娘在這兒呢!”

許徵關切的聲音響起:“妹妹該不是夢魘了吧!”

鄒氏一邊輕拍許瑾瑜的后背,一邊皺眉說道:“瑾娘素來柔順乖巧聽話,忽然半夜這麼跑出來,必然是夢魘了。你先去睡下吧,今晚我陪著她一起睡。”

“妹妹這般模樣,我哪里放心得下,就算回去也睡不著。還是一起陪陪她吧!等她情緒平靜了再問問是怎麼回事。”許徵的聲音清朗干凈,令人聽著格外安心。

許瑾瑜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鬱積了十幾年的痛楚和辛酸隨著淚水傾斜而出,激動狂喜紊亂的心緒終於稍稍平息。

她早已回到艙房坐到了床上,長發略有些凌亂的披散在肩頭和胸前,白凈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眼眸紅腫,嗓子也被哭啞了。

鄒氏心疼的用帕子為她拭去眼淚:“你這丫頭,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半夜就鬧騰成這樣。瞧瞧你眼都哭腫了。明天船到碼頭,天黑之前就能趕到威寧侯府。這副樣子去見你姨母可不妥。你到底是做了什麼噩夢?”

默默陪伴了許久的許徵,也詢問的看了過來。

如果母親和兄長知道去了威寧侯府以后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還會堅持要去威寧侯府嗎?

話到嘴邊,又被許瑾瑜生生的咽了回去。

歷經坎坷磨難熬到三十歲病逝,睜開眼時回到韶華之齡,像遙遠的記憶中那樣身在去往京城的船上這麼匪夷所思的事,連她自己都覺得如置身夢中。鄒氏和許徵怎麼可能相信?

這個秘密,只能永遠的藏在她的心底。就算親如母親兄長,也永不提起。

既不能說出實情,要想打消他們的念頭,只能想個別的法子了。

許瑾瑜定定神,輕聲說道:“我確實做了噩夢。夢見我們到了威寧侯府之后,總是處處受輕視。姨母為了護著我們,時常和府中的人發生爭執。娘,我們還是別去威寧侯府了,回外祖家住些日子。”

鄒氏不以為意的笑著安撫道:“只是噩夢,不必放在心上。到了侯府,我們處處謹慎小心,不要張狂惹人生厭,不給你姨母添麻煩就是了。”

“你外祖父母早已過世,你舅舅一家都在山東。如今在京城就剩一座空宅子。我們要安頓住下,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力氣。再有半年多就是秋闈,你大哥要靜心讀書,實在耽擱不起。再者,我年前就讓人送信給你姨母,你姨母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住處。我們答應好了若是不去,豈不是拂了你姨母的一片心意?”

自從丈夫三年前病逝后,鄒氏便將所有的心思和希望都放在了兒子身上。許徵年少聰穎天資過人,十二歲便考中了童生,今年到京城參加秋闈。為了專心備考,鄒氏特意提前帶著一雙兒女入京,投靠妹妹小鄒氏。

鄒氏一番話有理有據,態度十分堅定,顯然不會輕易更改。

許瑾瑜心中一沉。

鄒氏當然是疼愛她的。可在鄒氏心中,許徵永遠排在第一位。許徵的前程和未來,更是第一要緊的事。

許瑾瑜不想輕易放棄,繼續游說:“寄住在別人府上,總有諸多不便。大哥在侯府里,未必能靜下心來讀書。”

“參加秋闈,不止是閉門讀書這麼簡單。”許徵張口說道:“還要多寫些時文請名儒大師指點,和同屆參加秋闈的學子多交流,若是能打聽出秋闈的主考官是誰,揣摩其性情投其所好,才能有更大的把握考取好名次。”

投奔威寧侯府,除了寄住,更重要的是想借勢迅速的融入京城。

看著目光熠熠的兄長,許瑾瑜啞然無語。

許徵的想法沒錯。當年寄住在威寧侯府,對許徵的學業科舉確實有益。也因此,許徵在秋闈中一舉奪魁,來年又在春闈中大放光彩名噪京城。可是,他們兄妹也就此深陷泥沼無力自拔。

“娘知道你不願在別人府上借住,”鄒氏聲音柔和下來,眼中流露出愛憐:“不過,為了你大哥,你就暫且忍上一忍。最多住上一年我們就搬走。”

一年的時間,正好夠許徵考完秋闈和春闈。

許徵看向許瑾瑜:“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再好好睡會兒,別胡思亂想了。有大哥在,沒人敢欺負你。”

最后一句話,說的堅定坦然擲地有聲。

許瑾瑜鼻子一酸。

父親去世之后,年少的兄長早早擔起了一家之主的重任。他急切的想考科舉出人頭地,想讓鄒氏和她有所依靠過上好日子。

她怎麼忍心阻攔?

鄒氏和許徵走后,許瑾瑜獨坐許久,眼神漸漸堅定。

醒的時候已經身在船上,無力避開京城之行,必須面對前世曾經歷過的噩夢。如果這是老天的安排,她也無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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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汴梁

初春二月,枝頭吐綠,鶯啼婉轉。

微涼的春風中帶著淡淡的青草香氣。歷經了一整個寒冬的汴梁,從嚴寒中解凍,漸漸嶄露出初春風情。

汴河邊有不少游春踏青的人。穿著儒衫頭戴方巾的清秀書生搖頭晃腦的吟誦著酸詩,衣衫鮮亮的世家公子們在僕傭的簇擁下談笑風生,偶爾還有容顏嬌美的妙齡少女以扇遮面含羞淺笑。

不遠處有一個碼頭。

碼頭上人來人往,賣苦力的腳夫們挑著沉甸甸的擔子,叫賣吃食之類的小販們扯著嗓子吆喝,在朝陽下顯得生機勃勃一派繁華。

一艘官船由遠至近緩緩而來。

一個身著青色儒衫的少年站在船頭。他年約十六,身材修長,相貌俊秀,清亮的眼中浮著贊嘆和笑意:“天子腳下,果然非同一般。”

這里只是汴梁外城的碼頭,若是進了內城,不知會是何等模樣!

這個負手而立的青衫少年,正是許徵。

許徵興致勃勃的看了片刻,轉回船艙,笑著對鄒氏和許瑾瑜說道:“娘,二妹,你們兩個也別在船艙里悶著了。一路行船悶了半個多月,出去瞧瞧汴梁城是個什麼樣子。”

鄒氏笑道:“你嫌悶就在船頭多站會兒,我和瑾娘還是不出去了。”

時下世風對女子不算苛刻,不過,正經的閨閣千金等閑不會在人前露面。

許徵沒有勉強鄒氏,又看向眉目微垂的許瑾瑜:“妹妹,你現在好些了嗎?”昨夜一直鬧騰到三更才睡,也不知許瑾瑜心情平復了沒有。

聽著兄長話語中濃濃的關切,許瑾瑜心里暖融融的,露出昨夜醒來後的第一抹淺笑:“我已經沒事了,大哥不用為我擔心。”

真的沒事了?

許徵凝神打量許瑾瑜。

十四歲的少女臉頰光潔似玉,彎彎的眉,翹挺的鼻子,紅潤小巧的唇,無一處不美。最美的還是那雙沉靜清澈的明眸。微微含著笑意時,如春風拂過湖面,令人心中情不自禁的蕩起陣陣漣漪。

除了眼眸微微紅腫之外,一如往常。

可許徵敏銳的察覺到她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許徵心中暗暗思忖,不自覺的盯得久了一些。

許瑾瑜抿唇輕笑,臉頰邊梨渦隱現:“大哥,我的臉上有什麼臟東西麼?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

許徵回過神來,隨口打趣:“沒什麼。我就是在想,你昨夜一直哭鬧不肯去侯府寄住,怎麼一夜過來就想通了。現在這般平靜。”

許瑾瑜故作羞惱的瞪了許徵一眼。惹來許徵一陣朗笑。

許徵笑起來干凈明朗,十分好看。略有些暗淡的船艙,也因為他的笑容變得明亮。鄒氏也隨之笑了起來。

許瑾瑜近乎貪婪的看著母親和兄長的笑顏,心中暗暗立誓。

今生誰也休想再傷害她和她的親人。

官船在碼頭緩緩停下。

汴河貫通汴梁城內外,載貨載人的船只來往頻繁,大小碼頭有十幾個。這一處碼頭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停靠的船只中不乏奢華精致的官船。

鄒氏母子三人所坐的官船也算華麗,在其中卻不惹眼。

李媽媽匆匆的出了船艙,很快便揚著笑臉回來了:“太太,威寧侯府的人已經在碼頭候著了。”

李媽媽和鄒氏年齡相容,皮膚微黑相貌平平。她是鄒氏當年的陪嫁丫鬟,一直沒嫁人,是鄒氏最親信的心腹。

鄒氏嗯了一聲:“先打發人將行李都搬到馬車上。”

李媽媽應了一聲,領著仆傭將船艙里的行李一一搬到馬車上。

鄒氏舉家前來京城,帶的行李自然不會少。大小箱籠數十個,許徵帶的書籍詩冊筆墨就放了整整四箱。好在威寧侯府派了四輛馬車來。

一個年約三十歲穿著銀紅襖裙的婦人走進船艙,沖著鄒氏行禮問安:“奴婢是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太太叫奴婢一聲何媽媽就行了。夫人一直惦記著太太,連著半個月打發人在碼頭候著,今日總算接到太太了。”

這個何媽媽容貌尋常,卻能言善道口齒利索。

到底是久居京城侯府,連一個管事媽媽都有這樣的氣度。

何媽媽又笑著給許徵許瑾瑜兄妹兩個行了禮,贊道:“奴婢沒去過臨安,不過,只看大少爺和二小姐,也知道臨安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何媽媽也不是胡亂拍馬屁。初見這一雙兄妹,再挑剔的人也會禁不住暗贊一聲好。

