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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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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8:55:41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16-2-4 09:40 編輯

【書名】:親愛的弗洛伊德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多動症與孤獨症的愛情。

  …………

  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以真意的方式拿下嚴格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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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40:09 |只看該作者
113. 格意番外(10)

  家庭教師提過很多次,說想帶他出去走走,言格一直都沒什麼回應。可有一天,毫無緣由的,他答應了。

  那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都沒有在意。記得比較清晰的,是老師在他的單肩包上別了一枚校徽,小小的圓形,裡面鏤刻著一隻彩色的小船。

  他想坐公交車回傢,老師說好。等公交的間隙,老師接了個電話,不知不覺走到馬路對面去了。

  他一個人站在路邊,街道很安靜,空空蕩蕩的,茂密的樹椏遮蓋了天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直到有一群比他大的少年圍過來,在他面前晃啊晃,他安靜地看著,並不太理解他們的意思。

  然後,一個女孩蹦了出來,嘰嘰喳喳。

  他零零碎碎地,聽到了她口中的一個詞。

  她對那些人說:「……b1ab1a……我的同學……b1ab1ab1a……」

  他理解了很久,才發現女孩口中「我的同學」是他,可他沒有同學,她肯定弄錯了。

  女孩戴著棒球帽,穿著一套白色的棒球服,手臂和腿乾細細的,雙手握成拳,拿著一根棒球棍。

  女孩把那群人趕跑後,轉身過來,便沖他咧嘴笑了。他第一次見到那麼燦爛可愛的笑顏,像一顆小太陽。他莫名地驚慌,可表面仍是鎮定淡漠的。

  她似乎很喜歡他,興沖沖地和他說話,唧唧喳喳的,聲音像玻璃珠子倒進盤子裡,清脆又好聽。

  可他不太能流暢地聽到,很焦急,很努力,手忙腳亂地抓住了幾顆玻璃珠子,慌慌地給她回應。

  她似乎真的很喜歡他呢。

  她對他笑,眼睛燦燦的像波光粼粼的溪水,一邊嚷著「我給你做女朋友吧」,一邊昂著頭往他跟前貼近。

  她靠近了!

  他一愣,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誒,你退什麼呀?」她好奇地眨巴眼睛,樂顛顛地湊得更近;

  他更緊張,又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她不懂分析人的身體語言,也毫不沮喪,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笑靨如花,說:「要是我就劫色啦」,一邊說一邊笑瞇瞇地再往他面前靠近;

  他渾身僵硬,只有腳會笨拙地往後挪,只聽得到耳朵邊砰砰如雷的心跳聲。

  他呼吸越來越睏難,面前的女孩卻像散著燦爛光芒的小太陽,朝他撲過來,他不知該怎麼辦,腦子裡卡殼,一轉身就跑了。

  沒想到她也跟著跑起來,一直在身後追,很是自來熟地喊他:「你別跑呀,言格,言格……」

  言格……

  她的聲音脆生生的,明朗輕快,喊他的名字,真好聽。

  可他不敢停下來,一直跑;鬱鬱蔥蔥的綠樹和斑駁6離的陽光水一樣從身邊飛逝,有一瞬,她的聲音終於不見了,他又立刻停下來,回頭望。

  沒人追上來,只剩空蕩無人的街道,和綠樹陽光。

  小太陽不見了。

  咚咚的心跳平復了下來,然後,緩緩下墜。

  他木木地立在路邊,有點兒想返身走回去看看,只有一點點。

  他沒有走回去。

  他一直站在路邊,一動不動,努力回想著她剛才說的話,想了很久只想到幾個字。

  回家的路上,他把那幾個字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想到不可能再回憶出更多的字了,才罷休。

  #

  第三天,他去上學了。

  老師並沒有介紹他,也沒有讓他做自我介紹。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不見同學的招呼,老師的講課,只看自己的書。深奧得同學們看一眼書的封面都不理解。

  不出半天,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怪胎,是個聾啞人。

  可即使如此,女生們也都好奇都喜歡啊,她們從沒見過長得那麼漂亮乾淨的男孩,電視裡都沒見過;一節課的時間,「新來的超越歷史的校草是聾啞人」傳遍了全世界。

  他一直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直到中午快放學的時候,他們正在上課,教室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而欣喜的歡叫:「言格!言格!」

  初中部2年1班的人都扭頭看去,那是1年13班的甄意,才開學沒幾天,大家就都認識了她。因為她玩火,把國旗桿的繩子燒斷了,被全校通報批評。

  可是……言格是誰?他們班沒有叫言格的人。

  很快,有人反應過來,齊刷刷看向「聾啞人校草」。

  正在上課的老師不滿地看嚮甄意,可後者毫不介意,在教室門口跳啊跳:「言格,言格,你來上學啦?我昨天找了你一整天。」

  教室裡的女生們沸騰起來:「他叫言格?」「好奇怪的名字。」「可是很好聽啊。」

  也有人疑惑:「甄意怎麼認識他?還找他?」

  甄意耳朵尖,立刻昂起頭,驕傲地嚷:「因為我是言格的女朋友!」

  教室裡一下子炸了鍋,「怎麼可能?」

  言格似乎是分辨出了她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著她,卻再沒了別的反應。

  巧的是,下課鈴響了,老師無奈地宣布下課。

  甄意立馬衝進教室,跑去言格身邊,歡歡喜喜地蹲下,趴在他桌上:「你來啦,我找你好久。前天要不是摔倒了,我才不會讓你跑掉。」

  他靜靜看著她,看見她手肘處破了皮,塗了紅紅的藥水,也遮不住青紫的顏色。

  原來那天她摔倒了。

  他盯著她的傷,她看見了,滿不在乎地笑笑:「沒事,一點兒都不疼哩。言格,你住在哪裡呀,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雙手緊緊握著自己的書,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一下,沒有作聲。

  旁邊有女生以為自己更了解言格,插嘴道:「他是聾啞人,聽不到你說話,也不會回答你。他才不是你的男朋友?」

  甄意反問:「他告訴你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對方:「……你……」

  「還有,誰說他是聾啞人?」

  女生們不回答,有男生起閧:「本來就是。」

  「他前天還和我說話了!」甄意爭辯。

  「那你讓他現在說話啊。」男生挑釁。

  「哼,你讓說就說啊。言格他現在不想說話。」甄意非常自然地護他。

  「那就是你說謊,他是聾啞人。」

  「再說我揍死你!」甄意握拳,「大不了把你打得屁滾尿流了,我再被通報一次。」

  「……」

  言格依舊沒有聽太連貫,無聲地裝好書包,起身走了。甄意如影隨形地追上去,歡樂道:「言格你等等我呀~~」

  她跑得太快,撞得桌椅嘩啦啦地響,她像感覺不到疼似的。

  而走到門口的言格,真的停下來了。

  他沒有回頭,但的確停下來了。

  所有人都張口結舌,他聽得到啊。

  在大家驚呆的目光裡,甄意樂顛顛跑去他身邊,然後,他才拔腳離開,甄意則跟在他身邊一路的嘰嘰喳喳,說著各種瑣碎的話……

  開始的頭幾個月,有人認為言格聽得到,但不會說話;可有一天,有女生帶來了爆炸性的新聞,說回家的路上,經過甄意和言格身邊,聽到言格說話了。

  當時,甄意抬著一盒臭豆腐,挑一塊遞到他嘴邊,他說:「我不吃。」

  大伙兒十分訝異,於是各種詢問,言格說這話的語氣怎麼樣?表情怎麼樣?聲音怎麼樣?

  答案是:「非常好聽的聲音,比配音演員還好聽。」

  大家一片遺憾,原來他並不是不會說話,他只和甄意說話。而大家慶倖的是,後來甄意也承認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在追他。

  可即使如此,有女生想學甄意追他,卻得不到他的回應。不會讓他把眼神挪過來,也不會讓他開口。

  一年,兩年,他一直如此。

  同級的女生,新來的學妹,一波一波地被他的淡漠和不理會打消了熱情,唯獨只剩13班的甄意,日復一日地追在他身邊。

  她像一本追男神的教科書,海報,廣播,唱歌,跳舞,傳單,塗鴉,氣球……所有能用到的追人方法,她都用上了。

  這期間,無數次有人問她:「不會覺得心灰意冷嗎?」

  甄意納悶:「為什麼要心灰意冷?他不會表達,可他喜歡我呢,我知道。」

  大家都覺得她自戀到了一定的程度。

  甄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那種感覺,但她就是這麼感覺了。

  其實,事情應該回到開始的有一天。

  放學了,甄意拿著坐公交車的錢在校門口買零食吃,言格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因為甄意鑽進人群裡時,沖他說了:「言格你等等我哦。」

  好一會兒,她冒著汗從人群裡擠出來,捧著一小盒炒年糕,熱情地問他吃不吃。

  他搖頭。

  她很喜歡吃零食,可她的姑媽不會給她零花錢;而她寧願不坐公交車,也要解嘴饞。

  她很愛美,不喜歡穿校服,常常因為不穿校服被訓導老師揪耳朵;出校門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永遠是把校服脫掉塞進書包裡。可她也沒有新衣服,都是表姐留下來的,即使如此,她也自己洗得乾乾淨淨,色彩鮮艷,搭配得漂漂亮亮的。

  放學總是人潮湧動的時候,清一色的學生們,她在人群裡,格外亮眼。

  那天,她吃著炒年糕,咕噥著口齒不清跟他講話,一會兒講語文課上了皇帝的新裝,可她小時候早就聽爺爺講過啦;一會兒說她很喜歡安徒生,最喜歡小美人魚;一會兒說泡沫很好玩,搓碎了像下雪,有一次她搓碎了泡沫滿學校撒,被罰撿泡沫撿了一整天;一會兒又說吹泡泡好玩,可泡泡水好貴,居然要兩塊錢,她自己會用肥皂做泡泡水,但要提防不被姑媽發現……

  又過一會兒:「言格你快看,那個黃黃花,好漂亮啊!」

  他抬頭,望著金色盛開的院牆,說:「它叫金花茶。」

  「哇,好厲害。」

  「……」

  那時候,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總是有有趣的事告訴他;總是有美好的事給他看;

  那時候,她從來沒有抱怨過已逝的父母,寄居的姑媽,不會覺得家裡沒錢是丟人,也不會以此作為某種反轉的籌碼;

  那時候,她總是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臉上掛著笑,心底了無塵;

  那天,她吃完一盒炒年糕,咕嚕打了個嗝,就走到了和他分別的岔路口。

  「我走了。」他淡漠地說,不做停留地和她擦肩而過。

  「我明天在這裡等你一起上學哦。」她在他身後叫喚,他沒有回應;甄意歪著頭看少年那清挺的背影,白襯衫,牛仔褲,揹著墨藍色的單肩包,映在落日餘暉的林蔭道上,真好看啊。

  她忽然覺得好喜歡他,喜歡得不捨得扭頭離開;

  她便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偶爾蹲下來拖著腮看,見他走到路的盡頭要轉彎了,她才站起來。

  望著他清秀的影子,她還是不捨得扭頭;就是這一瞬間的不捨得,她看見,他停下來,然後,回頭了……

  再後來,第二天,他送了她一打非常精緻的泡泡水……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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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9:55 |只看該作者
112. 卞謙v.s.司瑰

  卞謙第一次見到甄意時,他還是個小小少年。

  那時的幾年前,爸爸入獄,媽媽跑了,家裡的錢被一夜間捲走。哥哥帶著他流浪,兩兄弟相依為命。

  哥哥帶他去找媽媽,可媽媽住在別的男人的大房子裡,帶著別家的兒女其樂融融。媽媽不想見到他們。他們只能繼續流浪。

  很久之後的有一天,哥哥說他要做大事去了,讓他乖乖待在傢裡,哥哥過幾天了就來找他。小卞謙一個人在家害怕,偷偷跑去了隔壁獨居的爺爺家裡。

  隔壁的爺爺也是孤身一人,不介意小男孩過來陪伴他,一老一小,竟相處得極好。

  爺爺像個孩子,很喜歡吃零食。這時候,他總是會叫上小男孩,一起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吃牛肉乾,還有蛋糕和果凍。

