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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和離
這,四叔無語,萱娘轉身對著眾人,方欲說話,大老爺咳嗽一聲,老著臉皮對萱娘:「弟妹,方才確是我不對,只是弟妹,你嫁進陳家也二十餘年,現時青春已去,兩個兒子都已娶了妻子,本該享福時節,怎能輕言離去?」接著沉吟一下:「況且就算看在兩個兒子份上,也不該這般做。」
萱娘妙目一轉,輕輕一笑:「大伯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下堂求去,是為的另嫁他人?」大老爺臉上不由有些尷尬,萱娘瞧著兩個兒子,伸手招呼他們過來,玖哥兄弟互看一眼,雙雙走到母親跟前跪下,萱娘蹲下身子,伸手往他們兄弟臉上撫去,從玖哥的臉又撫到留哥臉上,輕聲道:「若兒子幼小,女兒未嫁,則今日遇到此事,想來我也會低頭。」
叔洛聽到此言,似打了個激靈般,只是瞧著萱娘,萱娘的目光又轉到他臉上,語氣放了柔和:「若是你在外襤褸,沒了衣食,流落回家,我也定會收留。」接著萱娘起身,朗聲道:「只是今日兒子都成立了,這遠去的人也回來,況且那頭有嬌妻幼子,若鬧上公堂,爭個究竟,不過是勞命傷財,縱爭個是非曲直,也不。」說著瞧著眾人,輕輕一笑:「不若此時求去,卻也能留了一分體面。」眼睛又看向叔洛,緩緩吐出:「到時君自有室,也不怕人告上官府了。」
叔洛聽到這話,不由愣了一下,停妻再娶,卻是有罪的,官府不知倒也罷了,若知道了,尋個事由,到時豈不不安靜,況且萬氏這邊,又過的比和萱娘恩愛,目今瞧著兒女都成立了,這邊也費不了自己甚麼事情,那潑天家私,都不是自己掙的,橫豎也是自己兒女享用,也能放下心來。
叔洛在這裡思量,大老爺也在那裡想,萱娘也不急,只是瞧著眾人臉上神色,又瞧著已經哭的滿臉是淚的兩個兒子,把他們拉了起來,替他們拭淚,勸慰道:「難道娘素日對你們說的話,你們都忘了不成?」
玖哥眼中含淚,哭道:「娘卻說過,雖則我姨娘因爹爹而死,卻也要記得子不能仇父,日後爹爹這裡,自然也會盡孝,只是想到此事,卻無能為力,實在讓人心酸。」留哥也道:「雖則娘說的有理,這孝父母卻要落在實際,爹爹做出這等事來,娘心裡自然也是委屈的,做兒子的,總不能為了虛名,忍讓娘受委屈,雖則應了,卻是想到不能常在娘膝下,心裡時時不安的。」
說著兄弟倆又大哭,這時四叔和幾個長輩還有叔洛兄弟都商量了,恰好聽的留哥這句,咳嗽一聲,對留哥道:「你這孩子,你娘卻不是被出,只是和你父親和離,還是你的娘,況且方才你父親也已說了,山東那頭的孩子還小,他日後要常住山東的,並不常回來,你們兄弟,孝養你娘在家,也是成的,何必如此哭泣。」
萱娘聽了這話,知道事情已是成了,對四叔施了一禮道:「四叔,和離之後,自是羅氏女,再非陳門婦,那有羅家的女兒住在陳家的道理。」四叔歎氣:「三侄媳,你的性子,有時卻過於硬了一些,偶爾低一低頭有何妨,你是留哥的生母,住在這裡,旁人又有何話說?」
萱娘還沒回答,就有說話聲在門口響起,卻是羅大嫂夫妻來了,她走到廳內,攜了萱娘的手道:「四叔美意,我替小姑謝過,只是我羅家女兒,受的苦,受的累,受的委屈,卻萬不能受的污蔑,陳三老爺聽信讒言,動輒有休妻之念,又在山東另外成家立業,我羅門女兒,自然也不是學那小戶人家作為,今日拿了離婚書,我們夫妻就來接小姑回去,再不和陳家有何瓜葛。」
留哥聽了此話,一聲舅母喊了出來,羅大嫂把他攙起:「你們兩個好孩子,自然不能不認。」羅大郎是歷來聽自己娘子的,只是在旁唯唯而已。
這娘家,婆家的人都到了,話也說到這時,四叔點一點頭,起身道:「既這等,女的要離,男的也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沒甚話再勸了,只是這家私方才已經分給兩個孫子了,想來也沒旁的牽扯,我反正也不怕甚報應,這離婚書就由我來寫罷。」說著吩咐人拿筆墨紙硯來。
