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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 -【回首的相思(殘心緣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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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3: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回首的相思《殘心緣之三》樓雨晴

有一間清幽的茶坊名叫「紫築軒」,人人都知道它的背後隱藏著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
紫築軒的主人談紹宇風度翩翩,是個極深情的男子,紫築──便是他愛妻的芳名。
談紹宇和韓紫築原是一對天天藉吵架來練口才的歡喜小情人,你來我往倒也樂趣無窮。
她嫌他桃花眼勾魂勾到不怕眼抽筋,招蜂引蝶毫無節操,是揮霍浪蕩的敗家子,
他則賺她鐵沙掌搶錢搶到不怕手軟,遠近馳名六親不認,是苛薄勢利的搶錢女!
兩人針鋒相對聽在別人耳裡卻盡是打情罵俏!可一切美好卻在一場意外中終結了……
多年後再次聚首,人事已非。他癡心依舊,她卻殘忍地執意要將他推開,這教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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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4:0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最後一抹夕陽餘光沒入地平線之下,寧靜的小家庭中,嬰兒嘹亮的哭啼、夾雜成一股筆墨難以形容的氛圍那叫溫馨。

  突然,悠揚的門鈴聲響起。

  「擎,去開門。」房內,尹心語揚聲喊道,由那慌亂的口氣和嬰兒更加撼動山河的壯烈哭聲可以判斷,剛晉升為母親的小女人尚未擺平那個才數月大的小東西。

  宋擎了然地笑了笑,先關了爐火後,才離開廚房。

  「呃?」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一個穿著圍裙、手持鍋鏟的男人來應門,盯著那印滿Hellokitty的圍裙,門外的人一下子不知如何回應。

  反倒是宋擎神色自若地率先打招呼︰「嗨,紹宇。」

  「呃!你──在炒菜?」對方目光仍是無法自那身數不清的Hellokitty中移開。

  「是啊!」他將鍋鏟拿回廚房,回來時見客人仍仵在門邊,「怎麼不進來坐一下?」

  又不是不熟,不必那麼拘謹吧?

  「不了。」談紹宇搖了下頭,輕道,「心語在嗎?」

  見他神色有異,宋擎也沒多問,朝房間的方向喊道︰「老婆,紹宇來了。」

  房間回應了「哦」了一聲,沒多久,尹心語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手中抱著軟綿綿的小娃娃,一邊還在和剩餘的小衣扣奮戰。宋擎莞然,很順手地抱過女兒,接手愛妻未完的任務三兩下替女兒穿好衣服,拍哄著哭累了的小寶貝。

  「不是跟你說別慌,慢慢來嗎?」宋擎伸出一手順順她微亂的發,嘆息了聲,像是已經很習慣了。

  「她一哭,我就沒轍了。」尹心語悶悶地道,見著一旁的談紹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談大哥,讓你看笑話了。」

  談紹宇輕扯唇角,沒多說什麼。

  這平凡溫馨的畫面,刺痛了他的心,本來,他也能擁有這樣的福祉的……

  「我今天來,是想問你──有沒有她的消息?」

  尹心語沈默了下。

  她當然知道談紹宇口中的「她」是誰。

  是紫築,她最知心的摯友。

  這些年來,他每回見到她,總會重複著同樣的問題,不曾遺忘,不曾間斷。

  算一算,也近四年了吧!

  他們始終保持固定聯繫,只因他堅信,如果紫築還活著,她能夠不和任何人聯絡,卻絕對狠不下心不和心語聯絡。

  甚至,她與宋擎一路風風雨雨地走來,多少挫折、多少悲傷血淚,總有談結宇適時的給予關懷,只因為愛屋及烏。

  他知道她是紫築最關心照顧的人,所以,他代紫築關心她、照顧她,儘管心愛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做盡了一切,為的,只是一個芳蹤杳然,生死成謎的女人。

  這是多深切的情、多濃熾的愛啊!

  「你還是不死心?」

  「我永遠不會死心!」沉鬱的黑眸深處,有著一抹無堅不摧的堅定意志。

  「何必呢?也許──」

  「沒有也許!」

  就是這股獨排眾議的執著信念,在所有人都認定紫築已凶多吉少時,他仍苦苦地撐著,相信她終會歸來,與他一同細數這些年的相思與濃情……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尹心語直覺他神色有異於往常。

  「我──看見她了。」

  「什麼?」尹心語嚇得心臟快停了,「你別、別──」

  「我沒見鬼,神智也很清楚。」不等她開口,他加以強調。

  「那、那──」

  「她沒死!」他重複四年來不斷陳訴的一句話。

  尹心語訥訥無言。

  「你真的沒有她的消息?」談紹宇抬起眼,再一次確認。

  尹心語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沈默以對。

  「那我知道了。」他點了下頭,退開,「很抱歉打擾了你們,我先走了。」

  「談大哥!」尹心語衝動地喚住了他,神情好歉疚,「你……吃過飯沒?要不要留下來……」

  「不用了。」這兒,不是他的駐留之處,沒有屬於他的福祉。

  究竟,哪兒才是他的駐留之處?哪兒才有他的福祉?

  時至今日,他仍在找……

  望著那道清寂落寞的背影,尹心語突然覺得好心酸,眼眶驀地發熱了。

  他看起來好孤獨、好蒼涼,就像天地之大,卻找不到容身之處──

  「好了,從實招來吧!」低沈的嗓言將她喚回現實,丈夫正挑著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招……招什麼?」她別開眼,難掩心慌。

  「你知道紫築的下落,對不對?」他說得篤定。

  「哪、哪有?我剛剛不是說……」

  「你剛剛根本什麼都沒說。」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幽邃深瞳望住她,「在說慌前,請先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最知你懂你的丈夫。」

  尹心語懊惱地輕咬下唇︰「她不準我說,尤其是談大哥,不然,她就威脅我說要躲到讓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她。」

  宋擎蹙了蹙眉︰「這女人的思想果然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夠冷血!人家男人為她無怨無悔到這種程度,她居然狠得下心漠視,要沒生副鐵石心腸還真辦不到呢!

  「別這樣,她心裡也很苦。」

  「既然苦,她有什麼理由非得這麼折磨彼此不可?」

  尹心語嘆了口氣,下意識又瞥向那道已然走遠的寂寥身影。

  晚風清清冷冷,捲起幾片枯黃落葉,就好似那段被遺落在身後的過去,帶著泛黃的滄桑──

  剪不斷,理還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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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韓紫築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疑惑,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看透。

  說她冷漠無情,偏偏她不照連續劇公式走,一丁點兒憤世嫉俗樣兒都撈不著;若要昧著良心說她是受過傷害的憂郁佳人,偏偏她也沒有弱柳扶風的林黛玉樣,陽光燦笑存心昭告世人她快樂得要死。

  她像是跟誰都可以很好,隨和大方地打入人群,從盤古開天聊到她家巷口哪一家擔仔面特別好吃,混熟了還可以三不五時A顆鹵蛋……

  可,她也跟誰都保持距離。她可以當個很安分的聽眾,卻從不和人談論她的私事,將所有人隔在心門之外,嚴謹地拉出安全距離。

  頂多,是在朋友傷心地找上她哭訴時,像拍小狗似的拍拍對方的頭聊表心意,心情好一點還會提供面紙,然後在事後和對方算面紙費用。

  對了、對了!說到這個,非得再附加提上一點不可!

  她愛錢,相當、相當地愛!愛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愛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也因此,贏來了「搶錢妖女」的別稱。

  說她是搶錢妖女,還真沒冤枉她。

  各位,你們知道韓紫築最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是什麼嗎?「人親晟,錢性命」耶!

  你們又知道,韓紫築的座右銘是什麼嗎?「生,我所欲也,財,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財!「眉批是︰人生以搶錢為目的!

  什麼?不信?

  就隨便拎兩個例子來聽聽好了。

  「嗚嗚嗚,紫築,我失戀了。」同學A哭得恍如世界末日。

  「噢!」書本收一收,韓某人拍拍她的肩,「最近剛下過雨,淡水河的水很臟,不要去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幫你扁死那個豬頭男人,大家都是好同學,算你八折就好。」

  同學A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她快走出教室,才回過神來抗議地嚷道︰「我失戀了耶!」

  「我聽到了啊,所以我叫你別跳河,也給你八折優惠去扁人。」她一臉「這樣還不夠嗎?」的表情。

  「可……可你起碼留不來……」安慰二字,讓她覺得愚蠢到吐不退場門。

  果然──

  「我要直去打工,當然,如果你肯付鐘點費,那又另當別論了。」

  夠絕了吧?

  當然,不不只如此。

  「紫築、紫築!你覺不覺得商管系的談學長好帥、好酷?」應付完失戀的,隔天換暗戀。

  韓紫築翻翻白眼。這個名字她已經聽了N遍的N次方,已經聽得很想吐了!

  「初級?中級?高級?」

  同學B囁嚅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高級!」

  「OK,一千五,明天來拿。」韓紫築也不?嗦,直接報出價碼。

  以為她們說的是男人的等級嗎?非也、非也!此乃情書等級是也!

  真搞不懂,不過這男人嘛,一雙眼睛、一個鼻子和耳朵,又不是長得多驚天地泣鬼神,她在校園中也曾幾次驚鴻一瞥,並沒有被一萬伏特的電流壓境的感覺,更沒被電得骨軟身體酥啊,為什麼她們一個個全像是有錢沒地方花似的,捧著大把鈔票到她面前請她幫忙?

  還「高級」咧!哼,說實在的,她很不以為然。

  讀商科的嘛,書卷氣難找,銅臭味倒是可以想像,跟他談莎士比亞或李清照,不等於是對一頭牛彈蕭邦、柴可夫斯基的世界名曲一樣不倫不類?依她看,「初級」就夠搞定他了。

  不能怪她如此不屑啊,一個成天只會勾勾少女心,老是製造「凡走過必留下尖叫」的騷包男,能多有深度?

  不過話又說回來,打入學那一天,就聽聞此人早她一年以榜首之姿,很招搖地考了進來,從此坐穩了狀元郎的寶座,無人能出其右。

  但那又怎樣?古人都說了︰「好漢不提當年勇」,雖然他一勇就勇了四年……

  呃,那不是重點,反正這傢伙很無聊啦!閑著沒事就摘幾個附加稱號配飯吃,什麼校園才子、少女殺手、無情流水……媽呀,有夠老套,現下的小朋友真沒創意,也不怕笑掉她的大牙。

  托談學長的福,光是代筆寫寫情書,就讓她荷包賺滿滿,成了她最主要的財源。

  除此之外,舉凡借筆記、趕報告等等有的沒的,她都可以列入A錢秘笈之中,尤其期中考快到了,她更是搶錢搶得凶,連考前抓題都能整理成冊地拿來賣錢,誰教她天生就是讀書的料,有一天沒一天的隨便讀讀,都能讓她抓個系狀元的名銜來招搖。

  說搶錢妖女還算客氣了,她的程度,簡直就是搶錢土匪。

  有友若此,她們還能指望什麼?不吐血就算修養到家了。

  當然,任何事都有例外,若問她,除了錢之外,還見她在乎過什麼?

  答案是︰「尹心語!」

  這名多年摯友,是唯一能令她把搶錢大任拋兩旁的人,只要關乎到尹心語,她永遠義不容辭,當然,也不會有收面紙費的情況發生。

  她和心語,打讀國小時就認識了,她心靈閉塞,而心語膽怯自卑,兩個人碰在一塊兒,就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在那很年少無知的年紀中,就很不小心地給她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誼。

  對心語,她總是有股莫名的使命感,老覺得保護她、照顧她是自己的責任,或許,是心語看來太過柔弱,容易激起旁人的保護欲吧!

  才剛想著,一張紙條悄悄遞了過來。

  韓紫築先是抬眼偷覷了下講臺上的教授,確定沒引來任何「關愛的眼神」,才低頭攤開紙條。

  怎麼了?你好像很累?

  寥寥數語,卻如一股暖流劃過胸臆。

  她抬起頭,望向左前方的尹心語,回她一記安心的微笑,抬筆寫下︰沒事,你不必擔心。

  尹心語看完傳回來的紙條,回頭見她正看著她,於是柔雅地以手語回應︰可是你最近……

  還沒比完,韓紫築送上T字型的暫停手勢,以眼神示意她看向講台。

  果然引起了「關愛的目光「了。

  尹心語心虛地收回視線,正襟危坐,不敢再亂瞄。

  一等下了課,她立刻來到韓紫築面前。

  很忙嗎?最近老是不見你的人。

  她輕緩地比著手語。

  韓紫築不以為意地笑笑︰「賺錢重要嘛!」

  尹心語柳眉輕顰。賺錢歸賺錢,健康要顧,一個宋擎已經夠讓我擔心了,你和他簡直是在比誰最忙!

  韓紫築挑挑眉,戲謔道︰「怎麼?咱們的護花使者冷落你了?」

  那不是重點!我現下班次的是──

  「知道了,健康重要嘛!你說得輕鬆,我要不賣命賺錢,難不成等你養我啊?」她隨口丟句戲言。

  你明知道我很願意這麼做……

  「好了,停、停、停!當我沒說,行了吧?」要是賺錢太多會壓死自己,不會放到銀行去生利息啊?真是的!

  尹心語好無奈。你怎麼和宋擎一個樣……

  「這些話你留著去向你親親阿娜答抱怨,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無言的嘮叨雖無耳朵長繭之慮,也還是會讓人眼花撩亂的。

  唉──尹心語伸出手,發不出聲音,急忙在桌面上敲了幾下,留住韓紫築的步伐,等她回頭後才比道︰「等一下還有一堂課,你去那裡?

  「幫朋友代班,一個小時一百五呢,不賺白不賺。」

  又是為了錢!真是江山易改,死性……呃,「本性」難移!

  「紫築,等一下!」才剛離開教室,又讓人給叫住。

  她翻翻白眼,回過頭去。

  哈,原來是她的「客戶」之一。

  「喏!你要的情書,一千五百元,謝謝,歡迎再次光臨。」遞出信,她不客氣地伸長手。

  「呃!」對方小小地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本生意,恕不賒欠,否則追加利息哦!」先小人後君子是她韓紫築的行事原則。

  「不是啦!」同學B跺跺腳,欲語還羞地嬌嗔道︰「我、我是想……請你幫我交給談學長……」

  用不著明說,韓紫築已能充分明瞭。

  媽呀!還害羞哩!這是不是就叫「餓鬼假細利」?

  情書要她寫,送信要她送,那戀愛要不要她順便去談?

  各位有聽過媒人包牽紅線,包送洞房,還得包生兒子的嗎?她韓紫築怎麼會這麼命苦?

  光看她的表情,同學B便知不妙,趕忙將兩張千元紙鈔塞進她手中︰「拜託啦!剩下的錢就當是服務費,好不好?」

  該死!被踩著死穴了!

  她韓紫長可以和全世界過不去,就是絕對不會和錢過不去。

  看在五百元跑腿費的份上……她咬切牙︰「好,我去!」

  「謝謝、謝謝!」同學B雙手合十,感激得只差沒抱著她大親特親一番。

  韓紫築忍不住再一次白眼朝空翻去,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人,將錢雙手奉上請她笑訥,還一副叩謝皇恩姿,偏偏這種寶貝人類還滿校園!

  就不知是她們中文系的女人特別花癡,還是談學長真有這等魅力?

  一路跑來商科大樓,抓了個人來問,說是談紹宇在視聽教室。

  她只好一路跑去視聽教室,然後聽說他去了學生禮堂。

  於是她又一路跑去學生禮堂,再聽說談紹宇在圖書館。

  她再一路跑去圖書館,卻又聽說他已經離開了,幸運點的話,在出校門前也許能「攔劫」到他。

  聽到這裡,韓紫築已經一肚子火了。

  她無法不覺得自己被耍著玩。死男人,存心跑給她追呀!

  胸口那把火持續醞釀,老娘卯上了!

  她捲起袖子,撥腿狂奔,總算在綠蔭扶疏的校園裡找到了他。

  「談紹宇!你他媽的給我站住!」

  「呃?」前方十公尺外的男人愣了下,跨出的步伐僵住,遲疑地回過身。只見一名清秀佳人──唉……被怒氣所扭曲的臉孔,使得清秀佳人看起來不太清秀就是了。

  咳、咳!那不是重點,反正她就是用著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跑──或者,用 「殺」過來會比較貼切。

  要不是很確定她喊的人是他,他會以為她是預備找殺你仇人拼命。

  「拿去!姓談的,你給我記住!以後你就不要有找我的一天,否則不讓你找個十年八年,找到發蒼蒼、視茫茫,我就不姓韓!」重重將信往他胸前摔去,韓大姑娘很酷地甩頭就走。

  這、這是什麼情形?

  談紹宇一愣一愣的,及時撈住已往下掉的信︰「那個……呃,某某同學或學妹,等一下!」

  「有何貴幹?」她表情超級不爽。

  「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他揚揚手中的信。

  「情書啦!」口氣說得彷彿他拿的是狗屎。

  談紹宇半邊眉挑得高高的。

  有人送情書用這種態度的嗎?活似丟來的是武士刀,想和他決一死戰似的。

  「我以為你丟的是挑戰書。」

  「你有意見?」一雙美目正噴著火,死瞪住他。

  「呃──不敢。」他懷疑他要是不收,她會直接跟他拼命。

  「這還差不多。」韓紫築神色微緩。

  算他識相!

  跑了那麼多地方,要還賺不成這五百元,她會直接剁了他丟出校外。

  這──擺明瞭是強迫中獎嘛!

  從沒有人用這種模式送過情書給他,他感到有趣極了。

  「我能不能請問一下,你殺氣──嗯,怒氣騰騰的原因?」

  說到這個,韓紫築一把火又冒了上來︰「你沒事這麼會跑做什麼?又是圖書館又是視聽教室的,你到底是來上課還是校園一日遊的?」

  原來如此,他懂了。

  談紹宇抿抿唇,希望臉上的嘲笑不會太明顯︰「我一直都待在電腦教室,沒亂跑,也沒校園一日遊。」

  會造成這種情況,實在是他被那群熱情的國小妹給纏怕了,所以大家就很有同學愛的用這種模式幫他避掉「女媧」,否則他又不是吃飽撐著,到處「熱熱蛇」。

  「啥?」她校園走透透,甚至為此而延誤了打工時間,結果他卻是待在她不曾找過的電腦教室?

  「談──紹──宇!你賠我加班費來!」

  如果是她自己「捉龜走鱉」,運氣太背,那她也就摸摸鼻子認了,可這既然是人為原素,她不找始作俑者負責找誰去?

  「加班費?!」黝亮的黑眸閃著困惑。

  「對!」她重重點頭,扳著手指頭清算,「第一,你害我東跑西跑,體力的流失你不用負責嗎?第二,為了你這只蝴蝶,害我來不及趕去上班,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很寶貴,耽誤不得嗎?這被扣的工錢當然也要算在你頭上!」

  花蝴蝶?!這回,談紹宇一雙眉幾乎要挑高一天上去了。

  真是天大的冤枉喔!他幾時花給她看到了?

  瞧她那錙銖必較的精明樣,令他本能地聯想到……

  「你──韓學妹?」他試探地喊道。

  「咦?原來我也挺有名的嘛!」她喜孜孜地場唇,神情好得意。

  呵,搶錢搶到出名,這有什麼好囂張的?

  基於紳士風度的考量,他決定不去戳破她的陶醉。

  「國小妹,你不覺得,感情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嗎?」都肯勞心勞力送情書了,居然還計較她的加班費!這是哪能星球的人類啊?

  韓紫築嫌惡地皺皺眉︰「你該不會以為這封情書是我的吧!」

  「難道不是?」

  「你美得二五八萬咧!要不是為了賺五百元的跑腿費,你以為我會差點追你追到月球?」

  「啊?」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心頭莫名地感到失望……

  這眼中只有錢的小妮子,重挫了他的男性自尊!

  頭一回,有人無視他的男性魁力,那充滿個性美的倔強小臉,閃耀在陽光下,竟明亮炫目得教他移不開視線……

  好特別的女孩!他深深地望住她,似要望進她靈魂深處。

  怎麼回事?他怎麼這樣盯著她看啊?韓紫築退了一步,被盯得心裡直發毛。

  他那眼神,真的很像在看一塊上等豬肉,研究著該從那裡咬下去才好。

  「喂,你……」

  「想不想兼一份家教工作?待遇從優。」他搶先開口。

  「真的嗎?」一提到錢,她兩眼發亮。

  「當然。」

  「對像是誰?」

  「我妹。」

  「你……咳、咳!」冷不防讓口水嗆了下,「談紹宇,你耍我啊!」

  「不,我是很認真的。」

  韓紫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會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小說都是這樣寫的嘛,她決定從善如流。

  談紹宇隨便瞥了她一眼,不作答。

  「喂,你那什麼表情?」

  「至少我肯定了一件事。」

  「什麼?」她還真傻傻地介面問。

  「你的自戀和我有得比。」

  「你──」怎麼辦?拳頭好癢!

