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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醉酒微酣 -【重生之寡人為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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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4: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書名】:重生之寡人為后

【作者】:醉酒微酣

【內容簡介】:

  作為一名無良渣女皇帝,孟棋楠重生之後感覺良好,從此立志改掉花心濫情驕奢淫逸的壞毛病。

  除了從招幸的變成侍寢的,新生活還是不錯滴,照樣要躲著前朝後宮的明槍暗箭。

  唯有一事她始終耿耿於懷。

  佛祖啊,你怎麼讓寡人糊里糊塗就把表叔公睡了呢?他是表叔公!表、叔、公!!!

  名字拗口的表叔公笑盈盈:愛妃你又頑皮了,朕才是皇帝呢~

  友情提示:這是一個渣男渣女、臭味相投的故事。希望你們的內心和無節操的作者一樣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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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4:23 |只看該作者
1、和親

    什麼叫天妒英才?

    一代女皇,戰死龍床!

    什麼叫絕境逢生?

    意外重生,貴為郡主。

    什麼叫樂極生悲?

    板凳還沒坐熱就被打包送上花轎,遠嫁異國他鄉……

    孟棋楠回味了前世短暫精彩的二十年,第二百二十二次對著馬車裡搖搖晃晃的琉璃珠串歎氣。

    荒唐帝王風流半生,終於遭了報應。

    作為年方十六就繼位的女皇,孟棋楠自認為打理國家兢兢業業,絕沒有半點馬虎。殺貪官、除奸佞、減賦稅、親民生,每一樣都能載入史冊,而且,她這般愛民如子的君王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比如,孟棋楠十八歲那年,冬季出巡路遇一賣粥的少年衣衫單薄,看見少年的清俊臉龐被凍得泛起晚霞緋色,她便生出了菩薩般的憐憫之心,於是親自下輦去握住那雙涼冰冰的手掌,暖其身心。這一握她不禁驚呼:真是太……銷魂了!當然,是冷得銷魂!

    年輕又美麗的女皇陛下總是有發不完的善心,這位少年委實可憐,賞賜狐裘都不足以表達她對他的關愛,於是乎,孟棋楠一聲令下,近侍宮人便拿來一張羊毛織紋厚毯,把少年籠頭裹住,直接抬回宮裡邊兒去了。

    反正皇宮地盤大金子足,不在乎養一兩個閒人。

    最後的最後,少年成為了宮中第六十八位侍君。寒冬臘月,孟棋楠終於能日日為其溫暖身心了。

    一國之君諸如此類的「善行」不計其數,比如援助落難的美公子,搭救迷路的俏書生……甚至,孟棋楠去寺廟裡上個香禮個佛,也能帶走一位懷才不遇的俊朗高僧回宮講解佛法。

    高僧法號寂滅。他手持念珠,閉目眉心微蹙:「施主,孽海無涯,回頭是岸。」

    孟棋楠虔心向佛,拉住大師衣襟求教:「寡人如今正身處孽海,還望大師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啊啊……」

    高僧遲疑張眸,卻驚得念珠落了一地。

    誠心討教佛法的孟棋楠本著在出家人面前不能太奢華的善意,摘去金冠褪去華服,只著一件樸素得連身體都遮不完的袍子跪坐在寂滅面前,仰頭咬唇,投來渴求知識的純淨目光。

    寂滅趕緊又閉上了眼:「非禮勿視……空即是色。」

    孟棋楠虛心好學:「大師,什麼是色,什麼是空?寡人不懂,你給寡人講講好不好?」

    高僧就是高僧,入了定般坐在榻上,說了一段佛偈:「勇者入定觀,身心所與塵,見已生穢惡,如彼彩畫瓶。」

    孟棋楠咯咯嬌笑:「大師好文采,令人好生仰慕。寡人也有一段偈語,請大師指教一二。」

    「如火蓋乾薪,增長火熾熱,如是受樂者,愛火轉增長。薪火雖熾熱,人皆能捨棄,愛火燒世間,纏綿不可捨。」她呵氣如蘭,衝著寂滅耳畔輕吐妙音:「大師,寡人心如烈火,煎熬不已……」

    拈花佛手搭上香軟酥胸,寂滅終於被這把火燒得滅了佛心,墮入地獄。

    回憶如斯美妙……可惜都已化為泡影。

    孟棋楠不由得舔舔嘴唇,回味無窮哀聲長歎:「唉——」

    大概除了愛男色而外,她孟棋楠也沒甚麼缺點了。其實好色又怎麼了,她是一國之君,後宮本就應該佳麗三千!可是她連三百人都還沒納到,竟然就一命嗚呼了。

    出事的那晚,孟棋楠因為邊境傳來捷報龍心大悅,賜宴群臣,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人吶,一喝多了酒就容易犯錯,不論男女老少。孟棋楠貪杯弄暈了自個兒精明的腦袋,於是在近侍來問召哪位侍君侍寢的時候,下了一個荒唐的旨意。

    「去!把寡人最疼的那幾個都叫來!」

    近侍掐指一算,面露為難。博愛的陛下,您喜歡的男人還真是……有點多。

    孟棋楠酒氣上頭,見她不動厲聲喝道:「快去!梅蘭竹菊松柏楊柳,統統叫來!」

    近侍連滾帶爬去傳旨,於是,孟棋楠創下了皇宮裡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

    ——夜御八郎。

    後面的事她就不大記得清楚了,大概流程應該是這樣:醉得不輕的女皇陛下看著面前秀色可餐的八個美男子,很大方地替自己寬衣解帶,然後叫他們也效仿之,脫乾淨爬到龍床上去。

    眾男好像有些害羞,扭捏著沒動。孟棋楠笑嘻嘻去掐了把蘭君挺翹的美臀,然後又摸了摸松君發達的胸肌,最後還不忘在柳君細窄的腰身上揩把油。

    她左擁右抱四處送吻:「來給寡人香一個,來嘛……」

    突然間不知是誰冷冷說話:「陛下,今夜你留下何人?」

    八道齊刷刷的目光如八把飛刀,嗖嗖紮在孟棋楠頭上。孟棋楠沒被扎醒,反而被扎得更暈了。她蹙眉道:「你們啊,都留下。」

    「不行,必須選一個!」

    武將出身的楊君捏住她細弱的手腕,極其凶狠地吼了一句。孟棋楠吃痛嬌嗔:「疼疼疼——」來自江湖名門世家的竹君出手襲向楊君,怒道:「放肆!放開我的楠楠!」

    這一吼不打緊,群男激憤。陛下你偏心,憑什麼竹君可以叫你閨名!

    為了爭奪今夜該誰侍寢,會武的都打了起來,不會武的……文鬥。

    孟棋楠一邊躲著亂飛的香爐凳子,一邊還要去勸下棋的梅君和蘭君:「和為貴和為貴……別下太久啊,傷神……」

    自食其果就罷了,關鍵還是顆酸得掉牙的醋果子。孟棋楠挑起這場積蓄已久的爭寵大戰,酒還沒醒完,就被飛來的花瓶砸中腦門,直直倒地。

    「陛下!」

    眾男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孟棋楠很想出口安撫一群心肝寶貝,眼皮卻越來越重,最後把她整個人都壓得沉了下去。她睡了許久許久,聽到有許多人在耳邊進進出出。診脈的御醫、探病的侍君、千里迢迢從封地趕來的弟弟……她想醒來,可眼皮似乎被針線黏住了,就是睜不開。漸漸,她意識開始模糊,沉淪在了黑暗夢靨之中。

    最後,孟棋楠聞到一股舒心安神的沉香味。她認得這味道,他是被她害得破了戒,然後又被住持趕出寺廟的寂滅。

    寂滅誦了一段經,然後四周爆發了鋪天蓋地的慟哭聲。孟棋楠鬱悶,寡人還沒駕崩呢!哭什麼哭!

    「棋楠,」藉著周圍喧囂,寂滅在孟棋楠耳邊細語,「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你今日如此,源自從前種下的因緣。」

    他把一串念珠套在她腕上,似有不捨地捏住她的手,道:「剎那法生,剎那法滅。諸行無常,寂滅為樂。棋楠你自以為看透了男女之愛,其實你什麼都沒有看透。你欠一場修行,且去罷。」

    寂滅在她手背落下一枚輕吻,隨即放開她的掌。孟棋楠頓覺壓在身上的巨石都不見了,自己如一縷煙般輕盈,飄搖騰空。

    再次醒來,她就莫名其妙坐在了去和親的車輦之上。孟棋楠摸摸腦門上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話說腦子還有點暈,只知道現在的肉身是個郡主。但當今是哪朝哪代,皇帝叫什麼名字,這個郡主是啥來頭,孟棋楠一點兒都沒搞清楚。

    「郡主。」

    眼前紅彤彤的簾子掀開,一名婢女鑽了進來,手捧傷藥紗棉。她跪在孟棋楠面前:「奴婢幫您換藥。」

    孟棋楠醒來見過她好幾次了,猜測她應是正牌郡主的貼身侍女。孟棋楠任她動作,有些遲疑地問:「你是……?」侍女對她不識得自己並不感到驚訝:「奴婢青碧。」

    孟棋楠趕緊打哈哈笑道:「不小心撞傷頭,腦子都不大清醒了,青碧嘛,寡人記得,呵呵……」

    青碧十八、九歲年紀,低眉斂眸很是穩重的性子。不過聽孟棋楠口中忽然冒出「寡人」二字,青碧神情微變,抬眸定定看著她,道:「郡主身子還未大好,不宜多動多言。您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看著青碧冷若冰霜地退出去,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忘了她名字嘛,至於這麼小氣不!

    「唉——」

    第二百二十三次哀歎以後,孟棋楠百無聊賴推開小窗,覷一眼外間的景象。青山漫漫,野雲幽幽。不知隊伍行進到了那裡,四周鮮有人煙,只是一片秀麗山水。

    一輛四轡鈿車扎進眼裡。孟棋楠挑了挑眉毛。

    銀秋騕裊嘶宛馬,繡鞅璁瓏走鈿車。倒不是孟棋楠沒見過這等金銀珍寶裝飾的奢華車輿,而是對方的身份非同尋常,委實讓她訝異。

    要知道她所乘的不過是一般的朱軒馬車,織帷上繡麒麟飛馬,倒是符合這具肉身的郡主身份。但四轡鈿車上的紋飾竟是鸞鳥鳳羽,遠遠超過自己的格制。

    孟棋楠暗中揣摩一番,看見窗邊站著個侍女,便喚她:「喂,你叫什麼名字?」這侍女趕緊屈膝見禮,聲音弱弱:「回郡主的話,奴婢紅絳。」孟棋楠一聽又問:「紅絳?你和青碧什麼關係?」紅絳答:「青碧是奴婢姐姐。」

    「長得挺像,原來是姐妹。」孟棋楠瞭然,隨即指著那輛鈿車問:「裡面是什麼人?」

    紅絳聞言一怔,納悶的神情一閃而過。孟棋楠見狀,指著額頭說:「受了傷腦子有點昏,記事情不是很清楚。」紅絳釋然,道:「回郡主的話,那是平陽公主和駙馬的車輿。」

    公主駙馬?孟棋楠撓撓耳腮:「他們在這兒幹嘛?」

    不等紅絳回答,鈿車裡傳出令隊伍停下的旨意。隨即鎏金廂門推開,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來。

    孟棋楠頓時眼冒綠光。

    美男子!

    男子下車搓了搓手,有些猶豫,最終他捏緊了拳頭,一副硬著頭皮的樣子往孟棋楠這方走來。

    孟棋楠見他靠攏,趕緊風情萬種地倚在窗口,面含淺笑,擺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優雅姿勢。儘管她極力掩飾,可還是難以遮擋直勾勾的目光投過去。

    這男子走近後看孟棋楠癡癡呆呆地望著自己,心頭一陣厭惡,趕緊把頭扭過去,冷冷道:「公主喊我來看你傷勢如何,死不了吧?」

    孟棋楠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兀自專心打量。

    哎喲可真是俊!月眸丹唇,俊秀身姿,風度翩翩……連擰著的兩條眉毛也好看極了!

    「喂!我跟你說話聽見沒?」男子見她不出聲兒,反倒心思恍惚神遊天外的表情,於是不悅重複,「沒死就吭個聲。」

    「寡……小女子安好,勞駙馬費心了。」半晌,孟棋楠才溫柔地回了句話,遞了個不著痕跡的媚眼過去,羞澀低笑。

    想她孟棋楠是誰啊?閱盡天下男風的天之驕女,後宮三千燕瘦環肥,哪種類型的男人沒有見過?什麼樣難搞的男人沒有搞過?區區駙馬,小菜一碟!