  爺爺姓甄,是一個和煦而溫和的老頭子。

  老頭兒不修篇幅,不惹塵埃,卻幫忙把小卞謙打理得乾乾淨淨,幫助讓他繼續上學,和他講好多奇怪而深刻的哲學。

  爺爺自言自語地說話,有時候扭頭問坐在小闆凳上的男孩一兩句,小男孩悟性很好,大大的好奇的眼睛裡全是專註,還能對答如流。

  小卞謙很喜歡爺爺,對爺爺既崇拜又敬畏,而那段奇怪的相依為命的時光對他也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他想,他長大後的儒雅修養和寧靜心性全拜爺爺所賜。

  爺爺一人獨居,好像沒有親人,可偶爾,他家裡會傳來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聲音。小卞謙好奇,曾經跑去隔壁的玻璃窗前張望。

  那次,他見到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女孩坐在地上玩積木,一會兒拍手,一會兒咯咯笑,以一副小將軍的姿態指揮面前的積木方塊。

  她獨自玩了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清脆脆地嚷:「爺爺,我給你剝荔枝吃呀!」

  說著,搬了小板凳踩上去,站在桌子邊,小手抓著荔枝剝,把果肉摳得坑坑窪窪,白色的汁液噴來噴去,她手上臉上全是。

  她一揉眼睛,細細的小腿一歪,從板凳上摔了下來,白白胖胖的荔枝在地上打滾。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癟癟嘴,眼淚吧嗒吧嗒地流,卻沒有哭出聲。哭了一會兒,她舉起手臂擦擦淚水,撿起荔枝拿裙子擦擦,又放回盤子裡。

  很快,爺爺出來了,蒼老的手指給她嫩嫩的臉蛋上擦眼淚,他抱起小女孩,給她揉揉撞到的頭,問:「是不是撞到這裡了?」

  「嗚~」她仰著頭,委屈地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好痛哇~嗚嗚~」

  「不哭不哭,我們小意最乖了。」爺爺一邊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邊給她擦眼淚,他把盤子裡髒兮兮的荔枝吃掉了,自己也剝起來,是剝給小女孩吃。

  女孩還很小,嘴巴也小,爺爺把荔枝撕成一小瓣一小瓣餵給她。

  她揉著濕答答的眼睛,像小鳥雀一樣撅著嘴巴從爺爺手裡啄荔枝。臉上還掛著淚,卻一下子驚喜地叫起來,嗓音脆亮得像鈴鐺:

  「哇,為什麼爺爺剝的荔枝比我的好吃呢,還比我的漂亮哩~」

  爺爺笑瞇瞇的,臉上的皺紋一串串,蹭蹭女孩的臉頰,一老一小的臉上都是快樂和幸福的笑容。彷彿彼此都是孤獨的依賴。

  那是卞謙第一次見到那個小女孩,幾年後,再見過一次。

  是在孤兒院。

  那時,他爸爸出獄了,他有家了。可爺爺的房子拆掉了,要住去他女兒家。

  那天,少年的卞謙央卞爸爸請爺爺吃飯,送他回他女兒家。路上,爺爺說,他要去接他的孫女。

  在孤兒院裡,少年卞謙再次見到了那個女孩,會讓爺爺笑得像個老孩子的寶貝孫女兒。她長大了一點,卻還是小小的,瘦得像顆豆芽菜。

  阿姨把她領出來的時候,她一見爺爺,眼裡就放了光,老遠飛撲過來,聲音清脆得像夜鶯:「爺爺,爺爺~」

  她揹著一個圓圓的胖胖的哆啦a夢的小揹包,蹦蹦噠噠的,一下子撲上來抱住爺爺的大腿,仰著頭,小臉上滿是欣喜:「爺爺你來接我啦~」

  爺爺說要帶她回家,小女孩開心地抱著爺爺的腿跳腳。

  爺爺心疼孫女,把她揹上的胖包包拿下來拎著,彎腰牽她的手,她卻滑溜地鬆開,立刻拉開小包包的拉鏈,熱情地說:

  「爺爺我給你吃東西啊,我攢了好久哩。」

  說著,小手從包裡掏啊掏,掏出幾顆花花綠綠的糖果,一堆瓜子,一小袋香蔥薄餅,一小袋壓縮蛋糕……全捧在手上,獻寶似的遞上去:「爺爺,給你吃啊。」

  那時,卞謙看到甄爺爺的眼睛紅了。他蹲下來,把瘦小的女孩兒抱進懷裡,很緊很緊,說:「以後爺爺和小意在一起,小意去哪兒,爺爺就去哪兒。」

  卞謙再一次見到甄意,是更多年後了。

  他大學裡學心理,同時也跟著爺爺學哲學,等他畢業後,工作後,當年的小女孩長大了,來hk讀書。爺爺也不再深城hk兩頭跑了,在hk定了居。

  他和甄意不可避免地熟絡起來,起初是因為任務,後來也因為私人感情。

  她是一個很容易就讓人喜歡的女孩,熱情,快樂,豁達,樂觀,不來事,不碎嘴,不依附人,也不隨波逐流。

  他很喜歡這個小妹妹,也盡力地幫助她。一半因為任務,一半因為私人。

  她畢業了,他鼓勵她進警局;她辭職了,他建議她學法律;她再次畢業,他開了家律師事務所,專門為她凖備;她暫扣了律師執照,他背地裡請法制欄目編導陳默錄用她;後來淮如和林涵警官的官司,也是他在律政司裡疏通關係,才有了史無前例的檢控權外判。

  孤兒院實驗組從他出生前就開始計劃實施了,這只是msp千千萬萬個實驗組中小小的一個,微不足道。可卞謙和哥哥從孤兒院實驗組的上一代boss中接過組長頭銜,成為這個小組的新一代boss時,他立誓,即使只是百千個實驗小組中的一個,他的這個也要成功。

  就像那晚在橋上和言格對峙時說的話,他相信實驗的必然性和犧牲性,他會毫不動搖地實施。

  而且,言格對他們的理解其實有出入,機構高層在設計實驗的時候,設計過被實驗者的成長背景和父母揹景,卻並沒有加入人身方面的傷害。

  唐裳原本是個成功的實驗品,可林子翼的意外出現,讓她成了失敗品;至於宋依,她年少時遭受的傷害是機構內偏激執行者的過激行為與設計,那個執行者也因此受到了處罰;淮如也是成功的,直到她設計陷害安瑤;楊姿不好不壞;安瑤格外優秀……

  至於甄意,她在8歲時,尚未進入實驗觀察期,便出現了人格分裂跡象,直接成了廢棄品。

  可上一代的組長意外發現,這個小小的孩子竟然壓制住了另一個人格。

  不久後,她重新被列入實驗對象的行列。

  卞謙接手實驗小組後,一邊在執行既定的實驗內容,一邊其實存了私心,在幫她,希望她能夠成功,只有完美的實驗品才能繼續活下去。

  而她,真的做得非常好。

  在生活中,甄心偶爾出現,可她能一次次地戰勝她,一次次做出正確的選擇。

  最後一次的囚禁與折磨,並不是為了回收甄心,而是為了測驗甄意。

  如果她被甄心打敗,她就是失敗品,她會在催眠中寧靜地離開世界;可如果她在身心的雙重高壓下還是戰勝了甄心,對她的終極考驗就勝利了。

  她的確是完美了,她不僅戰勝了甄心,竟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假扮甄心。

  他真是哭笑不得。

  她,是完美的。這個實驗,完美了。

  他想,站在他們生活的邊緣,默默旁觀著的觀察者,應該能夠拿到完美的實驗數據,向上級報告了吧。

  #

  卞謙以為,他的一生很可能會是這樣度過,等孤兒院實驗小組的任務完成後,他會參與到下一個實驗。這一次,成為實驗的初步構圖者,設計目標步驟和人群。

  如此反復。

  每一次,他的實驗組中的成功者會越來越多,到後來,他的實驗品們,都會成為精神強大的人。

  他從來沒有想過戀愛,他的一生都要用來研究精神與心理,沒有時間戀愛,也沒有心情戀愛。可是……

  其實一開始,司瑰的勾搭於他來說,是小兒科。司瑰和甄意是同學,在他眼中,同樣就是一個小妹妹。往往,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所以她在他面前的一切言行,他破解起來毫不費力。

  而她的勾搭和調情,以他的功力,從來都是從容應對。

  比如她主動約他好幾次後,言語和行為都漸漸大膽起來,吃飯時,也會半點真心實意半點不懷好意地誇他了:

  「以前上大學時走眼了,現在越看越覺得你長得真有貴族氣質。」

  他拿餐巾擦拭著刀叉,慢條斯理地反問:「哪種貴族?金正恩?」

  司瑰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心中默默想這男人不好對付啊,於是趕緊溜去洗手間,打電話給甄意求救。

  甄意驚叫:「他居然這麼悶騷?姐姐我教你幾招。」然後劈裡啪啦一大堆。

  司瑰記好了,回到座位上,和卞謙愉快地聊天吃西餐,喝紅酒,然後,她喝「醉」了……

  卞謙理所當然地送她回傢,她理所當然地往他身上靠。

  「真喝醉了嗎?」卞謙扶她出了餐廳,問。

  她搖搖晃晃地點點頭。

  「我看看。」說著,他兩隻手捧住了她紅撲撲的臉;司瑰愣愣的,心跳加速,可對面的男人微微瞇著眼,一副判斷她是不是醉酒的樣子,非常專註地捧了10幾秒,然後鬆開來,感歎了一句,「真暖和,剛才手冷,現在好多了。」

  司瑰:「……」

  和著她的臉是暖手爐了,剛要發作,可想著自己「醉」了,只能吃這個啞巴虧,懷著立志要把他的便宜佔回來的目標,更加軟綿綿地往他懷裡倒。

  他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她,扶她上車,仔細地繫好安全帶,又蓋上毯子,送她回家。

  到了家門口,她還在裝暈乎,他過來扶她下車時,她「一不小心」摔倒在他懷裡,迷茫地問:「這是哪兒啊?」

  他淡定道:「地球。」

  她終於裝不下去,一下子破了功,伏在他肩頭哈哈大笑;夜色裡,他亦是覺得兩人都夠滑稽的,笑著搖了搖頭。

  隨著她對他的攻勢愈發明顯,他的拆臺行為也愈發直白。

  有次,兩人在超市「偶遇」。

  司瑰熱情地湊上去寒暄打招呼,聊了一會兒就直奔主題:「哎,你說我追你一個月了,紀念日哦。你是不是該讓我親你一口?」

  卞謙看她一眼,沒搭理。

  她學習甄意的精神,跟在後邊,豪氣地無理取鬧道:「你讓我親一口我給你1萬!如果你不肯,那你就給我1萬。」

  卞謙的腳步真停下了,他從貨架上拿下一樣東西,塞到她手裡,道:「1萬給你。」

  司瑰低頭一看,手心裡躺著一枚麻將……

  她哈哈笑起來,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可卞謙身姿挺拔地離開,面對走廊裡其他購物者奇怪的眼神,一副「我不認識她」的樣子,但走到貨架盡頭轉彎時,卻回頭看了她一眼,看她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他似乎也笑了。

  她追著他逛完超市,和他講著話聊著天,等到結帳時,也跟著。

  收銀員算好了帳:「一共201塊,有1塊的嗎?」

  卞謙低頭在錢包裡找了一會兒,只翻出一個5角的。

  司瑰立刻幫忙:「我有一個5角的。」

  她笑瞇瞇地看他。

  卞謙禮貌地點點頭:「謝謝。」

  司瑰聳聳肩,道:「你5角我5角,湊一起就一塊兒了。」

  如此調情,收銀員默默擡頭看了一眼司瑰。

  卞謙瞥她一眼:「不如你7角我7角,湊一起就一塊死了。」

  收銀員「噗」一聲沒忍住,司瑰咬牙,不拆臺會死啊你。

  但其實,他並不排斥她的小打小鬧,反而覺得她直白而明朗的性格很有趣,讓他感到難得的有意思。

  終究,他和她在一起了。他理性分析過,認為自己是因為想利用她,因為自己想了解警察內部的信息。可……

  後來他把律師事務所轉手,進入警局做心理諮詢師後,他才意識到,以他的能力,要想窺探警署內部的信息,根本不需要利用她。

  再後來,他其實是愛上她了;她也愛上他了。

  可他們的結侷是,她設計了連環套讓他鑽,她假裝虛弱,卻在他即將離開的那一刻,最後發力,拿槍指著他的頭,說,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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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9:39 |只看該作者
111. 言栩v.s.安瑤

