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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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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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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9:38 |只看該作者
殤逝
  
自那日從安寧宮回來後我就纏綿於病榻,時好時壞,承淑宮來往的御醫晃花了人眼,每日泡在藥海中,苦澀的味道飄溢在大殿內外,讓人心也變得苦起來。劉恆偶爾前來也只是默默坐著,我無力起身,索性扭過臉去不見,他也不強求,一兩個時辰不動,他的呼吸沉穩,給我帶來些許心安。冬至,太後賜宴,我不能前往,太後賞了些菜,我吩咐靈犀去寧壽宮謝恩,回身又把菜賞了宮中忙碌的太監和宮娥。

  新年也因為沒有了雪的點綴少了些氣氛,承淑宮的門口也被靈犀裝點一番,討個吉利,我卻還是沒有起色。遲來幾個月的大雪終於還是來了,飄飄灑灑,漫天遍地,宮人們也都畏寒躲了起來,靈犀頻頻將頭探出窗外,我微微一笑:“可是想玩兒了?等停了,就放你出去。”她回頭,嗲怪我:“奴婢哪裡是想玩了,不過是看看這雪什麼時候能停,娘娘的病也不見好轉,又碰上大雪,不利於養病。”“哪裡就那麼金貴了,以前下雪的時候……”本想說還打過雪仗,覺得不妥,突然頓住,以前,以前曾經和嫣兒劉盈在雪後玩耍的情景已經印刻於心,怕是忘不掉了,又是大雪,人卻不見了,他現在可好,他能否撐過嚴寒冬日?

  靈犀見我的神情慘然,故作頑皮:“以前,以前奴婢在家的時候還吃過雪團呢,那叫一個涼啊,現在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跑出去取個東西都嫌冷。”說到這兒她還故意將手背過身去做個駝背的樣子,咳嗽著。我笑著,領她的情,隔窗看不見雪花,我撐起身子:“把窗子開大些。”

  “不行,娘娘的身子受不得涼”她不依。“只是開大些,不會有風的,我穿的扎實。”我哀求道。她有些不忍,又有些為難,將那窗縫略大了一指。我笑著,真美,棉柔的雪,輕盈飛轉,旋著圈的舞動,有些清冷,有些優雅,讓人生憐。

  還在惆悵,劉恆身影已現。白色的風麾,白色的長袍,白色的冕冠。我一呆,指尖有些抖動,只是望他,等著答案。“皇上駕崩了。”劉恆聲音低啞。身子晃了晃,強制自己定住。我低頭,蘊著淚水。白衣似雪,文雅孱弱的他,善良無助,用情至深的他,我回憶著他的點點滴滴,卻總記不清他的容顏,凝著眉,狠狠的想,拼命睜大著雙眼,依然尋不見痕跡,淚水空然滴落,濡濕身下的被褥,原來心中百般的惦念,也不過爾爾,錐心的刺痛襲來,我手腳冰涼,不住的顫抖。好像最寶貴的東西被人偷走了般,哀傷痛慟。這世間沒有天長地久,再怎麼刻骨銘心也被時間抹平了傷痕,而當事的人卻渾然不知。

  曾寬心安慰自己,我不曾遺忘,現實所逼,只是把他藏在心底,此刻真相血淋淋的揭開,傷入肺腑,寒徹全身。“漪房,我現在需要你。”劉恆的目光充滿憐惜,第一次開口直呼我的名字。

  我迷茫著抬頭,懶得掩飾自己的傷痛。他走到近前,將我雙手覆住,一股溫暖傳遞過來,我愈加放任眼淚恣意洶湧。

  “漢朝宣劉恭即位,張氏為太後,呂後為太皇太後統領朝政,呂家已經把持朝政,但朝中門閥世家唯恐外戚干政,朝堂易幟,紛紛暗中支持諸王起兵造反,而諸王也怕呂氏痛下殺手,准備興兵,清除外戚,只是軍中無人,不敢貿然動手。如今我們進退兩難,真如同魚肉,任人宰割。”他說的極慢,平緩之下掩蓋著千鈞一發的緊張。我停止哭泣,有些恍惚,十一歲的太後,一歲的皇上,紛亂的訊息充斥著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片刻,深吸口氣,放出聲音:“代王准備如何應對。”他的眸子清冷,神色肅殺:“與其待死,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那杜將軍和周相怎麼說。”我接著問。問及至此,劉恆有些不耐:“周相膽小,只是一味的勸阻,說什麼呂後不會對我們施以毒手,還說讓我上表,恭賀新帝登基。”我又問:“那杜將軍呢?”劉恆有些負氣說:“他說代國兵不精,馬不壯,沒有一絲勝算。”我整衣,搖晃著爬起身來,對劉恆方向叩拜:“恭喜代王,有兩位賢臣。”

  他有些不解,蹙眉看我,等著下文。“呂氏奪權,必欲除劉氏子孫,只是代王要知道,此事未必是現在。劉恭雖小,卻是劉氏朝堂象征,天下臣民莫不擁戴。呂氏如若此時動手,必屬謀逆,人人得而誅之。並且太後雖然強勢,也企盼孫兒江山穩固,不會支持呂氏眾人,這樣一來,他們既無出師之名,又無出師之能,他們才不會貿然動手。”我娓娓道來,依著對太後的猜度。“那何時才會對代國下手?”他有些焦躁。我肯定的說:“嬪妾不知。但絕不是現在。周相說的對。”

  劉恆緊張的情緒有些放松,旋即又問:“那如此該怎麼辦?”“周相的建議很好,不妨去做,只是要寫得越謙卑越好,方能逃過此劫。”

  他眼眸中帶有贊許,開顏一笑:“好個棟梁之材。”此時我才猛然發覺自己的失言,再加上剛剛的悲傷過度,軟得擎不住身子,轟然倒在床榻上。

  一聲聲呼喚,裝作不知,心身俱累,不如沉沉睡去。周相訝異劉恆的轉變,杜將軍只是面冷如霜,不發一言。一篇長長卑遜的恭賀表派信使連夜催馬送往長安。隨後劉恆做了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舉措,就是不顧我的勸阻,決然將我帶上朝堂。

  芙蓉榻擺在右側,落地的青紗遮於榻前。滿堂的文武錯愕著,憤然著,礙於周相尚未有所疑議,不得不壓下怨言。

  只是我仍然虛弱,無力的雙手,撐不起軟綿的身子,無奈的偎坐在榻上,隔過青紗,接受著如芒如刺的目光。劉恆喚宮娥為我倒水,拿絲帕的聲音一次次打斷臣官的啟事。我驚慌無措,卻不能開口推卻。

  周相大怒,一雙霜染長眉巍巍顫動,上前一步:“代王年幼,為王者應清明自省,不應耽迷於女色,祖訓有言,朝堂之上,君臣議事,後宮不得干政,代王這樣做有違祖訓,荒唐的很。”

  劉恆淡然,只是輕笑:“丞相不必生氣,竇氏身體微恙不能隨身服侍,本王又總是記掛在心,只好將她帶上來,讓本王安心打理朝事。她不曾說話,哪來的干政?”杜戰右手站立,目光深邃,復雜難懂,當劉恆如此回答周相時,他更是嘴角輕帶一絲冷意。

  這才是烈火油烹,以前怕劉盈的寵愛讓後宮心生嫉妒,唯恐烈火油烹,現在想起實在好笑,今天才嘗到被人架在火爐之上燒烤油煎的滋味。此時我只能喜怒不動,斂了眉目垂下頭,摒住了呼吸。“老臣惶恐,臣以為朝堂是代國的朝堂,她是呂太後賞賜的良家子,不應不防,另來,即便不曾說話,她的耳朵也會帶來諸多的禍害。”周嶺仍不罷休,說得不緊不慢,面容凜然。

  “那依得周相所言,即便已經身為本王妃嬪也不能不防咯,或者應該立即殺了她正威儀?”劉恆笑得冷然,讓人不寒而立。“至少不能讓這個女子出現在朝堂之上。”周相霍然抬頭,目光直逼劉恆。

  好個跋扈的周相,劉恆年幼便如此欺凌。劉恆雖有不是,他卻越了規矩。我記在心頭,想要張口說話,卻被劉恆拍案之聲震住。

“如果本王偏要呢?”聲音之厲,讓周相和杜將軍都愣了愣神。周相頓時面容漲得青紫也放大聲量:“那就先殺了老臣。”百余人的朝堂寂靜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幾乎不聞。劉恆與周相對持著,我掀起紗簾一角,從側看去,劉恆牙關緊咬,腮部鼓起,喉嚨不停的吞咽著,雙手緊握捶與御案,身形緊繃,仿佛一瞬即會上前拔刀將周相斬殺。周相雙目抬視,胸前飄舞著雪白胡須,頸項直挺,只等與代王來殺。我輕咳幾聲,掀開紗幕,手腳忙亂著爬下座榻,蒼白的面龐配以白衣,愈發顯現我的虛弱。

  執事的宮娥上千攙扶,我拂袖甩開,一步步走向周嶺。百官睜大了雙眼,看著我的舉動。周相則怒目橫視,一絲不屑掛在嘴角。我俯身施禮,他將頭扭向左邊邊,我旋即轉身,迎對著他再次施禮,他不屑,轉頭右側,重重鼻音哼斥出聲,我笑而不語,又轉身向右。身後深吸涼氣之聲此起彼伏。幾番下來他也無奈放棄,只是口吐妖孽兩字,盡顯他的心意。我深深下拜,不再挪轉,“周相息怒,嬪妾想問周相一事,不知是否該講?”

  “說”他的聲音夾雜著怒氣。“如今先帝駕崩,新帝即位,代國可有危險?”我含笑抬眸,與周相對望。

  “自是危險!只是也輪不到你管。”周相面容凌厲,後半句更是提高了聲調。

  “嬪妾以為,自是危險,就應該代國上下團結一心,君臣互相扶助,共渡難關。當今之計,在於隱忍,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此時君臣不和傳到上面,知道的是君臣商議嬪妾一點小事,不懂事的把這傳成君臣之間已有間隙,豈不誤會。再加上若是有心存旁念者,從中做些手腳,代國豈不是更加危險了?周相於代國,功勳卓著,心系代國安危,這些必是比嬪妾想的深遠,嬪妾賣弄了。”我低頭又拜,不起身,只俯在地上。大殿又是一片寂靜,周相的表情如何不得而知。沒有人說話,我也就無法起身,我靜靜的候著。

  啪啪幾聲清脆的掌聲,劉恆繞過桌案,將我扶起。他轉過身,對周相深鞠一躬,我走到劉恆身後,也隨身下拜。“丞相息怒了,本王錯了。丞相一番心意,本王卻不領情,還與您爭執,實在不該,望丞相念在本王尚且年幼,不妥之處多多包涵罷。”說罷掀前襟准備下拜。我在身後也隨之躬身。

  這一舉動大大的震動了周嶺,他有些驚詫,又有些惶恐,還有些得意,連忙攙扶劉恆,口裡一迭聲的豈敢豈敢。百官也送了一口氣,歡聲漸起,還有一些附和著說代王賢德。劉恆被攙起,拉著周相的手,走向寶座,周相不解,隨他前行,直到龍案,劉恆將周相手放於案上,周領有些恐慌,欲抬起,無奈被劉恆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劉恆抬頭看向殿下說:“丞相撐起代國半壁江山,耽心竭力,治國功績,高不可沒,本王在此說與眾卿,永安侯進封永安公,拜為相父,此位世襲罔替,堪比王公,世世代代與我代國共榮。另有肯於進言者,一經采納,賞爵進位,犒勞金銀,必不食言。”下方一片喧嘩,有頭腦靈敏者猛然下跪大呼:“代王賢德,萬民愛戴!”

  其余的人呼啦啦隨著跪倒一片,皆呼賢德英明。我笑著,看著群情激奮,慢慢的挪向殿門口,輕輕地將腳抬起,踏出大殿,將那喧囂隔在腦後,外面陽光明媚,絲絲的暖意在冰冷的天氣裡格外讓人珍貴,深吸一口氣,充滿了清冷的氣味。我笑著,仰臉盯住昊日,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冬日快要過去,春天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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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29:51 |只看該作者
承寵

  靈犀時常為我擔憂,王後臨近分娩,若是一舉得男,封為世子,必然捍衛了後位,我的處境也將艱難。我不肯與她爭辯,卻安下心,篤定不會如此。杜後溫婉,待人親善,內有薄太後一意輔助,外有杜戰赫赫功績,她即便沒有誕下世子,王後的位置也不會有所撼動,她沒必要對我有所舉動。

  “娘娘,這是王後送來的玉簪茉莉胭脂,送來的宮娥還說,是王後親自研磨,送給娘娘的,您聞聞,這胭脂不像宮中的份例,細膩滑潤,香味也甘甜呢。”靈犀為我試妝,輕輕將那胭脂用手勻開,揉在我的面頰,頓時兩腮生香,芬芳的氣味中還透著香甜。

  我點頭稱是,“果然是好胭脂,既然你那麼喜歡,就賞你了。”說罷將那盒子放在靈犀手中,歪過頭看她。她有些窘了,急急的說:“娘娘又拿奴婢取笑了,奴婢哪能用這麼貴重的東西,更何況那是王後賞賜的。”我輕笑:“哪裡戲弄你了,人家給的誠心誠意,我又不用香粉胭脂,要它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聽送胭脂過來的姐姐說代王已經讓王後查了娘娘的彤史,怕是不久就要侍寢了。”

  靈犀買弄著自己的消息廣通,笑的得意。我勉強笑了笑,回身看著鏡子:“是嗎,即便是真也不用如此得意。”她依然在耳邊嘰嘰咋咋,我卻半個字也不曾聽進。該來的終歸要來,拖過了春日卻拖不過初夏。青衣宮娥通稟夏美人來了,我暗拊,許久不見夏雨嵐了,聽說劉恆對她的寵愛稍縱即逝,每日間只是垂淚,哀歎歡愛易逝,消瘦得脫了人形。如今過來又是為了什麼?我笑了笑,親自帶靈犀迎接。

  夏雨嵐不曾料到我會親自前來,呆愣在台階下,我上前一步,攙扶她的胳膊道:“入宮以後不見妹妹過來,以為妹妹嫌棄了我,如今來了,為何這般麻煩,自家姐妹不必通稟進來就是。”拉著她的手踏上台階,驚覺袍袖之下嶙峋的臂膀,側看她的面容,有些枯瘦,有些晦暗,與進宮前天淵之別。心中有些哀歎,以色侍人,最終不過是遺忘,後宮的美貌日日常新,卻很少有人顧眷舊情。

  兩相坐穩了,命靈犀端過來我們自己磨制的麥香茶,布上粗糧茶點。夏雨嵐看了看茶點,輕輕一笑:“難怪代王喜歡姐姐,您比我們都明白他的心,連小小的點心也自己動手,用粗糧制成,看來姐姐已經能夠融進代宮的生活了。”

“說起這點心,我甚是喜愛,妹妹不妨嘗嘗,換換口味也是不錯的。”我避開她的話,轉意其他。“不用了,妹妹沒進宮前天天吃。姐姐想來也是如此吧,難道還這麼愛吃嗎?夏雨嵐不依不饒,語氣中帶著酸意。我拿捏不准她的來意,只是順著話題說下去:“自是吃過的,怕是比妹妹吃的還多。只是代宮上下簡樸,我們也不應該太過奢靡才是。”

  她似乎被觸動了什麼,俯在磯上,哭聲驟起。我皺著眉頭,靈犀欲上來阻攔,擺擺手讓她退去。冷眼看著她的哭聲忽大忽小,約一盞茶的功夫,緩緩地停住了,將頭抬起,怯生生的一雙淚眼,惹人憐愛,她咬緊下唇,顫顫的說:“姐姐救救我吧!”我緩緩開口:“何以說來?為何要救,為何救得?”