    她一眼就看出來這個駙馬有些傲慢有些驕氣,說話也彆扭。她能理解這種入贅駙馬的難處。普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駙馬卻不能,不但不能,沒準兒還要忍受公主的七侍八寵。長久壓抑憋屈,性子自然就古怪扭曲了些。對付這樣的男人,首先不能仗著身份給他難堪,而是要幫助他找回面子,用小戶女子崇拜的目光仰望他,再者就是柔情攻勢,兩廂夾擊,不愁拿不下。

    孟棋楠是個中老手了,對這招很有把握。

    誰知,駙馬聽她說了話,居然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接著他又板起臉,嚴肅威脅孟棋楠:「以後給我安分些,再敢惹事我就一刀送你上西天,別忘了你自個兒是什麼身份。」

    駙馬說完扭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扯著頭髮想這招怎麼就不靈了呢?

    「紅絳,」等駙馬走遠,孟棋楠才徐徐收回視線,挫敗又鬱悶地問:「我跟他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紅絳是個老實人,道:「您與駙馬有沒有過節奴婢不知,不過……您似乎跟駙馬的妹妹有些合不來。」

    孟棋楠問:「駙馬的妹妹是誰?」

    「和您一樣也是郡主呢,不過她出自東晉定遠侯府,下嫁給我國右相大人為妻。」紅絳一五一十道來,「而您是南楚的郡主,此去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與東晉皇室聯姻。」

    「原來寡人尚在南楚,可是寡人怎麼不記得曾下旨讓某位郡主和親呢……」孟棋楠喃喃自語,忽的身子一震,眼裡閃過難以置信的驚詫,她失態抓住紅絳的手,聲音陡然提高,「你說什麼!定遠侯府?駙馬叫什麼名字?!」

    紅絳被她嚇到,結巴道:「駙馬、定遠侯左氏……名諱、虓……」

    定遠侯府,駙馬左虓,平陽公主。都是一連串熟悉的名號,只怪她剛才被美色迷了心竅,一時沒敢往那方面想。

    女流之輩登基為王,孟棋楠並不是史無前例第一人,她的外曾祖母才是南楚的第一位女皇,自此開創女人承襲大統的先河。按此算下來,孟棋楠是開朝以來的第三位女皇,從曾祖到她,其中唯有一位公主沒有繼位,那便是她的外祖母平陽公主。平陽公主無心朝野,只甘於做世間普通的良家婦人,相夫教子。孟棋楠清楚記得幼年在她府中度過了大半時光,縱然年華老去,外祖母卻如陳酒般沉澱出醉人韻味。還有外祖父,總是彎起一雙月牙般的眼睛,把她舉過肩頭,親暱喚她:「楠楠,囡囡……」

    出身一樣,姓名一樣,連那雙眼睛也一樣。孟棋楠終於承認現實,剛才見到的美男子正是年輕時代的外祖父。

    她又一頭撞在了窗稜之上:「寡人不孝!寡人剛才居然調戲了自己的親外公!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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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4:36 |只看該作者
2、花癡

    借屍還魂不稀奇,稀奇的是光陰倒退,一朝回到五十年前。

    自打發現了真相,孟棋楠就食不下,寢不安。

    你說她芳齡正茂,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這節骨眼兒上來了出天將橫禍,幾個男人爭風吃醋反倒砸傷了她。砸就砸吧,弄個頭破血流也沒啥,可偏偏被砸個半死,哦不對,是徹徹底底被砸死了。那死就死吧,大不了投胎去下一世,問題是老天爺要玩兒誰也擋不住,一時興起又讓她活過來了。其實這也不算什麼,活過來就當重新做人,她孟棋楠一定好好改改花心濫情的臭毛病。

    可是為嘛要讓她越活越回去?一腳蹦躂到五十年前,還色心不改調戲自己的外公?

    老天爺你一定是嫌小打小鬧的不過癮,故意給寡人開了把大的!是吧?是吧!

    讓孟棋楠耿耿於懷的遠不止這些,她還對這具肉身相當不滿意!

    沒有以前傾國傾城的容貌她忍了,幸好肉身郡主跟外祖母平陽公主沾親帶故,稍微有那麼點姿色,勉強過關,但這具身板兒看著也忒寒磣了。個子不算高雙峰不算傲,扔人堆裡就找不出來了,五根手指抓抓胸口,一掌包下綽綽有餘,哪兒能和原來的波濤洶湧相比。小腰倒是挺細,不過不是那弱柳扶風的細,而是好比根稻草桿子,風一吹就能折斷!

    孟棋楠現在連鏡子也不想照了,看見裡面那個頭纏繃帶像胖蠶寶寶的陌生女人就腦瓜子疼。她只得不斷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好歹是宮裡嬌養出來的肉身,年紀也不大,後天補救還來得及,泡個藥浴采陽補陰什麼的……

    只是這外表可以補救,聲名狼藉又怎麼辦?

    別看肉身名義上是郡主,其實比階下囚還不如,因為她犯下死罪,協助其父淮南王謀逆。事敗之後淮南王被判圈禁終身,家眷盡數流放,而女皇念在這位郡主曾侍奉膝下多年,不願看她落魄如斯,剛好恰逢鄰國晉皇有意交好,於是女皇一道聖旨讓她和親,把她當貨物般送去了東晉,也算盡了姑侄間的最後一點情意。哪曉得肉身郡主對此不僅不感激涕零,還吵鬧著要見心上人右相大人,右相自然是不屑見她的,因為右相夫人正懷著身孕等待臨盆呢。肉身郡主求愛不成心灰意冷,於是一頭撞死了過去。

    這要放在孟棋楠手下,留她一具全屍就算大發慈悲了,還和親?呸!去地府跟閻王小鬼相親相愛去!

    儘管對這位郡主打心底鄙夷,但孟棋楠還是衷心感激她的。若是沒有郡主肉身可供寄住,孟棋楠大概真的要當孤魂野鬼了,不過以現況看來,說不定當鬼也比當勞什子郡主運氣好。就好比賭牌九,孟棋楠拿到的本來是大殺四方的絕世好牌,哪知臨場被人替換下去,峰迴路轉她終於重新坐上桌子,卻摸了一手蝦米爛牌。

    爹娘不疼皇帝不愛,不是絕色不是大胸,戴罪之身又有花癡病,孟棋楠啊孟棋楠,你要怎麼才能贏這一場?

    「好端端怎的又尋死了?你們怎麼看人的!」

    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在外間響起,孟棋楠飄忽十萬八千里的哀思被拉了回來,她好奇推開小窗,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罩在紅色斗篷下,正在訓斥青碧紅絳,「她若再有個好歹,定要治爾等一個看護不力之罪!」話音一落,青碧紅絳惶恐下跪求饒。

    孟棋楠挑挑眉梢:喲呵,小丫頭片子氣勢十足!

    訓斥完畢這小人兒慢悠悠回過頭來,正好與孟棋楠四目相對。孟棋楠見對方是個五六歲的玲瓏小女娃,粉嘟嘟的討喜極了,又念及她剛才出言袒護自己,於是沖小女娃燦然一笑。

    哪知這女娃居然白她一眼,鼻腔冷哼道:「你最好別死了,不然我跟爹娘還要費心給你辦喪事,麻煩又晦氣!」

    孟棋楠滿腔熱忱頓時被澆滅。誰家的熊孩子,懂不懂尊老愛幼禮貌待人啊臥槽!寡人居然被小孩兒給欺負了,真是龍游淺灘遭蝦戲啊他娘的!

    心中正在忿恨不甘,小女娃已經大步朗朗走了過來,眼中狡黠之光熠熠生彩。這女娃命令青碧抱她登上車輦,一眨眼鑽到孟棋楠身邊,笑得不懷好意:「你傷口還疼不疼?」

    咦?孟棋楠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持有懷疑,於是敷衍道:「就那樣兒。」

    「我猜呀,」小女娃驟然湊到孟棋楠眼前,稚童細膩的皮膚找不出一絲瑕疵,她老氣橫秋地說:「頭上的傷遠沒有心裡的疼吧?」

    孟棋楠下意識摸摸胸口,沒有刀疤呀?她不懂女娃什麼意思,所以也就不敢貿然開口,只是狐疑打量這人小鬼大的傢伙。

    小女娃見她反應平淡,不覺一怔,繼而又天真地笑著道:「表姨母你猜猜你要嫁的是什麼人?」

    說起此事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肉身郡主被女皇匆匆打發走,像一件貨物般送給了鄰國,也不曾問過是要許給東晉皇室那個親貴。想來以她今時今日的名聲地位,多半也不會有什麼好歸宿。

    不過孟棋楠此刻卻沒把心思放在這頭上,而是緊抓著「表姨母」三個字不放,眼睛驟然瞪大:「你叫我什麼?」

    小女娃屢次打擊她不成,愈發鬱悶,沒好氣道:「表姨母啊,難不成我還要尊你為殿下?哼,你好大的面子。」

    「你……」孟棋楠試探問道,「你娘是平陽公主?」

    小女娃喊這具肉身表姨母,就說明她的母親和肉身郡主是表姐妹關係,送親隊伍裡只有平陽公主符合條件,如此說來,小女娃正是公主的愛女、孟棋楠的娘親!饒了幾個圈,孟棋楠覺得頭都要炸了,總算把其中曲折摸索了清楚。

    她娘的!還真是她親娘誒!

    團圓郡主看孟棋楠的表情莫名雀躍興奮,心裡有點毛毛的,猶猶豫豫承認:「嗯……」

    「哎呀我的媽呀!」孟棋楠突然撲上去死命抱住小團圓親了又親,「娘親勒,你小時候的模樣真可愛,乖死了乖死了!」

    團圓被她勒得都快喘不過氣了,又被親了滿臉口水,古靈精怪的小傢伙偷雞不成蝕把米,對眼前的「瘋子」無力招架,只得哭了起來:「來人吶,表姨母腦子撞壞了!」

    孟棋楠很鬱悶,相當鬱悶。

    這具肉身本來就有個花癡的毛病,現在又被傳言患了失心瘋,眼看已經到了兩國邊界,孟棋楠被看守得愈發緊密,簡直跟坐牢差不多。別人都怕她再發病生出什麼事端來。

    不過此事也算因禍得福,眾人對孟棋楠的態度變得好了許多,青碧紅絳也不再介意她偶爾冒出的大不敬之語,反而用無比同情憐憫的目光看她——咱們心智正常,不該和一個瘋花癡計較。

    這日,隊伍還在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落腳城鎮,豈料半路竟下起瓢潑大雨,幾輛馬車的車□轆都陷進了三尺來深的淤泥當中,將士們冒雨把車推出來,可走不了幾步,又陷進了更深的泥坑當中。

    孟棋楠被請下了車,紅絳舉著油紙傘,小心翼翼攙她走過泥濘,看見一條繡合歡藕色馬面裙沾滿泥污,這丫鬟心疼得不行。孟棋楠卻一臉興奮,憋了好些天終於能出來透口氣兒了!

