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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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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3: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書名】:未央.沉浮

【作者】:瞬間傾城

【內容簡介】:

  漢家天下,誰主沉浮?

  一個小小的女子蕭清漪,卻一手操縱九歲皇后假產子陰謀,誰料機關算盡,到頭來算計的是自己!

  人間萬苦人最苦,貴為天子,亦會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

  漢皇劉盈,舅舅娶外甥女的鬧劇,畢竟是漢家的悲哀!

  本文語言流暢,描寫細緻,感情細膩,描述宮廷爭鬥的血腥與殘忍,卻又清麗哀婉,重現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本書是一部以漢初為背景的長篇小說,故事從呂后掖庭特赦蕭清漪並任命她去代國做良家子開始,而代王劉恆卻用信任與聰慧的她結盟,相約攜手共建帝王霸業。

  從此淡然的她一步步踏入權利巔峰,最後終於成為歷經四朝,兩握虎符西漢最榮耀的女人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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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4:36 |只看該作者
扶搖直上九萬裡     掖庭

      我來掖庭已經五年了。每日只見宮牆飛簷的四角圍起巴掌大的天。還好,常有陽光。破敗不足以形容這個地方,地面上滿是濕滑的淤泥,四處都是隨風飄散的棉絮,空氣裡彌漫著騷臭的氣味。“起來,起來,干活啦。”遠處一個癡肥的婦人邊喊邊用手中的木棍敲打隨處躺臥的女人們。因為沒有房屋,這裡的女人們都隨手抱過干草就睡。她是趙媼,分管浣衣司。

  那些女人頭發散亂,有的地方還打著結夾雜著草屑,破爛的衣服下漏出長年不洗澡黝黑烏亮的皮膚,塞滿淤泥的指甲讓人作嘔。我自然也同她們一樣,同樣的不堪入目。渾身的虱子正咬得我心煩。這裡不是冷宮。那般好地方是我們羨慕的。年老色衰或因故得罪皇帝的妃嬪起碼曾經享受過盛世富貴、無限寵愛,我們只是因朝上父兄獲罪牽連九族的女子,無論身家如何,都是一樣的待遇。

  想到這我忍不住冷笑,皇帝、諸王莫不是四處彰顯慈愛仁厚,大臣們也極力表明自己忠君愛民,來來回回的政治游戲中今朝成王明朝敗寇,而我們這些身在深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女子,卻要用一生在這裡為父兄抵罪,哪怕有人進來時仍在襁褓。望著面前堆積如山的衣服,我去汲水。整個掖庭只有東南角一眼清泉,飲水洗衣都在這裡。我小心翼翼的拎著水桶邁過橫臥著的女人。

      她一動不動,大概死了吧。掖庭的活計粗重,戾氣也深重。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有人因為忍受不了勞累和被人責打之苦而自盡。自盡後這些屈死的冤魂化為不滅的戾氣充溢在後宮之內,充溢在每個人心中,便制造出更多的悲劇。2掖庭是高祖設立,專關押犯有叛國謀反、欺君罔上大臣的家眷,這裡沒有男子,男子都被斬殺或者流放,年滿十三歲的女子或隨夫君流放或充入軍妓,未及年齡者入掖庭為賤奴,永世不得翻身。

  我的祖父是大漢開國功臣蕭擎,因隨高祖征戰得力,曾官拜左相。先帝子嗣頗多,但皇後呂氏嫡子只有劉盈一人,性情懦弱不似先帝,先帝不喜,有寵姬戚夫人稚子劉如意得上喜愛,幾度欲廢太子改立之,滿朝文武皆惶恐,長跪宮門外以文諫君,加之皇後用商山四皓3巧妙化解,先帝只得作罷,卻將滿心憤然發洩在祖父身上,說他持功自傲威逼宮門,下令滿門抄家,祖父、父親、弟弟充軍嶺南,家中女子年滿十三歲皆充為官妓,余者入宮為奴,家中所余奴僕當街變賣。我雖已年滿,因抄家的左都統是父親曾經的弟子,替我少報一歲得以逃出劫難,帶著錦墨和堂妹們進宮。

  一待就是五年。五年時間讓我清醒,我們不是宮女,沒有二十五歲可以回鄉的宮規可以企盼,這樣的日子不會有人幫我,我只能自己珍惜自己。命雖如草芥,卻未必要捨棄。既便是身為蟑螂也要掙扎在干草中活著,所以再苦再難我不會尋死,總要捱完這世。原本蔓延的萬裡白雲突然像是被打翻的墨汁染了般,驟然壓了下來,眨眼間陰雨墜落,絲絲的滴在臉上。下雨了。也好,難得的洗澡機會。我將汲來的水倒入木盆,安然坐在雨中揉搓敲打著衣服。浣洗面前這一大堆的衣服是每天必須完成的活計,否則沒有餿飯吃,即使辛苦忙碌,一刻不停,甚至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有時也不可能全部做完。像我們年紀稍大些的女子囚禁在這裡為些粗使的太監或修繕司的工人洗衣服。年紀小些的可以分到蒔花局。雖同是最低下的差事卻因為可以隨意自由走動變得令人羨慕。錦墨就在那裡。

  錦墨是我的親妹妹,當年抄家時只有八歲,現在一同入宮的姐妹們只剩我們倆。其他人病死的病死,消失的消失,在這諾大的皇宮裡讓一個人消失就像對著羽毛吹口氣般容易。

  木柵欄門外一片喧鬧,那仿佛與我無關,我依舊錘著我手中的衣裳。手上凍裂的口子隨著敲打繃繃的疼。光當一聲,柵欄門的大鎖被打開,趙媼滿臉獻媚的看著門外的人。掖庭的浣衣司不常來人,油水也甚少。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我仍然沒有抬頭。“蕭清漪接旨!”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木然的看向他,散亂的頭發垂下,擋住我的視線。周圍已經呼啦啦的跪倒一片。那趙媼揮舞著棍棒,將擋在她前面神志不甚清楚的幾個女人打倒,一溜小跑的來到我面前,將我凳子扯開,按著頭讓我跪下,大雨讓我衣服已經濕透,粘在身上限制了我的動作,僵硬的隨著力道拜下去。腦子裡混亂如麻.“傳太後懿旨,蕭清漪乃功臣之後,淪落掖庭,今逢帝後大婚,特赦天下,命蕭清漪攜妹蕭錦墨入未央宮隨侍新後。”那太監讀罷立刻拿手捂上鼻子。看來他不適應這裡的氣味。

  我五味雜陳,一陣欣喜,一陣懷疑。前面到底什麼在等著我,我並不知曉,但是我渴求很久的自由卻是如此明白的擺在我的面前。

  本能的叩頭,那太監遞過懿旨,我起身想接,卻發現腿已沒有知覺,頭暈的厲害,明明咫尺距離,卻怎麼也看不清楚那宣旨太監的面容,抓不住前方的那塊給我自由的絹帛。

  趙媼忙不迭的接過,笑著對那太監深施一禮。“公公,他日有好處莫忘了老婦。”她咧著嘴,暗自偷往那太監的懷裡揣了大塊的銀錠。

  “自然,等著吧。”那太監敷衍的嗯啊兩聲。他收完賄賂想要轉身離去,卻被眾多黑漆漆枯骨伶仃的手抓住衣角,哀號得聲音不絕於耳。

“帶我出去,公公帶我出去啊!”
“行行好,帶我出去阿!”

      隨行的太監們,抽出腰間的鞭子,頃刻間鞭打聲,哀叫聲,哭罵聲扭在一起,一聲一聲刺激著耳朵。宣讀聖旨的那個太監捂著鼻子,狠命踹向抱住他腿的幾歲孩子。那孩子應聲落地,沒了氣息。都是渴望出去的,誰想老死這裡?我伏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摳著洗衣用的石板,仰頭望天,任由變大的雨滴敲擊在臉上,放聲大笑,眼淚和著雨水順著兩鬢散落。


1掖庭:亦寫作“掖廷”、“液廷”。即永巷。一般由宮女居住。漢時也關押重刑婦人。
2出自西嶺雪的《愛上一只唐朝鬼》略有改動。
3商山四皓是商山之中的四位白發隱士,先後為避秦亂而結茅山林。野史中記載,呂後為了確保太子的地位,求教於張良,張良出計,請出商山四皓,以使太子在朝廷的地位顯得莊重且得高人擁戴而不可動搖。後有人傳這四個人是呂後找人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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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4:59 |只看該作者
皇後

      高祖建皇城時共築大小宮捨九百九十九間,取其九九為尊。皇後的未央宮地處皇城正中,前面是帝後祭天的奉天宮,以奉天宮為線劃為內廷。外男不得入內。進入未央宮,正座面闊九間的宮殿,中間略高是正殿棲鳳殿,左右為偏殿。皆是以琉璃金瓦為頂,配以大扇的菱花格窗,殿前方大塊的空地鋪的是丈余的天青色石磚,雕以瑞獸鳳凰的圖案,滿眼望去盡顯皇家氣派,殿門左右種的都是百年以上的青梧,那高大梧桐,高數丈,深深碧葉,搖碎點點金光。長立樹下,遍體生涼,別有一番意趣。未央宮右手有一曲折回廊,雕梁畫棟甚為精致,繞過這邊長廊是殿後宮娥太監們住的房捨。

      棲鳳殿內外由漢白玉雕祥雲飛鳳做框鑲赤金百獸為屏隔開,外殿有皇後寶座和左右金絲楠木的芙蓉榻。內殿是帝後休憩所在,無處不盡顯富貴祥和盛世華麗。我被帶到未央宮已經是一個月後了,這一個月在教導司學習宮中禮儀,順便也清除我身上頑固的淤泥黑漬。錦墨也一同前往。教導司管教極其嚴厲,我尚有時不能捱過,所幸她天真可愛,心事不多,整天蹦蹦跳跳,雖偶有罰戒卻也過得無憂無慮。我片刻不能安心,總是擔心這輕易得來的自由。先帝過世後太子劉盈當上皇帝,但是實質權利仍然掌握在太後手中,當年太後隨先帝攜手開國的英勇事跡至今仍為宮中女子津津樂道,而她在先帝死後將戚夫人做人彘1的殘忍也讓大家膽顫心驚。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將我放出來?新後一個月以後入宮,但未央宮已經是闔宮上下一片忙碌,四處是梳著環鬢的素衣宮娥翩躚身影,我偷閒,從宮娥翠珠的嘴裡打聽新後的零星消息,她是太後建章宮裡的宮娥,因為未央宮缺人手借調過來,消息自然也比旁人要准確些。皇後張氏,是當今太後的外孫女,是魯元公主的女兒,也是當今聖上的親外甥女,只因魯元公主的駙馬張敖征戰失利被聖上責斥,公主覺得失掉了面子,找到太後哭鬧,太後為了安撫她,命皇帝迎娶公主的女兒,時年九歲的張嫣。據說她是花神轉世,美麗的不可方物。小小年紀就有大家風范。“姐,你說舅舅娶外甥女多奇怪啊?”,錦墨隨我弄著彩燈,隨口問我。我大驚,放下手中的剪子,忙捂住她的嘴,“錦墨,這裡人多耳雜,不許信口胡說,再說這 話我們就會回掖庭了。”

      錦墨顯然被我的緊張嚇壞了,瞪大了雙眼,嗚嗚的點點頭。我松開她的嘴巴,又在她的頭上敲了一記,“再不聽話罰你背書。”錦墨登時苦著小臉,嘟著小嘴“我知道了。”她尋了個借口溜出去做其它事情,以免留在這裡被我責罵。看著錦墨離去的背影,我心疼不已,不禁長歎,小小年紀就淪落掖庭,父母的疼愛沒有享受幾天,現在還要在這為奴為婢,母親去世的早,而身為長姐的我卻無能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因為是大漢開國以來第一次皇帝大婚,所以籌備的分外細致。雖然大禮定在十月初一,但九月初一各諸王已經紛紛到了長安城,慶祝這難得一見的百年盛事。

  九月初十太後用朱筆圈了大夫許仁貴、鄧桐為征禮正副使,討個貴子桐孫的好口采。

  原本需要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因張嫣身份不同,與皇家熟悉,這前三禮省略。只是由納征開始。這是下聘禮的日子,聘禮數額因無規定,太後便做了天大的人情給魯元公主。萬兩黃金全部打造成五十兩一個的元寶,鑄上喜慶的龍鳳圖案,金光掠過耀人眼目。二十匹純白駿馬是依周禮中天子駕車的“醇駟”,大小不僅一樣連皮鞍也是相同。由馴馬司把這馬馴的極為聽話,步伐整齊能隨著鼓樂點子行走。另有賞賜駙馬公主的物件一律也隨兩大夫押送聘禮時帶了過去。九月二十八早,皇後的妝奩進宮,共九百九十台,連發三天。長安城的百姓都擁到大街上爭先看著蜿蜒的紅色長龍。九月三十寅初,皇帝殿上親閱冊寶,發冊封皇後的制敕,那文鑄成金字綴於玉版,用了一千兩黃金。皇後寶印也由赤金所鑄,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見方,交龍鈕,也用了一千兩的金子。

  待命的兩位大夫行三跪九叩大禮迎了寶冊放至專用的龍亭,抬出皇宮,趕往公主府冊封由皇後閱過,朝皇宮方向磕頭謝恩。兩大夫回宮復命。2第二天,皇帝大婚。此時的未央宮已經被裝飾得到處喜氣洋洋,正殿上壁以椒和泥塗滿,取其“椒聊之時,繁衍盈生”3,帷帳用的是五彩絲線繡的百子千孫圖,底部綴以茜紅的水晶珠,碎金穿花的龍鳳呈祥石榴被也是多子多孫的好意頭。鎦金蟠龍的床榻前人高的龍鳳祥和蠟燭上抹上蜂蜜,這蜂蜜遇熱飄出的香味再加上殿中銅獸口中吐出的百合歡的味道,讓人身子軟綿綿的。