“代王對我,初甚喜愛,如今姐姐得了代王的寵愛,妹妹自然不敢妄念,只是宮裡捧紅踩白的事姐姐不曾入眼,看著妹妹掙扎於水深之中,姐姐也必是不落忍的,另來,我姐妹一同前來,若是同時侍奉代王,互相也有個照應,也比旁人強些。”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有些微弱。

  我微微一笑:“旁人?旁人可是杜王後?”夏雨嵐顯然不曾想到我敢說出這名字,臉色瞬時變了色,四處打量四周站立的宮娥,喏喏的張嘴否認:“不是,當然不是。”我輕笑,眼底含著冷意:“既然不是,還會有誰是我們姐妹的大患呢?”

  她仍然環顧,搖頭不語。有膽放言,無膽承認的東西,我不怒反笑:“這後宮的事,大大小小都是王後統轄,你碰見的那些下作的東西交給王後就是,再來妹妹說到共同服侍代王,我實在不能理解,我們姐妹不是一直在共同服侍麼?莫不是妹妹以前不曾用心?”說到這裡我笑了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妹妹還是如此美貌,自然能贏得代王回心,至於他什麼時候回去,並不是我能左右的。倒是奉勸妹妹,調養好自己才是,不如吃點這點心,御醫說,對身體很有脾益呢。”我伸手將點心端到她的面前。共同服侍?可笑!我獲罪暄暉殿時她們又何來共同服侍一說?她有些怨毒,直直的站起:“莫怪許氏囚禁之時仍然口吐怨言,說娘娘您狐媚惑主,欺上瞞下,借計殺人,如今看來倒有幾分道理,只是娘娘別忘了,美貌易逝,您這身皮囊終究會老去,代後如果此時誕下世子,您的晚景必然淒涼……”

  哦?真面目果然露出來了,我依然保持笑容對她,她昂著頸項,雙眼寒光似要將我置於死地。

  “他日淪落到我們這樣的下場,別說妹妹不曾提醒你。”夏雨嵐說罷,甩了袖子離去,靈犀憤恨,想要攔住,我搖搖頭,含笑吃著點心。原來許金玉身陷囹圄依然不改毒舌,說些不著三四的話,狐媚惑主?想到這裡我撲哧笑出聲來。

  她們都錯了,她們不知,劉恆此時不是在尋找賢妃美姬,他只是在找個能隨他隱忍蟄伏、並肩同行的伙伴,無關是男是女,無關美貌品行。紅顏易老,恩愛易馳又如何,我不曾以色侍君,又何談恩歡不再?我笑著,控制不住,如此開心許久不曾有過,仿佛看了一場鬧劇,有趣的很。

  翌日,傳來的消息,劉恆聞得夏雨嵐大鬧承淑宮,大怒不已,將其貶為庶人,幽禁瀟雨閣,聽說夏雨嵐看到旨意後大罵竇漪房,言語之骯髒讓守衛也不忍再聽。靈犀告訴我時,小心翼翼察看我的神色,我笑著看她:“罵就罵了吧,不必解釋許多,罵我會讓她好受些。畢竟她的一生就這樣毀了。”

“娘娘不封了她的嘴,只怕會污穢了娘娘的名聲。”靈犀有所擔憂的說“名聲,名聲又能用來做什麼。既然她們都說我媚主,我也不能枉擔了虛名,你去安寧宮回話,就說我的身子好了。”我面容平靜,不見一絲波瀾。

  靈犀匆匆離去,我斂了心神。我本無意爭這可笑的恩寵,卻被他們步步緊逼,想來朝野內外也都在等著看戲,既然誰都不相信我淡泊此事,那就來個順水推舟,遂了各位看官的意願,做個狐媚的妖孽,看看我的本事。

  是夜,前來奉迎的車輦停在宮門外,我身著寬袖長裙,搖曳墜地,雖是青布,卻被靈犀繡上了朵朵梅花,用絲絛束住腰,配一小小香囊,也算清麗可人。發上只用素銀的簪子綰了普通的發髻,只是耳鐺卻是兩顆紅豆,這也是靈犀靈巧所制,看著鏡子,我左右相顧,退意萌生,一時負氣去將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此番前去將會了斷我的前緣,必然要與劉恆生生世世糾纏下去,難以分割。不是不肯,只是少了些情願。

  我咬著唇,木然的將簪子扶了扶。靈犀走到我的身後,鏡子中的她欲言又止。“什麼事?”我問“娘娘如此心神不寧,許是為了它。”她將手向上翻起,一截羊腸鼓鼓的趴在白晃晃的手心,看著有些怪異。“我不解:“這是什麼?”她支吾著,雙眼有些慌亂。隨後定了定神,說:“奴婢臨行前,姑母告訴奴婢的法子,說娘娘他日侍寢定是用得著。今天奴婢就照話做來,只是不知道該怎樣給娘娘。”

  我伸手接過,兩寸長的羊腸被兩邊打結,中間灌滿了暗紅的東西,我低頭,暗自心驚,低低的問:“裡面是什麼?”

“是新鮮的鴿子血,姑母說必須是現宰殺的,奴婢叫人去御膳房吩咐了,宰只鴿子我們自己燉,那鴿子送來的時候有些血,奴婢就接起來裝進羊腸。”靈犀說的小心翼翼,隨後又接口說:“不曾有人知道。”我看她,她有些慌亂,目光四處躲閃,輕輕一笑,用手掐住她的胳膊問:“你還知道什麼?”

  靈犀撲通一聲跪倒:“奴婢對娘娘不敢隱瞞,奴婢什麼都知道,只是一心為娘娘,不曾想過其他,如今這法子也不是壞事,娘娘就算不信著奴婢也要想象今晚該怎樣渡過,索性就用了它,也給自己留條生路。“我深吸一股涼氣,並不是為她什麼都知道,卻是因為自己竟忽略了最至關重要的東西,我已非完璧,即便劉恆年幼也不可能瞞過,漢宮送來殘女,親王受辱,這等大事定是要起波瀾的,而送親的良家子壞了規矩是可以就地斬殺的,即便不當時將我斬殺,代國詰問漢宮,她們也必把我豁出去的,屆時來個死不認賬,再分辯說是我一路上不守貞節,令親王蒙羞,我的死罪是落實的,下場都一樣,左右都是死。

  我看著右手所攥那截羊腸,原來早有此准備,她們想的倒是周全。拉起靈犀,抬起袖子為她擦拭惶恐落下的淚,笑著說:“哪裡是不信你呢,只是從此以後可真的就是貼心的好姐妹了,我的把柄可都在你手上了。”靈犀聽到這裡,更是委屈,直直的叫道:“若是有心害娘娘,還費心做這勞什子?娘娘莫要不相信奴婢!”

  我笑了笑,刮了她的鼻子:“臉還真酸,不過句玩笑罷了,竟唬得這樣,實在沒見過世面,將來還要陪我那麼多年,如此眼界可怎麼辦是好?不如早些將你送個青年才俊,生娃娃去吧!”

  靈犀聽到這裡,噗哧一笑,“奴婢不走,已經分到您的身邊,就跟定了您,只要您有奴婢一口飯吃,奴婢就不走。”我還想逗她開心,外面的內侍等的不耐煩,近來陪著笑臉說:“娘娘,您看,時辰到了,也該隨奴婢去了。”

“好吧,我馬上就來。”我暗自握握手中的東西。笑著對靈犀頜頜首,輕輕地只說了一句話,“你也別閒著,在家為我燒個香吧。”靈犀眼底又含濕意,我笑著坐上車輦,頭也不回的去往乾坤殿。乾坤殿,是供代王與妃嬪休憩的地方,代國規矩隨同漢宮,除王後外,其余妃嬪不得與親王過夜,為避免連夜折騰,就將這乾坤殿一分為二,左為代王休憩,右為受寵幸後的嬪妃在此暫住。

  代宮不尚奢華,宮殿也小,雖說左右,卻是相連,呼吸之聲此起彼聞。我慢慢走進左殿,劉恆躺在龍榻上看書,昏黃的燈光映襯著榻前的白紗輕揚,似我此時如踩在雲朵之上,飄搖不定。殿內彌散著裊裊的龍涎香,繚繞迷蒙,他抬頭看見我,一絲笑掛在嘴角,急急的從榻上起身,笑意盈盈:“你極少這麼穿著。”

  我笑:“靈犀讓我如此。“他伸手欲拉住我,我將手反翦,偷偷的將東西交與左手。他將額頭砥住我的,雙眼閃爍著光亮:“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無論何時都是我一人的。”

  我有些動容,雖與劉盈有過肌膚之親,卻是宮娥與皇上之間,劉恆的話更像是男人對女人,於心,劉恆更深三分。劉恆的唇落在我的耳垂,輕輕銜住那顆跳動的紅豆,隨即又溫熱細密的落在頸項。

  我僵直了身體,仿佛要窒息般,呼吸紊急,胸口隨著上下起伏。嚶嚀之聲驟出,我有些怔然,他笑著將我的聲音吻緘口中。他沉沉喚我,“漪房,你可知,為何女子十五及笄以簪綰起發髻?”我迷蒙著,只是搖頭,他將我頭上綰的發簪拔掉,附在我的耳畔喃喃:“那意味著,此生她的發髻只能由她的夫君放下。”
  
我戰栗,長發如緞,風中蕩漾。他將我壓在榻上,層層衣衫接開來。癡纏,吟哦,沉淪。用盡僅剩的神智,將那羊腸擠破,點點繁紅撒落,心也放了下來,旋即放任自己沉醉其中,不願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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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再旖旎的景象也終有散掉的時候,例如現在。劉恆蹙著眉,不耐煩地問:“什麼要緊的事,不能明日再回?”那宮娥哆嗦著身子,俯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卻不曾領命退下。原本已經睡著的我,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只是望著四方榻頂,不去看那來人。

  她戰戰兢兢,抖著聲音說:“王後,王後娘娘生了,但是出血不止,怕是怕是……”

  劉恆登時起身,忙問:“何時,可叫御醫?”那宮娥帶著一絲哭腔:“叫了,御醫也無可奈何!說只能聽天命!”劉恆怔住,許久不曾說話,我起身,推了推他:“現在王後危急,您還是趕快過去看看吧。”

  他,愧疚看著我,我搖搖頭,傳個宮娥進來為我穿衣。見我如此,他面沉似水,頭也不回的,隨那宮娥前往安寧宮,殿外值夜的太監,慌不迭的尾隨著而去。空曠的大殿只有我和那個幫我穿衣的宮娥。冰涼的夜,我心也有些冷,轉頭笑著看她,“多大了?”那宮娥是長久服侍在乾坤殿的,久經見識,只是笑著說:“回娘娘,十九了。”

  “你可知……那你可知王後誕下的是王子還是郡主?”我問的小心翼翼。

  她笑了笑:“代國洪福,是王子。”

“哦。”我答了一聲,再不說話。打理好衣物,我隨車輦返還,車行至承淑宮外,但見宮內一片通明。隨行的內侍叩門,大概並不知道我會此時返還,開門的太監有些呆愣。靈犀聞訊急忙跑來,端量我的神色,見我不喜不怒,她有些捉摸不定,只是攙扶我下車,謝過眾人,將殿門掩上。我坐到床上,只是低頭冥想,她躡了手腳,服侍我寬衣。

“娘娘為何這麼早就回來了,莫非……?”靈犀擔憂的問。我搖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是,沒出問題,是王後難產,代王去安寧宮了。”

  她有些明了的看著我,將錦被為我蓋上,我神情木然,雙眼看向遠處,不言不語,她見我睡意全無,歎了口氣:“娘娘不想睡的話,奴婢就陪娘娘說會兒話。”我苦笑一下:“說什麼?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奴婢已經派人去安寧宮了,說王後娘娘剛剛生的是個王子。”靈犀壓低聲音,輕輕地說。

  “我知道,在乾坤殿就知道了。”我轉了半個身,平躺在榻上,靈犀尋了個小凳蹲坐在榻邊。

  “那娘娘現在可知,麻煩到了嗎?”她說的平緩,卻讓人心驚。我抬眼看著她:“你說的是冊封世子?”靈犀點點頭,果然是這個事。代王年幼,雖有分封屬國卻難免少些威望,此時將王後所生的王子加封世子內可威服百姓,外可鎮治漢宮,時間分寸剛好,薄太後應該是最高興的人了。“聽說玉牒都已經下了,看來滿月都等不及了。”

  靈犀有些怨意。是急了些,怕是還有忌憚我這方面,薄太後始終不相信我們,見許氏夏氏因我獲罪,更覺我高深可懼。今朝承幸,他日再生個王子,勢頭便無法遏制。如今杜王後危在旦夕,如果萬一,怕來日我不容杜氏之子,提前為杜氏母子鋪好了後路。想到此處,我淡笑,薄太後果然老練,卻高估了我的野心,王後之位我不曾覬覦,更何況是個世子。靈犀見我如此,在我面前搖晃著手指,我一把將手打落,她委屈的撫著手背說:“娘娘不著急?還笑得出來?奴婢不明白,他日若是娘娘也生了王子該如何謀劃?”我看著她,慢慢的一字一句說出:“放了他,遠遠的放出去,遠離這裡。”

  生身於皇家,多的是兄弟相殘,秦皇二子就是先例,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淪落到被人一杯毒酒逼死,所以我會將他放逐出去,永生不踏入這樣的紛爭。靈犀不信,只是搖頭:“難道娘娘就捨得?更何況,又憑什麼世子就該是他們杜家的?”

  我笑著撫過她的發辮:“那你說,是要命,還是要王位?”她語塞。兩者之選,殘酷而必然。任何人都會選擇要命,卻又垂涎著王位,這才是百般爭端的起源。我拉起錦被,轉過身,將後背對她:“睡去吧,想的太早些,仔細聽著安寧宮的動靜,明日早些我們過去看望。還有那個隨我進宮的臂環也找出來,明日做了賀禮一起帶過去。”

  靈犀答話,熄滅了榻前燈,起身退去。我翻過身,盯著遠方的猶亮著的啟事燈,心思沉重,不知杜王後能否逃過此劫。不,她能逃過此劫。畢竟劉恆陪在外邊,或許也會有少許安慰。安寧宮裡寂靜非常,素衣宮娥在前引領,我與靈犀前行。

  喬美人和段美人比我先到,看見我進殿,早早的站起。許是我的惡名在外,她倆分外恭敬。我淺笑,尋了左手坐下,執事的宮娥立刻端來了茶盞。我搖搖手,輕聲問:“可好些了?”那宮娥噤口不語,垂首退出。三人默默等著,各有各的心思。殿內寂靜,只有旁邊的更漏做響。稍後御醫魚貫而出,我起身上前,微微施禮,為首的張御醫是我病時常見的,我小聲問道:“王後娘娘可好些了?“張御醫捋著胡子長歎一聲:“盡人事關天命吧!”我心一沉,“如此說來……”他不答話,只是對我唱了聲諾,緩緩的退去。不等我們幾人有所反應,一行人遠遠的走來,前面的內侍高聲喝喊眾人奉迎,原來是太後。

  幾人忙整了衣裳,步出殿外,烏鬢低垂,連同侍女密密的跪了一地。太後腳步並未停留,由宮娥攙扶,快步進入內殿,我們則依舊跪在原處。

  我直直的盯著面前的方磚,黑石縫對的整齊,看的久了有些晃眼,左邊的喬美人有些不滿,輕哼出聲,身邊的侍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撇撇嘴,把頭壓得更低。余光看見右側的段美人,她倒是安靜,只是鞠身向前,以頭叩地,一絲不動,看不見表情。

  好久,好久不曾跪得這樣長的時間了。靈犀扶住我的胳膊,用眼神詢問我是否安好,我點點頭,笑了笑,接著躬身。裡面走出一名內侍,尖銳地聲音有些刺耳:“太後傳見,眾人起身!”我們徐徐站起,段氏跪的太久,未等直立,幾乎栽倒,眾人互相攙扶,歪斜著進入大殿。

  太後上方端坐,我們又依次跪拜見禮,她轉著手中的佛珠,點點頭:“起吧,生受你們了,哀家想著王後的事,著急了些,忽略了你們,莫怪吧。”

  此番話在於我們聽來極大的諷刺,三人只是微笑,卻不能答話。“王後危急,你們倒也該幫些忙,有仙人說,抄些符咒,大難便可逢凶化吉,你們若是得閒就做些吧,就算不是為了王後,為自身積些福壽也是好事。”又是一番真心點頭,又是一番誠意微笑。“至於竇氏,你今天該向王後請安的,如今她病了,哀家就替她受你這個禮,你意下如何?”