  「親愛的韓學妹,我要真有什麼非份之想,也會去找你們外文系最溫柔婉約、氣質高雅的系花尹心語,基本上,你個人是很安全的。」頓了頓,他很可惡地強調︰「非常、非常的安全。」

  本以為,她一定會又吼又叫,氣得跳腳,畢竟女人對自己的外表最介意了,從他家小妹拿著數學課本墊高鏡子,努力擠青春痘,並且不準人家說她有鼻頭粉刺時,他就知道了。

  可出乎意外的,她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真是抱歉,咱們心語名花有主了,今生向隅,來生預約請早。」

  「那也不代表我吃不到龍蝦,就會委曲求全地撈只小蝦米解饞。」他愈來愈覺得,和她抬杠有無窮的樂趣。

  「真是謝謝你精闢傳神的註解。」韓紫築磨著牙陰笑,「那麼敢問你這學財經的高材生為何不親自出馬,反而要將就我這外文系的小蝦米?」

  談紹宇點點頭,好像在說︰「我也覺得我形容得很精闢傳神。

  「不是我將就你,是我妹妹,你可不要對我有什麼非分之想。」他說得好認真。

  她?對他?還非分之想?!

  韓紫築吸了吸氣。

  很好,她自律能力不錯,起碼至今還能忍住不讓拳頭「關照」上那張人人妒羨的俊臉。

  「好,請容我再度更正。請問你為什麼不「將就」自己教她,反而要讓你妹妹「將就」我呢?!」

  「你真的想知道?」

  「廢話!」不想知道她浪費口水問好玩的啊?

  「你答應了我就告訴你。」

  「好啦、好啦!」這男人真龜毛。

  「怕發生人倫悲劇。」他說得頗富玄機。

  啥?這是什麼鬼答案?

  是他妹妹對兄長髮生有違倫常的幽晦情愫?還是他對妹妹產生罪惡的遐念?深怕太過親近會克製不住自己,造就千古悔恨的憾事?

  愈來愈多的幻想,無邊無際地冒出頭來,遏止不住。

  就因為這股害死人的好奇心,她一腳給它「潦落去」!結果,還真的造就了千古悔恨的憾事,令她從此之後,無時無刻都有拿頭去撞牆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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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什麼叫「人倫悲劇」?

  數日之後,她懂了!懂得切牙切齒、懂得──天殺的詳盡透徹過了頭!

  她原以為,哥哥坐穩榜首之位,基於優生學考量下,妹妹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她原以 為,憑她韓紫築的聰明不凡;回應過人,要擺平小小一個國中生,簡直比吃飯睡覺還容易;她原以為,這家教費好賺到她連半夜做夢都會撥空起來偷笑……

  然而,事實證明,被擺平的人是她,她活該為這一連串毫無科學根據的「原以為」付出代價!

  該死的優生學!如果不是談紹宇考試靠作弊,那就是見鬼的遺傳理論騙了她,這對兄妹不像、不像、不像!一丁點兒都不像啦!!

  第一天,她本想先試試她這個寶貝學生的程度在那裡,新官上任,也不想燒個什麼三把火去為難談佳吟,就意思意思出個簡單的三角函數吧!

  結果,這寶貝大小姐看外星人似的看著紙上那道數學習題,久到娟細的眉兒都快打結了。

  那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她覺得自己像是為難小媳婦的惡婆婆,頓時滿懷歉疚與罪惡。

  那好吧,她降低標準就隨便寫個聯立方程式讓她解,意思有到就好。

  然後,同樣的情況發生了,她大小姐依然只會像座活雕像般,一臉茫然地看著滿紙的XY發呆!

  不妙的感覺愈升愈高,她不斷降低標準談佳吟詠也不斷地拿受虐的委屈小臉與她相對。

  她懷疑這丫頭連「同位角」之類的名詞都搞不清楚,更別提要她去解什麼「..」、「..」那一連串拉拉雜雜、比老太婆裹腳布更臭更長的證明題了。

  老天!她真的有國中程度嗎?要她說,她會把她扔回國小重讀!

  至於英文,那就更別提了,談佳吟只要二十六個英文字母背得全,就夠她痛哭流涕,謝主隆恩了──噢,不!她懷疑她的寶貝學生恐怕連英文字母有幾個都還沒搞清楚!

  思及此,韓紫築更是洩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克製住自己不去衝動地扭下談佳吟的頭,丟到地上踩個稀巴爛!

  最後,她決定由XY的平面座標開始教起,反正再爛也莫過於此,老娘豁出去了,就不信她有本事爛到要她由加減乘除、雞兔同籠開始講起。

  要真如此,她姑娘也不玩了,直接一頭撞死給她看!

  遇到談佳吟,她總算深切地明白什麼叫「氣死驗無傷」!幸好她夠堅強,要不,與其讓人給氣到五臟六腑來個乾坤大挪移,她倒不如拿把刀自行往脖子一抹,死得還比較壯烈。

  才剛想著,一包泛著微香的面紙遞到她眼前。

  「我叫你把這條穿過XY座標的直線方程式給寫出來,你拿面紙給我做什麼?!」她咬著牙迸出話來。

  「我、我是看韓姐好像一副很想哭的樣子……」談佳吟怯怯地囁囁道。

  「你既然回應這麼好,為什麼不把這樣的心思入在解題上?那麼我保證這堆該死的數學沒一題難得到你!」放棄壓抑,她直接用吼的,驚天動地之勢,吼到談佳吟腦袋發昏,耳膜生疼,卻沒那個膽子去找棉花來塞耳朵。

  「少裝那副可憐相,這題方程式寫不出來,本姑娘和你耗到地老天荒!」

  談佳吟縮了縮肩膀︰「別……別那麼凶嘛,我一緊張就……就……」

  她的表情好恐怖,陰森森的,像童話故事裡的壞個巫婆。在這種情形下,談佳吟的頭哪點得下去?說不準明天就會有一顆灌了巴拉鬆的毒蘋果出現下她面前。

  「要輕鬆是嗎?好啊!你這回期末考要是能及格,看是要我跳清涼脫衣秀、辣妹鋼管舞,或者是扮老菜子彩衣娛親都行!夠輕鬆了吧?」

  「真、真的嗎?」談佳吟實在無法想像平日青面獠牙,吼起來一副想將她撕了生吞入腹的女暴君,大跳煽情艷舞的模樣。

  「保證童叟無欺!」

  「那、那……」

  「那什麼?嘴裡含鹵蛋哪?看是要吐掉還是吞進去,三十秒內給我把話說清楚!」

  「我是說如果我真的考及格,有邀請來賓觀賞的權利嗎?」鼓起勇氣,談佳吟全無停頓,一口氣說完,早死早超生了!

  「可以!你要真的考及格,本姑娘犧牲色相跳給你看!」免得她每次看那個位數的考卷,感傷到豆腐成箱成打的買都還不夠她撞。

  「那……好吧,我會努力的。」說完,談佳吟聚精會神,絞盡腦汁很努力地將那堆數學公式往小得可憐的腦袋中塞。

  好不容易挨過了今天的進度,早已離原先預定的上課時間超出了一個小時。

  月餘下來,她每上完課,就活像被十輛戰車輾過,深身虛脫,以陣亡之姿癱倒在床上,今天也不例外。

  照慣例,談佳吟很體貼地奉上一杯剛榨好的橘子汁給她潤喉,否則依她足以震垮屋頂的轟人威力,不「燒聲」才怪。

  「請問,淩虐完我親愛的妹妹了嗎?」談紹宇隨意敲了兩下沒關的門,斜倚在房門口。

  韓紫築丟了記「殺無赦」的怒目凶光充當回答。

  「不喜歡?好,那「荼毒」、「摧殘」、「蹂躪」你覺得如何?」他很大方地讓她自己作選擇。

  韓紫築甩都不甩他,徑自喝她的橘子汁。

  偏偏談紹宇什麼都識,就是不識相,偏要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一下敲敲牆壁,一下檢查玻璃︰「嗯,不錯,還很牢固,改天得打個電話給建設公 司,嘉許他們建的屋子經得起高分貝衝擊。」

  韓紫築突然覺得這聲音相當刺耳︰「佳吟,如果你還懂得什麼叫師恩浩蕩,就替我把某個礙眼的傢伙轟出去。」

  「可是……」談佳吟好為難。

  「吟吟,如果你懂得什麼叫手足情深,就替我告訴某個女人,並不是人人都經受住魔音穿腦的殘害。」談紹宇犀利地回敬過去。

  當足夾心餅乾的談佳吟,好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們又在我面前打情罵俏了。」

  「誰要和那女人(傢伙)打情罵俏!」兩道高低音異口同聲地合奏出共鳴之音,聽來竟是不可思議的和諧。

  兩人一愣,同時「哼」地一聲別開臉去。

  「噁心的騷包男!」

  「刻薄的搶錢女!」

  「喂!」韓紫築坐起身,「我哪兒刻薄了?」

  「我又哪兒噁心了?」

  「你東勾西勾,美眉也勾,阿婆也勾,桃花眼勾魂勾到不怕眼抽筋,招蜂引蝶,毫無節操,怎麼不乾脆去當牛郎算了?這還不叫噁心?」

  「你東搶西搶,朋友也報,外人也搶,鐵沙掌搶錢搶到不怕手軟,遠近馳名,六親不認,怎麼不乾脆去當土匪算了?這還不叫刻薄?」談紹宇不甘示弱。

  「我這叫精打細算,勤儉持家,揮霍浪蕩的敗家子怎麼會懂!」

  「我這叫風度翩翩,魅力無窮,乏人問津的小處女怎麼會懂!」

  「我是不是處女關你什麼事!」

  「我敗不敗家又關你什麼事!」

  「你──你拾人牙慧,勝之不武。」她吼到口渴,用力喝了口橘子汁。

  「我這叫有理行遍天下,勝得眾望所歸。」他順手奪過她手中的杯子,很自然地大大喝了一口補充水分備戰。

  「這麼濫交,當心「鐵杵磨成繡花針」,早晚得AIDS!」她說得又毒又辣。

  「好過心靈空虛,「自掃蓬門無人臨」,早晚成心理變態!」他回答得又快又絕。

  儘管已經很習慣了,這一來一往仍是教談佳吟聽傻了眼。

  他們會不會討論得太……「深入」了點?很有「顏色」的暗諭,聽得她這個局外人面紅耳赤,那兩個當事人卻還面不改色,深然不覺地一人一口來回搶喝同一杯果汁,然後堅持鬥出個勝負來。

  氣氛很火爆,但是火爆中卻自有一股親呢曖昧流竄其中。

  「下流!你抽四維少八德。」

  「潑婦!你遺三從忘四德!」

  「你又不是我老公,三從四德輪不到你來教。」

  「你又幾時嫁我了?四維八德要你撈過界?」

  「嫁你?哈,謝了,我沒地藏王菩薩的精神!」誰想做那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呆瓜!

  「娶你?哈,你以為──」他驀地止了口。

  「說啊,怎麼不說了?」

  談紹宇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喂,啞啦?」韓紫築推推他,很意外他居然會先認輸。

  談紹宇哼了一聲,搶過玻璃杯,一口喝光剩餘的橘子汁。

  「知道反省就好,就表示你還有救。」雖然不明白從不示弱的他為何甘心讓步,但是難得占了上風,她還是顯得很得意。

  「閉嘴,惟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她悶聲道。

  「你才閉嘴,沒風度的沙豬男!」

  談佳吟抿著小嘴偷笑。這韓姐真是不解風情,她難道看不出大哥在和她打情罵俏嗎?

  大哥從不做拿石頭咂自己腳的事,所以提到娶她時,表情才會這麼怪異。而她這韓姐平日看起來精明得要死,怎麼就完全感覺不到大哥的心意呢?

  深知他們再這麼鬥下去,肯定又沒完沒了,她趕緊出面調停︰「哥,時候不早了耶,你──」

  「聽到沒,潑婦!時候不早了,別賴著不走。」

  「你──」韓紫築忿忿抓起背包,丟下一句,「你以為你這裡是金屋、銀屋啊?!誰想賴著不走?」

  「就算是金屋,藏的也是漢武帝的阿嬌皇後,憑你?」尾音上揚,就算不明說,光聽那由鼻腔哼氣、極度不屑的口吻,意思就已經很明顯了。

  韓紫築懶得理會他,一路走下樓來,見他陰魂不散地尾隨其後,她不爽地吼道︰「你還想怎樣啦?」

  「送你回去啊!」他說得理所當然,由車庫裡牽出一台炫斃了的拉風機車。

  這下可輪到韓紫築跩了︰「誰要讓你送了!」

  「啊?」他瞪大眼,「你怎麼不早說!」

  都送了一個多月,現下才說不要他送?

  他一副感情遭受到嚴重欺騙的模樣。

  扁扁嘴,他悶悶地埋頭又要把車給牽回去──

  「喂!」還當真說不送就不送了?

  韓紫築磨著牙,考慮著該不該一腳往他尾椎  下去。

  「再給你考慮三十秒哦,真的不要嗎?」在她將心動付諸行動以前,他冷不防又回過頭來。

  「算你狠!」韓紫築心不甘情不願地認栽,免得這行事難以常理預料的混蛋傢伙,真放她一個人走夜路。

  「悶騷女。」他愉快地仰頭大笑。

  這也是他欣賞她的原因之一──等等、等等!別誤會,他說的可不是悶騷這一項,而是她相當懂得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絕不是為了面子問題而去做意氣用事的蠢事。

  啥?說她沒骨氣?

  噢,不、不、不,他可不這麼認為,認清自己幾兩重,量力而為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談紹宇脫下體上的外套,往她的方向丟去,正好罩上她的臉。

  不懂憐香惜玉的傢伙!

  韓紫築悶聲咕噥,也不打算跟隨他客氣,抓下頭上的外套穿上。

  很矛盾吧?明明是針鋒相對的兩人,卻又極自然地接受了共用的親密──不過,這一點他們死都不會承認啦!

  寧靜的黑夜中,他們享受著乘風奔馳的暢意,誰都沒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行車速率緩了下來。

  韓紫築撥順被風吹亂的俏麗短發,見他在路旁停下。

  「乖乖在這裡等著,別亂跑。」交代完,人已跑掉了。

  「喂──搞什麼呀!」她喃喃自語。

  沒多久,他回來了,手中多了包鹹酥雞。

  「喏,餓死鬼!」

  「咦?」韓紫築眨眨眼,看著手中多出來的紙袋,又看了看他。他怎麼知道她最喜歡吃這一家的鹹酥雞?

  「你呀,別省錢省成那個樣子,真以為自己是超人啊?一塊麵包就想打發晚餐。」談紹宇瞪了她一眼,口吻相當的無可奈何。

  咦?他知道啦?

  韓紫築咬了口又香又酥的肉塊,愣愣地看著他。

  「你下次再這個樣子,我就強迫你到我家搭夥,伙食費就由你的家教費中扣。」

  「喂喂喂!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她哇哇大叫地抗議,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說到錢就好像要她的命一樣。

  他以為他是誰呀?未免管太多了吧!

  不過看在這包鹹酥雞的份上……算了,誰教她吃人嘴軟。

  沒錯,他的嘴是無庸置疑的超毒超賤,但卻沒什麼惡意,總在極細微的地方,展現出他的體貼。

  說句良心話,雖然他老是一副死德行,但卻抹煞不了對她的關懷,這也是她能忍到現下,都還沒將他剁成肉泥喂狗的原因。

  當然啦,如果他能改善那張足以將聖人氣到由墳墓裡跳出來的賤嘴,那就更美妙了。

  談紹宇嘆了口氣,搖搖頭︰「真懷疑除了錢,你眼裡還容得下什麼。」

  他很天經地義地拉起她的手,沿路彎進巷口。

  她已經很習慣了,他老是將車停在離她家有一段路的距離,然後死皮賴臉的硬要陪她走這一段路。

  剛開始是說什麼車拋錨啦、鑰匙不見啦、車子沒油啦……反正所有想得到的藉口都用上了,有一次最無恥,居然說︰「少爺我不爽騎,怎樣,你咬我啊!」

  她是覺獨他的行為很無聊啦,不過久而久之,也早習慣了。

  靜謐的小巷中,只有幾盞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順利吞下口中的食物,她才回道︰「自由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金錢故,兩者皆可拋。」

  「是嗎?」談紹宇頓住了步伐。

  這回,他沒熱熱烈烈地與她扛上,罵她死要錢、守財奴之類的,只是低斂著眉,幽幽沉沉地道︰「為了錢,你真的可以連丈夫、愛情、家庭,全都拋舍?」

  「那得看是什麼樣的丈夫嘍!如果是你嘛──」她隨便瞥他一眼,「看誰要,我直接打包秤斤論兩去賣!」

  「是嗎?」他仍是輕輕淡淡地重複這一句,「原來你的愛情可以秤斤論兩的賣。」

  「說得真難聽!你是從小養尊處優,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富家子,當然有不識人間疾苦的權利,可以很大聲地說著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蠢話,我不同,我是個很實際的人,沒辦法像你那麼清高。」

  是嗎?真是他苛求了?

  他沈默著,不再多言。

  咦?怎麼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對她感到很失望?

  他不曉得幾時鬆開了兩人交握的手,韓紫築望著那猶殘留著他掌心餘溫的手,一時間竟浮起幾許難言的悵惘……

  「唉……」他在生氣嗎?從沒看過他這樣的表情。

  「唉什麼唉,還不快吃,你家快到了。還有,不準亂吐骨頭。」他回身瞪了她一眼,又恢復那副欠揍嘴臉。

  「咳……」韓紫築差點給噎著。

  是她眼花了吧?對,一定是她看錯了,那是錯覺!這傢伙刻薄得要死,哪會有什麼傷春悲秋的可笑情結?

  「吃就吃,怕你啊!」她叉了塊雞脖子往他嘴裡塞,存心想噎死他。

  「唔!」壞心的女人。

  吃掉那塊差點成為「命案兇器」的雞脖子,他順手撚住她一方衣角擦擦手。「唉,搶錢女。」

  韓紫築切牙看著衣服上那一小片汙漬,皮笑肉不笑,「幹嗎?騷包男?」

  「我房裡那堆「小山一般高」的情書,有一半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他一定要用力強調「小山一般高」嗎?自戀的公孔雀。

  「我怎麼知道你的情書有什麼山的高度。」她輕哼著顧左右而言他。

  「那就姑且當是喜馬拉雅山吧!如何呢?」

  「什麼如何?你想強調你有多風騷嗎?」

  「重點是,你到底靠我這個風騷男賺了多少錢?」他死咬住主題不放。

  啥?怎麼她玩的把戲,他全摸得一清二楚?

  對於她的大驚小怪,談紹宇丟來嘲弄的一眼︰「風騷歸風騷,不代表本人的腦袋只是擺著當裝飾的。」

  不可否認,那一封封的情書,蘊涵極優美的文采,他差一點就被打動了。

  可是當他慢慢發現,不同的人,卻有極相似的文學素養,那婉約的情感表達,有異曲同工之妙。他開始察覺不對勁,因而起了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揣測。

  而後來,他也確實在那一封封的情書中,挑出幾封做比對,有的字跡相同,有的經過謄寫,但文筆是騙不了人的。

  直到有一回,偶然間看到她替佳吟做的筆記,發現到似曾相識的娟秀字跡,他消隨便推演一番,答案就出來了。

  韓紫築不搭腔,心虛地埋頭猛吃。

  談紹宇由她手中奪過竹簽,一口咬掉上頭的熱狗。「你到底說不說!」

  「說──說什麼嘛!我賣我的智慧財產權,那裡犯法啦?」沒了竹簽,只好用手捏。

  談紹宇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隨便往紙袋中戳了塊不明物體喂進她嘴裡︰「那現下呢?」

  「唔──現奈忍呀(現下怎樣)?」她口齒不清,有人餵食,吃得好快樂,還不著痕跡地學他把油膩膩的小手往他身上擦,感覺很有報復後的惡劣快感。

  「我說,現下還賺這種錢嗎?」

  「賺呀,這麼好賺為什麼不賺?」

  談紹宇臉色一沉︰「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等於是在欺騙我?」

  「既然你現下知道了,那就不算欺騙了。」她強辭奪理,很可恥地把事情撇得一干二淨,指指他的竹簽,很大方地支使他,「我要吃魷魚。」

  談紹宇理都不理她,連她手中的紙袋也一並奪來。「你的意思是,你還會繼續?」

  「廢話,一封一千五耶,白癡才不賺。」她很垂涎地盯著他的手──不,更正確的說,是他手中的鹹酥雞。嗚嗚嗚,她還沒吃過癮呢!「還有哦,我警告你,別這麼早交女朋友,就算有,也別讓她見光死,最好是製造出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的錯覺,這樣我才會財源滾滾來。」

  談紹宇無視她眼中的渴望,不敢置信地瞪著好︰「你在利用我賺錢?」

  「嘖,你這個人很不可愛耶,說話都不懂得修飾。借你「美色」用一下會死啊?小器鬼!」一邊訓人,一邊還蠢蠢欲動,伺機攔劫鹹酥雞。唉,她好想再吃一口哦!

  「你一向都這麼恣意妄為,從罔顧慮別人的感受嗎?」他用著好心冷的眼神看她,也不等她搶劫了,直接如她所願地將手中的東西塞進她手中,轉身離開。

  反正在她心目中,他甚至不如那包鹹酥雞。

  「這傢伙又鬧什麼別扭了?」她喃喃自語,摸不著頭緒地盯著他的背影發愣。

  她再遲鈍都看得出他在不高興,可──她又哪兒惹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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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回到家後,見談佳吟房中還有光亮,他前去敲了幾下門板。

  「吟吟,還沒睡?」

  「哥,進來一下。」

  談紹宇推開房門,發現一向將數學視為宿世仇敵的小妹,居然安安分分地坐在書桌前挑燈夜讀。

  「你別裝了。」他動手抽掉桌面上的課本,預計會看到一堆小說、漫畫,「我認識你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要演戲也別在我面──」咦?沒有?!