  安瑤走進診療室,脫下白大褂,拿紙巾清洗手臂上的水漬。

  剛才一個穿病號服的金髮小男孩在走廊裡嬉戲亂跑,不小心撞向了一個接開水喝的病人,好在安瑤反應迅速,瞬間把小男孩抱起來閃開,卻燙到了自己的手臂。

  小男孩羞怯怯地說sorry,安瑤卻不介意,對他微笑:「it’ok」見小男孩沒事,安瑤很快捲起袖子到水龍頭邊沖了一下,並沒什麼大礙。

  安瑤用紙巾擦乾手臂上的水滴,一低頭,看見了手上淡淡的十字傷疤,是小時候在孤兒院裡傷到的。

  那時,孤兒院裡新來了一個小妹妹,對什麼都很好奇有興趣,這裡跑跑那裡鑽鑽,總和楊姿在一起玩。

  有次,孤兒院裡裝修,角落裡擺著鐵架材料,兩個小妹妹都在架子裡爬,安瑤眼見架子要倒下來,去拉她們。結果三人的手上都留了一樣的傷疤。

  她並沒在孤兒院待多久,那裡的孩子對她印象不深。因為成績好,被學校免了學費住在宿捨,有老師照顧,偶爾回孤兒院。但上初中後,隱約覺得自卑可憐,她不想回去,便再不回孤兒院了。假裝自己的親戚在國外,等讀完高中,她就出國和家人團聚。

  她一直很努力,終於拿著全額獎學金出國了。不過,沒有家人,一個人。

  安瑤稍稍恍惚,現在自己遠在美國,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去呢。也很好,沒關係,國內並沒有讓她掛心的人。

  其實,是這世上沒有讓她牽掛的人。

  她看著鏡子裡那張絕美而平靜的臉,怎麼看都覺得死寂而沒有生氣。也不知是到了情緒低落期還是怎麼的,她心裡忽然就湧起大片的失落和迷茫,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麼意義。

  正想著,從鏡子裡看見有人進來了。

  安瑤回頭,就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黑色修身襯衫和牛仔褲,戴著口罩,看不清臉頰,卻露出高挺的鼻樑,和異常清澈漂亮的眼睛。

  安瑤愣了愣,那是一雙非常純淨澄澈的眼眸,像是未涉世事的孩童。

  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磕了一下。

  她收拾了不經意就豁然的心情,走過去,問:「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他不說話,黑黑的眼睛看她一秒,警惕而不安,才對上她的眼神就立刻躲避開,長長的睫毛一垂,遮住了眼眸。

  這個病人真奇怪啊,安瑤想。她又試探著耐心問了幾句,可他都不回應,也不搭話。

  她以為他聽不見,拿張紙寫了話問他,問他哪裡不舒服。

  她離他有些近,這叫他一下子又緊張起來,艱難地往後退了一步,用力呼吸了一下。

  安瑤看見他呼吸「困難」的樣子,微微蹙了眉,說:「我先聽一下你的心跳吧。」

  聽言,他抬起眼眸,愣愣看著她,她已轉身去拿聽診器,他身子小幅地晃了一下,似乎在糾結掙扎,想溜走,但腳沒動。

  安瑤很快戴上聽診器,向他靠近;

  他怔怔的,眨巴眨巴眼睛,眼睜睜看著她的手朝自己胸口摸過來,眼看她要碰到了,他顫了顫,條件反射地往後躲,連連後退。可一下子後背就撞上了牆。

  「誒,你躲什麼啊?又不會疼。」安瑤追上去,敏捷而成功地把聽診器摁在了他的左胸口。

  「砰!砰!砰!」他的心跳急速而用力,像打鼓,清晰地震顫到安瑤的耳朵裡。她嚇了一跳,正常人的心跳怎麼會這麼快?

  驚訝之時,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的手指還摁在他的胸上,劇烈的起伏和緊繃的質感縈繞指尖。

  毫無防備的,她的心微微顫了一下。

  抬起頭,她見他低著眼眸,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撲扇撲扇的,人非常害羞,耳朵都紅了。

  安瑤失神半刻,陡然意識到自己離他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很緊張,身體全緊繃著。

  氣氛有些微妙。

  她收回手,退了一步,想了想,輕聲道:「你是我遇到的一個難題。」

  戴著口罩的男人沒有說話,黑眼睛靜悄悄地抬起來看她,一撞見她的眼神便僵掉,又立刻避開垂下去。

  「我診斷不出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嗎?」安瑤問。

  他還是不吱聲,安靜地思慮了片刻,忽然拔腳轉身離開了。

  「哎……」安瑤要去追,可下一個病人進來了,而她只看見了他出眾的背影。

  這個小插曲讓安瑤心裡泛起了小小的漣漪,覺得生活裡有了絲短暫的趣味,但她也並沒有多想,直到第二天快下班時,那個戴著口罩的男病人又出現了。

  這天,他穿了一件墨色的休閒襯衫,看上去氣質清冽又清潤。

  抬頭見到他時,安瑤手中的筆頓了一下:他又來了。

  她像昨天一樣問他哪裡不舒服,他像昨天一樣不回答。待了5分鍾後,不打招呼地走了。

  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來。

  漸漸,安瑤工作生活裡那一絲漣漪般的淡淡水彩開始濃鬱起來;生平頭一次,她在每晚睡覺前,對下一天的生活有了期盼和等待。

  沒到快下班前,預計到下一個病人會是他,她都不免心跳加速。

  雖然每次他都不說話,她也覺得看到他就莫名快樂了。她以為他是聾啞人,開始學手語和唇語。可他無法和她對視,看一秒就低下頭去。

  為了讓他看,安瑤甚至特意蹲下去他面前,強迫他看自己的手勢和嘴唇。

  那次,兩人對視幾秒後,安瑤自己都覺得:呃,讓他看著自己的嘴,這事兒真……微妙。

  或許是那次她的行為驚到他了,他待的時間比往常短,略顯慌張地從椅子裡跳起來,依舊是不打招呼地跑掉。

  安瑤有些沮喪,以為他不會再來。

  接下來的一天,快到下班時,她心一下子提一下子落的,不住地往門口望,而他沒有讓她失望,再一次出現了。

  而且這次,他離開的時候,在她的桌子上留了一個小禮物。半個掌心大小的正方形盒子,淺紫色的,別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扎頭髮的皮筋。

  安瑤這才想起,前一天她在他面前蹲下時,也不知怎麼的,皮筋斷了,長髮一下子就飄揚著散開。

  或許,並不是她的對視讓他不適,而是她散開頭髮那一瞬間氣氛的暗示與變化,讓他緊張不適了。

  想到這兒,安瑤頭一次臉紅了。

  後來,他每天都出現,每天都帶一份小禮物,不同形狀的盒子,斑斕6離的色彩,五花八門的禮物。

  他一直沒有說話,她也覺得沒關係,她很開心。

  直到有一天,她的實習期到了,本該坐診的她和其他實習生一起去開會了。導師長篇累牘地講話,她看著手錶,心急如焚。

  這個時間,他該來了。

  如果別人告訴他,她是實習醫生,不會再來了,那該怎麼辦?

  她對他的了解,僅僅停留在「栩、言」兩個拼音上,如果失去聯繫,怎麼再找得到?

  度日如年的會議終於結束,可醫生們早就下班了。

  安瑤心酸得幾乎快哭出來,飛一般衝出了會議室。才跑進候診區,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候診室裡空落落的,醫師們的房門全鎖上了,只有他一個人,不是坐著。

  他捧著一個墨藍色的小盒子,站在安瑤的門前,面對著緊閉的門,固執而沉默地守著。

  安瑤愣住,只覺她對這個世界的冷漠無望,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清潔員搜掃著垃圾袋,從他身邊走過,看他一眼,說安醫生是實習生已經走了,又說你怎麼不相信呢之類的話。

  他像是說不通道理的孩子,倔強而筆直地立著,望著安瑤的門,一動不動,隔了半晌,不是回答清潔員,因為他用的中文。

  他對著那扇門,對著空氣,說:「她會回來找我的。」

  嗓音清潤平靜,很好聽的聲音。

  這是安瑤第一次聽到他說話,不是對她,是自言自語。

  她會回來找我的。

  安瑤後來很多次從雜誌上電視上,或是醫院小護士的耳朵裡聽到過一個問題:哎,你愛上某個人的那瞬間是什麼時候?

  每當這時,安瑤都會想到這一幕,想到他安靜而固執的背影。

  那天,言栩沒有戴口罩,安瑤上前去看到他那張和言格一模一樣的臉時,愣了半晌,卻沒有太多的驚訝與不適。

  她知道,這才是她喜歡的人。

  那天,言栩把墨藍色的點綴著星星的禮物盒子遞到她手裡,垂著眼睛,緊張,羞澀,斷斷續續,說:

  「我,把我,最喜歡的,給你看。」

  那裡邊裝著兩張天文館的門票。

  那天,安瑤跟著他去看了浩瀚的星空和宇宙。

  他們第一次牽手,是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臺階上。那時,他們一起從博物館裡看了展覽出來,是秋天,天空很高很藍。

  安瑤站在長長的石頭臺階上,望著天空,看見類似大雁的候鳥從藍天飛過。

  她是知道言栩要回國的,忽然心裡有些感概,說:「為什麼鳥兒到了冬天,都要往飛去遠方呢?」

  言栩木木的,抬頭望了望那一群鳥,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目了然,他答:「走回去的話,太遠了。」

  「……」安瑤反應了幾秒,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她笑得差點兒直不起腰,笑得好像一輩子都沒那麼開懷過。

  言栩納悶地看著她,無法理解。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他走下臺階,安瑤臉上還帶著笑,追上去便牽住了他的手。

  他一下子頓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裡握著她的手,很白淨小巧,很漂亮……他迷茫而侷促地眨了眨眼睛,說:「如笙……」

  「啊?」安瑤答。

  「……」他嚥了嚥嗓子,說,「你……你抓住我的手了。」

  「我知道啊。」安瑤說。

  「……哦。」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糾結不解地擰了眉。哦,原來不是不小心抓到的,可,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放開呢?

  他那一副被她抓住就牽絆得走不動路了的樣子讓安瑤忍俊不禁,她淺笑著拉他:「走啊!」

  而以後相處的一切,都是她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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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9:28 |只看該作者
110. 番外(9)

  即使結婚做了妻子,做了媽媽,甄意的生活依然過得自由自在,沒有生活與人情的壓力;

  即使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她的工作依然有聲有色,就像言格說的,她不需要為他們的家犧牲什麼。

  所以,到了夜裡吃過晚飯,通常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甄意抱著電腦坐在沙發上給當事人設計問題寫自辯書之類的,言格則坐在她身邊看書;時不時的,兩人繼續逗一下小寶寶。

  寶兒小豆丁自個兒坐在地毯上玩,一會兒扭著屁屁爬啊爬,一會兒坐在地上東張西望吐泡泡,一會兒又咬咬手指,咿咿呀呀地哼著自己纔懂的歌兒。

  在寶兒學走路之前,她就很喜歡自己爬了。

  手小腿短都不是問題,她總是精神勃勃,撲騰撲騰地揮舞著小手短腿,咚咚咚地爬,小屁屁上穿著紙尿褲,白白的,胖嘟嘟地,扭來扭去。

  有時候看到粑粑和媽媽在叫她,她便更加歡喜,黑葡萄一樣的眼珠像是被光彩點亮,「啊嗚~」歡叫一聲,騰騰地抖著小手,更加可勁地嘟嘟嘟爬過來。

  她小小一坨哼哧哼哧地努力著,好不容易爬到粑粑和麻麻面前,又疑惑了。她睏窘地仰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細細的眉毛揪成一團,一會兒望望麻麻,一會兒望望粑粑。

  粑粑和麻麻都高高地坐在沙發上,唔,她要抱誰的腿呢?