許徵眉目俊朗,笑容明凈,氣度出眾。

許瑾瑜眉目如畫,微微含笑,溫婉沉靜。

兄妹兩個容貌肖似,氣質卻又各自不同。併肩站在一起,猶如一對明珠,散發出奪目的光輝,令人心折。

這句話,算是誇到了鄒氏的心坎里。

鄒氏臉上笑容更盛:“他們兩個還小,又沒見過世面。哪里及得上威寧侯府里的公子小姐。何媽媽謬贊了。”

許瑾瑜神色從容的聽著兩人寒暄,不露半點異樣。

這個何媽媽是侯府里的二等管事。風光的時候百般逢迎,落魄的時候落井下石不遺余力,是一個見風使舵望高踩低的小人。當年在侯府里,她吃過不少悶虧。如今見了一臉殷勤的何媽媽,心中只覺得惡心。

可心中再厭惡,也不能流露出一星半點。

進了威寧侯府,她會遇到比何媽媽奸惡陰險數倍的人。若是連這點城府都沒有,只會像前世一樣被算計陷害。

何媽媽笑吟吟的說道:“這里是外城,等進了內城,再到侯府,怎麼著也得三四個時辰。稍微一耽擱,只怕趕到侯府的時候天就黑了。還請太太領著大少爺和二小姐上馬車,早些啟程。”

鄒氏笑著點了點頭。

威寧侯府的馬車停在碼頭邊的官道上。

許瑾瑜微微垂首,隨鄒氏一起上了馬車。木轱轆在平坦的官道上咯吱作響,向威寧侯府駛去。

威寧侯府的馬車從南熏門進了外城。兩個時辰后,才到了朱雀門。

高大堅固的城門,軍容整齊的守城士兵,城門外排的長長的等著進城的百姓一切井然有序,半點不見嘈雜。威寧侯府的馬車也沒有先進城的特權,老老實實地排在隊伍里。等了一刻鐘才進了城門。

進了朱雀門,便是汴梁內城。

大燕建朝兩百余年,國力興盛,尤以江南之地最為富庶。鄒氏母子久居臨安,一直以臨安為傲。然而,和汴梁城一比,臨安又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街道寬敞平整,兩側店鋪林立,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許徵掀起車簾往外看,年輕俊秀的臉孔上流露出飛揚的神采:“能在汴梁大展身手,方不枉此生。”

話語中充滿了少年人的雄心勃勃。

聽著馬車外熙熙攘攘的聲音,就連鄒氏也忍不住探頭張望,笑著嘆道:“成親不到三年,我就隨你們的父親去了臨安,那時徵兒你才出生不久。一晃十幾年沒回京城,如今看著汴梁城,連我都覺得陌生。”

母子兩個各自心懷感嘆。

坐在鄒氏身邊的許瑾瑜,更是暗暗唏噓不已。

此時的大燕國力昌盛四海太平,京城汴梁安定繁華。誰能想到,短短六年間,大燕便改天換日天翻地覆。汴梁城內血流成河。

“妹妹,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許徵關切的看了過來。

許瑾瑜性情溫婉,在家人面前卻也慧黠俏皮。今日上了馬車之后卻一直靜默不語,半點不見進京的雀躍欣喜,著實令人詫異。

許瑾瑜回過神來,抿唇笑道:“等到了威寧侯府,我要更柔順貞靜少言才是呢!”

許徵笑容一斂,眼中流露出歉然:“對不起,為了我的緣故,要委屈你了。”威寧侯府再好,畢竟是寄人籬下。許瑾瑜顯然不情願寄住在侯府里,為了他的一己私心,才勉強點頭同意。

許瑾瑜見兄長一臉歉意愧疚,心中暗暗懊惱自己失言,故作輕快地笑道:“大哥別這麼說,之前是我不懂事胡鬧。寄住在姨母家有什麼可委屈的。”

既然已經決定去威寧侯府,又何必再流露出不情願,惹得許徵和鄒氏難過?

威寧侯府縱是龍潭虎穴,也沒什麼可畏懼的。她有前世的所有記憶,知悉侯府里所有腌臜的事情和秘密。只憑著這一點,已經足以立于不敗之地了。

拿定主意后,許瑾瑜也裝作歡喜地一起往馬車外看,時不時驚嘆一聲。鄒氏見她表現的一如往常,心中頗為欣慰。

許徵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凝視著妹妹的笑顏,心中暗暗下定決心。

他一定要早日考中科舉走上仕途,到那個時候,妹妹和母親再也無需寄人籬下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中午眾人在一處酒樓草草用了午飯,緊接著又上了馬車。

臨近傍晚,終于到了威寧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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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8:1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侯府

“威寧侯府到了,請太太少爺小姐下馬車。”

何媽媽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許徵先一步下來,然後扶著鄒氏和許瑾瑜下了馬車。

威寧侯府朱紅色的正門緊緊關著,門上的匾額字跡古樸蒼勁,歷經風雨已然褪色。

這塊匾額,是大燕太祖皇帝親自賞賜的,迄今已有百年。威寧侯府擴建了三次,圍墻越建越長,宅院越來越多。唯有這塊匾額巋然不動,見證著威寧侯府的興榮。

許瑾瑜抬眸,迅速的掠過匾額上“威寧侯府”四個字,唇角浮起一絲冷笑,旋即隱沒。

十幾年后,威寧侯府滿門被斬。這塊掛了百余年的匾額也被摘了下來,一刀劈成了兩段。傳承了百年的勛貴侯府,就此煙消雲散。

許瑾瑜垂下眼瞼,柔順乖巧的隨著鄒氏從側門進了侯府。

鄒氏出身書香門第,之后隨丈夫許翰在臨安居住多年,也算有見識。此時見識到威寧侯府的氣派,也禁不住暗暗驚嘆。

何媽媽在前領路,一邊殷勤的介紹侯府格局:“這里是外宅,過了垂花門便是內宅。夫人住在汀蘭院,世子和世子妃住在淺雲居。”

許瑾瑜聽到世子兩個字,神色不變,只是垂著的眼眸冷了一冷,藏在袖中的右手用力握緊。

何媽媽一路引著眾人進了汀蘭院。

守門的小丫鬟進去通傳,眾人在院門外等候。等了片刻,一個身著靛青衣裙的丫鬟笑著迎了出來,屈膝行禮:“奴婢含玉,給太太少爺小姐請安。夫人在廳堂里候著,請諸位隨奴婢一起進去。”

含玉年約十六七歲,皮膚白皙,杏眼桃腮,眼眸靈動,唇畔含笑。

鄒氏微笑點頭,心中卻不是滋味。

千里迢迢遠道而來投奔親妹,可這位已經做了威寧侯夫人十幾年未曾見過的妹妹,架子拿的未免太高了一些。竟連出門迎一迎也不肯,只打發了身邊的丫鬟過來相迎。

罷了,自己攜兒帶女前來投奔,日后少不了要靠著小鄒氏提攜,也計較不了這麼多了。

鄒氏打起精神,領著一雙兒女進了汀蘭院的正廳。

一個盛妝麗人笑意盈然地起身。

尖尖的瓜子臉,柳眉彎彎,眼波似水,櫻唇貝齒,五官無一處不美。更吸引人的,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萬種風情。

明明已年近三十,看上去卻只有雙十年華。

這個女子,就是威寧侯夫人小鄒氏。

縱然已經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在見到小鄒氏的一剎那,許瑾瑜依然難以抑制的輕顫了一下。心中涌起滔天的恨意。

貌如天仙,心如毒蠍!

如果不是因為小鄒氏,前世的她也不會落得那樣的結局。

縱然最後她拼盡所有報了仇,可枉死的人不能復生。許徵鄒氏初夏已經永遠的長眠地下,再也不會回到她身邊了。她未滿三十就重病不起,躺在破敗低矮陰暗的屋子里等死,何嘗不是因為她已經報仇雪恨生無可戀?

這一生可以重來,她再也不會重蹈覆轍。更不會放過眼前這個惡毒婦人。

“大姐,”小鄒氏笑盈盈的走上前來,親熱的握住鄒氏的手:“自從你隨姐夫去臨安,十幾年都沒回過京城。我們姐妹兩個足有十五年沒見了。”

小鄒氏如此熱情,令之前心情陰鬱不快的鄒氏心氣稍平,笑著嘆道:“是啊,轉眼就是十五年了。”

當年她風光出嫁的時候,小鄒氏只是鄒府里不受寵的庶女。她隨丈夫出京赴任的那一年,小鄒氏嫁給威寧侯做了繼室。如今小鄒氏是堂堂二品誥命夫人,她這個嫡出的長姐卻只是一個從四品同知的遺孀。

世事無常,令人不得不心生唏噓。

鄒氏略略打量小鄒氏幾眼,心中愈發感慨。

自丈夫死后她便日漸蒼老,眉宇間總帶著幾分愁苦落寞。三十四歲的年紀,看著倒像是四十歲的婦人。而小鄒氏,就如盛開在沃土上的鮮花,美麗妖嬈,恣意的散發著成熟婦人的美麗風韻。

姐妹兩個相差不過四歲,此時相對而立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但凡是女子,沒有不在意容貌的。饒是鄒氏心態平和,也不免冒出些酸意和自慚。

小鄒氏妙目流盼,目光落到了許徵的身上:“這就是徵兒吧!”

許徵上前一步,拱手行禮:“侄兒許徵,見過姨母。”

小鄒氏打量許徵一眼,笑著贊道:“徵兒和姐夫當年生的倒是相似,眉目清俊斯文有禮一表人才。”

許翰才高八斗容貌俊美,當年被點中探花郎,一時風光無二。身為鄒家大小姐的鄒氏當年嫁給許翰,也是一段人人稱頌的佳話。許徵相貌氣質猶勝其父,令人望之生出好感。

小鄒氏又看向低眉斂容的少女:“這就是瑾娘了吧!”