  申時皇後由鳳輦抬入,先到奉先殿謝天,接受百官朝拜,隨後被抬到未央宮。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嫣,雖美,卻少了這個年齡孩子該有的稚氣。厚重的假鬢壓得她頭微垂,卻要硬挺著脖子。我不忍,伸手托住假鬢,她回頭,嫣然一笑,“你叫什麼名字?”我微微笑道“回皇後娘娘,奴婢清漪。”“你就是蕭相的孫女?”我一驚,小小年紀也知道這許多?“回皇後娘娘,正是。“她笑著,調皮的眨了下眼睛,“我聽說過你,母親說你聰明又漂亮。果然如此。”

  魯元公主與我母親曾有手帕之交,後因母親病故再無往來,想來她看見得也是多年前的我,現在的我無法用美麗來形容,常年的勞苦讓我已經略染風霜,雙手也布滿老繭,再不是那個嬌柔的女子了。“回皇後娘娘,公主謬贊了。”我謙卑的俯了俯身。後宮陰森可怖,稍有行差踏錯就死無葬身之地,皇後雖小,卻不能忽視,伴君如伴虎我還是知道的。抬頭見她,她又恢復了剛剛的端莊樣子,原來是皇上宴罷群臣回轉未央宮。兩旁的紅衣宮娥上前服侍,我則拉住皇後的手腕,按了按,她明白,俯身給皇帝見禮,口中卻說著:“嫣兒叩見皇帝舅舅。”我失色,欲掩蓋她不妥的稱呼,端著茶杯搶先一步跪倒在皇上身前,皇上別有深意的撇了我一眼,笑著對皇後說:“嫣兒起身吧,讓朕看看,可長高了沒?”嫣兒似乎忘記了頭上繁重的假鬢,蹦跳著跑到皇上身邊,一下坐在懷裡,笑著:“長高了,我都快到舅舅的胸口了。”皇帝揉搓著她的後背,叫住我給她把假鬢拿下來。我忙上前,拉住皇後端坐梳妝鏡前,一縷一縷的卸掉假鬢。

  我感覺到皇上正在盯著我,灼熱的讓我渾身不自在。悄然瞟過去,皇上斜倚在塌上,笑瞇瞇的看向這裡,分不清誰是他的目標,嫣兒或我。皇上今年弱冠,身體贏弱的他面白如玉。當年祖父常說皇上雖然沒有先帝風范,卻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只是今天的探索的目光卻讓我不能相信這樣話。我收拾好皇後的頭發,起身告退。“你留下侍候吧。”他開口,不容置疑。

  我唱喏,退到一旁,隨手放下帳幔,那百子圖是我們一個月來辛苦的結果。恭祝帝後百子千孫。但是皇後這麼小……。夜深風靜,更漏陣陣,沁骨寒涼,床上很快就傳來小皇後睡夢中的呢喃,大概白天的折騰把她累壞了。我抱緊胛骨,坐在帳外,面前擺著彤筆。這是記錄皇帝皇後合房一切細微的彤史。我不知如何記起,似乎沒有可記的東西。身上驟暖,寬大的龍紋外衣罩在我的身上,驚的回頭,蒼白不帶血色的面龐近在咫尺,那璀燦如星般的眼睛直視著我,嘴角勾出一絲清雅淡笑,我怔怔的望著他,不能言語。

  突然清醒,猛地站起想要見禮,被他抬手扶住,朝我搖搖手,貼著我坐了下來,舒了廣袖拿起筆,輕輕寫道:你怕朕?我滯了一下,接過筆,端端正正的寫了個怕字。他扯了下嘴角,再寫。我抬頭看他,此時的他不像一個皇帝,而是鄰家白衣素然的哥哥,身上淡淡的藥味更讓他多添三分溫潤。只是那明眸中籠著淡淡憂郁,讓人心生悲憫。

  “記得朕還是太子時就聽說過你,人人都說蕭相的孫女天資聰穎,三歲能文五歲能賦,今天終能得見,作一曲應景的聽聽?他將那紙舉到我面前,他瘦削的臉上閃著期待。我拿過紙,靜靜地寫下:才疏學淺,況已五年未曾拿筆,連名字都不記得怎麼寫了。

  一絲哀傷從他漆眸滑過,憐惜的伸出手,想要撫撫我散落的鬢發。我不敢動,直直的挺著。突然覺得燃著的花燭這般刺眼,心裡慌得無措。我微撤開頭,俯身拜下,,他修長的手指似乎無力的在空中停住,頓一頓,似按捺不住抬袖掩了唇,低低咳嗽。皇帝的疼愛也許可以保我朝夕,我卻更忌怕太後。眾所周知,皇上寵幸過的女子多暴斃,太後嫉恨妖媚女子,戚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歎了歎氣,回身踱步出殿門,白衣飛揚處,盡顯蕭索。外面侍候的內侍起身迎上,悉悉嗦嗦一片壓低的聲音隨他離去。而我俯在地上,將頭埋在雙手之內,直到聽不見動靜後才立起身拍拍袖子,走到殿門,望著遙遙離去的身影,月色透過繁茂的枝葉撒下點點銀光在我臉上。

  太後將戚夫人做成人彘後,皇上唯恐太後再次下手,為保戚夫人之子劉如意的性命,每天都讓如意與自己同時出入,小心翼翼不給太後機會。但是一次狩獵,如意年少賴床,皇上溺愛他,便獨自前往,回來時卻看見如意已經喝太後御賜毒酒身亡,未足成年的身量加之雙眼暴睜口噴鮮血讓皇上登時急血攻心,從此落下了身體諸多毛病,藥不離口。本想出口當年的惡氣,卻害得自己獨子臥床,這大概也是精明的太後唯一算錯的地方。皇上保不住自己想要的東西,包括女人,弟弟。天亮了,太陽煦暖,通過那菱花格子印過來,照在大殿的青磚上閃閃光亮,我伸伸腰,走到內殿,將帷帳掀起掛於旁邊的白玉彎鉤,輕聲喚皇後:“娘娘該起床了,太後等著晨省呢。”

  顯然嫣而並不知道昨晚皇上的離去,坐起身來揉著眼睛回頭看去,發現皇上不在,問:“皇帝舅舅呢?”我忙笑著答,“回娘娘的話,皇上上朝去了。娘娘醒了,讓人進來侍候吧?”

  嫣兒點點頭,我去傳人進來。宮人們魚貫而入,為首的是兩位福壽嬤嬤。這兩位年老的嬤嬤徑直走到床榻前,從皇後剛剛起來的地方拿起那白色的絲絹,看見白絹一絲未染,皺皺眉,捧著走了出去。在服侍皇後之前曾學過這規矩,雖然未嫁卻應比皇後明白合房事宜。白璧無瑕的絲絹應該不是太後和魯元公主樂於見到的。我歎了口氣,拉過皇後,給她梳頭。嫣兒年幼,頭發稀少,不足以帶起那些釵環,只得再弄上假鬢,累累疊加梳出個繁復的朝天鬢。打開梳妝匣,流光溢彩的發飾讓人目不瑕接。挑了十二支釵,四支是以黃金為題貫白珠掛桂枝,四支是累金絲攢東珠鳳釵,兩支是金絲絡,兩支是步步生蓮的簪珥步搖。
      耳上穿了夜明珠耳鐺,這些東西華貴異常,只有皇後才能享有。接下來是皇後著裝,素紗中單,領口袖口皆以紅,蔽膝裙為暗紅壓百褶,又挑了大紅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五采重行十二,輕抿了,佩以隨意色的朱緣之清緣革帶,白玉玄組綬,撒金紅的鞋襪另加金鈴。多幸秋日見涼,一套下來皇後已經是疲憊不堪,我為她畫眉時,她拉住我的手露出哀求的神色:“好累,我不想去了。”我輕撫她背,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一會兒就好,但是皇後必須去。”她無助的看著我,任由我在她臉上妝妝點點。這就是皇後的悲哀吧,無論何時何地,一點點的自由都成為奢望,如同一個擺設,需要的時候就必須出現在那,哪裡會有人管你心裡如何是想。擺鳳駕,我亦隨行。這是我第一次見太後,心裡莫名的緊張,困擾我心頭的當然還是為什麼放我出來?如果只是為了照顧年幼的皇後,應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這個問題於我就像孩童發現一個不見底的深淵,明知有危險卻總是忍不住好奇想看,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我無法控制自己想去探個究竟。

  建章宮,大氣磅礡四周高大的宮牆上盡滿飛簷走獸,青石磚丈余見方整齊的排列,見不到頭,這樣的氣勢讓人踩在上面立顯渺小。宮門上九十九顆銅釘碩大圓潤,遠遠就能望見。

  我先走到宮門稟傳,後扶皇後下輦。邁步由正門進入,巍峨映入眼簾,也是九間宮室,正殿昭陽,左偏殿有回廊通往凌霄殿,回廊下一泓碧水正是高祖皇帝親建的太液池,那池碧波粼粼,水霧氤氳,秋風送爽,讓人神怡。

  早有引導的黑衣內侍,前方躬身帶路。我攙扶著皇後一步步走上玉石雕刻的台階。

  隨著皇後邁步進殿,頭也是不敢抬,皇後行大禮拜倒:“孫兒參見太後,……”未等說完已經有太後身邊管事的齊嬤嬤將皇後攙住。“嫣兒過來,讓本宮看看。”溫婉的聲音左側響起,原來魯元公主也在。皇後依規矩見禮,撲到母親懷裡撒嬌。我忙俯身向太後、魯元公主行跪拜大禮,許久卻未見動靜,不敢起身只得俯地支撐著,那柔軟的駝毛地毯,毛長細密,隨鼻息輕拂我面,呵癢難忍。“蕭清漪,你抬頭讓哀家看看。”幽幽沉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遵命,抬起頭。太後比我想象的年輕,不過四十多歲的年齡,華發濃密梳著福壽鬢,雖只插四只赤金綴珊瑚扁方釵卻未減絲毫雍容,犀利的眼神讓人恐慌,緊抿的嘴角仿佛印證了她的堅毅不屈,大概只有這樣的性子才能在項羽營中渡過艱苦的擄囚歲月。太後仔細端量我許久,點點頭:“不錯,還算標致聰慧,蕭擎生了個好孫女。”

  魯元公主笑吟吟道:“看著這孩子就穩妥,有她服侍嫣兒就放心了些。”

  魯元公主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容端正嫻雅,穿的是家常的衣服,團花吉祥的圖案是貴婦們常選,頭發也只隨意綰個芙蓉髻,斜插一支金鳳攢珠的步搖,想來進宮見母親與女兒是再家常不過,不必繁瑣。“你知道我為什麼放你出來嗎?”太後在上,似乎在問天氣般平常。“太後仁德愛民,又逢皇上皇後大婚,奴婢蒙受了天大的恩寵。”一篇所答非所問卻安全的回避了我心中急於想知道許久的問題。“倒是比她祖父會說話”太後轉向魯元公主說。公主垂眸微笑,點頭應是。

  “你祖父當年保太子的忠心哀家一直記憶在心,只是先帝盛怒之下不得求情,沒能救回你祖父,就讓你領了這恩吧。”太後娓娓的說。我心驟痛,全家上百口老小,流放的流放充妓的充妓,滿眼的辛酸到頭來不過是一個恩情,皇家視人命似草芥如此的讓人膽寒,卻又做出個恩同再造般的架勢施捨給我。咬咬牙,俯身謝恩,“太後恩典,奴婢沒齒難忘。”“起來吧,只要你盡心服侍嫣兒也算哀家沒白賞你。”太後恬然從容的吩咐,揮手讓我退下。

  “謝太後恩典。”我起身,躬立在皇後身旁,皇後與魯元公主就像一年不曾見面,說不完的體己話,扭股糖似的趴在母親身上不肯離開。“皇後該回宮了。”太後的威嚴讓嫣兒渾身一顫,立刻畏縮著離開了母親的懷抱,戰戰兢兢的看著寶座上的太後。我拉她俯身下跪,一同告退。扶起皇後轉身離去,隱隱聽見太後責備魯元公主:“子嗣是大問題……好好教導嫣兒……地位不保……”我側過頭看看皇後,她仿若沒有聽見,只一心想離開這裡,急急的走著。

  子嗣,後宮所有女子的夢想和依靠,皇帝身子孱弱就更需要靠子嗣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姓名,當今皇上子嗣不多,除了自身年幼體弱外,就是太後的功勞了。年輕貌美的宮人承幸後必有一碗避孕藥汁送上,偶有遺留,那子嗣也多死於非命,正是如此,至今皇帝未有一個子嗣長成。本來太後認為可以誕下子嗣的尊貴皇後,卻因年少無法承擔起大任,看來她要很費一番腦筋了。

1人彘:彘[zhi ],豕也,即豬。人彘是指把人變成豬的一種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割去鼻子,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廁所裡。
2史書對漢文帝大婚記載很少,這裡用的是高陽著的《慈禧全傳》中同治帝大婚的描寫,略有改動。
3漢皇後宮又稱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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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5:11 |只看該作者
迂回

  嫣兒對我的依賴愈加多起來,小女兒情態也常常顯露,讓我不免擔心這後宮中的爭斗她如何適應。還好,有太後的庇佑,勾心斗角尚未呈現到她面前,只是眼下這兩個不怕死的,大概還沒搞清狀況。“皇後娘娘,那王美人持寵而驕,幾次不來晨醒,分明是欺您年幼,您應該拿出點威儀來壓壓她才是。”說這句話的是位列左手席下的陳夫人,她跟隨皇上身邊多年,父親陳冀是驃騎將軍,軍功赫赫,她在皇上還是太子時就已經以良家子身份侍奉,太子即位重賞舊卿,她也得以順利登上高高的位置。在未立中宮以前統轄六宮事宜。本來她位列夫人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卻總喜歡和新進的宮人爭風噎醋。今天她顯然是有備而來,逼近皇後的紫紅色外服昭顯了她的別有用意,望月鬢上插的六對發簪也越了規矩,看來她是以統轄六宮為傲不拿小皇後為意了。另一個是右手席下新進位的余八子1衣著還算樸實,青藍色的寬衣倒似普通宮娥,頭上也只是象征性的插了些絨花。她原本是凌霄殿的一名宮娥,偶受寵幸得以晉位,位雖低下卻因投靠了陳夫人得到提攜。我垂首默不作聲,小心等著皇後的回答,回眸給錦墨個眼色,她端過幾樣精致茶點放在皇後和陳夫人的黑漆飛簷翹磯上。我接手端起那如意攢花雲紋的蓋碗送到皇後面前。坐在正中鳳榻上的皇後並不說話,只是端過我奉的茶,輕輕地吹了吹,噙了一口,抬頭看向陳夫人:“是本宮不要她來的,每天來來往往煩得很,你們幾個姐妹是本宮喜歡的,當然希望能天天看見。”