  言格和甄意同時靜悄悄地看著她,眼睛裡帶著笑意。

  寶兒鼓了鼓嘴巴,黑眼睛滴溜溜地左看右看,麻麻?這是她的食物;粑粑?這是她的玩具。

  唔,現在她吃飽了,肚子圓鼓鼓的哩,她「咯咯」地笑了一聲,短促的,揮著小短腿往粑粑那邊爬去。軟綿綿的腿支撐著自己,勉勉強強爬起來,短短的手一把抱住粑粑的腿,一屁股坐在粑粑的腳上,心滿意足地不肯挪窩了。

  只仰著粉嫩嫩的小臉,「啊嗚~」「啊嗚~」地歡樂叫嚷。

  甄意擰她的臉蛋:「偏心的傢伙。」

  言格把小朋友抱起來,讓她坐到自己腿上,低下頭輕輕地和她說話……

  就這樣一天一天,寶兒會跑會跳了,不用等晚上費力地跑到粑粑面前抱大腿;每天下午,一聽見粑粑麻麻的汽車響,耳朵靈光的寶兒會立刻扔下嘴裡的吃食,手裡的玩具,小步子蹬蹬蹬地從家裡的任何一個角落冒出來,歡欣雀躍地往玄關跑。

  言格和甄意老遠就能聽見小傢伙的腳步聲和歡快明朗的歡叫:「粑粑~~~麻麻~~~」

  下一秒,寶兒便像保齡球一樣滾過來,緊緊抱住粑粑的腿不鬆手了,仰著臉兩隻腿蹦蹦噠噠:「粑粑~寶寶(抱抱)~寶寶(抱抱)~」

  言格一彎腰,纔託住她的屁屁,寶兒就蹭上去摟住了爸爸,小小一隻坐在爸爸懷裡,幸福地咕嚕咕嚕吐泡泡。

  小嬰寧很受寵愛,但也正如言格說的,這位小朋友盛得下寵愛。

  她一直乖巧,不會講不通道理地哭鬧,不會對家裡的傭人發脾氣,也不會嘩眾取寵地叫鬧;吃飯穿衣也都是自己來。

  尤其是吃飯的時候,小寶兒不要粑粑閧,也不要麻麻餵,乖乖坐在兒童椅子裡,自己拿小手抓著勺子舀飯吃,大口大口的,從不挑食。吃完了,小嘴巴和臉蛋上全沾著飯粒。

  甄意見了,笑她,輕輕摸她的臉蛋,把米粒摸下來,寶兒愣愣地看一眼,小雞啄米一樣,「啊嗚~」把麻麻手上的飯粒啄到嘴裡。

  想了想,小手在臉上抓啊抓,發現自己的臉上並沒有長飯粒,便納悶地揪起眉毛,唔,為什麼麻麻可以在她的臉上收獲飯粒呢?

  真奇怪。

  「麻麻~玩~」寶兒軟糯糯地說。

  「好啊,媽媽明天帶你去兒童遊樂場,好不好?」

  「嗷(好)~~~」 小傢伙肚子吃得鼓鼓的,低頭看肚子露出來了,小爪子抓住衣服用力往下拉一拉,遮住圓滾滾的肚皮。

  甄意把寶兒從兒童椅裡抱出來,放到自己腿上,給她揉揉圓圓的肚子。

  「啊嗚~~」寶兒舒服地嗚一聲,在麻麻懷裡懶洋洋地滾啊滾。

  甄意看一眼正專心喝湯的言格,忍不住笑了,故意問寶兒:「小朋友,媽媽給你生一個弟弟妹妹,好不好呀?」

  「嗷~~」

  「那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嘀嘀~嘀嘀~」寶兒還分不清楚弟弟和妹妹的區別,選了個比較好發音的。

  「哦,一個弟弟啊。」

  「1個嘀嘀,2個嘀嘀,3個妹妹~」寶兒伸出手,五隻短短的小手指數來數去,完全對不上號。

  「啊,這麼多啊~」甄意親親她的臉,道,「放心,媽媽會努力找爸爸要的,給我們寶兒要好多嘀嘀和妹妹~~」

  「……」

  對面的言格安靜地抬起眼眸看甄意,這個……

  寶兒不會說,卻聽懂了,立刻扭頭望著粑粑,滿眼的崇拜,彷彿言格類似於可以隨意變出玩偶的機器,可以隨意變出嘀嘀和妹妹。

  她伸出兩隻手,小小的指頭有的伸直,有的扭著,軟乎乎又輕脆脆地嚷:「1個,2個,3個……唔,1個,2個,3個,嘀嘀,妹妹~~」

  言格:「……」

  #

  去兒童遊樂場玩,甄意象徵性地拉著空空的兒童車,寶兒則坐在爸爸的懷裡,咬著手指左看右看。

  今天,麻麻給她軟軟的頭髮上繫了粉色的蝴蝶結,還給她穿了漂亮的蓬蓬裙。但她還不懂,不懂她是一個長得多麼漂亮的小女孩,長得像爸爸的女兒有福氣呢~

  這樣出眾的一傢三口,走到哪裡,都能吸引路人的目光。

  遊樂場裡人並不多,女娃娃們一般都喜歡玩泡泡池,在彩色的泡泡池裡蹦蹦打打,可言家寶兒最喜歡玩跳床,綁在繩子上就可以在跳床上一蹦老高。

  可她才一歲多,太小了,工作人員不給她玩。

  她就只能被爸爸帶著,自己在小型彈簧床上歪歪扭扭地左蹦蹦,右跳跳,一會兒摔倒,一會兒滾來滾去,樂不可支地笑個不停。

  有時候滾遠了,言格長手一撈,把她拖了回來。如此往復。

  他坐在跳床邊,一邊照看寶兒玩耍,一邊不經意看甄意,說:

  「小朋友和你很像。」

  「她明明長得更像你……」說完,她意識過來了,笑,「是說性格嗎,還真有點兒。」

  「嗯。」言格溫淡道,「像你,很好。」

  甄意湊過去,扭了一下腰,尚顯平坦的小腹輕輕碰上了他的手腕:「那這個呢,我希望像你多一點。」

  言格攏著在彈簧床上蹦躂的小女兒,誠實道:「我希望小朋友們都像你。」

  像彩虹一樣。

  「不要。你想得美。」

  甄意癟嘴,

  「都像我的話,這些小兔崽子一個個全偏心你;

  我不管,以後出生的小朋友要都像你,這樣他們都偏愛我。哼。」

  言格微愣,眸光湛湛,回眸看她半晌,清淺地說:「不管有多少個小朋友,我只會偏心你一個。」

  毫無預兆的,甄意便訝住了。一句玩笑話,竟得到他這樣真切的回答。一時間,她莫名想起他說:「我以為夫妻之愛,便是信你,敬你,守你,護你。」

  就算有了小朋友,他也會最偏心她;

  如果以後小朋友長大了,上學了,懂事了,叛逆了,結婚了,成家了……各種的一切,不管發生什麼,在她和小朋友之間,他都會偏心她。

  「好啊。」甄意眨眨眼睛,落落大方地笑了,「那你要記得哦。」

  #

  玩了一會兒,小傢伙撲進媽媽懷裡,害羞地嘀咕:「寶兒,尿尿~」

  「好的。」甄意輕輕在她耳邊回應,把小寶兒抱下跳跳床。寶兒自己走,小手抓著麻麻的裙子,撲騰著小短腿跟著媽媽跑。

  言格起身插兜,不徐不疾地走在兩人後邊。

  今天,甄意和小嬰寧穿著母子裝。甄意束著馬尾,格子襯衫,白色短裙,長細腿兒;寶兒則扎起了毛茸茸的一小撮頭發,穿著和麻麻一樣的小小的黑白格子襯衫,白色小裙子,小細腿兒。

  涼鞋都和麻麻一樣。

  寶兒仰著頭,一邊斷斷續續和麻麻說話,一邊撲騰撲騰地揪著麻麻的裙子小跑。

  言格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唔,肚子裡還有……看著大大小小相似的美麗的背影,也不知為何,他淺淺地彎起了唇角。

  一個甄意,和一個小甄意;他想,甄意小時候,或許比寶兒還可愛。

  只是,當甄意帶著小女兒從洗手間出來時……

  寶兒依舊貼著麻麻,小小一隻跟著麻麻的腿邊,小腿挪得飛快,可……

  麻麻比較疏忽,後邊的裙角不小心夾在內褲裡了,露出白白柔柔的內褲和軟軟彈彈的屁股蛋蛋,

  有這樣大大咧咧的麻麻,小寶兒當然也無法倖免,小裙子夾在小內褲裡,露出小孩兒粉嘟嘟的小屁屁和海綿寶寶……

  「……」

  言格走上去,彎下腰,輕輕一拉,把寶兒的小裙子拉出來放好,同時,另一隻手伸到甄意身後,把她的裙子也拉了下來。

  甄意回頭,見了他,思考半刻,抿起唇意味深長地笑了;那個笑容就像在說:嘖嘖嘖,都在一起多久了,還摸人家屁股。

  言格並沒解釋,彎身把還在搗鼓著小短腿,費力撲騰跑的小寶兒拎起來,單手摟在懷裡,另一隻手則牽起了甄意,手心微微用了力,安全,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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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9:14 |只看該作者
109. 格意番外(8)

  懷孕的那段時間,甄意一點兒都不像個規規矩矩的孕婦。

  夏天穿著漂亮的小吊帶配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露出的圓滾滾的肚皮上畫上可愛小動物的笑臉。

  有時從園子裡走過,會有糊塗的蝴蝶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便得瑟:「看見沒,蝴蝶都以為我是一朵花兒呢。」

  言格回應:「我很慶幸蜜蜂不這麼想。」

  甄意:「……」

  秋天穿著活潑清爽的運動裝在露臺上練瑜伽跳跳舞,扶著腰肢扭來扭去。有時,坐在籐椅裡看書的言格抬起眼眸來,靜靜瞧她動來動去。

  她便揮揮手:「別看別看,小心眼花。」

  言格道:「我還好,比較擔心裡面的小朋友會暈車。」

  甄意:「……」

  到了十一月初,離「卸貨」的日子不遠了,天氣也漸漸轉涼。秋高氣爽,窗外的枇杷花串串胖嘟嘟地擠成一團,你推我搡,清新的味道香撲撲的。

  言格坐在書桌前寫字,甄意揉著肚皮坐在他對面,專心默默地背法律條款,胖胖的腳丫子搭在他腿上蹭蹭。

  眼光無意一瞟,瞥見他執著小毛筆在柏木箔箋上書寫了三個清雋的字:「言嬰寧」。

  甄意伸著脖子看:「寫這個做什麼?」

  「預產期就這幾天了,要給小朋友定一下名字。」

  「不就是嬰寧嗎?」

  「是。但小朋友的名字要給爺爺過目的。」言格說著,把毛筆穩穩放好。

  「那你和言栩的名字是爸爸的爺爺起的?」甄意好奇。

  「我的名字沒有改,但爸爸一開始給言栩起名言胥,被太爺爺改成了栩。」

  「哦……那爺爺會不會把我們的嬰寧改掉?」甄意問,想了想,又道,「也沒關係,小名叫嬰寧也好。免得寶寶長大了,同學拿她的名字開玩笑。」

  說到這兒,她癟嘴,「就像我的名字,小時候天天被人叫真情假意。」又笑了,「不過肯定沒你的慘,是不是從小到大被人叫嚴格。哈哈。」

  言格彎一下唇,沒答。

  在認識她前,他一直沒上學,沒有人會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上學後,除了對她,他幾乎是失明失聰的狀態,接觸不到同學。