    看見公主駙馬也站在邊上,孟棋楠興沖沖踩著泥水跑過去:「外……公主!」

    團圓害怕地縮到了駙馬背後,駙馬也皺眉露出一臉防備,唯有平陽公主始終笑臉迎人:「你下來啦,快過來避雨。」

    侍從臨時搭了個遮雨的篷子,孟棋楠鑽進裡面甩了甩頭,髮梢水珠濺了旁人一臉。青碧忙不迭遞上乾淨絹帕:「郡主快擦擦吧。」

    孟棋楠接過來,低眉掃過團圓稚嫩的臉蛋兒,突然把手伸到公主跟前:「你給我擦。」平陽公主一怔,隨即笑盈盈拾起帕子:「嗯,表妹你把頭低一點。」

    孟棋楠微微躬身,昂起下巴笑得一臉舒坦甜蜜。小時候就是外婆給她梳頭洗漱,長長柔柔的手指拂過臉頰,彷彿一片花瓣掠過浮水,溫柔極了。

    團圓見狀,悄悄扯了扯駙馬袖子:「爹,表姨母又犯病了。」駙馬摸著下巴滿肚子算計:「花癡這回病得不輕啊,男女通吃。千萬別再出什麼蛾子,咱們得趕緊把這尊瘟神送走。」

    這場雨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讓一群舉足輕重的貴胄乾等著也不是辦法,於是侍衛長派人過來傳話,說在三四里外的地方有個村落,懇請公主移駕去那裡暫且一避。駙馬看天色黑壓壓的,恐怕要下足一夜的雨,他聽從建議,領著幾個親信就往村子去了。

    這個村落不大,零星散住著二三十戶人家,侍衛先找到裡正道明身份,裡正見對方那麼大來頭,嚇得趕緊下跪磕頭,又點頭哈腰地把人領進祠堂躲雨,然後才去叫村裡富戶收拾乾淨屋子,留貴客住宿。

    祠堂是破舊的,又奉著村裡人家的先祖牌位,孟棋楠看了渾身彆扭,轉眼瞥見公主駙馬親密無間琴瑟和鳴,自覺不便打擾,於是她彎腰跟團圓說悄悄話:「娘,咱們出去玩兒好不?」團圓憤恨:「別喊我娘!」孟棋楠睜大眼睛認真繼續:「你就是我娘,真的,寡人是你親生的,如假包換。」團圓無奈,幾乎想以頭搶地:「我這麼小你這麼老,我怎麼可能生得出你!」孟棋楠理所當然解釋道:「等你長大就行了啊,對了,寡人還有一胞弟,也是娘親你生的。」

    「你、你……」

    團圓被氣得語塞,只好把頭扭過去不理她。孟棋楠順勢牽起她的手,不由分說拉起她就走。祠堂人多擁擠,誰也沒注意到兩人從祠堂的角門溜了出去。說也奇怪,剛才雨還下得像天漏了一樣,這會兒烏雲走了大半,毛毛細雨飄在空中,陽光穿過雲層縫隙照下來,在村落上空映出彩橋。

    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泥腥味,還有淡淡的香甜芬芳氣息。孟棋楠和團圓都聞到了,團圓問:「是什麼花?聞起來甜甜的,好好吃的樣子。」孟棋楠道:「是槐花,你喜歡啊?等著,寡人摘兩串給你。」

    倆人循著香氣一路往前,在一座平常農院前發現了槐樹。綠葉子沾了水碧油油的,還有小鈴鐺般的花朵連成串兒,綴在枝頭輕搖擺盪。孟棋楠為了討好團圓,撩起裙子打了個結,抱住樹幹就蹭蹭往上蹬。

    團圓目瞪口呆。這是那個矜持高貴的淑女表姨母?野丫頭附體了吧?

    「哎喲!」

    孟棋楠一時忘了這具肉身不是自己以前的那副,不留神就摔了下來,「噗通」跌在樹根底下,痛得她皺眉苦臉地直嗔喚。

    許是動靜太大,驚了院落裡的人家,門打開有位婦人探出頭來。

    婦人二十多歲年紀,衣著樸素卻難掩雪膚花貌,一雙唇如擦過胭脂般艷得奪目,叫人一見難忘。不過她眸子卻有些僵凝,眼睛失神地望著遠處,微微偏頭出聲:「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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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4:48 |只看該作者
3、避雨

    孟棋楠看見她不覺愣住,耳畔久久迴盪著那句「棋楠」。

    難道這地方還有人認得她?

    「快起來啦,丟人現眼的。」

    倒是團圓看孟棋楠傻乎乎的睡在地上,像個泥人兒般邋遢,便嫌惡地拿腳踢她趕緊起來,接著扮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小孩兒樣子,過去同那美婦人說話。

    「打攪貴府清靜了,還請夫人見諒。我們路經此地碰上大雨,不知能否到府上避一避?她衣裳濕了,借個爐子給烘一下可好?」

    小妮子一番話說得動聽體面,嫩聲嫩氣聽起來可憐兮兮的,饒是孟棋楠也為之讚歎。不愧是她娘,從小就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表裡不一口是心非欺上瞞下!

    那鄉村婦人聞言微笑,側過身子讓開路:「進來吧。」

    團圓才不管孟棋楠,率先興沖沖進屋子躲雨去了,只剩下美婦人站在門口招手:「姑娘不進來麼?」孟棋楠一身狼狽地爬起來,也走進了院子。美婦人笑盈盈關上門,轉身跟了上去。

    院子裡的狗捨裡蹲著兩條體型龐大的犬兒,一黑一黃。犬兒看見陌生人進來頓時站立,張著嘴喉嚨嗚嗚,隨時做攻擊狀。美婦人聞聲抬手壓了壓,犬兒才沒有衝出籠捨,而是重新趴了下去。孟棋楠不經意間回頭,這才發覺美婦人走動的時候總是要先聽聽,然後才邁腳。原來是個盲女。

    「你……」孟棋楠張開五指在美婦人眼前晃了晃,詢問的話還沒出口,美婦人已經道:「我看不見。」孟棋楠聞言有些尷尬,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只聽美婦人又道:「我可以聽見,還可以聞到。」口氣十分從容。

    孟棋楠一見她就覺得似曾相識,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於是便問:「你認得寡……我麼?」美婦人搖頭:「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孟棋楠納悶:「那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叫棋楠。」

    美婦人笑了:「我是聞到了棋楠香的味道,姑娘身上有此香做成的物件吧?」

    孟棋楠抬起手腕,一串類似念珠的東西繫在上面。自從她醒了此物就在腕上,她也沒往心裡去,只道是肉身郡主的飾物,而且珠子不知是用什麼繩子串的,竟然箍得十分之緊,她取過幾次都沒取下來,所以就由著它去了。現在被美婦人一說,孟棋楠湊近珠子聞了聞,果真嗅到清涼香甜的味道。

    「棋楠伽藍,姑娘乃是有佛緣之人呢。」美婦人談吐得體話帶禪機,倒是不像鄉野村婦。她輕車熟路走到門口,熟稔挑起簾子:「姑娘裡面坐,我去沏壺熱茶給你們暖身子。」

    孟棋楠打量著簡陋的屋子,看不到奢靡的器具陳設,但是家什齊全窗幾整潔,不論是榻幾還是圓凳,都被打磨得光滑平整,散發出新簇木料獨有的清香。孟棋楠睜大眼好奇地看著週遭,發現針線簍子裡有件未做完的男人衣裳,還有雙孩童穿的布鞋。

    原來是一家三口。孟棋楠揣測幾分,一回頭看見團圓也瞪著眼看來看去,不覺笑著去捏小妮子的臉:「看什麼這麼起勁?」團圓憤憤把頭一扭:「你管我!」孟棋楠腆著臉笑嘻嘻道:「寡人不是關心你麼,娘親。」

    又招來團圓一記恨眼,這時美婦人走進來,給一大一小倒上熱茶,還拿了套乾淨布衣給孟棋楠換,交接時她摸到孟棋楠袖口的絲繡,道:「是我的舊衣裳,不比姑娘身上綺羅精貴,別嫌棄。」孟棋楠趕緊擺手:「夫人說哪裡話!我怎麼會嫌棄,夫人好心收留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孟棋楠進裡屋換衣裳,團圓留在外頭跟美婦人說話。美婦人抓了碟蜜餞果子給團圓當零嘴,自己做起針線來。別看她眼睛不方便,指間繡針卻像自己長了眼睛一般,在布料上靈活翻梭,留下一排細密針腳。

    團圓看得張大了嘴,崇拜道:「姨姨你好厲害,眼見看不見卻什麼都會。」

    美婦人不介她童言無忌,笑道:「做慣了也就沒什麼。小姑娘你幾歲了?」

    團圓月亮般的眸子彎起,伸出一個手掌:「五歲,我屬豬的。」

    「比我兒子小一歲。」美婦人循著聲音去摸了摸團圓的腦袋,碰到雙鴉髻上的東珠飾帶,「生得真是好呢……你們是京城來的吧,裡面那位是你姐姐?」

    團圓並不抗拒她的觸摸,只是驚奇:「她是我表姨母,腦子被撞壞了說話瘋瘋癲癲的,您別理她。姨姨,您怎麼知道我們是京裡來的?」

    美婦人淺淺一笑:「隨口猜猜罷了。」

    「娘!」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有人在院子外頭高喊,然後犬兒也紛紛吠了起來。美婦人放下手中針線,眉角流露甜蜜:「我相公他們回來了。」

    孟棋楠也聽見了外頭響動,她換好衣裳出來,恰好碰到美婦人的相公兒子進門。孟棋楠眼皮一抬,綠光大盛。

    美男子啊美男子!

    美婦人的相公一身青衫,鬢髮被雨水淋濕了,正彎腰任妻子揩去水珠。他含情脈脈地看著美婦人,桃花般的眸子只專注在她一人身上,絲毫不視週遭事物。男人面龐如玉,丹唇墨眉,嘴角始終噙著溫柔笑意,就像春天園中最引人注目的那株桃樹,只為一人開出天下無雙的碧緋獨艷。

    寡人後宮梅蘭竹菊松柏楊柳都齊了,獨獨差一朵桃花!孟棋楠的狼血剛剛沸騰起來,轉眼瞧見男子攜著美婦人走來,小心翼翼把她護在懷中的模樣,頓時熱血涼了一半。

    她雖然好色,但始終本著一個原則:絕不染指良家男人,有妻室的更加不行。因為第一她不喜歡強迫別人,霸王硬上弓那套她還沒興趣;第二,拋棄妻子的下作男人怎配爬上她的龍床!

    話雖如此,可是看著如斯美色已屬他人,孟棋楠心裡頭還是酸酸的。罷了罷了,這樣一對珠聯璧合的佳偶,寡人就看看飽下眼福得了。

    「唉。」她微微歎氣,回頭去看團圓,卻發現人小鬼大的娘親正瞪大眼睛,直直盯住一個地方。順著視線過去,正好落在這戶人家的小男娃臉上。小男娃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團圓。

    孟棋楠捂嘴直笑:娘親與寡人乃同道中人!

    「你是誰?」

    「你叫什麼名字?」

    大眼瞪小眼的兩個小傢伙同時出聲,都在詢問對方的來頭。美婦人揉著兒子的頭:「怎麼對客人這樣沒禮數?兩位姑娘路過我們家,進來避一避雨。」小男孩吐吐舌頭:「我不知道嘛……叫你一個人在家別給陌生人開門,很危險的。」

    團圓聞言努嘴不滿:「我們兩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有什麼危險的,哼。」

    男孩兒臉紅了,撓頭道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娘眼睛不方便,萬一有壞人裝成過路的,伺機而入就不好了……」

    團圓伶牙俐齒:「那你覺得我們是壞人了?」

    男孩兒連連擺手,都不知道怎麼辯解了:「不是不是,我沒有說你們是壞人……」

    男孩兒一向也能言善道,在村裡沒幾個人能說過他,不料今天碰上了對手,被一個沒換牙的小姑娘打得落花流水。美婦人掩著嘴不插話,她相公也是一味微笑不語。

    「好了,」還是孟棋楠看不下去團圓的咄咄逼人,扯了她袖子咬住耳朵嚇唬道,「我的娘誒,你這樣凶會把別人嚇跑的,小心他不喜歡你!」團圓霎時閉了嘴,鼓著腮幫子有些不服氣。一會兒小妮子反應了過來,暗中狠狠揪了孟棋楠一把。

    「誰要他喜歡了!」

    孟棋楠疼得齜牙咧嘴,心想你才五歲就懂得招桃花了,娘親啊娘親,寡人真是望塵莫及……

    忽然有些冷場,孟棋楠為了幫親娘追男人,不對,是追竹馬玩伴,趕緊打探這家人的底細。她對溫柔翩翩的男子見禮:「突來乍到實在冒昧,請問閣下貴姓?」豈料那男人豎起食指搭在唇上,含笑搖頭。

    咦?不屑跟我說話還是怎麼著?孟棋楠納悶。

    還是小男孩兒又開口了:「我爹患有喉疾不能說話。我家姓孟,與孟子同宗。」

    孟棋楠撫掌驚訝:「哎呀好巧!我也姓孟,我叫孟棋楠,你叫什麼?」

    團圓鄙夷地白她一眼,小聲嘀咕:「你什麼時候姓孟了,胡說八道……」

    男孩兒笑瞇瞇說:「鄉親們都我叫小鈴鐺。」

    團圓「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小鈴鐺?什麼破名字,土了吧唧的。」

    小男孩一張臉立馬漲紅,結結巴巴辯駁:「我名字才不土呢,我有、有大名的,孟君聲,為君起松聲的君聲……你又有什麼好聽的名字?」

    晴天霹靂。

    孟君聲?孟君聲!

    一道閃電劈在了孟棋楠腦門上。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十八羅漢,孟君聲啊!他就是孟君聲!孟君聲是寡人的親爹!