許瑾瑜抿唇,輕輕喊了聲姨母。

這一聲姨母,溫潤輕柔,如溪水潺潺流淌過山澗,說不出的悅耳舒心。

小鄒氏忍不住凝神打量許瑾瑜。這一打量,小鄒氏不由得暗暗訝異。

正值妙齡的少女猶如枝頭待放的花苞,都是鮮嫩動人的。年僅十四歲的許瑾瑜,更是格外的美麗。氣質溫婉沉靜,靜靜的站在那兒,如同一塊稀世珍玉。那雙清澈黑亮的眼眸,宛如一汪清冽的潭水,令人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

小鄒氏忍不住誇贊:“瑾娘真是生的好相貌。平日我看著妤兒也算出挑了,和瑾娘一比,可就差了不止一籌。”

紀妤是小鄒氏的女兒,今年十三歲。

許瑾瑜故作羞澀的垂下頭:“姨母過獎了。”一直翻涌不息的恨意怒意漸漸沉澱。

小鄒氏精明厲害,不是善茬,她必須打起全部精神和她周旋,絕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簡單寒暄幾句,小鄒氏便笑道:“你們一路舟車勞頓,一定十分疲倦,不妨先去引嫣閣休息安頓。到晚上我為你們洗塵接風。”又扭頭吩咐含玉:“你去清芷苑告訴三小姐一聲,晚上到汀蘭院來。”

含玉恭敬的應了一聲,又小心翼翼的問道:“沉香閣淺雲居那邊,是不是也要說一聲?”

小鄒氏笑容似頓了一頓,然后淡淡說道:“沉香閣那邊打發人去送個信。世子妃正在養病,不宜出門見人,今晚的接風宴就別驚動她了。”

威寧侯已故原配陳氏生有兩女一子。

長女紀嬛嫁入鎮西侯府,次女紀妧已經定了婚期,今年就會出嫁。長子紀澤早早請封為世子,娶了勛貴顧府的嫡長女顧氏。

小鄒氏過門之后,只生了女兒紀妤,膝下無子。

威寧侯幾年前便領了關西軍駐守邊關,幾年都未回過京城。威寧侯世子任侍衛歩軍副都指揮使,大多待在軍營里。偌大的威寧侯府,平日只有幾個女眷。

小鄒氏身為繼母,執掌侯府中饋,和兒媳顧氏的關系自是微妙。至于紀妧,畢竟是即將出嫁的姑娘,就算心中有些芥蒂也無需顯露。

鄒氏整理起腦海中知悉的侯府情況,很快拿定了主意。

到了引嫣閣之后,李媽媽領著丫鬟們安頓行李。

鄒氏則拉著許瑾瑜的手低聲叮囑:“瑾娘,你姨母雖是侯府的主母,畢竟是繼室,只怕和世子妃顧氏關系並不妥當。還有那個紀二小姐,是威寧侯原配陳氏所出,和你姨母必然不甚貼心。我們既是投奔你姨母,日後在侯府里說話行事可得全心向著你姨母。你記著和你妤表妹多親近來往。”

許瑾瑜心不在焉的聽著,時不時的點頭或嗯一聲,心中卻哂然冷笑。

小鄒氏和顧氏的關系何止不妥。中間夾雜著的腌臜事情,說出來只會臟了她的嘴和鄒氏的耳朵。

很快,顧氏就會病重身亡。

顧氏一死,紀妧再出嫁,這威寧侯府就徹底成了小鄒氏的天下。

小鄒氏心狠手辣,又極擅做戲,表面文章做的天衣無縫。前世剛進侯府的她天真單純溫軟善良,被小鄒氏設計陷害渾然不察,傻乎乎的以為小鄒氏全心為她著想,對小鄒氏感恩戴德。直到幾年后,嘗盡了辛酸苦楚的她才認清了小鄒氏的真面目。

可是,一切已經遲了。

她被軟禁在田莊里,許徵因為她泥足深陷。

再然后,許徵被斬首,鄒氏自盡身亡。

初夏為了掩護她逃走,甘願代她一死。她要帶初夏一起走,初夏不肯,含淚道:“奴婢賤命一條,今日為小姐而死也值了。請小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藏好少爺給你的東西,找時機為少爺和太太報仇。”

她淚流滿面,咬牙逃出田莊。

身後,火光映天。

那一刻,善良軟弱的許瑾瑜徹底死去。報仇雪恨,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所有動力。

蒼天垂憐,賜予她新生。

前世犯下的錯,今生可以一一彌補。那些曾經設計傷害背叛過她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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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表姐

小憩了片刻,小鄒氏身邊的大丫鬟含玉便來了。

“晚飯已經備好了,夫人命奴婢請太太和少爺小姐一起過去。”含玉笑意盈盈,目光在掠過許徵清俊的臉孔時,不自覺的頓了一頓。

許徵扭頭和許瑾瑜說話,並未留意。

許瑾瑜不動聲色的瞄了含玉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隨著鄒氏和許徵一起去了汀蘭院。

小鄒氏重新梳洗,又換了套衣裙。精心妝點過的臉龐嬌艷嫵媚。站在小鄒氏身側的少女自然就是紀妤了。

紀妤今年十三歲,個頭生的高挑,和許瑾瑜相若。

紀妤沒有完全承襲小鄒氏的美貌,容貌更肖似威寧侯紀弘。生的濃眉大眼十分俏麗,有幾分女兒家少見的英氣和高傲。

紀妤對給遠道而來的姨母一家接風興致缺缺,眼底浮著些微的不耐和不情願,襝衽行禮的動作都顯得敷衍:“妤兒見過姨母。”

她表現的這麼明顯,讓人想裝著看不出來都不行。

鄒氏心中暗暗尷尬難堪,面上卻不便流露出來,笑著誇讚了紀妤幾句:“妤兒生的一副好相貌,英姿勃勃。”

殊不知紀妤生平最不喜別人誇她英氣。正值妙齡的姑娘家,更樂意聽別人讚自己美貌多才。英氣是什麼意思?不就是側面說她不夠溫柔美麗麼?

紀妤冷了臉,將頭扭到了一邊去。

鄒氏笑容僵住了。

許徵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暗暗握了握拳頭。

許瑾瑜倒是半點不意外。紀妤自幼被小鄒氏慣著,眼高於頂性情驕縱,心中的輕視和不喜都放在臉上。卻也沒什麼城府,最好應付。

“妤兒,你姨母和你說話,瞧瞧你什麼樣子。”小鄒氏故作不快的數落紀妤:“還不快些給你姨母陪個不是。”

鄒氏打起精神笑道:“是我剛才說話不妥,怪不得妤兒不高興。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我不知道挑著優點誇,只說什麼英氣,是我該向妤兒陪個不是才對。”

鄒氏的話說到這份上,紀妤若是再撂臉子可就說不過去了。

紀妤不怎麼情願地轉過頭:“姨母可別這麼說,是妤兒不懂事。”

一直靜默不語的許瑾瑜忽的笑著走上前來,親熱的拉起紀妤的手:“妤表妹性情直率,快人快語,我心中一見就十分歡喜呢!說起來,我們兩個也是有緣分。我閨名的最后一個字,和妤表妹的閨名是諧音,叫起來倒像是一個人。”

瑜和妤,確實同音。

看著娉婷玉立美麗溫婉笑顏如花的許瑾瑜,紀妤心中騰騰升起一股嫉火,皮笑肉不笑的應道:“諧音倒也無妨。下人們叫我三小姐,叫你表小姐,絕不會混淆的。”

此言一出,連小鄒氏也忍不住皺了皺眉,警告的瞪了紀妤一眼。

遠來是客,這樣說話顯得氣量狹窄,半點閨閣千金的風度都沒有。

許瑾瑜半點都沒惱,甚至對小鄒氏笑了笑:“妤表妹還小,說話難免有些疏漏的地方,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姨母也別怪妤表妹了。”又轉頭對紀妤笑道:“你以后就叫我一聲瑾表姐好了。我自幼就盼著有個妹妹,如今可算是如願了。”

許瑾瑜的寬容大度,愈發襯托出紀妤的驕縱無禮。

這一次,就連小鄒氏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誰要當你的妹妹!

紀妤正要脫口而出,被小鄒氏瞪了回來,悻悻的叫了聲瑾表姐。心中憋悶不已。

許瑾瑜瞄著紀妤懊惱不快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前世寄住在威寧侯府,她可沒少受紀妤的閑氣。現在的她可不是當年那個軟弱無用的許瑾瑜了。

經歷過慘痛的家破人亡,為了報仇狠心親手毀掉自己的容顏躲藏在暗處八年,她的心性早已如磐石般堅韌,心思縝密靈活。區區一個紀妤,連對手也算不上。

一直憋著一口氣的許徵,此時才稍稍平了心氣。

寄人籬下有求於人的滋味果然不是好受的。剛才鄒氏受辱的時候,他幾乎憋不住想發作。幸好妹妹聰慧機靈,不動聲色的羞辱了紀妤,掙回了顏面。

很快,紀二小姐紀妧也來了。

紀妧芳齡十七,一張鵝蛋臉,唇紅齒白,雪膚花容,是個美人。態度淡然中帶著幾分矜持,卻並不失禮。和鄒氏許瑾瑜許徵一一見了禮后,才坐下了。

這才是真正的名門閨秀風范。哪怕對投奔繼母的許家人心存鄙夷不屑,面上也不肯失半點禮數。

許瑾瑜坐在鄒氏身邊,正對著紀妧。

紀妧出生不久,陳氏就因病去世。小鄒氏過門的時候,紀妧只有兩歲。比起年長懂事的紀嬛紀澤,紀妧對生母的印象並不深刻。不過,這絕不代表紀妧就會將小鄒氏當成親娘。最多維持面子上的禮數,私底下勾心斗角明爭暗斗從來沒消停過。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不過,紀妧和小鄒氏關系不睦,連帶著看許家人都不順眼。想要暗中拉攏利用紀妧這顆棋子,可得好好謀算一番才行。

