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1
發表於 2016-2-25 01:43:14 |只看該作者
掣肘

  玉枕墜地,應聲碎裂。染血的裙子一下下從他手中拽過,將被子給他蓋好、掖嚴。我終不能,終不能盡情的哭上一次。風裡雨裡,刀裡劍裡,走了這麼多年,我仍是做不到萬事不管,也許,會有一天因上天垂憫停住了腳步,卻,不是今日。歪歪斜斜的摸至房門,慣手推開,一列護衛已急急跪倒。外面空氣中仍是彌漫著腥甜的味道,我分辨不出究竟哪些是曾經躺臥在我懷中的人留下。木然的邁下台階,心中再沒有應對的策略,這次,我是面對我親生的兒子,面對的是他沒露出一切破綻的謀劃。眼中已經干涸,心也變得麻木,再沒有眼淚可供揮霍,我必須堅強走下去。

  “太後娘娘,逆賊都已擒拿,只是顯大夫他……”“他?”我回首相望,淡淡說著“他睡了,別打攪他。”“那……”粗猛的聲音猶豫不定的詢問下一步。長君死了,缺了指揮,可是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我該如何邁下去。

  無論如何,先回宮吧,至少不能再有閃失。開門備車,只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叛亂逆賊的屍首已在門口堆積,攙扶我的並不是璧兒,而是一雙陌生的手臂。她…..也死了罷?原來生死真的是如此容易,如我們輕輕呵氣,吹落的羽毛,如我們彈指一揮,飛濺出的水珠。

  只可惜,我的命還真是硬,這樣容易的事到了我的身上,就變得異常困難。身邊人一個個攔不住的離去,總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若是發現璧兒屍體,記得厚葬。”我低聲囑咐,借力登上馬車。身邊的人是陌生的,車輦也是陌生的,甚至,我要回去的那個皇宮也是陌生的,只是我再也不覺得害怕。當身邊的知心人遠離,當每一秒都希望自己死去,也許陌生和忠誠都不是我再需要在意的東西,我只需要知道,知道還有什麼在背後隱藏,還有什麼我未曾觸摸。此時沉重而無奈的我,是最無畏的,因為我知道這世間不會再有更可怕的黑暗。因為沒有什麼比心都分了更可怕。未央宮前的侍衛已經撤走,一路車行順暢,我起身邁下,卻是全身的虛軟無力。

  奉迎的未央宮宮人們紛紛驚惶跪倒,我甩開一切企圖攙扶的手臂執意向前。

  熟悉的殿門,我推的甚急,好似將一口氣留在腔子裡只為了能安然回到這裡,這裡,這裡有我和劉恆的一生,這裡,這裡有我廝殺博弈的一切,所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踉蹌的奔入,儀態盡失,慌亂的我摸索著經常坐著的長榻,那是我最舒適的歸屬。

  軟綿綿的踏空,跌倒在地,而原本停留在那的安穩也消失不見。憑空摸了幾下,我厲聲斷問:“誰,誰把榻挪走了?”未央宮的擺設二十年未換,只為了讓我可以肆意的行走坐臥。今日,今日連這點保靠也沒有了麼?跪地的諸人紛紛起身,焦灼的擁上來察看我的傷勢,我將袖子一拂,接著站起,一步步量出距離,找到櫃櫥,只一摸,我又笑了。十幾個抽屜閉合緊緊,彰顯著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可是——他們錯了步驟,忘記了璧兒在閉合時必會夾上的布條,忘記了那是我唯一能摸對櫃子的憑證。握住拳的手,劇烈的顫抖,一點點的攥緊,再攥緊。不一樣的氣氛,不一樣的舉動都是為了虎符麼?趁我出行時候,過來想要翻找那個調配軍隊的憑證是麼?是啟兒的授意麼?還是栗姬的自作聰明?為什麼?難道我也礙到他了麼?我恍惚抬眸,冷冷的笑,絕望的笑,原來,母子已做成這般不堪,而我卻仍是不知究竟從哪裡傷到了筋骨。一時間手足冰涼,渾身戰栗,滿心都是傷,卻不知究竟有多少處。“把榻挪過來。”我低啞著聲音吩咐。眾人遲疑一瞬,便默然應命去做,長長的榻搬移至原處,分毫不差。我又吩咐:“無論是誰,等聖上歸來,叫他到未央宮來一趟。”唱喏了一聲,又有幾人離去。“至於你們,”我摸索著坐在榻上,幽幽的說:“你們把門關上,都退出去罷”