  陳夫人聽罷,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原本就精心妝點過的面龐神采飛揚,對那余八子略翹起下頜,似乎在顯示連皇後都需仰仗於她,地位與眾不同,那余八子也是個乖覺的人,立刻端起茶碗,輕輕向前頜首頗有恭迎之意,一付謙卑模樣。只是這話內的意思似乎又讓陳夫人有所不甘,強扯著笑容說:“皇後娘娘說的是,只是未免太沒規矩了些。”嫣兒整整自己的袍袖,雀鳧毛織成的大紅的外衣,領口袖口皆是團鳳。她總不耐煩地問我為什麼要穿的這般的厚重,我笑而不答。皇後年幼,少有威儀,衣服發式皆是武器,加上臉上淡淡的妝容,皇後看上去也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如此一來說起話來也硬氣些。

  不過她的回答倒是讓我暗笑不已,我沒想到嫣兒能答的如此巧妙,看來她越來越適應了這樣的生活。“聽說陳夫人的毓華宮裡皇上賞賜的菊花開的不錯,本宮這裡什麼賞賜都沒有,你不妨有空送來些給本宮,本宮嫌這裡太素淨了。”皇後岔開話題。“自然自然,是嬪妾疏忽了,皇後娘娘勿怪。”陳夫人惶恐得忘記了那王美人的事。

  皇後開口要東西的事讓她心驚,多年來的宮中爭斗使她萬事都多了些提防,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會讓她兀自猜疑許久,臉色也隨之暗下去,不做聲息。余八子更是驚恐萬分,低頭轉動手中的茶杯,微微顫動。嫣兒給我個眼色,“本宮累了,你們在這多玩會兒,本宮去休息了。”我立刻攙扶了皇後欲轉身離去。端量這樣情景,那陳夫人和余八子也尷尬告退。我和嫣兒走到內殿,一起大笑著撲到床榻上,嫣兒因為穿的厚重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它們和她的笑容一起閃光,嫣兒說:“清漪姐姐,你看見她們的臉沒有,都氣得擰變了形。”我點頭,撐不住大笑。突然嫣兒沒了笑色:“為什麼?為什麼她們都要管皇帝舅舅睡在哪裡呢?有什麼好處嗎?”

  我無語,不知道該怎麼對嫣兒說這男女的事。大婚至今兩個月了,皇帝只是召見嫣兒玩笑逗樂,卻未再提侍寢,不知道皇上心思如何。每想到皇上就會想起那微風吹卷紗幔的寂夜,那溫潤如水的男子注視我的目光。我竭力不去回想,卻總無時無刻不悄然湧出,無法淡忘。我手拿羅帕輕拭她的額頭揩去汗水,徐徐笑道:“許是想多些珠寶賞賜,皇後不必在意。”

  平時與嫣兒相處融洽,她常常喊我清漪姐姐,讓我喊她嫣兒,我不允,卻拗不過她的磨人,遂同意私下裡叫,不得讓旁人聽見,這時候我叫她皇後,她眼睛暗了暗,知道又是我有所隱瞞,即便再問也不會跟她表露實情,索性也不追問,搶過帕子自己疊玩。錦墨從外殿探頭,我瞟見問:“有事?做什麼探頭探腦的樣子?”她吐了吐舌尖,笑著說:“剛剛皇上身邊的福公公遣人來說,讓今天未央宮准備迎駕呢,聽娘娘笑得開心沒敢進來。”我笑:“那還不快准備?對了,錦墨,你去挑些木芙蓉,我有用。”“哦”應答一聲,轉身就跑,我急忙趕上說:“小心,仔細跌了腿。”她笑著卻沒有減慢速度,這丫頭真是急性子。既然皇上要臨幸未央宮,自然要把嫣兒妝扮一番,殿內的宮娥太監們都忙碌起來,打掃庭院,擺飾內殿,我則為嫣兒梳妝換裳。一切准備停當,在內殿也熏上皇上駕臨時才用的龍涎香。我扶嫣兒坐在榻上等待,又派了名小太監去宮門口張望。更漏仿佛滯住般,許久不見動靜。捱到三更時分,皇上仍然沒來,想來是不會來了,嫣兒坐在榻上頭頻頻點下昏昏欲睡,我實在不忍,卸下她的釵環,拉過被子讓她先行休息。我走到院子裡,囑咐了錦墨她們先去休息,留兩個上夜的太監和宮女,我則坐在殿門口守夜。

  遠處一勾明月躲在墨雲後,如水的光隱隱的滲出,將未央宮的亭台樓閣鋪上銀霧像月宮般清冷,或濃光或淡影,錯落有致,讓人忍不住躡手躡腳生怕擾了它的清靜,空氣中彌漫著幽寂的味道,暗自浮動著花香沁人。突然一時興起將幼時學的翹袖折腰舞想起,此舞是當年戚夫人所創,舞姿優美,甩袖和折腰都有相當的技巧,且花樣繁復,高祖甚愛,每有筵席必有此舞,宮廷內外無不效仿。因家中有樂府的教習舞的好看,也調皮的學來,雖不精通,也可以依樣畫瓢。低頭暗暗回憶,耳畔仿若敲罄鳴鼓,舒展袍袖,依著閃爍的片斷舞來,只是現在的我身著紅色肥大的罩服,頭梳雙鬢,一身宮娥妝扮實在沒有在家舞時穿戴的便易,此舞必然要配上白色紗衣寬袖,把腰束的細細,裊裊舞來,不盈一握,才能顯出翩然。為了舞的高興,拔掉了釵環,卸下發鬢。徐徐西風吹過,涼透指尖,散發隨之漾開,驚動了點點的螢火蟲隨我而轉,殿周圍的瀟瀟梧桐快影閃過,我開心的笑著,享受著五年來從未有過的眩暈和快樂。幾聲清脆的拍掌聲讓我驟然停止,衣裾仍隨風翻轉,散亂的發也翻飛,神情飄浮,目光散亂,許久才尋到聲音的來處。皇上直直的走來,一臉驚喜,如同發現了天下難得的寶貝般。不知是否因為剛剛舞罷,我竟臉紅耳熱,那般的不自在,心狂跳的厲害,手指顫的不能自已。俯身下去請安,卻被他有力的雙手攙起。

  我仰望著他,他明月般的目光正隨我流轉,心裡有個聲音說,順了他,這樣就可以衣食無憂,還有想不到的繁華富貴。咬了咬牙,我再次別過頭:“皇上,皇後娘娘已經久等了,請您早些安歇吧。”

  他低沉的笑聲從頭頂傳來,用修長的手指輕掐著我的下頜,緩緩抬起:“欲迎還拒是嗎?”

  我方才紊亂的心神登時回來,怔怔的望著他。原來他這樣看我。“奴婢不知皇上的意思。”我低頭,更加卑微的說。他也不追問,輕哼了一聲放下手,甩袖轉身進殿。我急忙召來上夜的宮女進殿服侍。

  重新掌燈,服侍皇上洗漱。空曠的內殿稍顯忙碌。“你留下。”讓宮女換著寢衣的皇上頭也沒回的說。我知道他說的是誰,雖然他背對著我。服侍他躺下,掖好被子,嫣兒睡得正香,這些動靜竟沒弄醒她,他溺愛的看看嫣兒,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向我。我忙低頭,不敢迎上他的眼睛,放下紗幔,坐在桌子旁。注定今夜又是一個不眠夜了。自從那夜過後,源源不斷地賞賜抬到未央宮,每每都是點名蕭清漪接賞,惹得眾多宮娥羨慕不已。“好漂亮哦,姐,你看,這金釵一點都不比皇後的差。還有這對釧子用金絲盤成的,天啊,還有這個……”錦墨的嘴巴從看見這些賞賜就沒停過。我歎了口氣,並不理睬這些賞賜,太顯了,怕不是好事。“姐,你不高興啊?翠珠她們都羨慕死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開心呢?”錦墨失望的看我。

  我笑了笑:“喜歡哪個拿去,不過不許給別人,御賜的物件都是有檔記載的。”

  錦墨點點頭,“恩,知道了,不過還是放在你這吧,我粗心,總會弄丟,姐姐幫我看著,想的時候我再要。”“也好,皇後沐浴的水快涼了,你去幫皇後添水吧。”錦墨去找人換水,望著她的背影我還是決定不告訴她我的想法,這樣稚氣的錦墨會無法理解我的苦心的。說到嫣兒,對我的這些賞賜倒是無動於衷,年幼的她不能理會到她的夫君在對別的女人做些什麼,但是我卻擔心,此番的動靜想來建章宮那邊已經知道了,為了不成為眾矢之的,我決定一搏。

  又值朔望,皇上傳旨,今晚留宿未央宮。我支開錦墨去別的房間睡,我只著涼薄單衣悄悄的與守夜的翠珠換了崗。兩個值守的小太監被我打發休息,一聽不用挨凍受累自是樂意,顛顛的跑去睡覺。嫣兒已然熟睡,皇上還在看書,我進內殿後端起茜紗燈盞,盈步走到他面前,深深吸了口氣,輕輕地把手放在那蒼白的手上,他的手有一點點暖,從手指傳到心裡,放大了我的勇氣。

  皇上看向我,劍眉微揚,滿肚狐疑尚未出口,我低下頭不敢再瞧他,那紅光映得腮畔潮紅一片,只是拉著那手晃了晃,隨後信步外行,他似乎好奇我的目的,也未聲張,隨了我來。

  步出殿門,繞過回廊,走到我的居處。這樣大膽,是我前所未有,步履凌亂偷偷洩露了我的害怕。進屋不曾去點燈,只憑透過窗戶的輕瑩的月光望向他,清朗的眉目,蒼白的面龐,我輕輕的笑著,依在他的懷中,那盛年男子的氣息伴著草藥的清苦味道讓我心神恍惚,貪婪的攝取那不常見的溫暖,鼓起勇氣,委婉的說:“皇上愛惜奴婢,奴婢自然心領,只是憂懼風霜相逼不敢承恩,今天就讓奴婢侍奉皇上以表心志,只是萬求皇上答應我一件事情。”“你說。”當聽到我提風霜相逼時,明顯感覺他身體震動了一下,沉吟片刻後說。

  “那就是今晚的事不要記檔。”我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說。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深索其中目的,記檔是記錄皇帝寵幸嬪妃的時間地點,將來受孕也可辨真偽。我這般不要記錄相當於自絕活路,萬一有孕會死無葬身之地。我不等他反應,開始解他的盤龍扣子,生怕自己稍有遲疑便沒了先前的堅定。

  隨著一層一層衣服的落地我也愈加緊張,僵硬無法動彈的手指洩漏了我的青澀與懵懂。

  他笑了笑,冰涼的手指滑過我的臉龐,帶起一層奇異的酥麻戰栗,柔暖的唇輕輕的碰觸我的,有些微苦,有些藥香,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沉落在心。他似先生教的細致,我似學生學得認真。一室的旖旎風光帶著他的氣息將我包圍,而我陷入了漸行漸遠的迷蒙夢中。

  我成功的留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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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計

  皇上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渾身的酸痛讓我昏睡到晌午,直到錦墨來叫我起床,她打開門看見滿地的衣物以及我散亂的頭發,驚叫出聲,我急忙噓聲向她,她噤聲隨手關上門。

  “姐,你這是怎麼了。”錦墨帶著哭腔看著我。我勉強扯出一絲微笑:“沒事,你先幫我找件衣服穿。”被子下的我不著寸縷。

  我在想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告訴錦墨這件事,她已經十三歲,曉得人事,瞞是瞞不住的。

  “是皇上,所以你不用害怕。”我選擇直接說。她顫抖著拿過來衣服為我披上:“皇上?那記檔了嗎?”每個宮女都會有機會被皇上隨意來寵幸,記檔才算正式。我搖搖頭:“我不讓記錄。““為什麼?姐姐你傻了嗎?將來有了皇嗣怎麼辦?”錦墨嚇得無助的大哭。

  我拉過她的手,抹去她的淚水,“我賭的就是不會懷孕。皇上現在對我的青睞無非就是一時興起,或許寵愛不久隨後忘記,我們身份低微已經無依無靠,如果再上無寵如何生存在諾大皇宮?後宮之人和太後必然想除了我們而後快,如果那樣我寧願讓他得去了甜頭,等他忘記,我好保全我們平安生存。原本就要老死宮中,貞潔對我來說並無用途,若是能換回平安也值得。”

  錦墨淚痕猶在,卻已停止了哭泣。她知道我不是在嚇她,月前就有一個得皇上寵幸過的宮女死於太液池,而太監稟告皇上時,皇上並無悲戚之色,也許他早就忘記曾經臨幸過那個妙曼的女子。將心思系在皇上身上實在不是萬全之策。就算是皇上有意保全也未必逃得了太後的處置,那眾多驟逝的宮女嬪妃未必不是太後出手的結果。她無聲的幫我穿戴,我洗了把臉,將散亂的發髻攏綰上,淡淡地勻了胭脂,銅鏡裡的我尖瘦的臉龐配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顯示著無比的堅決。“忘記,忘記一切,誰都不要提起。”前面說給自己,後面說給錦墨。錦墨聽後默默地站起身出門,在門關上之前說:“皇後叫你去。”

  我停止了動作,盯著已經合上的門。嫣兒只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而我疲乏的要命卻要強撐著和她東拉西扯,生怕被她看出破綻。我自嘲,果然是做賊的心境,片刻難得安寧,總是風吹草動疑神疑鬼。而嫣兒不知道,我偷了她的夫君,雖然有為了保命做借口,卻還是讓我面對嫣兒信任的目光時有著無比的羞愧。