  太後說的語氣輕松,我卻驟然緊張起來。我忙站起:“回太後娘娘,王後娘娘統轄六宮,嬪妾昨日承寵,禮該有此一拜,只是機緣不巧,娘娘貴恙,有勞太後娘娘受嬪妾一禮,實在有些惶恐,嬪妾有禮了。”我雙膝下跪,一雙手背放於面前,身向前傾,實實的叩在地上,不敢起身。又是許久,段美人喬美人,有所訝異,齊齊的看向太後。太後閉目,口中默念著,佛珠緩慢轉動,似已將我忘掉。我貼著冰涼的地面,雖是初夏,卻仍有寒意。頸項布滿汗水,額頭砥觸冰涼。

  “抬頭吧。”上方的聲音傳來時,我有些恍惚,以為說的是起身吧,撤開雙手,扶裙准備起身。重重的一聲鼻哼,我立刻發覺不對,將裙擺掖在腿下,抬眸看著太後,等著訓誡。

  “日後要為代王多繁衍子嗣,對待姐妹也要平和謙忍,你可知道?”太後睜開眼,看著我說。

  我低頭又叩首:“嬪妾知道。”“那哀家問你,你認為現在封世子,是早是晚?”她淡笑著問,眼底閃著肅意。

  我思索片刻,答道:“國之安定,民之所向,自是該早立。”“你們以為如何?”她又抬頭詢問我身後兩人,那兩位美人也起身跪倒同聲說,“太後聖明,確該早立。”“那好,哀家就聽了你們的話,不管以後如何,這個位置可不會再變了。”

  太後滿意的點點頭,又看向我,言下之意,尤其是我。從我們奉迎開始,到此時此刻,一段完整的下馬威才告以結束。既用我們之口說出了早立世子,又堵住了大家將來會有的非分之想,來個有苦不能言,太後果然用心良苦,我恍若不知,默然隨著眾人拜了又拜。“太後娘娘,王後娘娘醒了。”王後身邊貼身的宮娥低頭近來稟報,太後聞言急速起身,因為太過匆忙,眩暈著扶住椅子扶手。我起身上前,攙住太後。她看著我,就像那次中秋之夜,眼神中略帶深意,沉沉道:“既然如此,你也進去看看吧。”我點頭領命,隨著進入內殿。

  內殿血腥氣味依然未散,王後躺在床上,秀發散落在四周,慘白的面容印襯著亂發,愈發的駭人。進出的宮娥無聲的更換著一個個銅盆,內裡飄浮著血色的污穢和染血的棉布,讓人看著心涼。

  她虛弱的睜開眼,看見太後,強扯出一絲笑意,掙扎著想要起身,太後伸手將她按倒在床,拜拜手。杜王後面帶愧意:“母後見諒,臣媳無法見禮了。”太後拉住她冰冷的手,微微帶著顫意,“傻孩子,見什麼禮,等你好了哀家罰你跪個一天就是”

  聞言,杜王後笑出來,帶著猛烈的咳嗽,噴出一絲血跡。身邊的侍女上前拍撫著,將頭扭向一旁,帶有些許哭意。“混賬的東西,來人,給哀家拉出去。”太後見那宮娥哭聲漸大,有些動怒。

  那宮娥慌了神,只是下跪求饒,哭聲哀求聲混在一起,充滿了原本寂靜的內殿。

  杜王後,聽到此處,想要起身阻攔,卻因十分的虛弱支撐不住,趴在床邊不斷倒氣。

  太後見此,叫人將那宮娥拖了去,只是安慰杜王後,“世子哀家去看過了,御醫和嬤嬤照顧的很好,過些日子就能送過來。”杜王後聽到世子一詞,抬起頭望向太後:“世子?”“嗯,哀家已經下了玉牒,又圈了名字,就叫劉熙,封為代國世子,已經派人送表奏請大朝核批了。”太後帶著笑意娓娓的說。“他還太小,他……”杜王後有些擔憂,又有些欣喜。太後急忙說:“小什麼,社稷要緊,更何況你的姐妹們也都勸你接受了封賞,她們也是樂意的。”杜王後看向我,我點點頭,她的笑浮於臉上,帶著欣慰。

  想了想,突然看向我的身後,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太後了然,“恆兒上朝去了,一會兒就來,他也同意立熙兒為世子。”直到此時,杜王後才松了一口氣,慢慢躺下,合上雙眼。太後使個眼色,宮娥跑出殿外出來御醫,替王後診治。“恭喜太後娘娘,王後娘娘病情已經回轉。”張御醫鞠身抱手著說。太後聞言,寬慰了不少,只是用手指著張御醫的頭說:“好生看著,若有旁事,唯你是問。”

  那御醫唱諾,我攙扶著太後轉身離去。外殿的兩人顯然已經得知杜王後無恙的消息,太後剛剛出來就上前恭賀,太後舒緩愁眉,笑意滿懷,賞賜了有功的宮娥,內侍,起身回轉,已有宮娥上前接過我攙扶的胳膊。我慢慢的退下來。

  靈犀上前,“娘娘累了嗎,回宮休憩吧。”我點點頭,跟著靈犀,登上車輦,回承淑宮。一場世子之爭起的慌亂急促,去的出乎意料,各人猶自心驚,卻稱了太後的心意,我望向窗外,清風拂過,飄過玉蘭的氣息,又是一年夏天到了,卻不知還有幾度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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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0:18 |只看該作者
杜戰

  雖然已是夏日,凌晨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筆,哈了哈氣,轉動僵硬的頸項。回頭看看,段氏已經俯案睡去,喬美人雙手抱肩,跺著腳,鼻翼抽動,雙目微赤。太後命我們為王後抄寫符咒,暫居安寧宮偏殿,為顯誠意,隨身的侍女不許進入。連日來,日夜更替,不曾停歇。我的青布罩服清晨保我暖意,中午卻是最熱,常常汗濕塌透後背,她倆身著薄紗便宜涼快,只是難以抵擋凌晨清冷。我與喬美人相視一笑,一同看著昏昏睡去的段氏。

  她嬌小可愛,睡得也酣暢,我脫下外面的罩服,給她披上,喬美人不語,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的舉動。不理會其它,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輕輕的抿,一股沁涼順喉而下,激得全身都跟著緊張起來。她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氣直升,抬手揚於地面,重重的將杯子墩在桌上。

  “太後娘娘讓我們抄寫符咒,我們無所怨言,只是不能用這冷茶餿水對付我們,我們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後宮,憑什麼如此。”

  我漠漠的看著那茶水在石磚上暈開,幽幽的說“入鄉隨俗罷,此時妹妹已經不是身處漢宮,我們既然是代國的嬪妃,就要服從代國的宮規矩,太後也有她的意思。”那日立世子之事,太後用意昭顯,現在也不過讓我們更加知道尊卑。

  一年過去,漢宮對我們已經慢慢淡忘,所以她才會尋到這個機會嚴加管教。薄太後在漢宮時所受的屈辱,怕是要一項一項還回來,既讓我們日子捱的辛苦,又不能挑出毛病惹怒漢宮。放下茶杯,看向窗外,仍有些灰暗,微風拂過,吹得抄寫用的黃紙呼啦呼啦作響,我歎了口氣:“接著抄吧,快要天亮了。”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後傳來喬美人的聲音:“他們都說姐姐胸有溝壑,能否對妹妹指點一二?”

  回頭看她,笑得詭異:“你不怕下場如同許氏夏氏?”喬秀晴昂著頭,笑著說:“妹妹相信姐姐不會那麼做,即便做了也是她們罪有應得。”

  好個伶牙俐齒,卻不讓人討厭。她與夏雨嵐不同,並不是一味的阿諛,我笑著說:“如今最有用的就是趕快把符咒抄完。”拾起毛筆,躬身抄寫。喬氏默然站立片刻,也走到我身邊拿過紙幣,開始臨寫起來。如我們這樣的境地哪裡還用溝壑,只是不要無端因為耽誤進程受罰就好,如果及時抄寫完畢,太後將我們放還便是最好的結果,哪敢奢求其它。

  杜王後月余才有些好轉,我們也因為她的好轉被放,各自回宮,不過我仍然每日過來問安,喬氏與我頗有默契,我來她走,她到我回,很少碰面。“妹妹辛苦了,本宮聽說,那些日子多虧幾位妹妹辛苦抄寫符咒才換回本宮性命,實在感激,不知說什麼是好。”

  杜王後此時已經能端坐榻上,與我聊著家常。我笑了笑:“哪裡辛苦了,嬪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夠早日好轉。”奶娘抱來世子,杜王後接過,面帶慈愛逗弄著熙兒,我上前一同逗弄,熙兒面圓紅嫩,眸子隨光轉動,看向我處,我笑著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欲抓,卻是抓空,逗得我們呵呵作笑。

  我有些恍神,好似嫣兒抱著劉恭與我嬉笑,同樣的景象,人卻都不見了。不知嫣兒可好,她能否適應太後的生活,劉恭呢,他是否也好,離開漢宮時他還是呱呱嬰孩兒,如今該會說話了吧。

  靈犀有時會與漢宮聯系,我卻從不問她方式,既然選擇信任,我執著如此,她也會將新近知道的統統相告,我卻很少予以置評,既然已經遠離就應該決意忘卻所有,只是可憐了錦墨,全無她的一絲消息。不知是呂太後故意隱瞞,還是靈犀怕我擔心,從不提及此事,無奈之余也只能每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

  殿門外執事的宮娥進來道:“鎮國將軍杜戰殿外等著覲見。”杜王後高興,忙叫人前去奉迎,我起身,端整了衣袖,對王後深施一禮說:“嬪妾不宜會見外男,先行告退。”“自家親人倒也無妨,更何況,你們也是見過的,一路也算相處過,不必回避。”杜王後拉我坐下,我見推諉不下,只得垂首坐下。一身銀光閃熠向內走來。

  入內宮,他不曾兵甲盡卸,足見劉恆對他的優待。沉重的盔甲撞擊聲有別於脂粉流香,透著硬朗,讓人眉目開闊。他先按君臣之禮與杜王後相見,杜王後又以兄妹之禮相還。我支身站起,杜戰未有准備,見我也在,慌亂之中又重復以君臣之禮與我下拜。各自坐下,我沉默不語,看著杜王後與哥哥話著家常。第一次仔細打量杜戰,神態剛毅,英氣勃勃,一雙劍眉直入雙鬢,滿是威武之意。聽聞杜老將軍原是高祖手下大將,隨代王分封至此,一子一女隨伴身邊,杜戰幼時承教驃騎將軍,代國初立,北方邊陲多有游牧野蠻人騷擾侵襲,無奈杜將軍病逝,杜戰一桿沉碧寒銀槍擔起重任,領兵殺敵,一舉平獲北方七個部落,立下赫赫戰功,漢宮賞賜銀甲駿馬,封其鎮國將軍,與周嶺分領左右文武,擔起代國半壁江山,那年不過十七歲。

  現在看來果然了得,如此年紀有此般成就,杜老將軍也會泉下有知的。杜戰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眉頭緊蹙,回答杜後的問題也不見一絲歡顏,我笑了笑,他一直是提防我的,為劉恆,為杜氏,也為他自己。“妹妹,妹妹,你可聽見本宮剛剛的問話?”杜王後拉住我的衣袖,我回神,帶著歉意:“嬪妾失禮了,不曾聽見娘娘的問話。”杜王後掩嘴笑著:“可是因為代王幾日沒去了,妹妹才出神想他?”杜戰也將目光轉向於我,保持著淡而嘲弄的笑。

“娘娘又在開嬪妾的玩笑。仔細杜將軍笑話。”我有些尷尬,喃喃的說。

  杜王後見我神色不對,也掉過話頭:“他哪能笑話別人,別人還要笑他呢,如今年紀不小了,卻仍不肯成家,知道的是他有些怪癖人家不肯與他做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眼界高,不好接近呢……”

  “杜將軍年少有為,是我代國棟梁,自然要尋個匹配人家的女子,只是王後娘家是天家,再加上杜將軍的人品能力,這樣匹配人家確實不好找。”我低頭抿嘴,接過王後的話尾。

  杜戰也不答言,只是低頭不語,見此神色,我有些訕訕,也不再言語。敦厚的杜王後也接不住話尾,說不出下文。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各自想著話題,端坐著,大殿沉寂下來。

  “嬪妾先行告辭了。”我起身,想要遠離沉寂。也許還有些兄妹之間的話不是我該聽的,硬坐在這兒實在無趣。杜王後還要相讓,我笑著婉拒。出殿,長舒口氣,攙扶靈犀步行回宮。路過一片水意,我有些怔仲。夏日寧靜的傍晚,夕陽霧籠,金光粼粼。偶有幾對鴛鴦游玩於水中央,交頸梳理彼此羽毛,有著說不出的恩愛,淡淡的荷香順風飄過,讓人愜意。

  錚錚盔甲之聲由遠而近,我不願回頭。“娘娘留步”杜戰抱手躬身。我轉面向他,不露痕跡的退了幾步:“杜將軍有事?”他不語,只是遙遙望著遠處。我無意與他共站許久,只是淡淡的笑著:“將軍如若無事,嬪妾就先行告退了。”他輕漠一笑:“娘娘害怕?”