    「孟君聲,為君起松聲……」團圓暗自咀嚼著這個名字,津津有味的模樣。

    男孩兒見狀得意洋洋:「不是君生我未生的那個君生哦,我娘說這兩字太悲涼了,不如現在這個意思好。喂小丫頭,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團圓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名字雖然俏皮可愛,但比起君聲二字來還是差了點內涵,於是把下巴一昂,「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男孩兒急了:「我都告訴你了!」

    團圓小小年紀就學了一身刁鑽古怪:「誰說你告訴了我我就該告訴你呀,我又沒答應。」

    小男孩好不容易扳回一場結果又輸了,氣得面紅耳赤:「你、你……騙子!」

    孟棋楠好不容易回過了神,對著兩個人小鬼大的傢伙托腮歎息。

    三歲看到老。爹你現在就是這慫樣,活該一輩子鬥不過娘,天天被壓在人腳底下做牛做馬,還自甘其樂。再轉眼看向那對璧人,哦,現在該喊祖父祖母了。孟棋楠更是扼腕長歎,郎才女貌的一雙人,卻是眼盲口啞,上天不公,憑什麼要留給他們這樣的遺憾?

    哎呀,寡人剛才還打過祖父的主意來著!孟棋楠猛然想起這茬,幾乎又想一頭撞死過去。

    調戲了外公不夠,還對爺爺想入非非,孟棋楠你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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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將軍

    黃昏時分雨停了,美婦人留兩人用飯,孟棋楠當然不跟祖父母客套,大大方方應下。團圓瞧了眼孟君聲,扭扭捏捏也默許了。

    這是孟棋楠醒來後吃得最開心的一餐,看見祖父母雖然身有殘疾但相敬如賓的樣子,還有沒長大的爹娘相互鬥嘴玩鬧,她突然覺得來到這裡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茶足飯飽,孟棋楠知道該走了,告辭以後牽著團圓走出院門。

    一家人出來相送,美婦人倚在門口,黯淡的眸子盯著地面,面含微笑告別:「姑娘一路順風。」就連不能說話的祖父也笑著揮手送別。

    孟棋楠忽然間眼眶一陣灼熱,匆匆垂下眼簾把淚憋了回去。

    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祖父母,每每問起父親只換得一聲長歎,然後是久久的沉默。她不知道眼前兩人相守的時間有多長,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活到了自己出生的那日。前世的時候,她與他們也許見過,也許素未相逢。但是今日,她確確實實見到了他們,吃到有生以來最質樸最溫馨的一餐飯。

    「夫人,我借小公子說幾句話。」

    孟棋楠一轉眼又笑得沒心沒肺,招手讓孟君聲過來,咬著他耳朵說悄悄話:「我告訴你她的名字,你送她個東西好不好?」說罷她指指團圓。

    團圓見兩人俯首帖耳不曉得嘀咕些什麼,又逢別離心頭不快,卻見孟君聲跑了過來,解下頸間之物遞給她:「送你。」團圓接過來一看,是個舊痕斑斑的銀鈴鐺,甚至已經不響了。小妮子嫌惡道:「又破又舊,送我幹甚麼……」話雖如此,她還是飛快抓進了掌心。

    孟君聲笑了:「見物如見人,你別忘了我呀,我小名叫鈴鐺。」

    團圓癟著嘴有些不高興:「我才不會忘哩,沒禮貌的野小子,你也不許忘了我。」她解下髻上的東珠飾帶,長長的一條贈予孟君聲,「你以後去大都就到我家來,我做東帶你出去玩兒。」

    兩人交換了信物,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孟棋楠衝著孟君聲眨眨眼:「答應我的事要記得哦。」孟君聲很嚴肅地點點頭,表示一定記得。團圓好奇問什麼事,孟棋楠只笑不語,惹得小姑娘一把甩開她的手,氣沖沖跑了。孟棋楠看著她實則傷感還要故作堅強的背影,無奈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其實也沒什麼秘密,寡人就是告訴年幼的爹,以後要是和娘親你生了女兒,一定要叫棋楠,孟棋楠。

    走過南楚國秀麗蜿蜒的山水,漸漸靠近東晉,路上景致變幻為廣袤遼闊的平原和奔騰不息的長河。孟棋楠覺得較之自己國家的溫婉雅致,這片土地似乎更加豪邁恢弘,就像兩個國家的君主一樣有著明顯區別——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大概晉皇還是重視這次和親的,派了人在邊境重鎮迎接。孟棋楠換了一身宮裝坐在車輦之中,準備接見迎親特使。整齊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踏得大地嗡嗡震動,車輦也隨之微微搖晃。孟棋楠暗道好大的陣勢排場。她豎起耳朵聽著車外的動靜,有一匹頭馬漸漸靠近,馬上之人身著鎧甲,顛簸時鱗片碰撞發出細微的金屬聲。耳聞聲音越來越清晰,此人勒韁下馬,落地時沉沉一聲,估摸是個身形魁梧的武將。

    「紀玄微奉旨迎接平陽公主尊駕。」

    誒?和親的是她,怎麼只接公主的駕?孟棋楠正要掀簾子裝腔作勢寒暄一番,一下僵在那裡。周圍之人也愣了愣。駙馬趕緊從四轡鈿車裡鑽出來,對著來人一陣客套:「原來是紀將軍呀,咱們之間還客氣個什麼,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呵呵……」笑聲乾癟癟的,似乎有些尷尬。

    叫紀玄微的將軍音色冷冷:「都是應該的。駙馬請。」

    孟棋楠悄悄推開小窗上一條縫,透過間隙打量此人。他騎馬背對著這方看不清面貌,但從闊肩長腿筆直腰背的身形來看,定是名氣宇軒昂的偉丈夫。

    美男美男美男!

    孟棋楠色心又起,不覺舔了舔唇。不過這回她謹慎多了,拉著青碧問:「我和這位紀將軍,不是親戚吧?」

    第一次看上外公第二次看上爺爺,現在好不容易又看上個男人,可千萬別是什麼舅老爺姑婆公!

    青碧莫名其妙:「您跟他當然不是親戚。」

    孟棋楠撫著胸口舒了口氣:「那就好。」

    她低落幾天的心情又高漲起來,攥緊拳頭鬥志昂揚。

    「就是他了!」

    孟棋楠想得很美好:既然已經不是皇帝了,三千佳麗早已沒影,那就把要求降低一點,隨便收幾個美男子就行了。反正嫁誰還不知道呢,萬一是個半截身子都在土裡的老頭子咋辦?死寡她都不願守,何況活寡!趁著晉皇還沒指婚,能釣上幾個算幾個。眼前這個紀將軍就不錯誒,氣度不凡年少有為,而且聽說還沒娶媳婦,要是勾搭上他,說不定還能正兒八經嫁進將軍府。想想當將軍夫人的日子就覺得一片光明,將軍是習武之人啊,習武之人身體最是強健,一個頂三個用,她孟棋楠不愁長夜寂寞……

    到了下榻的驛館,孟棋楠絞盡腦汁地回想以前都是怎麼哄後宮那群醋罈子的,可惜她紆尊降貴討別人歡心的時候實在太少,思來想去也就記得開口賞賜東西了,有金有銀有詩有畫,說俗是俗不可耐,說雅也風雅極致,不過追根結底都是四個字——投其所好。

    「青碧,你說紀將軍那種男人喜歡什麼東西?」

    乍聽孟棋楠這般一問,青碧一怔:「奴婢不知。」

    孟棋楠又問:「紅絳你覺得呢?」

    紅絳不是機靈的人,老實說出心裡想法:「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將軍是武將,想來會喜歡舞刀弄槍吧?」

    「嗯……」孟棋楠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貌似不經意間問道:「我嫁妝都有些什麼?千里迢迢過來,東西寒酸是要被人恥笑的。」

    「郡主您放心吧,陛下可心疼您了,嫁妝用的是公主的格制。」紅絳一邊說,一邊打開了一口巨大的金絲烏木箱,「普通物件由下面人抬著,這箱子裡是最精貴的寶貝,我和姐姐不放心交給別人,都自個兒看守。」

    「金如意一柄、玉如意一對、麒麟鼎一雙,還有東珠、珊瑚、紅碧瑤、綠玉、琥珀、金珀等各六盤,以及金鎦子、寶石花釘……」

    紅絳取出禮單照著念了起來,孟棋楠趕緊擺手:「打住打住,這些都是常見的玩意兒,我意思是有沒有什麼比較特別的東西?」

    紅絳苦著臉:「特別的東西?奴婢不曉得……」

    青碧見狀,從箱子底翻出一個紫緞錦盒:「此物是別人送來的賀禮,不知郡主找的是不是它?」

    孟棋楠打開盒子,鋒芒掠眼,寒影咫尺。

    是一把劍。

    三尺青鋒靜靜躺在軟綿錦上,劍鋒淬寒刃染冷霜,此劍彷彿一位老去的王者,獨自在靜謐的空間沉默,不發一言卻無法掩飾住曾經的輝煌。

    「宵練。」孟棋楠拾起劍,指腹撫過柄上的纂書,喃喃自語:「吾有三劍……三曰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騞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振袖劈下,宵練無聲沒入桌沿,削下一個邊緣齊整的桌角。

    「啊!」紅絳嚇得急促驚呼一聲,摀住胸口勸孟棋楠:「郡主別玩兒了,當心傷著自己!」

    孟棋楠滿意地打量著宵練,彈指在劍身讓其發出嗡鳴聲,她閉目聆聽兵器的傾訴,秀麗面龐露出只在獵人臉上才能找到的嗜血表情。青碧瞥見打了個寒顫。

    「去,找一把劍鞘來。」

    南楚的春夜暖風習習,東晉這裡卻寒風料峭乍暖還寒。在本該安寢的時候,孟棋楠穿著便服,提著宵練走下閣樓。

    院子中央有棵婆娑樹,樹下站著一名高大男人,正負手在背仰望樹葉,有些出神。他已卸下鎧甲,墨色衣裳很舊但很乾淨,應該是被漿洗過許多次。

    「咳……」

    孟棋楠故意重重踏步走近,可紀玄微置若罔聞,連頭也沒回,只是一味癡望婆娑樹。無奈下她只好咳嗽了一聲,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他終於轉過來半張臉,刀斧雕刻般的輪廓很有味道,長眉入鬢眸子深邃,冷峻中隱含幾分悵惘韻味。孟棋楠趕緊溫婉一笑:「我是……」

    「郡主殿下。」紀玄微冷漠頷首,率先道出她的身份。

    孟棋楠驚訝:「你認得我?」

    紀玄微的為人一如他的氣質,疏離又直接,他道:「末將奉旨接駕,自然見過殿下畫像。不知殿下來此有何吩咐?」

    娘的!這群人是真怕她逃婚還是怎麼的?人沒到就把畫像拿給對方記得滾瓜爛熟,還好肉身郡主只是換了瓤沒整皮,要被人知道了八成會砸了她這個贗品!

    孟棋楠羞澀地捧起宵練劍:「閒來無事,想請將軍指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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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比賤

    「宵練?」

    紀玄微的眼裡閃過火焰,孟棋楠敏銳地捕捉到了,露出會心的微笑。兵器於男人,特別是一名武將,恐怕不亞於衣裳首飾帶給女人的狂熱。

    孟棋楠裝作無知:「這是別人贈予我的,我也不太懂刀啊劍啊什麼的,這把劍有什麼特別來歷?」紀玄微接過宵練:「孔週三劍,含光、承影、宵練,皆勿能殺人。據說宵練一過即愈,血不染刃。」

    他握劍在手往空中劃拉兩下,整片的婆娑樹葉緩緩飄落地上。孟棋楠彎腰拾起,葉片在掌心碎成兩瓣。

    紀玄微由衷稱讚:「果真名不虛傳!」孟棋楠趁熱打鐵:「寶劍贈英雄,紀將軍,反正我拿著宵練也沒什麼用,乾脆送給你罷。切莫推辭!你不收就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只要你紀玄微收了我孟棋楠的東西,那就欠下一份人情。日後叫你還情的時候,可要爽快一點喲。

    這廂孟棋楠如意算盤打得叮噹響,紀玄微卻收起宵練,奉還給她:「多謝郡主美意,只是末將不能收。」

    孟棋楠冷不丁碰壁,脫口就問:「為什麼?」

    「末將曾經沙場鏖戰,用的是砍頭的陌刀,如今太平盛世,血光陌刀早已塵封,我也改用其他兵器,是無鋒劍。」

    「無鋒?誰鑄的?沒聽過呀……」

    「並非名家之作,只是未曾開刃的普通鐵劍,無鋒不傷,鈍劍殺不了人。」紀玄微略有悲涼地幽幽歎道:「我以前殺戮太重戾氣過盛,總是傷人傷己,逼走了不應該走的人。只願以後能如無鋒平和內斂,也許這樣,她……會回來罷。」

    他把視線挪走,又朝著婆娑樹。

    孟棋楠挫敗極了。你說你一個正氣凜然粗獷豪放的大將軍深更半夜在院子裡對著棵破樹傷春悲秋是唱的哪一出啊!寡人以為看上的是個豪邁糙漢,卻不想紀將軍您是多愁善感的西施姑娘!