  他盯著桌面,幾乎瞪凸了眼。

  當了三分鐘的雕像後,又用力揉了幾下眼睛。

  但,沒有就是沒有!

  談佳吟笑笑地拿回課本︰「我是要問你,這題聯立方程式怎麼解?算不出來後天韓姐會殺了我。」

  不──不會吧?

  以往,她不是一提到要教她數學,就哭著說要和他脫離兄妹關係嗎?後來,教了她三天之後,一提到要教這塊朽木數學,換他哭著說要離家出走。

  他很難用言語形容這塊朽木到底有多朽,勉強要他說的話──那好吧,大抵就是比白癡好一點點,剛好介於正常和白癡的邊緣。

  這還是基於兄妹情分,最口下留情的說法了。

  每教一題,他就抓狂地猛捶心肝,一個晚上教下來,他內傷情況之嚴重,根本不是旁人所能想像。

  就在那個時候,他相當同情嶽飛,因為他終於能夠明白什麼叫「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他何止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簡直就是欲哭無淚,水深火熱了。

  有人教數學教到想死的嗎?不要懷疑,就是他談紹宇。

  可憐的嶽飛,可憐的他!

  再教下去,他實在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在衝動之下,扭下她的頭丟到洗衣機去攪一攪,看能不能把那顆「無啥小路用」的腦子洗乾淨些!

  這也是他為什麼不親自教她,反而請來韓紫築的原因。

  說穿了,只是怕發生「弒妹血案」的人倫悲劇,他還年輕,還有大好青春、光明前程,一點都沒有上社會版頭條的意願。

  可這會兒──要冒上社會版頭條的危險嗎?

  他摸了摸妹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奇怪,沒發燒啊!

  「吟吟,你沒事吧?」

  「我很好。你放心,我現下進步很多了,不會再把你給氣到胃抽筋。」

  「是嗎?」他一點也不掩飾滿臉的懷疑,實在是他這個小妹的數學程度──套句路口賣臭豆腐阿婆唱的歌仔戲︰「火燒寒窖全沒望,搬山填海了憨工」。

  談佳吟也不勉強他,只淡淡說了句︰「韓姐答應我,如果我這回的期末考及格,她要跳辣妹鋼管舞給我看。」

  談紹宇詫異地挑眉︰「她真的這麼說?」

  「對呀,而且還有邀請來賓的權利哦!」

  談紹宇抿緊唇,分不清該哭還是該笑。

  這的確很像韓紫築會說的話。

  她骨子裡,有著最不服輸的堅忍毅力,演變至今,已不是家教費用的問題,而是她與吟吟的「私人恩怨」!

  他一直都知道,要真讓她卯起來,她絕對有「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豪情壯志。

  「你覺得──」他沉吟了下,「韓紫築這個人怎樣?」

  「很好啊,我喜歡她。」談佳吟想也沒想,甜甜地回道。

  「喜歡?」他因這毫不猶豫的回答而小小地愣了一下。

  每回紫築來替她上課,總是砲火隆隆地從頭轟到尾,幾次他在一旁觀看,都被狂竄的火花流彈炸得頭昏腦脹,有一回甚至聽到她說︰「這題你要有膽給我不會,我馬上宰了你做生魚片吃掉」!

  要不是太清楚吟吟有將孔老夫子氣死的本事,他會以為自己遇上了血腥女暴君,將妹妹送上門給人淩虐。

  而那身先士卒的小炮灰居然說很喜歡?

  看來,他得多留意一下小妹的人格到底健不健全,她似乎──有著變態的被虐待傾向。

  「韓姐為人豪爽大方,不矯情做作,我當然喜歡。」不知他心思已百轉千回,談佳吟眨著天真的眼兒說道。「而且,我知道大哥也很喜歡她。」

  談紹宇斜眼瞥她︰「你被她炮轟到連少之又少的腦漿都蒸發於無形了嗎?沒看到我們鬥到只差沒拳腳相向?」

  「大哥才捨不得對她動手呢!韓姐是個很好的人。」

  「是啊,任何人只要能夠忍受你幾乎白癡的數學程度,我都會覺得她是很好、很值得早晚三炷香去膜拜的人。」他不置可否地淡哼。

  「唉呀!你怎麼這樣啦!難道你不想追她嗎?」談佳吟氣得跳腳。

  「如果我活膩了,打算少個三十年壽命,或許我會考慮。」

  「才怪!」談佳吟嬌憨地吐吐舌,「大哥心裡明明有她,老是看著她發呆,還敢言不由衷。」

  談紹宇苦笑,沒否認︰「她太自我,心裡容不下任何人。」

  「才不是。我覺得她做任何事都盡心盡力,就像我數學明明很爛,可是她吼歸吼,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教,同一題教好多遍,換好多種模式,一直要教到我會為止。還有那辣妹鋼管舞,她其實不必這麼犧牲形象的,家教費又不會多個一毛半形,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她如果是個很自我,都罔顧別人感受的人,有必要做到這樣嗎?」

  什麼叫「吃裡扒外」?這丫頭完全一面倒,心都向著韓紫築去了。

  聽她以三娘教子之姿演講完長長一串,他沒好氣地乾笑︰「謝謝你的解說,原來你之所以一聽到要讓我教數學,就擺出五子哭墓的嘴臉,是因為我沒承諾跳猛男秀給你看?」

  「不是啦,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是──」

  「行了、行了,別拿我和你那顆豆腐腦比。」他嘆了長長一口氣,「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她並不是罔顧慮別人的感受,而是不敢去顧慮,將所有人隔絕在心門之外,不讓任何人走入,也不敢去在乎任何人,我不知道她這麼做,到底是想保護自己,還是保護別人?也許,是我做的不夠多,不夠讓她相信我、在乎我吧!」

  談佳吟聽得似懂非懂︰「那,你會去追韓姐嗎?」

  談紹宇揚眉一笑︰「傻丫頭,我已經在追了。」

  「啊?」這是哪能門子的追求法?她以為他是在製造敵人呢!

  談紹宇揉了揉她的頭︰「加油吧,我的」眼福「還得靠你努力呢!」

  直到房門在他身後關上,她才愣愣地回神︰「咦?我不是要他教我數學嗎?」

  可以確定的是,在他還沒造就出和韓紫築一樣的堅強之前,為免在社會版頭條看到談家兄妹的大名,他暫時是不打算和她那顆烏龍至極的豆腐腦過招了。

  「同位角互補?」談佳吟,你有膽就給我再說一遍!「一聲足以掀破屋頂的吼叫撥地而起。

  「那……那不然……「面對著噴火大恐龍,可憐的小紅帽凝著淚,怯怯地不敢再貿然開口。

  「拿去,自己量量看!同位角加起來如果是一百八十度,我韓紫築跟你姓談!「

  而另一頭──

  談紹宇笑了笑關上房門,隔開那直震九霄的虎嘯獅吼。

  任何事都沒有絕對,同位角相加仍是有可能一百八十度的,如果正好垂直的話。

  所以,她韓紫築還是有姓談的可能。

  「好恐怖的嗓言。「房內的另一個人皺了皺眉。

  談紹宇挑眉望去︰「你不覺得她很──呃,活力充沛、熱情有勁?」

  「是嗎?」賀書穎譏誚地揚唇,「如果我有幸不被震聾,我會考慮接受你的說詞。」

  談紹宇愉快地低笑,倚坐在窗邊,一手擱在曲起的長腿上,另一手抓來一把杏仁果,隨意地拋玩著吃。

  「你怎麼會請一個脾氣這麼差的人來教佳吟?」賀書穎不甚認同地擰著眉看他。

  「吟吟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恐怕連最有教無類的孔老夫子再世,都忍不住要大嘆「孽徒」呢,他們哪來的臉去挑剔人家?

  「那倒也是。」

  談、賀兩家是世交,他和談紹宇可說是從小一起混到大的。

  打幼稚園開始,一直到國小、國中、高中,再到現下的大學,他們可說是「師公仔聖交」,形影不離,沒人比他們更適合被稱之為死忠兼換貼了。

  談家的事情,賀書穎當然知之甚詳。

  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個性怯懦又封閉,常常心裡有事都不敢說退場門,任家人為他安排一切,就算不願意也沒勇氣為自己爭取什麼,在外頭,更是個沒有聲音的人,當然,這樣就比較容易被欺負。

  相對之下,談紹宇就比較率性敢言。第一次見面,是談紹宇上賀家來,在庭院裡找到了躲在花園中發愣的他。

  後來,他發現談紹宇很懂他,許多他不敢說的事,都是談紹宇代他爭取,在學校也很維護他,還曾經很囂張地站著三七步,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同學的鼻子放聲說︰「你們要怎麼玩我不管,就是別動賀書穎,否則我們大家走著瞧!」

  那時,他們才五歲。

  小小年紀,就很有角頭大哥的架勢了,那個時候,他一直以為談紹宇長在後會去混幫派。

  紹宇的豪情瀟灑,是他學不來的,有時,他真的好羨慕他的狂與傲,想做的事,就算天崩地裂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堅持,不像他,就是有太多的顧忌難以拋開,沒辦法如談紹宇這般,將生命活得精彩,活得淋漓盡致……

  然而,不可否認,因為有談紹宇,他快樂許多。

  前陣子,兩家曾經商量要將他與談佳吟配成對。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連婚姻都得講究門當戶對。

  不過很可惜的,他們彼此都沒那個意思,讓兩家父母好失望,不死心地直說要等佳吟大一點再看看,說不準他們一不小心就來電了。

  賀書穎苦笑。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才不甘心當談紹宇的妹婿呢!

  談紹宇只是笑笑地說︰「死要面子。」是叫他當「妹婿」又不是「女婿」,不過就矮那麼一小截而已,計較這麼多!

  賀書穎隨意翻看著滿桌的情書,他們之間一向沒什麼祕密。

  「那人是誰呀?」他隨口問。

  「外文系的搶錢妖女。」說完,又拋出一顆杏仁果。

  唉呀!丟太高了,沒吃到。

  他抿抿唇,再接再厲地拋出另一顆。

  賀書穎搖頭嘆氣,撿起那顆彈到桌面上的杏仁果入口︰「聽說韓紫築這個人滿無情的。」

  「見識到了。」他撚起一顆往賀書穎嘴巴的方向丟進去。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是嗎?那我的表情說了什麼?」談紹宇仍是十足的漫不經心,懶懶地往他身上靠去。

  「正經點,你沒骨頭啊?」賀書穎皺眉推了推他。

  「有啊!可你要體諒人家一介男子漢大丈夫,又要頂天,又要立地的,骨頭再硬都會累嘛!」他依然死皮賴臉地掛在人家身上不肯走。

  「這種話你說得退場門?」真是男人之恥。

  談紹宇悶笑,在對方將他推去撞壁之前,優雅地坐直身子︰「人生得意須盡歡。你呀,就是太嚴肅了,這樣不會很無趣嗎?害我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要逗一逗。」

  「去你的,拿我尋開心。」賀書穎學他拿杏仁果丟人。

  談紹宇眼明手快地以嘴接了個正著,嚼碎了入口後才說道︰「你剛才說我怎樣?」

  「你以前很討厭那種粗魯又大嗓門的女人,可是剛才,我看你臉上並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

  談紹宇不置可否︰「她會粗魯兼大嗓門,可全是被你可愛的未婚妻逼出來的。」比起想將人給丟下樓的他,她算是相當衣冠文物客氣了。

  賀書穎眉心一蹙︰「佳吟不是我的未婚妻。」

  「你嫌棄我。」談紹宇一臉哀怨。

  「我有這樣說嗎?」

  「有。我是吟吟的哥哥,你嫌棄吟吟就是嫌棄我。」

  「談紹宇,你不要裝瘋賣傻!」

  「我哪有!」他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只差沒拿著白手絹哭天搶地。

  「你喜歡她!」無視他賣力的演出,賀書穎毫不捧場地直言道出重點。

  他不會笨到沒留意談紹宇三番兩次故意轉移他的注意力,他太瞭解他了,愈是在意的事,談紹宇就愈會以嬉鬧來掩飾真心。

  談紹宇神色一整,收起作秀細胞,很大方地承認︰「是啊,我喜歡她。你好聰明喔,給你拍拍手。」

  賀書穎面色一沉︰「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談紹宇跳下窗臺,將剩餘的杏仁果全塞到他手中︰「再認真不過。」

  「你父母不會答應的。」

  「沒關係,我斷奶很久了,不會哭著找媽媽。」

  賀書穎神情凝重︰「有必要這個樣子嗎?只是個女人罷了。」

  「紫築不一樣,她很特別。」他談然淺笑。

  「特別到值得你和父母鬧翻都在所不惜?」

  「沒錯。」

  賀書穎深深望著他,好幾次張口欲言,卻又吞了回去。

  談紹宇抬眼一瞥︰「怎麼了?你的表情好沉重。」

  「我……」

  簡單瀏覽過數十封已拆閱的信,那是這個禮拜的情書,而且賀書穎剛才已早他一步看過了。

  他的信,幾乎都是由賀書穎拆封,也由他第一個閱讀,談紹宇從不吝與他分享,有時懶得看,還會叫他念給他聽呢!

  他們之間──有種不分彼此的默契。

  一連看了好幾封,沒找到韓紫築代筆的跡象,他抿抿唇,眼也不眨,全掃進垃圾筒。

  現下是還可以共用,可有一天,要是讓他等到韓紫築的情書(他指的是以真實身分寫下的情話綿綿),那就怪不得他小器,只想私藏嘍!

  收拾好桌面,見賀書穎仍是面色凝沉,他停下手邊的動作︰「你到底想說什麼?」

  「韓紫築對你而言──真有這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

  「那我呢?是她重要,還是我重要?」他沖口而出。

  談紹宇啞然失笑︰「那怎麼能比?兩者之間又沒衝突。」

  「如果有呢?你怎麼選?」連父母都阻止不了談紹宇,那他呢?夠不夠份量阻止?

  談紹宇一怔,望向他眉宇之間的沉鬱,似有所悟。

  「你──不要告訴我,你也看上她了!」

  賀書穎一愣,別開眼。

  「如果我說是,你會為我而放棄她嗎?」

  談紹宇倒吸了口氣,震驚不已。

  怎會忘了呢?書穎向來習慣壓抑自己的感情,就算真動了心,也不會表現出來啊!

  「你該早點說的!」如果他早知道,就會離紫築遠遠的,不讓自己有動情的機會,不去傷害最好的朋友。可是現下……

  望住他苦惱的容顏,賀書穎眸中有著難以解讀的複雜情緒。

  沒有,他根本沒愛上韓紫築,他只是……只是不想讓他愛上韓紫築,不想他為韓紫築鬧家庭革命,真的不值得!

  他不斷說服自己,他是為他好,可是……可是……他在騙誰呢?

  心靈深處,其實有著很惡劣的念頭,拿著談紹宇對自己的重視在為難他,就只因為談紹宇太過在科韓紫築,所以,也引發了他心理的不平衡……

  從小,談紹宇就極照顧他,因此,當談紹宇坦承戀上韓紫築時,他才會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談紹宇怎麼可以對別人這麼好!

  他覺得自己像極了討不到糖吃的小孩,怕大人的心思被其他事物分去,就以哭鬧來表達抗議……

  很不成熟,也很不理智。談紹宇一定想不到,向來沉穩的他,也會做出這麼任性的事吧?

  可當他真正見到談紹宇愁鬱的模樣時,卻又開始懊悔不該這般為難他……

  「到底是會,還是不會?!」他不讓自己後悔,堅持討個答案。

  會?還是不會?談紹宇啞然。

  感情不是遊戲,如何成全,如何相讓?

  「我不會。」長長的沈默過後,他說出了他的決定。

  「你──」賀書穎大受打擊。

  他為了韓紫築,甚至可以罔顧他的感受?

  「對不起,書穎。紫築不是貨物,無法由我們來決定她的歸屬問題,若在以前,我不會和你爭,可是現下,我已交出真心,就必須為自己的感情負責。」

  但是,賀書穎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在那年少輕狂的時代,他們甚至做過互換女友的荒唐事,可現下,他卻可以為了一個女人,罔顧多年情誼?!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從來不會為了女人的事和我不愉快……

  「紫築和那些女人是不同的!」以往他不曾認真,所以可以很瀟灑地說著︰「合則聚,不合則散」之類的話,甚至書穎有興趣,他還可以很大方地讓賢,只要女方沒意見就成。

  但是紫築……他沒有辦法灑脫,真的沒有!

  「如果──我堅持和你爭到底呢?」賀書穎試探地問。

  談紹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轉身,在開門的同時,低低地留下一句︰「那就各憑本事吧!」

  望著關上的房門,賀書穎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真的不惜為韓紫築,冒上多年情誼決裂的危險?

  是痛心還是失落?他無法分辨……

  這名女子,究竟有多特別,足以教談紹宇為她義無反顧、疾狂不悔?

  當下,賀書穎心中有了決定。

  他必須會一會她,看看她到底夠不夠資格,讓紹宇這般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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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5: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每每替談佳吟上完課,韓紫築總是像剛經歷過一場世界在戰般,腦細胞被榨幹到所剩無幾,只餘苛延殘喘的虛脫感。

  呼──

  她籲上好長一口氣。再這麼下去,她早晚有一天會被氣到胃出血。

  手捧談佳吟「孝敬」上來的楊桃汁,回頭沒見到談紹宇的人,縷縷惆悵掠上心頭。

  以往的這個時候,他總是會適時地晃到她面前,淨說些殺千刀、砍萬劍的混蛋話,一張賤嘴氣死人不償命,她沒有一回不告訴自己,如果老天爺能夠慈悲地把這傢伙變不見,她會不惜荷包大出血地殺雞宰羊來答謝神明!

  可,當他真正不來煩她時,冷冷清清的悄寂,為何又令她感到若有所失?

  她突然好懷念和他一來一往,熱鬧滾滾的鬥嘴滋味。

  前天晚上,他們算是不歡而散,他們這樣──算「冷戰」嗎?

  胸口像是有塊大石頭壓著,沈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訝異地驚覺,自己究竟是由何時開始,變得這麼在乎他?連帶的,也讓他的情緒影響到了自己的。

  為什麼會這樣?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啊!他要高興、要生氣,都是他家的事,她理他做什麼?她根本就不該在乎,在乎的滋味太難受了,她不要──

  「韓姐,韓姐!」

  「啊?」她如夢初醒,大眼茫然地看著談佳吟。

  「你在想什麼?像中風老人一樣,表情好癡呆。」

  「去你的,談佳吟,我要會中風也是被你氣的。」就知道談家人開口沒一句好話,一張嘴巴比巴拉松還毒。

  談佳吟抿抿唇,送她下樓。

  快到一樓時,一串輕柔幽然的琴音傳入耳中。

  談紹宇就坐在鋼琴前,優雅修長的手指穿梭其中,此時的他,斂去了平日的戲謔輕狂,俊美的容顏突顯出幾分認真。

  在那架名貴鋼琴前,他彈的,不是蕭邦、莫劄特等等的世界名曲,而是一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

  不過也還好他沒彈那些,因為她對音樂沒研究,最多就認得出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而已。

  隨著指尖流瀉的幽柔琴音,聲聲低呤淺唱回繞大廳──

  「咦,大哥在對你唱情歌耶!」談佳吟推了推聽得失神的韓紫築,一臉曖昧賊笑。

  「我?」韓紫築愣愣地指著自己。

  「是啊!我大哥可不輕易彈琴給別人聽哦!」人家都光明正大地彈琴(談情)說愛了,女主角居然還一臉剛睡醒的茫然樣,真教人洩氣。

  「新發明的笑話嗎?很難笑。」談紹宇有可能是自娛,可能是管家婆婆的孫女,也可能是彈給朋友聽、彈給家人聽,甚至彈給老鼠洞的老鼠聽,就是絕對不可能彈給她聽。

  琴音乍然一停。

  談紹宇仰首,沒多解釋什麼,站起身道︰「走吧!」

  他撈過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咦?他還要送她回去?

  他們不是在冷戰嗎?

  那,一個只要有點骨氣的人,應該都不會去送一個冷戰的對象回家吧?

  或者,冷戰只是她自己想像出來的,其實根本什麼事都沒有?

  韓紫築的腦袋瓜裡打上了千萬個問號,卻仍然什麼事都沒有?

  談紹宇已經牽妥車,在門外等著她了。

  想著他那天不甚愉悅的臉色,她不曉得該如何打破沈默,只能低著頭數螞蟻。

  一道陰暗罩上臉龐,她扯下頭上的外套穿上,在心底悶悶地咕噥︰還是這副死德性!

  她不發一語,舉止粗魯地躍上後座。談紹宇挑了挑眉,也不說什麼,催了油門上路。

  奔馳了二十多分鐘,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不是回家的方向。

  「喂、喂!你要帶我去那裡?」她在後頭嚷嚷,音浪融入狂風之中。

  呵,就不信她不說話。

  談紹宇抿唇偷笑,故意不回答。

  一等車停下,他不讓她有思考的機會,抓著她迅速融入人來人往的夜市之中。

  這個敗家子!一天到晚就只會花錢。

  韓紫築翻了翻白眼,任他拉著走。

  「唉,短腿築,你走快點啦!」他蹲在撈金魚的小攤子前,而且是用蹲茅廁那種最沒形象的蹲法,不斷地大聲嚷嚷,害她丟臉得不想承認她認識這個人。

  「快嘛、快嘛,你快來看,這條金魚看起來呆頭呆腦的,一臉蠢相,還會遊到去撞壁,和你好像喔!」

  她?呆頭呆腦?一臉蠢相?還撞壁?