“有何好怕?只是不願無謂的虛耗時光。”我不屑,夜幕有些濃重,起風了,我的衣訣隨風飛揚。“那娘娘可喜歡蓮花?”他再一次發問。“蓮花高潔,嬪妾不是不喜歡,是自覺配不上。”我目光不移,直視於他。

  他輕笑一聲:“娘娘如此人物仍不敢自比,他人又該如何呢,不過臣倒是聽聞有這麼一個人,清雅如蓮,可惜已經長辭人世,娘娘相必也是見過的。”

“將軍所說的是漢宮的蓮夫人,她卻實是個妙人兒,不僅高潔還很淡然。只是嬪妾那時負責整管內務,不曾見過呢。杜將軍說的如此詳細,想來是見過的,可否為嬪妾描述一番?”我笑著應答杜戰不語,探究我眼底所動,試圖尋些蛛絲馬跡。

“末將當然不曾見過,只是以為與娘娘同處漢宮,必是了解的。”他意味深長的回答。

  靈犀上前躬身施禮:“娘娘,起風了,仔細涼了身子,先回吧。”我噙一縷微笑在嘴角,施然下拜:“不只將軍仰慕那蓮夫人的人品,嬪妾也欽佩異常。

  只是些許內幕還要同喬美人她們打聽,畢竟她們也曾與蓮夫人同在漢宮居住。嬪妾身份卑微不曾得見,她們有此榮幸也未嘗沒有可能。嬪妾奉勸將軍莫要問錯了人,去尋對的人才是關鍵。嬪妾身體不適,先行告辭了,將軍慢走。”說罷我拉起靈犀的胳膊前行,將杜戰甩於身後。杜戰原地站立,只是望著遠方,雲卷火色,蔓延千裡,不知邊際。

  那紅色籠罩盔甲之上,泛起金色流光,恍然如石刻雕像,巋然不動。靈犀將我攙扶至榻上,我愁眉緊鎖,靈犀拿扇子為我驅熱,悶熱雖有流動卻依然將我包圍。

  “娘娘可是煩心杜將軍?”靈犀問的小心。“你說,他知道多少?”我歎了口氣,胸中有些煩悶。她想想說道:“不多,如若多了就不是滿篇的詐試。”我睨了她一眼:“好個精細的妮子,想的和我一樣。只是他從哪裡得知的蓮夫人?”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逢迎五位良家子之前,杜將軍就已經住在長安城月余了,只是典章儀制所限才捱到良辰吉時進宮奉迎,他也許只是機警,覺得同日出殯有些問題才會如此猜疑。”靈犀說的有理,我也聽得入神。

“如果真是如此還好,只怕他一天不知道真相就會死纏下去,讓人不得脫身”我抬眼看著靈犀,她似乎也沉浸在思索之中,蛾眉雙蹙。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倒有了主意,他尚未婚配,就將你許配給他如何?一來結了姻親,他也不好再查,二來你也可以探聽些內在消息予我,省得每日提心吊膽,三來你還可以得個玉面郎君。你說如何?”說罷我立刻閃身,躲進榻角呵呵大笑。

  靈犀惱怒,跺腳嗲責:“娘娘又拿奴婢開玩笑,奴婢不依。”她脫掉鞋襪欲爬上來對我呵癢,我指著她的頭,厲色道:“你敢!小心我不給你提親。”她見我顏色突變,以為有些動怒,有些畏住了手腳,誰知我又如此的說,更加讓她鬧羞,扔掉鞋襪撲了上來,我倆互相呵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糾纏很了我就告饒,等她不留神時再反攻,她下手略輕,卻准確異常,總能發現我的致命處,不消一刻鍾,我就大口呼吸,笑著趴在榻上不動:“不敢了,怕了怕了。”

  靈犀見此,才覺出有些過分,有些惶恐,我笑著看她,大聲說:“好了好了,我不敢了,不敢給你提親了。”她聽到這句也撲哧笑出聲,坐在榻邊勻著氣。我慢慢起身來到她的身後,拉過她的手,神色肅穆說:“說真的,你可願意?與我一起,隨時會有危難,嫁給了他至少可保你性命。”靈犀看著我半晌,才領會我說的是真心話,她眼底泛起酸意:“不願,奴婢不願,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對娘娘如同自家姐姐般,傷了您奴婢也會難受。奴婢不能為一己之私不管娘娘。”

  我歎口氣,拉著她上來,與我同睡一頭,她不肯,我硬是按下:“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

  她低頭,將我身上的被子掖好,只進半個身子在被中,我有些動容,為她的忠心。

  “那就說說奴婢吧!”她望著榻頂,幽幽的說。我知道她是太後派來監視的人,其他一無所知,她對此也緘默不談,仿佛那是一道利器,觸動了便傷及我們的情感,今日她主動提出,我有些詫異,但仍選擇默默地聽。“奴婢姓齊,齊國人,齊嬤嬤是奴婢姑母。”她緩慢的說,轉頭察看我的神情。

  我有些吃驚,但卻不露聲色,她接著說:“奴婢祖父一聲窮困潦倒,後因為有個女兒在宮中得勢一夜暴富,縣令亭長莫不阿諛奉承。祖父嘗到了甜頭,覺得如果再有一女送入宮內,哪怕只是服侍嬪妃也必然會給家中帶來錦上添花,所以在孫輩挑出了奴婢,送入宮中。”民間女子多輕賤,常常與財物富貴相換,靈犀的祖父為了自家的富足出賣了兒孫,卻不知齊嬤嬤每日服侍太後該是怎樣的如履薄冰,偶爾有幸,靈犀能活到二十五歲得以返家,尚可帶來無限榮耀,更多的怕是西郊化人坑裡又多添一副冤骨。

“齊嬤嬤可曾願意?”我有些疑問,宮中勞作的宮人,知道其中的辛酸,萬不願讓親人再有入宮遭罪的,齊嬤嬤在太後身邊更應該知道生活不易,她不會同意才對。靈犀苦笑一下:“自是不願意的,無奈祖父為奴婢換了名字,硬塞進宮,等姑母知道時,我已經進宮多時了,所幸只是幾頓責罵,不曾將奴婢驅逐出去。”

  我可以想象齊嬤嬤得知時該是怎樣的憤怒,絕不想靈犀輕描淡寫那般。“那此次東行也是你願意的?”我不解的問。太後沒有理由委她重任。

“不是,姑母唯恐別人知道我倆的關系,將奴婢遠遠的放在齊國進獻的美人宮裡做些雜役,不知怎地太後知道了此事,將奴婢召去,命奴婢隨您東行,姑母知道後摟著奴婢失聲痛哭,卻不敢懇求太後。於是奴婢只能隨您出發,前往代國。”靈犀說到這裡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我心微酸,那樣剛強的人兒竟然失聲痛哭,可見此行的危險,而太後心中怕是另有其他打算,如同錦墨牽制我一樣,齊嬤嬤和靈犀也互相牽制。縱使多年親如姐妹,危及自身時依然無法全盤信任,派出靈犀時甚至不肯與齊嬤嬤商議,齊嬤嬤怕是因此更加心寒吧。想到此處我突然心驚,我輕易的相信了太後,相信她會善待錦墨,可是連齊嬤嬤都是如此的話,我怎麼能夠認為錦墨會過的順心如意?我看向靈犀,此時像似錦墨,抽抽涕涕,剛剛受到責打般的模樣。

  猛然悔意大升,捶打著牆壁,錦墨錦墨,你可能等到姐姐歸來?無論如何你要挺住,一定要留條命等姐姐回來。一晚我憂思反復,不能合眼,一句句喊著錦墨,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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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0:30 |只看該作者
聞喜

  孩子來的突然,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靈犀的臉上堆滿笑意,我卻不能開顏。御醫拿開手中所握的絲線,隔著黃木的屏風在那邊詢問著,靈犀在旁作答。又開了些滋補將養的藥,命宮娥去拿。“娘娘,恕老臣說句得罪的話,如今您有了子嗣便不同了,也該歇歇,娘娘連日來的心神不定也多是用心太過,長此以往對肚子裡的子嗣百害無利!”蒼老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讓人有些安心。

  我只是平躺,不想多說,仍沉浸在猛然到來的復雜滋味。御醫何時走的我不得而知,劉恆卻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前垂的龍虎佩搖擺急切,來回拍打著衣襟。他坐在榻前,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看了又看,一把將我帶入懷中,用力的圈住,抑制不住的笑著。

  靈犀看的臉紅,轉過身去。我有些窘然,推開他,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又瘦了些,算起來又是兩個月不曾見面了。我低頭問:“代王連日忙碌些什麼?為何連安寧宮也不過去了?”劉恆面帶愧意:“本王隨杜將軍去了北部匈奴人處。你不要告訴母親,她並不知曉。”

  我點點頭,卻有些疑問,又帶些擔憂:“為什麼去那兒,實在危險,匈奴人彪悍,如有危險,何以應對?”他笑的得意:“怕什麼,此次出去才知道外面的天地,匈奴人雖然彪悍善騎射但也有好客的平民百姓,他們趨水而居過的也很愜意。”

  我扳起臉:“代王還不曾告訴嬪妾,去那兒做什麼。”劉恆將頭俯在我的耳畔:“我們去購買戰馬。”聞言一驚,扭頭看他,卻不料正撞在他的唇上,他的下顎滑過我的臉頰,臉龐騰的灼熱起來,緋紅似霞。他看著,聲音格外溫柔:“剛進宮就聽說你有了身孕,我連乾元殿都沒去,直接過來的。”

  我微笑著搖頭:“仔細被太後知道了責怪。”“不怕,讓本王看看。”他好奇心起,執意要掀起我的外衣。我拍打他的手,笑著:“哪裡有您這樣的,在這裡。”我將他手按於小腹,感受著一個小小生命的悸動。據聞杜王後有喜後,因有避諱,代王不曾探望,而我記憶中的那場大雨他也是從乾元殿來。此時對我的破例,不知該喜該憂,太後百般擔心的事如今正在悄悄上演,我卻無力阻止。

  劉恆將頭俯在我的小腹,輕聲問著:“現在能聽見麼?”“不能,御醫說要到七個月才能聽見。”我柔聲回答。他突然抬頭:“那咕嚕咕嚕的聲音是什麼?”我抿嘴一笑:“是嬪妾肚子餓了,靈犀剛傳了飯,代王也留下用膳吧。”

  此時左偏殿已經擺好座椅,靈犀過來跪請代王用膳。代國用膳並無漢宮排場,一桌菜多以素食為主,間或有些魚肉也是尋常做法,並不稀奇。

  數量更是少的驚人,記得嫣兒每次用飯,九九八十一道菜,魯元公主仍嫌太過簡單,而此時我們的桌子上也不過只有十道菜而已。那日聽御膳房的宮人們說,代王和太後也是如此,相對於我們幾個從漢宮來的女子,他們的更為簡樸。

  我聽罷,撤了魚肉,讓送來和太後一樣的飯菜。劉恆看著桌子上的青綠,蹙著眉頭:“太素了,何必這樣,本王記得每日應該對三宮有供應的魚、肉才對。”我用著布菜給他,笑意盈盈:“嬪妾讓他們撤了去。”“為何?不喜歡?抑或做的不合口味?”他關切的問。

“不是,是嬪妾知道代王和太後飲食簡單,嬪妾卻吃這樣的飯菜,心裡不安,更何況,如今情境,自然能節儉就節儉,越卑微越是有利。”

  我笑著拉過靈犀:“雖然都是素菜,我們這裡有些不同,這兒的荷葉粥,糖醋蓮藕,都是她去采集新鮮的材料送到御膳房,嬪妾還讓門上的小太監出去買了些菜籽,在偏殿後面開出一片菜園,小是小了些,卻足夠承淑宮中自己自足,很少用上面給的用度,一年下來倒也能節省幾百兩銀子。”“這麼多?”他有些吃驚。我笑了笑:“嬪妾長在農家,生的小氣,代王莫笑。”

  他嘴角上揚,面帶溫柔:“哪裡會笑,能如此為代國著想讓本王感動,只是虧待了你,更何況如今你也該多添些,為了孩子。”

“遵命,明日嬪妾就派靈犀打魚去。”我抿嘴一笑。靈犀在旁作勢驚慌:“哎呀,那奴婢可就不會了!”聽到這裡劉恆與我呵呵大笑,靈犀也在旁掩嘴笑著。笑意未退,我卻惦念心中的疑問,又布了些菜給劉恆:“代王剛剛說去買馬,為什麼?”

  劉恆聞言,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靈犀也自覺退出殿外,將殿門虛掩。“杜戰說,代國兵弱,主要是戰馬缺少,北方雖然已有平定,卻常常有小支匈奴滋擾,代軍出戰常有傷亡,彼弱我強,敗就敗在馬上。此次出去購買一些匈奴人自己養的馬匹,雖不能彪勇善戰,但可加強我軍力量。最主要的是也可防御。”

  我深思,怕是還為了來日起兵吧,不動聲色,抬頭問:“那匈奴人怎麼會相信你們,又賣馬給你們?”說到此處,他有些得意:“漢宮為買圈養狩獵的馬,常常會去邊境交易,我們尾隨了漢宮的部隊,等他們走後再和那些人交易,另外,代國有些因上次戰爭失去家園的匈奴人,我們給他們屋捨,田地,牲畜,他們在此也生活得平靜,此次前去,帶了一小隊,我們不露面,由他們出去交易,那些匈奴人賣給漢宮的多是老弱,而見是自己人買馬,就趕些好馬出來,所以買的極其順手。”

  戰馬已有,下面就該訓練軍隊,難道劉恆真想起兵造反?劉恆見我眉頭緊鎖,將座位靠近我,問:“你在想什麼?”我伸手拿過茶碗,探指蘸水,在桌腳空余處寫道,代王可是想起兵?他有些猶疑,頓了一下,也蘸水寫,是。果然如此,代國可以增強兵力卻不應該如此明目張膽,呂太後早已對代國有所防范,風吹草動即會揮師東征。

  好危險的舉動阿,難道杜戰不知麼?我又蘸水寫道,嬪妾以為,代王可效仿勾踐。劉恆看到這裡有些沉思,越王勾踐臥薪嘗膽二十年,也曾因怕引起吳國的注意,無法操演兵士,後勾踐在深山挖通大洞,白日士兵耕種生活,娶妻生子,晚間進入山內,連夜操練,後才有的隱忍勃發,一舉殲滅的吳國。顯然他是知道這個典故的,此時此景與越王無異,他也可以效仿越王,只是在那之前必須修造隱藏士兵的地方。代國山少,多平原,怎麼才能建造合適的地方?他愁眉不展,我知道他的疑問。

  我起身跪下,謝罪叩首,接著在磚地上寫著,修造陵墓。劉恆恍然大悟,漢墓以高祖為准,上有圓形穹頂,下陷十幾丈深,裡面寬敞,操練極其方便。他贊許的神色剛起,隨即又黯淡下去。代國上下節儉,如此鋪張沒有借口,無法完成。我笑著,用手指著自己。

  他身形一震,將我環抱,緊緊地窒住我的呼吸,他俯在我耳畔帶著氣息用唇語說:“委屈你了。”我笑著不答,將頭靠在他的臂膀上,緩緩閉上眼睛。代國上下一片波瀾,代王聽信後宮讒言,為自己修建陵墓,只求長生不老。有遍請天下有名的方士供養在修建陵墓處,天天做法煉丹。

  周嶺百般規勸無效,企圖碰柱自盡,謝罪於代國臣民,雖流血滿面卻未死成,被劉恆命人送到府邸,嚴加看管,如有意外全家抄斬。薄太後聞得此事,暴跳如雷,召見代王,歷數往事,讓他不可為女色誤國,斷送了辛苦得到的分封。代王勸慰無果,薄太後擺出兩條路,一是賜死竇氏,陵寢停工,二是從此她出家修行,再不理塵緣,斷了母子情緣。劉恆咬牙,不曾答應,薄太後拂袖離去,出家城外三真庵,再不見兒子一眼。

  杜王後也曾規勸,卻因太後的罷休而停止,仿佛心冷了般,每日只是照看世子,其余一切不問。我每日的晨省,她也都以身體有恙謝絕了,我也不解釋,在殿外叩拜施禮,然後回宮。

  我越來越沉默寡言,看著小腹慢慢隆起,心思沉重,飲食也日日清減。我苦笑,原來我真的不是當禍水的材料,只是如此便心意消沉。現在連承淑宮的宮人們都開始小聲議論,原來代國安寧祥和,百姓安居樂業,如今他們愛戴的代王因為這個女人變得暴虐,連仁孝也忘在腦後,隨身服侍的人更加需要小心,否則不知何時就丟掉了性命,這樣的積怨多了就變成對我的惶恐避諱,靈犀攙扶我散步時,每每見到我時,那些人都閃躲一旁,偶有躲閃不及被我碰上也都哭得如頃刻會失掉性命般,見此情景我再不出門,想留給他們些許安寧平穩。靈犀見我每日只是臥床,極少進食,她常哭的似個淚人。