許瑾瑜不動聲色的想著,面上一派溫婉可人的微笑。

紀妧偶爾抬頭,正迎上許瑾瑜寧靜的笑顏。

這個許瑾瑜,倒是生的好相貌。

見慣了美麗矜傲的京城貴女的紀妧,也禁不住有些驚艷之感。還有俊秀溫文不卑不亢的許徵,這一雙兄妹俱是人中龍鳳,實在令人難以生出惡感。

安靜地用完飯之后,紀妧率先起身告退:“大嫂這些日子身子愈發虛弱,連飯也吃不下,大哥又不在府里,我去淺雲居陪一陪大嫂。”

話語聽似平常,細細品味,卻能咂摸出些異樣的意思來。

兒媳重病不起,當婆婆每天只打發身邊的丫鬟去看看,未免太過輕忽不上心了。

小鄒氏被刺了一下,眼中迅速的閃過一絲冷意,口中卻嘆道:“顧氏這一病就是一年多,宮里的太醫也請來看過了,顧家也幫著請了名醫來診脈。開了這麼多方子,喝了多少名貴的補藥,卻總不見好轉。我心中每每想起此事,便如刀絞一般。”

假惺惺!

許瑾瑜和紀妧同時在心中嗤笑一聲。

小鄒氏巴不得顧氏長病不起才是真的。

顧氏出身名門,是顧家嫡出的長女,嫁到威寧侯府后是正經的世子妃。為人寬厚,處事公允,在府中極得人心。只可惜嫁來七八年了,未曾生過一子半女。

前年顧氏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府中上下人人為之雀躍歡喜。卻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受驚重重摔了一跤,當時便肚痛不止血流如注。孩子沒保住,是一個已經成了形的男嬰。顧氏的身子徹底傷了元氣,又傷心過度,之后一直纏綿病榻。

翻過這個年頭之后,顧氏身子愈發不好了。每日進食愈來愈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顧氏即將油盡燈枯,說不準哪一天就閉眼走了。

小鄒氏平日里不聞不問,極少到淺雲居探望。

紀妧早就心中不滿,軟中帶刺的譏諷一兩句是常有的事。聽了小鄒氏的話,紀妧故作關切的說道:“大嫂生病也不是一兩日了。母親就算再心疼大嫂,也萬萬不能傷了自己的身子。這府里的事情全靠母親撐著,若是母親一急之下病倒了,府中上下一百多口人可怎麼辦才好?”

看似關切,實則暗藏譏諷。

饒是小鄒氏城府深臉皮厚,臉上也有些火辣辣的,心中咬牙暗恨不已。

這個紀妧,簡直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這些年來,她明里暗里下了不少功夫。本以為自幼喪母的紀妧最好對付。沒想到紀妧根本沒把她這個繼母放在眼里。

紀妧的親事是威寧侯親自定下的。她沒機會插手,也就沒了拿捏紀妧的機會。

許瑾瑜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十分解氣。

以前她被小鄒氏蒙蔽,只覺得紀妧伶牙俐齒極為難纏,恨不得避而遠之。現在看紀妧倒是順眼多了。

紀妤和紀妧素來不睦,聽著紀妧句句帶著譏諷,心中火氣嗖嗖地涌了上來,面色不善地張口說道:“二姐,你要去陪大嫂只管去,又沒人攔著你。何必句句夾槍帶棒針對我娘?”

紀妧臉上的錯愕和委屈恰到好處:“三妹說這話可真是冤枉我了。母親如此關心大嫂,我也是擔心母親因此憂慮過度,所以才勸了母親幾句。怎麼到了三妹口中,就變成夾槍帶棒針對母親了?”

紀妤啞口無言。

大獲全勝的紀妧出了心中一口悶氣,這才優雅的退下了。

被紀妧這般落了顏面,小鄒氏心中十分窩火。更懊惱的是當著鄒氏母子三人的面丟了臉!

鄒氏善解人意的扯開了話題:“我今日才到侯府,還未曾見過世子妃。明天我領著徵兒和瑾娘一起去淺雲居探望。”

小鄒氏定定神應道:“也好,明天早飯過后,我領著你們一起去淺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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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顧氏

從臨安趕路到京城,耗時半個多月,眾人都很疲憊。鄒氏和許徵沾了枕頭就睡著了。

許瑾瑜昨夜幾乎一夜未睡,今天又累了一天,早已疲累之極,躺在床上卻沒什麼睡意。目光無意識的落在淺色的紗帳上,思緒早已游離天外。

要在威寧侯府住上一年。

這一年里,她要打起所有的精神周旋應付。小鄒氏當然要對付,卻不能操之過急。仔細籌謀,務必一擊就中,讓小鄒氏永不能翻身。

初夏默默的陪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張口問道:“小姐,你怎麼還沒睡?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昨夜哭鬧了半夜,今天又出乎尋常的沉默。令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擔憂來。

許瑾瑜回過神來,看到的就是初夏溢滿了關切的眼眸。

和記憶中那雙含淚卻又堅定的眼眸悄然重合。

許瑾瑜心中五味雜陳,什麼滋味都有。更多的卻是慶幸。慶幸在韶華之齡醒來,慶幸此時所有的悲劇都未發生。

“大概是初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心里總覺得不踏實,一時睡不著。”許瑾瑜展顏笑道:“初夏,你也上來,陪我一起說說話。”

初夏是許瑾瑜奶娘的女兒,自幼陪伴許瑾瑜一起長大。此次進京,奶娘被留在臨安看守許宅,初夏則隨著許瑾瑜一起來了汴梁。

兩人年齡相若,名為主僕情同姐妹.,私下相處時也沒那麼多規矩。初夏笑著應了,很快脫衣睡到了許瑾瑜身邊。

初夏性子活潑愛說話:“小姐,奴婢以前一直覺得臨安城好,今日到汴梁可算是開了眼界了。這威寧侯府比我們在臨安的宅子大了五倍不止呢!侯府里的丫鬟也格外的氣派。那個含玉,身上的穿戴都快趕上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了。”

許瑾瑜莞爾一笑:“你是在嫌我這個做主子的虧待了你麼?”

初夏笑嘻嘻的應道:“小姐明知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就是覺得,這侯府里處處都不一樣呢!”

“確實不一樣。”許瑾瑜聲音平淡悠然,卻莫名的透著一股意味深長:“我們這是初來乍到,等住得久了,有的是你大開眼界的時候。”

初夏沒聽出什麼異樣,興致勃勃的接過了話茬:“是啊,奴婢也是這麼想的。明天早上就要去探望世子妃了,不知道這位世子妃生的美不美。還有,不知道世子爺又生的何等模樣。二小姐三小姐都生的好樣貌,想來世子爺也一定生的很俊。”

確實很俊。

京城最出名的美男子之一,年少俊彥,聲名赫赫。縱然早已娶妻,傾慕他的依然大有人在。

當年的她,不也被那張俊美如玉的皮囊迷昏了頭?

許瑾瑜深幽的黑眸中盛滿了痛苦和悔恨,聲音卻出乎尋常的平靜:“明天早上你隨我一起跟著姨母去淺雲居就能見到世子妃了。至於世子他總有休沐回府的時候,我們要在侯府里寄住一年,總有機會見到他。”

初夏沒聽出異樣,笑著嗯了一聲,又絮叨著說起了閑話。

熟悉的聲音和身邊的體溫,讓人覺得無比安心。

許瑾瑜的情緒緩緩松懈下來,倦意襲來。

初夏打個呵欠,小心地將頭靠過去,主仆兩個依偎在一起,漸漸入眠。

隔日清晨,用完了早飯後,鄒氏母子三人一起去了汀蘭院。很快,紀妧也來給小鄒氏請安。

小鄒氏和紀妧俱都神色自若,仿佛昨天晚上的口舌交鋒沒發生過一般。

紀妤卻沒什麼城府,一直繃著俏臉,見了紀妧也愛理不理的。

許瑾瑜身為紀妤嫡親的表姐,不用選天生就該站在紀妤這一邊。含笑和紀妤搭起了話:“妤表妹,你今日穿的羅裙款式倒是特別,我以前從未見過呢!”

這話撓中了紀妤的癢處。

紀妤不無自得的揚了揚唇角,聲音中透著傲然:“這是今年汴梁最流行的款式,是從宮里流傳出來的。你在臨安當然沒見過了。”

許瑾瑜的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艷羨,然後小聲說道:“妤表妹,可不可以將這條羅裙借給我,我也照著做上一條。”

紀妤的虛榮心陡然膨脹,施恩一般的應道:“這樣的裙子我做了四條,你和我身材差不多,你喜歡我送你一條就是了。下午我就讓人送過去。”

“真的麼?”許瑾瑜一臉驚喜:“那就謝謝妤表妹了。”

區區一條裙子就能歡喜成這樣!到底是從小小的臨安城來的,說話行事都透著股小家子氣。

紀妤心中略有些不屑的想著,再看許瑾瑜姣好的臉龐也沒那麼不順眼了,心想身邊多一個處處捧著自己的表姐解悶也算不錯。

沖動易怒心胸狹窄又蠢鈍無腦!對付這樣的人,實在不費什麼力氣。

許瑾瑜微笑盈然,心中悠然想道。

蛇鼠一窩!