  事情仿佛緲無聲息的過去,似乎無人知曉這件事,我和錦墨也愈發得小心謹慎,生怕出了紕漏,被人瞧出端倪。擔驚受怕的一個月,數著日子過,吃不香甜睡不安穩,整個計劃就怕在此時出現問題,惟恐性命難保。所幸信期見紅,方才舒出了口氣。誰知驚魂方定,建章宮那邊差人傳旨讓皇後覲見。急忙服侍嫣兒穿戴整齊,乘車輦過去。

  急切地傳喚讓嫣兒慌恐的很,她對威儀嚴厲的太後一直有莫名的害怕,上車後就一直隔窗拉著我的手,手心中那一層細膩的汗濕露出了她的膽怯,我微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自己心裡卻打著鼓,揣測著,難道是我的事情敗漏了?進入殿內一片寂靜,卻全無上次來時所見的宮娥太監,一身素衣的齊嬤嬤掀開珠簾迎我們進入內殿。皇後在前我隨其右,先後叩禮,齊嬤嬤將皇後攙起,我垂首直立皇後身旁。

  夕陽的金色透過碧紗照在太後的臉上,刺目耀眼的白光讓她的整個輪廓好像罩上一層紗幕,看不清表情,似受人萬眾頂禮膜拜的佛像,端坐在上方寶座。“清漪,皇上皇後一直沒有敦倫?”太後聲音聽起來並沒有怒氣,暗舒了一口氣,我恭恭敬敬的俯身回答,“回太後娘娘,是。”齊嬤嬤端來血燕燉的冰糖燕窩放在榻前,突然太後直起身子揮手操起盅蓋,劈頭砸向我,我怔住不敢閃躲。直直的砸在臉上,似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前額,刺痛的很,有熱乎乎的東西順延面頰流淌,不知是那燕窩還是血水。迅雷之勢讓嫣兒尖叫出聲,也讓齊嬤嬤驚異不已,身形略有向前,只是驚訝的神情稍縱即逝,不見痕跡,退回太後身側。難道……?我不敢確定,忙俯下身叩首謝罪:“太後娘娘息怒,保重身體要緊,莫為奴婢氣壞了身子,奴婢知錯了。”太後疾言厲色的表情讓人沒有由來的心顫,過了許久,上面傳來了不溫不火的問話打破殿內的寂靜:“王美人有了身孕,你認為該怎麼辦呢?”我抬頭,太後的神情已經平穩,歪在烏檀木雕縷花的軟榻上,手裡端著齊嬤嬤新換的七寶嵌金的盅碗。齊嬤嬤躬身站立在旁,仿佛什麼都有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我一時心亂,不知該怎樣答起。想了想,再叩了個頭答道:“太後娘娘的話讓奴婢惶恐,後宮之事上有皇後處決論斷,又有您輔佐庇佑,奴婢只知道盡心服侍皇後,這樣大的事不敢妄議也沒資格妄議,請太後您明斷。”汗順著脖子流進衣服,黏黏的難受,大概後背已經濕透了,額頭流的血和著燕窩滴在衣襟上,淡紅的,一滴、兩滴……“如果哀家讓你說呢?”太後抿出一絲笑意,眼睛裡卻全是肅殺之色。我咬了咬唇,如此的為難是什麼意思?“太後讓奴婢說,奴婢自然知無不言,只是這些宮闈之事奴婢亂度猜測懇求太後先恕個罪。”

“好,你起來說,秀玉,賞個席子給她。”宮人多就地而坐,賞席已經是天大的榮耀。

  “謝太後。”雖然嘴上唱著諾,心裡卻盤算著要怎麼說才好。“太後,當今聖上與皇後新婚燕爾,子嗣自然會有,只是現在皇後年幼仍需些時日才可,而今國家急需皇嗣來穩定,王美人的皇嗣自然是要生的,不過我們也可以用些辦法,例如拿為己用……”說到這裡我不肯往下說明。當今太後經歷開國戰亂,又在高祖之後執掌朝政,後宮的小小伎倆更本熟爛於胸,不需言明也可意會。“你是說讓嫣兒假裝懷孕?”太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復又轉過臉:“那皇上那邊怎麼辦?”

  “先皇皇子頗多,當今聖上如有子嗣眾民臣服,皇上自然也是樂意的,更何況,聖上的子嗣多夭折,放在未央宮教養也是萬全之策,太後跟皇上曉明大義,皇上自然應允。”我一番話說完偷眼望去,太後似乎沒有不悅之色,漸漸安心了些。太後默然片刻,頜了頜首,“好主意,只是險了些,一定要做的周全。哀家全權交給你去辦,如果稍有差池,你就不必再回未央宮了,知道嗎。”我低頭應聲,太後接著說:“你回去就著手為皇後開始准備吧。”我不語,回眼看著嫣兒。嫣兒似乎聽明白了什麼,剛剛不敢插嘴,現在看來幾乎要敲定了,她站起來跑到太後身邊,拉住太後的衣袖:“皇祖母,嫣兒不要,嫣兒不要…..”沒等嫣兒撒嬌之語說完,太後已經揮袖將她甩開。嫣兒站立不穩,身子歪了歪差點跌倒,齊嬤嬤邁步上前將皇後扶住。“清漪,送皇後回宮,一切事宜照剛剛說的辦,皇後聽話,否則,哀家讓全後宮的人為你陪葬。”太後看著嫣兒,用手點著嫣兒的腦袋厲聲的說。嫣兒嚇得忘記了哭,才擠出些許祈望博得同情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兩個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呆楞在那。我急忙起身拉過嫣兒,按著她的手與太後告辭,嫣兒百般的不情願只得做了,我們唯唯喏喏的告退。我疾步走出大殿,憋了很久的氣長噓出來,身心仍未感覺到放松,用袖子拭了下額頭,大片粘黏的血跡印在其上,想來我此時的面容也是極其駭人的。

  “太後,再進些吧。”齊嬤嬤見太後端著那燕窩卻目視蕭清漪和皇後離去的背影似有所思。

  “你覺得蕭清漪怎麼樣?”太後抿了一口燕窩轉身問齊嬤嬤。“模樣自是不用說的,妝扮上後宮也沒有幾個能出其左右,這臨危不亂的膽量倒是有些太後您當年的風采。”齊嬤嬤是太後身邊的心腹老人,曾經隨太後做過項羽的人質,項羽暴戾,常因憤恨拉出高祖親人羞辱,齊嬤嬤曾經為太後擋過鞭笞,落下了遇寒嗆血的毛病,太後對她總是寬而待之,如同姐妹。言語上也不用小心翼翼多加避諱。“剛剛您砸她蓋盅,是驟然而至,她並未慌亂,回答的還算井井有條,有些雖仍需商榷,如此年紀,心思也算縝密了。”齊嬤嬤接著說。太後笑了笑,並不搭話。“只是您為什麼要她來議王美人的事?奴婢就猜不透了。”齊嬤嬤接過太後遞的那碗。

  “區區一個王美人怎麼能讓哀家勞心,只是試試蕭清漪罷了,看看她的謀劃。”太後輕蔑的笑了笑。“那,太後可曾滿意?”齊嬤嬤已經了然。“看來可以擔起那個重任了……。”太後把手放在齊嬤嬤支起的臂上,回到內殿休息。

  剛出建章宮門,嫣兒埋怨的甩開我的手,獨自登上車輦,我歎口氣尾隨其後,回到未央宮。

  我是有私心的,王美人的事太後早有決斷,我雖無法猜測她詢問我的意思,卻了然她的想法,因怕牽扯出我和皇上的事,我只能選擇順遂太後的意願,將她心中所想說出,保全自己。即給太後行動的口實,又為自己尋了後路。只是傷了嫣兒…... 頭上的傷口一抽一抽的痛,剛進宮門就嚇得錦墨趕緊傳了御醫上藥包扎。

  御醫見是皇後身邊得臉的宮女,治得也算用心,讓錦墨拿御醫開的方子去御藥房取回一大堆的藥品,放在我的屋子裡。錦墨幫我熬藥,我因心掛念嫣兒來到正殿,嫣兒不理我,抓起枕頭擲我:“小人,叛徒,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閃身避開枕頭,她見沒中,轉過身,自己生悶氣。我靠在她休憩的榻邊,坐在小凳上,望著外面也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語:“當今聖上即位已滿四年,後宮並無子嗣。並不是生不出來,而是太後不讓生,那些宮人沒有高貴的血統,即使懷孕也遭棒殺。嫣兒,你知道棒殺是什麼樣嗎?太監們用粗重的棒子擊打那些孕婦的肚子,不消幾下就下紅一片,那些宮人也因此殞命。也曾有幾個美人順利的生下了孩子,卻在生產後孩子和母親都沒了蹤跡。嫣兒假懷孕雖然辛苦,卻救了王美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為什麼不願意?”嫣兒怔住了,我就是要挖出後宮血淋淋的故事給她看,讓不知人世煙火的她知道殘忍向來都是和綺麗榮華相伴,看似平靜無波的後宮實為暗潮洶湧。她手絞著絲帕,怯聲問道:“那王美人生完孩子也活不成是嗎?”我沒回答,只是默然。見我這樣,她把頭望向外面,一股視死如歸悲愴在她心底突生。嫣兒沉思了良久,決定依照太後的意思去辦,委屈的抱住我大哭:“可是我怕,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環臂攬過她,拍著她的背,等哽咽聲小了些說:“有清漪在,清漪會幫嫣兒。”隨後緊緊抱住她,不讓她看見我擔憂的眼神。棒殺的事是我杜撰給嫣兒聽的,只是要激發她的善良答應這樣荒謬之事,雖是杜撰卻參雜許多真實在其中,由於太後操縱,皇上的子嗣確實無法順利成活。嫣兒如果聽話當真可以救皇上的一個子嗣平安。而我真正促成這件事的理由應該是和太後想的一樣,先帝留下的子嗣甚多,因為早早被分封了疆土為王而各自坐大,諸王認為劉盈懦弱不堪承擔大統,但他們畏懼呂氏一族根深蒂固的人脈,不敢輕舉妄動。表面上看來互相制約,實際上呂氏也不滿太後沒有大肆封賞呂家一門,如果此時嫣兒產下太子,呂氏有所依靠,劉盈的地位也有人拱衛,後繼也算有人了。至於那個王美人,哪裡需要尊貴的太後去考慮她該怎麼辦,從懷孕的那一刻已經決定她必死無疑,無論孩子由誰養大。我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我的事太後似乎不知。未央宮中眾多耳目,看來是瞞過了。

  皇上上個朔望之日雖有臨幸未央宮,卻不曾留意到我。那日惟恐他記起我,我藏身混在眾多宮娥中,抬頭看著那個在冰冷後宮中帶給我片刻溫暖的男子,他的眼神掠過我的頭頂,不曾停留。原來這就是帝王的心思,但凡遙遙望去有些心動的都想要占為己有,真正拿到手了發現不過就是平常大家都有的東西,因無味而丟棄。更嚴重的也許已經忘記了他曾經覺得這個東西還算耀眼,去尋找下一個心動了。自古帝王多薄幸,雖嘴上說不在意,卻總是難以忘記那個寂寥的男子哀傷的神情和相擁而眠的溫存,不能割捨。驚覺原來我也和其他宮人一樣,心裡篤定自己是與眾不同的,總有小小的期盼。其實不過是一夜恩夕,哪裡就來得天長地久無限恩寵,還是在危急重重之中保命最為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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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5:54 |只看該作者
懷孕

    皇后懷孕的事情因得到御醫的證實而傳遍後宮,皇上在被太後火速召見後選擇保持沉默。

  源源不斷的慶賀人群進進出出,讓未央宮變得異常的忙碌,內宮和外官命婦的往來讓人接應不暇,送來的金玉綺羅各色玩物也堆滿了未央宮兩個偏殿。我除了叮囑錦墨和其他宮娥小心外,就必須時時刻刻貼身服侍皇後,生怕有所閃失走漏了風聲。“嬪妾率姐妹們前來恭賀皇後娘娘大喜。”內殿前一片花團錦簇,陳夫人和十幾個妃嬪跪在下面慶賀,環佩叮當作響很是好聽。皇後只梳了個隨意的墜馬髻,插了一個鑲八寶掐絲金步搖,絲絲絡絡的垂在耳畔,並未帶耳鐺。身上穿的也是寬大的家常衣服。斜倚在金楠木的榻上慵懶的看著下面跪下的人。

  “起來吧,都是姐妹們,不拘這些繁瑣的禮節。”皇後挺起身子,佯裝著抬抬手賜眾人席子。

  陳夫人和王美人左右分坐四角鎮席,其他的良娣、七子、八子倆倆分坐兩角鎮席於其下。

  陳夫人笑著對皇後說:“皇後有喜是國家的大事,又恰逢王美人也有身孕,這是國家的福氣,也是嬪妾們的福氣。”嫣兒並未理會陳夫人的獻媚,眼睛直直的看向王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我輕咳了一下,喚回了嫣兒的意識。嫣兒對陳夫人笑了笑,把我昨晚教的話滾瓜爛熟的背出來:“夫人也要努力才是,為皇上多多綿延子嗣也是姐妹們的職責所在。”眾多妃嬪皆點頭稱是。王美人面露不屑,雖也一同點頭,眼睛卻是四處打量。

  王美人果然是個嫵媚佳人。穿的是眼下風靡宮中的雲錦,一反寬松大服,裁成窄腰大袖,後拖逶迤長擺有如鳳尾,再配以纓絡垂於身旁,搖曳生姿更顯身形裊裊纖濃合度,那桃粉色映襯得皮膚皙膩,面似春露沾染的桃花,眉眼間顧盼生輝惹人憐愛。難怪如今她聖寵眷盛,實在令人艷羨。大概是知道她將來的結局所以對她特別的惋惜吧,我淡然的看著她,可惜了這般好模樣。後宮之中,集寵於一身必然極怨於一身,堂下面的女子大多都希望她肚子裡孩子消失的。烈火油烹繁花似錦讓她太過招搖,激起許多的怨憤,甚至連太後也不容她。殿上的妃嬪們為了逗皇後開心,搜掛了肚腸想那些笑話講給她,一時間花香雲鬢,笑語軟儂好不熱鬧,只是嫣兒卻提不起興趣,大家看見皇後闌珊的樣子,紛紛壓住了話尾慢慢的安靜下來。