  眾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後,殿門也沉重關闔。幽暗陰冷的大殿上,又是只剩我一人。周身的涼,讓我空洞的笑著。伸手從懷裡摸出虎符。長君知道它在我的胸口,在他攬我上馬時,他已是知道,卻依然不曾動手。

  可惜,有人不知道,不知道有些東西,越是珍貴,我越喜歡放在身邊,放在我的心口。

  號角嗚咽、鳴金示警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響徹宮城。於是一夜骯髒也就此翻過,昊日懸空迎接萬眾仰望的天子。他風塵僕僕,他馬不停蹄,也許是為了詢問心愛的妃子是否得手,也許是為了能先一步回京處理未完的一切。畢竟這樣的放手也是一場賭局,賭的是自己親人的性命,賭的是蚍蜉無法撼動參天大樹。

  殿門開處,他穿著昨日的盔甲直入,冰冷冷的聲音撞擊於耳。怎麼,他也是一夜未睡麼?是擔憂弟弟生死的輾轉反復?還是欣喜虎符到手的不能自抑?

  宮人靜默退出,他無聲的站立在我面前。我想,他看見了我裙擺上的大片血污,也看見了鬢發散亂的母親絕望的神情。

  可是他卻張嘴說著其他:“母後,虎符…….”我將手撫過裙擺,幽幽的笑著:“差一點,哀家就看不見啟兒了。”“昨天夜裡哀家做了一晚上的夢,看見了你,看見了館陶,還看見了武兒,那時候你們多好阿,你總護著武兒,不讓館陶訓斥他,有了好吃的也不忘記分他些,館陶也說,你這個兄長,遠比姐姐要好上許多……”“還有那次……你說,母後,饒了武兒罷,他年紀小,我替他給您賠罪了。”

  “還有……”啟兒跪在我面前,跪了又起,起了又跪,焦躁的他甚至根本聽不進去我說的話。

  “母後,朕……”“對了,還有一次,武兒要了你最喜歡的劍,你也沒有說什麼就給了,還有……”

  “母後,朕不想聽這些!”他終沉不住氣,大聲斷喝。強壓住心中的悲哀,將笑容給他。那笑容冰冷刺骨,卻是明晃晃的惋惜。

  不想聽這個?那再說說其他。“顯大夫死了,你知道麼?就在昨晚,就在梁王府。”我微微一笑,仿佛說著不相干的人。

  “就在哀家眼前死的,好多好多的血……”“那又如何?”啟兒依舊是不耐煩,他煩躁的心也聽不得這些。“哀家的好兒子,若不是你,哀家決不會知道這世間還有這樣的帝王!”

  我笑聲暗啞,將聲音磨尖,每個字都是支離破碎的從齒縫迸出。“朕不知道母後在說什麼!”他猛的反應過來,竭力辯解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是哀家好兒子都不知道,還有誰會借刀殺人?還會有誰包圍未央宮不讓哀家去救人?”我頓了頓,一字一句緩緩道:“那是你的弟弟,同父同母的弟弟,你貴為天子,天下都是你的,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啟兒聞言不語,緩緩站立,將我面上的溫暖再次蓋掉。他冷笑:“不容?朕若是不容劉武,朕會讓他活到今日?憑什麼母後又來責怪朕?母後多年來苦苦相逼,讓朕百年之後傳位給他,朕不是也答應了麼?為什麼還是不相信朕?

