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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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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醉酒微酣 -【重生之寡人為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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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6:22 |只看該作者
10、生病

    興慶宮。這裡住著晉國最高貴的女人,晉皇的生母左太后。先帝元配早逝,生前未再立後,臨終傳位於四皇子衛昇,衛昇的生母便成為了舉國至尊的太后。太后出自定遠侯府,乃是侯爺胞妹,左虓的姑姑。按理說左氏一族應當如日中天,可侯府一雙兒女紛紛出走鄰國南楚,無人承襲爵位,卻讓這個家族漸漸落沒。

    「兒子拜見母后。」

    興慶宮並不像一個老人家住的地方那般素靜沉悶,而是滿園花紅草綠,曼妙琴聲自內傳出。衛昇入殿,向著座上的太后行禮,有意無意瞟了眼一旁彈琴的陌生女子。

    太后年歲不大,常年養尊處優看起來尚且十分年輕,她慈愛笑道:「哀家都好些日子沒見你了,快過來,讓哀家看看是不是瘦了。對了,那是菡萏,你外祖母娘家兄弟的孫女,說來也算你表妹。」

    衛昇剛剛挨著太后坐下,那彈琴的女子就過來行禮:「臣女薛菡萏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襲碧綠裙子散開在地,襯著水嫩粉腮,果然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平身。」衛昇低眉端起了茶盞,眼角餘光也不給薛菡萏一分,呷了一口轉頭同太后說話,「朕近來忙於政事,沒來得及向母后請安,怠慢了母后,是兒子的不是。」

    「當然是國事要緊,哀家知道你孝順,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不過太操勞對身子不好,你有空也要休息,聽琴賞花最能紓解煩悶了,菡萏的琴就彈得十分好,不如讓她去蓬萊殿給你彈一曲?」

    繞來繞去,太后的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敢情是要塞女人給衛昇。

    衛昇眼皮也不抬,輕描淡寫就推了回去:「不必了,朕休息時喜歡安安靜靜的,有聲就睡不著。倒是母后您喜歡聽琴,讓薛姑娘彈給您聽罷,兒子就不奪人所好了。」

    太后不甘心:「菡萏不僅會彈琴,畫畫兒也好,要不讓她給你畫一幅花鳥瞧瞧?看見漂亮事物心情也會好幾分,是吧?」

    「說起書畫,朕想起黃閣老家的公子,黃公子是位青年才俊,繪得一手好丹青,詩文造詣不可謂不高。他年歲跟薛姑娘相當,而且還未娶親,黃閣老在朕面前都念叨幾回了,一直發愁尋不著與黃公子情投意合的女子。說的早不如碰的巧,朕看薛姑娘不錯,跟黃公子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朕做主給他倆保個媒,母后不會反對吧?」

    ……

    太后挑挑揀揀,好不容易從遠房親戚家裡選出個才貌雙全性情柔順的薛菡萏,誰知卻被衛昇三言兩語打發給了下臣的兒子,真是氣得她胸口都快炸了。

    薛菡萏領了旨一走,太后就爆發了,把茶盞重重砸在地上,指著衛昇鼻子罵:「你要氣死哀家是不是!你說你這倆月進了後宮幾次?一群人都眼巴巴望著,可望眼欲穿你就是不來,興慶宮的門檻都快被妃嬪踏爛了!叫你立後你不立,對兩個妃子愛理不理,昭容婕妤的名字你恐怕都記不全吧?還有成天吃齋念佛的那個,木魚敲得哀家耳朵眼都疼!」

    「你對她們不冷不熱,哀家只當你是沒中意的女子,那好,哀家就選,親自幫你選。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哀家的苦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看看別人虓兒,兒女都能滿地跑了,哀家還要多久才能抱上皇孫?!你要再這樣,哀家拿什麼顏面去見九泉下的先帝喲……」

    原來是被左虓刺激了,然後玩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把戲來。衛昇暗中把左虓痛罵一頓,無奈掀袍跪下,背挺得筆直。

    「兒子知錯,請母后息怒。」

    太后裝模作樣哭了一陣,拿手絹揩著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抽噎道:「起來起來,哀家瞧不得你這樣兒。東瀾啊,做娘的也是為你好,這些庸脂俗粉你都看不上也成,那咱們選秀,多多的把人選進宮裡來你再挑,好不好?」

    衛昇皺著眉頭:「選秀花銷巨大,國庫銀子不怎麼充裕,依兒子看……」

    「銀子不要你出,哀家出!」

    眼看太后是真怒了,衛昇實在沒轍,乾脆硬著頭皮道:「選秀就不必了,眼下倒是有個進宮的合適人選,兒子回去便下旨。」

    變臉比變天還快,太后眉開眼笑:「喲,有入眼的女子了?誰家小姐?什麼出身?能不能母儀天下?哎呀呀,要下旨就現在下了罷,來人,筆墨伺候!」

    腦海裡劃過一張囂張面龐。衛昇噙著絲絲冷笑:「總之,一個厲害角色。」

    大獲全勝的孟棋楠趾高氣昂回了侯府。心想表叔公吃了大虧,一時半會兒應該沒臉再來找她麻煩了,那寡人就在外公家蹭吃蹭喝過日子,隔三差五出門遊蕩,招惹幾個英俊男人……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但天底下還有句話叫天不遂人願。

    安盛又來了,和上次一樣,手裡捧著黃帛聖旨。一見孟棋楠他笑得眉眼擠作一團:「郡主殿下,接旨吧。」

    「朕惟政先內治。楚國郡主篤生名族,克裕溫恭……以冊寶封爾為賢妃,擇吉日入宮。欽哉!哎喲喂郡主您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啊!郡主暈過去了!」

    聖旨還沒接到手,孟棋楠就雙眼一閉倒頭在地,不省人事。

    表叔公你不是這麼重口味吧?寡人雖然把繡球塞給了你,你也用不著真的以身相許讓寡人睡呀!

    安盛回宮覆命時,衛昇正在練字。他聽完安盛的回稟,勾唇一笑:「病了?什麼病?」

    安盛道:「侯府的大夫說是急火攻心血氣上湧,可能會言辭無狀,見到人就撲上去……」

    原來又犯花癡病了。衛昇明瞭,若無其事拿筆沾墨,道:「有病好,朕還就怕她沒病。別叫那些個庸醫把人治壞了,讓太醫院派個人過去,就喊……蘇太醫去罷。」

    安盛領旨退走,衛昇又開始寫字,寫完一看,不知不覺竟是「三生修得棋楠緣」。他自己也有些詫異,扯起宣紙揉成團扔進一旁的小爐子裡,燒了。

    孟棋楠一發病,入宮的事就延後了。大夫來看她也配合,熬的藥也從沒斷過,但是病就是不見好,隔三差五便逮住個人輕薄一番,發一發病。

    「來人,肚子餓了!」

    筠芝齋裡瀰漫著濃濃藥味,孟棋楠躺在床上直嚷嚷,四肢都被紗巾捆著,不讓她亂動。

    「諸位姐妹辛苦了,這裡讓我看著便是,你們下去歇歇腳吧。」青碧打發走了侯府的侍婢,端著藥碗進門,逕直去解開孟棋楠身上的束縛,「郡主快起來活動活動。」

    孟棋楠坐起身捏了捏手腕:「煩死了,每天都被捆著,又不是演傀儡戲法,還要把人手腳都吊起來。」

    青碧把藥倒進了冬青樹的花盆裡,勸道:「其實您為何要裝病騙他們?入宮侍奉晉皇比起嫁給亂七八糟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不進宮!打死都不進!」孟棋楠猶如談虎變色,驚恐萬分地連連擺手,「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行。」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叫寡人對著表叔公怎麼下得了口?

    青碧幽幽一歎:「奴婢扶您去外面透透氣吧,據說午後會有御醫過來為您診脈。」

    用過午膳孟棋楠在院子裡蹦躂,看見有棵青梅樹上結出了指甲蓋大小的綠梅子,一時興起就又上樹了。

    「紅絳去取罈子好酒,咱們今晚青梅煮酒論英雄。」

    梅子樹不怎麼高,孟棋楠很容易就爬上去了,可是細枝軟葉的禁不住她折騰,青碧看見顫巍巍的樹枝搖搖欲墜,心驚肉跳。

    「郡主您下來吧,等奴婢搬個梯子來摘。」

    紅絳取酒,青碧又找梯子去了,孟棋楠牽起一層裙子,摘了青梅就放裡面兜著。她手腳靈活正採得興致勃勃,眼睛只顧盯著樹尖,絲毫不察有人走了進來。

    藥箱匡當,碰撞出藥草碎屑的氣息,春砂半夏秋桑忍冬,四季浸在藥中的男人溫文爾雅,緩緩走到了青梅樹下,抬頭。

    「姑娘。」

    「哎呀!」

    孟棋楠正摘得起勁,冷不丁冒出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嚇得她尖叫一聲,腳底打滑直愣愣仰著倒了下去。

    砰一聲。孟棋楠跌進了別人的懷抱平安無事,但藥箱卻砸了。她怯怯覷開眼睛一條縫,立即就陷進了如春泉般暖煦的眸子裡。

    衣袖都帶著甘草氣味的男人長了讓女人也自慚形穢的臉,他微微頷首一笑:「在下蘇扶桑,奉旨來為郡主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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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6:34 |只看該作者
11、扶桑

    清艷衣沾雲表露,幽香時過轍中塵。

    這兩句詩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跳進孟棋楠腦海裡,扶桑妖不媚人,她呆呆望著人如其名的蘇扶桑,道:「聞道佛桑僅有根,可憐仙碟紛無影。你怎麼取了這名字?」

    蘇扶桑放她落地,漂亮的鳳眼微微彎起:「難道不是救死扶傷的扶傷?」

    孟棋楠瞪大眼反問:「難道是?!」

    蘇扶桑淺淺一笑:「不是。姑娘,請問楚國郡主在嗎?」

    足不出戶也能有美男送上門,不枉寡人忍饑挨餓餐風飲露飽受折磨,終於苦盡甘來了!

    孟棋楠立即手捂胸口身子一軟,直直往他懷裡倒去:「我就是……」

    「郡主您怎麼了?」蘇扶桑趕緊摟住她,把她扶到一旁竹椅躺下。

    孟棋楠「虛弱」地說:「老毛病了,經常胸口悶得難受,緩過勁兒來就好。」她「費力」抬手搭上胸口,揉了幾下手腕就軟軟耷了下來,「想揉揉也沒力氣,渾身乏得很……」口氣委屈極了。

    「讓微臣來吧。」

    好心的醫者總是見不得旁人受病痛折磨,蘇扶桑見狀按住孟棋楠心口的膻中穴,問:「是否這裡窒悶?」

    他的手乾淨修長,手背肌膚白皙且薄,甚至能清楚窺見膚下青色的血管脈絡。孟棋楠嬌媚嫵人欲說還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止那一個地方難受,整個胸口都不舒服。」

    花兒一般的蘇大夫,不用憐惜寡人,兩根指頭戳戳不管用,整隻手都按過來就是了嘛!

    蘇扶桑凝眉,神色肅重:「胸口疼的毛病可大可小,還是讓微臣先為您把一把脈。」他收回漂亮的手,轉過身去撿起藥箱,從裡面找出脈枕。

    孟棋楠主動把袖口挽得老高,恨不得直接撩到肩頭。蘇扶桑見狀含笑,伸手把她的袖子放了下來:「當心著涼。」說罷他從懷裡抖出一張絲帕,輕輕搭在孟棋楠腕上,這才謹慎落下手指。

    隔著絲帕的指尖送來溫暖熱度,孟棋楠心跳加快,她撓了撓心口,問道:「蘇太醫,你墊著這麼厚一塊帕子,能把得清脈麼?」

    蘇扶桑凝神聽脈,聞言淺淺一笑:「郡主信不過微臣的醫術嗎?」

    孟棋楠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寡人只是想被你摸一摸手,又或者摸一摸你的手而已啊,花兒一般的蘇公子!

    「那必是我國織工繡娘手藝粗糙,所織絲帕不能入郡主的眼。」

    孟棋楠低眉看向幾近透明的薄薄絲帕,頓時臉頰一臊,結舌道:「不、不是……」

    長得漂亮脾性溫和說話風趣還會看病,寡人真是愛死這朵佛桑花了!