  甄意失憶後,他選擇性地告訴了她的過往,而很多痛苦的回憶,他避之不提了。他沒告訴她8年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沒告訴她她的父母對她的漠視和忽略,沒告訴她卞謙在她身邊的蟄伏……

  他希望,這一次,她的記憶裡只有溫暖和幸福。

  言格拿起柏木箔箋,起身:「我出去一下。」

  「嗯。」甄意低頭繼續看書了。

  #

  大約半個小時後,言格回來了。

  「結果怎麼樣?」甄意問。

  言格把木箔遞到她面前,甄意一看,「言嬰寧」上加了一個蒼勁有力的提手旁,變成了「言攖寧」。

  「言攖寧?」甄意輕聲唸著,摳了摳肚子,說出最直觀的感受,「看著像有爸爸媽媽的手保護著小嬰兒。」

  「是很像。」言格笑了。

  「但爺爺改這個字肯定不止這個意思啦。」甄意吐吐舌頭,失憶之後,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也還有很多不懂,「攖寧有別的意思吧?」

  「攖寧一詞取自《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者,攖而後成者也。」言格坐下,摟著她圓圓的腰,徐徐道,

  「攖寧是道傢所追求的一種修養境界,心神寧靜,不被外界事物所擾。爺爺的意思是,希望言家的小朋友能有這種修養,女孩子尤其如此,外性可以活潑,可以溫婉,心性要寧靜而高潔。不受世俗影響,不活在別人的攀比和目光裡。」

  「真好。」甄意由衷地歎,「我喜歡。」

  「嗯。爺爺說女孩書名叫嬰寧,陰氣微重;如果取嬰寧的意思叫小名不錯。而至於言攖寧……」他薄脣微揚,「攖是紛擾,寧是寧靜,這……」

  「這剛好是我們兩個啊。」甄意搶了他的話,「攖是我,寧是你。」

  「爺爺好厲害。」她驚歎,再一次忍不住道,「真好。我很喜歡。」

  言攖寧小朋友,我很喜歡你。

  #

  小嬰寧出生後,真像老人家說的,是一個乖寧的小嬰兒,不哭也不鬧,特別好帶。除了肚子餓的時候有些心急,其他時候都特乖,趴在搖籃裡,黑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地左看右看。

  那時,言格和甄意搬出言莊,住進了hk海灣邊的別墅裡。言格有他的工作,而甄意也開始張羅自己的律師工作室。

  白天家裡有保姆帶寶寶,小傢伙一直都乖乖;等下午甄意回到傢,才一進玄關,嬰兒床裡的小寶兒聽到動靜,立刻歡歡喜喜地仰起小腦袋,水汪汪的眼珠望著從天而降的粑粑麻麻,小手撲撲地動騰。

  每當看到小寶兒開心等待麻麻回傢的樣子,甄意的心都要軟掉;

  而言格看到小寶貝歡歡喜喜咿咿呀呀卻不會說話的樣子,則淡淡地幫女兒解釋:

  「吃的回來了。」

  甄意:「……」

  甄意哼哧一聲,退回來換鞋;寶兒趴在嬰兒床裡,見麻麻突然間又不見了,疑惑地擰起了小眉毛。

  「嗚?」寶兒糾結地伸著脖子張望,麻麻去哪兒了呢,吃的又不見了哩,她癟了嘴巴,抗議:「啊嗚~」

  甄意聽見寶寶委屈的嗚嗚聲,趕緊一邊腳亂地踢著鞋子,一邊探身望:「寶兒,媽媽在這兒呢。」

  「嗷嗚~」寶寶重新見到麻麻,一下子又歡騰起來,咚咚咚地揮舞著小手。

  言格蹲下.身去,給甄意換了拖鞋。

  甄意跑到小床邊把寶寶抱起來,小傢伙立刻歡樂地撲騰撲騰,往媽媽懷裡鑽,阿嗚阿嗚地要吃東西。

  「……」甄意默默地想,嗯,果然是「吃的回來了」呢。

  #

  甄意聽老人傢說,給寶寶餵奶的那一年,是媽媽和寶寶最親密的。那段時候,寶寶是唯一專屬於媽媽的,可等寶寶會走路了,就離開媽媽的懷抱了。

  甄意起初並不覺得,可寶寶一天天長大,慢慢會走路了,慢慢……和粑粑親近了。

  都說小女娃娃喜歡爸爸,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寶兒從出生後就一直很乖,不哭也不鬧,言格曾隱隱地擔憂她有阿斯伯格綜合症,會有自閉傾向。

  從那之後,寶寶的學說話和學走路全部是言格帶著。

  甄意工作忙,很多都會帶到下班後,拿到家裡做。偶爾休息的間隙,從書房的落地窗邊往外看,就會看見碧海藍天,一個高高的男人和他腳邊小小一坨寶寶。言格蹲在地上,張開雙臂,護著小小的搖搖晃晃的寶貝走路。

  寶兒繼承了麻麻的運動神經,從不偷懶,有時想不起來怎麼邁步子就會歪頭想一想,想明白了就晃晃蕩蕩地撲騰著往粑粑懷裡撲。

  很多時候,甄意捧著一盃水倚靠在落地窗邊,看著歡樂爛漫的小寶寶,和溫柔耐心的言格,心裡滿溢著說不出的幸福。

  這種時刻的言格是不一樣的,他溫和,從容,眼中的愛意和柔情可以迷死人。

  這種時刻,他是一個爸爸。

  或許因為女兒天生親近父親,或許因為言格對寶兒的照顧比較多,寶兒比較黏爸爸。甄意倒不會吃醋,只是偶爾會擔心言格過分寵溺寶兒,怕她會驕縱。

  言格的回答是:「我們家的小朋友盛得下寵愛。」

  寶兒也真如爸爸所說的,雖然很小,話都說不通暢,卻十分乖巧聽話。

  可一到言格面前,情況就不一樣了,格外愛撒嬌,甚至愛哭。

  平時言格不在的時候,她都自娛自樂玩自己的,走路不穩摔個跟頭,懵懵懂懂地左右望望,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樣子,踉踉蹌蹌自己爬起來,抓抓腦袋,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玩。

  可如果言格在,那就不一樣了。

  要是不如意了,就哇哇大哭。

  不想剪頭髮,委屈地哭;不想喝牛奶,難過地哭;不能去泥巴地裡打滾,傷心地哭……

  只要言格在,她就特別愛哭。

  小小的嘴巴一癟,黑珍珠般的眼睛裡開始蓄水,一顆顆的銀豆豆就開始往下砸。哇哇哭得可心碎了,投入又專註,那個傷心欲絕呀。

  一邊哭一邊蹬蹬蹬地往粑粑身上爬,跟小猴子爬樹似的,而言格每每都配合地附身把她託進懷裡。

  小傢伙短短的手臂緊緊摟著粑粑的脖子不放,眼淚鼻涕全往粑粑脖子上蹭,話都說不連貫,只會咿咿呀呀地說:

  「布~~~粑粑~~~布要~~~布布~~~」

  對此,言格從來都是輕輕地閧她,拍拍寶兒哭得汗濕的背,一邊拍一邊拿小毛巾給她擦汗,溫言軟語,安撫寶兒。

  而寶兒亦是從來見好就收,爸爸一閧,她就不哭了,抽抽搭搭的,拿小手揉眼睛,搓鼻涕,繼續抱住爸爸的脖子,坐在爸爸的手臂上不下來。

  有一天晚上,甄意臨睡前,對言格說:

  「書上說了,小孩子愛哭的話,你不理她,兩三次之後她知道哭不能解決問題,就不會哭了。」

  言格說:「可小朋友她並不是愛哭,只是想吸引爸爸媽媽的註意而已。」

  「但這樣也會養成愛哭的習慣吧。」甄意摟住他,輕聲道,「你看,她平時都好乖,一見有你在就愛哭了。下次不許閧她了。」

  言格把她的手從被子外拿進來,攏在懷裡,道:「不行。」

  「為什麼?」

  「……」他閉了閉眼,輕輕道,「如果她哭,我不閧她,我怕她以為我不愛她。」

  甄意一愣,又見言格的目光挪過來,落在她臉上,輕輕淺淺的,不帶情愫:

  「就好像你。從認識你到現在,我最怕你哭了。又心疼,又不知所措。那時候,我不會安慰,也不知該怎麼做;

  怕我表現得無動於衷,讓你以為我不在乎你;又怕我的反應不對,讓你以為我不夠在乎你;怕你因此獨自抹眼淚默默地傷心絕望;

  所以,任何時候你一哭,我都會很緊張很擔心;根本不可能坐視不管。」

  甄意吶吶的,他樸素而不帶起伏的語氣,卻讓她心裡的溫暖和幸福如潮湧般來襲。

  其實什麼都不用操心了,有這樣的男人,她這一生必然幸福,而他們的孩子更不必擔心。

  她埋頭進他的懷裡,心像泡在酸酸暖暖的水裡。唇角洋溢起一絲微笑,喃喃道:

  「言格。」

  「嗯?」

  「我再給你生一個小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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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發表於 2016-2-4 09:39:01 |只看該作者
108. 格意番外(7)

  又是一年五月天。

  園子裡,荼蘼花開,潔白似雪;

  風鈴木也茂盛,開得正好,大片大片的亮黃色,燦爛宜人。

  明黃,雪白……金銀兩色的花瓣鋪滿鵝卵石小徑。

  甄意光著腳丫,從柔軟而坑坑窪窪的花瓣路上走過,一邊走,一邊樂顛顛地數數:「……697,698,699,7oo……好啦~~」

  言格手裡還提著她的平底鞋,聽言停下腳步,牽她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蹲下身為她穿鞋,給她撿去腳板心沾著的花瓣。她癢癢地往後縮,咯咯地笑。

  懷孕5個月,她的腳微微有點兒浮腫了。他捧著她的腳丫,很輕很緩地給她按摩,揉揉幾下。甄意不免舒服地「嗚」一聲,懶洋洋地縮縮脖子。

  她愜意地彎起唇角,仰頭望天空。五月的天湛藍湛藍的,忽而飄過一枚淺紫色花瓣,搖搖地下墜,落在言格的頭髮上了。

  是藍花楹,溫柔淡淡的紫色,晶瑩剔透。

  甄意恍惚記得,去年藍花楹開的時候,她忽然之間,想給言格生一個小寶寶。

  可懷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四照花山茱萸都結了果子,紅彤彤沉甸甸的,還有黃澄澄的枇杷,胖胖的石榴……秋天到了,那是收獲的季節。

  但她的肚子裡並沒有住進去一個小寶寶。

  起先,說「歡迎言嬰寧小朋友」只是句調情的話,可他們那般的恩愛親密,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始終沒有等來隱隱期盼的驚喜。

  甄意有些著急,尤其是看到好朋友司瑰的小男孩出生了,小小一個憨憨地睡在育嬰床裡,可愛極了。

  那天,從醫院走出來,她鼓著嘴巴對言格說:「司瑰的娃娃好可愛,我也想要一個。」

  言格揉了一下她的頭,回答說:「順其自然。」

  可甄意心裡耿耿於懷了,結婚後,言家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肯定都盯著她的肚子呢。但她一直沒有動靜,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造成她失憶的病也給她的身體造成了什麼傷害,不適合小寶寶居住。

  她表面上沒什麼動靜,平時也規規矩矩安安分分的,可一到了疑似排卵期,就跟發情期的小貓似的往他身上撲,纏在他身上不達目的絕不鬆手。

  言格哪裡察覺不到她怪異的行為,風波不動,卻暗地留意,很快就發現了垃圾簍裡的驗孕棒。他的心微微一疼。

  其實他私下問過醫生,甄意的身體受傷太重,並不適合受孕。

  他不介意,可他知道她介意;如果她終有一天得知她的努力嘗試不會換來一個小孩子……他能想像得到,她會一直默默難過。

  那天,剛好是立冬。

  言格關了浴室的燈,返身走上臺階時,甄意蜷在大紅色的床上,一動不動。她忘了關露臺的門,深秋初冬的風吹進來,掀起紅色的紗簾,寒意襲人。

  她小小的白皙的臉蛋縮在紅色的枕頭上,呆呆地睜著眼睛,安靜而失落。

  他過去拉上了露臺上的門,深秋的夜裡,星空燦爛。

  木門闔上的動靜讓她回過神來,意識到他已經洗完澡過來,一扭身便換了笑顏,擁著被子坐起身:「你好啦!」

  「嗯。」他淡淡地回應一聲,撩起紗帳坐到床上,掀開被子擁著她入睡。

  關了燈,月色卻很好,從臺階下的玻璃天井中投下一束光,照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小魚兒在魚缸裡慢慢地遊。

  他倒進床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悶不吭聲。

  這反倒叫甄意訝異無措,她從沒感受過他這樣疲憊無力的氣息,她緩緩把他摟進懷裡,心都軟了,挨挨他的臉頰,小聲問:「怎麼了呀?」

  「工作上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他有些無助,擁緊她的腰肢,喃喃道,「遇到了幾個自閉症的小朋友。我在想……」

  甄意心裡一磕:「想什麼?」

  「甄意,我在擔心我們的小寶寶會不會有……我怕我沒凖備好,沒凖備如何照顧它應對它的降臨。」這一刻,他很慶幸他還沒有告訴她他患的是阿斯伯格綜合症,和自閉症有一定的區別。

  甄意愣了,眨巴眨巴眼睛,啊,他是有壓力嗎?