  韓紫築握緊了拳,猶豫著該不該一腳將他  進水裡,和那只一臉蠢相兼撞壁的金魚做伴──

  「決定了,我要撈起來送你!」他回過頭,沖著她粲然一笑。

  「呃?」她不小心愣了一下。那笑容──怪了,那一瞬間她怎麼會有被電到的感覺?心臟小小的麻了一下?

  見他一臉專注地撈著那只小魚,網子破了三個,眼睛盯到快脫窗,卻死不改其志,存心和那只蠢魚杠上了。

  看得她忍不住開罵︰「你是豬啊?連只會撞壁的魚都撈不到,笨得要死!」

  談紹宇充耳不聞,徑自低聲道︰「小築築,你乖嘛,不要亂跑,我馬上就逮到你了……」

  她深身一震,心頭小鹿不聽話地亂撞了起來。

  噢,韓紫築,你花癡啊!人家說的是魚,又不是……你沒事臉約心跳個鬼呀?

  「哈!抓到你了吧!」

  一回過神,就見談紹宇拎著塑膠袋內的小魚獻寶似的在她眼前晃呀晃。

  「喏,這是呆頭築二號,難得找到和你這麼像的生物,你要好好照顧它,和它相依為命哦!」

  「神經病啊!誰和這只蠢魚像了?」她不爽地吼道。

  「我說的。」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自己都喂不飽了,還喂到一隻魚去,而且還是只沒方向感的低能魚!

  「因為這是我送你的。」他專注道,將塑膠袋放到她手中,那慎重的模樣,好似再也沒有什麼事會比這個更重要了。

  而,她竟在那樣的神情下,傻傻地收了下來。

  「那你肚子餓不餓?吃烤玉米好不好?」

  韓紫築怔怔然看著他。

  他熱切的神情與態度,就好像那天的不愉快從未存在過一樣,還是會逗她、鬧她、嘲笑她,同時也疼她、寵她、關心她,不管嘴巴再壞,她還是能由那當中感受到縷縷溫暖。

  他有一種──惡劣的溫柔。

  她也知道這樣形容很不倫不類,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嘛!

  「嘴巴張開,啊──」口氣像哄孩子。

  一支烤得香噴噴、足以讓口水像黃河泛濫的玉米就在眼前,她依著人類本能,大大地咬了一口。

  「嗯,好乖。」他也咬了一口,又遞回到她嘴邊。

  一支玉米三兩下就讓這兩個餓死鬼給瓜分掉了。

  逛完夜市,他依例將她送到家門外一段距離,然後再龜毛地陪她走。

  「嘆,呆頭築一號,你今天話少耶!」害他想鬧她都鬧不起來。

  「哼!」誰像他一張呱呱叫的賤嘴活似生來吵死人的?

  「說話嘛,呆頭築,我很無聊唉!」

  韓紫築築忿忿然瞪著他︰「你再叫一次呆頭築試試看!」

  「噢,好。」他點頭,像人聽話的好寶寶,依言又重複了一次,「呆頭築。」

  然後還無視她冒火的神情,一臉困惑地喃喃自語︰「怪了,這個外號會很好聽嗎?怎麼你那麼喜歡聽──」

  「談、紹、宇──」她用盡了肺活量大吼出聲,他居然敢喊,而且還該死的喊得這麼流利順暢,好聽擱抹跳針!

  談紹宇跳開一大步,捂著幾乎被震聾的耳朵,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是你自己說的嘛,我乖乖聽話也錯啦?真是不可理喻……你老實說,你是不是……」

  「什麼啦?」她很火

  「是不是……‘那個’來了?」不然情緒怎會這麼陰晴不定?

  「哪個啦?」她問得很敷衍。

  「就是……‘那個’嘛!」他小小聲地道,加重‘那個’的語氣。

  「到底‘那個’?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大聲講出來,含個鹵蛋誰聽得懂?」

  「是你自己說的哦!」他用力吸了口氣,然後放聲大喊,「你是不是月經來潮,才會情緒亂糟糕一把的?」

  這一聲強力放送,引來不少行人佇足觀望。

  韓紫築嚇傻了,呆呆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他居然……就這麼給她喊了出來?

  「唉,年輕人,這是難免的,你多體諒一下就行了。」剛好經過的路人甲,很同情地嘆了口氣。

  「這個我有經驗,只要她不痛到拿刀追殺你,一切都算還好啦!」第二個經過的路人乙拍拍他的肩,很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哥倆好意味。

  當第三個路人丙又要朝他們走來時,大受刺激的韓紫築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這個死混蛋!她要把他扁成豬頭,誰都不要阻止她──

  「是你自己叫我大聲說出來的。」他眨眨天真無邪的眼眸,不嫌噁心地給她裝可愛,扮清純。

  他居然還敢很無恥地擺出一臉無辜──

  「請、問──殺人有罪嗎?「她由齒縫中擠出聲音。

  「那要看是什麼情況。」他漾開好純真的笑容。

  「那麼,如果是被迫殺人呢?」她如果會失手殺了人,那絕對、絕對是被他給逼出來的!

  「那就──咦?你不要扮鬼臉,我膽子很小,會做噩夢的。」很難想像一張俏臉也能扭曲變形成這樣。他扁扁嘴,就像個小孩子聽到虎姑婆來了的表情。

  「談、紹、宇──」她決定不再忍耐,直接順從最原始的渴望,將粉拳揮向那張痛毆一萬次都不值得同情的可惡嘴臉。

  談紹宇側身一避,左手接住飛來的小拳頭,技巧地一擒,將她捲入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將唇壓下。

  韓紫築傻了!

  這──什麼情形?他吻她?

  太大的錯愕,使她根本無法做出有效應對,只能呆怔地瞪大了眼望他。

  他的吻,很霸氣,不留任何拒絕的餘地。

  席捲而來的狂霸柔情教人無力招架,她只能意識錯蒙,渾身虛軟地任他予取予求。

  唔──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快無法思考了……

  她快昏倒了……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她,接吻是這麼震撼的一件事?比剛領到薪水的感覺更HIGH!

  雖然缺氧,但卻缺得渾身酥麻,帶著某種激越的快感。

  但──天呀,他到底還要親多久?她快窒息而死了……

  談紹宇無法想像,他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下,就與她吻得難分難舍!

  他原本只是想偷個蜻蜓點水的淺吻罷了,可是一碰上柔軟朱唇,他就再也無法強迫自己移開了。

  她的味道好甜美,他忍不住想一再深嘗,直到掠取她每一分氣息,奪去她每一道呼吸──

  然後,他鬆開了她。

  只因她的呼吸真的快被他奪光了。

  「你這王八蛋!「一得到自由,韓紫築二話不說地揚掌揮向他。

  他平日要怎麼鬧,她都可以陪他過招,可──這個玩笑實在開得太惡劣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拿這種事戲弄她!

  談紹宇可以閃開的,但他沒有深黝晶亮的黑眸定定望住她,一動也不動。

  一掌逼近頰邊,她愣愣地停住,「你怎麼不躲?「

  「剛才阻止你,是因為我企圖偷個香吻,既然目的達成了,這一掌本來就是我應付的代價。」

  韓紫築忿忿地切牙︰「不要以為這樣說我就打不下手。」

  談紹宇認同地點頭︰「我也這麼認為。」他從不指望母老虎會手下留情,成為溫馴的家貓。

  「你──」她不怎麼甘願地收回手。

  不是心疼他,所以打不下手,而是她如果夠坦白,就該承認,她其實也很陶醉、很享受這個吻,那她又有何面目指控他?

  她又不是談紹宇,這麼可恥的事她可做不來。

  「滾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這個混蛋了!」分不清是氣他還是氣自己,她踩著惱怒的步伐,自行走入巷內,反正她家也快到了,才不需要一個會把她氣到胃出血的傢伙陪伴。

  走了幾步路,發現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惱火地吼道︰「你又跟來幹什麼?」

  談紹宇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知道我的外套很好看,但你也不能搶得這麼光明正大──」

  「還你!」她氣悶地脫下外套丟向他。

  「還有魚。你這麼凶,我不要送你了。」他兩手伸得長長的。

  韓紫築用力吸了口氣。

  他三歲小孩呀!吵架了就要把東西要回去?

  「誰稀罕這條笨魚!」連帶用力瞪了他好幾眼。

  談紹宇對著塑膠袋自言自語︰「還是我的呆頭築二號比較可愛,哪像某人──」有意無意地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語意不言自明,「親我的呆頭築二號也比親她好。」

  韓紫築再一次被惹毛。

  他這是什麼鳥話?她會不如一隻呆頭呆腦的笨魚?

  「談紹宇,你什麼意思?」她氣呼呼地繞到他眼前質問。

  「你又不讓我親,管我什麼意思!」

  「你──你去死啦!」她發願,這一次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惱火地轉身欲走,談紹宇一刻不差地由身後摟住了她,笑笑地道︰「脾氣真差。我沒說錯呀,起碼我親近一條魚,它還知道這個主人喜歡它,親某人卻被當成下流的登徒子,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心意,你說是不是很劃不來?」

  韓紫築屏住氣息,無法動彈。

  他說了什麼?他、他、他──喜歡她?!

  趁她猶在呆愣的當口,談紹宇再一次將「呆頭築二號」放在她手上,溫柔地親了親她耳際︰「好好照顧我的小築築,知道嗎?」

  這話,絕對是雙關語,蘊涵他無庸置疑的柔情。

  誰是他的小築築?噁心死了!

  一邊嗤之以鼻,另一方面,不爭氣的心卻已化為一池春水。

  回神之際,他已走遠。

  她靜靜地望著那道黑夜中的孤獨身影,連影子看起來都好寂寞──

  一直以來,這段路都有他相伴,她從來都不需要品嘗那種滋味,可她卻從沒想過,回程的路途,始終只有他一人孤獨地走著……

  莫名的悸動,扣住她心臆──

  讓他搞上這麼一手,害韓紫築都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

  向來樂天的她,頭一回有了苦惱。

  若真心如止水,她會毫不猶豫地賞他一記大鍋貼,大聲叫那個騷包男去死,可慘就慘在──

  她以來的思春期在這個時候降臨了。

  該怎麼辦才好呀!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從不傷春悲秋的心,竟開始學起古人無病呻吟。

  每逢一、三、五,是她替談佳吟補習的日子,今天又是星期五了,談紹宇會來接她,而她卻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他……

  唉聲嘆氣地走出教室,正欲下樓之際,暗處伸來一隻手,將她拉了過去,出其不意的吻落了下來。

  她想也沒想︰「談紹宇,幹──」

  目前為止,有那狗膽對她做這種事的人,除了談紹宇不作第二人想。

  「你說話一定得這麼粗俗嗎?」對方攢起眉頭。

  咦?陌生的聲音嚇得她趕緊倉皇地推開他,用力抹著嘴。

  「誰粗俗了?如果不是被你打斷,我本來是想說「幹──什麼」的。」

  賀書穎挑了挑眉︰「這麼生氣做什麼?試試你臨危應變的能力罷了。」

  韓紫築不斷抹著嘴,抹到發疼還不罷休。

  她韓紫築並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人物,所以讓談紹宇給奪去一個吻,也沒費事的以哭天搶地來彰顯她有多哀慟,但是眼前的人……她只是很直覺地無法忍受他的碰觸,如此罷了。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她更是氣得想跳起來殺人。

  「要不要拿把刀往你胸口捅,然後再送束劍蘭到你墳上,說句︰「別太認真嘛,試試你臨危應變的能力罷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唇道,徹底發揮了笑裡藏刀的情義。

  賀書穎玩味地斜瞥她︰「看不出你是這麼貞烈的人。」

  「人不可貌相,你沒聽說過嗎?就像一隻該閹掉的發情公狗,看起來也是可以人模人樣的。」很明顯的,她在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紹宇說得沒錯,你很特別。」

  她本來甩頭想走,聽到熟悉的名字,不禁收回步伐,疑惑地回身。

  「是談紹宇叫你來的?」

  賀書穎不作正面回答,率先走在前頭︰「你不是要去幫佳吟補習嗎?還不走?」

  果然是談紹宇叫他來的!

  那死男人什麼意思?躲她嗎?

  心頭的不滿開始醞釀,她悶悶地走在後頭,不發一語。

  「韓紫築,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他突然回過頭。

  「問啊,我又沒縫住你的嘴巴。」

  賀書穎深深地望住她。她真的很特別,心如明鏡,直率敢言,沒有一般女孩的矯揉造作,難怪紹宇會被她吸引,要換作他──

  「你介意我追求你嗎?」

  她煞住腳步,抬眼瞪視他︰「這也是談紹宇要你說的?」

  「我只要答案。」

  「答案是嗎?」她自齒縫中迸出聲音,「我希望你們這群臭男人全都去死!」

  該死的混賬男人!他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啊!

  不過就一個吻罷了,他有必要這麼悔不當初,急著把她推給別人來撇清關係嗎?她又不會死纏著他不放!

  她很憤怒,相當、相當的憤怒!

  他以為他是誰?有什麼資格這麼擺佈她?

  賀書穎眼明手快,一把攫住拂袖而去的她︰「你去哪兒?」

  「放手,我不會和自己的家教費過不去。」

  要當陌路人是吧?!她比他更拿手!誰怕誰呀?

  她賺她的錢,他繼續泡他的妞,反正、反正她壓根兒都沒想過要和他發慌出什麼……

  可是為什麼當她這樣想時,心卻酸酸的,像喝了檸檬原汁的感覺,濃濃的酸澀盈滿懷,幾乎要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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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上完談佳吟的課,她再度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沒等教完今天的進度,就先自行離去。走路都比面對那兩個該死的沙豬男人好。

  情緒太鬱悶,她轉了好幾班公車,壓了好多地方的馬路,直到好晚好晚,累到她再也走不動了才回家。

  其實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情緒有什麼好低潮的,說穿了,不過就兩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在耍白癡罷了,她直接當看戲就成,鬱悶個屁呀?

  可是、可是……該死的談紹宇!

  她洩恨地用力踢了下路上的石子,但,這只驗証了一件事──在倒楣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她使力過猛,沒踢到石頭,反而扭傷了自己的腳,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她淚眼汪汪。

  「可惡──」她挫敗得無法言語,索性就賴坐著,反正離家門不遠,夜也深了,巷子沒什麼人,不怕丟臉。

  「王八蛋──」她語調哽咽,將臉埋進膝間,悒鬱地直想放聲大哭。

  她才不在乎他呢,笑話!這世界上,除了錢,還有什麼能讓她看得上眼?尤其是那個全身上下惟一的本事除了氣她還是氣她的臭男人,她不是一直都認為他沒品至極的嗎?所以,就算他真的只是戲弄她又怎樣?她真的一點都無所謂……

  她不斷地在心中說服自己,好像多說幾遍,就會成真似的……

  一陣低幽的嘆息回繞耳畔,她愕然仰首,驚見談紹宇就蹲身在她面前。

  「你來做什麼!」她惡聲惡氣地質問,把幾乎「洩洪」的淚水硬生生又給逼了回去。

  「有沒有跌傷那裡?站得起來嗎?」無視於她帶刺的態度,談紹宇垂眼審視她。

  「要你管!」她口氣極沖,伸手就要推開他。

  談紹宇反掌扣住她推拒的小手,大手一撈,便將她給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放開我,誰準你抱我了?你該死的離我遠一點,聽到了沒有,姓談的──」她張牙舞爪地掙紮著,極盡潑辣之能事。

  談紹宇紋風不動,身上讓她給抓出了好幾道淡紅色的痕跡,依舊神色未變。

  「你跑到那裡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關你什麼事,我叫你放開!你以為你是我的誰,憑什麼管東管西的?我愛去那裡、愛和誰在一起,都與你無關,不勞談大少爺撈過界!」也不管是三更半夜,她吼得聲嘶力竭。

  一到她家門前,談紹宇入下她,她站立不穩地跌退幾步,他伸手想扶她,卻讓她不領情地揮開,獨自靠向牆邊喘氣。

  「何必呢?」他深深一嘆,「如果無法接受我的行為,我道歉就是了,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道歉就算了嗎?那我受辱的自尊呢?拿她當垃圾似的塞給別人的時候,他就沒想過她會有多難堪嗎?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她韓紫築又不是沒人要!誰稀罕他啊!

  「做都做了,你要我怎麼辦呢?說我很後悔說我應該以死謝罪嗎?我──「

  「滾開!我不跟一隻沒智商的豬說話!「她氣得逼出了淚水,彎低了身子,兩手環抱著雙膝,蜷縮在角落。

  「你就這麼討厭我?討厭到避之惟恐不及?「眸底掠過一抹受傷之色。

  「談紹宇!你不要惡人先告狀!「

  可恥的男人!

  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光,她卯起來火轟他︰「是誰先避之惟恐不及?是誰在拿人當傻子耍?不想來接我就算了,我自己沒腳啊!何必把我推給別人?告訴你,我韓紫築身價好得很,站在馬路上叫賣,起碼還有上打的男人要,用不著一副怕被我強暴似的避著我!」她的話實在不怎麼中聽,但是──

  談紹宇眉心一蹙︰「是書穎?」

  「還裝傻!是男人的話就敢作敢當一點,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談紹宇張口欲言,在望見她氣憤而受辱的臉龐時,他斂眉沈思,低低地問︰「那──你覺得他如何?」

  「殺千刀的死男人!你再說一遍!」她掄起拳。不要命的話,有膽就再給她重複一次,她發願,她會一拳打落他的門牙!

  「不可否認,書穎的條件很出色,你動心了嗎?」無視她眼底流竄的怒火狂焰,他堅持問出個所以然來。

  「你幾時改行當龜公了?」她又絕又毒地諷刺,「是啊,他很好,溫柔多情,英俊優雅,比起你惡毒差勁的性格,他真是好到天邊去了,再白癡的人都會選他,這樣你滿意了嗎?姓談的皮條客!」

  「說實話!」談紹宇不為所動,「你要是真的喜歡他,不會表現得深受傷害。紫築,別賭氣,我要聽你的真心話。」

  真心話是嗎?也可以!

  她一字字冷聲道︰「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最好全都去死!」

  有人被罵到如釋重負的嗎?眼前這個就是了。

  談紹宇松了口氣︰「原來你氣的是我逃避你,把你推給別人,而不是氣我強吻你?」

  韓紫築臉色一變︰「你少不要臉了,誰──」

  輕輕地,他吮住了她的唇。

  她要是有點骨氣,就該抬腳狠狠往他胯下頂,讓這下流胚子嚐嚐絕子絕孫的滋味,但是──見鬼了!為什麼她會心兒癢癢,手腳完全不聽控制?

  怕舌頭會被某個潑悍的小貓咬掉,他並沒有吻得很深入,只是淺嘗即止地柔吮淡舔聊慰相思渴求。

  溫柔地撥順她的短發,他鬆開了她︰「晚安,我的小野貓。」

  轉身走了兩步,又頓了住,沒回頭,只低低地道︰「我沒要任何人去接你,更沒想過要把你讓給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

  他……他說了什麼?

  談紹宇已然走遠,她卻杵在原地,久久無法消化他留下幾句話。

  他沒要任何人去接她?他沒有為了打發她,將她胡亂塞給別人?他希望她是他的?她一起都錯怪他了?

  仔細回想起來,賀書穎確實不曾說過任何近似談紹宇有心避她之類的話,一切都是她自行演繹定論……

  那──換句話說,真的是她誤會了?她根本不該像個瘋婆子一樣,對他拳打腳踢,胡亂指控?

  思緒反覆翻轉,不斷由心底冒出的,是愧悔心虛、歉疚,以及……

  淡淡的心疼。

  她果然錯怪他了。

  三天之後的星期一,她再一次肯定了這點。

  在期末考前,為談佳吟做完最後的總複習之後,談佳吟問她︰「你是不是和大哥吵架了?」

  韓紫築挑眉︰「請問我們哪一天不吵?」

  有啦,只要沒見面,就可以不吵。

  「以前是打情罵俏,和真正的吵架不一樣。」

  原來他們的水火不容,看在別人眼裡,竟成了另類的親密?

  或者,事實上本來就是如此,只剩她這個當事人未曾察覺?

  談佳吟研究著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你星期五那天為什麼沒有等大哥?大哥在學校找你,回來後沒見到你,又去你家等,等了好久,很晚才回來呢!」

  她回去時,他確實是在她家附近沒錯……

  原來,當她鬱卒地到處亂晃時,他一直都在她家門外,耐心地等著她倦鳥歸巢。可是見到她時,卻什麼也不說,任由她指控,任由她打罵,任由她把他說成最低級的混蛋……

  其實他才委屈呢!但她卻讓先入為主的成見主宰情緒,一點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他。

  她覺得自己好差勁。

  叩叩!

  兩聲平穩的敲門聲很準時地響了起來。

  她抬起頭,迎進了他深幽如潭的黑眸。

  為了不讓兩人繼續相顧無言到海枯石爛,談佳吟主動將她推向談紹宇,然後不著痕跡地朝她眨了眨眼。

  只有她才知道,這小妮子的表情有多曖昧。

  談紹宇默默無言地轉身,走了幾步,遲疑著又繞了回來,一臉不自在地看著天花板,牽起她的手就走。

  「哥,你牽錯人了。」被拖著跑的談佳吟努力忍著爆笑的衝動,小聲提醒他。

  「啊?」天哪,好丟臉!