    「郡主的脈相和緩有力,身子並無大礙。如果總是覺得胸悶,可能是受心緒影響,您應當放寬心,以往不好的事都過去了,不要再費思惦記。」蘇扶桑診完脈,又開了一個藥方。「這是降火清肺的調養方子,郡主可以先吃著看,過幾日微臣再來複診。」

    言畢蘇扶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孟棋楠一急,趕緊道:「蘇公子你別忙走,留下來吃頓便飯!你給我看病我還沒謝你呢!」

    蘇扶桑恭敬作揖:「多謝郡主美意。只是在下還要去善堂看幾個病患,就不打擾郡主清靜了,告辭。」

    藥箱匡當,蘇扶桑如來時一樣靜悄悄地又走了。孟棋楠一下倒在竹椅上,仰著頭天旋地轉。

    寡人這回真的病了。

    蘇扶桑果真信守諾言,過兩天又來了,照例把脈開方子,孟棋楠每每留他他都微笑婉拒,只說還有病人要看。如是幾次下來,孟棋楠總是見得到人摸不到手,幾乎都快失去耐性了。

    「青碧,蘇公子怎麼還沒有來啊?」

    又到了蘇扶桑前來問脈的日子,孟棋楠一大早起來就梳妝打扮,這具肉身相貌不妖嬈,鎮不住那些桃紅緋色的衣裳,所以她只穿淡色。月白交領佛桑花刺繡長襖,雪青色馬面綢裙,湖藍竹葉軟紗披帛,倒是襯出她幾分溫婉清麗的氣質。

    青碧為她梳頭挽髮,一支紅珊瑚佛手簪斜斜入髻:「郡主,這支好不好?」

    「隨便了。」

    孟棋楠心不在焉的,對簪子配不配沒在意,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瞟著外頭院門,「蘇公子怎麼還不來啊?紅絳做的玫瑰糕都涼了。」

    青碧抿笑:「不礙事,涼了拿回去蒸一蒸。」

    孟棋楠瞪她一眼:「那怎麼行!不能怠慢蘇公子,你快去讓紅絳再做一盤。」

    紅絳在小廚房吃著冰涼的玫瑰糕,腮幫子高鼓嚶嚶嗚嗚:「蘇太醫您快來吧,撐死奴婢了,嗚嗚……」

    日過正午漸漸西斜,玫瑰糕涼了一盤又一盤,蘇扶桑還是沒影。

    孟棋楠坐不住了,跑到院子門口翹首以盼:「怎麼還不來啊……」

    紅絳剛端來熱騰騰的玫瑰糕,一聽她這麼說嘴角又癟了下去,委屈得快哭了:「青碧姐,我實在吃不下去了,嚶嚶。」

    青碧安慰了紅絳兩句,走上去對孟棋楠說:「郡主回屋罷,也許蘇太醫今日有事耽誤了,明天他一定會來的。」

    孟棋楠嘴唇撅起老高:「萬一明天也不來怎麼辦?我今天就要見他,就要見!」

    她打定主意就沒人能改,一轉身叉著腰指揮道:「紅絳你把玫瑰糕裝上,青碧你去打聽蘇公子說的善堂在哪裡。他不來看我,換我去看他也是一樣的,反正今天一定得見著!」

    她們前腳出了侯府大門,後腳就有人回禁宮稟告了衛昇。

    衛昇午後小憩剛起來,聽到趙剛來說不禁彎起了眼:「哦?是往蘇家善堂去了?」

    趙剛答:「是,手裡還提著食盒,約莫是給蘇太醫送吃的,屬下遠遠聞著像玫瑰的香味。」

    「為君洗手做羹湯,她倒是肯下功夫。安盛,給朕拿套便服。」衛昇說話聲調有些尖,似乎透著股酸味兒。

    安盛過來伺候更衣,趁著這功夫問:「皇上,今兒晚上您去哪位娘娘的宮裡?今兒是十五,太后剛才派流芳姑姑送來了一盅補湯,看您正睡著就沒有打擾……」

    衛昇愉悅的心情被沖淡了幾分,他皺著眉道:「晚上回來再說,現在朕有事要出宮一趟。」說完他一甩袍子就走,趙剛也急忙跟了上去。

    安盛趕緊伏跪在地上:「恭送皇上——哎喲,那湯怎麼辦呀皇上!」

    「賞你了!」衛昇頭也不回。

    安盛捧起湯盅,打開一看裡面濃濃的全是鹿茸海馬羊腎,估計喝一口下去滿身的血會熱得噴出來。

    他苦著臉哀哀慼慼:「小的是挨過一刀的人,喝了這些有什麼用?皇上您就愛拿小的出氣……」

    上京一年四季繁華熱鬧,這段時令又正好是出門踏青的日子。外間熙熙攘攘,男男女女衣香麗影,看得人眼花繚亂。青碧在前頭帶路,孟棋楠大步朗朗地走著,只有紅絳一副膽小的樣子,跟在最後畏畏縮縮的,生怕迷了路走丟。

    「郡主……」紅絳怯怯扯住孟棋楠的袖子,「別人怎麼……好像都在盯著我們看?」

    不說不覺得,一說孟棋楠還真覺得是這樣。她環視四週一圈,頓時發覺了此中緣故:楚國是女人當皇帝,所以女子地位不低,她們並不一味相夫教子,而是時常出門走動、交友遊玩,朝中甚至還有女官,在孟棋楠治國的時候,女官人數更是大大增加,所以她從不覺得女人出門逛游有什麼不對。但現在這裡是晉國,晉國是男權統治下的地方,這裡女人的地位跟楚國是不能比的,雖然說不上受壓迫受奴役,但也說不上受重視。平民女子可以出來隨意行走,抑或做些小買賣,但官家小姐和貴婦人從不輕易拋頭露面,出行都要用冪籬遮臉。

    孟棋楠這身打扮一看就是未出閣的世家小姐,又有兩個丫鬟跟著,怎麼說也得坐個馬車乘個轎子什麼的,可她偏偏不遮不擋落落大方地走在路上,當然引人矚目了。

    「看什麼看!這張臉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以前的模樣你們是沒見著,不然還不驚掉你們的眼珠子!哼……」

    孟棋楠對週遭路人的行徑極為不屑,隨手從挑擔貨郎的籮筐裡撿走把扇子,拿起來遮住半張臉:「真是麻煩!如果我當皇帝就下旨廢了那些囉嗦禮教,而且肯定比表叔公當得好!」

    想起衛昇她就一肚子無名火,扇著扇子走得飛快。

    賣扇子的貨郎追著喊:「姑娘扇子還沒給錢——」

    青碧折身回去付錢,孟棋楠還埋著頭往前衝,差點撞進前面雪青色長衫男人的懷裡。

    「借過。」

    孟棋楠趕著去見蘇扶桑,對於眼前這位身材不錯的男子竟也視而不見,耷拉著腦袋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對面男子穩穩站著,一開口就是戲謔的語氣:「愛妃如此投懷送抱,朕真是受寵若驚啊。」

    這這這……這聲音?

    孟棋楠猛然抬頭,眼珠子都快迸出來:「表叔公?!」

    衛昇伸手抽掉她的扇子,邊扇邊笑:「方纔朕好像聽到有人說如果她做這個皇帝……愛妃是想把朕取而代之嗎?」

    「表叔公您聽錯了,年紀大了耳背是常有的事。」孟棋楠踮起腳搶回扇子,拋給他一個威脅意味十足的媚眼,「您是長輩,別老愛妃愛妃的喊我,亂了輩分不好。」

    「反正是遠親,沒關係。」衛昇笑意不減,眨眨眼問她:「你不在府裡好好呆著,出來亂跑什麼?」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理直氣壯:「我來找大夫看病!你趕緊走遠些,免得我把病傳給你!」

    衛昇饒有興味:「得病了還能生龍活虎出來走動,說話也中氣十足,到底是什麼病這麼古怪?愛妃說來聽聽。」

    「我……」孟棋楠噙著狡黠,得意揚眉挑釁,「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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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6:49 |只看該作者
12、錯愛

    寡人相思成疾,可惜不是為了你呀表叔公。

    衛昇緩緩「哦」了一聲,伸手撥開她擋面的扇子:「朕真是好生感動。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愛妃半月不曾見朕,想必度日如年,這才患上了相思病。」

    表叔公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誰說我想你!」

    「莫非你想別的男人?愛妃可知在晉國,紅杏出牆的婦人是要被沉塘的。」

    「……」

    這時青碧和紅絳追了上來,見到孟棋楠與衛昇在一起,青碧頓時認出這位便是接了繡球的男人。說來那日她依吩咐行事,見駙馬與衛昇在一起,也不清楚這人是多大來頭,只道肯定是身份不低的世家公子哥。私心作祟,青碧也想孟棋楠嫁得好,於是胡亂把繡球塞給了他。今日又見愈發覺得此人氣質不凡,貴不可言。

    孟棋楠見青碧呆住的模樣,隨手一指衛昇:「他是我家表叔公,叫……餵你姓什麼?」

    她說話凶聲惡氣的,衛昇卻笑意謙和:「姓衛。」

    「嘁,我還以為你會說你姓黃呢。」孟棋楠說話不帶刺就不好受,她擺手揮趕衛昇,「我的丫鬟都到了,就不跟表叔公你敘舊了。您慢走,路上留神別被馬蹄子踩了腳!」

    紅絳很不識時務地點頭贊同孟棋楠,催道:「郡主快走吧,不然玫瑰糕又要涼了,就不能給蘇太醫吃了。」

    嗚嗚嗚,奴婢今天已經吃了九盤了,再來一盤撐得肚皮十分圓,可得破了!

    笨丫頭,故意搗亂是不是!孟棋楠回眸狠狠瞪她一眼。

    「走吧。」哪知衛昇優雅邁出長腿,也同樣催促孟棋楠,「不是說要看病麼,有病得早治,快走吧。」

    孟棋楠如臨大敵:「你你你……你要和我一起去?」

    衛昇認真點點頭,用表情告訴她他沒有開玩笑:「身為你的……親戚,自然是關心你病情的,且讓我看看哪位妙手神醫能醫好你的頑疾。還有,」他忽然湊到她耳畔,在畫扇遮掩下唇齒輕佻,「這麼香的東西,朕可是想吃得很呢。」

    孟棋楠一個激靈抱緊了胸:「不准打我的主意!」

    表叔公,老牛不能吃嫩草,寡人是你的侄孫女!

    「咦,郡主何出此言?」衛昇裝作詫異不解,衝著紅絳手裡的食盒努努下巴,「玫瑰濃香,令人垂涎三尺。哎呀,你不會以為我剛才說的是你吧?真是一場好大的誤會咯。」

    算你狠!

    儘管十分不情不願,孟棋楠還是帶著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的表叔公,去往蘇家善堂。

    既是善堂,肯定不在權貴聚居的地方。幾人過街穿巷跨橋,終於來到一條僻靜的胡同口,路邊堆砌著許多蒲葦草蓆,灰瓦舊牆雖然破敗,但卻打掃得很乾淨。

    「讓讓!請讓讓!」

    幾個穿布褂的漢子抬著簡易的竹製擔架,從後面匆匆跑來,一邊跑一邊吆喝。青碧趕緊扯住孟棋楠躲到一旁。只見架子上躺了個受傷的後生,臉白失血滿頭冷汗,腹部上插著一截斷木,鮮血正不斷從傷口滲出來。

    旁人見狀都趕緊讓路,有人問起這是怎麼了。抬人的漢子道:「做活的時候不小心從房頂上跌下來,摔在木料堆裡頭,就傷著了。咱們鄉里的大夫不敢治,叫我們趕緊來這兒找蘇大夫,說是運氣好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到了善堂門口,卻見此處熱鬧得如集市一般,連門口台階上都坐著人,好幾個小廝打扮的人進進出出,忙著抓藥熬藥濾藥。

    「蘇大夫!蘇大夫在麼?」

    有人在外頭扯開嗓子喊,沒一會兒從善堂後面鑽出來個男人,罩了件灰布外衫,袖口隱隱露出月白中衣,只見他眉眼曼妙溫文爾雅,不是蘇扶桑是誰?

    孟棋楠一見他,興沖沖揮手高喊:「蘇公子!」

    「郡主?您怎麼來了?」蘇扶桑乍見孟棋楠嚇了一跳,轉眼又瞧見旁邊的衛昇,更是驚得不輕,作勢就要下跪行禮,「微臣拜見……」

    「起來吧。」衛昇截住他的話,指向擔架,「先救人要緊。」

    蘇扶桑點點頭,快步過去看了傷者的傷口,急忙叫他們把人抬到裡間去,然後自己也跟著入內,沒有再出來招呼幾人。看他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孟棋楠不好意思上去打攪,在善堂一角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捧腮打量此地眾生百態,消磨光陰。

    門口沒牙的老婆婆,喝藥前吃了足足七個大饅頭……您是來看病的還是來蹭吃蹭喝的啊!

    柱子底下的小叫花子,吃了一口藥嫌苦,又吐掉了……不知好歹的死小孩兒,開方抓藥熬藥很費功夫的你知不知道!

    天井中央那個瘦的皮包骨頭的男人,賊眉鼠眼的,一直斜眼看放置藥材的屋子……你還看你還看!想趁亂偷兩根蘇公子用來救命的人參是不是!

    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刁民,居然利用寡人善良的蘇公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寡人攆你們走!

    孟棋楠拍案而起,氣勢洶洶先衝著天井的瘦男人喝道:「有什麼好看的!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男人肩頭一聳,打著顫回頭,眼睛卻還是斜斜瞟著邊上,抖索解釋:「俺、俺不是……俺眼睛就、就是有毛病,看東西要歪著看才、才能看清……」

    善堂小廝過來道:「他的斜眼病已經好多了,以前才叫個厲害呢,脖子都是歪的!你等等啊,咱們公子一會兒就出來給你扎針。」

    弄錯了?孟棋楠愣了愣,然後指著小乞丐的鼻子訓斥:「你!幹嘛把給你的藥倒掉?不知道蘇公子看病辛苦啊!」

    小乞丐平時就受人欺負,看見穿得像仙女一般的姐姐走來,本是心生歡喜的,誰知被她不分青紅皂白地劈頭蓋臉罵了一通,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哇——」

    「姑娘姑娘,您錯怪小貓兒了。」小廝急吼吼過來護住小乞丐,道出緣由:「他從小流浪,撿食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傷了味覺。公子用藥刺激他的舌頭,含一會兒就要吐出來,接著換下一味。您不信的話去看,那兒還有好幾碗等著他嘗哩!」

    小乞丐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淚,嗚嗚點頭。

    孟棋楠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訕訕道:「我看他把藥吐掉,所以以為……那她來騙吃騙喝總沒錯吧?只顧著吃饅頭,藥都涼了也沒喝!」她理直氣壯質問門口的老婆婆。

    小廝笑得越發燦爛:「她得了總是吃不飽的怪病,公子正在尋古方為她醫治呢,若是連這等聞所未聞的疑難雜症也能醫好,咱們公子就能與扁鵲華佗齊名啦!所以我們都由著老人家吃喝,不就是幾個饅頭而已。」

    你你你……你們聯合起來欺負寡人!