萱娘安撫定了兩個兒子,聽四叔這樣說,笑道:「四叔,這倒不必,這離婚書已經寫好。」說著從袖裡取出一張紙,遞給四叔,又從懷裡取出另外一樣東西,遞到叔洛跟前:「你可瞧清楚了,這是當年你死訊傳來,你那兩位好哥哥分給你的家事,一千畝地,三百兩銀,還有這座莊子,今日你既回來,我也還了給你,你仔細收好。」
叔洛方才還以為這家事都是當日分家所得,萱娘不過守成而已,誰知見了這個,才知道當年分的,不過這些許家事,難道這許多家私,都是萱娘苦掙的,雖如此想,嘴裡還是問出一句:「萱娘,那戲文上許多榜樣,為甚你不學了?」
萱娘不由失笑,看著叔洛道:「那戲文上許多榜樣?卻都是男兒在外光輝,另娶妻房,女子在家苦守淡泊,等到回轉來時,一片錦繡說話,分了大小,卻是在家的不過是個虛名,你為男子,自然覺得這是道理,我為女子,卻覺得不公,這等說話,何苦要學?」
這話休說叔洛,廳內眾人都呆住了,過了半日,這四叔才道:「三侄媳,這話卻聞所未聞,只是,細細想來,也有幾分道理。」說著皺眉:「只是若天下女子都似這般,豈不乾坤顛倒?」萱娘側身對著四叔:「四叔,天道不公,早有注定。」
想到這,萱娘不由眼角有淚,欲待再說,卻終究只是一聲歎息,眾人默然許久,卻還是依了萱娘說的,分家當日的家私,就交由萱娘,萱娘房裡的箱籠,由羅家收拾了去,離婚書上,兩造都按了手印,長輩都做了見證。
一場婚姻,就此散了,每位被請來的人,都得了二兩銀子,兩匹尺頭的謝禮,四叔自然加倍,只是這樣事體,眾人心中,卻不知想些甚麼,酒席也沒有吃,只是閒話幾句,就要道別。
大老爺見事已至此,拍拍失魂落魄的叔洛肩膀,勸道:「三弟,雖說這裡這頭事情成這般,卻是也了了件心事,萬氏弟妹那裡,也有了交代,不然若真上了公堂,通是這樣不成,卻還要費了銀錢。」叔洛聽了這話,想起萬氏,罷,這裡的牽掛既然沒了,還是安生在山東過吧。
此時卻見外面匆匆進來一個小廝,見了叔洛,忙的施禮道:「三老爺,方才萬奶奶卻吩咐從人,把東西都捆扎好了,帶著孩子要回山東去,大奶奶攔不住,喚小的來請三老爺速速回去。」
這話讓廳上的人都愣了一下,這叔洛還在這裡,況且萱娘這頭已經和離,萬氏那裡,自然沒甚阻礙,怎的就要捆扎東西去山東呢,齊齊看向叔洛,叔洛聽了這話,忙的要跟著小廝走,萱娘方和兩個兒子在敘話,聽到小廝這般說,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叔洛方走出幾步,迎面遇上晉哥,他手裡拿著甚麼東西,見到叔洛,問道:「三叔可是要去攔萬氏嬸嬸?」大老爺在旁道:「那是自然。」
晉哥把手裡的東西往叔洛跟前一遞:「三叔,這卻是適才萬嬸嬸叫母親轉交的,說是當日的東西,還叫三叔休才去山東尋訪。」叔洛呆住,大老爺忙接過了,卻是個小包,打開一瞧,裡面是個魚形玉佩,大老爺還記得,這是叔洛當日在家時花五兩銀子買的,隨即飄下一張紙,正好飄到留哥腳下。
留哥撿起一看,粗粗一瞧,不由皺眉,大老爺也不管甚麼,問留哥道:「這是甚物?」留哥瞧眼叔洛,肚內想笑,卻終究沒笑出來,把紙遞給叔洛道:「這卻也是離婚書。」
離婚書,大老爺忙搶了過來,晉哥也伸著脖子去看,不由念出:「有夫若此,不如為娼。」廳上還有幾個沒散去的長輩,聽見這樣的話,互看一眼,齊齊看向叔洛。
叔洛這才接過那書,上面卻是萬氏娟秀的字跡,汪郎珍重,妾初識君子,見君風度翩翩,遂起文君之思,幸有天佑,得配夫妻,八載之內,恩愛非常。誰料君子本是匪人,負結發之妻在前,瞞妾家世在後,妾初已被瞞,誰知謊言日重,致妾對羅氏姐姐,萬分唾棄。幸前日見得羅氏姐姐,一席傾談,妾自愧不如。君既能負十年結髮之妻,料妾之終身,亦成虛托。妾與君雖有大人主張,想來卻終是虛空,故攜子回鄉,關山路重,休再去尋。只是妾有怨氣未平,臨別贈君:有夫若此,不如做娼,望君善自珍重,妾萬氏頓首。