  談紹宇趕緊又繞了回來,握住韓紫築的小手快步下樓。

  韓紫築悶悶地忍著笑,盯住他俊容微紅的困窘模樣。

  原來,他也有這一面,好可愛呢!

  這回,他沒再把外套當布袋似的蓋上她的頭,而是很溫柔地披上她的肩。

  咦?他轉性啦?韓紫築受寵若驚地盯著他瞧不,懷疑是不是有不明外星人附上了他的身。

  一路上,也是靜默無聲的。

  坐在後座,她不停地想著他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這個人雖然老是得理不饒人,可卻總在難以察覺的地方,流露出他的細膩柔情,他只是壞在嘴巴上而已,心卻是最軟的。

  今天,若不是談佳吟告訴她,她想,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向她抱怨什麼吧?因為他知道,她會為此而愧疚。他是愛糗她、戲弄她,但卻不曾真正讓她難過,該怎麼說他這個人呢?惡劣卻也貼心溫柔的混蛋?

  反正奇葩一株就是了。

  想著、想著,胸口盈滿暖意。

  他寬闊的背看起來好誘人,她突然感到疲倦,好想……好想借他的背靠一下哦!

  她抿抿唇,試探地將扯住他下擺的小手改移到他腰際,輕輕地圈抱住,感覺到他的身軀明顯顫動了下,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臉蛋也貼了上去。

  果然──好舒服。

  她陶醉地閉上眼,說什麼都不想移開了。

  以前,她最唾棄那種見了男人就會變成無骨動物的女人,當尹心語碰上宋擎時,她還三天兩頭的諄諄教誨,不許心語變成那種丟人現眼的女人,可是現下,她發現她也好想不當無骨動物,好想偶爾給它沒骨氣一下……

  完蛋了,她會不會被心語恥笑啊?

  心思翻轉之際,發現行車速率已停,但是他卻沒提醒她,也沒有移動。

  韓紫築稍稍由陶醉中拉回少許清醒。「這回又是什麼理由」又沒油了「胎環破了」騎到一半又發現車鑰匙不翼而飛?或者──你又想告訴我,你談在少爺不爽騎了?「

  談紹宇苦笑︰「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都不要。你最好乖乖載我回家!」

  他沈默著,不答。

  想了想,她輕聲補充︰「如果你想的話,可以進來坐坐。」

  如果到現下,她還不清楚這些她原本認為無聊的行為,只是談紹宇為了多爭取一些和她共處的機會,那她就真的笨到連她都唾棄自己了。

  此話一出,談紹宇不再有異議,再一次催動油門上路。

  五分鐘過後,耳邊防戰士呼嘯的風聲再一次靜止。

  談紹宇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看著她。

  韓紫築幾乎失笑出聲︰「先說好,沒有什麼果汁、咖啡、只有白開水,要是不嫌蓬門簡陋,那就進來吧!」

  話音甫落,談紹宇跑得比飛的還快,一溜煙地跳向她,動作多俐落啊!

  看得韓紫築有三秒的時間,只能微愕地張著嘴,回應不過來

  「快開門啊,不準反悔哦!」他開心地揚唇──笑。

  她已經開始後悔了。他那副表情,真的很像期待小紅帽入嘴的大野野狼。

  嗚嗚嗚……她可不可以收回啊?她一點都不想「一失身成千古恨。」

  想歸想,她還是認命地開了大門,領著他搭乘電梯上樓。

  進門前,她很有先見之明的來個約法三章。「裡頭──呃,有點亂,不準笑哦!」

  談紹宇抿抿唇︰「我盡量。」

  姑且算是達成共識了。

  但是──

  門一開,他先是踩到空的礦泉水瓶子,要不是他平衡感好,肯定早就以五體投地之姿擁抱地球表面了。

  再來,桌面堆滿了電話、報紙、書籍雜物,還有一碗吃了一半的泡面,其中一根麵條還掛在幾乎掉出桌面的「宋詞精選」上晃呀晃的。

  談紹宇挑了挑眉,不予置評地看向另一方。

  很好!是床。但是那張床的待遇並沒有比桌子好多少,滿床的衣服、紙、筆、書本,甚至連電池、手電筒都有。

  別說他了,他懷疑那張床連她的容身之地都沒有。

  「那個……桌子太亂了,我只好在床上寫字,然後……前兩天大樓停電……」她羞愧地小聲解釋手電筒的由來。

  「嗯哼。」他翻開被單,撈起一條香蕉。

  轟!小臉倏地燒紅。「你……可別想歪了。是路口那家雜貨店的肖阿婆,泡面過期了還拿出來賣人,我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去,可是半夜肚子又好餓,才會……」這一回,同時解釋了香蕉和泡面的由來,並努力想澄清她絕對不是什麼性飢渴的浪女。

  「噢!」他很大方地接受了她的說詞。

  走沒兩步,腳下又踩著東西,他低下頭──

  「原來你喜歡這個顏色?」紅色代表熱情,真看不出她有這種潛在性格。

  韓紫築尷尬到想死!趕緊手忙腳亂地撈起床上的衣服和地上那件被他踩到的紅色胸罩往衣櫥裡塞,偏偏手太小,一年內褲掉了出來……

  他的眉頭挑得更高了。

  有蕾絲的呢!很性感哦!他還以為嗜錢如命的她,會買夜市那種一件五十元的兒童內褲呢!

  「閉嘴!」在他開口前,韓紫築早一步命令。

  談紹宇聳聳肩,很合作地閉緊嘴巴,不發表任何意見。

  只因,他懷疑他要是再多說一句,她會因為過度羞愧而衝動地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呃,其實也不必大費周章去挖洞了,光是這單身套房裡的一室雜亂就夠把她給埋了。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正常的人類,有辦法讓房間亂到這種地步,她簡直──簡直就是曠世廳才!

  好不容易將床的空間清出來,談紹宇為難地看著她。

  要──坐在上面嗎?那很容易讓人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耶!

  「閉嘴,你沒得選擇了。」有地方給他坐就好了,還敢挑!

  「那──好吧!」大不了就被她「蹂躪」而已。

  韓紫長順勢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將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丟給他──沒辦法,就剩這瓶了,不喝拉倒。

  「唉,談紹宇,你今天怎麼回事?話很少耶!」平日是說遍天下無敵嘴,所以今天的格外沈默,才會讓人覺得反常。

  他很捧場的灌了兩口礦泉水。

  「是你自己說的。」

  「我說了什麼?」韓紫築很自然地接過礦泉水就往嘴裡灌。

  「你說書穎溫柔多情,我惡毒差勁,誰會喜歡像我這樣的男人?」

  「噗──」一口水噴了出來,她嗆得猛咳。

  談紹宇一臉無辜,很體貼地替她拍背。

  「咳、咳咳──」她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談紹宇,你吃錯藥啦!」

  「哪有!明明是你──」

  「我說的是氣話好不好?你還是恢復原狀我比較習慣,不然會嚇到人。」

  「早說嘛!」他像是憋得很辛苦,跳起來一張嘴嚷個沒完,「嘆,你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當女人當成這個樣子,和你這裡一比,豬寮都可以稱之為總統套房了。」

  韓紫築恨恨地磨著牙︰「我收回那句話,你還是當啞巴比較好。」

  「來不及了,我就是賴定你,這輩子你都休想甩掉我了。」隨意瞥了周遭一眼,又補上一句,「雖然你的生活習慣有點讓人無法恭維。」

  她悶聲自語︰「那也得看我要不要讓你賴呀!」

  談紹宇沉沉一笑,輕柔地擁住她︰「你是喜歡我的。不要否認,我感覺得出來。」

  韓紫築抿緊了唇,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在顧忌什麼?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我們之間的問題在那裡呢?」

  她像是猶豫什麼,掙紮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將手伸向他︰「你看。」

  談紹宇乘機吃豆腐地摸了兩把︰「對,我承認你的手很漂亮,又白又嫩,又長又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這樣行了嗎?不要給我扯開話題。」

  「我不是說這個,仔細看我的掌紋。」這死男人,就不能有一刻正經嗎?

  「掌紋?」他低頭多看了眼她微微曲起的掌心,瞧她表情那麼慎重,是什麼事這麼了不起──

  「斷掌。」她緩緩道出解答。

  他仰首,見鬼似的瞪著她。

  他驚訝的表情刺傷了她的心︰「斷掌克夫,聽過嗎?」

  「你、你、你──」他還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不要再接近我了。」忍著心頭的酸澀,她還是將話給說了出來。

  而,「你」了半天的談紹宇,終於「你」出個下文來了──「你神經病啊!韓紫築!我還以為是什麼霹靂無敵超級頭條大事,我甚至已經在心裡類比出數十種可歌可泣、悲壯感人的瓊瑤式劇情,結果你居然只是因為斷掌而不敢接受我?你耍白癡啊?存心嚇死人也用不著這樣!當心我揍人哦!」

  氣勢十足的吼叫,韓紫築聽傻了。

  「你──你不介意?」

  「介意什麼,我娶老婆可不是為了娶她的掌紋,誰理那些無稽之談啊!」

  「可、可是,那不是無稽之談,我真的──」

  懶得和她廢話一堆五四三的,他決定先小人後君子,很自作主張地就給她吻了下去。

  那不是個點到為止的蝶棲柔吻,而是個烈火燎原的激情狂吻。

  她要是有膽再給他?嗦,他一點也不介意吻到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被吻腫了唇,她氣喘吁吁,果真虛軟地癱倒在床上,發不出聲音來了。而那個始作俑者,正大大方方地壓在她身上。

  「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也吻了你,說了愛你,但我人還是好好的,沒被你克到什麼啊!」

  「那、那不一樣,以前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原來你在期待‘那個’呀?好啊,我很樂意陪你做個實驗,看看我會不會因為吃了你而發生什麼不幸──」說著就要往酥胸進攻。

  韓紫築不客氣地朝他頭上敲了一記,直接敲醒他的白日夢︰「你想得美哦!」

  「我是想得很美啊,只可惜某人似乎並不樂意配合。」他將臉埋在她胸前!惋惜地嘆了口氣。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我父母早逝,童年有一段時間是在育幼院度過,他們都說我爸媽是因為生了我這個斷掌女,才會被克死──」

  「我詛咒那些人爛嘴爛舌、生兒子沒屁眼。」他輕哼。

  「我、我不知道……那時我才五歲,爸媽出國,帶著兩歲的弟弟,回來的時候發生空難,全家都死了,連屍骨都拼不全,只有我,還活得好好的,一片衣角都沒傷到……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是我克死了我的至親……然後,就連親戚都怕得不敢再接近我,趕緊將我送到育幼院去……」

  「說完了嗎?好,來,換我說。所謂的空難,是航空公司的疏失,或許是人為、或許是大自然原素,總之,絕對和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扯不上關係,基本上,我不認為當時還流著兩管鼻涕的韓小妹妹有這麼大的能力影響一架飛機。再來,你還活得好好的,一片衣角都沒傷到,那是你的幸運,沒上飛機,當然傷不到半根寒毛,除非你上了飛機,全機上百人死光光,只有你毫發無傷的話,那或許我就會考慮和你研究看看,是不是你這個專克親人的鐵掃把命比較硬,這樣──有意見嗎?」

  韓紫築一時不察,竟被堵得啞口無言︰「還、還有──」

  還有?!

  老天,她真是中毒太深了。

  「好了,不管還有什麼,我都不想聽了,反正以你的口才,絕對說不過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太多,你只要記得,往後有我陪在你身邊,而那些不愉快的過去,你可以全當狗屎,沖進化糞池去。」

  「你真的不怕?如果、如果斷掌真的會克夫……」

  「能成為你的夫,被克也甘心啊!」他愉快地大笑。

  真榮幸,她已經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呢!

  能成為她的丈夫,呵,光想就覺得好福祉哦!

  「你──你這人怎麼老是沒個正經!」韓紫築氣悶地瞪著他,不知該惱他好,還是陪他一起瘋。

  「誰說的?我現下可正經得很,句句真心呢!」

  他傾身吻她,一下,又一下︰「來乖乖的,說句愛我來聽聽。」

  「不要臉!」韓紫築笑罵,「我才沒你那麼噁心呢!」

  就這樣了吧!忘掉過去的不愉快,和他重新開始,也許,這會是生命中全新的契機。反正,這霸道又自信的男人也不容她拒絕。

  而她的心……也不容自己拒絕。

  想著、想著,她舒眉一笑,五指悄悄纏上他的,多希望時光能就這麼無止盡,延續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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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6: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情況變了!

  以往談紹宇一進來,說的是︰「韓紫築,請別用你那道穿腦魔音淩遲我可愛的妹妹。」

  現下,談紹宇一進門,說的是︰「談佳吟,請別用你那顆豆腐腦慢性謀殺我親愛的女朋友。」

  局勢一下子大逆轉,害談佳吟時時嘟嚷著︰「重色輕妹的傢伙。」

  有時,韓紫築教到很抓狂,談紹宇會早她一步,代替她一手往談佳吟頭上敲去︰「談佳吟,你豬啊,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

  有時,韓紫築教累了,談紹宇會很殷勤熱切地送水果點心,一人一口的與她分享,吃到最後,往往會延伸出一場火辣辣的熱吻,看得談佳吟臉紅心跳,眼睛不曉得該往哪兒擱。

  然而,在賀書穎面前,他們會很有默契地刻意避開親密畫面,不想太刺激他。

  其實韓紫築才疑惑呢!她根本搞不清楚她怎麼會碰上這老掉牙的三角習題,她明明……和賀書穎不熟啊,幾時招惹到他了?

  談紹宇苦笑︰「別小看了自己的魅力,我不就在你手下敗得慘兮兮的?」

  「這……」想起賀書穎每回見著他們,眼中那抹掩不住的愁鬱,她一時無話可駁。

  「就像你和尹心語一樣,我和書穎也是多年知交,體諒一下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嗯。」她輕點了下頭,對他感到好抱歉,都是因為她的關係,不然他和賀書穎也不會弄得幾近絕交的危境。

  「別想太多,我不會後悔的。」他輕擁住她,輕憐蜜意的吻悄悄落下。

  一時失控,又吻了個難分難舍。

  然後,樂極就會生悲,一不小心就糟了一個大糕,讓談家雙親撞見一幕,於是乎,樂窗事發也。

  果然,好死不死真的讓賀書穎那張烏鴉嘴給鐵口直斷到了,談家父母強烈反對他們在一起,一場家庭革命眼看是避不掉了。

  「爸!紫築那裡見不得人了?不要告訴我什麼門當戶對的,我會直接死給你看!」

  「她的家世還是其次,你知道她的過去嗎?她是個受詛咒的斷掌女,所有人都說她克死了她的至親,還有……」

  談紹宇憤怒地瞪大眼︰「你調查她?!」

  「不然你以為想進談家門這麼容易嗎?我告訴你,她──」

  「夠了!這些我都知道。爸,你別這麼迷信好不好?我未必……」

  「等發生事情就來不及了!我不會容許她再來害死你。」

  「天哪──」談紹宇無力地閉了下眼。他沒想到這種文藝戲裡的八股對白,真的會發生在他身上。

  回頭看了眼韓紫築,她從頭到尾靜默得反常,不爭、不取,也不為自己辨駁半句,好似對那番指控早已習慣而認命……

  不!他不允許她認命,不管她有什麼樣的過去,她已經答應他要拋開晦暗的陰影,和他重新開始了,她不可以反悔!

  「接下來,爸不會是要說,如果我堅持和她在一起,你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吧?」他苦笑,反正最糟也不過就這樣了,連續劇似乎都是這樣演的。

  那副無所謂的神態,徹底惹毛了談父。他們生他、養他二十多年,到頭來居然比不過一個才剛認識的女人?!

  「你敢走出這個家一步試試看!」

  「我會!如果你們不能真正敞開心胸接受紫築,我不會再踏進這裡一步。」說完,他出其不意地拉了韓紫築往外沖。

  「快上來呀,發什麼呆!」

  韓紫築根本沒料到他會這麼做,整個人呆住了,無法作出回應,只能傻愣愣地依著他的話行事。

  談紹宇催了油門,一路狂飄,直到離家夠遠了,才停下來。

  「呼──」她籲了好長一口氣,那種行車速率害她心臟都快飄出來了。

  「談紹宇,你搞什麼鬼!」

  「私奔啊!很標準的愛情文藝劇。」他攤攤手。

  「私你的大頭鬼!你爸明明沒那個意思,你可以不必這麼做的。」

  「我知道啊!」他認同地點頭。

  「那你還──」他該不會沒玩過離家出走的把戲,想玩玩看吧?

  「他們對你有成見。我要是繼續留在家裡,會對我們之間的交往造成陰影,也會影響 父子之間的感情,我不想那樣,不如離開一陣子,讓他們冷靜一下,他們早晚會想通,反正,血緣親情是是斬不斷的,我太瞭解他們了。」

  「換言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這傢伙早就什麼都算好了嘛!

  「是啊!」他大方地點頭承認,笑笑地睨她一眼︰「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妥協,然後放棄你吧?」他可不是那種愛情大悲劇裡,無用又肉腳得要命的愚蠢男主角。

  韓紫築抿緊了唇,不發一言。

  當時,她的確是這麼想的,也已經準備好要心碎,直奔返家去哭濕一條棉被。

  「不曉得你有沒有少算到最重要的一點,我說嬌生慣養的談大公子,你確定你吃得了苦嗎?」她悶悶地道。

  「為了你,再苦都值得啊!」他不正不經傾身親上她的唇,享受偷香的樂趣。

  「談紹宇!」她不客氣地直接往他肩頸劈去,誰教這傢伙都是分不清什麼時候該正經,什麼時候該玩樂。

  「喂,你謀殺親夫啊!」他不怎麼甘願地揉了揉肩膀,「別把我看得這麼沒用好不好?沒道理你吃得了苦,我卻沒辦法吧?要是連自己的老婆都養不起,我還跟人家當什麼男人啊!」

  是哦,說得那麼好聽,就不知身體力行的效果如何。

  韓紫築既氣悶又感動。也只有他有那個本事,弄得她想扁他又想親吻他。

  「現下比較重要的是,我為了你無家可歸了耶!」他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看著她。

  她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你都已經打算好要死賴到我那兒去了,還問我做什麼?」

  「親親紫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他笑逐顏開,摟著她又親又吻,「走嘍,我們回家、回家、回家──」

  像個瘋子似的喧呼聲,實在很丟臉,然而,她卻情難自己地場起福祉甜笑。

  回家──

  是啊,她又有家了,一個屬於他與她的家。

  韓紫築發現,該有魄力時,那個在她面前老是沒個正經的男人也能夠比誰都有魄力。

  他實現了他的承諾,打工、兼家教,搶錢搶得比她還凶!

  很累,然而這自食其力的生活,他們都過得充實而自得其樂。

  不忍他打地鋪,從第一晚開始,她就主動開口要他上床來睡,但談紹宇很君子,除了親密地與她相擁而眠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

  自從談紹宇入主這間小套房後,環境上改善許多了──至少沒再出現內衣、香蕉堆滿床的畫面,反正她再怎麼懶散,都有他在後頭負責整理。

  比較清閑時,他們會倚偎著看魚兒邊遊邊撞壁,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近日的瑣事。

  「你不是剛兼了個家教嗎?那個學生怎樣?」她懶懶地將頭靠在他肩上,隨口問。

  「別提了,草履蟲一隻,比吟吟還朽,教到我快花轟了。」

  韓紫築輕笑︰「正所謂蠢吾蠢以及人之蠢,一山還有一山高,見識到了吧?」

  「是啊,為了慶祝我的水深火熱,給個香噴噴如何?」

  「色野狼!」她推開他湊來的嘴,「跟你說正經的啦!心語和宋擎的感情終於柳暗花明了,上回見到宋擎,我乘機向他A了餐謝媒宴,一起去吧!」

  「有大餐吃?」提到可以省下一頓飯錢,他興奮地坐直身子。

  「大餐?你別呆了,宋擎和我們是比究的好嗎?能A到兩盤蚵仔煎就偷笑了。」

  「尹心語不是千金大小姐嗎?難不成他們也私奔?」

  「誰像你這麼沒創意啊!」

  她笑罵,和他同時將視線移回一小魚缸中的「呆頭築二號」,然後同時失笑出聲──原因無他,他因那尾笨魚又撞到魚缸了。

  「天哪!它真的是魚中奇葩。」如果說是因為魚缸太小,他們也曾把它移到鍋碗瓢盆去過,甚至到最後,連浴缸都試過了,情況皆然!

  然後,他們一致下了個結論︰它是只百年難得一見,超沒方向感的魚中廳葩!

  每當無聊時,他們就會手牽手,心連心的一起看魚中奇葩撞壁來自娛一番,它撞魚缸的次數多到讓人懷疑它會不會腦震盪。

  「好了,你肚子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出去買。」

  「不要浪費錢了,家裡還有泡面,你幫我打顆蛋就行了。」

  談紹宇不苛同地皺了下眉︰「錢再賺就有了,吃的方面怎麼能省?你最近氣色不是很好,我不是交代過你,不準再吃泡面了嗎?看來你都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他叨叨念念地說了好長一串,「乖乖在家等著,我馬上回來。「

  「嗯。」她心頭漲滿了甜蜜,感覺到他是真的將她當寶似的寵著。

  「紹宇──」出門前,她主動親了他一記,「謝謝。」

  談紹宇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發,拿兩個曾有的對話回敬她︰「不多疼你一點怎麼行?怕你真的把我秤斤論兩的去賣啊!」

  「是啊,所以你最好小心一點,要是對我不夠好,當心我真的賣了你,你知道的嘛,我這人就是死要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半真半假地威脅。

  「無情的女人!」他挫敗地長嘆,無法不覺得自己好廉價。

  他又順道去便利商店添購了幾樣日常用品,所以買完宵夜回來,已經是四十五分鐘又三十二秒之後的事了。

  由於紫築老是不聽話,在他管不著的時候,三餐總是隨意打發,他念到最後也懶得念了,直接準備點心比較快。

  也因為這樣,他買宵夜到連大樓管理員都習慣了,閑閑沒事還會「虧」他兩句︰「又買宵夜回來孝敬女朋友啦?」

  「是啊!還得麻煩老伯幫我多盯著她一點呢!」談紹宇泰然自若地回應,一點都不覺得別扭。

  笑話,他談紹宇從不曉得什麼叫羞愧,此刻購物袋中還裝著紫築慣用的衛生棉,他都不會不好意思,被虧兩句算什麼?