    孟棋楠又窘迫又難堪,想發火苦於找不到對象,正在暗自咬牙切齒,冷不丁聽見一聲嗤笑。

    「噗!」衛昇居然沒走,還坐在屋子角落喝茶,他終於忍不住撲哧一口把茶水噴了出來,譏誚道:「民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鹹吃蘿蔔淡操心,你今早在侯府吃了不少鹹蘿蔔吧?」

    落井下石的表叔公!

    「一聽就知道表叔公你書讀得少。」孟棋楠正愁找不到人出氣,立即反唇相譏,「有句詩說得好,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衛昇眉梢一挑,搶先說:「干卿何事?」

    「錯!是關你屁事!」

    衛昇含笑望她,也不著急回嘴,而是慢條斯理拈起一塊紅粉剔透的點心,再徐徐悠悠放入口中,輕嚼慢咽。孟棋楠定睛一看,氣得火冒三丈。

    玫瑰糕!寡人專程送給蘇公子的玫瑰糕!

    孟棋楠拽得跟個什麼樣,大搖大擺走上去就從他嘴邊搶走點心,寶貝兒似的揣進懷裡:「不許吃!」

    到嘴的肥肉都被搶走了,衛昇撇撇嘴:「真小氣。本來朕是想給你提個醒的,既然你連兩塊點心也捨不得,那朕也索性不說了。」

    孟棋楠狠狠剜他一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稀罕你說!」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蘇扶桑終於取出患者腹中的斷木,還給他縫合了傷口,熬了治傷湯藥。不知不覺日落西山,黃昏時分他從屋裡出來,被金燦燦的餘暉晃著眼睛,頭有些暈眩。

    「當心!」

    蘇扶桑腳步虛浮差點絆倒,孟棋楠剛想迎上去,卻被門口進來的一人捷足先登,搶在前頭扶住了他。

    這是位男子,青衣落拓面容清瘦,模樣雖比不上蘇扶桑卻也算得上俊秀。只可惜他一條腿是瘸的,走路一顛一跛。

    跛腳男子下意識攙住蘇扶桑又很快放手,面容淡淡不苟言笑,冷冷問了句:「沒事吧。」

    蘇扶桑看清他的瞬間眼中劃過驚喜詫異,搖著頭語無倫次:「沒事沒事,就是站久了頭昏,現在沒事了……子淵,你怎麼來了?」

    子淵卻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語氣略有責怪:「拿藥。」

    蘇扶桑對著一張冷臉連連道歉:「都怪我今天太忙了,今日十五我是記得的,原本我是要親自送到府上去,可是這裡實在走不開。子淵你別生氣,藥我都備好了,進來我拿給你。」他伸手想去牽子淵。

    子淵斜睨他一眼,固執地避開他的攙扶,自己扶著門框費力跨過了門檻。蘇扶桑連看也沒看對面殷切切的孟棋楠一眼,搓著手略有不知所措,等子淵進門後也趕緊跟進去了。

    「他……他們……」

    孟棋楠見到這一幕久久回不過神,嘴唇囁嚅聲音嗡嗡。

    「子淵是蘇家管事的兒子,與扶桑自幼一同長大。」衛昇噙笑搖扇,娓娓道來,「兩人幼時一同出門,子淵為了保護扶桑摔斷了腿,所以扶桑才去學了醫。後來不知是何緣故,子淵自贖出了蘇家,跟扶桑也形同陌路……於是扶桑把善堂開到了這裡,子淵就住在附近。」

    孟棋楠一顆玲瓏少女心頓時碎成了琉璃渣子,嘩啦啦落了一地。

    花兒一般的扶桑公子,寡人說你怎麼對美女視而不見呢,原來你的含情脈脈都給了子淵!原來你是、你是……

    難過死寡人了!

    衛昇十分擅長在合適的時機「安慰」他人:「你若是喜歡蘇扶桑,給朕說一聲,朕可以下旨讓他以正妻之禮娶你過門。畢竟,你喊朕一聲表叔公呢。」

    哼!捅了別人一刀還要在傷口上撒鹽的表叔公!

    孟棋楠把玫瑰糕往他身上一砸,氣呼呼就跑開了。

    「表叔公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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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7:04 |只看該作者
13、談心

    衛昇找到孟棋楠的時候,她正坐在郊外河邊的石頭上,脫了鞋赤腳踩進冷冰冰的水中,癡癡望著遠處。

    老遠看去她肩膀一聳一聳的,嘴裡發出低咽嗚聲,還時不時用手背抹著臉頰,好像在哭泣。

    到底還是一顆女兒心喲……

    衛昇無奈一歎,走過去按住孟棋楠肩頭:「別哭了。」

    孟棋楠喉頭嗚嗚,沒有回頭理他,抽搭得更厲害了。

    衛昇心裡頭有些愧疚。他其實就是氣不過拋繡球時吃了癟,於是想方設法討回面子,刻意指了斷袖的蘇扶桑去診脈,為的是擺孟棋楠一道,掃她的顏面。沒想到這回下手還是重了些,少女芳心錯付,受不了這打擊就跑河邊來了,沒準兒還想自盡!

    這可使不得!若是這麼有趣的孟棋楠死了,誰跟他鬥法來著?誰還敢喊他表叔公?

    衛昇心裡想著「朕是明君,朕不能草菅人命」,拉下面子向孟棋楠賠罪:「朕也不是故意騙你,朕想告訴你的呀,是你自己說不稀罕……好了別哭了,朝中還有好些未曾婚配的年輕男子,要不你自己去挑一個?」

    「泥不四說費沉宕咩?」(你不是說會沉塘嗎)

    孟棋楠含糊不清地咕噥一句,轉過了臉來神情迷惘。衛昇一怔,突然冷冷拂開袖子,重重「哼」了一聲。

    原來她正在啃芥辣豬蹄,吃得滿嘴油乎乎的,還辣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於是一邊吃一邊抹淚,從背後看起來就像在哭一樣。

    「表叔公你吃不吃?」孟棋楠吐出舌尖噓噓兩下,把手裡的紙包遞過去,「好吃得很哩。」

    衛昇一把扇開她的手,怒其不爭:「撐死你算了!」

    沒心沒肺的死丫頭!朕是氣糊塗了才會心軟!

    深呼吸幾口氣,衛昇終於把火降了下來,用力把袍角一撣,毫不客氣地挨著孟棋楠坐下來。

    「表叔公你真的不吃?」孟棋楠絲毫不覺得他在生悶氣,一個勁兒熱情邀約,「才買的還熱乎著,滷汁澆得厚,裡面的蹄筋才好吃,你嘗一個嘛!」

    衛昇推辭不過,被她硬塞了肥膩膩的豬蹄子在手裡,油花弄得他滿袖子都是,而且那個沒心肝的女人還順道在袖口上揩了把手。

    賠朕的蘇杭絲錦緞子!

    衛昇把手裡的東西想像成是孟棋楠,惡狠狠咬了一口,表情頓時起了變化,眉眼都舒展開來,默不作聲又悄悄咬下第二口。

    孟棋楠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好吃吧?我沒騙你吧?」

    衛昇斜著眼冷冷看她,只是問:「你不難過?」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女人?失戀以後不哭不鬧不上吊不跳河,居然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還坐在河邊大魚大肉!

    孟棋楠大方承認:「有一點點吧。」

    衛昇冷笑:「蘇扶桑就那麼好?」

    「他是好啊,一表人才心地善良溫柔風趣……」孟棋楠扳著指頭一一數來,「這種男人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來吧?」

    衛昇一聽臉更黑了。孟棋楠趕緊補充:「當然!他再好也沒表叔公你好,表叔公是最好的!」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沒想到寡人也有迫於淫威阿諛奉承的一天,嗚嗚嗚。

    算你識相。衛昇的眼神流露些許滿意,他玩味地微笑:「既然朕最好,你還難過個什麼?」

    封了你當妃子,你給朕裝病不願意,反而跟個斷袖之癖的太醫勾勾搭搭眉來眼去!你當朕死了啊!

    「我難過是因為……」

    孟棋楠欲言又止,抬起頭仰望天空,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竟有幾分悵惘。

    「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上輩子的時候她含著金湯匙出生,眾星拱月地長大,模樣美腦筋好人也機敏,才十三歲就讓天下英豪趨之若鶩,登基做了女皇之後更是艷壓天下。宗親喜歡她,臣民喜歡她,後宮的男人們更喜歡她。她從來沒嘗過不被人喜歡的滋味,活了這麼久,從沒有人膽敢忽視甚至厭惡她。

    寡人是哪裡做得不好嗎?孟棋楠捫心自問,苦苦反省卻想不明白。他們應該喜歡她的,應該……喜歡吧?

    「你確定,」衛昇正色發問,「以前那些人是真的喜歡你?」

    孟棋楠緩緩回過頭來,眼裡的迷霧還沒散盡,就像迷路的小貓。

    「不是真的喜歡?」

    衛昇不理她,自顧自啃著豬蹄,大口嚼肉。這般進食的樣子若讓安盛瞧見了,絕不肯承認堂堂晉皇居然會如此粗鄙。

    孟棋楠則陷入反思之中。

    宗親們的喜歡,討好的成分多一點……

    臣子們的喜歡,奉承的成分多一點……

    至於後宮侍君的喜歡,說來講去無非爭寵二字……

    「表叔公,」一直不肯承認事實的孟棋楠唉聲歎氣,順勢腦袋一歪,靠在了衛昇肩頭上,「我現在真的有點難過了。」

    衛昇背脊有些僵。他遲疑一會兒,慢慢扔了手裡的骨頭,撫上孟棋楠的腦袋:「朕……就把肩膀借給你靠一會兒吧。」

    「嗯!」

    孟棋楠把臉埋在長袖裡狠狠點頭,扯起袖口胡亂揩臉,也不知是不是在擦止不住的淚水。

    衛昇默默心痛這身衣裳。

    這種料子一年只織得出三匹,朕送了一匹給太后,一匹給表妹,好不容易留下一匹自己穿,卻被你拿來擦眼淚鼻涕口水!你這個敗家的女人!

    他滿肚子牢騷忍著沒發,一邊長吁短歎,一邊安撫小貓小狗般拍著孟棋楠的頭。

    「表叔公!」

    哪知道孟棋楠還不領情,突然大吼一聲抬起頭來,後腦勺直接撞上衛昇的下巴,痛得他差點昏過去。

    孟棋楠眼角依舊是乾的,臉上油花卻被擦得乾乾淨淨,她嘟著嘴使勁搓頭髮,迭迭埋怨:「你手那麼髒還來摸人家頭髮!討厭死了!」

    衛昇低眉瞥見油膩髒污的袖子,頓時一口氣上不來。

    什麼叫顛倒黑白?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什麼叫狗咬呂洞賓!!!

    「哼!」

    衛昇連罵人的話也不想說了,「嗖」一下站起來狠狠甩袖,差點打在孟棋楠臉上。

    孟棋楠仰頭避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他袖子,賠上一張笑臉:「表叔公別生氣嘛,大不了我替你洗乾淨,我以前從沒幫哪個男人洗過衣裳呢!」

    寡人紆尊降貴洗衣服,夠給你面子吧表叔公?

    衛昇對這句話倒還買賬,只是覺得跟她交鋒幾日肺都要氣爆了,他按捺住蹂躪她那張無辜嬌臉的衝動,一根手指抵上她眉心,恨鐵不成鋼:「朕有時候真想把你腦袋劈開,看看裡面裝了多少漿糊!」

    孟棋楠摀住眉心「哎喲哎喲」叫著:「表叔公你輕點!男人大丈夫怎麼這麼愛生氣,還一國之君呢……」

    「還不都是被你氣的!」衛昇屢屢破功,索性也不再裝腔作勢拿捏帝王風度,伸出手去遞給她,「起來回家,天都黑了。」

    孟棋楠嘻嘻笑著,把腳從水裡拿出來,逕直在他袍子上蹭了兩下,這才穿上鞋襪。

    敢情朕的龍袍就是你的擦嘴帕抹腳布!

    不等她穿好,衛昇已經拖拽著她往官道上走。河岸邊草叢荊棘橫生,還有細碎尖利的小石子兒,孟棋楠被劃破了腳腕,疼得大呼小叫,死死揪住衛昇蹲下不肯走了。

    她可憐兮兮仰頭,眼中盛滿淚水:「人家走不動了,表叔公……」這聲呼喚別提有多嬌柔多委屈了。

    衛昇恨她一眼,彎下腰去。孟棋楠驚喜異常:「你要背我呀!」

    寡人最喜歡關愛晚輩的長輩了!