紀妧偶爾瞄低聲說笑的兩人一眼,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不屑的笑了一笑。昨天她大概是看走了眼。小鄒氏這樣的人,姨侄女又能好到哪兒去。

一行人以小鄒氏為首,很快到了淺雲居。

顧氏的貼身丫鬟碧羅恭敬的迎了出來:“奴婢見過夫人,見過兩位小姐,見過許太太表少爺表小姐。”許家人進府的事人盡皆知。碧羅雖未見過許家人,也能猜出來人身份。

碧羅是顧氏當年的陪嫁丫鬟,性子沉穩容貌端麗,已經過了二十歲,一直沒有婚配。

小鄒氏嗯了一聲,問道:“世子妃今日身子如何?”

碧羅目光暗了一暗,低聲應道:“剛喝了藥,早飯用了小半碗梗米粥。”

“你進去告訴她一聲,就說我和許家太太一起來看她。”小鄒氏淡淡說道:“她身子不好,就別折騰著起來了。”

碧羅應了一聲,轉身進了內室。很快便回轉,領了眾人進去。

推開門,撩起珠簾,便到了內室。

已經是初春,天氣漸暖,可屋子里還是掛著厚重的窗簾,光線顯得暗淡。屋里有淡淡的檀香味,卻遮掩不住藥味。

一個瘦弱的年輕婦人坐在床上,腰部以下蓋著厚厚的絲被。

她年約二十三四歲,一臉病容,面色灰白,原本秀麗的臉孔消瘦的幾乎不成形,手腕細瘦的令人心驚。

這個病弱的年輕婦人就是顧氏了。

顧氏和小鄒氏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觸。

短短剎那的目光交匯後,兩人各自移開了目光。

別人沒留意,許瑾瑜卻暗暗冷笑一聲。小鄒氏平日極少來探望顧氏,絕不止外人想象的那麼簡單只是小鄒氏城府極深,顧氏也不得不強自掩飾,婆媳兩個將那樁齷齪的事遮掩的結結實實無人知曉。

顧氏唇角揚著淺淺的笑意,有氣無力的喊了聲婆婆。

小鄒氏溫和地笑道:“你姨母領著徵兒和瑾娘來看你。”

顧氏略有些歉然地看了過來:“我這身子孱弱,一直臥病在榻,不便下床行禮。還請姨母見諒。”

“你身子不適,安心在床上待著,說這些話可就見外了。”鄒氏揚起笑臉說道:“倒是我們母子三個,今後要在侯府長住,多有打擾。”

顧氏微笑道:“姨母到侯府就像到了自己家中一般,只管放心住下,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目光落到許瑾瑜兄妹的身上,眼中閃過贊嘆:“徵表弟和瑾表妹容貌出眾氣度過人,簡直是人中龍鳳。姨母真是好福氣。”

不等鄒氏客套自謙,顧氏又含笑叮囑紀妧紀妤:“二妹三妹,我整日病怏怏的不能下床,無法招呼姨母和表弟表妹。你們兩個可要盡好地主之誼。”

短短幾句話,聽著人說不出的舒心。

即使病重在床,顧氏依然顯出了世子妃的泱泱氣度。

紀妧笑著應下了。顧氏過門的時候,她還沒滿十歲,和小鄒氏一直不甚親近,倒是和顧氏這個長嫂頗為投緣。

紀妤和顧氏卻疏遠多了,聞言隨口應了一聲,顯然並未放在心上。

屋子里都是女眷,許徵身為唯一的男子,不免有些尷尬,一直沒怎麼說話。許瑾瑜更是謹慎,一直微笑著站在一旁,聽眾人不痛不癢的寒暄說話。

顧氏強自打著精神,眼角眉梢卻很快流露出倦意。

鄒氏正要張口告辭,一個小丫鬟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在碧羅耳邊低語了幾句。

碧羅走到床榻邊,低聲說道:“世子妃,顧夫人領著四小姐來看你了。”顧夫人是顧氏的親娘,顧四小姐是顧氏嫡親的幼妹。

顧氏精神一振,卻沒立刻命人請顧夫人她們進來,反而看向了小鄒氏。

小鄒氏和顧氏恩怨再多也是私底下的事,面上卻不能失了禮數,立刻起身笑道:“親家夫人來了,我這就出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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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來意

小鄒氏領著紀妧和紀妤出去相迎,鄒氏也隨著一起去了。

許瑾瑜並未把握這樣的好機會和顧氏親近,站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眉目微垂,寧靜柔和。

顧氏心地仁厚心思細密,待小姑親厚,待下人寬厚,是一個好女人。只可惜,老天不公,偏偏讓顧氏嫁了一個面熱心冷狼心狗肺的丈夫。

她記得很清楚,顧氏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不出一個月,就會病逝。身子因小產傷了元氣只是引子,真正令顧氏絕望心如死灰的,是丈夫紀澤的薄情寡義心狠無情。

顧夫人今日領著顧四小姐登門,也不僅僅是探望顧氏那麼簡單。

此時顧氏滿心歡喜滿眼的期盼,等她真正明白顧夫人的來意之後,只怕再也笑不出來了吧!

想及此,許瑾瑜忍不住抬頭看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眼。

顧氏正好抬眼,將許瑾瑜眼里的憐惜看了個正著。

自小產又纏綿病榻後,這樣的眼神顧氏看的多了,倒也沒生出疑心,只笑著沖許瑾瑜招手:“瑾表妹,到床邊來坐會兒,離的這麼遠,我聲音又小,只怕說話你都聽不見。”

許瑾瑜柔順的嗯了一聲,坐到了床邊。

離的近了,顧氏消瘦的驚人的臉孔愈發清晰。

不用照鏡子,顧氏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麼瘦弱憔悴難看。看著眉目如畫清新如枝頭花苞的少女,顧氏情不自禁的悵然嘆道:“看著你,我才覺得自己真的已經老了。”

年紀還未老,心卻已垂垂老矣,宛如日落西山來日無多。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悲涼。

許瑾瑜心中微酸,下意識的握住顧氏枯瘦纖細的手:“表嫂可別這麼說。整日病躺在榻上,難免沒什麼精神。等病養好了,多出屋子轉轉,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許瑾瑜的聲音十分輕柔,聽在耳中說不出的動聽舒適。

一個人是語出真心還是隨口敷衍,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

除了紀妧,顧氏已經很久沒聽到這般真切的關心話語了。心中緩緩涌起一股暖意,唇角也微微揚了起來:“承你吉言,只盼著我真有好起來的那一天才好。”

前世許瑾瑜和顧氏沒多少交集。到了侯府之後,她大多和紀妤待在一起,或是待在小鄒氏身邊。直到顧氏病逝,她和顧氏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超過十句。

那個時候的她,從未想過顧氏年紀輕輕就病逝的蹊蹺,反而為紀澤死了妻子暗暗欣喜。直到很久以後,得知了真相的她,終于體會到顧氏曾經的痛苦。

許瑾瑜從心底莫名的生出同病相憐的親近之意,抬起明亮的眼眸說道:“表嫂,我以後可以常來陪你麼?”

“當然可以。”顧氏抿唇一笑,目光柔和:“只要你不嫌陪一個病人太悶,隨時想來都行。”

許瑾瑜俏皮的笑道:“到時候表嫂可別嫌我來的太勤,擾了你的清靜才好。”

“這怎麼會,你肯常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顧氏溫和的問道:“你平日里都做些什麼消遣?讀書習字,還是撫琴作畫?”

閨閣千金們的生活也不像外人想的那麼輕松,琴棋書畫讀書習字廚藝女紅都要學,還有管賬管家打理內宅等等。

“自小父親為我啟蒙,將字認全了,讀書習字都會一些,琴棋書畫也稍有涉及,卻不精通。”許瑾瑜笑道:“我平日最喜歡刺繡,在臨安的時候也曾正式的拜師學過,勉強算拿得出手。”

這當然是許瑾瑜的自謙之詞。

許翰曾是才華橫溢的探花郎,詩詞書畫樣樣出眾。許翰十分疼愛女兒,自許瑾瑜四歲起,就親自為她啟蒙。許瑾瑜天性聰慧,絲毫不弱于兄長許徵,四書五經學的有模有樣,書畫更是出挑。

鄒氏又特意花重金請來了臨安城里最出名的李繡娘。許瑾瑜隨李繡娘學了幾年蘇繡。她擅長書畫,刺繡之藝很快青出于藍。構圖精巧,繡工超卓,在臨安城內赫赫有名。

李繡娘一開始是沖著高額的束脩才同意進許家教導許瑾瑜,幾年下來,早已將聰慧過人天賦出眾的許瑾瑜視為傳人,將不傳之秘雙面繡的針法也傳給了許瑾瑜。

許瑾瑜前世憑著高超的繡藝進了京城最大的繡莊,一躲就是數年。她耗費了兩年的時間心血,繡了一幅萬壽圖獻給太後。太後欣賞贊嘆之余,召她入宮覲見。她也終於有機會將許徵死前留下的東西安然送進了宮。

顧氏看得出許瑾瑜在謙虛,對她更多了幾分好感:“以前我身子還沒病的時候,也喜歡做些女紅打發時間。”頓了頓,又自嘲的笑了笑:“可惜我現在病的連拿針線的力氣都沒了。”

許瑾瑜不願惹顧氏傷感,有意哄她高興:“原來表嫂擅長女紅刺繡。日後我可要厚著臉皮請表嫂指點才是。”

一聲表嫂,迅速的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顧氏自然不知道許瑾瑜刺繡之藝何等高妙,含笑應了下來。

顧氏看著性子隨和,真正能合她眼緣的人其實並不多。論身份,許瑾瑜是她最憎惡的小鄒氏的姨侄女,按理來說,她無論如何不該對許瑾瑜另眼相看。

可人與人之間,真的有緣分這回事。許瑾瑜奇妙的入了顧氏的眼。

當眾人進內室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兩人低聲說笑的樣子。

小鄒氏心中訝然又不快。這個許瑾瑜倒是伶俐,也不知說了什麼,這麼短短片刻就博了顧氏的另眼相看。

紀妧也忍不住多看了許瑾瑜一眼。

許瑾瑜聽到動靜,含笑起身站到了一邊,目光掠過華服婦人和她身邊的少女。

這個婦人年約四旬,容貌端麗,氣質嫻雅,正是顧氏的母親顧夫人。

少女約有十四五歲,相貌和顧氏有五分相似,面色紅潤秀麗可人。正是顧四小姐顧采蘋。

眾人見面,自要寒暄見禮。

顧氏掙扎著要下床。

顧夫人一臉心疼的阻止:“蕙娘,你身子不好,就安心在床上躺著,別下床了。我們是親母女,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麼。”

顧采蘋坐到床邊,親昵的扶著顧氏細瘦的胳膊,笑盈盈的說道:“大姐,我早就想來看你了。前兩次娘沒帶我來,這次我央求了許久娘才答應。”

顧氏素來疼愛幼妹,聞言笑道:“既是這樣,不妨留下小住幾日。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顧采蘋抿唇輕笑:“就是大姐不留,我也要賴上幾天才走呢!”