  「唉,剛才有人來找韓小姐哦!」

  「噢,我知道了,謝謝老伯。」他搭了電梯上樓,一面思忖著會是什麼客人。

  咦?門怎麼沒關好?他伸手正要推開──

  清晰的對話聲傳入耳中,他愣在門邊。

  「好老套的戲碼呢!三百萬就想買斷兒子的愛情?原來你兒子這麼廉價啊?」那是紫築的輕笑聲。

  談紹宇愕然不已。老爸他──居然做出這種事,他們把他當成什麼了?交易品嗎?

  「你嫌不夠?」

  天哪,還討價還價?!談紹宇在心底呻吟,感覺尊嚴徹底地蕩然無存。

  想起兩人之間的戲言,他感呼吸困難。

  紫築她──會怎麼做?

  「嘖,怎麼這麼說呢?」

  他看見紫築像對寶貝似的,以蓮花指小心翼翼地撚起了那張支票,他心臟提到了喉嚨,那一刻,他怯懦地想阻止她,不讓她做任何他可能無法承受的抉擇,然而,張了口,卻發不出聲音。

  「顯然,你對我調查得很仔細。對呀,我是很愛錢,也非常想收下這張支票,但──」話音一轉,她斂起笑,將支票準確無誤地甩回談你臉上,「告訴你,我、不、賣!多少錢都不賣?!在你心中,他只值三百萬,但是在我心中,紹宇是無價的,千金不換!」

  「你──」談你志得意滿的笑容,僵在砸來的支票上。

  談紹宇重重地籲了口氣,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他一直屏住了氣息。

  然後,他發現他有想狂笑的衝動。

  別怪他不孝,竟然嘲笑吃鱉的父親,實在是當了二十二年的兒子,他從沒見過父親如此精彩的表情。那張「支票臉」實在……實在讓他很想沖到外頭去,笑他個驚天動地。

  好一個韓紫築,他愛死她了。

  料準了父親的死要面子,肯定不會久留,在這種尷尬時刻,他也不想與他打照面,於是先行避開。

  果然,不一會兒就見著惱羞成怒的父親指袖而去。

  他在走道的轉角處站了五分鐘,整理好思緒,這才故作若無其事地進屋。

  「你終於回來了!再晚一點我就快餓昏了。」她咋呼著跳向他,忙著找盤子裝食物。

  是她愛吃的那家鹵味呢!真好,他總是不用她說就知道她喜歡什麼,再遠都會不辭職辛苦地買回來給她,她覺得自己好福祉呢!

  「快過來呀!」她伸手招呼他,大刺刺地坐在他腿上,夾了顆花枝丸喂他,「好吃吧?」

  談紹宇盯視著她。燦笑清顏未變,看不出任何異樣,若不是他正好撞見,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他這件事呢?

  「你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韓紫築笑容僵住了︰「你都知道了?」

  他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輕點了下頭。

  「那──」她絞著衣擺,不大自然地想挪開身子,「你不會罵我吧?」

  談紹宇不讓她如願,一手圈鎖住纖腰︰「罵你什麼?」

  「那個……我對你父親太無禮了,可是我發願,我真的不是故意,實在是……我氣不過嘛!唉,你也知道,我這脾氣一上來,真的很難控制得住,本來是想讓他接受我的,現下讓我這麼一搞……唉,全完了。」

  她沮喪著搖頭又晃腦的模樣真的很可愛,談紹宇不由得滿腔愛憐,柔聲糗她︰「你不是說要將我秤斤論兩的賣嗎?怎麼?突然捨不得了?」

  「誰說的?我只是想,一張長期飯票才換來三百萬,怎麼算都劃不來,尤其這張飯票會幫我跑腿買宵夜和衛生棉。」心事全讓人給聽光光,她微紅了臉,嘴硬道。

  「是嗎?那剛才又是誰囂張地昭告世人,我的紹宇是無價的?」

  「對呀,無價嘛,毫無價值的意思。」

  「你喲!」他終於知道他為什麼會為她著迷了,她與他一般,都是只做不說的人,情意愈是深沉,愈是往心裡藏,從不做表面工夫,那得有心人才能探掘。

  而,他們都是彼此的有心人。

  「怎麼辦?我看你爸這回是真的氣壞了。」她洩氣地放下筷子,東西也懶得吃了。但談紹宇可捨不得她虧待了自己的胃!體貼地端來盤了,一口一口的喂她。

  「看吧,就說和我在一起準沒好事,害你眾叛親離了。」

  「嘿,女人,你別又牽拖到掌紋去了。」

  「本來就是啊──」冷不防地,一塊鴨血堵住了她的話。

  「要我說,我會告訴你︰看吧,就說你顧人怨,做人有夠失敗,脾氣差到連鬼都不敢領教,要多向我學學,才會走到那裡都人見人愛。」

  原本心情是很嚴肅的,被他這麼一說,頓時啼笑皆非。

  「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要臉?」

  「會嗎?」他隨便擺了個反省的表情敷衍過去。

  「紹宇──」她神色突然無比凝肅,「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我嗎?」

  「不會吧?都住在一起,朋友也得罪,家人也決裂了,你還以為我是在玩家家酒,玩完只要說聲︰拜拜,再聯絡!就行了?」雖然他老愛叫她呆頭築,但她也不能因為這樣就給他呆得順理成章啊!

  「那──」她鼓起勇氣,柔柔地偎向他,輕吻他耳畔,「我吃飽了,陪我做點運動消化一下好不好?」

  「呃?」他愣了下,命令自己不許往邪惡的方向去想,「我陪你到外頭散散步好了。」

  他們必須離開這個房間,要不然天干物燥的……噢,好吧、好吧,他承認,換成乾柴烈火會比較貼切,總之,很怕發生「火災」就是了。

  「我不想出門。」她用盡所能地發揮出柔媚極限,一手有意無意地把玩他的襯衫衣扣,就是沒勇氣往胸膛摸上一把。

  該死!都暗示成這樣了,他是木頭嗎?

  談紹宇暗暗呻吟了聲。

  完蛋了,怎麼會突然感到口乾舌燥起來?

  「有沒有水?」他說服自己,一定是缺乏水分的關係,一定是的──

  水?!這種情況下,他卻只想著喝水?

  她很想大聲地吼他︰你去喝尿吧!

  但是為了氣氛著想……算了!

  「紫築,你最好別拿這個跟我搗蛋,否則……後果我無法預料。」他喉頭幹澀,低啞地逸出聲來──因為那雙小手真的大膽地往他胸膛前摸下去了!

  「那就別去預料了,我們直接實驗證明。」她送上紅唇,主動地吻上他。

  「噢──」他懊惱地呻吟一聲,少之又少的自製力潰不成軍,正式宣告陣亡!

  他決定不再和自己的福祉作對,緊摟住她,火熱的舌反客為主,入侵她甜美的檀口香舌,狂吻糾纏。

  狂濤般的激情止息後,她成了只慵懶的貓咪,在他懷中困倦欲眠。

  「你留長髮一定很好看。」談紹宇撫了撫她微亂的俏麗短發,指掌無盡依戀地穿梭在發絲之間。

  「唔──」她慵慵地挑了下眉,「不要。」

  「怕麻煩嗎?我可以幫你洗──」

  「不是。浪費洗髮精和水。」

  天哪!他翻了個白眼,徹底敗給她了。「你連這種錢都想省?」

  「積沙可以成塔。」

  「就算為我,也不行嗎?我真的好想看你留長髮的樣子,一定很美。」他柔柔地撫著她的發絲,神情中有著渴望。

  「我考慮看看好了。」

  「你不是個把金錢看得很重的人,汲汲營營,為的是什麼?」交往至今,要是還不夠瞭解她,那他就白當她的男朋友了。

  他不明白,明明很淡泊的性子,為何要強迫自己在金錢上拘泥?

  「因為我的另一段過去。」她下意識地尋著他的大掌,牢牢交握,似在尋找支撐的力量,讓自己有勇氣回顧生命中最晦澀的那一段過往。

  「記得我說過,五歲親人亡歿後,有一段時間是住在育幼院中嗎?」

  「是的,然後呢?」他一手任她握著,另一手輕輕拍撫她光滑的雪背,無聲地給予守護與柔情。

  「待了兩年,有一戶姓葉的人家領養了我。那是一對相當恩愛的夫妻,他們育有一子,大我三歲,因為渴望有個女兒,但是養母生了兒子後,已無法再生育,才會收養我,彌補遺憾。

  「他們相當、相當疼我,視我如已出,不介意我的斷掌,不理會什麼克親傳說,有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他們都會好生氣地罵那些人胡說八道。他們是我見過最好、最慈祥的人,就連我那個名義上的大哥,也都拿我當小娃娃似的,呵護備至,喪親之後,是這家人首度讓我感受到人世間的溫情,那是一段好愉快、好難忘的日子,就算要我一輩子不嫁,永遠承歡膝下,我都願意。

  「可是,人都是會長大的,不能永遠都無憂無慮地過下去。十七歲那年,大哥他……他對我的態度變了,我感覺得出來,不管是擁抱或碰觸,都不像在疼愛一個單純的妹妹,反而是……很佔有欲的那種。不準別人接近我,不準我多看別人一眼,甚至就連男生和我說話都不準。他的行為讓我害怕,他的碰觸也讓我好不自在,我真的……很不喜歡那種感覺。

  「直到有一晚,他喝了點酒,言行有些失態,他說他愛上了我,他要娶我!可是──我只把他當哥哥而已呀,我怎麼可能……光是想像,就覺得好可怕!然後……然後……也許是酒精壯了他的膽,他竟然……強吻我,還……還想……」

  談紹宇渾身緊繃,與她交握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感覺懷中嬌軀隱隱顫抖,他深深吸上一口氣,摟了摟她︰「不想說就別說了,沒關係的。」

  她搖了搖頭繼續道︰「不,讓我說完。我拼命地反抗,拳打腳踢,他很不高興,就出門去了。那一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路況又不是很好,但是我管不了這麼多,我只知道我很怕他又回來……就這樣,不幸果然發生了,他出了車禍,當場死亡,死得……血肉模糊……養父母表面上沒說我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們心裡一定在怪我,如果當時我不反抗,如果當時我不讓他出去,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不是這樣的,紫築!錯不在你,他本來就不該想要強暴你,你反抗是理所當然的啊!車禍是意外,你也不希望它發生,不是嗎?」

  「不,你不知道,我當時真的有這種很惡劣的念頭,希望他不要再回來了,結果……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不該是這樣的!這個家是他的,就算要走,也是我走啊!」她抓緊他的手,略微激動地陳訴。

  「那又怎樣?你只是害怕,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遇到這種事,誰不慌亂?誰不驚怕?你沒有錯,紫築,我一點都不認為你有錯!」

  「是……是嗎?」她迷惘地仰首,「可是後來,身體本來就很差的養母,因為悲傷過度,日日以淚洗面,一年多之後也……死了。養你接連著痛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親人,也跟著性情大變,他墮落沉淪,成天喝酒賭博,他瘋狂地怨恨我,說如果不是領養了我,這些事全都不會發生,是我命帶不祥,克死了身邊的人,他後悔當初沒相信別人的話……我無法反駁啊!所有的事,真的是因我而起,所以後來,我不敢再去在乎任何人,怕為他們帶來不幸,事實也證明,所有我曾經在乎過的人,全都會離我而去……」

  「夠了、夠了!你只是比別人倒楣了點,別把所有的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行不行?」原以為她只是中毒有點深,沒想到她簡直就是走火入魔,病入膏肓。

  一直都知道,她佯裝的堅強下,有著最脆弱的心靈,所以才會以更樂觀的表相來武裝自己,而,這讓談紹宇深深心疼。

  他將臉埋入雪嫩酥胸︰「看,我就沒怎樣啊!我不但要你在乎我,還要強迫你來愛我,而且要愛到入骨才行哦!」

  一個大男人撒嬌會不會有點噁心?別人她是不知道,但談紹宇──他噁心慣了,竟覺得沒什麼不對。

  她知道他是在企圖將她拉離悲傷的漩渦,於是領情地一笑︰「你不是要問我為什麼當起搶錢妖女嗎?」

  「對呀、對呀!」拉拉雜雜講了一堆,重點在那裡呀?

  「我的養父住在南部鄉下,他想自我放逐,我沒辦法說什麼,只能竭力滿足他的揮霍,他不想見到我,也無所謂,我就別讓他看到……」見談紹宇張口欲言,她笑笑地搖頭,「沒關係啊,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嗯。」他釋然一笑。

  他不會去阻止她做填無底洞的傻氣行為,因為他知道,這是她償還恩情、抒發愧疚感的模式,只要能讓她好過些,他不介意陪她一起做傻事。

  「讓我幫你。」

  「不,這不關你的事,怎麼可以把你也拖下水──」

  「誰說的?你是我老婆唉,不關我的事那關誰的事?不準你給我「討客兄」哦!」

  「誰──誰是你老婆了。」瞧他說得又順又自然,她心底泛起一抹甜意。

  「你呀!」他神情好認真︰「紫築,我們結婚好不好?」

  她嚇了一跳︰「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要鮮花戒指嗎?我馬上去買──」說著就要跳下床。

  「唉──」她趕緊拉住他,以免他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真的大半夜滿街找沒打烊的花店和金飾店。

  「那你是答應嘍?」

  「你這人啊──」她沒轍地笑嘆,以嬌軀偎向他的舉動作為解答。

  「明天就去公証,找尹心語和宋擎當證人,那一餐就算抵消了,換我們請他們吃兩盤蚵仔煎,不過我會要求他們包紅包。」

  「啊!這桌喜酒──會不會請得寒酸了點?」還說她搶錢妖女呢!他坑人的功力比起她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會嗎?那再一人多一瓶啤酒好了。」他仁慈地做了讓步。都說是「喜酒」了嘛,沒酒怎麼成呢?

  「當心他紅包給你包二十元!」

  「也好,剛好夠我銼捷運回家,不過以後他們結婚我會只包兩元.」

  「你──天哪!我甘拜下風。」韓紫築笑不可抑。

  談紹宇任她去笑,擁住她躺回床上。

  「紫築──」他低喚。

  「嗯?」

  「如果,不去考慮身負的壓力和人情債,拋開所有外在原素,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開家茶坊。」她想也沒想就回答,「門口掛著風鈴。裡頭擺幾株常綠盆栽,牆邊可以擺個大書架,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收留每一雙疲憊的步伐,讓他們有回家的感覺。這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夢想。」

  「我懂了。讓我和你一起為這個夢想努力。」

  「紹宇──」韓紫築讓他感性的口吻給迷得不能自己。

  「但是,在這之前,有個比較迫切的問題得先商量一下。」他一臉慎重。

  「嗯?」他在煩惱什麼嗎?

  他盯住床上那抹血漬︰「明天到底誰要洗褥單?」

  「談、紹、宇──」沒意外的,虎嘯獅吼響起。

  談紹宇果然是行動派的人物,隔天一早就拖著韓紫築起床,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聯絡宋擎和尹心語。

  「上課?拜託,蹺課一天又不會死,我的事比較重要,你去聯絡心語,今天我們四個人就不上課了……啥?不管,反正我已經決定了,任何藉口都沒用,就這樣,抗議無效,當庭駁回,半個小時後法院門口見!「說完,他果決俐落地掛了電話,不給宋擎上訴的機會。

  正在換衣服的韓紫築丟去一記白眼︰「你再不改掉這街頭土霸王的作風,當心哪天高唱︰「蘇武牧羊──北海邊(被海扁)。」

  談紹宇挑眉看去,不安分的手襲上酥胸︰「放心,不會讓你守寡的。」

  她當下不客氣地拍掉那只毛手︰「不是說半小時後見嗎?你動作還不快點。」

  說實在的,宋擎根本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揪進去簽了名,而現下則是莫名其妙喝著名為喜酒的東西……

  一時之間,他很難消化這一連串的發展,還悄悄問了尹心語一聲︰「今天是不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然而,親親女朋友的回應比他更茫然、更呆滯、更像重度智障兒,顯然適應能力不比他好到那裡去。

  「喂,不說聲恭喜發財嗎?」談紹宇戲謔地拋來一句。

  「什麼恭喜發財,又不是過年。」桌面下,韓紫築踩了他一腳。

  「唔──」他悶哼一聲,「管他恭喜發財還是百年好合,反正重點是,人家要紅包啦!」

  「你們──真的嗎?」

  尹心語來來回回看著他倆,宋擎有默契地代她問出了心中的驚與疑。

  「你指紅包?當然是真的,這個絕對不能少。」談紹宇一臉認真。

  「誰跟你說那個!」韓紫築手肘拐了他胸膛一記,接著正色道︰「名也簽了,章都蓋了,婚也結了,還假得了嗎?」

  尹心語唇畔含著恬靜的笑,柔緩地比著手語︰你終于能解開心結了,我好替你高興。我就知道談學長是特別的,他一定辦得到。

  「是啊!」韓紫築微微一笑,轉頭解釋,「心語說,她好同情我,嫁了個爛男人,問我要不要再多考慮一下。」

  「啥?尹心語,你很不夠意思哦!」

  不、不、不──

  尹心語拼命搖頭,無措地看向好友。

  她好怕以後去他們家,談紹宇會放狗咬她。

  四人笑笑鬧鬧,盡情揮灑著青春明媚的生命,化為一頁繽紛──

  當然,談紹宇並沒真的惡劣到拿兩盤蚵仔煎打發他們,看在兩客套餐的份上,宋擎和尹心語也很大方地各自包了個大紅包給他們,並盯著韓紫築頸上掩不住的激情痕跡,謔笑著祝他們「早生貴子」。

  玩夠了、瘋夠了,他們才各自分道揚鑣,各自過兩人世界去,因為談紹宇以命相拼,死都不讓人鬧洞房。

  回程路上,談紹宇像個瘋子似的,一路狂飆著大吼大叫︰「結婚、結婚、結婚!我結婚嘍──」

  天哪!他是怕天下人不曉得嗎?坐在後座的韓紫築覺得好丟臉,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咦?小築築,你不開心嗎?我們結婚了耶!」他孩童似的眨眨眼,漾開春陽亦為之失色的笑臉。

  「我──我可不可以離婚?」瞧,一路上所有人全盯著他們看,她好想跳車,假裝不認識他。

  「不可以!像我這麼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文質彬彬、霹靂無敵完美的人,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我這是為你著想。」

  嗯──她怎麼會突然好想吐?昨天才剛做,不至於今天就懷孕吧!那就一定是因為他的話的關係了。

  「你別瘋過頭了,專心騎車啦!」天色都暗下來了,他還瘋瘋癲癲的。

  「我開心嘛!」

  「你騎慢一點,要瘋回家再瘋。」怕他興奮過度,她不忘提醒他克製些。

  他分神瞥她︰「你說的哦,回家之後──」

  韓紫築瞪大了眼,驚呼出聲︰「紹宇,小心前面──啊!」

  前頭十字路口突然竄出一輛小貨車,談紹宇將視線拉回,想迴避時已經來不及了!在她血液逆流的尖叫聲中,為這場驚心動魄的災劫揭開序幕──

  下意識裡,他只知將她摟入懷中,以身體護住她,然後,在一聲刺耳的碰撞聲中,漫天劇痛襲來,徹底奪去他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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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四年後──

  同樣的黑暗中,他張開了眼。

  他不想點燈,也無意移動身體,就這樣放任自己置身於黑暗之中。

  下意識裡,他輕撫向枕畔的冰冷與空寂。

  曾經,他擁有過福祉,填滿胸懷的軟玉溫香,就是他一生所追求的福祉。然而──

  他閉了下眼,阻絕滿溢的愁與傷化為熱淚流淌。

  如今,懷抱已成空虛,而那銘心深戀的摯愛,早已化為一抹輕煙,淡淡消逝,只遺下滿懷惆悵與痛悔,留他獨嘗。

  「紫築……」他戚然低喚,輕緲如縷的呢喃,融入一室暗沉。

  我的愛妻呵……你究竟在那裡?

  當年,那場車禍發生後,他受了相當重的傷,昏迷了三個月,醒來後,面對的是父母悉心的照料與關懷。

  「紫……紫築呢?她……她還……還好吧?」這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所有人給他的答案,都是同一個︰她已回天乏術!

  不!不可能!他不相信!他都活得過來了,她為什麼不行?

  他發了狂的想沖下床尋找她,撥掉身上所有的點滴、儀器,就算用爬的,他也要找到她,不見她一面,他說什麼都不甘心!