  “諸位姐妹也累了,都回吧。”嫣兒無力的對眾人說。一時間大家散去,我為嫣兒更換衣服,嫣兒歎了口氣:“一看到王美人的肚子,我就害怕。”

  我給嫣兒整理了發鬢:“皇後娘娘不必多想,您這也是做了善事。”“善事?果真如此,百般辛苦倒也值得,誰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呢?”嫣兒不耐煩地甩著袖子。

  我停下手中動作看著她說:“奴婢會多加注意的,為皇後娘娘您清減些辛苦。”

  “如果本宮決定不裝了呢?”嫣兒一副忿忿的表情,厲聲問道。“皇後萬萬不可,那樣的話,清漪就只能以死謝罪了。”我蹲下在背後幫嫣兒整理寢衣領子,低聲的說。嫣兒回頭定定的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要探究我的內心:“清漪,告訴我,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拼命周旋其中?”看著嫣兒森然的面容,真相幾乎脫口而出,轉瞬之間,喉口一梗又吞了下去。嫣兒不會明了朝堂上的紛爭,反而讓她提早憂慮,不如緩些,一並擔下頂了這罪名,於她有益,於是俯身下拜:“奴婢只是遵從太後的旨意,為皇後分憂,並未有其他隱瞞。”嫣兒搖搖頭,淒涼的笑著:“原來你也不與我說實話。”她揮退我的服侍,回身挪步內殿,幼小的身形罩在寬大的白紗寢衣越顯纖弱,冷風來襲,吹得衣角飛揚,襯得那身影孤淒清冷。我眼中翻酸,苦澀難言。只不過一步卻離了千山萬水,再也找不到那貼心相待了。

  嫣兒的心思變重了許多,被人安排的命運讓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怎樣的未來,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幼小的她突然少了些往日的歡笑,與我之間也疏離淡薄,每日間憂心重重。

  她嫌那些皇上太後賞賜的物品礙眼,說看到就心裡堵得慌,命我和錦墨把它們分封賞賜到各宮。

  我領命,挑了些茜羽緞和煙影紗先驅去毓華宮。錦墨很是興奮,入宮雖有兩個多月,卻因為限制頗多不曾自由走動,一路上她開心的又笑又跳,我卻看著她沉默不語。來至毓華宮,命人通稟。因是皇後賞賜,我立於宮外等待陳夫人出來謝恩領賞。

  須臾片刻,宮娥攙扶陳夫人翩然而至。身後還隨著一位也住在毓華宮的趙良娣。

  趙良娣入宮三年,曾有身孕,後無故小產,思子過度的她冷慢皇上,失了寵愛,為保地位投靠了陳夫人。陳夫人看見這些賞賜自然是得意,畢竟其他宮裡不過是些釵環而已,這些紗緞卻是今年新進的貢品。 兩人朝未央宮方向跪拜謝恩,旁邊宮娥俯身向前將賞賜抬過頭頂捧接過去。

  “清漪姑娘萬萬替嬪妾謝謝皇後娘娘。”陳夫人起身後,客氣不已,又命貼身的宮娥拿了對釧子謝我。我笑而收下,起身告辭,趕往王美人的廣福殿。“依姐姐看來,皇後懷孕是真是假?”趙良娣一副疑惑的表情。陳夫人抿了抿宮娥送過來的薔露菊花茶,回頭看了看四周垂首而立的宮娥,遣退下去,放下茶杯,探過頭說:“妹妹想想,那九歲的頑童如何懷孕,怕是太後出的主意罷了,皇上身體不好,他們呂家想找個繼承大統的人而已。”

“可是如何也瞞過了皇上?”趙良娣仍是未解。

  陳夫人用手指比了比建章宮所在的南面,輕蔑的說:“太後手腕凌厲無人不知,皇上自小就怕她,稍加威脅自然就服了。”趙良娣唬的面露驚恐之色,捂住了嘴巴,許久後懼怕的說:“姐姐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為妙,仔細被人聽去,太後她不會饒了我們的。”陳夫人憤憤地說:“本宮怕什麼?原以為本宮必然入主未央宮,誰知那呂家欺人太甚,擺個孩子坐那裡,本來沒有子嗣已經夠慘了,如果再沒了地位做依靠,你以為她會讓我們好過麼,如果有一天皇上的身子撐不過了,恐怕我們只能殉了,不然必會受她們揉搓。”趙良娣聽到子嗣兩個字兀自心痛,如果有子嗣……就可以像代王太後那樣遠離著危機重重的後宮吧?高祖的子嗣只要有分封的都可以接母親去所屬國居住,只是因為太後悍妒得到這樣榮幸的也只有代國太後薄姬一人而已。據說當年她切掉自己的右乳獻給皇後呂氏,表明自己沒有爭寵之心,才在後宮得以生息,代王分封後接出皇宮居住。其余嬪妃全無好下場,如齊王的母親被毒死、如趙王母親戚夫人被做成人彘,後宮見者聞者無不駭然。趙良娣幽幽的說:“算了,如果能平安過日子,不給家人帶去災禍,就這樣了此殘生到也是好事。姐姐不要想這許多。”陳夫人:“怕什麼,看皇後她能撐多久,後宮裡都非善類,怕是有人比我們更眼紅呢。”

  莫非…..?趙良娣為怕牽連不敢多問。端了茶杯來喝。談話就在兩個人各懷心思中結束。我悄悄地繞過後窗的竹林,無聲的從小路走出毓華宮。在我和錦墨出來的時候,見宮娥也被遣出遠離,我心一動,讓錦墨先去廣福殿,我則抄小路環回後窗,卻聽到這樣的對話。我嘴角翹了翹,陳夫人似乎比我想的聰明了些,能猜出太後同皇上的意思。只是這樣的心浮氣躁如何在深不見底的後宮生存?看來不足為俱。

  嫣兒至那日見到王美人肚子起,開始不再理會我們的所作所為,任由擺弄,每日裡只管讀書,厚重的竹簡磨得手指起了水泡也不放下。我按月份給她添加墊在衣服裡的棉絮,看著嫣兒的滿臉虛汗,我希望冬日快些到來,嫣兒好少受些悶熱之苦。轉眼到了一月,連續幾場的大雪罩上未央宮,滿目間雪白的晶瑩清冷,晃得人眼疼。四處是太監宮娥們清掃殘雪。屋內暖爐燒的霜炭辟啪作響,烘的整個大殿如同旭暖拂面的四月春日。大瓶的梅花蒼勁有力的盛開,或珠苞尚裹,或纖弱綻放,幽幽的散發著香氣,我索性滅了正燃著的淨渺檀香,怕它搶了梅花的氣味。嫣兒挺著肚子歪在榻上看書,小嘴一張一合的輕讀著。我無奈的搶過竹簡:“嫣兒,該吃飯了。”她並不出聲,只是木然的隨我到膳桌旁坐下。只是就近吃著面前的脆醃冬筍,遠處她喜愛的糟釀鵝,翡翠鮮蝦動也不動。我無奈的看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嘴裡塞著東西,不辨滋味,勸也勸不得。

  正在左右為難,團鳳盤牡丹花的門簾被掀開,皇上抬步邁進,笑意盈盈走了過來。

  出風的白貂皮的風麾,白色的團龍棉袍,映襯他的臉色越發的白淨無血色。

  我忙拉起嫣兒見禮,嫣兒只是尋常的福了福,我則大禮跪拜。“起來吧,都是自家人常來常往的,總是拘這些禮很是沒趣。”皇上拂了拂袖,示意讓我起身。

  我聽命起身,叫錦墨去准備皇上用的箸碗。皇上拉過嫣兒,摸著她的頭發,發現嫣兒一臉的別扭,再看那桌上幾乎未動的菜餚:“怎麼?嫣兒鬧別扭,不肯吃飯?”嫣兒憋著嘴,眼含著淚珠滾來滾去,強忍著不讓它們滴落。她回頭撇了我一眼:“她們,她們都不讓我出去玩。”“所以就生氣啦?”皇上寵愛的揉搓著嫣兒的頭發。“這樣吧,嫣兒把飯吃了,朕帶你出去玩。”皇上用手指頭刮著嫣兒的鼻頭,淡笑著許諾。

  這是怎樣的畫面,讓我一時有些失神。仿若父親對女兒的寵愛,有些家的感覺。許久前父親也是這樣溺愛著我,母親在旁看著我倆,溫婉的笑著,只是如今那影像已然離我遠去,再也尋不見了。不經然眼眶發熱,轉身仰頭,頓回那險些滴落的眼淚。嫣兒興奮得拉著皇上坐到桌旁,端起碗猛力的往嘴裡塞著香梗米飯,大口大口的吞咽,生怕慢了些皇上就會改變主意。我回過神,幫皇上布箸碗,退到一旁。他並不動箸,只是笑著看嫣兒狼吞虎咽,憐愛的眼神慈愛無限。嫣兒三下兩下就把飯吞完,搖著皇上的手臂說:“皇帝舅舅我們去玩吧,嫣兒都吃完了。”

  “皇後娘娘請等皇上用罷膳再說這些。”我低頭勸說。“沒關系,朕不餓,你給嫣兒穿扎實些,外面可有些冷呢。”皇上起身把嫣兒推過來。

  我忙跪下說:“皇後有身孕,太後說不宜出行,望皇上見諒。”皇上起身走到我的身邊,促狹一笑,探身附在我耳畔說:“朕相信你知道怎麼和太後說。”

  溫熱的氣息讓我驟然失神,沒了辯解的力氣,只好順從。我歎了口氣,起身給嫣兒找來四周用玄狐狸毛押邊的羽緞披風,又在頭上戴了風帽,白貂的抄手裡點了紫金懷爐。皇上看嫣兒穿戴整齊了,轉身向我說:“你也去挑件厚實的衣服,一起出去。”

  我遵旨,穿野鴨子毛的披風,帶上抹額跟隨著皇上,拉著嫣兒走出棲凰殿。

  小心步下台階,沒等反應過來,嫣兒一把抓起雪團向我扔來,躲閃不及正中臉頰。嫣兒笑著蹦跳地跑開,那笑聲仿佛把這幾個月來的不快忘記在腦後,笑聲感染了我,用手擦下臉上的雪,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皇上很快加入戰斗,雪團一股腦的向我砸來,我四處拼命躲逃,越是跑得狼狽嫣兒笑的越是開心。我偷了空藏在殿前的銅缸後,尋了個機會把握在手裡的雪團扔了過去。皇上和皇後怎能容許奴才大逆不道的還擊,所以我的雪團故意偏了些砸中皇上隨身的小太監。

  原本我們三人的打鬧就引得太監宮娥們駐足圍觀,一個雪團立刻引起小太監們的奮起攻之,而我身旁的宮娥們也開始到處制造雪團回攻。霎時間未央宮白雪飛揚,歡聲四起。嫣兒和皇上夾雜其中伺機偷襲。嫣兒和皇上衣服的顏色在雪中映襯的分外耀眼,,卻不曾有人膽敢還手,他們倆樂得安全,下手愈加的猛烈。漫天都是雪團帶起的雪粒子飄散,閃閃發著銀光,耀眼奪目,空氣中漾散著清雪的味道。

  到處是白影亂飛,唉聲一片。大家都變成了紅鼻子紅臉頰,雖然凍得手都無法握起,但仍拼命抓著雪。

  宮人們氣喘吁吁,有些小太監打輸了,賴在雪地上不肯起來,渾身上下沾滿了雪如同雪人,逗得嫣兒大笑不止。玩得累了,嫣兒索性坐在掃干淨的台階上,我跑過去把她拉起來,用手帕拍拍沾在裙擺上面的殘雪。皇上也走了過來,拉著嫣兒的手說:“高興嗎?”嫣兒快樂的點點頭,紅彤彤的小臉上漾著笑。“那就回去吧,別凍著。你看清漪也凍壞了。”話聽在我和嫣兒的耳中激起了兩個不同的反應。我羞紅了臉,如此關心讓我無措。嫣兒看著我,用小手把我凍僵的臉包起來,哈著氣,那白煙拂過我的睫毛,癢的我笑起來。

  “奴婢不冷,皇後和皇上回殿吧。仔細凍著身體。”我笑著說。嫣兒拉起皇上的手,快步進了殿。錦墨和我拿著雀尾拂清掃帝後身上的雪塵。

  “皇上今天留宿未央宮嗎?”我小心翼翼的問。“朕還有奏章要看,起駕回凌霄殿吧。”他看了看時辰說。嫣兒的挽留自然是沒成功,撅著嘴生悶氣。隨行的內侍服侍皇上登輦離去。送罷皇上,我笑著幫嫣兒換上家常的寢衣。剛剛服侍嫣兒靠在榻上休息。建章宮的黃內侍就傳話讓我過去覲見。我想了想,覺得突然。嫣兒也立刻起了身緊張的看著我。我安慰她:“奴婢一會就回,娘娘先睡吧。”給嫣兒蓋好被子,吩咐錦墨好好照顧皇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隨著那內侍前往建章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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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6:11 |只看該作者
殺戮

已近點燈時分,宮中的永巷騰起一片冰冷霧氣,道路變得灰暗不清,前面一盞氣死風羊角燈引領著我前行。陰風陣陣,尚未清掃的雪踩在腳下咯吱咯吱作響,出來的匆忙,忘記換了雪鞋,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鞋已經濕透,布襪冰冷的貼在腳上,沒過多久腳也逐漸失去了知覺,有些癢,怕是要凍傷了。

  冰冷的感覺讓我心沉到谷底,後宮點燈時分必然宮門落鎖,若非皇帝召幸不得擅自離宮走動,深夜如此傳見,必不是好事。到了建章宮宮門口,通稟傳見。只開了小門,翩身進入。此時的建章宮不似我上次來的模樣,無盡的黑暗夜色讓它多了些陰森,半個月亮也無,偶爾有只烏鴉馳過,淒厲的聲叫讓人毛骨悚然。太液池幽暗無底,水深如墨,像是能把人吸進去,池上吹來陰冷寒風,讓人心悸。我低頭走入正殿,齊嬤嬤迎上來,低頭與她見禮,她並不答話,面無表情,轉身引我入內殿。