  這個,她竟然一直沒想過。

  「而且……」他道,「你現在在努力學習法律,還凖備繼續開工作室。忙成這樣,我們兩個相處的時間都不夠了。」

  ??

  甄意睜大眼睛,思索半刻,明白過來了,心裡甜蜜蜜起來。她忍不住笑了:「哦~~原來你是在吃醋呀。真想不到。」

  她當然想不到,平日裡他表面淡漠冷靜得要死,沒想到他心裡還有這樣的佔有慾。

  她開心死了,癟癟嘴,心裡暖暖甜甜得一塌糊塗:「那就不要寶寶囉,我們兩個多好呀。不然,你的心思都在寶寶身上,我也會吃醋的。」

  她鑽進他懷裡,咯咯地笑。

  而他,貼住她的臉頰,淡淡地彎了一下唇角;心裡,終於舒了一口氣。

  ###

  現在,甄意早已明白,他那一番話,不過是為了把「寶寶」這個問題的壓力從她身上轉移去他身上而已。

  言格已經給她穿好了鞋子,仰起頭,眸光清清,說:「今天走的步子比較小。」

  以往走700步,就把小園子走一圈了。可今天還差了一小截。

  甄意摸摸胖胖的肚皮,眼睛笑得彎彎的,幸福極了:「因為小寶寶變重了,哈哈。」

  「也是。」他手掌覆上她的肚子,溫和道,「辛苦了。」

  「你對我那麼好,我哪裡會辛苦?」她笑得眼睛瞇瞇的。

  他亦是淡淡地笑了,牽起她的手,因為心情是愉悅的,說話間不經意抬起了眉,漂亮的臉看上去愈發生動,道:「把剩下的路走完?」

  「嗯。」她用力點點頭。

  #

  其實,懷孕後,她情緒波動很大。有時無緣無故不開心,有時莫名其妙地難過,有時又氣呼呼地發脾氣。

  可不論她的情緒如何波動,言格始終溫和而包容,一次次地安撫她。

  隨著肚子裡的寶貝漸漸長大,睡覺也變得格外辛苦。

  甄意再不能像以往那樣張牙舞爪地睡,肚子裡住著個小家伙,簡直是怎麼睡都難受;有次,帶著肚子上的球滾來滾去睡不著,睏倦不堪,卻又失眠,她急得差點兒哭。

  凌晨兩點,言格起床給她溫牛奶。

  她癟著嘴,沮喪而又可憐兮兮地歪靠在床上。等到他把玻璃盃遞到她手心,溫熱的感覺傳到心間,她也不知怎麼的,情緒瞬間湧上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砸。

  「是不是很難受?」他拿拇指給她拭眼淚,眉目清雋,帶著心疼和憐惜。

  她嘴一撇,金豆豆愈發可勁地往下砸。

  其實,她的辛苦都有他陪著,她失眠,他也不會睡著;不然,他的眼睛下也不會有淡淡的陰影了。

  他輕輕給她擦拭眼淚:「沒想到會這麼辛苦。等它出生,以後再不要小寶寶了。」

  「不。」她輕輕踹他一腳,「我要和你生好多小孩子。」

  他彎了一下唇:「那先把牛奶喝了。」

  「唔。」她捧起盃子,乖乖地喝牛奶;而他低頭,看見她踹在他腿上的腳丫,好像又腫了一些,便緩緩給她按摩起來,揉完腳丫,又把她的腿按摩了一遍。

  他手心的熨燙和力度便透過她的腳心,一點點滲進心裡。

  好溫暖。

  她咿咿呀呀的,終於覺得渾身舒服了,纔心滿意足地躺下。可這一動,她突然感覺到肚子裡的小寶寶踢了她一下。

  咚。

  甄意一愣,背脊僵直。

  言格以為她不舒服,立刻過來扶她:「怎麼?」

  甄意睜大眼睛,不回答,等了一秒,小家伙又動了一下。她立刻抓住言格的手覆在肚子上,欣喜道:「寶寶踢我。」

  言格也有些怔愣,手被她抓著,貼在她柔軟的肚皮上,半刻的安靜後,傳來小寶寶短促的一踢,正正踢在他手心,磕進了心底。

  只是一兩下,那個小生命便安穩睡去了。

  嗯,家人在懷了……

  #

  ……

  到了後幾個月,甄意波動的情緒風暴終於過去了,可另一種奇怪的情愫佔據了她的頭腦。

  不知道是不是孕後期荷爾蒙作祟,她每每看見他,都想把他撲倒,和他圈圈叉叉。

  寶寶越來越大後,她洗澡不方便,都是言格把她洗洗乾淨後抱到床上,然後自己去洗。

  對甄意來說,這段時間真是難熬。坐在浴池裡,看他面容俊秀,心無旁騖,不帶一絲情慾地給她洗澡(把她摸一遍),甄意心癢難耐,可他都沒點兒反應;

  而坐到床上,聽見浴室裡流水唰唰聲,想像著他在一絲不掛立在花灑下沖水的樣子,她都要噴鼻血了。恨不得在床上打滾嗷嗷直叫。

  言格從浴室出來,拿浴巾擦拭著頭髮,一扭頭,就見她跪坐在床上,一雙眼睛如同獵豹,直勾勾盯著他。

  她的目光從上至下,把他掃一遍,黑髮濕漉,俊顏白皙,眼睛像是黏了浴室裡的水汽,濕漉漉黑湛湛的;哼,無辜的樣子擺明了在勾引人。

  唔,浴袍沒拉緊,有幾滴水順著胸膛緊緻的肌膚滑了下去。

  她舔了舔嘴唇,嗯,她睡過他無數次,知道再往下是何種風光,緊窄卻有力的腰身,修長精實的雙腿,還有那裡……

  她眼睛放光地盯著他的腰下,白色的浴袍形同虛設,她彷彿一眼看見了裡邊那個可以滿足她的……

  她動靜很大地嚥了嚥口水,咕嚕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脆,只有窗外偶爾咕咕一聲的布榖鳥可以媲美。

  言格:「……」

  他終究擦掉了頭髮上的水珠,走去了床邊,掀開紗簾,便聽她義正言辭地說:

  「我要和你睡覺!」

  末了,補充一句:「睡覺的意思是,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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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8:47 |只看該作者
107. 格意番外(6)

  夏天來了。

  山林裡,空氣依然純冽清涼。

  莊園裡綠樹成蔭,園林一角的庭院後捨,白石砌路,曲折向西,夾道兩旁,片片紅花墜落石階。月牙門外,葡萄棚花架鋪滿庭。

  這是後舍的一處納涼齋子。

  窗明幾淨,案榻潔澤;風鈴木花枝也探入室內,粉紅色層層疊疊的花苞靜悄悄地窺探著屋子裡的人。

  「謀殺罪……是指預懷惡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

  甄意捋了一下耳邊垂落的頭髮,摁著厚厚的刑事法典,一邊認真做筆記,一邊不經意輕唸出聲,

  「……殺人行為必須具備某種(不論是明示或默示的)預懷惡意方足以構成謀殺罪。……」

  木籐桌子上擺著厚厚幾摞書籍,諸如《刑事訴訟程序條例》,《殺人罪行條例》等等。

  「廢除死刑後,合法殺人可分為3類……」她輕聲唸著,一低頭,耳朵後邊的頭髮又落了下來,遮住視線。

  思維被打亂了一秒。

  她停下筆,眼睛斜過去,歪著嘴巴「呼」地用力一吹,髮絲亂飛。

  籐桌對面的言格聽到動靜,擡起眼眸,就見她吹頭髮吹得不亦樂乎,當真不辜負她自娛自樂的典範稱號。

  他擡眸一瞬,手卻沒停,下一秒,又低下頭去繼續寫字了。

  甄意吹了幾下,很快玩膩,抓抓頭髮凖備繼續看書,目光卻不經意落到他身上。

  午前的陽光透過薄紗窗,暖暖又朦朧,他低眉垂眸的樣子,美好如畫。

  甄意發現,他的睫毛很長,因是低垂著,看上去愈發烏黑密密的。讓她沒來由地有種想吻他眼睛的衝動。

  微醺的陽光襯得他的臉頰白皙透明,真是一個漂亮的男人。

  她看他幾秒,不免心跳加速。

  目光緩緩下移,他的手指也白皙修長,執著毛筆,安靜而專註地在黑色筆記本上書寫著他們之間的記憶。

  她真佩服他。

  他們認識了12年,而他記得她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句話後面的語氣和心情。

  他說去年年末的一次雷電和燭臺著火,燒掉了他大半的筆記本,可是沒關系,燒不掉他的記憶。

  他可以重新記錄,這次,和她一起記錄。

  過去的兩個月裡,他帶她去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公交車站,告訴她,那天,她像一枚太陽從天而降,笑著回頭,自此點亮了他的生活;

  他帶她去他們的學校,告訴她,他們的教室隔著七層樓和一個小操場的距離,上課的日子,他們每天見9次面;

  他帶她去體育場上散步,告訴她,她拿著掃帚在草地上騎行飛跑;告訴她,她跳高時躍起來像鳥兒一樣身姿舒展;

  他帶她去圖書館,告訴她,她最討厭圖書館,因為她太好動,根本坐不住;他看書的功夫,她挪來動去,總是發出各種悉悉窣窣的聲響,像一隻磨牙的小老鼠;

  他說,那個時候,學校的老師同學都認為,他們真是不相配極了。

  可他覺得,他們在一起很好;只有她在他身邊晃來蕩去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開心的感覺。

  他帶她去教學樓頂看星星,告訴她,那天晚上她記錯了時間,沒有看到流星雨,可他教會了她認識鯨魚座;而她後來偷偷地找書看,學習星座知識,他都知道;

  他帶她躺在大馬路上看天空,告訴她,她的眼睛總是能看到城市與自然的一切美好,他喜歡她歡叫著和他分享她眼中的精彩;

  他帶她去南沖看螢火蟲,告訴她,從那一天開始,他們在一起了,成了男女朋友;從南沖回學校的大巴上,她霸佔了他身邊的座位;下車後,他插著兜默默地走,她跟在他身邊,抓著他的袖子,抿脣笑得賊兮兮的,兩人奇怪的組合驚掉了同學們的下巴(當然,後面這句話是當年的甄意給他形容的);

  他帶她去工廠的廢舊居民樓,告訴她,她凖備了一盤鑽石水果給他吃,後來……還告訴她,他們躲進衣櫃裡,後來……

  他帶她去學校的後山,告訴她,有一次學校組織爬夜山,他們倆落在了後邊,在一株粉色的西府花樹下接吻,被人看見了,傳遍整個學校,也打破了他和她在一起並非情願的謠言……他倒是聽不見什麼流言蜚語,可她驕傲極了,從此走在校園裡,都是昂頭挺胸的;