    她恨得捏碎了手中樹葉,牙關卡擦直想立即把紀玄微就地正法,擱嘴裡咯崩咯崩嚼碎了完事兒。可是現在不能啊。論武功她這具嬌滴滴的肉身肯定打不過戰場下來的將軍,論以權壓人她更不是個菜,這是別人的地盤,她一介罪臣之女還能翻天?

    只有隨機應變了。孟棋楠越挫越勇,硬著頭皮說:「素聞閣下身手了得,小女子在家也學了些皮毛的拳腳功夫,願與將軍切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紀玄微聞言皺起眉頭,遲疑道:「這……呵,恐怕不大妥當。」

    孟棋楠也知道在對方眼裡自己這種人的花拳繡腿被他一拳頭就能打死,不過又有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也許她跟紀玄微過著過著招,就過出感情來了呢?過日子還不是這麼個理!

    「將軍不必怕傷到我,咱們點到為止,順便讓我用宵練見識一下您的無鋒,如何?」

    再三勸說慫恿,紀玄微終於勉強應下,吩咐隨從取來無鋒。

    孟棋楠開頭的架勢挺像回事兒,她穩扎馬步舉著宵練,出聲提醒:「得罪了。」

    紀玄微對戰前脫掉身上的舊衣,小心翼翼疊好放在角落,然後才拿著無鋒從容應戰。普通鐵劍在他手中如同獲得神力澆灌,綻放出刺目寒光。

    孟棋楠雙指抹過劍刃,作了起勢:「手捉夜影,欲刃曙天。看招!」

    紀玄微眉心一跳。

    光如流火,破風嘯影。兩人只比招式不拼內力,卻也攪得此地飛沙走石風,婆娑樹葉簌簌掉落。

    孟棋楠作為帝王文武兼修,自身功夫不差,但是郡主肉身是個繡花枕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細腕無力不說,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渾身痛。她勉強應承著紀玄微劈下的重劍,虎口震得發麻,心裡想時機差不多到了,下一招她就裝作接不住,然後受個不大不小的傷……

    英武將軍,榻前伺候噓寒問暖,寡人就全指望你了!咱們日久生情你又心懷愧疚,以身相許也是可以的!

    「這套劍法誰教你的?」

    孰料紀玄微遲遲不出下一招,卻是盯著她眼睛追問,從容面色露出罕有焦迫神情。孟棋楠一愣,如實回答:「我爹。」

    「敢問令尊又是從哪裡學得?」

    紀玄微乾脆收了無鋒,無心再比的模樣,對這套劍法的來歷執拗非常。孟棋楠不備他驟然收勢,前傾的身子沒了倚靠,頓時摔了下去。

    「哎喲——」

    宵練被扔出老遠,孟棋楠掌心都磕破了,還吃了一嘴的灰。這種狗爬式的姿勢實在不雅,她急忙撐坐起來,從懷裡套出手絹摁住手心傷口,抬眼微怒:「要比就好好比,囉哩吧嗦問這些幹嘛!痛死我了……」

    「抱歉,是末將的不是。」紀玄微俯身扶起她,口氣竟是十分卑微,「請郡主告知實情,這件事對我十分重要。」孟棋楠不高興地揉著胳膊,沒好氣道:「我又沒問過我爹,反正他教了我就是了,說不定劍法是家傳的呢。」

    「不可能。」紀玄微斬釘截鐵地否定,「不瞞殿下,這套劍法乃末將所創,名為霜影。霜葉不眠,紅映流火,手捉夜影,欲刃曙天。」

    「我為她創了這套劍法,又教給了她。世上會這樣劍法的人,只有我與她二人。如今我只想知道她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孟棋楠看著他哀慟的雙眸,火氣被澆滅一大半,她也歎道:「我是真不知道。這樣吧,以後有機會我幫你問問我爹,保證打聽出他師從何人,行了吧?」

    「那……也只能如此了,末將在此謝過殿下。」紀玄微語氣中都是無奈不甘。孟棋楠拿手絹包好了手,很豪邁去拍了拍他肩頭:「別客氣!紀將軍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不在話下。對了將軍,聽說你還沒娶妻,那有中意的姑娘沒有呀?」

    看你抿著嘴不吭聲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沒有對不對?英武將軍,你看寡人怎麼樣?當你意中人好不好哇?

    雖然孟棋楠腦子裡是這麼想,嘴上卻還矜持著沒說出來,一味含笑望著紀玄微。紀玄微沉默片刻,許久才抬起下巴。

    「有。」

    孟棋楠擱在他肩頭的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她垂下眼角悶悶不樂:「哦,是誰?」

    好不容易碰上個長相英俊官位顯赫潔身自好還不是親戚的男人,老天你居然安排他暗戀別人!成心跟寡人過不去是不是!

    「她曾與我朝夕相處三年,我們每每靠近彼此,卻又因誤會離得更遠……當我終於開口說要娶她,她卻不再給我機會。她走了,只留給我寥寥幾語。君恩於心,君顏不見……呵,她說再也不要和我相見。」

    他揚起的唇角流溢出絲縷苦澀,孟棋楠恍然瞥見他夾雜了霜雪的鬢角,猛地發現這個男人竟已蒼老如斯。他還不到三十歲吧,為什麼就像活了三百年的行屍走肉?

    此時此刻,孟棋楠竟如鯁在喉,吐不出安慰人心的隻言片語。

    紀玄微斂起惆悵,淡淡回眸瞥向搭在肩頭的纖手:「夜深了,郡主請……」

    繡著芍葯的手絹突兀跳進眼裡,紀玄微一把抓住孟棋楠手腕,驚眸錯愕。

    「痛痛痛!」孟棋楠吃痛哀嚎,「將軍大人有話好好說,快放開快放開,男女授受不親啊大人!」

    喜怒無常的大將軍,寡人吃不消你的怪脾氣了,不要你了還不成麼?

    哪知紀玄微一反常態,大力鉗著她的腕骨,小心翼翼地解下手上絹帕。孟棋楠的傷口被碰到,愈發疼得齜牙咧嘴。

    難道紀將軍是憐香惜玉?不對啊,拿著塊破手帕看甚麼,她的傷口在手心好不好!

    要不紀將軍想辣手摧花?也不像啊,他看著手絹雙目泛光泫然欲泣的樣子又是為那般?

    孟棋楠想不明白,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定:再不招惹這煞星了,寡人跟你八字不和!

    「哪兒……來的?哪裡來的!」

    紀玄微喉頭哽咽,幾乎是費盡力氣才勉強迸出這麼幾個字。孟棋楠心頭咯登一跳,倒不是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就是覺得他怪可憐的,於是據實相告:「別人送的。」

    「誰送的!」

    誰送的來著?孟棋楠回想一番,恍然大悟。那日去祖父母家避雨,自己摔跤弄濕了裙子,好心的祖母拿了套衣裳給她換,這條手絹就夾在其中。她喜愛手絹繡花精緻妍麗,又想是祖母的東西,於是悄悄留下權作紀念了。

    咦?他怎麼對手絹的來歷如此看重,莫非……

    孟棋楠腦瓜子轉得飛快,不答反問:「誰送的有什麼干係?」

    紀玄微激動道:「當然有。」他拿來墨色舊衣,把衣領後面墨線繡的暗花與手絹花樣對比,「你看,這兩樣東西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棋楠一瞧,形狀繡法還真是一模一樣。

    「劍法、繡花,都是她的,你見過她對不對?是不是她不讓你告訴別人她的下落?沒關係,你只需同我講她好不好……」

    他念念不忘的人是她盲眼的祖母!無巧不成書瞎貓碰上死耗子,這種事兒居然都讓她孟棋楠撞上了!

    「她……」孟棋楠稍微有些神思飄忽,須臾她沖紀玄微笑道:「她很好啊,相夫教子過得不錯。」紀玄微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平安就好……她嫁人了?」孟棋楠點頭:「嫁了,兒子都好大了。」

    紀玄微雀躍的眼頓時黯淡下去,他匆匆垂眼:「嫁、嫁了也好,粗茶淡飯也是福氣。你能否告訴我她在哪裡,我想去……探望。」

    「君顏不見,你忘記她說過的話了?你去看她只會打亂她平靜的生活,也許又會再次逼走她。」孟棋楠撿起宵練裝進劍鞘,蹬蹬往閣樓上走,臨到入門回眸一笑,「不過你若是答應欠我一個人情,我會考慮告訴你。」

    紀玄微眼睜睜看著那扇房門重重闔上。

    孟棋楠大晚上溜出去,一回來就把劍扔在桌上,陰著臉走到床邊,一頭栽了上去,把臉窩進被褥裡生悶氣,嘴裡還哼哼唧唧的。

    紅絳關心詢問:「郡主您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沒人惹我,我就是生氣。」孟棋楠咬著蜀錦被面兒,憤憤磨牙,「真真是出師不利,煩!」

    人生最鬱悶的事不是芳華正茂一命嗚呼,也不是借屍還魂附身到倒霉鬼身上,更不是不能染指英俊的爺爺帥氣的外公。

    最鬱悶的莫過於你一覺醒來變成了五十年前的老女人不說,而且赫然發現你看上的男人心中有朵白蓮花,居然是你的親祖母!

    臥槽,情敵都是奶奶輩兒的!佛祖你還是來道天劫劈死寡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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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5:23 |只看該作者
6、偷聽

    孟棋楠一蹶不振。

    從小別人就誇她,什麼天縱奇才天賦異稟艷絕天下智冠古今……聽得耳根子都爛了,她也習慣聽別人誇,因為她打心眼裡覺得這群人嘴裡還是能吐出那麼點兒實話的。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是誰賜予了自己一切。她睿智的父親機敏的母親傳給了她諸多優點,再往上說,她的瀟灑不羈像外公,美艷眉眼像外婆,溫柔多情像祖父,從容大氣像祖母……

    孟棋楠從來就是天之驕女,無論表面還是內在,她都算得上獨一無二。

    可是現在呢?淪落為平平無奇的花癡郡主,頭上還被扣著死罪的帽子,做什麼都不自在,都要聽別人擺佈。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窩囊。

    最氣人的是,她想找個暖床的男人怎麼就那麼難!

    孟棋楠如今這慫樣,每回遇上能入眼的男人,只會被打擊得更加頹喪。一來二去,她都想乾脆轉行好女色算了,至少還有青碧紅絳倆丫頭湊合用一下。

    只是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吃慣了大魚大肉,對著青菜蘿蔔實在難以下嚥!

    孟棋楠一路撓牆,終於進入了她下半生的牢籠——東晉都城,上京。

    上京,這是個她夢縈千次的地方。無數次聽外公講起這裡的景致,有才子佳人相會的攬月橋,有豪門子弟消遣的群仙樓,更有文人墨客斗詩比畫的鷗鷺堂。孟春掃雪仲春賞梅季春嘗新茶,炎夏泛舟納涼,金秋登高吃蟹,到了寒冬白雪連綿,大地披上素縞,卻又有了更多的玩兒法:堆雪人打雪仗雕冰花,還能取梅花上的雪煎茶吃,滋味妙不可言。

    這裡是外公的故鄉,孟棋楠骨子裡也有一份遊子重歸的情愫,在進城後透過簾子覷著外間光景。

    好熱鬧的地方啊。十里儀仗淨街以待,兩旁的人都擠過來看送親隊伍,洶湧人群甚至擠垮了街邊小販的攤子,廉價的珠花首飾掉了一地,圓溜溜的銀珠子滾了好遠,被寬沿的車輪碾扁。

    孟棋楠微不可察地顛簸了一下。

    她要在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度過餘生了,不知不覺中,似乎也有幾分悵然。

    「誒?這是哪裡?」

    本以為要先進宮拜見晉皇,可鳳羽鈿車卻徑直駛到了一座朱門大宅之前,而紀玄微把他們送到這裡後,竟告辭回宮覆命去了。

    孟棋楠為肉身郡主尷尬不已: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可這般行事也太欺負人了!