    「癡心妄想。」衛昇嗤她一聲,攙起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你一程,待會兒就有人接應了。」

    孟棋楠嘴巴都快翹到鼻尖上去了。不懂憐香惜玉的表叔公!咒你打一輩子光棍!

    兩人比肩攜手,終於走上了官道,烏龜似的慢慢前行。

    「繡球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困擾了衛昇許久,他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當日明明看見孟棋楠把繡球扔出來,可一眨眼就不見了,憑空消失在頭頂上方,而自己反倒被她栽贓嫁禍一把。

    「想知道呀?」孟棋楠搖頭晃腦地講條件,「你背我我就告訴你。」

    「……」

    突然間衛昇一把丟開扶著她的手,害得她差點摔倒。他居高臨下望著她,嘴角噙著冷笑:「你說出來朕就帶你回去,否則扔你在這兒喂狼。」

    「……」

    表叔公你趁人之危!

    威脅不成反被要挾。孟棋楠氣不過,使小孩子脾氣般坐到地上耍賴:「不背我算了,喂狼就喂狼!嗚,你欺負我,你堂堂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是皇帝還欺負我們平頭百姓……嚶嚶……」

    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的女人!衛昇袖下的拳頭捏緊了又放開,又重新捏緊。他嘴裡隱約發出磨牙聲,僵持片刻才大刀闊斧走過去,倏一下在孟棋楠面前蹲下。

    孟棋楠正在抹淚,眼前驟然出現一大片陰影,驚得她差點都忘了裝哭。衛昇頭也不回,不耐催道:「磨蹭什麼,上來!」

    「哦……哦!」

    孟棋楠好一陣才回過神,忙不迭撲上他背脊,手臂環繞牢牢勒住他脖子,就怕他下一瞬又反悔。衛昇陰著臉,反手摟緊她站了起來,邁步前行。

    表叔公看起來不胖不壯,沒想到還挺有力氣的嘛,手臂肌肉蠻結實!

    孟棋楠一邊想,一邊拿手去捏了捏衛昇胳膊,癢酥酥的。衛昇頓時停步回頭喝斥:「你幹什麼!」

    「沒什麼。」孟棋楠抿嘴偷笑,爬上去貼著他耳朵小聲說,「我突然發現,表叔公你挺有男子漢氣概的。」

    衛昇不鹹不淡哼道:「不敢當。」摟著她的手沒有鬆開,腳步卻輕快起來。

    啵——

    一道響亮的親吻聲破空而出,孟棋楠湊上去在他腮邊親了一口。

    「如果你不是我表叔公,我說不定真的會看上你呢!」

    衛昇的臉,居然慢慢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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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7:21 |只看該作者
14、成婚

    說好有人接應的,但直到衛昇把孟棋楠背回了侯府,也不見一個人影。

    「表叔公,你手底下的兵真不靠譜,回去賞他們一人三十鞭子,看他們還敢不敢把你晾著不管!」

    孟棋楠趴在衛昇背上咬著他耳朵如是說。天已經黑透了,一路走過寂靜長街,初夏暖風吹來薔薇香氣,甜膩的味道縈繞鼻尖,久久不散。她不經意垂眼,看見了衛昇紅得可疑的耳根和脖子。

    「哎呀表叔公!你是不是累著了?」孟棋楠好心探手去試衛昇的額頭面頰,驚呼道:「又紅又燙的,你生病了吧!」

    衛昇咬著牙斬釘截鐵否認:「沒有。」

    「怎麼沒有,你瞧你跟條熟蝦子似的,不行,快放我下來。」

    還有幾步就到侯府大門,孟棋楠趕緊從他背上跳下來,單腳跳到他面前,非要給他看病。衛昇眼神有些躲閃,偏著頭不讓她看,還出言冷嘲熱諷。

    「別以為蘇扶桑給你看了幾天病,你就久病成醫了。

    還記著這茬呢?小肚雞腸的表叔公!

    孟棋楠熱臉貼了冷屁股,沒好氣道:「我才懶得關心老人家。行了我到家了,表叔公您也回去吧,後會……還是無期好了。」

    一聽到「後會無期」四個字,衛昇的臉就繃緊了,似是隨意的表情實則充滿殺機:「愛妃想抗旨不遵?嗯?」

    孟棋楠起了身雞皮疙瘩:「說多少次了,別喊我愛妃,我聽了慎得慌!」

    衛昇一本正經:「你喊朕表叔公朕也沒計較,禮尚往來而已。」

    「……」

    小肚雞腸都誇獎您了,您可真是睚眥必報啊表叔公!

    孟棋楠冥思苦想,試圖跟他講條件:「那我不喊你表叔公了,你收回冊封的聖旨成不成?皇上?陛下?」

    衛昇斜眼瞥她,不屑道:「不成。」

    「那我跟你講繡球的秘密,不要讓我進宮好麼?表叔公——」

    「撒嬌也沒用,朕現在不想知道了。」

    衛昇看見侯府守門的小廝聽見動靜走了過來,便拂袖扔開孟棋楠的手,翩然朗朗地轉身離開,輕飄飄扔下一句話。

    「本月十八是吉日,朕派人來迎你入宮,愛妃。」

    十八?那不就是大後天?孟棋楠掐指一算,一跟頭栽在青石地上。

    「表叔公你回來,萬事好商量啊——!!!」

    衛昇帶著一身好心情走出街頭,神出鬼沒的趙剛就鑽了出來:「主公。」他體貼地為衛昇披上一件毛氅。

    衛昇捏了把酸脹的肩頭,揮揮手指:「盯著她,別讓人跑了。」

    趙剛答:「是。」他雖然沒有多問,可迷惑的神情已經寫滿了臉龐。

    衛昇瞥見,漫不經心問道:「你很好奇朕為什麼對她格外用心?」

    趙剛惶恐:「屬下不敢。」

    衛昇輕輕一笑,莫名其妙發問:「呵……如果你養了兩條狗,不好好看門卻在內院相互撕咬,甚至影響到前廳的安寧,你會怎麼辦?」

    「屬下會賣掉舊犬,買新的來馴,若實在不聽話的,便殺了它們。」

    「如果是人呢?必須存在且不能隨意殺伐的人。」

    衛昇繫好披氅上的帶子,給懵懂的趙剛留下答案:「朕會再養一隻虎,用以壓制獵犬,最後不管是虎殺死了犬還是被犬殺死……都與朕無關,朕要的只是這片安寧。」

    趙剛留在原地似懂非懂,衛昇則乘上了回宮轎輦,還見到安盛。

    安盛吃了補湯精神奕奕,大晚上還把眼睛睜得瞪圓:「皇上用過膳了沒?先喝口蓮子羹潤潤嗓子罷。」

    衛昇接過來抿了一口又放下,闔著眸子用手支頭,顯出疲憊:「不吃了,朕有些乏。」

    「那……」儘管安盛是個識趣的人,卻更害怕太后的威逼,冒著被衛昇收拾的風險硬著頭皮問道:「您今晚是歇淑妃娘娘宮裡還是德妃娘娘宮裡?太后娘娘那邊……」

    衛昇倏然睜眼,寒惻惻的目光掃過安盛,嚇得他趕緊埋頭趴下。

    「回蓬萊殿。」

    須臾,衛昇下了指示表明又要獨寢,安盛終於從緊壓狀態下釋放出來,悄悄鬆了口氣。不過眼下倒是安全了,但明兒太后問起來他要怎麼交待才好啊!

    皇上您還是給小人一個痛快吧,嗚嗚嗚……

    回宮的路還長,轎輦輕晃激起衛昇的倦意,他靠著軟枕漸漸睡去,唇角不自覺流露笑意,迷糊中還用手摸了摸孟棋楠親過的臉頰。

    兩日時光如白駒過隙,眨眼而逝。明早就是正式入宮的日子了,孟棋楠坐在筠芝齋裡,對著紅色嫁衣長吁短歎叫苦連天。

    以前不逃婚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吃不了苦,可是比起嫁給表叔公,吃苦算什麼,吃鹽都行!

    於是前天晚上孟棋楠想逃,深夜叫起青碧紅絳搜羅了嫁妝裡最值錢的東西,然後主僕三人一同去爬牆。誰知剛把腦袋伸出牆頭,對面就鑽出一個黑衣服的蒙面人,嚇得她差點跌下去。

    「夜深露重,請郡主回房。」

    黑衣人不苟言笑,揪住她肩頭一躍而下,把她「送」回了筠芝齋。

    第一次出逃以失敗告終,於是昨天她進行了第二次。

    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孟棋楠打扮成侯府丫鬟,準備從正門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哪曉得……

    安盛這個狗腿也陰魂不散!

    圓滑的安總管簡直是個瞎子,對孟棋楠奇怪的裝束視而不見,反而能笑盈盈道:「小人恭候多時了,這些是皇上差小人送來的彩禮,請娘娘過目。對了,還有一樣兒特別禮物。」說罷呈上一件沾滿油膩的雪青色長衫。

    昨天還是郡主,今天就變娘娘了!寡人後天是不是可以當太后啊?!

    孟棋楠連悲憤抗議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捧著奇珍異寶魚貫而入的宮人擁著,風風光光「送」回了房,然後……蹲在後院水井旁洗衣裳。

    至於第三次……算了,寡人不想再丟一次人!認命了!

    「郡主快睡吧,都子時了。」

    青碧端著燭台來催孟棋楠安寢,孟棋楠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手背墊著下巴:「不想睡,一覺醒來就要入宮了。」

    青碧鋪好床:「就算您不睡,明日一早還是要入宮呀。不如好好休息養足精神,上起妝來也好看。」

    孟棋楠坐直了身子,納悶道:「青碧你怎麼就不急呢?我明天要進宮當娘娘了啊,妃嬪那麼多皇帝就一個,下半輩子注定只能爭寵鬥狠過了,想想都鬱悶得要死。」

    「以後要怎麼過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曉得就算不進宮,入了侯門世家當主母,卻一樣要煩心後院的寵妾愛侍。既然免不了這種事,比起來進宮還要好一些,起碼,」青碧回過頭微微一笑,「有機會問鼎那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孟棋楠還是苦著臉:「我不稀罕。」

    皇后算個毛,寡人以前是一國之君,萬萬人之上,屈尊當個妃嬪實在太大材小用了!

    青碧道:「那您的打算是什麼?以如今的處境,恐怕由不得我們多選。」

    「哎,我也不知道。算了算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罷。」

    孟棋楠垂頭喪氣躺上床,懷著一肚子迷茫憋悶過了整夜。

    因為孟棋楠來自楚國,衛昇為了顯示出交好之意,遣派左虓為婚儀使者,親自迎她入宮。在侯府行過繁複的冊封儀式,孟棋楠被擁簇著跨出大門,登上宮裡派來的玉輅。

    玉輅左右分別飾有龍虎,輿蓋外青色內繡金,立金鳳加兩鈴設塵幛。車廂為兩重,駕蒼龍六匹,飾以彩毛絲織。這是皇帝祭祀或者納後時才用的格制,孟棋楠並不陌生,只是對衛昇莫名的重視覺得有些疑惑。

    玉輅行過京中正街,圍觀百姓的私語不時飄入耳中。

    「聽說咱們皇上封了這位郡主賢妃,是正一品的夫人吶!」

    「可不是!一品夫人之上就只有皇后了,也不知楚國郡主有沒有這個福氣?」

    「我說難,別忘了宮裡還有淑妃德妃,論資歷那兩位娘娘可要老得多。」

    「老?宮裡最忌諱的就是一個老字!沒聽過新不如舊?」

    「哈哈,說的也是。不過瞧迎親的架勢,皇上大概很喜歡這位郡主吧?侯府真是個好地方,從裡面出來的人個個權傾天下。」

    「羨慕也沒用,皇家的事兒誰說得清,咱們小老百姓還是看看熱鬧就行咯。」

    孟棋楠聽到挺不是滋味的。表叔公你都有那麼多女人了,怎麼還要打寡人的主意?縱慾過度是會早死的!