叔洛瞧了這書,羅氏姐姐,一席傾談,不由手拿著書對萱娘道:「萱娘,你甚時候去見了萬氏,挑唆她離了我去?」萱娘瞧著叔洛,輕聲道:「叔洛,若你沒做下甚事,我縱有張儀之才,也說不轉來。」說著就對羅大嫂道:「大搜,我們走罷。」
大老爺見萬氏這頭也空了,偏生瞧見源哥笑嘻嘻進來,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拎起一把椅子,就往源哥頭上打去:「就是你這孽子,才攪的家不安生。」源哥機靈,早就一躲,大老爺去的勢頭猛了,收不住腳,那椅子又重大,整個人就撲了下去,見他撲倒,晉哥忙上前去扶他,只是見他雙眼緊閉,忙連聲叫人。
萱娘和羅大嫂走出門外,聽見門裡鬧騰,羅大嫂輕聲的問:「不後悔?」萱娘一笑:「大嫂,聽的小喜說,那名山大川,風光無限,我早就想去走走了。」門外昭兒和怡姐兩人已經在車旁等候,見到她們出來,忙上前施禮。
萱娘忙扶住她們:「日後,你們妯娌,定要齊心協力,好好過日子。」兩妯娌點頭,背後又傳來一聲娘,卻是英姐也出來了,她雙眼淚汪汪,只是望著萱娘,說不出話,萱娘替她理一理鬢邊亂髮:「兒,你的嫁妝卻是備齊了的,只是娘望不到你出嫁了。」英姐撲到她懷裡,放聲大哭,萱娘拍著她的後背,輕聲道:「你姨娘雖是嫁在外面,卻是也常有信來,等你嫁了,可要記得你是她生的。」
英姐含淚點頭,話別一時,萱娘姑嫂上了車,回身望向門口那幾個人,萱娘歎氣:「大嫂,這二十年,渾似一夢。」羅大嫂拍了拍她的手,也沒說話。
車聲轆轆,不覺已到了岔路口,那裡有個小小尼庵,庵門口站了個俊俏的丫鬟,瞧見萱娘她們的車來了,丫鬟忙的上前攔住:「請問可是羅家奶奶的車?」萱娘挑開車簾,對丫鬟道:「可是萬家妹妹?」
丫鬟忙的施禮:「還請下來一敘。」說著就跳上車轅,伸手扶萱娘下車。萱娘也不推托,和羅大嫂一起下了車,進了庵。
迎出來的卻是孫奶奶,原來這庵就是她清修之所,許是常日修行,孫奶奶面上的愁苦已然不見,換上的卻是慈悲之氣,見了萱娘,她打個問訊,笑道:「親家氣魄,果然和旁人不同,只可惜親家不是男子,不然建功立業,信手可來。」
萱娘福了一福,笑道:「只怕我這等行事,會有人笑話。」旁邊廂房卻轉出一個人來,她穿了一身的素色,笑吟吟的道:「羅姐姐這般行事,俺可是學不會的。」萱娘面朝向她,笑道:「萬妹妹卻也不偟多讓。」
說話的就是萬氏,羅大嫂卻是頭一次見到她,見她相貌出色,說話爽利,想來和萱娘也是一路人,見她和萱娘談笑著進去了,小聲問孫奶奶:「怎的她們卻見過。」孫奶奶點頭道:「那日也是湊巧,她到了我小庵,聽的說起,覺得不對,這才請了親家過來的。」說著歎氣道:「男兒薄倖,也見的多了,只是這等,還是頭一遭見。」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
禪房內萱娘和萬氏相談甚歡,萱娘握一握萬氏的手,歎道:「誰料妹妹竟是這等爽利的人,倒是我瞧差了。」旁邊一個婆子笑道:「羅奶奶這話說的,我家姑娘卻是俺從小望大的,當日要招贅那人,小的就有些嘀咕,只是這姑娘要嫁,家裡老爺也主張了,這才行了,誰知內裡果有蹊蹺。」
萬氏撒嬌的道:「劉媽媽,這話都說過多少次了。」劉媽媽一點她的額頭:「好了,就不說了,只是你有哥兒,好好教導他長大就好。」萱娘不由惻然,歎道:「誰知卻是我,攪散了你們好好夫妻。」萬氏挑眉:「姐姐休這般說,世間女子,都望尋個如意郎君,妹妹也不例外,只是沒料到所托非人,姐姐既能道有這樣父親,不如沒有,難道妹妹就學不得。」
萱娘細一想,笑道:「如此,倒是我魯莽了。」兩人敘話多時,只是萬氏要趕路,兩人握著手出來,互相道過珍重,各自上車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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