    公主駙馬已經下了輦,青碧也攙著孟棋楠落地。孟棋楠被外間明亮的陽光晃到眼睛,微微瞇了一下,這才抬頭看清府門高懸的牌匾。

    定遠侯府。

    敢情是外公家呀。孟棋楠心裡沒那麼沮喪了,覺得在此落腳還不賴。侯爺與夫人聞訊急忙出門來迎,團圓甜甜喊人,張開雙臂就飛撲過去。一家人真是其樂融融。

    「這位是?」

    侯府夫人看見孟棋楠,不敢十分確定她的身份。平陽公主牽過孟棋楠介紹:「這位是我的表妹,嘉蘭郡主。郡主,這是我婆婆。」

    侯府夫人了然:「哦,原來是郡主,一時眼拙沒認出來,快請進吧。」語氣淡淡的,似乎不太歡迎這位聲名狼藉的花癡郡主。

    孟棋楠則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親暱逮住夫人的手:「聞名不如見面,久仰久仰!我說外……駙馬爺怎麼有如此風采,原是隨了夫人的相貌,當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還有侯爺,也是相貌堂堂氣度非凡,難怪子孫一個賽一個的好看!哈哈……」

    誇你們好看也就是誇寡人好看,老祖宗甭客氣。

    侯府夫人的眼裡有些愕然,勉強應付道:「哪裡,我們都是抱孫子的老人家了,郡主謬讚。」

    團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悄悄給侯府夫人使了個無奈眼色,指著太陽穴搖頭。侯府夫人一目瞭然,看孟棋楠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催促眾人趕緊入府了。

    定遠侯府沒料到堂堂晉皇會把來和親的郡主撂著不管,府上一時沒給她準備妥帖的院子,只好暫且讓她住在了匆匆收拾出來的筠芝齋。筠芝齋是駙馬的妹妹、也就是肉身郡主的情敵,未出閣前所住的地方。把她安排在此,恐怕……

    青碧曉得了臉色不佳,擔憂地看向孟棋楠,孟棋楠卻沒事兒人般坐著嗑瓜子,還興沖沖對著下人指手畫腳。

    「窗戶別關,晚上正好賞月,門口那株什麼花兒?換了換了,我只愛玫瑰。說起玫瑰怎麼就嘴饞了……紅絳,快去做盤玫瑰糕,我餓了!」

    玫瑰糕都端上來了,青碧還在點算嫁妝有沒有丟失,偌大屋子擺了遍地琳琅,下腳都沒空地。孟棋楠不耐這些瑣事,端著盤子就往花園逛去。

    黃昏日落,侯府侍婢提盒呈盤,魚貫穿過花園,看樣子是到前廳去送晚膳。孟棋楠有玫瑰糕果腹,也不在乎別人是否叫她赴宴,轉眼瞧見花園假山旁放了個食盒,毫不客氣地打開。

    筍尖腩肉、香醬熊掌、還有雞舌羹和鵪鶉菜。孟棋楠拿筷子挑挑揀揀:「肥膩膩的誰要吃……」她把菜弄得亂糟糟,只偷食了幾根筍尖,然後順走了盒子裡的酒。

    她在假山後面找了棵樹爬上去,靠著樹幹喝一口酒吃一塊點心,咂咂嘴愜意極了。

    「哎喲,是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菜!這可怎麼辦呀!」

    「阿武,一個人罵罵咧咧什麼呢?」

    「月姐,我送菜的時候肚子疼,就把東西放這兒去了趟茅廁。哪曉得回來就見盒子被人翻得亂糟糟的,也不知是哪裡來的貪吃鬼這麼大膽,害苦我了!怎麼辦呀月姐,這些都是那位大人物愛吃的菜式……」

    「誰叫你不看好東西,活該!算了,拿回廚房叫重做一份,我先上別的菜。」

    孟棋楠躲在樹上聽笑話,樂得嘴角都掛到耳朵上了。她猛灌一大口酒,再往嘴裡塞了塊玫瑰糕,吃得津津有味。

    侯府裡來來去去的人很多,筵席開了筵席散了,穿園而過的行人終於少了下來。孟棋楠晃晃手裡的酒壺,也見底了。她抬頭看天上明月,咦,怎麼好像是兩個?揉揉眼再看,嗯,就是兩個。

    孟棋楠醉了七八分,歪歪斜斜抱著樹幹溜下來,準備回屋子睡大覺。這時又有兩個丫鬟打著燈籠走進園子。鬼使神差,孟棋楠不想跟陌生人打照面,於是走幾步就貓腰鑽入了邊上的一處花叢。

    「今天侯爺跟夫人真是高興,聽說在屋子裡伺候的都賞了金子。」

    「那當然啦,少爺難得回府一次,這次還帶了少奶奶和小小姐,夫人當然高興。」

    「什麼少爺少奶奶,人家是公主駙馬!這般沒大沒小的稱呼,當心管事聽見了罰你!」

    「我才不怕呢。在別處是公主駙馬,在侯府就是咱們的少爺和少奶奶。對了,聽說這回還有位郡主也住進了府裡?怎的筵席上沒見她?」

    「呵,她呀,估計躲在屋裡哭吧。誒,你知不知她是過來和親的?」

    「知道,我聽說她父親大逆不道犯了死罪,按律要全家抄斬,是皇帝看她可憐才留她一命的,所以把她打發到了咱們這兒。」

    「那你曉不曉得她要嫁誰?」

    「誰?」

    「傳言說會許給北平王,就是那個快八十歲的北平王!你想呀,上京這裡哪戶好人家能容下這樣的女人?再說沒理由別人不要就塞給咱們,陛下肯定是礙於面子才答應的,私底下隨便打發了事。反正北平王還能活幾年也不好說,乾脆送個人過去伺候著,既不辱沒她郡主的身份,老人家也樂得多個年輕美人服侍,一舉兩得。」

    兩個嚼舌根的丫頭走遠了,孟棋楠呆坐在花叢裡,遲遲回不了神。

    「八十歲的老頭子,過幾年就守寡……」孟棋楠氣得把酒瓶用力拋遠,指天怒罵,「你什麼意思!我以前只睡過十八歲的,現在你讓我睡八十歲的,不帶這樣整人啊!」

    寡人摸慣了少年們光滑軟嫩的身軀,實在是不想去摸老人家皺得如包子褶的皮……想起來就膈應。

    孟棋楠滿腔憤慨,不察酒瓶在空中劃過好看的弧度,越過花叢砸在了水塘邊的一團黑影上。

    「唔!」

    一聲悶哼黑影倒地,孟棋楠聽見動靜趕緊跑過去看,心想可別砸死了外婆外公養在園子裡的寶貝仙鶴。

    咦,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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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5:44 |只看該作者
7、邂逅

    「喂,你怎麼樣了?喂!」

    孟棋楠扶起這倒霉鬼,拿手拍他臉頰。此人一身蒼藍長袍,二十多歲年紀,面容倒是十分俊挺,玉冠束髮顯出幾分高貴氣度,就是一雙眸子緊緊閉著,眉心微蹙似是難受。

    孟棋楠使勁拍打,甚至去掐他人中:「喂,你倒是睜一睜眼吶,真被砸死了?運氣不是這麼差吧……我數三下你要還不醒我就跑了!一、二!」

    「呃……」

    男子喉頭呻、吟一聲,幽幽轉醒張開了眼睛。一對瞳孔顏色略淺,類似琥珀之色,睜開時連一瞬的迷惘都沒有,格外冷靜,甚至有幾分陰鷙。

    孟棋楠慶幸地拍著胸口:「你醒了啊,我還以為你死了。怎麼樣?哪裡痛?」

    男子坐直了身子,斜睨孟棋楠一眼,陰眸中寒光乍過。他伸手推遠她,低沉聲音不怒而威:「你好大的膽子。」

    「喂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啊!我看你暈倒了扶你起來,你罵我幹什麼?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早知道任你死在這兒算了,省得做好事還要挨罵!氣死我了……」

    孟棋楠害怕把對方打出什麼毛病來要負責,乾脆先聲奪人,理直氣壯反駁一通。男子沉默了,只是靜靜打量她,眼神陰霾。

    到底唬沒唬住人孟棋楠心裡也沒底,她見男子不說話,小心翼翼拿根指頭戳他肩膀:「喂,你到底有沒有事兒?沒有我就走了哈?」

    「你好心?」

    須臾,男子輕輕勾起唇角,手掌在地上摸索到酒瓶凶器,拿起來問孟棋楠:「你扔此物偷襲……我,始作俑者也配說好心?」

    孟棋楠面不改色一臉正氣:「不是我扔的。」

    在從小和太傅鬥爭的回合中她就學到一件事:犯了錯一定要死不認賬,否則死得更慘。不然燒了太傅鬍子那麼多次,她只要承認一回,這滿頭青絲必定保不住。

    男子微微一笑,笑意森寒。眨眼間,他猛然揪住孟棋楠的手腕把她拖拽到面前,鼻尖湊近幾乎快碰到她的臉頰。他深深嗅了一口。

    「好醉人的香味……要不要把你開膛破肚,取出腹中酒液與此瓶中的比一比,看看是否侯府佳釀?嗯?」

    殘忍的話從男人薄軟的嘴唇輕描淡寫說出來,不深思不能體會其中的冷絕。他呼出的氣也酒意微醺,孟棋楠也不知怎麼想的,只是見到那雙誘人薄唇近在眼前,於是就把自己的嘴往前送了送,親上了男人。

    唔……冰涼香軟,他也喝酒了呀,不知是哪種酒?等寡人再多嘗一口……

    孟棋楠色迷心竅,摟著此人狂親一通。男人不料這般放浪形骸的舉動,一時僵在了那裡,一動不動倒有幾分任其為所欲為的架勢。

    親著親著,孟棋楠驟然清醒:此地是侯府,侯府的人跟她都有七彎八拐的親戚關係,眼前這個說不定還是她親戚!

    想到這裡她就不敢親了,趕緊咬住舌尖痛醒自己,轉過頭呸呸吐口水:「罪過罪過,寡人又貪杯了,差點釀成大錯,還好及時止損,幸好幸好……」

    念叨完一回頭,見男人還睜著眼冷冷望著自己,孟棋楠急忙笑嘻嘻賠罪,「兄台對不住啊,砸你不是故意的。反正我親也親過了,這事兒就算了吧?啊?」

    男人慢條斯理抬起袖子,狠狠在嘴唇來回揩抹兩下,這才冷笑道:「砸了人又行輕薄之舉,還能說算了,如你般厚顏的女子倒是罕見。」

    「瞧兄台說的哪裡話!」孟棋楠最大的優勢就是臉皮厚,她勾肩搭背地靠過去,始終腆著一張笑臉,「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你要出去說我輕薄你?誰信吶!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麼,我又沒奪你貞操,用不著這麼在意是吧?男子漢大丈夫拿出點氣魄和度量來,別女人似的斤斤計較。來,我陪你喝酒,給你賠不是!」

    她抓起男人身邊兩個長頸酒壺,自己抱一個,塞一個到他懷裡。

    「我先干為盡。」孟棋楠咕嚕嚕灌下幾大口,很豪邁地招呼道:「喝呀,你也喝呀,甭客氣。」

    男人淡淡掃她一眼,終是沒有發作,學她的樣子含住壺嘴,輕輕嘬了一口。

    他們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涼涼的。夜風吹來池子裡的水腥味兒,那男子不著痕跡拿手扇了扇鼻端,孟棋楠卻因看見水面上浮著兩隻鳥,高興地吹口哨逗它們。兩人相對無言許久,男人終於主動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

    「棋楠。」

    「齊男?哈,令尊令堂口氣不小。」

    男子似笑非笑,對她名字不屑。孟棋楠飛他一記白眼,挽起袖子把念珠露出來:「認識這個麼?」

    藕腕掠過,如悠遠花草之香,瞬間又變幻得甜涼濃郁。男人目露訝色,摸住珠子查看質地,愈發覺得不可思議:「棋楠或硬如玄鐵,或軟如蜜膏,形狀瑰奇馥其芬馨,從古便以萬金計數。世間棋楠多是黑褐沉色,而你這串色白似乳,恐怕整個晉國也找不出第二串。」

    孟棋楠收回手:「算你有點見識。三生修得棋楠緣,我是這個棋楠。」

    「三生修得棋楠緣……呵,有點意思。」男人咀嚼著這句話,低低笑了。

    孟棋楠放下袖子:「你就不夠意思了,還不告訴我你是誰?侯府裡哪房的公子?」

    男人抿了抿嘴,片刻才平平道:「我……是府裡的遠房表親,論輩分要喊侯爺一聲舅父。」

    表親?