    禁宮之內,儀仗就位,彩旗獵獵,百官齊集含元殿,連一國之君也身著袞冕,擺駕來到這裡,等待浩大的迎娶隊伍入宮。

    吉時前一刻,玉輅從南面的望仙門駛過,孟棋楠對素未謀面的晉國禁宮有種好奇感,於是偷偷掀開蓋頭偷看。見到自己只配從側門入宮,她氣鼓鼓捶了一拳。

    「總有一天,寡人要正大光明從丹鳳門走過,讓表叔公你跪在地上接我,哼!」

    入宮下車,換上鳳輿,孟棋楠徑直被抬到行禮的含元殿。肅穆恢弘的宮殿高高矗立,下方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如天梯從雲端鋪陳下來,只接納最尊貴的人攀登上天。儘管蓋頭遮臉,孟棋楠卻知道最高的地方站著那個男人。

    她由宮人攙扶,在左虓的帶領下緩緩走過這些石階,每走一步,就代表她離至高的位置更近一些。

    這種感覺,是多麼熟悉又多麼陌生。

    她身體裡有股鮮血在叫囂、在澎湃,她彷彿回到了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彷彿回到了她本來應該的位置。也許青碧說得對,只是一步之遙,僅僅一步。

    走過天階,她終於來到衛昇身邊。衛昇從宮人手中接過她的掌,牽著她走到殿門前寬闊的平台上,接受臣民們的跪拜祝賀。

    耳畔是連綿不絕的祝詞,孟棋楠聽見這些人的恭賀聲音,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真心多少人假意,只覺得久違的睥睨感油然而生。

    鬼使神差,她朝著跪著的臣子們伸出手,緩緩道:「眾卿平身。」

    此聲猶如驚雷炸地,把在場眾人都打懵了。

    孟棋楠還沉浸在做皇帝的回憶中不能自拔,爽朗笑道:「都起來吧,寡人今日大喜,諸位愛卿都放鬆些,別老像朝議時那般沉悶!」

    群臣:「……」

    「哈哈,看來朕的愛妃可是風趣得很吶。」還是衛昇出言化解了這場尷尬,「玩笑而已,愛妃說的對,眾卿不要拘謹,筵席之上開懷暢飲、不醉無歸。」

    這時孟棋楠才猛然回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幸好蓋頭遮著還看不到她窘迫的神色。

    儀式之後便要送入洞房了,宮婢來扶孟棋楠之際,衛昇在她耳畔飛快挑逗一句。

    「洗得香一點。」

    孟棋楠身子一抖,不動聲色踩上他的腳背,使勁蹍。

    寡人錯了,大錯特錯。

    做人最悲催的事不是變成奶奶輩兒的老女人,而是今晚上要和爺爺輩兒的表叔公滾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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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9:54 |只看該作者
15、洞房

    迎娶時用了納後才用的玉輅,洞房又設在衛昇的寢殿蓬萊殿,孟棋楠這番入宮可謂聲勢浩大,讓許多人都紅了眼。

    尚宮尚寢們布設的寢居富麗典雅,殿中重茵鋪地,四周都設了屏幛。茜紗宮燈高懸,照得百子圖錦被流光溢彩,寶石閃爍,晃得人眼睛也險些睜不開。

    孟棋楠在眾人的伺候下脫去繁複宮裝,重新沐浴換上另一身華服。梳妝的時候她想起衛昇說的那句「洗得香一點」,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

    「所有香粉香膏香脂,統統給我抹上!」

    只有帝后大婚才要行合巹禮,孟棋楠身為嬪妃省卻了這道繁瑣程序,倒讓她輕鬆不少。等她打扮得「美美的」坐上鬆軟喜床,衛昇也從筵席上回來了。

    一進寢殿,他就被嗆鼻的脂粉味道激得連打三個噴嚏。揉揉鼻頭抬起眼來,正好撞上孟棋楠小人得志的笑眼。

    接過宮人遞上的帕子,衛昇摀住鼻子,甕聲甕氣道:「愛妃芬芳襲人,差點把朕迷暈了呢。」

    孟棋楠禮尚往來,嫵媚笑道:「表……皇上金光燦燦,臣妾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衛昇涵養極好地笑:「晃著愛妃的眼是朕不對,那朕就都脫了罷。」

    言畢他站定展開雙臂,笑得陰險的眼望向孟棋楠,示意她過來更衣。

    你個死不要臉倚老賣老的表叔公!

    孟棋楠暗中狠狠啐他一口,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扯了扯快要垮下去的齊胸襦裙,然後風情萬種走向衛昇。

    她踮起腳解開他領口的盤扣,用只有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你讓他們下去,我有話跟你說。」

    衛昇當然不會放過大庭廣眾之下讓她服侍自己的機會,斷然拒絕。他微微俯首,嘴唇就擦著她耳垂:「愛妃這麼迫不及待就要與朕閨房密語了?」

    耳朵眼被他呼出的熱氣撩撥著,孟棋楠癢得直縮脖子,她怒瞪衛昇:「你別後悔!」

    衛昇眉眼得意洋洋,毫不在意。

    金色冕服之下還有中衣裡衣,孟棋楠隨手扔掉外袍,揚眉盯著衛昇一動不動。衛昇只道她害羞,挑挑眉梢:「繼續啊,愛妃。」一聲「愛妃」喚得是纏綿悱惻百轉千回。

    孟棋楠衝他咧嘴一笑,突然就蹲了下去。衛昇只覺腿間一涼,褲子竟被褪到腳踝!

    「啊——」

    殿中有宮婢嚇得捂眼尖叫,又趕緊閉緊嘴巴噤聲。衛昇的臉瞬時鐵青。

    她居然脫他褲子?她居然脫他褲子!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羞恥之心!

    一低眉,不知廉恥的孟棋楠齜牙咧嘴:「皇上,臣妾伺候得您還滿意否?」

    能當上這個皇帝自然也有兩下子,衛昇強忍著怒火,笑容愈發溫和:「十分周道。」他若無其事吩咐周圍宮人:「都下去,不用伺候了。」

    眾人惶恐不安地撤走,房門一關,偌大殿內只剩孟棋楠和衛昇大眼瞪小眼。

    孟棋楠拍拍手站起來,大喇喇往榻上一坐,眉眼飛揚:「表叔公,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衛昇剛邁步想走,腳踝卻被縛住了,而孟棋楠還興致勃勃地等著他出醜。他索性蹬掉絆腳的褲子,光著腿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她齊胸的裙邊,「嘶」一下拽開。

    孟棋楠下意識就護住胸口:「幹嘛!」

    衛昇甩著手裡破爛的綺羅,戲謔道:「愛妃要與朕打開天窗說亮話,朕也要與愛妃坦誠相見。」

    小肚雞腸的表叔公,別以為寡人怕你!

    孟棋楠蹭一下站起來,拽住衛昇衣領狠勁一扯,把他上半身也剝了個精光。她看著他平飛的鎖骨,還有闊展的肩頭,一時興起伸手就摸了兩把,嫩蔥般的手指還沿著平實的胸膛一路滑下,按住胸前的小紅點摩了摩。

    衛昇的喉頭隱隱滾動。

    「表叔公呀,」孟棋楠半裸著倚上他,媚眼橫飛唇齒輕佻,「時辰尚早,不如臣妾說兩個笑話給您解悶兒怎樣?」

    「春宵一刻值千金,愛妃捨得虛度良宵?」

    衛昇伸出手臂摟住她,手掌搭上她不算豐肥的臀,五指張開狠狠捏一把:「給你一炷香的功夫,說得不好笑,就乖乖受罰。」

    嗷!寡人的屁股都要被捏碎了!

    孟棋楠一邊痛得皺眉,一邊還要保持虛偽的笑容,臉有些僵。她一轉身飛快推開衛昇,摟起薄紗勉強遮住胸口,開始講故事了。

    「從前我家有個親戚,院子裡養了一隻公雞和一群母雞,大公雞毛色鮮艷油亮,雞冠又紅又大,走路都趾高氣昂、雄赳赳的,很討院子裡其他母雞的喜歡。母雞們為了爭奪大公雞,都不好好下蛋了,每天就知道打架鬥雞,有些孱弱的甚至被別人啄死,於是我家親戚就又買了新的母雞來下蛋。但是依舊隔三差五就會有母雞死掉,無論雞怎麼換,後院依舊亂糟糟的,親戚得不到雞蛋也賺不到錢,愁都愁死了。表叔公,你說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

    孟棋楠睜著大眼一臉無辜純潔。表叔公大公雞,母雞不好好下蛋是你的問題啊!你大張旗鼓地娶新雞、呸,新妃子,是想為寡人拉仇恨,害寡人早點被斗死是不是?

    衛昇用她的紗裙圍住了下半身,坐下來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件事……的確是公雞不好。」

    「表叔公高明!」孟棋楠馬上很諂媚地豎起大拇指,笑嘻嘻討好,「所以母雞多了反而壞事對吧?乾脆放出去幾隻,讓公雞專門對付兩三隻特別能下蛋的就好了嘛,其樂融融天下太平!」

    表叔公,你放寡人出宮好不好?寡人都甘願當母雞了!

    「其實吧,朕覺得……」衛昇坐直身子笑了笑,「公雞不得力,換掉就是了,趕母雞走作甚?」

    孟棋楠大驚:「公雞怎麼能說換就換呢?!」表叔公你是堂堂晉皇,怎麼能說換就換呢!

    衛昇唇角輕勾,衝她眨眨眼:「因為愛妃才是公雞,而朕,是雞群的主人。」

    說罷,他抬手撫上孟棋楠的頭頂,彷彿在摸她頭上碩大的雞冠。

    衛昇笑眼盈盈:「愛妃的職責是幫朕管好那群母雞,別讓她們生事,若是管得不好,朕的宵夜就只有喝雞湯了。」

    卑鄙的表叔公,赤、裸裸的威脅!

    孟棋楠瞪著衛昇的眼睛都快冒出火來了,衛昇卻視而不見,站起來牽她:「走吧,睡覺了。」

    「不睡不睡!」孟棋楠扒拉著案幾桌腳不肯撒手,鬼哭狼嚎,「表叔公你饒了我吧,我真不能和你睡覺!不然被我外公知道非揍死我不可,你也休想好過!」

    衛昇當她胡言亂語,笑著去扯她腳腕:「哦?你外公是何方神聖,竟敢對朕無禮?」

    「左虓!你家表弟就是我親外公,我不騙你,真的,你真的是我表叔公!」

    「朕竟不知表弟連孫女都有了,他如果想對朕動手就動吧,只要他有這個膽子。」

    「……」

    孟棋楠不知如何解釋了,只好胡亂蹬腿踢衛昇,還扔東西砸他,抓到什麼扔什麼,翡翠瑪瑙滾了一地。衛昇也失去了耐性,撈起她一把扔上床,跨腿上去壓著,把她雙手扣在頭頂。

    他眸色晦暗,陰沉沉質問:「不情不願成這個樣子,你心裡還記著那個人罷?」

    哪個人?

    孟棋楠一怔,頓時想起肉身原主為情自盡,大概此事也傳進了衛昇耳裡。她趕緊點頭:「就是就是!我一直想著他,日日夜夜都想,時時刻刻都想……」

    梅蘭竹菊松柏楊柳,寡人可真是想你們啊!想你們的柔情似水,想你們的百依百順……

    「你!」衛昇重重哼了一聲,掐住她的下頷,咬牙道:「入了宮就是朕的女人,收起你不該有的心思!以後朕若是再聽到從你嘴裡說出想念其他男人的話,朕就割了你的舌頭送給他。聽清楚了?」

    孟棋楠嘴唇嘟成一團,下巴痛得都快碎了,她眼含淚花委屈點頭:「清……楚了。」

    聽到滿意答覆,衛昇這才重重甩手扔開。他利落地把孟棋楠推進床榻裡邊兒,自己拉過被褥蓋上,背朝裡面朝外地在床榻外側睡下了。

    咦?孟棋楠蜷縮著眨眨眼,警惕觀察他的動靜。

    許久許久,她試探著去碰了碰衛昇:「表叔公?你睡著啦?」

    衛昇滿肚子的火剛剛降下來,她一說話他又開始憋悶了,沒好氣道:「睡你的覺,少來煩朕!」

    「我是關心你,我怕你憋壞身子。」孟棋楠又厚顏無恥地爬過來,指著他下腹道:「你要是找不到地方發洩就去其他妃嬪宮裡吧,明天早點回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

    衛昇咆哮:「你再說一個字朕立馬辦了你!」

    孟棋楠一個激靈躲回被窩裡,被子罩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嗚嗚嗚,外公對不起,寡人發誓這次沒有主動,是表叔公非要和寡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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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6-2-3 08:50:05 |只看該作者
16、落紅

    這一覺兩人都睡得不踏實,孟棋楠昏昏沉沉,寅時剛過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往外伸手,咕噥道:「來人,更衣……」

    有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冷冰冰道:「還早。」

    孟棋楠哼哼:「不早了,得上朝呢。」

    她睡糊塗了,稍微睜眼看見周圍的金黃色,以為還躺在自己的龍床上。於是翻身過去抱住不知是梅蘭竹菊松柏楊柳中的哪一位侍君,頭靠上別人結實的胸膛,纖纖玉手不甘心地探往他小腹之下,許下承諾。

    「今晚上再過來啊,心肝寶貝兒。」

    寡人雖然還瞌睡著不大清醒,但從今早上不怎麼酸痛的四肢來看,昨晚上是絕對沒有臨幸過男人的,大概又是看折子太累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唉,當皇上真是個苦力活兒。

    摸到粗粗熱熱的擎天一柱,孟棋楠舔舔唇安撫道:「知道虧欠你了,今晚連本帶利補上,乖。寡人要起身了。」

    她意猶未盡地在那團脹鼓鼓的「包袱」上捏了捏,隨後撐坐起來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甩甩頭清醒腦袋。

    「哇啊——」

    一睜眼嚇一跳,誰這麼大膽,竟敢用這等惡毒的眼神看寡人!