  我懶得勸慰她,哭就哭吧,怕是還有哭在後面呢。陵寢修的緩慢,耗費頗大,我把積攢下來的東西和從漢宮帶來的珠寶全部捐獻出去,據說喬氏與段氏也捐獻了不少,她們雖有委屈卻不曾口吐怨言,必竟她們處境非比尋常,如果我引起眾怒,她們也會受到牽連,所以她們配合的也算默契。

  冬去春來,我的肚子已經大如草斗,由於整日見不到陽光,面色變得蒼白如紙,無力的躺在榻上,只企盼生完孩子再死。吱呀一聲,殿門開了,靈犀閃身進來,笑著對我說:“娘娘,你看這是什麼?”她伸手遞給我一節竹筒。我懶得抬頭,強扯出一絲笑意:“什麼?”她將竹筒對擰,原來內有機關,抽出一卷細帛,慢慢打開來,在我面前晃晃,驚覺那字跡熟悉,我猛地起身,唬得靈犀忙遞給我,唯恐傷及孩子。

  家姐,余一切安好,承蒙聖恩晉升尚書,掌管書庫,日日想念,不知何時相見。妹,錦墨。

  我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果然是她的筆跡,她一切都好,看來太後對她不錯,大概也知道代國已經被我弄的烏煙瘴氣,算是對我的嘉獎。我哭得無聲,靈犀察看四周,欲拿過那絲帛用燭火焚燒,我不依,捨不得化了灰燼,我與她爭搶,突然下體一片熱流湧出,我頓住,靈犀也停住不動,我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拼盡力氣迸出兩字:“孩子。”靈犀慌了神,掀開被子,青布裙下,血流不止。

  她忙出門去叫御醫,我咬牙,將那絲帛放入口中,吞咽著。未等全部吞咽下去,忽然眼前一片黑暗,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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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0:41 |只看該作者
長女

  蜿蜒的血,暈染著被褥,猩紅,刺鼻。白花花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無數的聲音在我腦子裡撞擊,嗡嗡作響,嘴裡的血腥讓我作嘔,牙齒咬的發酸。無力,全身無力,下腹刀絞般疼痛,讓我摒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的下墜感,仿佛脹開了骨節,一寸寸的裂,咯吱作響。

“娘娘,快好了,您再用些力氣。”這聲音像是遠方傳來,縹緲無際。我掙扎著,卻使不出力氣,胡亂用力抓住些東西,狠狠的抓。似乎耳畔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又是一片恭賀聲,不過我都無法理會了,因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很快就陷進黑暗夢魘。緩緩睜開眼,一個白衣女子背站在榻前,懷中的襁褓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想起身,去看孩子,她回頭,我胳膊發軟支撐不住,癱倒榻邊。王美人嫵媚的站著,含羞帶笑。她晃悠懷中的孩子,逗弄著,我強爬起,哆嗦著站立,躡住手腳走到她身後,拽住她寬大衣袖,搶那襁褓,無奈力氣不足,不見她動,我卻摔倒在地,她回頭看我:“怎麼,你可以拿走我的孩子,難道我就拿不得你的孩子?”

  我慌亂,爬在她的裙邊,眼淚如泉,心如刀割,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放棄。我哀求,她不為所動,轉身離去,我只能趴在地上慟哭。撕心裂肺的哭,透徹心扉的哭,我迷在夢魘中無法走出。一聲響亮的哭聲猛然將我喚醒,急急的張開眼,四處尋找,靈犀見我痛哭,急忙走來,我一把拽住她,急急的問:“孩子呢?”“娘娘別急,郡主讓奶娘抱著呢。”說罷領來一個憨厚婦人,懷中正是我的孩子。

  我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將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她柔嫩的小臉,皺皺的皮膚透著粉紅,雙眼緊閉,小嘴嘟起。我用手指撫摸她的小臉,臉上浮現笑意,這是我的女兒,身體內延續著我的血脈。我看了又看,捨不得放下。靈犀見此,讓人把那奶娘和自己的床上鋪蓋搬進屋子,在榻邊左右鋪上,隨時隨刻起身服侍。

  遲來的劉恆被宮人攔在殿外,年老的嬤嬤跟他說著禁忌,他等的焦急,最後伸手將那嬤嬤拽到一旁,抬腳將殿門踹開,唬得大家驚叫連連。他疾步走到榻前,我正抱起孩子用臉摩挲著,抬眼看他,他慢慢的靠近,我伸出手指噓了一下,劉恆點點頭,輕輕地坐下,微笑柔聲逗弄:“來,讓父王看一下。”
  
  我順他的目光看去,也含著笑意。她是我們的至親骨肉,她將我與劉恆緊密地聯系。他目光定在我臉上,流連著我難得的純淨笑意:“你許久不這麼笑了。”

  “嬪妾惶恐。”我低頭,將心事藏在心底。“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斂起笑容,說的深沉。我噙著笑,直視於他:“哪裡,代王也委屈。”我倆對著沉默,誰都沒有再說話。我知道陵寢修的並不順利,前些日子陵寢塌方,穹頂掉落下來砸死了不少民夫,原本只是勞民傷財的代王,現在又背上踐踏人命的罪名。他才不過十五歲,卻是惡名昭著在外了。

  靈犀站在旁邊,斟酌著打破僵局,輕笑了一聲:“娘娘,小郡主還沒名字,不如請代王賜個名字吧。”我淡笑:“還是你想的周全,那就求代王賞賜個名字吧。”“慢著,先封個稱號。”他含著笑意,雙眼閃著光亮。“這不合規矩,她是女子。”我有些擔憂。王子成年可得封號,女子除非是長公主才有封號。

  “怕什麼,我們私下底叫,就叫館陶,名字嘛,嫖。”劉嫖,我的女兒。我眉心微抬,向他會心一笑,他也溫和還我,連夜來的疲憊都因為彼此的默契忘於腦後,心頭一暖,湧起無限春意。館陶滿月冷清的很,太後已然不理世事,王後因病也只是送來賀禮而已。

  劉恆忙於督造陵寢,連日勞作,不得閒暇回來,我只得與靈犀做些素菜,為館陶過滿月。空曠的大殿,孤零零擺著一張黃木四角桌,我抱著館陶貼桌而坐,桌上布滿了菜餚。靈犀站在一旁,無聲的為我擺放碗碟。“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我低聲說。她回頭看我,恭順的說:“這不和規矩。”

“講什麼規矩,今天也沒有別人,咱們自己過。”我笑的酸楚。她聽話,低眉坐下,卻不見抬手動筷。館陶機靈活潑,只是好抓些東西,我面前的碗筷被她打翻幾次,靈犀起身想撿,我擺擺手,:“不用,我不想吃。”

  靈犀又低身坐下,兩人相對,無聲的坐著。忽然一陣歡聲,不等通稟殿門一下子被推開。喬美人與段美人邁步進來,喬秀晴還咂咂嘴:“我就說麼,姐姐是不喜歡我們的,哪裡有這樣熱鬧的日子不請我們的。幸好我們聞著味兒就來了,也不管你請不請的了。”見狀我輕笑起來,忙命靈犀再拿些碗筷。段美人倒是斯文些,只是抿嘴笑著,過來逗弄館陶。“好精致個小人兒,將來必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可是要嫁回漢宮要個皇後當當?”

  喬美人開朗的笑著,感染在場的人,一掃剛剛的陰霾氣息,我的心也寬暢了些。嫖兒並不認生,在段美人手中咯咯直樂。段氏回頭對我說:“妹妹羨慕姐姐的好福氣,能有這麼一個粉娃娃,每日做個伴,日子也不難過,不若我們……”她此處噤聲,喬氏瞪了她一眼,隨即朗聲笑起:“我們怎麼了?無牽無掛,倒也干淨,姐姐你看,我拿來了好酒,我們姐妹幾個不醉不歸。”

  我知道喬秀晴的失寵並非她的錯,劉恆那時想給漢宮好色的假象,每個良家子都有寵幸,無法分清伯仲,也緩輕呂太後的猜疑,她只是一枚棋子,卻被耽誤了。而段明月甚至連寵幸也不曾,被抬到乾坤殿一次,卻只是睡在右殿,清晨時分,迷蒙不知時就被送回,再不召見。此刻我對面的兩個女子都因為身份所誤,可是,難道我就不是麼?

  因為我是漢宮所來招惹太後不滿,劉恆對我稍有親密就被文武非議,杜戰至今仍然尋找我的蛛絲馬跡,這些讓我陷於囹圄困境舉步維艱對了,還有那兩個關起來的女人,她們也是這場交易的犧牲品,許氏受害於劉恆的縱容,有時我常常感覺劉恆是知道結局的,甚至會暗自煽風點火,好個姑且殆之,果真是處理許氏的最好辦法。

  而夏氏,她工於心計,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只是因為劉恆對她有著顧及,太過聰明反而害了她,於是借我名義除去了她,免得疲於應對。一碗清酒擺在面前,我看著喬秀晴,“我酒量不好,況且還需照顧嫖兒。”

  “不許姐姐推托,知道承淑宮也是節儉的,我們特地帶來的好酒,就讓我們擔了奢靡的名吧。還有嫖兒,叫奶娘帶就行了。我們倆老遠來的,不許不喝。”

  我無奈的笑了笑,只得應承下,舉起那碗:“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順喉嚨而下,燒出胸前一片灼熱。喬氏見我如此,她也喝了干淨,段明月看著我倆苦笑一下:“姐姐們饒命,我不會喝酒。”我不依:“來都來了,酒也是你們拿的,哪有讓人喝自己不喝的道理,快喝,快喝。”喬秀晴也是鼓掌說道:“姐姐說的有理,不喝我們定不饒你。”

  明月見此只好咬牙,緊閉雙眼,仰頭喝下,嗆得她咳嗽起來,秀氣的面龐也漲得通紅。隨身服侍的侍女立刻上前拍撫她的後背,她緩了許久才說出話來:“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我和秀晴哈哈大笑,拍手喝彩,不等明月明白過來又一碗添上。我端起碗,翩然站起,目視她倆,笑意盈盈:“這碗是我謝謝兩位,能在今天過來,為我女兒過滿月。”說罷將碗端過頭頂,對她們深施一禮,然後一飲而盡,眼淚順著面頰流淌。

  靈犀見狀,上來勸慰,我將她推到一旁,笑著說:“今天我高興,不許你勸,姐妹們我們接著喝。”明月看我這樣,也有些悲意,低頭拭著眼角。秀晴拍她一下:“你這是做什麼,姐姐今日高興,我們也要陪著。來,干”

  她也效仿我,將碗舉過頭頂,而後揚手喝得干淨。一番下來,酒空了半甕,大家的神志也有些迷亂,我們笑著,鬧著,許久不曾這樣開懷了,我有些忘形。嫖兒已經讓奶娘抱走,我們讓靈犀帶著秀晴明月的侍女也去吃飯。此時大殿只留我們三人,明月已經不勝酒力趴在桌上,秀晴眼神有些渙散,癲笑著說:“我什麼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只是我不能說,說了又能怎樣?於我無益,不說於我也無益,我只能燜在心裡,把東西燜爛在心裡……”

  我看著她,眼前有些重像,我晃了晃頭,想要把她看清楚,笑著:“你知道什麼,什麼又是不能說的?你說阿,我聽聽。”她起身,想要靠近我,卻被裙角絆住,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我想去拽她,無奈手上沒有力道,一個踉蹌栽倒在她身旁,她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我本來想要生氣,見她如此也隨著大笑。

  秀晴突然斂住笑意,直直的看我說:“我什麼都知道,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你,那夜寵幸我時叫著你的名字。”一股冷意突兀的升起,我也收起了笑容看著她。

“我爹送我入宮時說,當今皇上是個好男子,能為妃為嬪都是幸事。可是他卻不知道,我進宮三年,卻一眼皇上都沒看見。每日只守著淒冷空曠的屋子,人家歡聲笑語,而我們,哼,什麼都不是阿,什麼都不是。”

  她抹了一把眼淚接著說“聽他們說要分良家子,與其在眾多的妃嬪中等著皇帝的臨幸,不如去往代國,畢竟早晚還能見到一面。我知道,我不出色,所以只希望可以知命惜福,安養生死,只是當他趴在我身上把我當做你時,我知道我錯了,一輩子見不到皇帝又能如何?最起碼不會傷心,可是現在,我傷了心,再也無法面對空曠的屋子,再也找不回當年的平穩心境。”

  我有些震驚,哽咽著說不出話,我不知道她經受了這樣的磨礪,無寵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連自己也失去了。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後怔怔的拉住我的手:“可是我不恨你,這是我們的命阿,我只是希望,來世能生在一個尋常人家,嫁個鄉野憨夫,他疼我,我敬他,一輩子吵架拌嘴到老,我就別無所求了。”說罷,她又端起酒碗猛喝幾口,吞咽著。我木然的看著她,尋不到片個詞句可以安慰。

  秀晴近似癲狂的絮說著,我只靜靜的陪著她坐,滿面濡濕。也許有些冷血,我從未確定自己的心是否已經交了出去,我只是把他當作夫君,是我相伴一生的人,是我孩子的父親,卻沒有痛徹心肺的愛他,或許我知道,愛上皇上和親王都是一樣的下場,他們的身份注定他們不可能窮其一生只愛一人,雨露均沾,恩愛易逝,都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只是我已明白如斯,心底卻不知為何常常浮升寒涼?我苦笑了一下,也許世間每個女子都是希望可以與夫君白首的,只不過卻成了紅顏如花的後宮們的奢望。雖有企盼,卻不能得到。大概這就是世間女子被富貴榮華蒙蔽了雙眼,看不見的悲哀了。靈犀幾人用過飯,歡笑著走來,剛剛走進殿門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桌上杯盤狼藉,空氣中彌漫著酒氣。見段明月俯在桌上,人事不知,她的侍女慌忙上前搖晃著她,迭呼:“娘娘醒醒,娘娘醒醒。”

  秀晴的侍女四下尋找,見她坐在地上,衣裙委頓骯髒,秀麗的面龐上布滿了淚水,口中還嘟嘟囔囔說個不聽,忽而大笑忽而大哭,只得先攙扶起來,跟我告個罪,拖拉著出去,靈犀命門上的小太監用車輦將兩位美人送回宮。我坐在地上,怔怔的,不言不語。靈犀用手晃了晃我,沒有反應。她有些害怕,搖晃著我:“娘娘,娘娘,快些起來,仔細著涼。”

  我依然不動,她只得用力將我拖起,我晃悠的站著,看她,影像模糊。掙扎著,拖拉著,推搡著,踉蹌著。幾經周折才將我放倒在床榻,將被子為我掖好。突然想起了什麼,強撐起身子,急忙的問:“嫖兒呢?“

  她正准備巾帕為我擦臉,回頭笑著說:“奶娘喂過,睡了。”我聽完後,安心的笑了笑,倦意襲來,眼前一黑,睡了過去。酣甜的夢,睡的心滿意足,只是有東西不住地搖晃,我不耐,反手將那東西打落。

  “娘娘,娘娘,醒來,出事了。”靈犀急切的聲音帶有哭腔。聽到她的叫喊,我猛地坐起,瞪大雙眼:“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喬美人她,喬美人她,懸梁了。”靈犀的神情悲戚,聲音有些顫抖。我渾身癱軟無力,只是重重的倚在榻上,幾乎已經呆滯。剛剛,剛剛她還和我把酒言歡,剛剛,剛剛她還和我說她不恨我,如今竟用這樣的方式折磨我?滾熱的淚,順著面頰滑落,心被刺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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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0:57 |只看該作者
哀榮