    看吧看吧,寡人就說陌生男人的主意隨便打不得,眼前之人果然是親戚!

    「哦——你跟駙馬是一輩的,團圓得喊你表叔是吧?」孟棋楠恍然大悟,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一高興又去勾肩搭背了,「那你跟我也是親戚,我該喊你表叔公。」

    男人鼻腔嗤了一道,狐疑地上下打量孟棋楠,卻只說道:「你輩分真夠小的。」

    「是挺小的,誰叫我娘都還沒長大呢。」孟棋楠長歎一聲,捧腮鬱結,「我要是還在我娘肚子裡就好了,就不用去伺候七老八十的臭老頭……」

    男人又抿了一口酒:「為什麼要去伺候?」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來孟棋楠就大倒苦水:「表叔公你是不知道,你們的皇帝真不厚道!把我千里迢迢的迎來了又撂著不管,還給我指了門根本不般配的婚事,要我這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嫁給北平王。聽說北平王七十好幾了吧?家裡的姨太太比我家祖宗都老,還色心不死地想大姑娘,他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受不受得了!」

    表叔公瞇著眼看她,先是略有不解,似乎還有隱隱怒氣,後來就豁然開朗了,露出玩味的表情。

    「賜婚聖旨好像還沒下吧?你現在就敢抱怨皇帝,不怕他曉得了一怒之下連北平王都不讓你嫁,直接指給路邊乞丐?」

    孟棋楠「嘁」了一聲:「山高皇帝遠,他又聽不到,我怕什麼呀我怕。咦?表叔公你不會去告密吧?我跟你是親戚,你不能出賣我的。」

    「當然。」表叔公放下酒壺,唇邊笑紋蕩漾得眉眼也多彩起來,「其實此事也有解決辦法,就看你敢不敢做。」

    孟棋楠迫切追問:「什麼辦法?你能不讓我嫁給北平王麼?」

    表叔公輕輕嗤了一聲:「這事你要去求皇上。我說的解決辦法其實是——逃婚。」

    「如你所言,山高皇帝遠管不著,你逃到天涯海角不就得了,嗯?」

    表叔公「好心」給孟棋楠指了一條明路,不等孟棋楠暈乎乎的腦袋把其中利害想明白,他已經站起來瀟灑拍拍袍子,飄然離去。

    逃婚?表叔公您出的真不是個餿主意!

    「喂,表叔公你別忙走啊,回來再說明白些,要怎麼逃?我人生地不熟找不著路哇!」孟棋楠亂喊一氣,但見表叔公頭也不回腳步飛快,轉眼就沒入夜色之中,她乾脆提起裙擺追了上去,卻連個衣角都沒摸到。

    空蕩蕩的園子,除了花草什麼都沒有,廊下紗燈搖曳,只照出她自己搖擺不定的身影。哪裡有什麼華美高貴的表叔公?

    孟棋楠揉揉眼,望向天空只見一輪殘月。

    寡人大概是見鬼了。

    在侯府裡平安無事地住了兩天,這日天清氣朗春風和煦,孟棋楠叫人抬了個紫竹躺椅到院子裡,躺在上面曬太陽。

    「青碧過來,揉揉腰。」

    青碧聞言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輕輕掀開孟棋楠外衫,鋪上一層薄紗隔著按捏起來。孟棋楠舒服地直哼哼,一直誇青碧。

    「嗯……就屬你手藝最好。對了,我叫你縫的藥包做好了麼?」

    青碧道:「做好了。」她素來行事有分寸,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這時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恕奴婢無知,您要藥包做什麼?」

    「這是好東西,宮裡才有的秘方。」

    沒一會兒孟棋楠就不要她揉了,起身叫青碧端來盛藥包的方木,拿起一個巴掌大的藥包說:「把這個隔水蒸熱了,每晚敷在胸口半個時辰,保證三月以後葡萄變柿子,柿子變西瓜。」

    隨後她又拿起半個巴掌大的藥包:「這個放在腰側補腎氣,保證肢軟柔韌,折、疊、彎、曲,完全沒問題。」

    青碧不明白,一臉傻愣表情。孟棋楠神秘兮兮地笑:「等你成了親就知道腰肢軟韌的好處了。」最後她拈起兩指寬的小紗包,「最好的在這兒,晚間夾在……」

    孟棋楠咬耳細語,青碧聽完一張臉頓時紅得像煮熟的螃蟹,羞臊得不行,趕緊跪地請求孟棋楠:「這些東西實在是、實在……奴婢說不出口。但求郡主想一想您如今的處境,若是被人曉得了這些大做文章,您日後行事必將更加艱難,這些個東西還是扔了罷!」

    孟棋楠搶寶貝似的把紗布藥包攬進懷裡,老母雞護崽般:「不許扔!誰扔我跟誰急!」

    青碧為了主子好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撲上去就搶。兩人在竹椅上拉拉扯扯,抱成一團。孟棋楠仗著腦海裡那些武功套數,使出一招降魔擒拿手,擰了青碧胳膊把她壓在腿下,一隻手去她懷裡掏剛才被搶走的藥包。

    「給本大爺乖一點,不然有你苦頭吃。」孟棋楠笑得活像地痞惡霸,眉梢眼角活脫脫的無賴表情,調戲道:「喲呵,小丫頭皮膚不錯嘛,滑不溜秋的……」

    駙馬帶著傳旨的宮人進門時,恰好瞅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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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聖旨

    連綿起伏的宮殿如一座座丘陵,匍匐沉睡在上京這片顯赫富貴的土地上。皇城禁宮坐北朝南,共有九道宮門。南面正中是丹鳳門,這道正門如天塹般隔開了天家與世人接觸,丹鳳門長街二十里,在普通百姓眼中,大概如天上銀河一般遙不可及。

    丹鳳門以北就是禁宮,分為前朝後宮。沿著南北中軸線一路數去,分別是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萊殿、玄武殿,軸線兩側還散落著其餘宮殿和花園御池。此時此刻,東晉開國以來最年輕有為的帝王剛剛結束朝議,從宣政殿出來,回到紫宸殿接見下臣。

    在紫宸殿門口,幾年才回一次家的左虓以外臣之禮拜見晉皇,他雖是定遠侯府世子,但做了鄰國的駙馬就無法繼承爵位,已經算是徹徹底底的楚國人了。晉皇名諱衛昇,表字東瀾,他淡淡揚手:「平身。進來說話。」

    殿裡的侍從都被遣了出來,衛昇留下左虓單獨說話。

    等旁人一走,左虓剛才的謙恭樣蕩然無存,笑嘻嘻上去捶了衛昇肩頭一拳:「表哥你這皇帝當得還挺氣派嘛。」

    衛昇卸下頭上的十二旒冠冕,坐下喝了口茶潤嗓子,幽幽道:「朕是勞碌命,不像你當個閒散駙馬到處吃喝玩樂,才叫人羨慕。」

    左虓笑哈哈的:「我每天都圍著媳婦兒女打轉,沒出息得很,哪兒比得上一國之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衛昇微微笑著,問起他近況來:「聽說公主給你添的一對麟兒已經滿週歲了,這次帶過來了嗎?」

    「沒呢,只帶了團圓,那倆小傢伙伺候起來忒麻煩,再說他倆的女皇姥姥又捨不得,乾脆扔宮裡得了,我還撿個輕鬆。我說表哥,反正我是不愁沒人後繼香火,倒是你宮裡妃嬪也不少,怎麼也不見給你添個小公主小皇子什麼的?當皇帝開枝散葉最重要你知道吧?」

    衛昇低頭又要喝茶,卻見茶碗空了,索性把杯子擱下:「朕知道。」

    「那你可要加把勁了,不然太后娘娘一准念得你耳根子長繭。」左虓賊眉鼠眼地湊過來,「是不是美人太多你應付不過來呀?表哥,這事兒就像種樹,你每天認認真真對著一棵樹施肥澆水,總比侍弄一園子樹好。雨露有限,難免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衛昇斜斜挑起眼角,慢條斯理開口:「原來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表弟你大概力氣很足?要不朕賞你幾個美人帶回去?」

    左虓面色陡變連連擺手:「不不不!是我不足是我不足……表哥我開玩笑的,您千萬別給我塞女人,不然公主還不罰我跟熊睡一塊兒啊?您行行好放我一馬,我求您了表哥!陛下!」

    看夠了左虓撒賴耍混,衛昇才放過他,輕描淡寫道:「罷了,朕想想還是不妥,不送美人了。」

    左虓急忙感恩戴德下跪:「臣弟謝過陛——」

    「公主遠道而來朕也沒有什麼好禮相送,所以叫人挑了十個相貌端正身體康健的侍從,已經送到府上去了。你回去請公主笑納。」

    ……

    「衛東瀾!我回頭再跟你算這筆賬!」

    轟一聲,紫宸殿外的宮人看見殿門被左虓踹開,幹什麼都不急不慌的駙馬狂奔出來直向宮門,連扇子丟了都不知道。

    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安盛隨後入殿,看見衛昇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看折子,唇邊笑意斐然。安盛默默上去更換茶盞,聽到衛昇忽然問他。

    「安盛,北平王最近身體如何?」

    「回陛下,聽說老王爺年前染了風寒還沒怎麼好,老是咳嗽。府裡幾房公子正暗中較著勁呢,都想趕在老王爺死前坐上世子的位置。」

    「是了,嫡出的世子早夭,北平王也沒再立。」衛昇想起了這樁舊事,放下手裡的折子,突然又問:「楚國送來的那位,還住著?」

    安盛不知晉皇為何關心起和親的郡主來了,便老實答道:「那日您宴飲回宮之後,就吩咐趙剛大人去盯著侯府,趙剛大人剛才還來訊,說一切如常。陛下,可是要擬旨賜婚了?」

    衛昇從小就是這個安盛在伺候,安盛對他的心思總能揣摩幾分,說完已經主動上前磨墨。

    「居然不逃?當真有幾分意思。」

    衛昇又笑了笑,在鋪好的絹帛上寫下一道旨意拿給安盛:「去,到侯府傳個旨。」

    左虓進門以後翻了個遍也沒找著衛昇口中所說的貌美侍從,頓時反應過來被耍了,正咬牙切齒說進宮找表哥算賬,卻見安盛總管來了,還帶著聖旨。

    兩人一同去了筠芝齋,正好撞見孟棋楠「欺男霸女」。安盛總管一副又挨了一刀的表情:「哎喲這位怎麼是這樣兒呢?真真是看不下去了……」

    左虓見慣不怪:「她隔三差五就會發一次花癡病,沒什麼,橫豎傷不了人,頂多就被摸兩把。」

    安盛捂胸,蘭花指都翹起來了:「這位該不會對小的有興趣吧?」

    左虓沒好意思接話。安總管你哪兒來的自信?