    孟棋楠揉揉眼睛,忽然只覺冰水從頭頂灌了下來,她顫巍巍地出聲,嘴皮抖得窸窸窣窣:「表……叔……公……」

    衛昇眼中陰霾大盛,寒森森開口:「你,剛才說什麼?」

    「表叔公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孟棋楠趕緊裹住被子滾到一邊,扯住耳朵認錯道歉,「我做夢做糊塗了,剛才那些話是我胡說的,您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是故意摸你的!我以為、以為……」

    衛昇隨後坐起來,傾身逼近她面前,陰測測問:「以為什麼?嗯?」

    以為你是寡人的「愛妃」啊,表叔公。

    孟棋楠當然不可能說實話,撒謊道:「我夢見以前養的一條小奶狗了,它還沒長大,最喜歡鑽我懷裡撒嬌,我也喜歡摸它……你那裡毛茸茸的,我以為是小狗身上嘛。」

    「哦。」衛昇很通情達理地應了一聲,抿著唇斜眼睨她,「朕像狗?」

    你敢諷刺朕是狗!

    孟棋楠欲哭無淚:「不不不!我像狗我才是小狗……」

    表叔公您是狼,凶神惡煞的大野狼,逮誰咬誰!

    「皇上,娘娘,該起身了。」

    侯在外間的安盛聽聞動靜,叩門喚衛昇起床上朝,恰好打斷二人的對峙。孟棋楠拍著胸口舒了口氣,卻聽衛昇似乎很幸災樂禍地說話。

    「這個你準備怎麼辦?」

    孟棋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過臉去一看,見到衛昇指尖挑著一塊雪白錦帕。他貫來陰鷙的眼中噙著淺淺的笑,彷彿就等著看她鬧笑話。

    「不就是塊帕子,要怎麼辦?」孟棋楠拿過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端倪,於是把問題拋回去給衛昇。衛昇一怔,皺起眉頭似有不悅:「沒人教過你房闈之事?朕記得宮裡派了專門的姑姑過去。」

    孟棋楠恍然大悟:「哦——你說教我怎麼那個的姑姑啊,有去侯府的,不過我打發她走了。」說到這種事她太擅長了,興致勃勃地向衛昇炫耀,「我怎麼可能用她教?她們這種只會紙上談兵的人,吃過的飯還不一定有我睡過的男人多呢,頂多給我看兩本遮遮掩掩的春宮畫,我可沒興趣。圖畫兒有什麼好看,真人才好摸嘛……」

    衛昇的臉一陣白一陣紅,然後又一陣青一陣紫,最後徹底黑成了炭。

    「怎會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女子!」

    最後,衛昇咬牙切齒罵了一句,把帕子重重扔在她臉上,勃然大怒:「你養了男寵還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慚?楚棋楠,你活膩了是不是!」

    帕子砸到臉不怎麼痛,但孟棋楠還是嚇了一跳,她揉揉鼻頭:「我不姓楚,我叫孟棋楠。表叔公你說話別這麼難聽,他們也不算男寵,我都是光明正大娶回家的,沒什麼見不得人。」

    衛昇覺得簡直是對牛彈琴,跟她說話都要把自個兒逼瘋了。他忍住掐死孟棋楠的衝動,指著帕子道:「好,就算朕暫且不追究你以前的荒唐事,眼下這關怎麼過?元帕沒有落紅,若是被太后曉得了,直接以不貞的罪名把你打入冷宮,你就等著和老鼠一起餓死了事!」

    更重要的一點是,傳出去讓朕顏面何存!

    「這麼嚴重?!」

    孟棋楠也嚇到了,趕緊拾起錦帕,愁眉苦臉咕噥道:「什麼破規矩……寡人的落紅早不知哪兒去了,是十四歲還是十五歲就沒了來著……」

    上朝時辰快到了,衛昇遲遲不起,安盛也等得有些急了,於是又催了一遍:「皇上,娘娘,該更衣了。」

    孟棋楠還在兀自哀歎苦惱,冷不丁手中錦帕被人奪了去,一抬眉見衛昇捏著帕子,走到梳妝鏡台前翻找出一根髮簪。他拿簪尖在指腹上戳了戳,好像在試夠不夠鋒利。

    咦?表叔公是要捨己為寡人?

    轉眼間,衛昇卻又走了回來,不由分說逮住她的手,掐住指尖在上面狠狠一扎。

    孟棋楠頓時鬼哭狼嚎:「痛——你輕點嘛!」

    安盛在外面急忙堵住耳朵。英明神武的皇上,您獨宿多日,敢情就是為了這一遭蓄勢待發呀!

    兩三滴鮮血落上錦帕,如紅梅般綻放。衛昇把髮簪一拋,輕描淡寫道:「拿去交差。」他瞥見她因吃痛而蓄滿淚水的眼睛,還不忘嘲諷,「瞧你那點出息,養男寵的豪邁勁哪兒去了?」

    孟棋楠含住流血的手指,委屈地與他辯駁:「你要求女人貞潔,你自己又是不是守身如玉?如果你都不是第一次,又憑什麼來管我是不是。我又不願意入宮,是你強迫我的,現在你還來怪我,根本就不講道理!」

    「什麼歪理。」衛昇對她的控訴根本不屑一顧,「朕是天子,朕說的話就是理法,身為朕的子民乃至女人,你只能服從,你沒有資格講條件。」

    當皇帝就了不起啊?寡人也是天子!

    孟棋楠不服,還想跟他爭辯,衛昇已經開口喚安盛進來伺候梳洗。兩人不約而同噤聲,誰也沒提剛才的爭執,而是很有默契地開始演戲。

    宮闈局的姑姑來收元帕,看到上面的紅印流露出滿意微笑,小心翼翼放入一個錦盒,落鎖後要直接送給太后過目。孟棋楠的臉頰保持著可疑的紅暈,微微垂目表達羞澀。

    衛昇在安盛進來前已經換了裡衣,此刻安盛正要為他穿上朝服,衛昇卻揚手制止,回眸喚道:「愛妃。」

    孟棋楠聽見這聲要命的呼喚,急忙千嬌百媚地回話:「皇上,臣妾就來。」

    她匆匆裹上宮女遞來的衣袍,小邁碎步跑到衛昇跟前,十分體貼賢惠地幫他理衣襟繫腰帶,最後戴上冠冕,動作倒是十分嫻熟。

    衛昇見她如一隻乖小貓圍著自己轉來轉去,早晨的那場不快消散不少,但依舊為「養男寵」一事耿耿於懷,於是故意當著眾人的面挑起她下巴,調戲道:「愛妃說要補償朕?連本帶利?」

    表叔公你說你個大男人怎麼那麼能記仇!

    孟棋楠恨得不行,表面上還羞羞把臉一別,裝模作樣搡他一下,嗔道:「皇上!人家不好意思啦!」暗中用了十分的力氣,狠狠捶在衛昇胸口。

    「咳!」衛昇差點被打得吐血,他強忍著痛意,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愛妃的小粉拳,真是……撓得朕心肝脾肺腎都舒坦得不行。那就這麼說定了,今晚上朕還來。」

    他極為「寵溺」地捏住孟棋楠臉頰的軟肉,「輕輕」掐了一把表達對她的憐惜愛護,然後哈哈大笑著出門上朝去了。

    孟棋楠捂著劇痛的腮幫子半晌說不出話。

    表叔公寡人恨死你了!

    衛昇剛走,孟棋楠又爬回龍床想蒙頭大睡,這時青碧進來,硬把她從被褥裡拖了出來。

    孟棋楠就像冤死的女鬼般哀怨重重,披頭散髮無精打采,瞪著青碧:「我昨晚上根本沒睡,現在補個覺行不!」

    青碧羞澀地笑了笑:「奴婢知道您初夜辛苦,可當下不是睡覺的時候。按規矩您得去興慶宮給太后問安,過後咱們再回來休息。」

    「怎麼還要去見太后啊……」

    孟棋楠哀嚎一聲撲倒在床上,拿額頭磕著瓷枕,咚咚咚的。

    表叔公都這麼陰險狡詐了,生他養他的老娘該是個什麼模樣啊!佛祖你真的不考慮來道天劫劈死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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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50:17 |只看該作者
17、妃嬪

    孟棋楠到太后的興慶宮時剛過卯時,天邊微微泛起青色。她打著哈欠對青碧道:「咱們是不是來得太早了?太后她老人家指不定還睡著呢。」

    青碧又檢查了一番她的衣飾髮髻,力求不出紕漏。她道:「早了總比晚了好,您是頭一回拜見太后娘娘,萬萬不能失禮。」

    孟棋楠嗤笑:「哈!我這個人吧,從來就不講什麼禮。」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衛昇,她把嘴撅起,「表叔公更不講理!」

    入了興慶宮的大門,外殿的空地上站了一堆鶯鶯燕燕妖妖嬈嬈,全是今早來向太后問安的妃嬪們。

    孟棋楠見狀咋舌:「這麼多人?!」

    「其實也不算多了。」青碧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貼著孟棋楠耳朵細細說來,「晉國宮制,皇后之下是四位一品夫人,封妃。當今聖上沒有立後,後位虛懸,一直在宮中掌勢的是淑妃與德妃,如今您受封賢妃,與她們平起平坐。夫人之下是九嬪,分別封昭容昭儀修儀等,再往下是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最後是寶林、御女、采女,各有二十七人。統共算起來……」

    孟棋楠在心裡飛快算了一遍:「一百二十二人。」

    表叔公您老人家艷福不淺吶!

    青碧又道:「實際上並沒有百人,因為不少位置還空著,真正算下來差不多五十個吧。由此可見晉國皇上並不是貪圖美色之人,不像有些君王動輒選秀,一次就收好幾百位秀女。」

    孟棋楠嘴角抽了抽。青碧丫頭,你真的不是在諷刺寡人?

    自打孟棋楠站在了興慶宮的地盤上,所有妃嬪都在暗中打量她,夾雜了各種羨慕嫉妒恨、淡定無所謂的眼神投過來,她再也不能裝無視了,於是在青碧的勸說下朝眾女走去。

    青碧低眉斂眸跟在後面,小聲叮囑:「妃色衣裳的是淑妃,鵝黃衣裳的是德妃,您只需同她們見禮,其餘妃嬪位階低於您,該率先向您行大禮,您再回一個就是了。」

    淑妃和德妃作為宮中兩大巨頭,孟棋楠對倆人來歷也略知一二。淑妃出自開國公高家,閨名夢瑤,其父現任大行台尚書令,權掌尚書省,而高家長子不滿三十歲已是洛州刺史,更是前途無量。高夢瑤在衛昇尚是皇子之時就入府伺候了,彼時僅僅做了一名側妃。依她的家世原本不必如此下嫁,當時還有好些人不解此舉,不過等到衛昇繼位登基,眾人才覺得高家這一路棋走得實在高明。而衛昇似乎也很感激高家的慧眼識珠,當上皇帝便立馬封了高夢瑤為淑妃,並讓她管理後宮事務,等同皇后之權。一時間高家風光無限,旁人都道立高氏女為後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就等合適的時候下道名正言順的聖旨,水到渠成。高夢瑤也是這般以為,完全未料到半路會殺出位強敵。

    這位勁敵就是德妃鍾碧月。鍾碧月乃是鍾太傅的孫女,鍾太傅雖然年邁,但是門生廣佈很有威望,在朝堂上說話也相當有份量。當日在鍾家花園,微服拜訪太傅的新皇衛昇與鍾碧月偶遇,兩人一見如故,徹夜暢談史書經緯、詩文詞畫,年輕英俊的帝王被名門淑女的才情打動,於是翌日便下詔令其入宮,封為鍾婕妤,這件事一時間還被傳為佳話。而後短短三月之內,鍾婕妤頗得聖心,先升為昭媛,再獲封德妃,協助淑妃共理後宮事務。從此鍾碧月穩坐妃位,與高夢瑤平分秋色。

    如是一來,一家獨大變作兩虎相爭,後位花落誰家就變得微妙起來。正當眾人琢磨不透聖意,楚國來的郡主又橫空出世,賢妃孟棋楠再來淌一趟渾水,可真是把群臣腦袋都攪暈了。

    淑妃容貌明艷,又愛穿鮮色衣裳,一雙杏眼斜斜瞟著孟棋楠,並不掩飾她對新來妃子的厭惡不喜。

    孟棋楠暗想:嗯,這是只脾氣有點壞的漂亮母雞,打起架來一定很凶!

    德妃則有涵養得多,微微含笑望著孟棋楠,還衝她點了點頭。

    孟棋楠揣測:咦,這是只溫柔順從的賢惠母雞,下的蛋應該還不錯?

    其餘妃嬪紛紛垂眼,默不作聲湊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孟棋楠長歎:哎,你們這些沒有特色的母雞啊,難怪拴不住表叔公這只花心的大公雞……

    「我……」

    孟棋楠走到為首的二女跟前,正要按照青碧說的打個招呼,卻一時犯了難。從來都是侍君臣子向她行禮,她長這麼大連膝蓋都沒彎過,會個屁的宮廷妃嬪大禮!

    青碧看在眼裡,焦急地扯了她袖子一把:「前天宮裡姑姑教過您的,就那個。」

    寡人壓根兒就沒學好不好!