  她和他相處的每一絲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甄意其實很驚歎,驚歎自己曾經那樣熾熱地愛過他,聽上去像是某種難以信服的壯舉。

  可她相信他黑色日記本裡記錄的每一句話,跟著他走遍深城的每個角落,為他每一個不經意溫和的動作和每一個無意間清潤的表情癡迷;重新愛上他這樣的男人,並不難。只是,還有某種冥冥之中的羈絆,

  除了命中註定,彷彿沒有什麼能解釋得清。

  對他,她亦同樣驚歎;驚歎他12年如一日,始終如此誠摯地回應她;驚歎他那一顆純粹的心,把他眼中她「彩色的光芒」一縷縷鐫刻下來。

  ……

  這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甄意咬著筆頭,凝望著他出神。

  低眉寫字的言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緩緩抬眸,撞上她癡癡憨笑的樣子,抿了一下唇,問:「怎麼了?」

  「哎~真是奇了怪了。」她皺起眉,不得了地歎了一口氣,「光是看著你,都覺得幸福。」

  他淡淡笑了,說:「剛好,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這麼覺得。

  說完,人已低下頭繼續寫字了。

  甄意也不多說,繼續復習她的法律。

  只是這次,也不知為什麼,彷彿條件反射,腳不自覺地抬起來,自動自發地放到對面的椅子上,鑽去他的雙腿間,左拱拱,右蹭蹭,腳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終於攀在他腿上不動了。

  「……」

  言格抬頭看她,見她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流氓」舉動,已經專心低頭看書了。

  他當然不介意,還因她無意識的熟悉的動作而有淡淡的歡愉。

  正值初夏,木窗外,流蘇樹滿樹白花,覆霜蓋雪,清麗宜人;

  木窗內,風兒在吹,花香淡淡,兩人對桌而坐,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什麼也不說,這樣,就很好。

  ……

  下午一點,是午睡的時間。

  過去的兩個多月,兩人都是分床而睡,她睡床上,他睡榻上。今天,她卻把他拉到了床上,照舊是她最習慣的姿勢:手腳全抱在他身上,跟抱玩偶熊似的。

  他早習慣她張牙舞爪的睡覺風格,倒也不會因此睡不著。

  只是,他知道她怕熱,出於她午睡舒適度的考慮,問:「這麼抱著,不會覺得熱嗎?」

  「不會啊。」她滿不在乎的,「而且,就算熱,我也可以忍著。」

  「……」他無話了,闔上眼睛。

  露臺上有山風吹進來,掀起千草色的紗簾,清清涼涼。

  「唔……」甄意咕噥,「我是不是要把你擠掉下去了。」

  「沒有。」他溫潤道,「你睡覺總是習慣佔很大一塊。」

  她癟嘴:「那當然,我要翻身,還要伸懶腰啊。」

  「嗯,我知道。」他應著,語氣中似有極淡的笑意。

  午後清風拂面,叫人慵懶,真是小憩的好時機。

  她摟著他的身子,昏昏欲睡時,睜開眼睛一望,望見了紗簾外,露臺邊,幾株高高的藍花楹樹。

  四月末,正是花開正盛的時節。

  沒有葉子,一樹繁花,淡紫色,深紫色,開滿整個世界,映襯著淺淺的天空,美得好似人間仙境。

  「那是藍花楹?」她在他耳邊問,上次他告訴過她。

  「嗯。」他閉著眼睛,安然而閒適,有些睡意了。

  她愣愣看著,又嘀咕,

  「藍花楹有花語嗎?」

  「有。」

  「是什麼?」

  「……」他清醒了一些,緩緩睜開眼睛,「……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難怪那麼美。」她輕輕地說。

  她懵懵地看著,想起有次無意間聽到他和言栩說話,他說,真正的愛情需要等待,誰都可以說愛你,但不是誰都能等你。

  縱使是失去了記憶的甄意,她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絕望中的等待與苦守。

  她還記得,兩個月前,聽到言格的媽媽和他說:「要這樣一直包容她嗎?言格,她受了傷,的確需要包容;可包容是個很累的姿勢,誰都承受不了多久。」

  而那次,言格沒有回答。

  面對各種各樣的質疑,他從來不去回答,不會言語爭辯,他只有行動。

  甄意的心溫暖得像化開的春水,不經意往他脖頸間靠了靠,臉頰感受著他脖子上均勻而有力的搏動,心裡莫名浮上一絲親暱的悸動。

  分明才是初夏,天氣涼爽,可她覺得有些熱了。

  「言格?」

  「嗯?」他闔著眼,嗓音散漫。

  她的手鑽進他的薄t恤,輕輕撫摸著他腹部緊實的肌膚,喃喃而帶著一絲睏倦的慵懶,問:「以前,我們是不是做過製造言嬰寧小朋友的事?」

  「……嗯。」

  她唇角彎彎,說:「言嬰寧小朋友表示,她想來到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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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8:35 |只看該作者
106. 格意番外(5)

  清晨的九溪言莊,雲霧繚繞,微風習習。

  溪水叮咚,雪白的玉蘭花瓣隨風墜下,在晶瑩剔透的水流裡漂浮。

  甄意低著頭,茫然而忐忑地走在薄薄如紗的霧氣裡。

  一朵玉蘭花瓣從她面前飄過。

  她吶吶地隨風擡頭,望見了一樹繁花,如玉似雪。一樹枝椏上開滿大朵大朵的花兒,一片葉子也沒有,雪白雪白,映襯著藍得滴水的天空。

  好美!

  她停住了腳步,呆呆地仰頭望。

  言格走在前邊,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回頭。

  就見她仰著小臉,望著美景勝雪的玉蘭花樹發呆。起初,她的表情有些怔怔的疑惑,漸漸鬆緩下來,染上霏霏竊竊的歡喜。

  那個表情,言格再熟悉不過。

  看到彩虹,看到布榖鳥,看到精緻的路燈,看到路邊蹦達的麻雀,看到街角的炮仗花,她都是這樣興奮而驚喜的表情,擺著手推搡他:

  「言格快看,好漂亮啊!」

  「言格快看,好可愛呀!」

  此刻,她還是她,任何時候都有一雙發現美好的眼睛,即使身處陌生與不安裡,本性裡卻還是那個甄意。

  只是這次,她不會在他身邊又蹦又跳,喊:「言格你看呀。」

  她望著玉蘭花樹凝望了一會兒,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腦袋緩緩垂下來,小心地斜斜地看他一眼。

  他一身白衣,側身立在木板橋邊,身後兩三株新綠的流蘇樹,襯得他愈發身姿頎長而清雋。他就那樣安然立著,溫和淡淡地看她,不親近也不疏遠,保持著有度的距離,不帶半點兒的壓力。

  她又默默低下頭去了,挪動腳步跟在他身後,走到離他一兩米遠處,便停下。等他拔腳,她才跟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四處看。

  終究,她跟著他回了庭院。

  他走路不帶腳步聲,而她不知為何,走上露臺,分明小心克制,還是把木板踏著吱呀響。

  他走在前邊,極淡地牽了一下唇角,為她熟悉的喧鬧。

  進了屋,言格回頭問:「口渴嗎?」

  她原本有早起就喝水的習慣,今天一起來就彷彿醉酒一夜情了般驚慌失措的逃竄,現在應該口渴了。

  甄意聽言,愣愣的,嗓子真的乾得冒煙,不知道他怎會如此貼心。她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他調了一盃溫水,遞到她手裡;

  她去接時,他習慣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一愣,直直看著他。他也察覺到不對,須臾間就把手收了回來。

  甄意愣愣的,手背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她垂下眸去,捧著玻璃盃喝水,溫度剛好,不燙也不涼,潤進嘴裡,舒心;或許是山裡的泉水,還有淡淡的清甜味道。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四處打量,目光落到窗邊的茶臺前,頓了一下。

  他捕捉到她的目光,溫淡道:「想喝茶嗎?」

  她咚咚地搖搖頭。

  「嗯,空腹喝茶傷身。」他眸光清淺,「而且,你也不喜歡喝茶。」

  甄意沒答,轉身在屋子裡漫無目的地走動,窗稜外的海棠枝芽探進了屋裡,陽光在葉子上跳躍。

  她走來走去,目光卻總是往他身上瞟,時不時偷偷看幾眼,又抿著盃沿喝水,抿著抿著,嘴角便抿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是開心的。

  他見了,問:「怎麼了?」

  她克制地抿著唇,可本身就是忍不住的性子,終究咧嘴笑了,不無開心和不好意思地說:「你長得真好看。」

  言格稍稍愣住,12年前第一次見面,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類似於此。

  生平第一次,他意識到有副好皮相是件好事。倘使他長得歪瓜裂棗,她從他的床上驚起,只怕就一去不回頭了。

  他為自己這膚淺的想法覺得可笑,眼眸裡染上淡淡的笑意,說:「謝謝。」

  這一笑,清淺如蓮,叫她又呆愣了半晌。她也不知為何,他一笑,她的心便怦怦直跳。她別過眼神去,咬著玻璃盃子,小聲問:「你這麼好看,有女朋友嗎?」

  時光似乎回到了從前,一點一點開始重疊。

  他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答道:「沒有。」

  她聽了也沒表示,等著他繼續。

  「但是,有未婚妻。」

  「哦。」她拇指搓著玻璃盃,問,「你的未婚妻……是我麼?」

  「是。」

  甄意又「哦」了一聲,臉有些紅,小聲嘀咕:「我聽那個叫安瑤的女生和我說了,我生了一場重病。

  我忘了一切,自己和自己的名字,只是,我聽她說,我曾深愛過你。」

  輕風吹過流蘇,樹葉沙沙,天地間安靜得只有風聲。

  甄意坐下來,把玻璃盃放在茶幾上,又從口袋裡拿出兩摞大頭貼,隔了半刻,有點兒臉紅地說:「我的手機裡有很多你的照片。」

  言格接過來一看,全是他。他都不知道甄意什麼時候拍過他這麼多照片。

  他穿著白大褂,低頭在實驗室裡餵猴子;他插著兜,走在精神病院的大草地上;他捲著袖子,在廚房裡給她煮東西吃……更多的,是他閉著眼,安然熟睡的模樣。

  言格從來沒見過自己睡覺的樣子,也沒想過熟睡中的自己,看上去溫靜而安寧。

  其實,是因為有她在身邊。

  他劃著手機裡的照片,薄唇輕抿,抿出細碎的笑意:「我都不知道你拍了這麼多照片。」

  而她靜靜凝望著他低頭淺笑的樣子,心跳凝滯,吶吶半晌,道:「你笑起來真好看。」

  說完,又困窘得小聲道,「以前……我為什麼會愛上你?因為你對我笑嗎?」

  言格微愣,

  他其實很抱歉,那麼多年,他都沒怎麼對她笑過。

  甄意說完,又低下頭去了:「真是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是你的未婚妻,可我記不起來了。」

  「沒關系,我記得。」言格把手機還回去,溫和地說,「我可以講給你聽,也可以帶你去把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再走一遍。……只是……」他聲音低了下去。

  「只是什麼?」

  「只是,怕你不相信。」他微微彎了彎唇,心卻開始發疼。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你曾那樣炙熱地愛過我。……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很難相信。」

  一室的靜謐。

  甄意望著面前這個從容而淡雅的男人,不知為何,莫名覺得,他說的一切,她都會相信啊。

  不知為何,她很想知道和他在過去發生的事,很希望她能夠記起來;可如果記不起來,她也希望和他有新的開始。

  因為,這個全新的世界,對她來說,只有他能給她莫名的熟悉與安全感。而且,她依稀覺得,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哪兒都好。

  她主動地問:「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律師。」

  「律師?」

  「我帶你看幾個視頻。」言格起身,凖備拉她的手,看到她並沒有完全凖備好的神情,又頓住,手懸在半空中,緩緩收回來插進兜裡,一言不發地往書房的月牙門走去。

  甄意跟著他進了書房,坐在書桌前。他立在旁邊,彎著腰身,打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找出網絡上她上庭的視頻給她看。