顧氏莞爾一笑,因久病而陰郁沉悶的心情陡然好了不少。

顧氏留自己的親妹妹住幾日,小鄒氏自然不好出言反對,當著顧夫人的面笑著說道:“我這就讓人去收拾客房。”

“不用了!”顧氏姐妹兩個不約而同的出聲。

顧采蘋略有些羞澀的看了顧氏一眼,才張口道:“淺雲居里就有客房,我就住在淺雲居里好了,這樣離大姐近些,也方便說話。”

“四妹說的是。”顧氏將心里那一絲怪異的感覺壓了下去:“就住在淺雲居吧!”

小鄒氏眸光微閃,心中在想什麼無人得知,臉上卻是笑吟吟的:“也好,這樣你們姐妹兩個也能親近些。”

許瑾瑜不露聲色的瞄了含羞帶怯的顧采蘋一眼。

這位顧四小姐看著天真單純,其實頗有心機。打著陪顧氏的名義正大光明的在淺雲居里住下,等紀澤回府,親近說話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顧采蘋暗中戀慕姐夫紀澤,顧夫人心疼幼女,又覺得長女病重命不久矣,威寧侯世子妃的位置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留給自己的嫡親妹妹。便領著顧采蘋登了門。

顧氏此時大概還沒想到這一層。不過,精明的小鄒氏顯然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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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8:1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疑惑

到了中午,小鄒氏特意命廚房準備了精致的飯菜。

一桌子女眷,只許徵一個男子未免尷尬。小鄒氏打發人到隔壁請了紀家二房的紀灝來。

紀灝和許徵同齡,生的濃眉大眼,性子頗為爽朗。兩人一見如故,很快便熟稔起來。

兩個少年有說有笑,女眷這一席卻安靜多了。

顧夫人母女暗暗盤算著心思,許瑾瑜母女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紀妧生性冷淡矜持,只有小鄒氏和紀妤偶爾說話。

用完飯之後,顧夫人領著顧采蘋去了淺雲居。

紀灝下午要參加一個詩會,熱情的邀許徵同去。

許徵沒有擅作主張應下,特意問了鄒氏一聲。

鄒氏見許徵這麼快交到了朋友,心中十分歡喜,笑著說道:“半天功夫耽誤不了課業,你想去只管去就是了。”

許徵隨紀灝走了之後,鄒氏和許瑾瑜回了引嫣閣。

剛到引嫣閣,鄒氏便沒了笑意,吩咐丫鬟們都退下,然後皺眉看向許瑾瑜:“瑾娘,我昨日特地叮囑過你的事,你怎麼沒放在心上?我們來投靠你姨母,往後要依仗她的地方肯定不少。我們在侯府里說話行事也該處處小心,站在你姨母這一邊才是。你怎麼特意和顧氏交好,你姨母看在眼里,心中肯定不喜。”

就是要讓小鄒氏心里覺得膈應,讓小鄒氏知道她這個姨侄女心思多不易掌控,也就不會像前世那樣將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來。

許瑾瑜隨意的笑了笑:“娘,你也太小心了。我不過是和表嫂閑聊了幾句,姨母又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人,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生我氣的。”

“你姨母可不是省油的燈。”

鄒氏見許瑾瑜沒將自己的勸告放在心上,有些急了,低聲說道:“當年她在閨閣中的時候,就很有心機。以她庶女的身份,嫁給威寧侯做繼室根本不夠資格。也不知她從哪兒打聽到了威寧侯常出入的地方,制造機會和威寧侯‘偶遇’。威寧侯被她美貌吸引,這才登門提親。”

“這十幾年來,我沒回過京城,和她只有些書信來往。不過,她以繼室的身份,能將侯府內宅的事務緊緊攥在手里不放,光從這一點也能猜出她平日行事風格來。你還是小心些為好。”

許瑾瑜抬眸:“可是,我已經答應表嫂以後常去陪她了。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鄒氏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說道:“要不,你就去一兩回,稍坐片刻就回來。既敷衍了顧氏,也免得你姨母心中不快。”

許瑾瑜一如往日柔順,笑著應下了。

鄒氏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許瑾瑜這麼快就乖乖點頭了,頗有點用力出拳卻擊中了棉花的無力感,忍不住看了許瑾瑜一眼。

自兩天前哭鬧了半夜之後,許瑾瑜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可具體哪裡不一樣了,又無法用言語描述。

許瑾瑜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臉無辜:“娘,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好像看著陌生人似的,我有哪里不對麼?”

鄒氏回過神來,想起剛才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念頭,不由得暗暗自責。她這是怎麼了,無端端的怎麼疑心起自己的女兒來?

“沒什麼,”鄒氏掩飾的笑了笑:“我就是覺得你近來似乎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不少。以後可得多吃些。”

許瑾瑜笑著嗯了一聲,又說道:“娘,妤表妹今日說要送一條新的衣裙給我。我想做些簡單的繡活,繡些絲帕之類的送給妤表妹。”

鄒氏眉頭舒展開來,唇角含笑:“你的繡活素來做的好,當做禮物確實極好。對了,也別忘了給二小姐送上一份。”

許瑾瑜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妧表姐和姨母隔著一層肚皮,姨母心中定然不喜歡妧表姐。我若是送了帕子給她,姨母生氣怎麼辦?”

鄒氏反射性的駁了回去:“不過是送個帕子,你姨母不至于這麼小心眼”說著說著覺得不對勁了,又好氣又好笑的白了許瑾瑜一眼:“你這丫頭,真是蔫壞。”

竟用她說過的話來堵她的嘴。

許瑾瑜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依偎在鄒氏的身邊撒嬌:“誰讓娘不問青紅皂白就罵人。”

一副嬌憨的小女兒模樣,令鄒氏心中一軟,笑著摟緊了許瑾瑜:“是是是,都是娘的不是。以後娘保證再也不隨便數落你總行了吧!”

母女兩個說笑了一會兒,鄒氏才回了屋子休息。

鄒氏走了之後,許瑾瑜果然做起了繡活。

無需描花樣底稿,柔軟潔白的絲帕上一點點的繡出圖案輪廓。飛針走線,靈活之極。

她前世本就擅長繡藝,後來又在繡莊里藏身八年,每日一睜開眼就是拿起針線刺繡。小小的繡花針幾乎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初夏在一旁看的驚嘆不已:“小姐,你的繡活可愈發做的好了。”

往日小姐也常做繡活,卻遠不及此刻熟稔流暢。仿佛閉上眼也絕不會繡錯半針似的。

許瑾瑜動作微微一頓,旋即抿唇微笑:“是啊,李娘子知道我繡藝又有進步,一定很高興。”

初夏粗枝大葉,並未察覺出什麼不對勁,一個勁兒的點頭附和。

許瑾瑜笑了笑,重新低下頭,濃密黑長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前世發生過的一切,已經深深的烙印進了她的血液里。如今的她,外表稚嫩年輕,一顆心卻已堅韌冰冷,說話行事想法也有了許多改變。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來。根本瞞不過身邊最親近的人。

短短兩天,先是許徵察覺出了她的異樣,今日又有鄒氏和初夏。幸好她反應靈敏,及時的遮掩了過去。可長此下去,總難免有疏漏的地方。

一味的遮掩不是什麼好法子。

她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改變”,讓身邊的人毫無戒心地接受改變後的自己。

汀蘭院里。

小鄒氏不知在想什麼,神色明暗不定。

紀妤憋了半天,終于有機會發牢騷了:“娘,顧夫人來看大嫂也就罷了,那個顧四小姐要在淺雲居里住下算怎麼回事。過兩日大哥就該休沐回府了,哪有姐夫和小姨子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虧得顧家也是勛貴世家,怎麼也不懂得避嫌。要是傳出去了,顧四小姐哪還有什麼閨譽。將來等大嫂一走,干脆嫁給大哥做續弦算了等等,顧家該不是就打著這個主意吧!”

說到最後一句,幾乎是驚呼了出來。

小鄒氏瞪了紀妤一眼,厲聲呵斥:“口沒遮攔,這種話也是能亂說的嗎?要是傳到顧氏耳中像什麼樣子。以後不準胡說八道!”

小鄒氏平日最是嬌慣紀妤,偶爾數落也是輕飄飄的,像此刻這般冷臉斥責的幾乎從未有過。

紀妤被罵的一懵,委屈的辯駁:“這兒又沒別人,我隨口說說怎麼了。又沒跑到大嫂面前去說。”

“住嘴!”小鄒氏面色愈發陰沉:“顧家人在打著什麼算盤是顧家人的事,自有世子拿主張。我這個婆婆,也不是任人算計擺布的。你一個沒定親的姑娘家不準摻和。以後再提半個字,我饒不了你!”