    孟棋楠實在想不起來,於是回憶了一下後宮那群醋罈子相互見面時虛以委蛇的動作,模仿著走上前抱住拳頭,腰背挺得筆直地頷首,鏗鏘有力道:「孟棋楠見過各位……姐妹,幸會!」

    眾女:「……」

    青碧差點沒一頭撞死。

    德妃臉上閃過明顯的詫異,她嘴角抖了抖,片刻才第一個出言回道:「賢妃妹妹幸會。」說罷疊手在腰側,福了個身。

    「哪兒來的野丫頭……」

    淑妃唇皮微動說了一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鑽進孟棋楠耳朵裡。孟棋楠也不在意她的輕蔑,本著和睦相處養母雞的好意,認真答道:「我來自楚國,這位姐姐你呢?」

    淑妃嬌氣哼了一聲:「別姐姐妹妹的亂喊,誰比誰大還不一定呢!」

    新人進宮淑妃早就打聽得清清楚楚,楚國郡主都已經二十歲還沒出嫁,迫於無奈女皇才把她送到了晉國找婆家,她根本就是個無人問津的老女人!

    孟棋楠一臉惶恐,連連擺手:「當然是你年長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喊你表叔婆,不過我擔心……」

    寡人擔心表叔公介意啊,您又不是皇后,只是他小老婆麼!

    淑妃這半年處處被德妃壓著出不了頭,正是煩悶的時候,孟棋楠又從天而降,大有瓜分更多恩寵的勢頭。她本欲給孟棋楠一個下馬威,卻不想此女行事怪誕沒有章法,瘋顛顛的三言兩語倒讓自己氣了個飽。

    「太后娘娘請各位娘娘進去。」

    此時流芳姑姑從殿裡出來,宣眾女進殿覲見。淑妃狠狠瞪了孟棋楠一眼,冷哼著轉身第一個走進去,德妃從容跟上,孟棋楠納悶地摸摸鼻頭,也進殿了。

    「今兒倒是人齊,哀家這裡好久都沒這麼熱鬧了。」太后看見花花綠綠的一群女人進殿,笑著說了這麼句話。

    德妃一聽便跪下了:「臣妾不孝,未能日日向太后請安,望太后恕罪。」

    話音一落,唰唰跪下一大群嬪妃。只有淑妃和孟棋楠還站著。

    太后嗔怪道:「瞧你這孩子,哀家只是隨便說一句,你就動不動磕頭請罪的。起來吧,都起來。」

    德妃這才起身,低著頭一副做錯事的模樣,溫順道:「是臣妾做的不好,臣妾以後一定改正。」

    太后抿笑,卻不再和德妃說什麼,而是巡視一圈,問道:「賢妃來了麼?」

    孟棋楠一聽她點名要見自己,趕緊上前一步,學著先前德妃的禮,跪下磕頭:「臣妾拜見太后。」

    雖然寡人從來就沒跪過旁人,但您是表叔公的老娘,跪一跪也不算太憋屈。

    「起來說話。」太后讓孟棋楠起來,又喊她走到眼跟前,仔細打量。

    青碧今日為孟棋楠挑的是杏粉色繡梅花圓領褙子,月白底子胭脂紅金魚長裙,顏色喜慶卻不艷麗。孟棋楠簡單的髮髻中只插一支金步搖,是入宮前安盛送來的,青碧猜是衛昇賞的,於是今日趕緊讓她戴上,表達對皇帝恩寵的感謝。

    「模樣兒挺清秀,衣裳搭配得不錯,看起來素淨清爽,又不失女兒家的嬌俏……」太后左看右看,同流芳品評著孟棋楠,「這支步搖戴她頭上正好,流芳你選的不錯。」

    流芳姑姑謙恭道:「是太后娘娘您眼光好。」

    太后打量完孟棋楠,覺得她雖然算不上艷冠群芳,但比那些妖裡妖氣的美人順眼多了,再加上是衛昇親自選的人,所以更多了幾分喜歡。太后笑瞇瞇問話:「來了這兒還習慣麼?」

    誒?表叔公的娘看起來怪和氣的嘛。

    孟棋楠對太后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直截了當就答:「不怎麼習慣,好多都跟我在那邊宮裡不一樣。」

    太后有些驚訝她如此直白,愣了愣便笑:「倒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不習慣也沒關係,慢慢就好了,要是想家那邊的什麼東西就給底下人說,叫他們盡力為你辦來。對了,你住哪個宮?」

    表叔公的娘,寡人想要溫柔的梅蘭竹菊松柏楊柳行不行啊?

    孟棋楠忍住說出想要侍君的衝動,低著頭道:「皇上叫臣妾今晚還住蓬萊殿。」

    在場眾女聽聞,淑妃的臉色一下就變了,紅裡透青。孟棋楠估計要不是在興慶宮,這只凶母雞一定會過來狠狠啄她兩口!德妃倒是淡然無謂的表情,眼裡甚至隱含笑意,不過那笑卻好像是對著淑妃的。

    太后就格外高興了:「那就先住著,過幾天你再挑個好住處。流芳,把那尊開過光的送子觀音拿來賞給賢妃。」

    孟棋楠畢恭畢敬地接了賞賜,又按青碧的囑咐呈上荷包扇墜等小物什獻給太后,撒謊說是自己繡的。太后見東西繡工精巧歡喜得不行,一高興又賞了柄玉如意。

    估摸著衛昇快下朝了,太后也就放眾女離開。孟棋楠帶著一堆賞賜歡歡喜喜離開了興慶宮。殿中妃嬪散去頓時清靜下來,太后這時問流芳:「你覺得這位賢妃如何?」

    流芳把荷包扇墜收起來,答道:「奴婢覺得似乎性情不錯。」

    「大咧咧的也愛笑,看起來是挺好,就是不知……」太后無奈歎息一聲,「東瀾心思太重,哀家也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你瞧瞧這宮裡,淑妃不淑,德妃無德,現在又多了位賢妃,但願真的賢惠吧。」

    「阿嚏——」

    走出興慶宮沒多遠的孟棋楠忽然間打了個噴嚏,青碧趕緊問:「是不是著涼了?」

    孟棋楠揉著鼻頭埋怨:「都怪表叔公,昨晚上跟我搶被子!」說著她就來氣,把手指頭豎起給青碧看,「還有還有,他把我手都弄破了,他有病的!」

    忽然間青碧臉色陡變,登時跪下朝著孟棋楠身後行禮,神態惶恐:「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孟棋楠一回頭大叫糟糕,只見衛昇翩翩走來,朝服還穿在身上。

    他剛走近便「情意綿綿」地握住孟棋楠的手,陰沉的眼有意無意往不遠處瞟:「愛妃三句話不離朕,是不是想朕了?」

    表叔公您是屬鬼的麼?怎麼老是陰魂不散神出鬼沒!

    孟棋楠的腮幫子又隱隱作痛,她親暱把手搭上他的腰,暗中使勁兒擰著腰側的肉,皮笑肉不笑地說:「臣妾當然很想皇上了,就是不知皇上是否也這般掛念臣妾?」

    嘶!衛昇嘴角抽筋,含笑摟她入懷:「朕當然想……你死,哦不對,是想死你了,愛妃。」他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緊,大有把孟棋楠箍死在胸口的意圖。

    佛祖啊,您隨便派個什麼道士來替寡人收了表叔公孽障好不!

    輕快的腳步聲漸漸清晰,是淑妃和德妃看見金黃色,便從小路繞了過來。衛昇頓時鬆開胳膊,俯首垂眸伸出舌尖兒,一眨眼就裹住孟棋楠帶傷的指尖,含著輕輕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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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50:31 |只看該作者
18、磨墨

    孟棋楠腦袋一懵,手指頭被衛昇含著癢癢的,他濕軟的舌頭還不斷在她指尖來回撥動挑逗。她想抽又抽不開手,只能眼巴巴對著衛昇一張不懷好意的臉,然後耳畔響起淑妃德妃問安的聲音。

    「臣妾見過皇上。」

    表叔公你又給寡人拉仇恨!

    衛昇不搭理二女,「含情脈脈」的眼中只有孟棋楠一人。孟棋楠使勁衝他擠眉弄眼,意思是讓他喊倆人起來,哪知道衛昇就是有本事視而不見,咬著她手指的嘴緊緊閉住,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吃掉一樣。

    淑妃德妃半蹲著腿肚子都打顫了,搖搖欲墜。孟棋楠眼角餘光瞥見淑妃緊咬雙唇都快破皮了,心想再下去眾母雞群起而攻之,自己很有生命危險,於是豁出去嬌羞萬千地綿綿喚道:「皇上——」

    表叔公啊,寡人被啄死了你也沒好處不是?咱們見好就收?

    衛昇「依依不捨」地鬆開口,也柔情似水地深情呼喚:「愛妃——」

    朕覺得你不會那麼沒用,不如再玩一會兒?

    表叔公你既不仁,就休怪寡人不義!

    孟棋楠恨他三番兩次把自己當箭靶子使,想出一招以牙還牙,羞答答把頭低下,撒嬌道:「您放開臣妾嘛,我……」她欲言又止。

    衛昇得寸進尺,手掌悄悄下滑捏了她屁股一把:「有話但說無妨,愛妃與朕之間難道還有秘密?」

    昨晚都已經坦誠相見了啊,愛妃。

    「其實臣妾是想提醒皇上,」孟棋楠故意動動手指,指尖在他唇邊來回撫摸,「方纔臣妾在興慶宮如廁之後,好像忘記淨手了。」

    ……

    衛昇頓覺好像吞進一隻蒼蠅,哽在喉頭吞嚥不下。他「咳」了一下,快要繃不住的臉努力維持僅剩的一絲淡定:「沒……關係,朕有些渴了,安盛快取杯茶來。」

    狗腿安盛趕緊讓後面捧茶壺的小太監過來,斟上一盞熱騰騰的茶水想遞與衛昇。哪知淑妃卻搶先一步,從他手裡接過茶去,半蹲在地雙手奉上:「皇上請用茶。」

    衛昇本不想接的,但孟棋楠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太后娘娘宮裡養了只好看的獅子狗,我抱著它玩了好久呢,誰知那小東西尿了我一手,青碧你聞還臭不臭?」

    衛昇突然小腹一陣抽筋,肚子裡絞痛起來。他急忙端起茶杯,猛喝一大口包在嘴裡,涮乾淨以後「噗」一下全吐了出來,噴了淑妃滿頭。

    孟棋楠很聰明的提早退後一步,舉袖遮住了臉,軟紗掩蓋之下一張嬌臉眉飛色舞,嘴角都快掛上耳朵了。德妃也很聰明,不著痕跡微微轉過了身,只是被水滴濺到一點衣角。

    淑妃冷不丁都被潑傻了,反應過來立馬抽抽兩下,眼淚嘩啦啦就湧出來。衛昇淡淡瞥她一眼,鬆手把茶盞放了,匡噹一聲落地碎成瓷片兒。淑妃登時嚇呆了。

    安盛急忙喊小太監們來撿渣子,他見幾位主子都僵著不是個事兒,轉身便給了斟茶的小太監一腳,責罵道:「不長記性的東西!皇上喝不得燙口的茶水,說了百十來遍也記不住!留著你有什麼用,自個兒滾去領賞!」

    背黑鍋的小太監哭啼啼下去領板子了,衛昇牽起還在獨自樂呵的孟棋楠,看也沒看淑妃德妃一眼,扔下一句話就與新歡攜手而去了。

    「兩位愛妃回去休息吧,有空就傳家裡人來宮中說說話。」

    衛昇一走,淑妃才撐著酸痛的腿勉強站起來,她並不覺得很傷心,哭鼻子也只是為了奪取憐愛,既然憐愛沒奪到,何必再費神傷眼?淑妃一邊擦著頭上的水一邊朝孟棋楠背影憤憤罵道:「狐狸精,看你能得意多久!」

    德妃也緩緩起身,理理衣袖淡淡道:「本宮回去了,淑妃姐姐告辭。」

    淑妃喊住她:「走這麼急作甚!鍾碧月我問你,皇上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讓我們見見家裡人?」

    德妃微微一笑:「當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宮裡來了新妹妹,自是用不著我們伺候皇上了,皇上心疼您整日閒著無聊,所以叫您把父母接來閒話家常,排解思家之餘,還能打發漫漫光陰。」她口氣淡淡的,透著什麼都無所謂的味道,可又似乎有些悲涼,「不自個兒找些事做,這日子就真難過了……」

    淑妃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喂……」話沒出口德妃已經走了,她自覺沒趣,也悻悻回宮了。

    衛昇則挾持著孟棋楠回到紫宸殿。殿門一關,安盛和青碧被留在外頭,衛昇猛然丟開孟棋楠的手腕,差點把她搡摔到地上。

    孟棋楠大腿撞上桌角,新傷舊患痛得她齜牙咧嘴。她揉揉腫起來的腿,秀眉橫豎開口就凶:「表叔公你發什麼瘋!」

    衛昇沒搭理她,而是怒騰騰地含了好幾口水,把嘴巴漱乾淨了才出言還擊:「狗尿?哼!」

    他愈想愈氣不過,轉眼看見書桌上的墨硯,忽然輕扯嘴角笑笑,沖孟棋楠和藹可親地招手:「過來,磨墨。」

    咦?不找寡人麻煩?不像表叔公啊!

    孟棋楠搖頭:「我不,你肯定要報復我。」表叔公您就甭裝菩薩了,睚眥必報適合您一點。

    衛昇摸摸臉:「……」朕的意圖有這麼明顯麼?