  她望著視頻裡自己意氣風發的模樣,驚訝,意外,欣喜。

  看著看著,她臉上洋溢起了笑容,漸漸放大,最後竟樂不可支。

  「笑什麼?」他低頭問。

  「好厲害。哈哈,」她快樂極了,樂呵呵地笑,「言格你看,我好厲害。」

  這個熟悉的句式叫他心裡微微一磕,像被什麼溫暖的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是,你很厲害。」

  她看得入迷,託著腮說:「我真想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仰頭看言格,目光灼灼,等待他的回應。

  而他說:「你是個很特別的人,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值得擁有這世間的一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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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38:20 |只看該作者
105. 格意番外(4)

  上午十點的商場裡還很安靜,並沒什麼人出來逛街。

  言格翻看著厚厚的背景圖冊,拿著筆做記錄。

  甄意捧著一盃果汁坐在旁邊,一邊喝一邊咕噥:「誒,那個好看,淺藍色的,有星星的那個。」

  言格看一眼,把編號記下來,一扭頭,甄意的果汁已遞到他嘴邊:「喏。」

  他靜靜地看了看,她喝個果汁都不規矩,吸管被咬得癟癟又擰巴。半晌,他還是低下頭,喝了一口。

  選好9張圖,兩人進了拍照機器。

  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動。

  有時候摟著她,低頭貼近她的面頰;有時候側彎著身子,讓她箍著自己的脖子,有時候側身站著,讓她站在身後扳彎了他的身子……

  甄意驚喜萬分,臉上滿滿全是笑意,揚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攏。

  到了最後,他還留給她一個親親的吻。

  ……

  甄意從照相機器裡走出去時,開心滋潤得像是剛剛在裡面恩愛過一番。老闆娘都忍不住狐疑地往機器裡看,難道他們剛才在裡面幹了什麼。

  照片洗出來後,老闆娘把切紙器從櫃子上搬過來切照片。而言格無意地一轉眼,竟看見了8年前的他和甄意。

  9張小小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在玻璃櫃子下邊。

  他有一瞬間恍然如夢,8年前,他們是那個樣子,青澀,柔嫩,稚氣,蓬勃。時隔8年,照片泛黃了,褪色了,裡邊的少年和少女親密而又笨拙地貼在一起。

  ……

  開車回去的路上,甄意坐在副駕駛上,開心極了:「一定是老闆娘覺得你長得太帥,所以把我們的照片多印了一份,當廣告貼上去了。哎,我都不記得什麼時候照過大頭貼呢。」

  她拿著當年的和今天的對比,高興地發現:

  「好巧哦,我們都是一樣的姿勢誒,就是長大了8年。」

  當然是一樣的姿勢,因為他一個一個全都記得,連順序都沒有錯。

  「言格,那時候的你好可愛,難怪我那麼喜歡你。……唔,現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澀啊……」她一手拿著一份照片,看過來看過去,發現他無論在哪個階段,她都喜歡。

  她由衷道:「言格,如果是你,等你老了,我也會喜歡你老了的樣子。」她把照片貼在胸口,轉轉眼珠,想,

  「等你老了,銀髮斑斑,也會是個淡靜從容的老人家。哈哈。想想我會纏著你一輩子,等你變成老人家了,我還在你身邊蹦來蹦去,哈哈。真是太好啦。」

  她樂不可支,自娛自樂得哈哈大笑。

  言格心無旁騖地開著車,卻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樣子,一定是孫子孫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還是像現在這樣活潑鬧騰,對生活總是充滿好奇和嚮往,拉著他去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嘗試。

  「哇,迎春花好漂亮啊。」甄意趴在窗邊,被山林裡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裡下過雨,樹林換了新裝,全是嫩嫩的綠色,看著清新又心曠神怡。道路兩邊的迎春花黃燦燦的,瀑布一樣蓋滿山坡。

  明黃,嫩綠,搭配在一起的確很好看。

  言格極淺地彎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這世上很多無與倫比的美麗。

  半小時後進了園林,甄意仰頭望著樓牌上墨色的「九溪言莊」四個字,又望望周邊古風古畫的山林,驚奇又興奮,歎道:

  「言格,原來你從小在這裡長大啊。難怪……」

  「嗯,我帶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他答。

  由於前一晚下過雨,庭院裡煙雨朦朧,更像是清幽的江南水墨畫了。走在潤濕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來,甄意覺得小腿有些涼,可好在言格的手心十分熨燙,一點點暖進她心裡。

  她由他牽著手,走上露臺,進到屋子裡看。房間裡雅緻而乾淨,她開心地四處瞧,目光最終落在那一道木樓梯上,回身問他:

  「這上面不會是你的臥室吧?」

  「嗯。」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邊?」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歡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樓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腳步聲。

  上到二樓,推開六扇木門,望著那個淡雅的房間,她說:「言格,你的臥室真……漂亮。」說出這個詞,她又想,或許「格調」「品位」更合適?

  她像第一次來,左看右看,看到什麼都覺得美好;她最喜歡的當然是臺階下的那一小塊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頭望天空,很高很藍,一絲陽光灑在她的頭髮上,染著金色的光暈。

  「我好喜歡你這裡。」她說。

  他倚在門邊,不言也不語,就那樣靜靜看著她快樂的模樣。

  她又望向臺階上那張大大的圓圓的矮木床,心裡浮起了別的心思,晚上和他睡在深藍色的床上,多溫馨啊。

  正想著,樓下傳來一下兩下的敲門聲。

  甄意回頭望他:「誰呀?」

  「設計師。」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過來,牽著她下樓,斟酌半刻,緩緩說,「是來給你量身做禮服的。」

  她「哦」了一聲,並無異樣。

  言格的心將要落下,卻聽甄意疑惑地問:「做什麼禮服啊?」

  他頓了一秒,道:「就像安瑤曾經做過的那些漢風禮服。」

  她愈發不解:「安瑤是誰?」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認識她。」言格回頭,對她微笑,「也忘了告訴你,我想帶你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婚禮,需要定做幾套特別的禮服。」

  「這樣啊。沒關係。」

  她輕擰的眉心舒展開來,靠進他懷裡,小聲問,「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你答應,好不好?」

  她不記得言嬰寧了。

  他的心像被細細的針尖刺了一下,表面依舊淡然,彎了彎唇角,說:「好啊。我答應。」

  「真的?」她高興極了,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

  下樓去到客廳,幾位言家的設計師整齊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風旁。見了甄意,為首的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禮貌微笑:「少爺,甄小姐。」

  甄意回禮地點了一下頭。

  那位設計師其實就是上次幫安瑤試禮服的,見過甄意。但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不會寒暄說安瑤的事,也不會套近乎地說婚禮,言格倒也放心。

  設計師凖備好了,說:「先給甄小姐量一下身體。」

  甄意說:「好啊。」

  言格也應允地點了一下頭。

  可……他的手緊緊握著甄意的,並沒有鬆開。

  庭院內外安安靜靜,只有風吹著竹簾清脆的撞擊聲。

  設計師規規矩矩地等待著,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輕輕掙了掙。言格回過神來,緩緩鬆開了她。

  其實,

  心有餘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頭,她就會認不出他來了。

  設計師在給甄意量身體,言格坐在這邊泡茶,時不時抬眸,眸光深深,隔著裊裊緩緩的水霧看她。

  一室的安靜。

  庭院外濃鬱的霧氣也沁湧進來,柏木地闆上,微風吹著捲捲的白霧滾動,這座小樓像是泡在仙境的雲霧裡。

  言格眸光一轉,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這時,設計師量完了,詳細問了她對顏色花紋的喜好後,就離開了。

  甄意對言格道:「她們好認真哦,連我的手指手腕,脖子腳踝,還有額頭,都要量。」

  他溫和地解釋:「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才最適合你,最好看。」

  說話間,他拿了一張薄毯過來,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腳抬起來,拿毯子裹住。

  手指觸上去,肌膚上沁涼沁涼的,他不禁斂了眉心,還是初春,山裡的溫度也比較低,不知她會不會著涼。

  「哦。」她猶自不覺,手指在額頭上比劃,「為什麼量我的額頭,要戴公主一樣的東西麼?」

  他淺淺地彎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墜。」

  她聳聳肩,吐吐舌頭:「難得你搞得懂這些叫什麼。」

  甄意的腳包在毯子裡,暖和多了。雨後的霧氣順著風源源不斷地往木屋裡吹,木榻木椅彷彿都漂浮在湧動的白霧裡。

  言格把她抱了起來,往樓上走。

  他走得穩妥而緩慢,木製的扶梯上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窩在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覺到了她的笑意,問:「怎麼了?」

  「嗯嗯。」她笑著搖搖頭,過了半晌,軟軟道,「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無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

  回到臥室,他把她抱進浴室裡,讓她坐在浴池邊,給她拿熱水沖腳。她盯著圓圓的大浴池眨眼睛:「我們倆都可以在這裡遊泳了。」

  他捲著袖子調好水溫,揉了揉她的頭,說:「別亂動,我去你的箱子裡給你東西過來。」

  她乖乖地點頭。

  言格回到臥室,打開甄意的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進去的東西都拿出來。洗面奶,保濕霜,潤膚露……

  關上箱子,聽見浴室裡沒有她的聲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聲。

  「甄意。」沒人回應。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闆上,站起身,心不知為何揪緊起來,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舊是他離開時的樣子,聽話地沒有亂動,坐在浴池邊拿花灑沖腳,還歪著頭在玩水。

  他聲音輕了一點兒:「甄意?」

  她踏著腳丫踩水,沒有理會他。

  他覺得一瞬間眼睛裡像是進了什麼東西,視線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終於回頭了,眼神清澈,納悶又不解,或許是看見他一瞬驚惶的樣子,她的臉上也漸漸慌亂起來,愣愣的,「你……在叫我嗎?」

  她已經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她是甄意。

  這次,他沒再喚她的名字,而是走過去關了水龍頭,問:「洗好了嗎?」

  「嗯。」

  他拿了一張大毛巾,坐在浴池邊,把她的腳撈起來,擦拭乾淨。一下一下,很輕地摁壓,非常仔細認真。

  兩人都沒有說話,彷彿等待某個不想面對卻又不可阻擋的時刻。

  驅邪風鈴遠遠地在叮當作響,天地間安靜得只有緩緩的風聲。

  終於,他擡起頭,凖備說什麼,卻見她蹙眉望著他,茫然而無助,嘴唇顫抖,似乎很努力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言……格……」她終究說,「……言格……」

  其實,她的記憶早就已經空了,什麼都沒有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和她自己有關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到了這樣頹敗的地步,卻還死死地記得「言格」二字,卻還固執地抓著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還懵懵懂懂地摟住他的胳膊,著急忙慌地往他懷裡靠。

  還如往昔,本能地認為他這裡才是安全的親密。

  言格把她摟進懷裡,下頜緊緊抵在她的額頭上,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就砸了下來。

  ……

  那天晚上摟著她睡覺,她是最安靜的一次。

  她始終只是緊緊箍著他的脖子,一動不動,不說話,也不肯閉眼睛,像是堅守著什麼。

  ……

  第二天早上,在甄意發出動靜的那一刻,言格就醒來了。可當時的甄意有如驚弓之鳥,驚詫地望著他,像望著陌生人。

  「甄意,我是言格。」他想和她說話,可她根本不聽,慌亂地從他床上跳下去,套上衣服,鞋子都不穿就匡匡當當逃命一般跑下樓去了。

  言格立刻穿上衣服去追,可甄意早已不知去向。

  他四處看,在屋外找了很久,可到處都沒有她的身影,心一點點發涼,經過到言栩的庭院門口時,卻意外聽到了甄意的聲音。

  她說了一句話,那一瞬間,他的心徹底融化。

  「你們長得真像。」甄意的聲音有些忐忑,疑惑,卻很確定:

  「但他叫言格,你不是。」

  ……

  很多事情,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唯獨記得,愛過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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