  喬秀晴的喪事極盡哀榮,劉恆下令以夫人儀制治喪。後宮對此議論紛紛,風聞喬美人是在我處喝酒回去後毒發身亡,而我成了罪魁禍首。

  我和靈犀保持緘默。喬秀晴的侍女唯恐擔上照顧不力的罪名,在發現主子自盡稟報我們後,也碰柱而死。

  知情的都閉了嘴,不知情的胡亂揣測著。守靈的熙霞堂剛剛布置得當,漢宮的旨意就到,責拿段氏,當場賜死。段氏哭著哀求,不停的叩頭,額頭的血染紅了銀光殿門前的石階,卻是無用,被侍衛當場縊死。

  也許這是呂太後保全我,守護秘密的手段,不過我已無謂了。如今的我神情恍惚,每日只是跪在熙霞堂為喬氏守靈。昏暗的大殿,飛揚著雪白靈幡,白花圍繞的奠字格外的怵人眼目。丈余白紗靈幛兩邊垂落,偶有風過,飄拂卷起,多了些陰森之氣。正堂一大一小棺槨,喬氏的侍女也因忠心殉主,獲了忠義郡主的稱謂,與喬氏一並下葬。

  我身後是熙霞堂的宮人們嗚嗚啼哭著為她送行,火中不曾焚化的紙錢隨風吹揚。

  靈犀心疼我,常常要拉我起身,我只是拒絕,不肯。平日喬氏並未與我深交,我遙遙的望她也多是欣賞。她開朗直快,為人豪爽,不讓須眉,私下底雖有贊許卻從不接近。不料她卻在館陶淒冷滿月,眾人避諱我時前來,她待我情義不淺,而酒後的真言,更將我認作她的知己,如今去了,也該盡些心意。漢宮的賞賜源源不斷,連日派快馬傳送,個個珍奇炫目。而劉恆的賞賜也頗為豐盛,衣冠服飾,滿目華貴。

  只是他永遠也不知道,這個女子為何而死,為何走的如此決絕。烏黑的夜,溫暖中帶著透骨的寒,還記得她那時與我一起抄寫符咒時的相視一笑,還記得她懷抱酒甕一碗碗喝個干淨時的豪爽。只是此時,幽暗的黑夜,再也尋不到她的蹤影。

  眼淚流的無聲無息,卻是滿面。今日發喪,卻要在夜半時分穿衣打扮,我起身看她,顏色如故,嘴邊的笑意嘲弄著我們仍煎熬於塵世苦海。她選擇仙逝而去,從此絕了煩憂,勝過了我們。靈犀在我身後跪捧著禮服,那是極其華美的一品禮服。
  
  大紅的綾紗上密密繡著百囀瞿鳳,敝屣的裙子也是同色同紋,還有五對朝鳳的金冠,攢珠蕾絲的金鳳顫巍巍的躺在托盤上,流麗華彩,對了,還有那鑲嵌瑪瑙的纏臂金,是漢宮賞賜的,據說是太後對她虔恭孝賢,謹修四德的嘉獎,我冷冷的笑,這些於她,是此生的榮耀,卻也只能在死後才能一見,果然是哀榮,哀慟榮耀!原來用性命所換也不過如此,可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卻無聲的沒有了。

  怪誰呢,怪呂太後殘忍?怪劉恆薄涼?怪我的獨寵?抑或怪她自己不能隱忍?“娘娘,時辰到了,穿衣吧。”靈犀提醒說。我一件件為她穿戴,仔細精心。冰冷的臂,輕薄透亮的紗。僵硬的腳,奢靡華費的鞋。安詳的臉,企盼已久的夢。東方見亮,暖意襲來,她也笑得開心。

  走吧,我端起酒碗跪在她的棺槨前,一飲而盡,將酒碗摔個粉碎。耳畔響著那日她的呢喃:“我只是希望,來世能生在一個尋常人家,嫁個鄉野憨夫,他疼我,我敬他,一輩子吵架拌嘴到老,我就別無所求了。”音容宛在,人卻去了,我大笑著,心裡默念,妹妹好福氣,來世去尋那好日子,姐姐仍要煎熬,罷、罷、罷,姐姐祝你美夢成真,早早享福去吧。

  抬棺槨的太監一個用力,她便離開我的視線。我起身,靈犀上前攙扶。“起靈!”執禮的太監尖聲高喝著。眾人閃避,代宮如今已經空虛,王後因病一概不管,而代國所來的女子兩死兩禁,余下也只有我一人而已。送行的人淒冷稀少。劉恆也因趕修陵寢而無暇來送。也許此事於他,沒有家國來的重要,畢竟那些危急的更多。

  一道朱紅色的宮門將我們攔住,一路相送也只能在此分別,緩緩關閉的門將喬秀晴與我們隔離,劃開了生死……我請命,搬回聆清殿,遠離宮苑,劉恆初是不准,無奈我的執著,命穩妥地人跟了,才准行。

  盛夏時分,暖風熏然,偶爾有荷花盛開在對岸,點點粉紅,池這邊的新荷才露尖尖,蜻蜓點水,粼粼波紋倒映景象,美妙如夢。館陶喜歡這裡,每日我和靈犀帶她去回廊上的涼亭散步。像是被美景所吸引,她呀呀叫著,含糊不清,邁蹬著小腳,掙扎著要起身。

  我們呵呵樂著,仿佛不曾發生一切不快。“代王的陵寢已經修得差不多了。”靈犀說的不經意,卻回頭看我。我低頭,為館陶拽著褲腳,掖在布襪裡,聲音平淡無波:“是麼,你怎麼知道?”

  靈犀有些羞澀,假意笑著逗弄嫖兒,卻不回答我的問題。“是杜戰和你說的?”我已猜到,卻不願說出。“嗯,杜將軍說代王急著回來,連夜趕工。”我低頭不語,只是拉著嫖兒的小手晃來晃去。

“你與杜戰可是情投意合?如果那樣,我去求了代王,把你許了他,雖不能做個正室,也定不會低看了你。”我抬眉看她,面色平靜。靈犀有些尷尬,極力壓住聲音說:“奴婢不曾有那樣的想法,請娘娘莫提了。”、我疑惑的看著她,眉目之間明明對杜戰有情意,回絕卻是為何?見她面露難處,我也不願深問,只作不知。靈犀抱起館陶幽幽的說:“如今奴婢心裡只有娘娘和小主,其他的不想。”

  她的又一次強調愈發的說明了他們之間有些什麼,靈犀此時眼底的憂傷也是為他麼?有個牽掛的人真好,我卻不能如此。喬氏的死讓我認定劉恆的薄涼,唇亡齒寒的感覺,讓我漸漸的疏離於他。

  遠遠有人招手,靈犀站起,興奮的說:“果然就回來了,那不是代王身邊的小桂子麼,我去問問他有什麼事。”她疾步跑到對岸,旋即風一樣的跑回。“娘娘,代王回來了,一會就到,讓您先行准備呢。”她的眉目帶笑,仿佛期盼已久的是她。

  “准備什麼,就這樣罷。”我整整衣衫,只是端坐。靈犀有些無奈,哄著我道:“娘娘美貌,自是不用准備的,但迎駕似乎有些不合規矩,不若收拾一下,也費不得什麼事。”“不用了。”我固執的逗弄著館陶,頭也不抬。此時劉恆已經帶人踏上回廊,靈犀只得下跪奉迎。我默默站起,抱著館陶下拜。

  他風塵僕僕,滿面倦意,笑道:“拘這些禮做什麼,仔細跌了館陶。”他接手將館陶抱在懷裡,柔聲說:“來,叫聲父王,父,王。來來來,叫,父王。”靈犀見此笑出聲來,我回頭看她,她立刻斂住笑意,垂首站立。劉恆抬眼看我,又對館陶說:“那是你母妃,叫母妃。”館陶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覺得他的神情有趣,咯咯的笑起來。我上前接手:“她還小,說不得話。”轉手交給靈犀,靈犀抱起館陶走回聆清殿。

  劉恆看向粼粼水面,輕聲說:“近來,近來好麼?”“還好,這裡清靜,事情也少。”我答的柔和。相敬如賓,如賓客般客氣,我們此時做的完美。他有些慌,語氣急切:“你在生本王的氣麼?怪本王館陶滿月時不曾回來?”

  我搖搖頭,“嬪妾不曾生氣。”眼底仍是冷意。劉恆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將我肩膀扳過,拉入懷中,溫柔道:“不要不理我,我只有你一人。”蒼涼的語氣,讓人莫名的心酸。我伸手環上他的頸項,熱淚隨心而落。愛麼,不能為他捨生,不愛麼,心中總有介意。千帆過盡,卻仍看不見心。

  這夜劉恆不曾離開,在床榻上圍住我,讓我坐在他的懷中,館陶在我胸前,我們一同逗弄著她粉嫩的小臉。他也喃喃的跟我講修造陵寢的辛苦艱難。我仔細的傾聽,適時的微笑。

  “今年年底就可以進兵操練,只是有些困難仍未解決。”他的心事沉重,呼吸也短促粗重。

  “可是財物?”我有些明了問。他用粗喇的胡碴磨著我的頭頂,笑道:“嗯,還是你聰明。”“宮中已經節儉,再也未必能省出多少。宮外的世家官宦倒是有錢,卻不肯出。”劉恆長歎。

  我斟酌半晌,“籌款也要有籌款的法子,這主意有些違背良心。”“說來看看。”他的眼睛閃現著光亮。“找些匈奴人扮作匪盜,肆意強劫兩家的財物,世家官宦必然各個心驚,拼命了將財物轉移到城外,再派人說國家征用,許以小息,試想哪裡有比國庫更加防守嚴密的?更何況還有利息,他們必然會踴躍將物品存入國庫。”

  劉恆撲哧一聲笑出來:“主意是好,只是缺德些。”我嗲怪:“代王若是笑嬪妾,再也不給代王出主意了。“哪敢,只是有趣罷了。明日帶你去上朝如何?”他的語氣中頗有贊賞之意。

  “罷了,嬪妾上次已經領會了。不敢再去。”我搖擺著手婉拒。他拉起我手說:“上次是本王考慮欠周全,你以後坐在屏風後面,不用露面。本王覺得你有棟梁之材,應該參與進來。”“女子身處後宮,不得干政,此乃高祖訓,代王不怕麼?”我故作擔憂的問。

  “不怕,本王要的就是能干的嬪妃,能與本王共同協商大事的女人。”他的目光堅定,帶著鼓勵。“罷了,館陶離不開我,還是算了,等館陶大了,代王還不嫌棄嬪妾齒落發白時,嬪妾再去協商大事如何?”我淡淡的笑。他摟過我,語意疼惜:“終於看見你笑了。”我不語,將頭埋在他頸項處,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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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

  劉恆又要走了,此次又不知何時能見。他將百官集結在陵寢外的行宮,以便日常處理國事,這樣一來,許久不會再回代宮了。也許是血濃於水吧,館陶對他有著說不出的感情,抱她相送時,呱呱的哭,像是敘述著多少不捨,圓而晶瑩的淚珠兒順著小臉滑落,任我與奶娘怎麼哄也不得緩和。劉恆疼愛的親了又親,用手一遍遍刮著她的小臉兒,最後終看不得,讓奶娘趕快帶走,我站在那,淡笑不語。他回頭直直的看我:“你就沒有不捨得本王麼?”我靜默,搖搖頭,抬手為他系好衣扣,整理好隨身的玉佩。他用手指將我下頜抬起,我的目光清澈透底。“若是想本王了,就讓人捎信兒過來。”他揶揄的笑,又帶些期盼。

“嫖兒不懂事,難道嬪妾也不懂事麼?”我笑著,不露痕跡的轉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他低頭沉默,再抬頭時,臉上帶笑:“走吧。本王看你離去。”我不肯,他也固執堅持,最後無奈我攙扶靈犀慢慢的走回聆清殿,走到竹林處,綠意掩蓋了我們的身影,我停下身,回頭佇立,他走的颯爽,後面尾隨的侍從悉數跟上,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我仍是望,靈犀在後輕聲說:“娘娘,走吧。這裡風涼。”低頭,旋即又笑:“走吧,館陶該著急了。”接到密旨時,我在梳洗,靈犀站在身後,讀著。手中的木梳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猛回頭,看著靈犀。她慌張的神情說明不是她。那為何呂太後的密旨來要劉恆新修建的陵寢地圖?她跪倒在地,拼命的磕頭,她知道此事重大,嘴裡迭聲的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我肅容沉默,看來不止靈犀一人,呂後仍派了我們不知道的其他人在此。

  那她是否也知道了劉恆准備用陵寢操練的事?不對,似乎不知。如若知了,不應該向我討要陵寢地圖,她在猜疑,唯恐劉恆是此目的,所以先要去地圖,看了便知。只是陵寢我不曾去過,想探究也是不可能,如何為太後尋到地圖。靈犀依然哆嗦著身子,俯在地上,我伸手,她抬眼,哽咽著抓住,站起。

  我轉過身,對照著銅鏡,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她站在身後,抽泣著。是不是只要烙有標簽,有個風吹草動就一定會懷疑到她,就像我一樣,如今一旦出些亂子,也必然會懷疑到我。我不能冒險,卻必須要做。因為那裡有我的錦墨,我至親的妹妹。

  “幫我梳理。”將梳子交給靈犀,我壓低身子,合上雙眼。任由她靈巧的雙手在我發絲間翻舞。

  “杜將軍來了。”靈犀通稟。我端坐在外殿,面前垂著竹簾,縫隙間觀察著外面的情境。他依舊不卸兵甲,跪地時,冰冷的銀撞擊地面的聲音讓人驟升寒意。“起身吧。靈犀賜席。”靈犀拿來地席,四角鎮上,杜戰施禮叩謝。跪坐其上。我悠悠的說:“杜將軍辛苦了,一路勞累。只是突然回城做些什麼?“娘娘多禮了,有些東西忘記了帶,代王命末將回來取。”他的語氣平穩,說的淡然。

  我笑了笑:“代王近來身體好麼,嬪妾很是惦念。”他欠欠身,抱拳在胸:“代王身體康健,是我代國之鴻福。”我沉默不語,似有心中的話兒難以出口。斟酌半晌,帶著心虛的說:“嬪妾有一事相求,還請將軍成全”杜戰看向我方,蹙著眉頭:“娘娘請說,末將如能做到,定不惜余力。”

  我羞澀的低下頭,聲音帶有嬌意:“嬪妾思念代王,館陶也思念父親,所以……”

  縫隙之間,他的身形頓了頓,低頭思量,並不答話。“如果為難,杜將軍不要在意,就當嬪妾沒說。”我愧疚著說。他起身,躬身施禮:“此事重大,需稟明代王。”“代王離去時曾說,何時想念,托人帶過去即可,原來也是不易,倒是嬪妾拿著棒槌當針兒了。”我有些自嘲。“這……末將晚上亥時走,怕顛簸了小郡主,如果娘娘不畏辛勞,可現在准備。”他有些疑慮,但卻被我的話語將住。“多謝將軍,亥時嬪妾在此等候將軍。”

  我起身,簾後深施一禮。杜戰也不答話,站起轉身,疾步邁出大殿。“靈犀,靈犀!”靈犀目光相送,心思飄遠,幾聲相喚也不回神。我無奈,只得繞過竹簾上前拉過她。她恍然回神,“娘娘有事?”“自然有事,”我無奈的說“幫我准備物品。”靈犀點頭,戀戀不捨的走到內殿為我和館陶准備物品。計劃的第一步已經開始,接下來就是人從天意了。劉恆對我們的到來分外的高興。因是趕的夜路,我們到時他已休息,聽人通報後只著單衣就跑出屋外。我笑意盈盈,抱著嫖兒,他一把將我們母女抱住,我躲避,笑著說:“嬪妾身上有露水,別涼到代王。”他聽聞,急忙拉我們入內,敞開了被衾,為我脫掉披麾,將被子給我圍住,又抱過館陶放入懷中。隨身服侍的內侍忙碌著,卸下我們隨車帶的物品,又拿來被衾為劉恆蓋上。