  也許是讓他瘋狂的舉動給嚇倒了吧?他成了醫院最頭疼的人物,日日得靠鎮定劑才能讓他安靜下來。

  父親忍無可忍,曾經怒斥他︰「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不能清醒嗎?那女人根本碰不得,她會害死你!」

  「那為什麼死的是她?我情願讓她克,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我情願死的是我,我情願!」吼盡滿腔悲慟,卻吼不回已逝芳魂。

  為什麼所有人都要把責任歸咎到她身上呢?就因為該死的斷掌傳說嗎?明明錯的人是他啊!她曾不只一次提醒他,他卻沒聽進耳,當時如果他能多留神點,意外就不會發生,是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她啊!

  總是這樣的,他那令人心疼的小紫築,總是在承擔別人的過錯,背負著不該由她背的罪責,沒他在身邊,她會不會又胡思亂想了起來呢?

  當她自責哭泣時,誰的手能讓她握?誰的胸懷能容納她的無助?

  一定沒有吧?所以他必須找到她,告訴她,她絕對不是什麼命帶不祥的女人,她是他談紹宇的愛妻,今生唯一的愛妻!

  四年來,他不斷尋覓,不斷等待,就是不願相信,她已亡歿。所有人都說,她的屍體已讓她鄉下的養你領回安葬,但是他不相信,一日不見她的屍、她的墳,他就不相信她會真的棄他而去!

  他的紫築不會那麼狠心的,對吧?她知道他會痛不欲生,知道他會難以承受,知道他除了她,再也尋不著第二個能讓他執手相依的人兒,所以,她絕對不會狠心棄他而去,任他千呼萬喚,痛斷肝腸。

  四年時光悠悠,生死茫茫,他不怕等待,他怕的是等待過程中的茫然,怕等到了底,換來的,只是來生再續的結果……

  某知名大學附近,有座清幽的茶坊,牌匾以紫羅蘭色的藝術字體,勾揚出「紫築軒」三字。

  推門而入,掛在門邊的風鈴,會隨風蕩漾出沁人心脾的清悅聲響,走入裡頭,陣陣悠揚的古典旋律飄散在每人角落。

  每個雅座之間,以常綠盆栽區隔著,時而擺放幾株紫羅蘭,靠牆的地方放滿了各式書籍,一旁的櫃子上,擺上一盆相思樹,還有一本精緻的手劄,往來的顧客偶爾會留下幾筆心情記事。

  徜徉其中,總能令人沈澱思緒,忘卻俗事。

  而,除此之外,只消隨便抓個人來問,「紫築軒」背後的淒美韻事,也曾在許多人的口中流傳、詠嘆過。

  據說,紫築軒的主人是名極深情的男子,他曾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而紫築,便是他摯愛妻子的芳名。

  然而,這名女子離開了他,於是,他便在傷心欲絕的情況下,開了這座紫築軒,只因這是他們共同紡築的夢想,他的妻子有著與世無爭的恬淡性格,只想守著她的愛情,開家茶坊,收留每一個遊子的疲憊腳步。

  紫築軒的一切,全是以她當初的夢想而設計,這名男子癡傻地相信,只要守著他們的夢,日復一日的等待,愛妻終有一日會鳥倦知返,重新棲回他以綿綿相思與柔情所編織的窩巢。

  後來,也不知是否為穿鑿附會,許多失意人,總是意外地在此重續未竟情緣,於是,紫築軒成了思念與等待的象徵。

  一樁樁惟美的傳說,讓紫築軒更添淒美韻味,而,這名男子,究竟等到他的妻子了嗎?沒有人知道。

  靠牆的書架前,一個頎長的身形靜立著。

  談紹宇低斂著眼,輕輕翻動櫃上的手劄。

  首頁那蒼勁的字體,是他題下的,充分表達出他的無奈與淒楚──

  往是情懷,盡成火狂;耳畔呢喃,都成嘆息。

  魂飛夢苦,難賦深情;天長地遠,鴛夢何寄?

  她一直都嫌他不夠浪漫,要是知道他居然會寫出這樣的句子,怕會驚訝地吞回之前指他缺乏文學細胞的評論吧?

  談紹宇苦笑著,一頁一頁地翻了下去。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P.S紫築軒主人︰又是桃李爭春的時節,你找到你的桃花女了嗎?

  找到了嗎?呵──就怕天涯海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啊!

  紫築軒的對面是大學,來這兒的人,多半都極有文學素質。他和她的緣分是在這所校園中展開,所以,他才會選擇在此落實他們的夢。

  一頁頁地翻動著,倏地,一道娟秀的字體闖入眼簾。

  相思樹底就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樹頭結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外家時?

  談紹宇渾身一震,不知何時,已結出殷紅累實的小豆子,顆顆紅艷似血。

  相思豆……呵,顆顆都是他泣血斷腸的相思啊……

  寫這首詩的人是誰?寫這首詩的用意是什麼?那字跡,為何如此似曾相識?又為何能一針見血地道出他最深沉的心事?只是純粹巧合?還是──

  上頭沒有署名,他急著一頁翻過一頁,尋著相同的字跡。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談紹宇徹底震撼住了!

  那是他每日午夜夢回時,最深沉的愁啊!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他反覆低吟著,一顆心揪得死緊,這個人到底是誰?就連他的疾、他的盼、他的苦、他的悲,她都知道嗎?

  重重地合上手劄,他心亂地想找個獨自凝思的空間,在轉身時,不經意與迎面而來的女子撞了個正著。

  「啊,抱歉。」

  低柔的女音拂掠耳畔,他本能地扶住她的肩,抬眼對上嬌容的同時,她宛如輕盈的粉蝶,輕巧地與他擦身而過,留下淺淺餘味在鼻翼間低回。

  有一瞬間,他腦海是空白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停止流動,心跳,遺落在漫無著落的空間,他無法思考,無法移動,直到雙眼所接收到的訊息,準確無誤地傳遞到腦中,他驚跳起來,以他所能發揮的極限速度沖了出去。

  門外,已見不著人影。

  「紫築──」他發狂地嘶吼,引來行人的注目,但是他不在乎,所有的思惟,全奔騰在同一道訊息︰她沒死!紫築真的沒死!

  他瘋狂而激動地在人群中找了又找,但是,她就像空氣一般,又再度消逝在他生命中了!

  難道,這只是他過度思念下的幻覺嗎?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茫然自問,沉痛地閉上了眼。

  不!這不是幻覺!他盯著掌心,那兒還留有她殘餘的體溫,縱是驚鴻一瞥,但他真真確確感覺到她的存在了,這絕對不是幻覺!

  也許──

  該去找尹心語問問看,若是紫築還活著,應該會和心語聯絡才對。

  他斂眉凝思,心中有了結論。


第八章

  從宋擎夫婦那兒離開後,一路上,談紹宇心思紛亂,難分悲喜。

  由心語欲言又止的模樣看來,她肯定隱瞞了他一些事,她的眼神太閃爍了,表情也不夠自然,這些都騙不了人。

  難道──她真的有紫築的消息?

  那麼,如果紫築真的沒死,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心語又為什麼要瞞他?她們難道不知道,他想她想得有多苦?她怎忍心這麼折磨他呢?

  揉揉愁鬱的眉心,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開車,四年前的一次教訓,讓他痛失所愛,那代價太大了,他怎能不有所警惕?

  尤其,現今的情況看來,紫築真的極有可能還活在人世間,那他就更應該好好保重自己,期待再見的那一天,他不信這兩個女人有辦法瞞他一輩子!

  他在下一個路口轉了個大彎。

  今天是賀伯母的五十大壽,談、賀兩家是世交,他于情於理都該去一趟。

  值得慶幸的是,他和賀書穎的情誼,並沒有因為紫築的關係而毀於一旦,雖然曾有過一段尷尬期,但十多年的友誼,終究不是那麼經不起考驗。

  這三四年當中,他們仍是常有聯絡,只不過,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無話不談了。

  他有他的心事,與紫築的那段過往,是他想獨自收藏的甜蜜回憶,不論是笑是淚,是歡是愁。

  而書穎也有一腔愛戀,縱使沒說退場門,他亦感覺得出,有一道影子,長年佔據在他心房,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書穎的癡,並不下於他啊!

  面對這一點,他已無力再多說什麼,他們都有自身的無奈與悲哀,他們都為同一個女人黯然傷神,魂牽夢縈。

  儘管,她芳蹤已杳……

  在那場車禍之後,他並沒有搬回家裡去,只在空閒時偶爾回家探望。他有他的堅持,只要父母一日未能敞開心胸,承認他與紫築的關係,他就一日不回談家,不管紫築是否在世都一樣!

  他承認,在為人子的立場上,他於心有愧,力有未逮,只能將承歡膝下的責任,交托給妹妹,所幸佳吟很能體諒他的苦衷,從未怨他一句。

  放慢了速度,將車開入賀家廣大的庭園,他因為一個閃神,未能留意黑暗中一道纖細的身影,險些迎面撞上。

  「呀!」一聲女子嬌呼響起,受了驚嚇地跌坐地面。

  所幸他緊急踩了煞車,要不然後果可就──

  他驚出一把冷汗,暗暗斥責自己。不是才剛說要小心駕駛嗎?怎麼一轉眼又心神不寧地惹出事端來?

  他趕忙下車察看。

  「小姐,你沒事吧?」

  女子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細嫩的玉指間套著雅致的銀鑽,在月光下閃動著熠然幽光,不知是訂婚抑或結婚戒指,總之名花已有主是可以肯定的。

  雪白的長裙沾了些塵土,披泄而下的柔亮長髮掩住嬌容,在黑暗中更突顯出荏弱豐姿,應該是名很讓人憐惜的靈韻佳人吧!他初步預估,一面走向她,一面暗自揣思著她的身分。

  會在賀家壽宴中出現,一定不是外人,再加上她手中的婚戒……難不成是書穎?他終於想通,並走出紫築所帶給他的初戀情懷了?

  若真是如此,他為他高興,同時也祝福他,至少,兩人不用再嘗著相同的苦,那樣的慟,太難熬……

  他放柔音量,朝她伸出了手︰「還好嗎?」

  「沒、沒事。」輕如羽翎的柔音滑出喉間,她領情地將纖長柔荑交到他掌中,任他扶起,另一手優雅地指開長髮。

  對視之際,他怔住了!

  宛如一道悶雷劈上了胸口,他麻了心,無法動彈,只能震顫地、貪渴地望住她──那張遺落了四年,每夜夢回時,深深纏繞心臆的容顏呵!

  他不敢相信,有生之年,他竟還能再見到她,再也不是夢了,清雅麗容栩栩如生地就在他眼前。

  「紫……築……」他輕弱而低啞地逸出聲來,

  帶著顫抖與狂渴激情,他深深地、火熱地擁抱住她。

  再也不放了,他發願,這輩子再也不放開她了!

  「呀──」懷中女子慌亂地掙紮著,「你……你做什麼……」

  「紫築、紫築……我好想你,你知道嗎?再見不到你,我就快瘋掉了……」他低抑地傾訴,帶著靈魂深處的渴切思念。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再度將她尋回懷中,然後將這些年的蝕骨相思、錐心濃情,完完整整地交給她。

  有一瞬間,她怔了怔,然而,沒多久又再度抗拒。

  「拜託先放開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談紹宇一聽,趕緊鬆手,心不迭地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喘過一口氣,她仰首直視他︰「這位先生,我想──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談紹宇瞬間神色僵硬︰「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口中那個……什麼竹的,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微顫的手撫上清麗臉容。這眼、這眉、這鼻、這唇、這心弦震顫的觸感──世上會有人像到這種地步的嗎?

  不,絕對不可能!他不會錯認紫築所帶給他的感覺,她是紫築,她一定是!

  「你──失去記憶了嗎?」會不會是那場車禍所造成的?否則,她明明安然無恙,怎會不來尋他,任他苦候多年?又怎會認不得他?

  女子訝然失笑︰「我想你是連續劇看太多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記得從小到大的每一件事,而這當中──沒有你。」

  「是嗎?沒有我?分不清是失望還是沈思,他低低重複,雙眸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你知道──我現下最想做的,是什麼事嗎?」

  由他沉晦的面容,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很誠實地搖頭。

  「綁、架、你!」他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地吐出來,語音一落,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推入車內,將車駛離。

  「喂、喂!你別亂來,快放我下去!」車內上了中控鎖,她只能心慌意亂地拍打著車窗。

  談紹宇揚唇不語。

  她其實並沒有她所表現出來的這麼不情願,否則她會在第一時間揚聲呼救,他根本沒辦法得逞。

  她演技雖好,即瞞不過他的眼。

  「你到底要帶我到那裡去?」既然出不去,她也放棄做可笑的掙紮了。

  談紹宇還是不理她,徑自拿起手機撥了號。

  「書穎,是我。」

  另一頭沈默了下︰「你現下在那裡?」

  「在離開的路上。代我向伯母致歉,改天我會親自登門賠罪。」他頓了頓,「還有,「她」在我這裡。」

  又是一陣無言的沈默,顯然的,他很清楚談紹宇口中的「她」是誰。

  「她不是紫築。」

  「是不是我自有定論。」

  「紹──」

  然而,他已結束通話。

  「你開車能不能專心點?」她擰起秀眉細聲道。

  「你怕?」談紹宇挑眉回望她。是前車之鑒吧?難怪她會不安。

  「當然怕,我身家性命操控在你手上。」

  「不會了,這回,我會好好保護你,別擔心。」他溫柔一笑。

  她心神一悸,別開臉︰「我們是不是見過?」

  「是啊!」何止見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都熟悉……

  「啊,我想起來了,在紫築軒,對吧?」她眨眨清靈大眼。

  低斂的眼,掩去一樓落寞︰「你說是就是吧!」

  靜默了三秒,他再度開口︰「那首詩,是你寫的吧?」

  「什麼詩?」澄淨明眸浮起困惑。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他終於記起為何乍看之下如此熟悉了,那是紫築的字跡啊!而他居然到現下才認出來。

  她淺笑︰「你恐怕又誤會了,我會去那裡,只是代書穎找人,並沒有留什麼詩。」

  「是嗎?」他目光停留在她右手的鑽戒上,「你和書穎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的未婚妻。」提起未婚夫婿,她面露小女兒的羞態。

  談紹宇胸口一緊,握住方向盤的手勁不自覺加重,指尖隱隱泛白。

  「未、婚、妻?」當著丈夫的面說她是別人的未婚妻,她夠狠了!

  「是啊!那你呢?你和賀家又是什麼關係?」

  要玩是嗎?好,他談紹宇奉陪到底!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問好玩的?」他別有所指地暗諷道。

  他又在刺探什麼了?

  「問好玩的啦!」話一退場門,她便懊惱地咬住下唇。

  果不其然,談紹宇低低輕笑。

  一直都只有他,最懂得如何激出她的真性情啊!

  「我只是想,你既是書穎的未婚妻,憑我和他的交情,他怎麼可能沒提過我,如此罷了,你慪什麼氣啊?」

  就怕是她慪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吧?!談紹宇心中暗忖,也不說破。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無賴、很欠揍?」放棄再維護什麼嫻雅形象,對這種人,她懶得客氣了。

  「有,四年前有一個,恭喜你,當了第二個。」

  她抿緊唇,不搭腔。

  「唉,紫築──」

  她慍怒地回瞪他一眼︰「我說我不是她,你聽不懂嗎?」

  「聽得懂啊!可是你又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怎麼喊?」他一臉無辜。

  「你──」她慍惱道,「葉知秋」。

  「一葉知秋?很美的名字。」

  「謝謝你的詩情畫意,不過很可惜的,改變不了我對你的觀感。」

  「無妨。你知道我現下最想做什麼嗎?」

  「不想。」一次的好奇,換來此刻被綁架的命運,她哪還敢知道?

  然而,他還是說了,說得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想追求你!」

  葉知秋備受驚嚇地望住他︰「你明知道我是書穎的未婚妻!」

  「那又怎樣?」該是他的,就算親兄弟他也絕不相讓。

  她說她不是韓紫築,沒關係;她要當葉知秋,也行;她要和他當陌生人,好,那都無妨!一切就重新開始,讓他再追求她一次,讓她再愛他一次,並且再一次成為他的妻,沒理由四年前他追得到手,四年後會拿她沒轍!

  「你想做的事,難道都沒人能阻止嗎?」

  「沒有。」

  好狂妄的男人!她開始怕了。

  「放我下去!」

  「遵命。」一等車子停了下來,她立刻奪門而出。

  「唉,方向癡,你走錯方向了。」他握住她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跑。

  「喂──你要帶我到那裡去?」

  「陪我逛逛夜市,我晚上沒吃,肚子很餓耶!」

  「我又不是你老婆,肚子餓關我什麼事啊!」

  「那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先預約一些未來的權利也不為過吧?」

  這人真是自大得讓人吐血。

  「你違規泊車,當心被拖吊。」她威脅道。

  「沒車送老婆回家,那就得委屈你陪我走路嘍!」他不正不經地調笑。

  「你──」拿這輕浮的男人沒轍,她只好保持沈默。

  「快嘛,我們來找找看還有沒有那種會撞壁的笨魚。」

  依舊是蹲茅而的姿勢,依舊是丟人現眼的喧呼聲,他兀自笑得開懷,像個孩子似的。

  他──多久沒這麼輕鬆愉快笑過了?

  他也才二十六歲呀,仍該是年少輕狂的生命,卻已填滿太多無奈、太多滄桑,心,早已被磨得憔悴而蒼老──

  葉知秋定定地望著他。

  由賀書穎口中,她知道太多、太多關於他的事,這男人,有太讓人心疼的癡,自從愛妻離他而去之後,四年間,再也不曾有人見他由衷笑過,愁鬱的眉心總是深鎖著……

  以為他早已忘了該怎麼笑,沒想到,今日他卻有幸見到了。

  如果,真能給他短暫的愜意時光,她又何必拒絕呢?

  她輕巧地蹲身在他旁邊,隨他望著游來遊去的小魚,輕淺而若有所思地道︰「有些事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談紹宇笑容一黯。

  她在暗示他什麼?錯過真的就不能再擁有嗎?是魚?還是也包括了他們?

  「那就算了,養那種隨時得擔心它會不會腦震盪的魚也挺麻煩的呢!」他牽強地一笑,故作無知,不想去深思,也害怕去深思。

  笑聲這麼酸楚空洞,他在騙誰呢?

  「你──」她張口欲言。

  「不談那個了,你餓不餓?買點東西來吃好了。」他及時打斷她的話,轉身跑開。

  葉知秋望著他的背影,有好一陣子陷入沈思。

  等到他回來時,手中多了燒烤肉串,他先咬了一口,然後順勢遞到她嘴邊。

  她搖頭拒絕︰「我們不熟。」

  「真無情。」他嘆息道,早料準了她會拒絕,很認命地遞出另一串。

  逛完夜市,他的車居然沒被拖吊,足見狗屢運不錯,於是也讓他拗到了護送佳人返家的權利。

  「不請我進去坐坐?」他挑眉斜睨她。

  請一個「綁匪」?那和引野狼入室有什麼差別?她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可能是她把心事表現得太露骨了,談紹宇很快地舉起右手發「四」──「我保證我會是個很乖的客人。」

  有可能嗎?葉知秋丟給他「不予置評」的眼神。「進來吧!」

  談紹宇隨她入內,很意外竟沒見著可以和第三次世界大戰較量的亂象,雅致的擺設、柔和的空間,看得出是標準單身女子住的公寓。

  談紹宇將窗明幾淨、纖塵不染的室內環顧一圈,最後視線落在倒來茶水的葉知秋身上。

  她變了不少。

  從前,她是一頭俐落短發,問她為什麼,答案是令人絕倒的省水和洗髮精;脾氣直來直往,所以才會有將支票甩到他老爸臉上的行為出現。

  印象中,她最討厭穿白色的衣服,因為舉止率性,白色衣服臟了太難洗;認識他後,又多了項討厭穿裙子,因為坐他的機車不方便,所以他要求她留長髮,想多感覺些她屬於女性的嬌與媚,可惜她當時並沒有答應。

  還有,她不會去整理房子,光是賺錢都沒時間了,整理得像總統套房又怎樣?還不是照吃照睡,少不了一塊肉,所以他只能認命地在後頭收拾她所製造的臟亂。

  而今,她穿著白色長裙,行止溫雅得宜;頭髮也留長了,黑瀑般的及腰烏絲,讓她添了幾分女性柔媚;脾氣更是溫和了許多,不再那麼說風是雨,直率犀利得教人無法招架,就不曉得是真的改變了,還是刻意收斂。

  然而,不管是以往那個朝陽般青春明媚的女孩,還是如今這個氣質典雅的女子,為她縈懷牽念的心,不曾改變。

  「想什麼?表情這麼恍惚。」她在他對面坐下。

  談紹宇輕啜了口茶水︰「書穎應該跟你說過關於我的事吧?」

  她不自在地別開視線︰「那又怎樣?」

  「讓我多補充幾段他所不知道的吧!有人說,一對男女最初的第一句對話,會影響到他們往後的交往命運。你知道嗎?當初,紫築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姓談的,你最好不要有找我的一天,否則不讓你找個十年八年,找到發蒼蒼、視茫茫,我就不姓韓!」沒想到,她真的這麼做了!」

  「我的紫築,是個很矛盾的女人,她好勝、倔強,心靈卻比誰都脆弱,也因為這樣,她總是以堅強的表相在偽裝自己,她曾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得斷掌詛咒成了夢魘,纏繞著她不放。

  「發生車禍的那一天,也是我們成為夫妻的日子,只差與她攜手一同去完成登記手續,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然而,她卻沒來及等到那一刻,就先棄我而去。

  「所以,當大家勸我放棄時,我不能;當大家要我忘了她時,我不能;當大家要我死心另覓良緣時,我不能!因為她是我的妻,因為我是她最親密的人,因為如果連我都忘了她,這世上就沒人會在乎她了,我不能讓她承受這樣的淒涼!