  心登時涼了五分。剛入內殿,一聲拍桌巨響回蕩其中,我連忙跪倒,頭頂在榻前的駝毛地毯上不敢窺視。

  “大膽的奴才,先拉出去廷杖二十,再來問話。”不等我弄清原因,上來兩名太監已經將我拖了出去。我驚疑,卻不喊冤枉。將我趴放在一條長凳上,不褪中衣,左右開弓,七寸寬的板子雨點般的落在我身上,那痛可比鈍刀割肉,幾下過後,皮開肉綻的傷處粘上板子殘留的血跡污物,牽動著全身跟著抽搐,疼得連心都跟著揪成一團,我暗咬牙關,不曾痛呼一聲。二十板下來已經神志模糊,掌刑的黃內侍見此端起一盆刺骨井水當頭澆下來,激得我渾身戰栗。又由那兩名太監將我拖回內殿,身下拖出一條蜿蜒的猩紅血跡。我白著嘴唇,無法跪起,只得全身趴在地上叩謝恩典。全身被冰冷井水塌濕,身前很快汪出一灘水跡,映照出我現在的狼狽,散發順著冷水垂於面前,連眉毛也全是水意。太後怒目橫視:“你可知錯嗎?”“奴婢知錯了,謝太後不殺之恩。”我虛弱的回答。“你錯在哪裡,可知道嗎?”太後依然怒氣未消。我喘了口氣說:“奴婢不該讓皇後娘娘出去玩雪。”

“哼,還有些自知之明。混帳主意可是你挑唆的?”太後不理會齊嬤嬤勸阻的眼神。果然我猜對了。

“奴婢不敢。”我知道不能說出任何人,否則意味著我不能保守秘密。“倒是嘴硬,秀玉讀給她聽聽”太後扔過一捆竹簡,清脆地摔在我面前。

  齊嬤嬤拾起,清了清聲讀起來:“一月初七,後不食,上至,允其食罷嬉雪,後悅,遂與上同往。蕭清漪勸,上不聽約其一同戲雪。時至酉時畢。上出未央,後休憩。”我心驚,原來所布眼線這樣細致,事無巨細全然回稟,為什麼那件事沒有東窗事發呢?

  我忙叩頭哀求道:“奴婢知錯了,還請太後不要為奴婢傷了身子。”“你說哀家該如何懲戒你呢?”太後笑道,笑得突兀,沒有道理的讓我心一沉。

  “奴婢萬死難當其咎,甘願聽從太後處罰。”我低聲回答。“未央宮的這些人都知道皇後身形輕盈如同未孕,而傳出去後宮也難免有所猜測,既然知罪,就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你帶秀玉去,讓今天所有陪你們玩的人都閉嘴吧。”

  寒風吹過大殿,揚起窗前垂落的黑色布幔,我冷得打顫。只是這樣一個理由卻要賠上許多性命,我不忍。“還有,皇後從今天開始禁足,直到產下皇子。”太後補充道。我知道如若不去做,此事無法平息,甚至牽連更多。只得違心答應。被人拖到長春籐凳上抬回未央宮。齊嬤嬤跟隨,一路上寂靜無聲。

  趕到未央宮時已近戌時,宮門上的人不等問話已經被齊嬤嬤帶的侍衛拿下。

  還沒等宮內的太監宮娥醒過神來,齊嬤嬤又持太後虎符調配御林軍把未央宮圍個水洩不通。

  宮門內外站滿御林軍,人聲鼎沸,火光通明。嫣兒聞聲早已跑到殿門,誰知迎面看見我被人抬進內殿,唬得出不來聲。

  我被撤掉凳子扔在內殿正中的地面上,但卻感覺不到地面的冰冷,只覺得血一點一點從身體內流失,每流一分身上就涼透一截,神志也開始變得模糊。內殿的光照得人影白花花的,頻頻晃動,看不清楚。未央宮前前後後的宮娥太監全被圈起來,皇上身邊的隨行太監也未能豁免,全部被御林軍拖了來。沒過多久,四處奔逃的宮人們都被御林軍抓住按在地上用繩索捆綁,每個人嘴上都套了牲口用的嚼子,推攘著拉出未央宮。整個未央宮一片嗚咽之聲。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在哪裡了結這些無辜性命。此番血洗總共是八十九人,整個未央宮頓時變得空蕩蕩的。嫣兒渾身顫抖躲在床角旁嚶嚶的哭泣,我則趴在地上氣息微弱。空曠的未央宮長風直入,驚得我猛地清醒。身後的傷讓我失掉意識,忘記了還有錦墨,強挺起身想去尋找她,卻因傷無法前行,只得用手撐了爬出去,高呼“錦墨,錦墨。”

  無盡的黑夜裡吞噬了我的呼喊,無人應答,我撕心裂肺得痛哭,以手捶地,皮肉雖已破缺,不若心痛錐心刺骨,很快,黑亮的金石磚上沾滿了一個個手形血痕 ,我在傷心欲絕哭喊後也昏了過去。

  恍惚中聽見錦墨的叫喊,隱約有兩個御林軍架著她的胳膊往宮門外擄,她大叫著讓我救她,明明只差一步卻怎麼也追不上,我踉蹌追著,卻因無力歪倒在一旁,刺心的疼痛讓我說不出來話,猶如被人掐住了脖子。猛然干澀的喉嚨有股溫熱的液體流入,也讓我從噩夢中醒來。睜開眼睛,迷蒙看見一抹白色身影,他左手環我在懷,右手端著茶杯,疼惜的看著我。

  我急切地望向榻外,尋找錦墨的身影。並無蹤跡。只有嫣兒跪爬在榻邊上,眼中盡是關切。倉惶的小臉上布滿淚痕。我強忍不住的淚水終於還是滴落了下來。原來是夢,錦墨終沒逃脫血洗。

  他用袍袖擦拭我的淚,痛心的歎息聲從嘴中傳出。哇的一聲,嫣兒壓了許久的恐懼一刻間竄出,邊哭邊抖。嫣兒的大哭觸動皇上的心思,最後的局面便成了三人相顧垂淚的局面。窩囊的皇上,幼小的皇後,和身無依靠的我,奇怪的氣氛讓我尷尬的無法面對。更何況還有那無時不在窺視的眼睛。收起眼淚,我推開皇上,冷冷的說:“奴婢沒事了,請皇上保重龍體吧。”

  顯然他也意識到這樣做的尷尬和危險,滿心滿腹的話咽了下去,只低聲叮囑道:“好好休息吧,有事叫人傳御醫。”轉身走到殿門口,停下想了想,還是踏步跨出殿門起駕凌霄殿了。

  我費力撐住雙肘想起身,嫣兒疑惑。我低頭說道:“這樣不合規矩,這是皇後的鳳榻。”

  嫣兒顯出前所未有的固執,仿若前些日子的隔膜從未存在,將我按倒在床,急切的說:“我說行就行,清漪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讓她們熬藥去。”她快步走到門口,叫來一個紅衣宮娥。

  看著紅衣宮娥陌生的面孔我知道,經過這番的大動干戈,未央宮已經沒有服侍的人可用,自然需要再挑一批來差遣。只是混有幾個眼線有幾個細作就不得而知了。一碗濃濃的藥汁沒過多久就被端到我的面前,想起錦墨那可愛的笑臉,我黯然,哭得無聲無響,狠狠的端起碗喝下去。我不能死,死了沒人可以替錦墨報仇。想摔碗來祭奠錦墨的慘死,卻又怕有人傳到建章宮耳朵裡,只能顫顫地輕放桌旁。

  大概這才是最讓人痛苦的,因為受制於人卻不得不小心堤防。滿心的憤恨無處可以發洩,憋得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身體劇烈的發抖,硬是抹干淚水咬牙切齒。嫣兒見我難過,無措的坐在我身旁,只是用手輕拍我背,她哭得小聲,微顫的弱小身體讓我意識到,她也被嚇壞了,嬌養在公主府了的她哪裡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我深吸口氣,啞著嗓子安慰她:“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可是我害怕,清漪姐姐你跟我睡吧。”嫣兒抬起頭,滿臉的淚痕在燈下閃光。

  “這……,奴婢睡地上吧,讓人把奴婢的床鋪抱來。”我有些為難。“不要,睡上來吧,我們一起睡。”嫣兒不等我推辭,脫了鞋襪爬上榻來,怕碰到我的傷口,輕輕地鑽進錦被。無奈之下,我挪了挪身子讓她睡到榻裡面。把被子給她掖好,用手肘撐住身體,拍著她的背讓她入睡,而淚卻一直沒停過。從嫣兒稚嫩的小臉上,依稀間仍能看見錦墨朝我撅嘴撒嬌的樣子:“姐姐你留著吧,等我要的時候再來拿。”錦墨,姐姐寧願用全部東西來換你的性命,哪怕用姐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錦墨你能聽見姐姐在叫你嗎,你能知道姐姐在想你嗎?我哭著,不敢出聲,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到碧色錦線繡成的方枕上,陰了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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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6:22 |只看該作者
夜話

  那些太監用盡全力抽打的傷好的奇慢,十天過去,也只是能翻身而已。嫣兒以我需要養傷,她獨自一人害怕為由留我在棲鳳殿同住。血洗未央宮一事似乎很快就被忘記,而其他後宮嬪妃也全然不知。想來那太後身邊的齊嬤嬤也是狠辣角色,手法利索辦事穩妥。對錦墨的思念和愧疚讓我極少進食,原本就清瘦的身量愈加病意十足。雖然如此,卻沒忘記幫嫣兒添加棉絮。

  嫣兒在一次想要出殿散心的時候被幾位臉生的嬤嬤們攔住,才知道太後的禁足令。從此嫣兒想要曬曬太陽也是奢望。每天白日我和嫣兒對視,苦笑著各自拿著竹簡來看,盼時間飛渡。夜裡就相伴同睡一床,有所照料。還在長身體的她沾枕就睡,而我則輾轉反側想起錦墨無法輕易入眠。是夜,三更天的更漏聲讓我回過神,原來到了這個時刻。我長歎了一聲,想躺下休息,但酸澀的眼睛卻總合不上。
  門外有開啟宮門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因夜靜顯得悠長。都這麼晚了誰在開宮門?我摒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外面。好像有兩個人悄然走進殿內,我驚得想要大聲呼救。一時間聲未出口,一方白色的團龍手帕已然蓋在我的臉上。團龍手帕?我決定閉嘴。兩個人輕輕掀開被子,另用大毛的毯子將我裹住,抬出殿外。蒙著帕子的我,順著帕角往下看,抬我的人身旁都掛著福瑞掛佩和宮禁門牌。看來是皇上身邊的內侍。心頓時安穩了些。出了宮門,將我放上綺麗宮車,這春恩鳳鸞宮車是妃嬪奉詔侍寢時乘坐的。我猶豫了一下,卻強扭不過只得斜歪著靠在車壁。宮車四周掛著叮當作響的掛飾,車啟動時隨車搖晃起來,甚是好聽。我冷笑,這是多少後宮女子夢寐以求的聲音,榮辱寵衰都依靠此聲往返相伴。
  也許只有幾次就再也聽不見。後宮最不值錢的就是美貌,稍縱即忘,舊人哭新人笑的的歷程從來都是周而復始,源源不斷,我不想當這其中的一個,也不能當。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車停下來。福公公守在凌霄殿門外,見春恩車到,叫人抬我下車,送入殿內。由於被人仰抬著,我目光所及盡是凌霄殿的巨梁,大紅的巨梁上盤著赤金長龍隨我移動而前行,怒目橫視,飛爪噴霧,身上的龍鱗片片匝起。幾人將我側放在榻上,我掀去龍帕,回頭望去。萬龍榻在殿東靠窗位置,嵌碎銷金的方磚如鏡般長綿不見頭,每十步就是孩兒臂粗的騰雲繞龍的紅燭。
  十二扇通天落地的白羅琦紗被鑲金漢白玉的掛鉤挽起,讓大殿顯得肅穆。榻前一個福字紋雙耳銅香爐正渺渺的吐著香氣。背著燭光,一個黑影走來。定睛一看頓時窘了,強撐著想要見禮。

  皇上走到榻旁將我攬住,回身脫鞋坐在榻上,擁我趴在他胸口。此時的他穿著白色的寢衣,微熱的體溫帶著藥味傳給我,我心鼓敲個不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奴婢身有傷病,不能侍駕。”“朕知道,只是想找你過來說說話而已。”他的臉上閃過異樣紅暈,淡笑著如清澀少年,抬手往耳後幫我抿去了亂發。我順著他躺臥的姿勢輕附在他胸前,他凝神望我。“害怕了嗎?”他輕聲相問。我不語,只是搖搖頭。一時想不出話來講,只是低頭扭著他的衣角。“你看,今天的夜色多美。”他助我翻身看向窗外,將雙手環住我腰,將我包圍在他的氣息裡。

  窗外月還是滿的,月色極明。凌霄殿外的萬物都淡淡的披上了黃色的光暈。遠處有上林苑的後山層巒疊嶂,幽暗的讓人向往。遠處未掃的殘雪瑩白無暇,仿佛人世上從來都是如此干淨,沒有骯髒。

  一陣夜風經過,吹得人寒冷,微微抱緊雙臂,卻因為捨不得景色不肯關窗。

  突然被風嗆住了嗓子,猛咳起來,眼淚都因咳嗽溢出。他細心的將被子給我蓋上,把窗子合上。已有宮人把那層層疊疊的紗幔放下,隱隱的如雲端霧裡。許久誰都沒說話,我只能感覺溫熱的氣息吹在頸項,癢得心亂如麻。“委屈你了。”他低沉的聲音夾雜著無限的痛惜。區區幾個字讓我連日來的憋悶與痛苦仿佛如噴薄的井水迸了出來,伴隨著渾身劇烈的發抖淚如泉湧,這樣搜腸刮肚的哭讓我幾欲昏厥。他默不作聲,只是扳過我的身體,讓我趴在他的胸前哭個痛快。良久後哭得沒了力氣,才發現他胸前的已經被淚水暈濕了大片,抬頭看他,他也癡癡的望我。