紀妤眼圈一紅,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小鄒氏陰郁煩悶,也沒心情哄她:“好了,別哭了,先回清芷苑去。用毛巾把眼敷一敷,別讓人看出你哭過。”

紀妤哭哭啼啼的走了。

小鄒氏陰沉著臉坐在那兒,許久都沒說話。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們噤若寒蟬。

小鄒氏忽的張口:“你們都退下,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

含玉等人應聲退下。

小鄒氏走到梳妝鏡前,從首飾匣子的第三層里取出一把精巧的鑰匙。然後,從一旁的櫃子底層摸索出一個小巧的木盒子來,用鑰匙開了木盒子。

盒子里別無他物,只有一塊玉佩。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通體瑩潤剔透。

小鄒氏癡癡的看了片刻,拿起玉佩,悄然用力握緊。妝點的精致嫵媚的臉龐閃過令人心驚的陰沉冷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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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 18:19: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偏心

直到天黑了,許徵也沒回來。

鄒氏坐立難安,打發李媽媽去門房那兒問了兩次,口中念叨著:“徵兒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這詩會總不會一直開到晚上吧!”

許瑾瑜聽的好笑不已:“娘,你就別擔心這擔心那的了。詩會的確不會太久,不過,年輕人到一起免不了要閑談應酬,肯定吃了晚飯才會回來。再說了,大哥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在外面多待會兒不會有事的。”

頓了頓,又笑著打趣:“你不是一直盼著大哥有出息嗎?整日只懂埋頭死讀書的人,不識人情世故不懂變通。就算考中科舉,將來也沒什麼大出息。大哥剛到京城就結識了朋友,這是好事才對。”

鄒氏訕訕一笑:“是啊,這是好事,是我太多慮了。”

其實,這些道理鄒氏未必不懂。只是因為太過在意許徵,才會這麼患得患失。

前世也是如此。

許徵考中了探花之後,沒有進翰林院,在世子紀澤的引薦下做了秦王府的長史。因為才華出眾行事周全,深得秦王寵信,一時風光之極。鄒氏深以兒子為傲。只可惜好景不長,短短幾年間風雲變色。秦王謀害太子犯上作亂證據確鑿,被灌了毒酒身亡。秦王一黨的人都受了牽連。年僅二十二歲的許徵落了個身首異處的凄涼下場。

鄒氏得知這個噩耗之後,當天夜里便用一條白綾懸梁自盡。

她被軟禁在田莊里,消息不靈通。幾天後才知道了這一噩耗,整整哭了一夜。

她為兄長的枉死傷心,更為鄒氏決絕的尋死而難過。鄒氏渾然忘卻了還有女兒被幽禁在田莊里,拋下了孤零零的她,毅然決然的隨著兒子一起死了。

回想起當初的辛酸苦楚,許瑾瑜心中不由得暗暗發悶。可親娘一意偏心兄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想多了也沒用。

許瑾瑜將這些念頭拋在腦後,問初夏:“廚房的飯菜已經送來了吧!”

初夏笑著答道:“早就送來擺好了。現在只怕已經涼了,要不,奴婢把飯菜端回廚房熱一熱。”

“不用這麼麻煩了。”許瑾瑜隨意的笑了笑:“天不算冷,飯菜涼一些也能入口。”

女兒如此善解人意,鄒氏既覺得欣慰又有些愧疚。是她堅持要等許徵回來,等的飯菜都涼了。

“還是讓人把飯菜端到廚房熱一熱吧!”鄒氏定定神說道:“也費不了多少工夫,廚房里的丫鬟婆子總不至于為這點小事跑到你姨母面前嘀咕。”

許瑾瑜淡淡一笑:“她們確實不敢去姨母面前亂嚼舌頭,私下里會說什麼就不好說了。我們寄住在侯府里,本就有諸多麻煩之處。還是少留些話柄與人為好。”

鄒氏拗不過許瑾瑜,只得點頭同意。

女兒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越來越有主見,說話不疾不徐,卻句句讓人無法反駁。

飯菜是威寧侯府的大廚房送來的。

八道菜肴,葷素搭配合宜,做的也算精致美味。只是涼了一些,飯菜也少了幾分滋味。

鄒氏心里記掛著許徵,草草吃了幾口,食不知味,很快便擱了筷子。

許瑾瑜卻吃的津津有味。

前世被幽禁的時候,飯食簡單粗糙。嬌生慣養的她當然是吃不慣的。

可餓肚子的滋味更難受,只能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再到後來,她自毀容顏躲進繡莊里,飯食就更不可能講究了,能填飽肚子就算不錯了。

眼前的飯菜對曾經苦熬了十年的許瑾瑜來說,算是美味了。

鄒氏見許瑾瑜吃的歡快,不由得暗暗驚訝。

許瑾瑜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大,在吃食上也十分挑剔。已經冷掉的飯菜怎麼入得了她的口?

“瑾娘,”在許瑾瑜盛第二碗飯的時候,鄒氏終于忍不住張口了:“這些飯菜你能吃得慣麼?”

許瑾瑜一眼便看出了鄒氏在想什麼,隨意地笑道:“有什麼吃不慣的。不過是涼了一些,我沒那麼嬌貴。”

她說的是真心話,鄒氏卻以為她這麼說是在哄自己高興。心中不由得一酸,嘆道:“今晚委屈你了。都怪我,非要等你大哥回來。不然,也不用吃冷菜冷飯。”

許瑾瑜毫不在意的笑了一笑:“娘,你別胡思亂想,我沒覺得委屈”話音未落,門口就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許徵回來了!

鄒氏顧不得再聽許瑾瑜說話,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許瑾瑜:“…”

偏心也太明顯了吧!許瑾瑜心里暗暗嘀咕,面上自然不會流露出來,笑著一起相迎。

“徵兒,你怎麼回來的這麼遲?吃過晚飯了嗎?”鄒氏上前噓寒問暖,聞到許徵身上飄出的淡淡酒味,忍不住擰起了眉頭:“你是不是喝酒了?”

許徵俊秀的臉孔上沒有半點不耐,笑著解釋道:“詩會設在茶樓里,到下午本來就結束了。不過,今日紀二表哥又做東,請了所有人到酒樓喝酒,我推卻不過,只好隨著一起去了。”

鄒氏立刻吩咐李媽媽去廚房做一碗醒酒湯來。

許徵不以為意的笑道:“我只喝了幾杯酒,又沒喝醉,不用什麼醒酒湯。而且都這麼晚了,廚房里的人肯定都歇下了,還是別麻煩了。”

“你習慣了晚上看書,頭昏昏沉沉的怎麼行。”鄒氏異常堅持:“不過是一碗醒酒湯,很快就能做好了。我親自去廚房一趟,料想廚房里的人也不敢怠慢。”

不由分說的領著李媽媽去了廚房。

留下一臉無奈的許徵,對著許瑾瑜嘆道:“娘什麼都好,就是太體貼太較真了。”

體貼較真也是看人的好不好。剛才飯菜涼了,鄒氏可沒這麼堅定的要去廚房熱一熱飯菜。

許瑾瑜半真半假的開起了玩笑:“大哥,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換成是我,娘未必肯親自跑一趟廚房呢!”

許瑾瑜是說笑,許徵卻聽出了什麼似的,笑容一斂,大步走進飯廳看了飯桌一眼。待看到飯桌上毫無熱氣的飯菜之後,許徵的臉色很不好看。

許徵太了解鄒氏了,幾乎立刻就猜出了是怎麼回事:“娘一定是堅持等我一起吃晚飯,一直等到飯菜都涼了。因為寄住在這兒,又不便拿回廚房去熱飯菜,所以你和娘吃的就是冷掉的飯菜吧!”

語氣中隱隱透露出不滿和隱忍的怒氣。

這份不滿和怒氣,有一半是在自責,另一半卻是因鄒氏的偏心舉動而起。

兄妹兩個自幼一起長大,朝夕相處,感情極好。許徵話沒說全,許瑾瑜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心里不由得一暖:“大哥,你別自責,也別怪娘。娘之前說了把飯菜送回廚房熱一熱,是我攔了下來。娘拗不過我,只好和我一起吃了涼掉的飯菜。”

許徵依然無法釋懷:“不管怎麼樣,也不該讓你受這樣的委屈。如果是因為寄住在侯府不願麻煩留人話柄,剛才為什麼又非去廚房做什麼醒酒湯?”

答案太明顯了。

鄒氏偏心,為了許徵做什麼都可以,到了許瑾瑜的身上,不免要打些折扣了。

這一點,兄妹兩個都心知肚明。

許瑾瑜心中偶爾有些酸意,不過這幾年來早就習慣了:“你每天晚上都要溫書到半夜,確實少不了醒酒湯。娘這麼做,也是為了你。我都半點不介意,你還有什麼可生氣的。”

許徵啞然,俊秀的眉眼在燭光下沉寂下來。半晌才低聲說道:“妹妹,這幾年來娘處處偏心于我,對你不免疏忽了一些。你受委屈了”

許翰在世的時候,許家一家四口父慈子孝母賢女嬌,算不上大富大貴,卻幸福和樂。許翰重視長子許徵,最喜歡疼愛的卻是女兒許瑾瑜。每日都撥出時間來親自教導許瑾瑜讀書習字作畫。

那個時候的鄒氏,親自照料一雙兒女的衣食起居,俱都十分精心。

許翰重病去世後,鄒氏也大病了一場。病好了之後,鄒氏性情有了不小的改變,幾乎將所有的精力心思都放在了許徵身上,對許瑾瑜不免有些疏忽。對許徵學業的異常重視,甚至已經到了有些緊張過度的地步。

對年輕的許徵來說,母親的期望是動力,何嘗不是沉甸甸的壓力?