  「於是,我時時刻刻將她惦念於懷,我相信,只要我記掛著她,她就會感受得到,會回到我身邊來,「紫築軒」就是我對她的承諾,代表我沒有一刻忘記過她。」

  「我、我又不是她,你告訴我做什麼?」她心亂地避開那雙灼灼黑眸,不敢直視他。

  「不會吧?你這麼沒同情心?連聽我抒發一下心事都辦不到?」他覺得他說得很悲 耶,怎麼她一點感動的跡象都沒有?

  「我們又不熟──」

  「既然不熟,連安慰都可以省了,多好。你有什麼理由不聽下去呢?」

  「聽就聽!」他那表情,倒像是她不聽反而心裡有鬼一樣。

  談紹宇別有深意地揚眉看她。

  「她常抱怨我不懂浪漫,別人是「鮮花素果」地追女朋友,比掃墓還要誠意十足,而我這個女朋友卻是唇槍舌劍罵來的,比地痞流氓還要欠揍,害她一點被追求的女性虛榮都沒有。我一直都認為,以我們兩人的性格,一場戀愛談下來,會一路搞笑到底,沒想到會天外飛來一筆,讓我無從拒絕地當上了爛連續劇的悲情男主角。有時,我好後悔,如果能讓我再重來一回,就算要我重新追求她都無所謂,我會努力當個最溫柔的情人,用最浪漫的模式對待她,只要她高興就好……「

  葉知秋渾身一震,想起他稍早之前的追求宣言……他就是用這種心情,在對她說那句話的嗎?

  「你恐怕表錯情了,容我再聲明一次,我不是她,不論你們之間有什麼樣的情愛糾葛,別在我身上尋求解脫。」

  「那書穎呢?你一再強調不當替身,但你應該也知道我們都很愛紫築,和他在一起,就不怕他對你只是移情作用?」

  「他是移情作用,你就不是?」她犀利地反駁。

  「我不是。」他回她一記好溫柔的笑容,「因為我不會連自己的老婆都認不出來。我會一直等,等到迷途的老婆,再一次找到回家的路。」

  「如果──」她抿抿唇,輕問︰「如果,她回不來了呢?那你──」

  「那我等她到死!」來生他無法作主,這輩子,是他的極限,他能等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葉知秋心頭一悸︰「有沒有可能──忘了她,重新來過?」

  「你說什麼?!」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瞅住她。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要我放棄?」等了一千多個晨昏,換來的,只是一句無情的「放棄」?!

  她感到不忍,心頭泛起酸楚,卻不得不和他說個明白。

  「你不必那麼激動,我只是個局外人,你──」

  「是不是局外人,你自己心裡有數!」他倏地站起身,直逼向她,「伸出手來,事實勝於雄辯,如果我錯了,我道歉,並且發願永遠不出現下你面前。」

  「你、你要幹什麼──」她彈跳起來,心慌意亂地瞪住他,怕他真使強硬手段逼迫她。

  「心虛?該不會你除了容貌相似外,連掌紋都與她一模一樣吧?那真是太神奇了,雙胞胎也不過爾爾!」

  「你太無禮了!」她惱羞成怒,赤紅的雙頰,分不清是憤怒還是緊張。

  「我還有更無禮的事呢!」他出其不意地將手探向她,她驚惶地直覺將手往身後藏,然而,她料錯了!

  談紹宇直接將她摟入懷中,狂炙霸氣的吻烙了下來,未曾遲疑、不容拒絕地攫獲芳唇。

  葉知秋被他的行為所震撼,呼吸一窒,無法動彈。

  她不敢相信,他會有這麼大膽的行為。他、他怎麼可以……

  「不……唔!」她想避,但是他一手托住她後腦,強行將她壓向他,以最震撼心魂的模式,奪占她的唇,而她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他的情,如火,如焰,重重焚燒,糾纏著她沉淪於片刻歡愉中。

  「不!」她使盡力氣,推開了他,氣息仍舊紊亂,她步調淩亂地跪退數步,急促喘息,「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書穎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還這樣冒犯我……你這種行為,對得起他嗎?」

  「冒、犯?」乍然捕捉到的字眼,教他瞇起了眼。

  在她心中,他已經成了冒犯之人?

  「這就是答案嗎?不肯與我相認,為的只是書穎,而不是懼於斷掌之說?」

  四年,可以讓一段濃熾如火的愛情,化為虛無縹緲的泡沫?

  四年,可以讓他摯愛的妻子忘了他,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無禮他的漫漫苦侯?

  四年,甚至可以讓兩情相悅的纏綿,變成輕狂的冒犯之舉?

  原來,四年的時間,能改變的,真的太多了──

  而他,還妄想挽回什麼?

  「我懂了,是我太傻,你心中,早已無我容身之地。」他低低輕笑,笑得苦澀酸楚。

  「很抱歉「冒犯」了你,「葉小姐」!一轉身,他毅然決定離去。

  不甘啊!付出了一切,嘗盡悲楚離傷,卻只換來回首情已遠的結局?那麼他這些年的癡念執著又算什麼呢?

  觸及門把的同時,熬不住的疼楚沉沉地壓住心口,眼前一陣暈眩,他無力跌靠門邊。

  「怎麼了?」葉知秋見狀,沒多深想便靠向他,眼中有著掩不住的憂心。

  她還會關心他嗎?

  呵,這該很值得他欣慰吧?至少,她對他並不是一丁點感覺都不留。

  輕輕地,他推開了她的手︰「無妨,那場車禍留下的後遺症罷了。」

  這些年,他早已麻痺了,就像想起她時的痛一樣,必須麻木才能撐下去。

  「你……我看,你留下來休息一晚好了。」他精神狀況這麼差,還要開車,她實在不放心。

  談紹宇回眸,笑容幽寂而清冷。「除非你的床願意與我分享,否則,別輕易留男人下來過夜。」

  她的心不讓他停留,就算留住他住一晚又能如何呢?

  於是,他沒再停留,一步步走離她的視線。

  當關起的門隔絕了兩人的世界,她眸中也同時泛起了淒迷淚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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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5 00:26: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痛!全身教師火焚般的痛,還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幾乎將她吞噬。

  但她不能!她想起了心愛的男人,她不能拋下他,不能任這漫無止境的黑暗將她征服。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好多好多過去的事,他的漫不經心,他的溫柔體貼,還有他耍無賴的模樣……

  他最喜歡賴她,纏問她愛不愛他,一點都不覺得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很丟臉他真的是個很愛撒嬌的男人呢!

  可她卻從沒有一次滿足過他,不是叫他收斂一下痞子個性,就是叫他別自戀得令她想吐……

  其實,那全是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改變什麼,她就是喜歡他的每一點,不論是好的、壞的,她全都要……

  她想起她還有好多話沒告訴他,最重要的是,她好後悔,她竟然從沒告訴過他,她好愛、好愛他!

  他會不會不曉得呢?她還沒有機會,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認認真真地對他說上一次︰「我愛你!」

  不必多,真的不必,只要一次就好了,讓她告訴他,這顆為他癡戀的心,一世不變……

  為了怕他想撒嬌時,找不到人;為了怕他想找人鬥嘴練口才時,無人理他,更為了怕他夜裡孤單時,找不到可以相擁入眠的人,她努力掙脫糾纏不放的黑暗,想回到他身邊去,實踐與他攜手白頭的承諾……

  於是,在昏迷了一個月後,她真的醒來了!

  渾身好痛、好痛,動彈不得,但是她不管,她一定要回到他身邊去,陪著他,永遠不離開。

  可是,沒有人願意在成全她,他的父母好恨她,說她的厄運與詛咒終於降臨在他身上,說她若不離開他,他一定會死在她手上。

  沒有啊!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她比誰都希望他福祉快樂,他說只要她在他身邊,他就能福祉快樂,所以她才會拋開顧忌,全心全意地擁抱他。

  然而,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歷史又要重演了嗎?她好怕真的是她帶給他厄運,如果他真的醒不來的話,那怎麼辦?

  一日等過一日,她從滿懷希望,等到心碎絕望,也許,她真的是個不祥的女人,她根本就沒有資格擁有福祉,瞧,她先是害他眾叛親離,如今又害得他生命垂危……

  看著雙掌受詛咒的紋路,頭一回,她恨起上蒼來。

  如果,這就是她安排給她的命運,教每一個她所在乎的人,都不得善終,好,那她認命,她再也不抗爭什麼了,只要她把紹宇的命還來,只要紹宇好好活著,那她就什麼都不求了,她會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見他一面,這樣行不行呢?

  又過了一個禮拜,他真的清醒過來!

  她欣慰,卻也心酸。天意註定,他們真的無緣哪,惟有斬斷情絲,他的人生才能順遂……

  就在這時,賀書穎出現下她面前,對她伸出了援手,她想離開,想在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賀書穎二話不說地幫助了她。

  就讓他以為她死了吧,也許殘忍,但惟有這樣,痛過之後他才能去過全新的人生,將她忘懷。

  之後,由賀書穎口中得知,他醒來後,一度瘋狂地想尋找她,不在乎一身的傷痛,滿心惦念著她……

  她聽得肝腸寸斷,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早在醒來之後的沒多久,她便發現她已連雙腿都失去了知覺!

  他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而她卻是一個連站起來都成問題的女人,有什麼面目回到他身邊?她再也不想負累他了。

  這些年來,是賀書穎溫柔細心地照顧著她,打理她的起居。她也曾想過離開,可不良於行的她,又還能去那裡?

  從陪著她前往世界各國去尋找名醫,安排開刀事宜到長期複健,賀書穎不曾有過半句怨言,這樣的恩情,她怎麼還?

  當她能站起來,流暢地在人前行走時,已是四年後的事。

  在這漫長的四年當中,賀書穎為她所付出的,早已不計其數,所以,在他向她求婚時,她知道,她沒別的選擇了。

  在結婚前,她唯一想做的,是見談紹宇一面,圓了今生的夢,滿足每個午夜夢回時,深深錐痛心臆的渴求,然後……然後她就能甘心。

  就算,只是遠遠看他一眼,也好。

  當她知道,這四年當中,紹宇從未忘懷過她,甚至還在癡癡地等侯她時,她淒慟得難以成言,站在「紫築軒」外頭,那一刻,哀絕的心,比死更痛苦。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而她又能回報他什麼?

  她多想罔顧一切地投回他懷中,告訴他,她也沒一刻忘懷過他,她也深深地思念著他……但是,能嗎?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她再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了!

  萬般無奈地,她成了葉知秋。

  連她都不懂,她到底在做什麼?既然早該看破,為什麼還要情不自禁地留下那兩首詩?只因一盆相思樹,觸動辛苦壓抑的情潮相思?

  四年當中,想見他想到心都痛了,可真正見著了他,望見他看著她留下的詩,所露出的沉痛表情,她又難以承受,心慌意亂地想逃,才會不經意與他撞了個正著。

  該滿足了,不是嗎?至少,她如願見他一面了,可是在得知他會出現下賀家壽宴時,她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他,更加貪心地想碰觸他,感受他的存在,以及那睽違了許久的懷抱與氣息。

  當他強行帶走她時,她承認,潛意識裡,她根本就不想掙紮,還因為能夠多和他相處一段時間而暗自雀躍。

  愈和他在一起,就愈離不開他,天曉得,她得用多少自製力,才能強迫自己不在他聲聲纏綿的話語中,哭著投向他的懷抱,尤其在那一記濃情熾吻之後,她又該如何割捨?

  見著他哀戚的面容,她知道,她傷他極深,否則,他不會連背影看來都如此落寞淒傷──

  儘管再怎麼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她只是為了讓他死心,讓他解脫,都掩飾不了她的私心,她見他,原因再單純不過了︰想一圓長年來的揪腸相思!

  錯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根本就該奢望再見他的,否則,就不會把他傷得那麼重,讓他再嘗一次絕望苦楚……

  天際濛濛地泛起光亮,她睜開了眼,一夜無眠的雙眸,有著掩不住的倦意。

  電話在此時響了起來,她沒移動身體,探手拿起話筒,「喂,我是葉知秋。」

  是的,她是葉知秋,也只能是葉知秋,她必須接受她再也當不回韓紫築的事實。

  「是我。」另一頭傳來賀書穎低沈的嗓言。

  很簡潔的回答,與談紹宇一模一樣,好似只要報個「我」字,全世界都該知道他是誰,自信又自負。

  「紹宇離開了?」

  「你不認為我會留他下來過夜吧?」雖然,她原先確有此意。

  「我沒那個意思。」他頓了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你──還愛他嗎?」

  他在緊張什麼?她對紹宇如何,他是早知道的啊!

  「過去了。」不想欺騙自己或欺騙他,只能催眠自己,再狂再熾的愛,都已是過去,總有一天會忘。

  「那他呢?還愛你嗎?」

  「這你不該問我。」紹宇愛不愛她,他會不清楚嗎?

  「是啊,不該問你……」他低低地道,聲音輕得近似自言。

  「我記得自己是你的未婚妻,不必擔心。」聽出他顯而易見的惶然與不安,她淡淡地道。

  「那麼──」他吸了口氣,「我們結婚吧!紫築」

  她心頭一震,幾乎拿不穩話筒。

  他要結婚,她能說不嗎?

  這輩子,欠他太多,深沉的人情債,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有立場、有理由說不嗎?

  她早已沒了選擇……

  「你決定吧!」短短四個字退場門,心,同時也沈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窖,寒徹肺腑……

  「結婚?!」電話的另一頭,尹心語失態地驚叫出聲。

  「是的,我要和賀書穎結婚。」韓紫築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靈魂已抽離身軀,她麻木地什麼也感覺不到。

  「那……那談大哥怎麼辦?」尹心語訥訥地道。

  執話筒的手一顫,平靜的表相有了一絲裂縫,她還是沒辦法釋懷,光是提及這個名字,心口便有著止不住的疼。

  「總會忘的。」她說服自己,也說服所有人。

  「怎麼可以這樣?他等你這麼久,要能忘的話早忘了,他是怎麼對你,我看得最清楚了,你這樣……對他好不公平。」她忍不住為談紹宇叫屈。

  「你以為我就不心疼他嗎?可是有些事,不是公不公平就可以決定的,我欠書穎的,能不還嗎?我早該認清,我和他的情緣,在那場車禍中,就已經結束了,我能抗爭什麼?」

  尹心語沈默了。

  的確,有些事,不是她這個局外人能理解的,紫築的立場又何嘗不為難?何嘗不心碎?

  「那──談大哥知道這件事了嗎?她懷疑,談紹宇該如何承受愛妻將與最好的朋友結婚的殘酷事實?

  「書穎會告訴他。「因為,她還是不夠堅強,她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傷痛的神情……

  「但願他不會崩潰。「尹心語長嘆一聲。

  一句話,刺進她極力隱抑的痛楚,韓紫築抿緊了唇,不發一語。

  就在這時,清悅的門鈴聲傳遍一室。

  「有客人來了,我改天再跟你聊。「掛了電話,她意興闌珊地前去應門。

  會上門來的客人,也只有賀書穎了,她想,他應該是來談結婚事宜的吧!再怎麼無奈,還是不得不面對。

  沒料到的是,開了門,門外卻站著令她錯愕的人。

  「不歡迎?」談紹宇盯住她一臉的意外,「無妨,我說幾句話就走。」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忙否認,欠身讓他進屋。

  她只是沒想到他還肯來見她,他不是……很恨她嗎?她沒忘記他那日離去時,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清冷幽絕……

  「你、你坐一下。」她手忙腳亂,心急地想去張羅茶水,「你要喝什麼?咖啡還是──」

  「不必忙了,我說過,我說幾句話就走。」談紹宇扣住她手腕,眸中無一絲情緒起伏。

  「你──都知道了?」她訥訥地道。

  「是。」他鬆開手,退了一步,保持陌生人該有的距離,不讓自己再有機會失了自製,做出她所謂的「冒犯」行止。

  「我只問,你是認真的嗎?都想清楚了?不後悔?」

  「我──」該如何告訴他,沒有她後悔的餘地?也沒有她後悔的權利?是命運將她推向這條路,不是她想走這條路啊!負了他,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好,這樣就夠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尊重你。」他由西裝內袋取出一份檔,「這是我們當年一同簽下的結婚證書,我一直沒去登記,因為我在等著你,陪我一起做這件事,可是現下──我想,沒必要了。」

  她遲遲沒接過,他只好將結婚證書放在桌面上︰「你收下吧,如果它對你還有意義,可以留作紀念,如果沒有,那就撕了它吧!」

  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似要將她鏤入骨血,銘心不忘,而後,他默默地轉身──

  「紹宇!」克製不了自己,她脫口喚住了他,衝動地奔進他懷中,緊緊抱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她不再掙紮地喊了出來,顆顆珠淚,隨著滿心的歉疚傾瀉而出。

  談紹宇勾起懷中那張帶淚的容顏︰「你,還在乎我嗎?」

  「在乎、在乎,當然在乎!你是我這輩子最在乎的人啊!」她不再壓抑,喊出了滿心的痛楚深情。

  「夠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雙臂一緊,牢牢環住嬌軀,炙心的吻深深印上她的唇。

  韓紫築拋卻顧忌,全心全意地回應他,這一刻,她什麼都不去想,腦中只記得他,也只容得下兩人之間充滿笑淚的過往,一幕又一幕,潮水般湧回腦際……

  「紫……築……」他低抑地呢喃,任放肆激情失了控制,雙手急切地探索嬌軀,飄泊了四年的寂寞靈魂,掬取熟悉溫香,狂渴著合而為一的悸動……

  「紹宇……」她嬌泣失聲,罔顧一切地迎合他。

  只要這一刻就好,原諒她的自私,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讓她再任性一回,完完全全的為他燃燒最後的璀燦,保留最美的一頁記憶,在這之後,她會死心、會認命……

  呼吸愈見濃重急促,他毫不猶豫,激狂地掠取盼了好似千年萬年的銷魂纏綿──

  她閉上了眼,兩顆清淚悄悄墜跌。

  最後一回,她放任自己,在絕望的歡愉中浮沉……

  淩亂的被褥中,他們仍舊親密相偎。

  談紹宇輕摟住她,長指無盡穿梭在她柔軟如絲的長髮之間,無盡依戀。

  他當初的第六感沒錯,她留長髮真的好美,美得教他癡眷難舍。

  「對不起──」埋在他胸前的她,低低地送出這一句。

  談紹宇渾身一僵,止了撫發的動作。她什麼意思?

  他屏住了氣息︰「你還是要嫁他?」

  她咬住下唇,為難而憂傷地抬眼望他。「真的對不起,紹宇。我的心是你的,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了你,但是我必須嫁給書穎──」

  「夠了!」彷彿被螫傷的野獸,他驚痛地跳下床,迅速穿回衣物,「我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對我!如果不打算回到我身邊,那剛才的行為又算什麼?!」

  「是我的錯,我太罔顧你的感受了,你可以責怪我,但你必須聽我說!我欠書穎太多,當年要不是他,別說好端端的再見你一面,今天這個世上,根本不會再有韓紫築這個人。欠錢好還,但是欠的若是深沉的人情債,你說我該怎麼還?」

  談紹宇沉痛地閉了下眼。

  「所以,你就拿自己來償還?」

  那他呢?她顧慮過他的感受沒有?失去了她,往後漫漫人生,他怎麼熬?

  「我沒有辦法……我這輩子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要他一句話,我不能不嫁,請你體諒一下我所背負的道德人情壓力。」

  是啊!他怎會不瞭解她呢?她一向都是這樣的人啊!否則,她也不會任人誤認為拜金女子,無怨無悔地扛起對養父的道義責任,而今,又要扛起對書穎的人情壓力。

  她的人生,一直都充滿了身不由已的無奈與心酸,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怎忍心再苛責她什麼?

  除了成全她,他亦無第二條路可走。

  「我說過,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會尊重。」咽下喉間的酸楚,他強迫自己綻開微笑,溫柔地拭去她頰畔珠淚,「別擔心,我會好好的,你大可放手去做你該做的事。」

  既然事情已無可更改,他只能讓她好過些,少點淚水,至少,別為他流。

  「紹宇──」她聽得好心痛!他眸中明明有淚,卻不讓它流下,強顏歡笑地欺騙她,只為了讓她少擔負一點愧疚,但他可知,他愈是這樣,她就愈是難受啊!

  她閉上了眼,緊緊抱住他,悲絕的心,早已盡碎。

  談紹宇深吸了口氣,悄悄抹去跌落的淚水,然後才輕輕地推開她,極力控制著不讓聲音哽咽︰「我是說真的,你不必顧慮我,這些年我不都這麼過了嗎?不會有事的。知道你對我的心至今依然未變,對我來說,就已經很夠了,真的!」

  「紹──」以為他會怨她、惱她,從沒想過,他會這般用著令她淒慟的柔情,諒解她、成全她!

  他將被單掩上她光裸的嬌軀,退開一步,阻止她的靠近。

  「從今天開始,就真的是朋友妻,不可戲了。如果可以,還是把我忘了的好,我希望往後你的人生能過得順遂些了,不再有前半生的血淚災劫,好好去和書穎過未來的日子,我祝福你們。」

  她微微啟口,卻哽咽難言。

  淚眼淒傷中,他們無奈地斬斷了這些年來的濃情與相思,黯然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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