  “奴婢失儀了。”我收拾了淚水強忍下心中無盡的哀慟。“朕無力幫你,朕對不起你。”說到這裡他緊握拳頭,手背因用力變得青筋凸起,關節也泛起了白色。只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他也有他不得已之處。“第一次見到你,朕就發現你是個聰慧的女子。知道自己該走怎樣的路。”他黯然的說。

  “朕知道自己不能保你周全,所以只好順從你的意思,放你一條生路。只是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朕做不得主。”自責的語氣隱藏了太多的無奈,讓人聽了無不動容。高祖征戰多年,漂泊不定,皇上年幼時看多了血腥廝殺,過著動蕩的生活。

  皇上登基後太後朝堂聽政,事無巨細均要回頭問過母親的意思,甚至掌管大漢兵馬的虎符也在太後手中。他這個皇上當得名不副實,無力左右任何事情。“還記得你跳的那個翹袖折腰舞麼,那是朕小時候看過最美的舞蹈,戚夫人美的驚人,舞的眩目,父皇在世的時候總是拍著桌子擊打鼓點為戚夫人伴樂,那時候我覺得戚夫人就是傳說中的女媧娘娘。”皇上說起戚夫人時的神情美好而向往,似乎回味著年幼時最心愛的卻得不到的玩具。

  突然他神色黯淡:“只是後來再看見戚夫人已經是人彘了。朕無法想象那嗚咽滾在污物中的人球竟是當年讓人驚艷的戚夫人”我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索性默不作聲,聽他絮說。皇上似好久不曾有人聽他說話般,獨自呢喃著:“看見你跳那舞,朕以為是戚夫人回來了,以為一切丑陋都不曾出現在朕的眼前,那些不過是一場噩夢,母後還是朕年幼時慈愛的母後。其實不過是朕自欺欺人罷了。”“皇上,節哀。”我悄聲安慰。“其實朕很想你,又怕給你帶來危險,只能得借著去看嫣兒的機會好好的看你”他把心中憋悶已久的事全吐了出來。我怎能不感動,堂堂帝王居然需要挖空心思找借口看我,如此心意已經重於一切了。

  他長歎一聲:“其實朕也想過要給你個名份,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旁,只是你那天說的風霜相逼讓朕害怕失去了你。”他鼻音沉重,似有不捨。當然不能那樣做,那樣如同置我於烈火之上,且不說太後如何,單是後宮的眾多女子怕也難以應付。突然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期冀的說著:“不若朕同你逃出著囚宮,尋個偏僻的地方,過個安穩平靜的日子,好麼。”

  那種空夢繁花般的日子,也是我渴盼的,與心愛之人攜手相伴,笑看雲起,再無世間煩擾,歲月靖好,執手偕老。只是這夢遠得不可觸及,我已然深陷宮闈爭斗+無法脫身,自由也變成了需以生命換取的昂貴期盼。我搖搖頭,他震驚:“你不願?”“並非不願,只是奴婢不能。”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出自己的憂慮。空想無用,一切都不可能付諸實施,嘴上說的再美又能怎樣。他的眼神驟然黯淡,顯然他也知道,那不過是偶爾閃過的一絲奢望,不過我這般冷靜的拒絕也傷了他作為男人的心。空氣一下子僵持著,我懊惱自己說話無所顧忌,他感歎自己的幼稚。彼此擁著卻再無話可說。不到寅時,福公公在殿門外清了清聲:“皇上,是否送蕭清漪回未央宮。

  還在假寐的我突然起身,竟然忘記時辰,如果被人看見必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皇上也起身不,滿的答道:“慌什麼,准備車輦吧”再度望向我,抬手幫我梳理散亂的發辮。因是和衣而臥,衣裙上布滿了褶皺,他低頭用力撫平,又抻了抻裙擺。長歎一聲:“走吧,一切小心。”

  雖有不捨,卻又不得不放。我不能起身告退,只能由兩名太監披上毯子抬出凌霄殿。幾乎在他為我整理衣服時我就以為他是我此生的良人,風霜相逼也罷,孱弱無能也罷,我都願意為他踏入紛爭後宮拼出個出路。還未回神,已坐在車中。車走的很急,顛簸的厲害。剛到未央宮,寅時更漏響起。未央宮門微啟,我心裡了然,未央宮中除了太後的人,原來還有皇上的人在。

  兩名小太監慌忙的抬上我,貼著門進入,疾步進入內殿。走到床榻旁,掀起紗幔。我一眼看見嫣兒,夜深微朦,我仔細端詳許久,還好嫣兒沒醒。

  那兩名小太監將我輕輕放下,俯身告了個罪,轉身離去。我回頭看著嫣兒,心中百般滋味。自然又是一番愧疚。一夜的折騰倒也困乏了,剛挨上枕頭眼睛就不聽使喚的想要合攏。算了,天大的事也要明天再想,今夜必然好眠。須臾片刻,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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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

  一連五晚我都是被夜半時分從未央宮抬出送到凌霄殿,凌晨時分再由凌霄殿抬回。

  嫣兒睡得深沉倒也無知無覺。還記得昨夜皇上將頭枕在我懷中,像極了年幼的孩子,呢喃說著當年的母後如何為他奪取的帝位,那似平靜無波的爭斗中犧牲掉多少無辜的生命。孱弱的他總是仰望母後那剛毅堅定的背影,雖無限同情那些被母後邁過的踏腳石,卻也只能如影隨形般畏縮跟在母後身後前進。這讓善良的他每日都過在矛盾分裂邊緣。尤其當他已經登上皇位,母後依然不肯放過劉如意和戚夫人時。他的壓抑到了前所未有的境況。他不敢反抗,不敢辯解。只能用自己幼稚的方式保護著弟弟。最終計劃失敗,他也病倒了。起來後就再也不肯過問一切內外事務,只是終日游玩嬉樂。

  我撫著他的脊梁,是怎樣的陰翳生活造就眼前懦弱的皇帝,他無法施展自己的抱負,無法保全任何太後看著不順眼的東西,他甚至無法主宰自己的意識。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嫣兒的喊聲牽回我的意識。“清漪姐姐,你最近怎麼總出神啊,拿著書也不看,眼睛直直的。”

  “是嗎?”我笑笑,“那你經常能看見我出神是不是說明你也沒好好看書啊?”

  “完了,被逮住了。”嫣兒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轉過身那起竹簡作勢讀了起來。

  我疼愛的撫摸她的頭發,心思再度飛遠。頻頻奉詔侍寢實在太危險了,雖然每次並不明路,只是暗夜相就,但是總會有妃嬪們賄賂皇上身邊的人打聽究竟誰在承寵,如果消息洩露後果不堪設想。我愁眉緊鎖,皇上阿,皇上你這是害了我。你只一味的找我傾吐苦水,卻把我推向不復的境地。重重心事讓我覺得時間這般漫長,剛過了晌午就開始不耐煩起來,既盼著今晚依然詔我隨侍可以讓我陳訴利弊,求皇上讓我躲過明暗夾擊,可心底又盼著今晚皇上不詔我去凌霄殿,從此忘了我才好。左右為難的我輾轉翻身,不能安靜。挨到點燈時分,嫣兒已經困乏,讓宮娥幫她卸掉了釵環,只著貼身小衣散著頭發爬上床榻。

  我覺的灼熱氣息撲人,放下竹簡看她。圓溜溜的臉龐離我只有一掌遠,兩個大眼睛充滿了期待,映著燭光流連閃爍。

  “嫣兒想做什麼,想嚇奴婢嗎?”我點下她的小鼻頭。“才不是,人家是想讓清漪姐姐給我講故事。”她一臉討好的樣子。“唔,可是奴婢不會講怎麼辦。”我故意逗她。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才不信呢,清漪姐姐什麼都知道,清漪姐姐講給我聽吧。”

  我為難的說:“那嫣兒想聽什麼呢?”“什麼都行,我就想聽清漪姐姐講故事。”“那好吧,奴婢給嫣兒講個女英雄的故事。”我摟過嫣兒讓她睡在床外,這樣我可以右臂環住她。“這個女英雄就是嫣兒的皇祖母,當今的太後。前秦統治的時候,高祖是沛縣東泗水亭長,他不滿秦王暴虐,揭竿而起,率領著兄弟們反秦。他離開家鄉時留下了父母和妻子,沒過多久秦王就派人來到他的家鄉捉拿他的親人威脅他。而太後有勇有謀,關鍵時刻自己駕著馬車拉上公婆逃命,後面雖然有上千的人馬圍追堵截,她還是奮力逃出。可惜慌亂之中婆婆被人殺死,公公落入也有奪天下之心的項羽手中做了人質。

  後來她千辛萬苦逃到了丈夫的營地,此時高祖已經先入關中,但卻被霸王項羽緊追著不放。就在漢望山的時候,兩人終於隔樓喊話,項羽撐弓遠射,一翎嘯鷹箭正中高祖胸前,力拔山兮的勁道將高祖貫倒,楚家軍一陣狂呼,就在這時,太後狠下心偷偷將高祖胸前的箭尾折斷,用盡全力將高祖扶起,高祖傷痛不能說話,她則在旁助喊,都說天下英雄莫過於楚王,小女子也相信,只是這箭實在沒准的很,只射中我家夫君的後腳跟。那楚霸王一生自負,自然不肯細查,負氣撤兵。暫時解了圍困。

  即便如此依然無法改變高祖被圍的險境,太後又深夜身著高祖的衣服,帶上十幾名護衛引開項羽的注意,當項羽全力追趕時,高祖已經帶人逃脫。項羽抓住太後時,發現上當,氣得血脈逆流,只能將她做為威脅高祖的人質。

  每當項羽打了敗仗或不如意時就帶她出來羞辱,鞭笞辱罵如同家常便飯,但她不曾屈服,高聲叫罵不絕,這樣的錚錚鐵骨讓身為男兒的項羽也甚佩服。後來項羽敗走烏江,愧見江東父老而自刎。才有了她和高祖攜手共同登上帝後寶座享萬代香火供奉。”嫣兒聽得入神,我講得這些東西是她從來不曾知道的。史官們記錄的豐功偉業從不會有女人的偉大貢獻,對帝王的歌功頌德中也抹去了脂粉英雄的身影。呂後的故事是我祖父講給我聽的,他曾評價當年的呂後大有帝王心計,漢室江山若沒她相助未必能成就,她才是大漢的最大功臣。

  “皇祖母這樣厲害啊。”嫣兒驚的說不出話。“好啦,該睡了。”我把她頭發捋順放入紗套,用紗套包住頭發是宮中女子愛惜頭發的方法。可以不會因為睡覺時的翻身將頭發弄斷弄掉。嫣兒支吾著躺下,一會就沉沉睡去。我側臥一旁,合攏雙眼。迷蒙中又聽到開宮門的聲音,我心裡無奈,只得靜等著他們進來。誰知,那方白團龍帕飄然蓋在嫣兒的臉上,我慌神,拉住在我面前想抬走嫣兒的手臂。那手臂力氣奇大,只一推手,我低聲痛呼被甩在一旁。嫣兒似乎也醒了,不等掙扎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嗚嗚的出不了聲。兩個人身影一閃已到了殿門外。我不敢大聲呼救,又因為身上的傷不能追趕,想扶著床柱站起來也不行。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帶走了嫣兒。完了,這該如何是好。原本只屬於我與皇上的秘密卻被蠢笨的奴才壞了事。

  只一刻間數條假設和應對已經在腦子裡閃過。一切只能等嫣兒回來看情況而定。不能點燈,只得在黑暗中等待。夜如此漫長,雙眼望穿卻不見盡頭。晨曦初現,窗格子映過來一絲灰白,那光亮讓我的心驟然緊起,已過寅時為何嫣兒還沒被送回?

  難道皇上發現錯抬了嫣兒,索性讓嫣兒承了寵?那倒是皆大歡喜的事情,既順遂了太後和魯元公主的心願,也應了我百般推諉。

  我淒婉一笑,既是萬事順意為何我心裡如此傷感。連日來的相擁夜話讓我已然有些動容,情願做他身邊的一朵解語花,哪怕一生要與無數女子爭寵也在所不惜,只是今天情景讓我遲疑。朝歡暮馳就在眼前,似乎考量著我的犧牲是否值得。

  也許帝王的位置決定了他們注定是要把把寵愛分給眾多粉黛的吧。以為自己會麻木,原來不行。

  心酸的不願再想,只盼望著嫣兒快些回來,不要讓旁人發現。旭日東升,宮內的太監宮娥們也已經打掃,空氣裡彌漫著朝霧的味道,猛吸一口,沁的心肺都涼了。殿門外有早值的宮娥小聲詢問:“皇後可起了,奴婢進來侍候。”

  我語塞,正費力琢磨如何瞞過,宮門外響起一片喧嘩。粼粼車聲,是皇上御用的盤龍車輦。宮門外滿是驚慌之聲,她們不知道皇後會是這樣方式出現在她們面前。嫣兒扶著宮娥的手臂,在眾人的攙扶下走入內殿。我從床上支起身子,心裡不知是何滋味的瞧著嫣兒。打量的仔細,頭發似乎有嬤嬤給梳過,衣裳也穿得整齊。再看嫣兒的臉上並未有初為人婦的羞澀,我低頭思索,滿腹的疑問不敢出口。嫣兒笑著走過來:“清漪姐姐,昨天晚上嚇死我了。”我拉過她的手關切地問:“奴婢也嚇壞了呢,嫣兒去哪裡了。”
  

  “是皇上舅舅想和嫣兒說說話,知道皇祖母不讓嫣兒出門,所以才晚上過來抬的呢。”嫣兒得意的抬起小臉。“是嗎?那皇上也算用心良苦了。”我低垂眼簾。“我餓了呢。讓她們傳膳吧。”嫣兒拍了拍肚子說。“好,奴婢馬上去吩咐。”那宮娥低頭退出。一時間諾大的殿內只剩我與嫣兒兩個人。心跳如雷,大殿內寂靜得讓我無法開口。生怕自己輕易問出不該知道的事情,我選擇朝內躺下。整夜不曾合過的雙眼澀乏的要命,緊緊閉了卻壓不住腦子混亂。“清漪姐姐生氣了嗎?嫣兒也不是故意要嚇你的,都怪皇帝舅舅。”嫣兒坐在床邊推搡著我的身子。我睜開眼,笑著說:“奴婢昨夜擔憂嫣兒的安危,現在困乏了,想歇會兒,哪裡是生什麼氣呢”