    孟棋楠成功從青碧那裡搶回藥包,扯著嗓子喊人:「紅絳快來快來!把這些個給我收起來,不許別人碰,尤其是青碧。少一個我唯你是問!」紅絳聽見召喚急匆匆跑出來,接了藥包摟進懷裡,轉眼就看到門口目瞪口呆的左虓和安盛。

    「郡主,駙馬爺來了。」

    不出所料,這確實是一道賜婚聖旨,不過又和大家想的不一樣,聖旨裡說讓孟棋楠三日後上鼓樓拋繡球招親。

    「陛下的意思是讓郡主自己選個喜歡的夫婿,只要是咱晉人就可以了。到時候您只需往鼓樓上一站,底下的年輕小伙啊俊俏書生啊都由您自己瞧,看見中意的就把繡球拋給他。反正最後誰拿到繡球誰就是您的郡馬。」安盛一通解釋。

    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我要是看上了人,直接把繡球送他行不行?」

    安盛賠笑道:「那可不成。繡球招親,要的就是您這麼一拋,底下人那麼一搶才有看頭呢,再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咱們可做不了主。郡主,三日後小的來接您?」

    皇帝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旁人也無反駁的可能。安盛走後,孟棋楠還握著聖旨發呆。

    紅絳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不用擔驚受怕了,郡主您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男子。」

    青碧倒顯得沒那麼高興,皺著眉一語中的:「若真是個才貌雙全的公子,家中無妻無妾的倒好,就怕……」

    紅絳問:「就怕什麼?」

    「就怕是個下三流的地痞無賴,賭鬼惡棍,甚至是渾身長瘡的臭乞丐。」孟棋楠把青碧不敢說的半截話說了出來,「聖旨已下,到時候不想從也得從。」

    紅絳被嚇到了:「那怎麼辦!要不讓公主去說情,求晉皇陛下收回成命,郡主您是她表妹,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唉,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說改就改。再說這白紙黑字的,更不可能出爾反爾了。」孟棋楠把聖旨一拋,絹帛灑灑落在窗邊,她沖倆丫頭招手,「也不是全無辦法,你們過來。」

    這三日孟棋楠足不出戶,倒是青碧時不時出門,胡亂採買些東西回來。主僕躲在筠芝齋也不知在密謀什麼。

    孟棋楠沒有逃婚。其實不是她不敢,而是她壓根沒想過「逃」這個字。天涯海角說得好聽,但也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肉身郡主這種身份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容身之處,世上再沒人比曾是君王的孟棋楠更懂得這個道理。況且,她上輩子當皇帝這輩子當郡主,天生的富貴享福命,如果出逃之後靠什麼過活?扒拉兩箱嫁妝帶走雖然能值不少錢,過尋常的富裕生活是夠了,但要過九五之尊的奢侈生活就是九牛一毛、杯水車薪。孟棋楠想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坐享其成的料,隱姓埋名不適合她,吃苦耐勞也不適合她,她就適合四個字——驕奢淫逸。

    所以,孟棋楠乾脆就不逃了,大大方方收了這道聖旨。不就是招親麼,寡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非招個身高八尺豐神俊朗家財萬貫久居高位的男人給你們瞧瞧!

    三日之後,安盛來接孟棋楠出府,送她到了招親的鐘鼓樓之上。孟棋楠在轎中就聽見外間鬧哄哄的,還有腥膻血液的味道鑽進轎子裡。等到下轎一看,饒是沒心沒肺如她也禁不住暈過去。

    上京那麼多鼓樓不去,偏偏選了最靠近瓦市屠場的這個,周圍看熱鬧的全是打著赤膊膀大腰圓的殺豬屠夫!

    天殺的晉皇,下旨的混蛋,你太陰險了!

    安盛一貫笑臉迎人:「郡主請上樓。」

    孟棋楠在心裡早已把這個為虎作倀的傢伙千刀萬剮數遍,表面上從容溫婉:「嗯。」

    上去之後只見一切都已打點妥當,精美華麗的繡球擺在花盤裡,就等著從上往下扔了。孟棋楠拿起繡球掂了掂,發現筐骨都是用金絲編的,融成金錠起碼三斤重。

    娘的,他們是怕沒人來搶還是怎麼著?臭皇帝你金子多也用不著這麼燒吧?!

    孟棋楠又在肚裡把皇帝凌遲一通,接著笑盈盈對安盛說:「安總管,我有個不情之請。」

    「郡主真是折煞小人,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

    孟棋楠略微蹙眉,神態楚楚可憐,她擰著衣袖嬌羞道:「今日招親關乎我的終身大事,放在哪個女子身上不重視?所以我連著幾天沒睡,親手做了一個繡球,想把它送給我的如意郎君。」說罷紅絳拿了個繡球出來,竹篾編織外罩絲繡,比金繡球多了些精緻秀麗。

    安盛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貓膩,只聞到很濃烈的香粉氣味。他只道這是女兒家慣用的把戲,而且晉皇也沒說不能用自己的繡球,於是就允了孟棋楠。

    「多謝安總管。」

    孟棋楠柔柔道謝,捧起繡球走到鼓樓邊上,底下圍觀的平民百姓頓時沸騰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看見郡主沒?看見沒?」

    「模模糊糊看不清臉,光瞧那一身穿金戴玉的,就曉得肯定是個美人兒。」

    「大爺我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搶到繡球!」

    「李老三你做夢吧你!你家母老虎不咬死你?」

    「哈哈哈……」

    此地沒有王孫貴胄,沒有高官將相,甚至沒有書生秀才,瓦市裡的都是一群粗人,不曾聽說過鄰國朝堂那場政變,也不知道千里迢迢而來的郡主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他們只是聽到這樣的名號,便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孟棋楠舉著繡球走來走去,幾番欲扔不扔,吊足了眾人胃口。

    「表哥,大早上把我拉來就是為看這?真無聊……」

    人群之外,左虓站在屋簷下,哈欠連天地抱怨。他身邊站著衛昇,衛昇身穿月白便服,腰繫鵝黃錦帶,全身並無多餘飾物,素衣莞爾更顯得俊朗無儔。

    衛昇興味盎然地望著眼前嘶喊推搡的人們:「朕只是很好奇,什麼樣的男人三生有幸,能夠娶到這位不同尋常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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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8:46:10 |只看該作者
9、招親

    孟棋楠還是捧著繡球不扔,只是看來看去。耗了小半個時辰,底下的人脖子都仰酸了,哄鬧聲漸起,連安盛也看不下去了。

    「郡主您還沒看到中意的麼?小的不是催您,只是時候不早了,小人還要回宮向陛下覆命呢……」

    孟棋楠握著繡球晃了晃,嫵媚嬌嗔:「安總管莫急嘛,我再看看,選夫君這種事可要看仔細些。」

    安盛訕訕地笑:「是是,是該仔細些。」

    左虓站得腰酸腿麻,叫苦連天:「花癡搞什麼把戲呢?這都半天了還不扔,要我就眼睛一閉丟下去,讓別人爭去打去。」

    衛昇搖開扇子翩翩道:「朕也想看看她有什麼花招。」

    這時,忽然從街頭湧來一批人,個個儒衫方巾,年紀也都在二十上下,看樣子是上京各個書院中的學生。

    左虓一陣詫異:「這些個書獃子不好好待在書院唸書,跑殺豬賣肉的瓦市來幹嘛?」衛昇下意識就望向鼓樓上那個身影。

    緊跟著,又從街尾冒出一群人,勁裝打扮腰扎紅帶,面龐英氣勃勃,是城中各家武行中的青年。

    左虓瞠目結舌:「這這這……是要打群架?表哥我們快跑!」

    兩人還沒邁步,狹窄街道就被擠得水洩不通。這時一名書生過來,作揖行禮:「敢問這位公子,此處是否張貼了皇榜?」

    衛昇陰沉的眼徐徐掃過書生的臉,反問:「皇榜?」

    「是。學生聽人說當今聖上要開恩科取士,設文武狀元各一名,皇榜就貼在這個鼓樓下面。可是前面人太多,學生擠不過去看,所以冒昧來問一問二位。」

    左虓哈哈大笑:「哪裡有什麼皇榜,這兒在拋……唔!」

    「不知道,你問別人罷。」

    衛昇一扇子敲上左虓的嘴,並沒有揭穿真相。打發走了書生,左虓揉著腫脹的嘴皮咕噥:「幹嘛不讓我說實話?這兒本來就沒什麼皇榜。」

    衛昇露出一個笑容,左虓看了只覺得肝疼。

    「好,好得很。」衛昇遙望鼓樓,似乎是咬著牙在說話,「趙剛!」

    話音一落,立馬有個不起眼的男人鑽了出來,無聲來到衛昇身旁等待命令。衛昇對他耳語了幾句,只見趙剛又神出鬼沒地消失了。

    孟棋楠在鼓樓上眉開眼笑。剛才是不願扔,現在是不知扔給誰好了。這麼多年輕貌美的少年,寡人可要挑花眼咯……

    紅絳催促:「郡主別磨蹭了,快扔吧,待會兒被揭穿人可就都走了。奴婢瞧那個不錯,就他吧!」

    孟棋楠努努嘴,不情不願的:「穿得那麼寒酸……家裡肯定沒錢。」

    「這時候您還挑三揀四吶,難不成真想嫁給殺豬的!」

    紅絳恨不得幫她扔繡球,這時卻見剛剛湧過來的書生武青竟然紛紛掉頭,又轟轟烈烈地走了。人群裡也不知是誰在喊。

    「皇榜在那邊!剛剛貼出來!」

    「就在東街口子上,各位快去看吧!」

    「快走快走……」

    炙手可熱的景象眨眼功夫又恢復原狀,鼓樓底下的人甚至比剛才更少,好多屠戶都覺得沒意思,乾脆回家做生意去了。孟棋楠稍微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表哥你方才喊趙剛出來就是叫他貼皇榜?」左虓摸著胸口吐舌頭,「我的乖乖!這樣就開了次恩科,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該謝謝花癡了!」

    衛昇微微瞇起眼:「看她還怎麼折騰。」

    鼓樓之上,孟棋楠氣得猛踢柵欄。

    「狗皇帝!跟寡人玩兒陰的?躲著看戲是吧,不出來是吧?好,寡人今天還就跟你槓上了!就如你意選個人中龍鳳!」孟棋楠大罵一氣,一把揪過紅絳,「下去給青碧說,按計劃行事。我馬上就扔了。」

    衛昇氣定神閒地等著,料定孟棋楠負隅頑抗到最後必是一敗塗地。未想左虓忽然使勁掐他手臂,指著鼓樓大呼小叫:「扔了扔了扔了!」

    一抬眼,只見孟棋楠用力搖晃繡球幾下,狠狠朝著遠方拋出。

    半空中閃現一道金黃流光,轉眼繡球竟不見了,沉澱下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灼的氣味。

    眾人左顧右盼尋找:「咦?繡球呢?」

    「公子送給你!」

    正當左虓和衛昇也在找尋繡球蹤跡的時候,青碧忽然抱著個黑色的包袱跑來,不由分說一股腦兒塞進衛昇手中,轉身拔腿就跑。

    「什麼玩意兒?」左虓撓撓耳腮,隨即打趣起來,「表哥你夠招桃花的呀,大街上也能有姑娘送你定情信物,我幫你瞧瞧是什麼。」

    圓溜溜的包袱一打開,左虓大叫一聲「媽呀」,趕緊把東西扔回了衛昇手裡。衛昇低眉一看,臉色霎時鐵青。

    繡球,孟棋楠的繡球。

    「喲,在那位公子手上呢!」

    眼尖的百姓瞥見衛昇懷抱繡球,頓時就嚷嚷了起來,動靜很快傳到鼓樓上。孟棋楠遠遠瞧見那方玄色身影與月白身影並肩而立,玉樹臨風,於是又掩嘴羞澀一笑:「麻煩安總管把人請上來。」

    安盛忙不迭下去請人,走近見到竟是衛昇拿著繡球,嚇得兩腿一軟就跪下了,磕磕巴巴道:「此次、此次拋繡球招親……不能作數,還、還是擇日另選吧……」

    周圍的人馬上就有意見了:「繡球拋了他也接了,怎麼就不作數?皇帝說過的話都不當回事兒,那我們當老百姓的是不是以後也可以欠債不還啊?鬧這麼一出成心耍咱們呢!」

    安盛失言激起了民憤,不住拿袖子擦著汗:「不是這個意思,我、我……」

    「罷了,朕……我上去便是。」

    衛昇抬手制止了眾議,繡球扔給安盛抱著,隨即信步徐徐往鼓樓上走。老遠瞧見孟棋楠倚著欄杆笑得花枝招展,還隔空給他送來香吻。

    扔得好不如接得巧,英俊的表叔公,寡人相中你了!

    錦履滯步,衛昇登時一頓,明白了什麼。

    「表叔公呀,人家好想你喲。」孟棋楠捧著臉撒嬌,「早知道你這麼心疼我,那天晚上就該……哎呀不說了,說多了表叔公你會不好意思的,要知道男人都愛死要面子,哈哈哈。」

    衛昇一張俊臉黑得駭人,怒然拂袖暴走。

    孟棋楠在後面笑得直不起腰。

    寡人的外公只有一個表哥,那就是當朝晉皇。臭皇帝你說你是侯府表親的時候就漏了餡兒了,你以為寡人搞不清自己的親戚有哪些人呢?你以為阿貓阿狗都能大半夜在侯府花園喝酒呢?你以為天黑了寡人就瞧不見你腰上的那塊龍佩呢?寡人又不是瞎子傻子!

    你想跟寡人玩兒嘛,寡人陪你玩兒就是了,表叔公你別跑呀,你真是寡人的表叔公!

    衛昇輸了,堂堂晉皇輸得一塌糊塗,被區區小女子玩弄於股掌還毫不自知。

    晉國年輕有為的皇帝帶著鋪天蓋地的怒氣回宮了,才進丹鳳門就遇見太后宮裡的流芳姑姑。

    「皇上,太后娘娘想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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