    「朕不打你,過來磨墨,朕要批折子。」過了一會兒,衛昇好言說話,孟棋楠將信將疑,道:「那我叫安盛進來伺候。」

    衛昇已經拿起了筆,似乎真的不計較剛才的事了,點頭答應:「順便叫他換茶。」

    安盛沒一會兒就端來了才沏好的龍井,他見衛昇一個人埋頭看折子,眉頭都擰起了,曉得當下聖心不悅。而初來乍到的賢妃娘娘則怯生生躲得老遠,好像屋子裡坐著頭大妖怪一般。安盛很清楚衛昇的脾性,換完茶盞以後,走到孟棋楠身邊小聲提點:「娘娘,小人該去御膳司瞧瞧午膳了,可是硯台裡沒有墨了,您看……」是不是去幫著磨一下?

    黃鼠狼般的安總管滿臉乞求,看著怪可憐的。孟棋楠無奈,只得硬著頭皮過去,站到桌旁挽起袖子,乖乖磨墨。她完全不顧手下的動作,眼睛總是黏在衛昇臉上,提防他突然撲上來揍自己一頓。

    「行了,全都抹手上了還弄,喝口茶歇一下吧。」

    相安無事了一刻鐘,衛昇見孟棋楠實在心不在焉的,便放下筆如是說了一句,然後自己率先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孟棋楠正好手腕酸了,效仿他也端起了杯子送到唇邊,只是一雙眼還不肯挪到其他地方,牢牢盯著衛昇。

    「噗!」

    哪曉得孟棋楠舌尖剛剛沾到茶水,頓時全噴了出來,她氣急敗壞扔掉杯子,狠狠抹嘴吼道:「苦的!你放了什麼!呸呸——」

    衛昇舉起折子擋住臉,等她不吐了才把手放下來,揚眉吐氣:「朕賞了你一點御筆硃砂。」他只是趁安盛跟她說話之際,把硃筆放進茶杯裡洗了洗。

    孟棋楠定睛一看,盞裡流出的水紅彤彤的,裡面全是硃砂。她懊惱自己顧此失彼,狠勁擦著嘴唇,可手背也沾了硃砂,塗抹一陣更讓嘴唇艷紅似血,舌尖苦澀越發散不掉。

    衛昇報了一箭之仇心情不錯,專門說話噁心她:「朕的御筆不光批折子,有時候腳丫子癢了,也會用它撓一撓。」

    ……

    表叔公寡人恨死你了恨死你了!!!

    孟棋楠先是定定站了一會兒,紅嘟嘟的小嘴兒翹得老高,哀怨憎惡的小眼神恨不得把衛昇扎死。衛昇見狀後背莫名發毛,正要提出議和:「你也讓朕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那就扯平……」

    忽然之間,孟棋楠一副豁出命去不要腦袋的架勢,直溜溜跳上龍椅撲到衛昇身上,對準他的嘴巴就一通亂啃胡咬。

    「要噁心大家一起噁心,誰也別便宜誰!」

    寡人說沒淨手是騙你的,表叔公你卻貨真價實的喂寡人吃硃砂,還有撓過臭腳丫的破筆!好啊,你膈應寡人,寡人也不讓你好受!

    硃砂苦澀檀口微甜,衛昇起初還有抗拒,慢慢便將計就計,張口捉住孟棋楠香滑的舌頭吞了吞。孟棋楠不料被他反守為攻,差點淪陷之際,她飛快別開臉,一把抓起桌上的奏折,堵上他的唇。

    衛昇不防被打了嘴,疼得他悶哼一聲,回過神來正要找孟棋楠算賬,卻見她全神貫注地盯著折子看,眉心微蹙似有話要說。

    他不屑道:「國家大事你看得懂?拿來。」

    孟棋楠把手一縮,奏折被她藏到背後。她瞇起眼笑了笑,做恍然大悟狀:「哦——我說表叔公你怎麼總拿我當箭靶子呢,原來癥結在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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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討賞

    孟棋楠神情狡黠,黑溜溜的眼珠子含著笑意,表明她已經洞察了他的心思。

    衛昇微怔,眼中光彩黯了幾分,但是不肯承認:「愛妃又在胡言亂語什麼。」

    「臣妾沒有胡說,臣妾只是又想講故事了。」

    孟棋楠故意壓低聲線,搖頭晃腦像個夫子:「有一座山,山裡有很多動物,各式各樣的,猴子狐狸白兔老鼠……這樣的地方最早是歸一隻老虎統治。這隻老虎很凶,底下的小嘍囉都不敢跟她搶風頭,她也確實風光了一陣。不過後來又來了一隻虎,同樣是個厲害角色。這可怎麼辦呢?一山不容二虎呀,於是兩隻虎就打了起來,誰贏誰便是百獸之王。這廂她們打得熱火朝天,為那個虛名爭得你死我活,殊不知這些都是獵人的計謀,獵人用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它們鬥得兩敗俱傷去,而自己好從中獲得想要的東西。」

    衛昇挑起眉毛,問:「你不贊同獵人的做法?」

    「獵人的辦法固然是好,不過他忘了提防一件事。」孟棋楠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萬一兩隻老虎聯合起來反撲,獵人的計劃不僅落空,嚴重些小命也難保咯。」

    衛昇微涼的手掌緩緩包上她的柔荑,笑容迷人優雅:「愛妃這般聰慧,不如給獵人出一出主意?」

    「臣妾這些都是小聰明,哪兒比得上皇上您智計無雙。」孟棋楠使勁奉承衛昇,貼著他胸口撒嬌道:「獵人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於是他又找了一隻猛獸放入林中,希望能夠瓜分兩隻虎的勢力。一旦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將來無論哪一方有異動,另外兩方都會不約而同進行壓制。這對於一處山林來說是最穩定的狀態,而對於獵人來說,他也能騰出更多精力做自己想做之事。」

    她頑皮地拿出奏折,拿眼神揶揄衛昇:「比如這件,廢察舉制。」

    晉國選拔官員的制度是兩種,科舉制和察舉制。科舉制興起不過經歷了兩三代帝王,說起來就是資歷尚淺,還沒成氣候。但是科舉制打破了寒門子弟的禁錮,只要是讀書人,便可以參加最基本的考試,然後再一層層往上考,最終當官、出人頭地。這種制度的產生激起了全天下人對讀書的熱情,無論家裡是經商還是種田,是打鐵的還是賣菜的,似乎都有了一種盼頭。普通百姓再也不受門第的束縛,而是也有機會步入朝堂,成為統治群體中的一員。儘管只是小小一枚縣令之類的職務,也夠讓這些幾輩子都匍匐在地的人希冀遐想了。

    但是還有一種根深蒂固的選拔制度也在實行,那就是察舉制。察舉制顧名思義,便是各地方有威望的官員直接向上級舉薦人選,綜合起家世、才能、品性等各方面,直接推薦到合適的職位上。現如今晉國十三州都還設有中正一職,專門負責考察選拔官員。其實察舉制一開始的本意是好的,只選家世清白又有威望的賢才,可是在這種辦法實行了一代又一代之後,弊端也日漸凸顯。特別是最近的幾十年,一個又一個沒有真才實學的世家子弟被舉薦入朝,霸佔了肥缺官職卻不做實事,白拿俸祿不說,嚴重的還行事荒唐禍及百姓。而掌握選材之權的高官們任人唯親、唯錢、唯權,導致流弊百出。

    衛昇新帝登基準備大展身手,況且他亦不滿這些權勢家族已久,所以很想從察舉制這方面下手。可是朝中的高相和鍾太傅儘管平素政見不和,兩家女兒又在後宮鬥得厲害,卻沒一個願意在這件事上幫他。說到底就是兩家人雖然都想獨自籠絡皇帝,到底腦子還沒糊塗,清楚知道廢察舉制一事會給家族帶來怎樣的衝擊。高家鍾家在本朝都有百年以上的基業了,家族旁支人脈眾多,多數子弟靠得都是托關係走後門才謀了差事,皇上若是把這路堵了,豈不是讓他們子孫後代喝西北風去?傻子才答應禍害自己!

    淑妃家指望不上,德妃家也百般搪塞,衛昇是氣不過兩家的態度,所以才幾個月不進後宮。不僅不進,還要從外頭弄一個人進來,煞一煞兩家的銳氣,好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到底是誰說了算。

    被孟棋楠看破用意衛昇倒也不算太訝異,他早就察覺了,從三番兩次過招他都沒討到太大好處來看,這位楚國郡主並不是有頭無腦的花癡。恰恰相反,她表面上裝糊塗,聰明勁兒都藏著沒露出來!

    不過,到底是性子野了些,頑劣不堪!這麼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脾氣,可讓朕結結實實疼壞了……

    「愛妃的腦瓜子沒白長。」衛昇微笑著去拍拍孟棋楠的頭,一邊誇獎一邊把難題扔給她,「這種流弊百出的玩意兒,朕看它不順眼得很,只想拔|出來剔乾淨,無奈找不到人動手啊……」

    孟棋楠明白了。敢情表叔公你是要做壞事又不願當惡人啊。察舉制一定要廢,但又不能讓人曉得是你的主意,最好有這麼個說得起話的人向您「進言」,您被他再三勸說,權衡不下左右為難……最後為了國家大局,只好忍痛割愛廢除老祖宗留下來的選人舊制?

    表叔公你個大男人心思能不能別這樣百轉千回!

    孟棋楠翻他個白眼不想搭理,這時又聽衛昇幽幽歎道:「還有啊,這拔|出來的時候不能用力過猛,得慢一點輕一點,免得動靜太大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

    表叔公你就死頂著紅臉唱一輩子吧你!

    孟棋楠打心眼兒裡鄙夷衛昇滿肚子壞水,臉上卻還掛著笑:「臣妾是楚國人,不認識皇上朝堂裡的什麼人,所以話呢是說不上了。不過說到拔蘿蔔削泥巴什麼的,臣妾倒是有個不賴的主意。」

    「說來聽聽?」衛昇的聲音不覺流露出幾分濃厚興趣。

    孟棋楠把手一攤,眉眼嬌俏:「我要賞賜。」

    衛昇呵呵笑著,一巴掌打上她的手心:「主意還沒出就想要討賞了,無功不受祿沒聽過?先說,說的朕中意了重重有賞,你想要什麼都成。」

    「吶!這可是表叔公你說的,別反悔。」孟棋楠把他小指頭牽起勾了勾,作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約定,然後彎起眼道:「他們不讓廢舊制,可沒說不讓改啊。咱們不廢,咱們改!」

    「既然都是為國家選才,憑什麼考科舉的要過五關斬六將考了一遍又一遍,而被舉薦的富家子就能一步青雲?舉薦就舉薦,愛薦誰薦誰,但是咱們一視同仁,都參加考試!而且,考題要跟正兒八經科舉的考題一模一樣。」孟棋楠貫來鬼主意多,想起有人要遭殃了就暢快,使勁攛掇,「若是有人不滿,表叔公你就這樣說。大家都是一樣要入仕為朝廷效力的,爾等出口抱怨,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才幹比不過寒門子弟啊?你們是不是覺得家中兒郎都是酒囊飯袋啊?得!保準他們再不敢吭一個不字!」

    如此一來,察舉制也變相成了科舉制,頂多就是給了世家子弟一個不用參加初試直接進入複試的優待,比起原先直接入仕的規矩,此舉已經算是極大的觸動了。

    衛昇一笑,手指點上孟棋楠眉心:「鬼靈精。」

    孟棋楠得了誇,捧著臉像小貓般撒嬌:「這個辦法好吧?好吧?表叔公快點給我賞賜。」

    衛昇心情不錯:「說罷,想要甚麼。」

    「別讓我當妃子好麼?」孟棋楠眨著眼特別無辜,「我不想被你後院的凶母雞啄死,今早上的情況你是沒看見,那眼神,嘖嘖,全是放過來的嗖嗖暗箭!」

    衛昇的好心情頓時沒了,眸子一沉嘴角又掛起了算計人的笑容:「不想當朕的妃子?」

    孟棋楠老實點頭:「不想。如果表叔公你缺個能出主意的人,那就讓我當官吧,我們楚國就有女官呢。」

    從前寡人是君旁人是臣,如今寡人也想試一試當臣子的感覺。

    衛昇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這個朕不能答應。」

    孟棋楠頓時激動:「為什麼?你剛才明明答應了的!」

    「朕是問你想要什麼,不是問你不想要什麼。」

    「……」

    表叔公你還可以再無理取鬧一點麼!

    孟棋楠憋著胸中惡氣,軟糯糯求道:「那我想要不當您的妃子,可以麼皇上?」

    「其實你的意思還是不想當朕的妃子對吧?記住,朕是問你想要什麼,而不是不想要什麼。」衛昇又開始繞圈子了。

    孟棋楠沒留神就中計了:「不對!我是想不當……」

    衛昇適時打斷了她:「嗯,這是你親口說的。愛妃真乖,朕就知道你對朕一片情深。」他忽然攬過孟棋楠的頭,在她臉頰輕輕吻下,「這是朕賞你的,乖乖領了賞下去高興吧。」

    孟棋楠:「……」

    表叔公這種孽障是怎麼活到了今天?老天你瞎眼了嗎!!!

    孟棋楠按捺住悲憤,擰著袖子重重哼了一聲,連招呼也不跟衛昇打就想暴走出殿。

    「愛妃。」

    這時衛昇忽然又喊住了她。孟棋楠回頭,看見衛昇重新拾起奏折把臉擋住,唯能聽見他輕快的聲音。

    「今晚別忘了侍寢。」

    孟棋楠被門檻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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