許瑾瑜抬眸,眼眸明亮溫柔,輕輕說道:“大哥,我不委屈。真正委屈的人,一直都是你。”

十六歲的少年,本該鮮衣怒馬恣意縱情。

許徵的年少時光,卻在十三歲那一年戛然而止。

他逼著自己成熟長大,逼著自己承擔起撐門立戶的責任,逼著自己每晚勤奮苦讀。只為了早日考中科舉取得功名,光宗耀祖揚眉吐氣,滿足鄒氏所有的期望。也能更好的照顧母親和她這個妹妹。

背負著這麼沉重的期許,許徵沒有一日輕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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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能言

真正委屈的人,一直都是你。

短短的一句話,卻令一向堅強的許徵全身一顫,心中掠過酸楚難言的滋味。

許瑾瑜凝視著兄長,聲音愈發低柔:“大哥,你也別把自己逼的太緊了。你自幼天資出眾,一直跟著父親讀書,這三年又拜了臨安城里最出名的大儒為師,熟讀四書五經,經義策論都不在話下。唯一所慮的是時文不夠精辟老練。如今到了京城,還有半年多的時間才到秋闈。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你溫習準備。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中秋闈。”

看著許瑾瑜眼中的心疼和憐惜,許徵心頭一暖:“妹妹,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考中秋闈。我要的是秋闈的頭名解元!”

說到最後幾個字,少年的自信和傲氣油然而生。

許瑾瑜不由得抿唇一笑,黑眸閃出慧黠俏皮的神采:“那是當然。我爹當年文采風流俊美無雙,被皇上親自點為探花郎。大哥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先在秋闈中考個頭名解元,到明年的春闈和殿試中,再考個一甲狀元回來。到時候,我娘和我都能沾許大狀元的光了。”

許徵被逗的啞然失笑,原本沉郁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好,等我考中了狀元,一定睜大了眼挑一個如意的妹婿。”

妹婿。

許瑾瑜笑容微微一頓,然後故作羞澀的紅了臉,嬌嗔的跺跺腳:“大哥!”

許徵哈哈笑了起來。

“你們兄妹兩個在說什麼,笑的這麼開心?”鄒氏端著醒酒湯走了進來,笑吟吟的問道:“老遠就聽到你們兩個的笑聲了。”

沒等許徵張口,許瑾瑜便笑著接過了話茬:“大哥正和我說起今天去詩會的事呢!”

許徵下意識地看了許瑾瑜一眼。

許瑾瑜不動聲色的回了個眼神。偏心之類的話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當著鄒氏的面還是保持緘默的好,免得傷了鄒氏的心。

兄妹兩個素有默契,許徵立刻會意過來,順著許瑾瑜的話音說了下去:“是啊,我剛才正和妹妹說詩會的事,娘也一起過來聽。”

鄒氏卻道:“這麼晚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也不遲。你快些喝了醒酒湯,早些回屋去看書吧!”

就知道鄒氏會是這樣的反應!

許徵迅速的和許瑾瑜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笑容,接過熱騰騰沉甸甸的醒酒湯,喝下之後,便回屋看書去了。

許徵晚上讀書的時候,身邊不用人伺候,不過,讀書耗費體力心力,夜宵是少不了的。

在臨安的時候,夜宵都是由鄒氏親自下廚做的,從不假手他人。現在到了侯府,這引嫣閣里連個廚房也沒有。想為許徵準備宵夜,又得勞煩大廚房。

鄒氏心里反復思慮,無意識的擰起了眉頭。

晚上做繡活太傷眼,許瑾瑜捧了一本游記類的閒書打發時間。偶爾一抬頭,便看到鄒氏擰緊的眉頭。

能讓鄒氏愁容滿面的事,十有八九和兄長有關。

許瑾瑜略一思忖,便猜出了鄒氏的心事:“娘,你是不是為了大哥的夜宵發愁?”

鄒氏點點頭嘆道:“是啊,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辦才好。你大哥每晚讀書到半夜,沒有宵夜就得空著肚子睡覺,這樣太傷身體了。和你姨母說讓廚房多準備一份宵夜,我實在不好意思張這個口。”

許瑾瑜眸光微閃,笑著說道:“不如在引嫣閣設一個小廚房,隨時做些點心或宵夜都方便。”

鄒氏略一猶豫:“有了小廚房,就得有廚娘,柴米油鹽灶具,還得有米面魚肉蔬菜等等。這樣的要求一旦張口,才是真正讓你姨母為難呢!還不如讓廚房每天送一份宵夜來。”

“大廚房里做的宵夜,哪里及得上娘的手藝好。”許瑾瑜笑道:“大哥早習慣娘親手做的宵夜了,別人做的肯定不合他的胃口。”

一涉及到許徵,鄒氏就開始搖擺不定了,遲疑著說道:“有小廚房當然方便,不過,也太麻煩你姨母了。”

許瑾瑜微微一笑:“有什麼麻煩的。引嫣閣單獨設一個小廚房,所有的開銷銀子都我們自己出。每日需要用的柴米油鹽和各類食材,我們自己派人出去買。我們每日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忙活一個小廚房也不費多少力氣。”

鄒氏被說的動了心。

許瑾瑜又笑道:“我知道娘臉皮薄,不好意思和姨母說。這個主意是我想出來的,明日就由我和姨母說好了。”

這丫頭,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能言善道了?

鄒氏失笑,索性點頭應了下來:“也罷,這事就交給你了。”

許瑾瑜說服了鄒氏,抿唇一笑。

她竭力慫恿鄒氏設小廚房,當然不止為了許徵的宵夜這麼簡單。

小鄒氏當年“相中”她的最重要原因,是因為她的溫婉柔順好拿捏。現在她和前世全然不同,小鄒氏應該不會再把主意動到她的身上吧!

隔日清晨,母子三人用完了早飯之後,便去了汀蘭院。

小鄒氏妝容比平日更濃一些。

許瑾瑜不動聲色地瞄了小鄒氏一眼。顧采蘋昨日就在淺雲居住了下來,小鄒氏昨夜大概輾轉反側一夜難眠。所以今日才用濃妝遮掩。

小鄒氏親切的問許徵:“這兩日在引嫣閣里住的可還習慣?”

許徵笑著應道:“一切都好,多謝姨母關心。”

“習慣就好。”小鄒氏笑道:“還有半年多就是秋闈,你平日除了溫習書本,也要多出去參加詩會文會。二房的紀灝和你年齡相若,平日讀書也算勤奮。你不妨和他多來往。等世子回府,我會請世子領著你去拜訪京城最出名的大儒,你將平日練習的時文多準備一些,請人指點一二,一定有所裨益。”

許徵忙起身道謝:“有勞姨母費心了。”

小鄒氏笑吟吟地應道:“你是我嫡親的侄兒,我這個姨母盼著你好,費點心思也是應該的。”

口蜜腹劍!許瑾瑜暗暗冷笑。

小鄒氏會有這麼好心才怪。她分明料定了許徵非池中之物,此時故意施恩於許徵,以圖將來挾恩利用罷了。

鄒氏和許徵此時自是不知小鄒氏的用心,兩人心中俱對小鄒氏十分感激。

小鄒氏看著鄒氏母子眼底的感激,心里暗暗得意,又和顏悅色的對鄒氏說道:“大姐,你若是有什麼不慣的地方只管和我說一聲。侯爺不在府里,內宅的事我總是能拿主意的。”

話語里透著幾分傲然。

鄒氏擠出一個歉然的笑容:“說起來,還真有件為難的事。”

“我們想在引嫣閣里設一個小廚房,”許瑾瑜含笑接過了話茬:“有了小廚房,可以隨時做些點心宵夜,燒熱水也方便,也免得總驚擾大廚房里的人。”

設小廚房?

小鄒氏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旋即笑道:“單獨設個小廚房也不算什麼為難的事,不過,你們如今在侯府里住著,若是再設小廚房,豈不是讓人覺得我這個做姨母的照顧不周?依我看,小廚房就不用了。我待會兒就讓人把廚房管事叫來,讓她對引嫣閣的飯食多盡些心。若是她膽敢怠慢,我一定會嚴懲。”

話說到這份上,再堅持設什麼小廚房可就太不識趣了。

鄒氏連連沖許瑾瑜使眼色。

許瑾瑜只當沒看見,笑著繼續說道:“我們到汴梁來投奔姨母,已經給姨母添了這麼多麻煩了,哪里好意思再讓姨母費心。還是設個小廚房的好,小廚房里所需的一應用具和日常食材,都由我們自己出銀子買。大哥要忙著讀書,沒有時間精力過問這些瑣碎的事。不過,我和娘都沒什麼事,整日閑著也無趣。忙活一個小廚房,只當是打發時間了。”

感情是有備而來!

哪里是征詢她的意見,分明就是通知她一聲而已。

小鄒氏笑的略有些僵硬:“也好,那就設個小廚房。灶具食材侯府里都有,讓下人去準備就行了,不用你們出去買了。”

“這怎麼行,”許瑾瑜笑顏如花,聲音不疾不徐,溫潤柔雅悅耳:“我們來汴梁前帶了不少銀子,足夠我們平日花用,怎麼能讓姨母一再破費。還是我們自己出銀子吧!這樣也免得碎嘴的下人在背地里說閑話了。姨母你說是不是?”

好一個伶牙俐齒心思靈活的許瑾瑜!句句說的周全,讓人想挑刺都挑不出來。

鄒氏每年送來的書信里時常提及許瑾瑜,俱都是溫婉聽話之類的。前兩日的許瑾瑜,也合乎小鄒氏心目中的想象。

直到此刻,許瑾瑜才顯露鋒芒。

小鄒氏心里十分不快,面上不免顯露了一兩分,淡淡笑道:“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隨你的心意好了。”

許瑾瑜微微一笑:“先謝過姨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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