  “冷麼?”他柔聲問。我搖搖頭,為出行方便,我只編個發辯垂於身後。“這裡沒有遮擋,風直嘯而過,比宮裡要冷上許多。”他為我整理有些散亂的發絲,別於耳後。

  我笑著說:“嬪妾住過比這更冷的地方。”他以為我說的是進宮之前,眼眸中充滿了疼惜。

  “為什麼突然想起來看本王。”他笑著問。我指著館陶說:“她想見父王。”館陶此時,轉著小腦袋打量四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他抿嘴笑著:“可是館陶告訴你的?”我有些羞澀:“她雖不能說,我卻知道她的心意。”劉恆笑著,攬我入懷,喃喃的說:“是阿,她雖不說,我卻知道她的心意。”

  我如願以償的看見了修建完畢的陵寢。長三百丈寬二百丈,寢前有巨湖,是深挖灌填造就。繞過巨湖,有石階上行,至百步,左右忽見開闊。圓拱作穹,正方作圍,氣宇巍峨,磅礡肅穆。劉恆拉著我的手,步入內門,台階突然變狹,繞著牆體盤旋而下。謹慎走過,落穩在地,才發現,內有三四十丈高,全部都是空地,沒分靈室。我回頭看他,了然一笑,他也笑著對我。我仰頭看,頂圓而大,內有閃耀,“那是什麼?劉恆解釋道:“機柱,若有外人進入,拉動機關,頃刻砸落,必然殞命。”

  “那左右可有?”我上前去摸,他展身將我拽回:“小心,左右也有,卻是毒弩,一不小心也會斃命。”“果然細致,可是代王的主意?”我笑著詰問。他笑帶慚愧:“不是,杜將軍想的。”此時杜戰離我們只幾步之遙,我回身,笑著說:“杜將軍果然了得,不但陣前殺敵無人能比,連著機關布陣也是一把好手呢。”他躬身抱拳:“娘娘誇獎了。”說罷起身,指揮尚未完工的工匠去一旁繼續。

  “累了,還是回去吧,館陶也該著急了。”我拿袖掩嘴,輕輕地打了哈欠。

  劉恆點頭,與我一同走到地面。登上車輦,我回頭張望,他笑著問我:“怎麼,不捨得用來練兵?”我睨他一眼:“國家大事,豈能小氣,更何況,嬪妾此生只求六塊板子圍個棺槨就行了,無論哪裡。”他伸袖拍打我手,“不許瞎說,即便那樣,也只許在本王身後。”我笑著,望著窗外,他也有些懊悔,不再說話。一路顛簸,回到行宮。館陶哭鬧,只尋奶娘,無奈只得離開劉恆回王宮。一路上我默想著陵寢的樣子,手在裙擺上比劃著。進宮門,換成小輦,到聆清殿外回廊,我屏退了太監,抱著嫖兒只身前行。

  靈犀接到了消息,跑出來,見我表情似已得手,將館陶抱走交給奶娘。我歪在榻上,面色慘白。靈犀見此,只是為我擦洗,端水,不問其它。長歎一聲,我命靈犀拿來絲帛。我依照著記憶,點點畫來。後又將這絲帛裝於細管,命靈犀如此如此。靈犀點頭,做好准備。夜,墨染一般,漆黑不見五指,一身黑衣,偷偷走到宮牆邊,躡住手腳回頭張望,隨後,從懷中掏出鴿子,那鴿子已經被絲線纏住了嘴,喉嚨裡咕嚕咕嚕作響,那人摸摸它的頭頂,將它舉起,用力揚手,鴿子立刻騰起,繞天空盤旋一周,向西北方飛去。那黑衣人見此,轉身回轉,不料登時火光驟亮,一鳴響箭呼嘯從頭頂而過,那鴿子應聲落地,呼啦啦有人跑步去撿。

  黑衣人急忙欲跑,卻被反剪擒住,火把照亮她的面孔,靈犀。杜戰神色漠然,一身銀甲刺目。靈犀也不掙扎,只隨他走。乾元殿,燈火通明,劉恆面帶倦容斜坐在寶座。我跪在地上,靈犀被反剪雙手,綁在柱子上,杜戰左手站立,卻看不清楚表情。

  “說吧。”劉恆的聲音帶著傷心和疲倦,像是累極了的人。我仍是低頭,不說半句。靈犀哭喊著:“代王明鑒,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娘娘她什麼都不知曉。”

  杜戰冷哼一聲。靈犀哭得更甚。“你怎麼說”不必抬頭我知他是問我。“嬪妾不敢說自己什麼都不知曉。”我答的模糊。“好、好、好”劉恆拊掌大笑“那你又如何解釋這個呢?”他隨手一指,染血的鴿子躺在托盤上,腳上環著信筒。我端然抬起臉龐:“一只鴿子而已,代王讓嬪妾解釋什麼?”劉恆深吸口氣,身子也向後仰坐,他不曾料到我會如此冥頑。我粲然一笑:“嬪妾有句話,代王可是想聽?”他直視於我,咬緊了牙,硬生生的擠出一個字:“說。”

“嬪妾當日囚禁暄暉宮時,代王曾允諾嬪妾,永不相問,一世都不會問。不知這個諾言可還有效?”我沉靜的說,也直視於他,不肯閃避。他語塞,思索一下,面色變得沉重。時間慢慢的流逝,誰都沒有說話。終於他抬起頭,眼底含意復雜,徑直走到鴿子處,解下信筒,雙指揉捻著,走到我身邊,低聲問:“本王要你一句實話。”

  我笑著回答:“嬪妾說的就是實話,嬪妾與此沒有關系。”“好!”他起身,將那信筒扔向燃著的燭火。我心落地,長吁口氣,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忽然銀光一閃,伸手接住,杜戰俯身下跪,不等大家回過神,將信筒捏碎,從中抽出絲帛。

  靈犀驚呼,我也起身。杜戰的表情隨著絲帛展開變得陰晴不定。那是一封家書,是靈犀的家書,寫給自家姐妹,充滿了思念之情,另帶著小女兒情態,寫著對杜戰的情意,如此一來全部都落入杜戰眼中。杜戰不語,面帶羞愧之色,睨眼看我,我對他輕挑彎眉,他知是中計,懊惱不已,以拳捶地,復又抱胸:“莫將違令,其罪該鞭,請代王下令。”

  顯然劉恆也不曾想是這樣的一封信,他有些疑惑的看我,我笑著走到靈犀身邊,責備她:“不過是個信罷了,何必弄成如此,不知道還以為我是個惡毒的主子,連家信也不讓奴婢寫呢。”

  靈犀漲紅了臉,因捆綁過久,汗水淋淋,“娘娘說的是,只是我們身份特殊,總不好直接寫信,怕人懷疑,不料還真的為娘娘惹來了大禍,奴婢知罪。”我用袖子為她拭汗:“也不怪你,有人多心了。”劉恆尷尬的輕咳一聲:“杜將軍也是好意,不如算了。”杜戰直身,斷聲:“不可,惹怒了竇娘娘,是末將的罪過。請代王賜罪吧。”

  二十鞭刑,是對杜戰的懲罰,我警告的眼神,制止了靈犀的擔憂神色。“你過來。”劉恆喚我。我搖曳走向他,面上帶著敷衍的笑。雖然他最後選擇相信我,我卻不能高興,畢竟此次行動迅速,看來埋伏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對我仍不是完全的信。“本王不能為自己開脫,杜將軍拉本王過來的時候,心中也是存有懷疑的,畢竟你是漢宮來的,稍有差池,我們性命不保。”

  他因為愧疚向我解釋著。我笑著看他:“嬪妾理解代王的心情,嬪妾沒有生氣。”坐在他的懷裡,為他捋過發鬢,“嬪妾的來處引人懷疑,代國上下都是如此,沒有理由讓代王突兀的相信嬪妾。只是代王答應嬪妾,日後不許再懷疑我。”他點頭,用手扶著我的臂膀,我將頭靠在他肩,笑的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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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孤

  杜戰受刑後,閉門不出。杜家是否會從此倍受冷落,誰也無法預料,畢竟他得罪的是代王心愛的寵妃。文武百官惶惶,無法揣測上意,就如同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杜王後。她面容憔悴,枯瘦的雙手放在被子外,稍有行動,長喘噓噓。我端坐在她的榻前,無聲的摩挲她的被角。被子是用家織粗布,裡面只續了少許的棉,看著單薄。

  杜王後笑的慘然:“妹妹見笑了,本宮現在已沒了樣子。”我不語,看著窗外。此時秋風寒涼,霜葉如紅泣血,飛旋著落下,空留下蕭索的枯木,滿院已失掉了生機,有如杜王後。轉臉笑著對她,語意溫柔:“哪裡,天氣涼,容易生病,娘娘好好將養,定會好轉。”

  她苦笑著:“本宮心裡清楚,怕是時日不多了。”“別說這不吉利的話,您來日方長,他日世子還靠您輔佑呢。”我安慰道。

  她搖搖頭“妹妹給本宮寬心呢,雖是假話,卻也好聽。”說罷,掩著嘴猛咳起來,身邊服侍的宮娥,忙遞過帕子,殷紅的血,噴在當中,還有一絲絲掛在嘴角,有些駭人。杜王後得的是月癆,安寧宮的人未免傳染全部圈禁,一時間上下愁容滿面,深秋中的安寧宮也愈加變得凋敝。內裡的燭火跳動,忽明忽暗的照映著杜王後的臉。

  “可叫御醫看過麼?”我關切的問。她用帕子掩嘴,用眼色喚過宮娥,將我的座位搬遠。隨著搬遠,她的面容變得不清。她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道:“看過,御醫無非就是讓多多將養,也不肯給本宮說實話,左不過如此。”她笑了一下,又接著說:“只是心中還有兩件事放心不下,想托付妹妹。”

  “姐姐說吧。”我低頭,淡淡的回答。“本宮身體在這兒呢,想來也活不了多久了。本宮此生也算是榮耀,雖然每日節儉用度,卻也是本宮心甘情願。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世子,代王子女不多,至今也只是熙兒和嫖兒。嫖兒自然有妹妹你這個親生母親照料,萬一本宮去了,怕是沒有人照管世子,如今趁本宮明白就先托了你。妹妹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世子。”我面帶嚴肅,點頭道:“娘娘放心,嬪妾自然竭盡全力。”提到熙兒時,她眼底蘊著淚,強忍著,不想掉下來。

  杜王後得病後,御醫未免感染也將世子與她隔離。她思子之情溢於言表,同為母親的我深能體會。“其實本宮也明白,如今把世子托付給妹妹,也拖累了妹妹。前些日子,本宮的哥哥獲罪,閉門不出,將來杜家什麼時候敗落也不可得知,其實這也是第二件本宮還擔憂的事。如果來日杜家果然不行了,妹妹答應本宮,別讓代王遷怒於世子。”她言及至此,哀傷淒惶,氣息紊亂。

  我的心也隨之沉下去。後宮女子,最擔心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子女前程。或因為母親獲罪,或因為喪母遭受欺凌。二是家族連累。連累了自己,獲罪斃命,連累了家族,滿門抄斬。杜王後是代王的原配,生死關頭,卻也需要擔心這些。我苦笑一下,她就如此看得起我了?他日如何,我不可預料,只怕我的下場也未必得全,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杜王後見我思附,當我害怕,她不語,等著我的回音。“既然如此,嬪妾也只能遵命。”我起身,深深施禮。她灰暗的臉閃現些光彩,回頭吩咐宮娥道:“快,去把世子接來,讓竇夫人帶走。”

  那宮娥快步走出殿門,我也起身告辭,由靈犀攙扶著,隨那宮娥去接世子。

  一柱香的時間,在寧壽宮見到了世子。太後出宮後,這裡遺留了許多的嬤嬤,因為有些育兒經驗,杜王後生病後,將世子托放在這兒,倒也穩妥。劉熙已經能緩慢爬行,穿著小布褂,一拱一拱的,逗人喜愛。他見到我們,先是害怕的躲,靈犀上前,拍手逗他,沒過多久,熙兒開始咯咯笑起來,呀呀的叫,“抱,抱。”

  我伸手,將他抱起,用方被將他包裹,惟恐他著涼,再用帕子蒙住他的臉,起身回宮。

  路過安寧宮,我佇立良久,杜王後思念熙兒的神情深深的印在我的腦中,索性咬牙,低頭進入,宮娥不曾提防,我大步闖入內殿。杜王後見我貿然入內,剛想張嘴詢問,卻看見我手中所抱的被子。她瞪大眼睛的看著我,眼眸中盡是驚喜和疑問。我點點頭,將包著被子的孩子送到她的面前。枯瘦的手顫巍巍的抖著,緩慢的伸向我的懷中。她的渴望在此刻達到頂點,我微笑著,只希望能滿足她長久以來的願望。

  突然杜王後出其不備推開我,力道之猛,讓我險些踉蹌跌倒。“走,快走。”她嘶聲力竭的喊,淚水順著臉頰滴落,濡濕胸前衣衫。我有些驚恐,靈犀用力扶住我,熙兒此時也大哭起來。杜王後聽見熙兒的哭聲,更加激起心底痛楚,趴在床鋪上不起,雙手緊緊抓住被子,撕扯出一道道裂紋,她身體劇烈的發抖,強穩顫抖的聲音喊道:“快走,不要讓熙兒在這兒。”

  我慌忙點頭與靈犀跑出殿外,疾步的走。靈犀在身後輕聲喚我:“娘娘你看。”我猶驚魂未定,順她所指,杜王後用人攙扶著,立在窗口,遠遠的看,翹首的看。我動容,將熙兒緊緊抱住,朝窗口方向舉起,許久。看不清楚杜王後的表情,卻記得晦暗不清中一襲青色的布衣蕭索佇立。又是路途中,又是他在身後,此時我懷中抱著他的外甥兒。

  冰冷的面容,依然筆直的站立,看來他的鞭刑不重。靈犀站在我的身後,雙目下垂。自那日起,她已許久不曾提過杜戰,或許她已經知道,既然選擇與我在一起就必然與他對立,取捨之中,她還是偏向了我。我不知道她內心的復雜爭斗,卻滿意她的選擇。杜戰神情復雜的看著我懷抱中的熙兒,陰郁問:“娘娘准備帶熙兒去哪兒?”

  我深施一禮:“王後娘娘將熙兒托付給嬪妾教養。”“教養?”他冷哼一聲,“那末將敢問娘娘,將來若也有了子嗣,能保熙兒世子之位麼?”