  嫣兒釋然,笑著說:“沒生氣就好,那清漪姐姐你先睡吧。”我突然翻身向她,說:“不過嫣兒不要跟別人說起昨晚的事,以免太後知道了責怪。”

  嫣兒狠狠地點了點頭,看來用太後來嚇她是最好的方法了。皇上的話圓的巧妙,只是太後能想到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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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6:52 |只看該作者
新年

  轉眼一個月過去,到了二月二十二,惠帝五年的除夕。除夕是闔宮歡慶的日子。也是我進宮以來第一次過年。早在月前就有禮輔大夫安排了除夕的家宴和初一朝拜用的一切器物。太後命魯元公主、駙馬可以覲見並賜家宴,解了魯元公主的思女之情。魯元公主是高祖眾多公主中最受寵愛的,她幼年和呂後鄉間勞作辛苦養家,後又被戰火連累四散奔逃,甚至在高祖敗走彭城時為減輕車上負擔幾乎險些被扔落馬下。那時呂後和太公被俘楚軍,魯元公主毅然擔起照顧幼弟,執掌後宮的重任,頗得高祖喜愛,破例用騎射選婿為她選中駙馬張敖,無比榮耀。高祖馭天,太後掌權,心疼當年歷經萬苦的公主,只要魯元開口無不應允。

  就像這筵席,按祖制公主是不可以參加的,太後的破例也彰顯出魯元公主無尚的地位。筵席依照儀制開在建章宮正殿,太後居於南面首座。皇上與皇後坐榻左右相陪。魯元公主和駙馬坐於帝後之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敖駙馬,黑色冠袍,面容俊美,嫣兒面容頗與其似。聽說他是長安城內外難得的好夫君,府中事宜無論大小一律問過公主才做定奪。

  從未參參加新年筵席的他現在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坐在公主對面拘謹的很。其余的嬪妃們左右席坐。那席子上用青銅滾獅四角做鎮,另鋪了暄軟座墊。每個人身後站著隨侍的兩名宮娥。我則站在皇後身邊。太後在上嬪妃們自然拘束了許多,大家默不出聲,只是一味的欣賞艷美舞姬的表演,樂府的樂工們敲打磬鍾,吹拉管蕭為起伴奏。一排極小的可愛女娃梳著雙環鬢,一番空中閃躲,跳轉翻越後手拿雙耳方樽,用稍嫌稚嫩的童聲唱出祝我大漢昌盛萬代的賀詞。

  太後大喜,命人嘉賞。恰逢子時,奉先宮鍾聲悠揚,傳入耳中,洪厚醇遠。皇上起身帶領眾嬪妃向太後敬酒祝太後新年萬事順意,太後甚是高興,抬手一飲而盡。

  四海升平盛世歡歌的景象讓太後的輪廓上多添了榮光和驕傲,這是她一手造就的江山,成就的萬世太平,她有理由是此宴席上最讓人敬仰的人,她的光芒罩過了皇帝。魯元公主拿起酒杯笑道:“兒臣祝母後與日月同春。”駙馬也在對桌起身恭賀。

  太後滿意的一笑:“魯元倒會說話,哪裡就有什麼千歲萬歲呢,哀家能抱上孫子也就可以閉眼了。”皇上騰地站起躬身:“兒臣惶恐。”“這孩子,總是這樣,說說而已,起來吧。”太後似乎對皇上頗有怒其不爭的意思。

  那朝賀的樂曲變了花樣,專挑太後喜愛的演來,魯元也使盡全身解數逗太後開心。

  皇後帶領全體後宮妃嬪向太後賀新。太後擺手,眾人退下席地而坐。“哪個是王美人?”太後突然問道。遠席有答音,王美人聞聲,離席往前快走了幾步,跪倒磕頭。七個月的身孕讓她蜷不下身子,她努力的壓低身子,大概是吃力的緣故額頭上滲出汗水。今天的她倒是乖覺的很,知道太後不喜歡妖媚,只穿了暗紅的華服,上面清廖的繡著少許花飾。頭上也不曾珠環滿頭,斜插了兩只紅翠簪,看起來清爽簡樸。太後揚聲:“抬頭讓哀家看看。”王美人微微顫抖抬起頭:“臣妾王謐。叩見太後,祝太後鳳體康健,福壽連綿。”

  “到也清麗可人。”太後神色自若寧和。

  沉吟許久卻並不叫她起身,那王美人幾乎按耐不住,涔涔汗水順著發鬢留下將前後背的衣服塌濕。“你為皇上孕育子嗣,凡事要小心。有個萬一哀家定不饒你,起來吧。”關切的言語出自太後口中,讓人不寒而栗。王美人謝恩,用手撐地晃了幾下,未能站起,她隨身的宮娥只得上前攙扶,她如獲釋重的長舒口氣,退到自己的座位上,猶自回味剛剛的凶險。我暗笑,王美人以為自己逃過了劫難就大錯特錯了,太後只不過在給將來的種種鋪路而已。

  丑時已過,太後有些疲乏,皇上和皇後帶領眾嬪妃起身告辭。家宴就此散了。因為初一早上需要新歲朝見,魯元公主並未隨駙馬出宮,而是到未央宮來與嫣兒同住。

  張駙馬獨自乘車離宮,准備明日的朝堂拜會。嫣兒自然高興,已經幾個月不見母親,思念之情溢於言表。魯元公主也是思念女兒,一路上從鳳輦中飄出的全是關切的言語。我傷還未痊愈,走路時仍會扯動那杖打之處,生怕嫣兒無法應對家宴只得跟來,所幸嫣兒命人准備個兩人小抬為我代步。未央宮已經差人准備好公主所需一切物品,安派了穩妥地宮娥上夜。嫣兒准我休息,我雖回來卻不放心,心裡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頻頻探頭張望棲鳳殿。夜已漸沉,冷風襲人。看著棲鳳殿的啟事燈滅了,我才睡下。大年初一,天還未亮,各個宮苑都掛上了桃符,一片熱鬧景象。宮娥太監們都站在殿門外等著皇後起床後封賞,新年也是一年中他們唯一可以討賞的日子。

  我走入殿內,公主已經醒來,我輕輕搖醒嫣兒,嫣兒睡眼惺忪見我站在床前喃喃地問:“清漪姐姐,什麼時辰了?”我心裡暗自叫苦:“皇後娘娘,卯時到了,該去建章宮朝拜了。”“哦……。”嫣兒閉著眼睛坐起,任由我為她穿衣。魯元公主起身,另有宮娥將衣物奉上。一番漱洗完畢,我為嫣兒梳頭,魯元公主別有深意的看著我,似在思索什麼。

  我趁魯元公主梳頭之際,暗中提醒嫣兒注意稱謂。嫣兒很不以為然。今天是新春,自然著裝要正式,我為嫣兒梳起朝天髻,十二支鳳尾金冠,巍巍顫顫流瀲閃光,明紅罩衣迤邐拖於身後,露出鳳尾密紋。金綬斜掛,一百零八顆圓潤東海南珠做的朝珠光華奪目。

  魯元公主倒是不甚華麗,甚至是有些清素。我心下明白,並不多問。穿戴完畢,命眾宮人覲見,三叩九拜後,魯元公主吩咐打賞。我拿出了大把的金稞子賞下去,下面笑聲紛紛,喜氣洋洋。隨後准備去建章宮恭賀新禧。外面天冷,我為嫣兒罩上雪貂絨的白色出毛的披麾,套上紫色的長毛抄手。魯元公主一身灰貂嵌金雀毛的披麾,同毛色的抄手,端莊之余又顯風華。兩架車輦旁簇擁著幾十位宮人一同前往。

  建章宮此時籠罩在晨光中,朝陽的曦輝裹得整個宮殿金蒙蒙的,分外的讓人覺得磅礡肅穆。

  後宮的眾多嬪妃們也到齊了,互相見過,由皇後帶領著進殿行三叩九拜之禮。

  太後昨夜雖然晚睡,今天的精神卻不錯。妝扮上也比平日家多了些許。金色綬帶,紫色朝珠,赤金百蝠的團花外裳讓太後華貴異常。看見魯元公主站立在嫣兒身旁旁邊,太後微笑道:“昨夜和嫣兒睡得還好?”

  魯元公主笑著說:“這孩子貪睡,又沒拘束,兒臣被她踹醒了好幾回。”

  太後大笑指著魯元公主促狹的說:“生受你了,可憐的很。“魯元公主撒嬌的說:“兒臣也是為了早些趕來給母後朝拜的緣故才受這些,可賞兒臣些什麼才好。““好啊,就賞你十萬石。”太後隨意應對。魯元公主忙叩首謝恩。魯元公主果然是太後喜愛的,要知道十萬石已經是上大夫一年的官餉了。

  太後和魯元公主相談甚歡,妃嬪們沒有懿旨仍立於殿中不敢開言。太後見了,心升煩意,揮了揮袖:“都回吧,白站這些個人,卻無趣的很,魯元留下和哀家說說話。”妃嬪們領旨倒也長吁口氣,不消一刻鍾,散個干淨。我和嫣兒也返回未央宮,一路走來我不曾說話,心裡揣測魯元公主別有用意的眼神。

  剛進宮門,我悄聲吩咐隨行的小太監去找昨晚上夜的碧蓮到我房裡等我。

  服侍嫣兒更衣完畢,我疾步走出棲鳳殿轉過長廊,回到屋子。碧蓮顯然不知自己為何被叫來,忐忑不安的搓著衣袖,聽聞聲響回頭看見神情嚴厲的我,驚得立刻俯身下跪。我攙起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惶恐的眼神讓我想起錦墨。長歎了口氣,軟了語氣,讓她坐下。“碧蓮,我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不可隱瞞知道嗎?”碧蓮雞啄米般點頭表示自己清楚,我輕笑了一聲:“你也不用害怕,只是問問而已。”

  她顯然放心些,只是手依然揪搓著衣服。“昨晚你上夜可聽到皇後娘娘和魯元公主說了些什麼。”我小心翼翼的詢問。

  “我,我…...,我睡著了,沒聽到什麼。”她小聲嘀咕著。“再想想,必是有些記得的。”我耐心詢問。“我真的睡著了。”她好似委屈般嘟著嘴。我心急,揮手用茶杯砸在桌子上,茶杯頃刻碎裂,茶葉隨著熱水飛濺。她顯然被那巨大的聲響嚇呆了,看著血從我手掌下流出,駭得嘴唇發抖。

  “我再問你一句,聽到了什麼。”我厲聲問道。“我確實沒聽到什麼,真的。”她蚊聲說。“好、好、好”我不怒反笑:“不說是嗎,那就尋個驚擾皇後的罪名,送到訓教司吧。”

  訓教司是犯錯宮娥和太監們關押的地方,不僅要服苦役還要遭受鞭打杖責,進入此地不消月余必然送命。她渾身發抖,跪地不起,爬到我面前,拽這我的衣袖哀求道:“清漪姐姐,饒了我吧,不要送我去那裡。”我並不看她,平視前方:“那你可想起來什麼?”她滿面涕淚,不停的用袖子擦拭,低頭回憶說:“好像皇後娘娘說,有個晚上,皇上用帕子蒙住了她的臉把她抬到凌霄殿。後來天剛亮就把她送回來了。這個您也是知道的。”

  我如五雷轟頂,登時呆住,穩了穩心神問:“皇後娘娘可說她是否承寵?”

  “魯元公主也是這麼問,皇後娘娘說皇上拉著她說了一夜的話。”碧蓮忙答道。

  “哦?那還說了什麼?”我急切的問。“好像也沒說什麼,只是皇後娘娘說有個有趣的事,那幾個太監在送她回來的時候,說什麼抬錯了人,想來是皇上要的別宮的娘娘,卻被幾個糊塗太監進錯了宮。”我一時心悸,血脈逆湧,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碧蓮轉身想要喊人來幫忙,我撐著桌子拉住她的衣領,將臉貼在她耳畔說:“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否則你的小命不保。”我滿唇都是剛剛噴出的鮮色血跡,面容極其猙獰,她嚇的抖成一團,自然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你出去吧。”我虛弱的坐下。她連滾帶爬的跑出去。我沒再看她,只是擰緊眉頭前後思量。事情復雜了,該怎樣逃脫,聰明如魯元怎麼會不知道所謂的抬錯了的目標肯定是我,私自承寵或許是小事,但讓皇後蒙受羞辱卻是天大的事。一個欺君罔上就可以輕易治我於死地。

  今天她留在建章宮是否會把這事報給太後?太後又會怎麼處置我?我只是一個奴婢,沒有父兄在朝堂可以做依靠,在後宮裡不過就是一根草芥,動動手指隨時可以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最怕的是我死不足以平太後的憤怒,再遷怒於流放塞外的祖父和父親,九族抄斬該怎麼辦。

  百般思念轉過,竟不得出路,心念俱灰。錦墨剛死,我又蒙難。流放的父母該是怎樣的傷心難過。現在唯一可以期盼的就是魯元公主沒有將此事稟告太後了。無人能打聽得到我的期盼是否能夠成真,只能坐等,天上掉下來什麼樣的懲罰就接什麼樣的懲罰。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這般難熬,若問此時問我有什麼願望,我定祈求自己來世做個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滿宮慶賀的日子就這樣在我的惶惶不安中渡過。晌午聽聞魯元公主出宮讓我稍得安慰,卻仍不敢掉以輕心。

  又過了些時日,建章宮那裡全無動靜。我心念稍有平復。看來魯元公主為了嫣兒准備對我睜只眼閉只眼,畢竟我對嫣兒的全力維護讓她也甚覺得益。再過幾日依然未有消息,我才慢慢恢復了往日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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