  我語塞,不是不肯說,只是我不想給他承諾。“不能麼?那看來王後娘娘所托非人了。”他冷笑著。我詰問他:“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將軍能給本宮指個明路麼?”他伸手入懷,拽出一方絲帛,“能,自然大家平安,不能,末將認為代王應該很想知道這個。”

  眼熟的絲帛,我默不作聲。“那日的好戲,大家都在做,有娘娘您,有末將我,也有她”他伸手指指靈犀。“您與靈犀姑娘同時放飛鴿子,只不過她為的是引起我們的注意,而末將也是順著意思演下去。但卻不巧妙,您放飛的鴿子,已經被末將派的人在宮外射殺,這就是那裡的地圖。”我低頭,輕笑道:“既然將軍看過了也該知道,那圖是假的。”

  “的確是假的,但是形跡卻在這兒,如今代王的寵愛娘娘捨得放棄麼,抑或說明了,館陶郡主的性命娘娘能捨棄麼。”他微笑道。我沉吟,雖然所送是假圖,卻不能被劉恆知道,畢竟這將粉碎他對我所有的信任,我將不能再在代宮待下去,這樣卻害了兩個人,錦墨、館陶,我兩個至親的人,我不能那樣做。

  旋即抬眸,笑意對他:“說起那個東西,不過是嬪妾信手塗鴉罷了,如果將軍喜歡,來日嬪妾再送個好的給您。至於將軍所求,也要看看嬪妾的肚子是否爭氣,如若嬪妾不能誕下代王子嗣,這誓言也就白立了,不若,等到時再說好麼。至於現在,嬪妾拿世子當做終身依靠。來日代王後宮再有新人,嬪妾也怕失寵,如果有世子撐腰,自又是一番天地。這些將軍不用教嬪妾,嬪妾也明白。外面風冷,嬪妾怕世子凍壞身子,現行告退了。”轉身拉起蒼白了臉的靈犀,快步走去。

  身後的杜戰不曾佇立,也急急奔往安寧宮,也許他此刻最擔憂的是,我欺辱杜王後以後,又將世子抱走做為人質吧,我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不已。“如今娘娘准備怎麼辦?”靈犀為熙兒換下衣物,重新包裹,把他與嫖兒並頭相靠,放在一起。館陶熟睡,熙兒卻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她。我略帶沉吟:“不能怎麼辦,他有那個我們也無可奈何,杜戰果然厲害,那日他明明已經知道我們另送了地圖,卻仍能咬牙受此鞭刑,藏匿了絲帛,等待將來危及時刻能用此保全杜後母子,只是他不曾預料,杜王後將世子托付給我,只得打破計劃提前亮了出來。我們現在兩廂牽制,誰都不會有所行動才是。”“那萬一將來娘娘生了王子,他逼迫娘娘力保熙兒該如何是好?”靈犀擔憂的問。

  我輕笑出聲:“一來,我未必能生下王子,二來即便生下了,我也不願意他做世子。杜戰如果逼迫就順了他,更何況不用他逼迫呢!”話題又繞回原處,我不會讓我的孩子最後骨肉相殘。靈犀有些為難的看著熙兒:“看來咱們的事還真多,這世子就是最大的負擔。如果有個萬一,百嘴莫辨了。”

“所以,你再去找個老實憨厚的奶娘,萬事都不用她做,只一心一意的照顧世子,這才是最好的保命方法。”我小心叮囑她。她點頭,轉身出去,尋門上妥當的小太監辦理此事。我走到床邊,看著並頭而睡得兩個娃娃。此時的他們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沒有紛爭,沒有血腥。館陶睡到香時還會吧嗒小嘴,口水順著嘴角滴落。我拿來棉帕細細的為她擦去,又看看熙兒有沒有,他也是一片,伸手也輕輕為他擦去。杜王後也算兵行險棋了,她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溫婉柔軟。

  她知道熙兒托付給我,如有任何差池我必然脫不掉干系,迫於種種壓力我一定會全力照顧熙兒,至於世子之位,已經不是她能擔憂的范圍了,只要熙兒能平安長大,世子之位定跑不掉的,畢竟劉氏江山“立嫡立長”的規矩在那擺著,眼下最為要緊的就是如何讓我不對熙兒動手。她比杜戰實際,杜戰只是一味想著虛位,她卻更在意孩子的性命。這就是後宮女子為何掌權後多比男人狠辣的原因,因為在後宮爭斗之時動輒危及性命,所以她們計謀陰毒,一旦出手必要人性命。

  轉眼看,月上梢頭,看來又是一個不眠夜了。從今日起,我將有兩個孩子,熙兒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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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1:46 |只看該作者
探病

  對世子的撫養帶給我無盡的好處。外至文武百官,內至宮娥內侍都明鏡了誰有可能是最後的勝利者,他們開始企圖極力彌補自己當日所犯的錯誤,表現出對我的無比忠心,百官因身處在外,唯恐自己落於人後,急急的叫各家的命婦進宮探聽口風,一時間聆清殿門庭熱鬧如市集,風光無限。

  每日間迎來送往,有些倦了,又因為熙兒和嫖兒被來往的人群驚嚇,每日啼哭不停,索性做出後宮之主的樣子,婉拒眾人,不要再打擾世子休息,給他留份清靜。不料想此番話不但沒有起到太多作用,反而更加印證了世人的猜想,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助長了我的氣焰,跋扈的容不得其它。

  “娘娘,要不然就先歇歇,這些天也太累了些。”靈犀見我已經斜靠在座塌上打盹,上前勸我休息。“還有幾家?”我疲累的睜開眼,回頭問她。無意中從旁人口中知道了他們的想法,就強迫自己不管是否樂意也必須全部接待,生怕會刺激到此時杜戰緊繃的神經,對我不利。

  她看看手中的名帖,歎了口氣說:“還有永安公誥命夫人偕光祿大夫周向堯夫人,左長侍王冀夫人和司祭黃遠棣大夫夫人。不如讓她們明日再來?”

  我搖搖頭,坐直了,讓她有請永安公誥命夫人和光祿大夫夫人。她們是婆媳,永安公周嶺至上次碰柱欲死後再不早朝,劉恆念他年事已高,隨他去了,如今他的夫人竟然也來探望我,實在有些讓人揣測不透。“等等,你讓另外兩位先去杜王後那吧。”

  我又補充給靈犀。這些人也太不成個樣子,尤其是左長侍夫人竟避過杜王後直接來此,果然是一味捧高踩低的小人行徑。永安公誥命夫人是由光祿大夫夫人攙扶進來的,顫顫的,舉步維艱。我起身,深施一禮,又去整理座椅,那婆媳看了,驚的說不出話,面面相覷,頓在那裡進退不是。

  我笑著,上前攙扶周夫人說:“老夫人莫要奇怪,嬪妾一直敬重永安公剛正不阿,為國盡心盡力,無奈內外有別,不得有這個機會,如今見了夫人您也是一樣的。”

  光祿大夫夫人見婆婆已經被攙扶坐下,她卻執意與我拜禮,三叩,九拜,做的中規中矩,一絲一毫也不曾縮減。我站著受禮,禮畢時也一把攙住了她:“何必拘這些表面功夫,煩勞夫人了。”

  又是一番禮讓,她也隨婆婆坐下。我坐在上位,端看婆媳二人,她二人互相看了看,卻是低頭誰也不肯開言。

  輕笑一聲:“永安公身體可好?代王一直想去親自探望,無奈有事拖不開身,耽擱下來,還請永安公見諒。”

  周老夫人面容尷尬的笑答:“我家老爺身子骨硬朗,一點小事怎能勞煩代王和娘娘惦念,如今老身和媳婦進宮探望,還請娘娘不要聲張。”我抿嘴一笑,果然如此,周嶺個性倔強,他在修建陵寢事上被劉恆拂了面子,一意認為劉恆該登門賠禮,如今看來周氏婆媳應該是背著他來的。“老夫人也不必擔憂,此事本宮心裡有數。今天前來就話些家常,不說其它。”我安慰著說。

  此時周氏婆媳滿懷的心事,只是嗯啊答應,卻不主動說笑,我搜刮了肚子裡的話頭,只是片刻都被她們冷掉,無奈之下,我只得深坐,也不搭言,端看她們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一時間殿內空蕩蕩的寂靜,沒有聲響。周夫人終於忍耐不住,看了一眼婆婆,思索一番,起步上前,重重的跪倒道:“讓娘娘笑話了,妾身也顧不得許多了,如今公公久病不朝,外間議論紛紛,外子也被受困擾,人家都說,娘娘能決定生死,今日妾身與婆婆進宮就是和娘娘討個實話,與性命是否無憂?”

  哦,原來為此,那日劉恆為了讓周嶺好生養病,只說如果再次尋死滿門抄斬,過後卻忘記了,可見君無戲言,只一句話,就讓朝野上下顯現了本色。想來現在周家的日子並不好過,這對婆媳也是實在無可奈何才進宮來問我句話。

  低頭想了想,如果只是如此答復,周家未必能夠得益,不如……,我笑了笑:“周夫人起身,這事畢竟是朝堂上的事,而嬪妾身處內宮,實在不知。不如待嬪妾問過了代王再相告如何?”

  周夫人顯然認為我在推托,只不過是想治周家於死地,還要賣個人情給她。她抬起雙眸,直直的說:“娘娘莫要推托,如今您的影響代國內外無人不知,代王也是由您說了算,如果娘娘不肯為妾身公公、外子說句話,妾身也不敢勉強,只是不要唬弄我們一介愚蠢婦人。”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帶著憤然。我聽罷,面無表情,靈犀在一旁斷喝:“大膽,這裡讓你撒潑的地方麼?”

  周老夫人見此,抖著身子下跪,拼命的叩頭,嘴裡告罪:“娘娘息怒,媳婦不懂事,老身替她賠罪了。”起身走到周夫人面前,蹲下身,冷笑著看她:“夫人說的很好,既然你知道這些,還進宮來做什麼?”

  她語塞,說不出話來。逞一時痛快過早的把底牌亮出,咬了自己的舌頭,看來還是心神不穩,關切則亂的緣故。我攙扶起周老夫人,輕聲地說:“老夫人先回吧,一會兒這裡還有別人來,今日之事不必告訴永安公。”周老夫人老淚縱橫,口中仍喏喏著:“只是娘娘……”我擺擺手,笑著說:“回吧,不用再說了。”

  周夫人上前,將我手中周老婦人的胳膊奪下,全心攙扶著,低聲對婆婆說:“莫要再說其它,她不會幫我們的。”周老夫人聞言,回頭張望著我,我只是微笑點頭,揮了揮手,讓靈犀送客。

  靈犀送客完畢,進入內殿,問我:“就這麼讓她們走了不成,也忒膽大了些,竟敢指責起娘娘來了。”我淡笑,說著其它:“弄身行頭吧,挑個穿著像點樣的。”

  靈犀不解:“娘娘是要出宮?”我閉上雙眼,不理會她的問話,只是叮囑:“記得再拿頂帽紗。”此時的我,盡顯天家氣派。大紅軋邊火狐狸毛出風的披麾,內著百尾團花的罩服,千層水褶敝膝擺裙上密密的用金絲線繡著萬福不到頭的花紋。頭插五對朝鳳金釵,垂著金銀絲絡,外面又卡住帽圈,面前蕩著金色薄紗。

  伸出纖纖手指,碩大的九紋鈕結鳳環帶於左手,雙腕上還各帶著掐絲穿瑪瑙的釧子。

  我滿意的看著鏡子,不錯,很符合我的身份,這些行頭還是我榮升夫人時漢宮所賞,如今卻派上了用場。命人准備了車輦,我起身出宮。宮門上的侍衛見聆清殿的小太監坐在車外,也不敢攔,畏縮著放行。命車馬繞城一周,能多緩慢就要多緩慢。

  最後停靠在永安公府邸外,靈犀攙扶我下車。遠遠的就看見左小門外停著兩輛華蓋車,看來她們婆媳也剛剛回家。拂袖揮退了准備通傳的小太監,直接上前叩門。角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個門上的小廝,他見眼前的有兩個女子站立,剛想張口喝退,抬眼卻又看見身後的七尾拂扇鳳輦,張開的嘴就再沒發出聲音,我淡笑,盈盈出聲:“跟你家相爺通稟一聲,聆清殿竇氏求見。”

  那門子登時軟了腿,抖動的聲音變得尖利:“等,等著。”連門都忘記了關,一溜煙兒的跑進去通報。靈犀掩嘴大笑,我拍落她的手,她立刻斂了笑容,輕聲說:“娘娘不必如此,太給那老匹夫面子了。”

  我也輕聲答:“說來他也是為我才變得這樣,理應如此,否則不就白碰了頭?”

  “只是怕他以後更張揚。”靈犀深知我意,想的也和我一樣。歎了口氣:“張揚就張揚罷,畢竟現在代王還得用著他們。”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光當當,中門盡開,周老夫人由光祿大夫周向堯和夫人攙扶著,率領家中老小,奴僕盡數出門奉迎。

  我與靈犀後退幾步留給他們一些地方大禮跪拜。我刻意站在明顯之處,對於他們的跪拜也不攙扶,盡顯威儀。淡笑著上前,見過周向堯:“光祿大夫有禮了”他抬起頭,金紗拂過,似得見我面容,唬得漲紅了臉龐,再次低頭叩拜。

  我讓靈犀攙扶周老夫人起身,又笑著對周向堯說:“都起來吧,不必拘禮”

  周夫人有些驚恐,又有些擔憂,緊張的僵硬了舉止,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掀起帽紗,別有深意的撇了她一眼,她見我這樣,身形晃了晃,險些哭出聲來,身旁的侍女連忙上前攙扶,看著她泛白的面孔,我將帽紗放下,笑著入內。

  免去了虛偽客套,我執意進入內室,探望永安公病情。阻攔不住,周向堯只得隨我一同進入。此時病榻上,永安公周嶺閉目橫臥,背向於我,拒絕之意,身替嘴言。我命人搬來條凳,端坐在旁,周向堯見此,想要上前喚醒父親,我擺擺手,他滿臉歉意說:“娘娘恕罪,家父臥床許久,不曾想娘娘駕臨,怠慢了娘娘。”

  我抿嘴笑著,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居然連撒謊也是不會,眼睛緊張的頻頻眨動,一縷墨髯隨著顫動,我想就連靈犀也能看出他說的不是實情。

  更何況這屋子裡一絲藥味也無,床榻邊也不見擺放藥碗的小磯,最可笑的就是周相的呼吸實在是紊亂,完全不是睡著的模樣。我欠欠身:“周大夫說的哪裡話來,嬪妾也不過是聽從了代王的吩咐,他身處城外不便前來探望,托了嬪妾,一定要安慰周相,好生養病,代王還在朝堂上等著他呢。”周向堯連忙稱是,一味的笑,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內裡周相卻是依舊不動。我低頭吩咐靈犀道:“還有那些隨身帶來的東西,都拿給周大夫。”靈犀答應一聲轉身去拿,屋中只剩我與周氏父子。猛然提高聲調:“周相,好歹今日也是替代王前來,你也不醒麼?”周向堯見我有些微怒,嚇得有些手足無措。只聽內裡冷哼了一聲,“老臣承受不起。娘娘請回吧。“強壓住心中的笑意,冷冷的說:“嬪妾自然是要回的,只是提醒周相,你一人如此,我之幸也,你一家如此,誰之幸也?”

  說罷起身,看也不看一眼,拂袖離去。靈犀取來藥品,迎面見我怒沖沖直奔她來,她登時將藥品扔給身旁站立的周家侍女,攙扶我出門。周老夫人見此忙喚來兒子媳婦想要恭送,我駐足回身,輕笑一聲:“周老夫人不用送了,今日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明日如果周相想要早朝,請他務必起早,城外寒露重,多穿些衣服。嬪妾告退了。”周向堯面帶凝重,此時他已經徹底明了我此行的目的,眼底浮升感激之情。

  我攙扶著靈犀登上車輦,起身回宮。又是繞城一周,又是能多緩慢就多緩慢。

  申時才回了宮,安然休息,但聽來日的好消息。翌日,周相隨子披星前往城外行宮,劉恆早已得到我的密報,率百官出宮奉迎,感動周氏父子涕淚橫流,而城中百官家眷也都紛紛給自家的老爺稟報,周家此時怕是要復起,聆清殿竇夫人都親自到周府探病,至此再無對周家踩踏之人,我的心也因此放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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