  “朕只想請問母後朕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朕不是您的親生骨血?”一聲嘶吼,終還是喊了出來。壓抑多年的他,將心中的不滿隨著佩劍統統摔在我們面前,也讓我渾身一震。

  “母後對梁王愧疚麼?當年那菜是母後挾給朕吃的,若是朕死了,母後是不是就心滿意足,再不必愧疚了?”啟兒欺身靠近我,將聲音放得緩慢,卻似鈍刀一寸寸切割我心。

  “嗯?是麼?母後”他加重的語氣,依然是那般狠決,卻是隱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母子相疑,他疑我有理,我疑他沒錯。卻都是無奈被逼上絕境的選擇。我失聲笑了出來,“愧疚?沒錯,哀家是愧疚,若是沒有武兒,我們娘幾個哪個還能存活?哀家將會為此愧疚一生!”我大聲喊叫,拍案而起。嘩稜稜,他也佇立,與我對持。就在這一刻,門外有內侍稟告:“聖上,凌霄殿人已到齊。恭請聖駕!”

  驟然的聲音,讓我們緊繃的弦戛然斷裂,他突然冷笑道:“母後今日無論說什麼,朕都要拿到虎符,若是不給,就只能真的等著別人給我們娘幾個收屍了!”他不是威脅,我明顯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和慌亂。怎麼了?難道……。“劉濞昨日金陵稱帝了!”咯咯直響的牙關,帶著啟兒肅殺恨意。我也是一震,稱帝?好個大逆不道的劉濞!竟然敢做這樣荒唐的事?原來清晨鳴金示警是為這個召喚重臣商議國事!震驚中的我略一沉吟,冷冷作笑:“虎符?可以,只是想和聖上作個交換。”

  無論是何等憤恨的家事,也大不過這去,國亡家滅,我們又會何存?一個劉濞又將我們逼到了一起,背背相靠下,也有母子溫情。但是即便如此,我仍不能錯過這樣的機會,我必須為武兒謀劃好一切!劉啟咬緊牙:“母後請說!”“哀家拿虎符換梁王,只要你在位一日,就必須保他平安。”我淡淡開口,不容置疑。

  他是皇帝,所以不會拿座下的江山做賭注。梁王而已,無非是一條性命。眼下虎符更是要緊。“好,朕答應母後,朕決不動他。”此次他沒有意氣用事,思索很久後堅定承諾。

  “好!”我將捂熱的銅虎遞上,只為了相信。重重的銅虎離手,卻是滿心的空蕩。劉恆,我終還是把虎符給了啟兒,將來如何,我已是管不到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2
發表於 2016-2-25 01:43:26 |只看該作者
平叛

  唯我獨尊的皇權前,劉濞慌亂稱帝已經將所有人逼到了絕境。戰事重燃,烽煙再起,劍拔弩張下的我只能坐在深宮等著前方的消息。武兒廝殺闖關,一路顛簸,終已回到梁國,隨後緊跟著是他兄長派人千裡傳書的書信。

  洋洋灑灑,慷慨激昂,力陳眾議,無非是梁國以南棘壁的1易守難攻,睢陽2又是天然屏障,吳軍無法躍過。所以讓劉武必須堅守原地,齊備糧草,率駐軍留守,等待周亞夫再次南下。

  而啟兒則是調動駐守京城四周的大軍悄然拔營,趁劉濞不備,直插泗水入淮之口3,截取吳軍糧道,又聯合北方諸國將吳軍逼至北上,於下邑4與趕至的周亞夫決一死戰。我知道虎符在啟兒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語,卻不曾想過,他會應用的如此自如果斷。

  生死存亡之際,我已沒有退路,所以押上我和梁王的性命,也不過就是博劉啟賭上一局。

  劉啟的書信我是知曉內情的,同時,我也將常用的發簪一同帶往。武兒,此次是生死戰,你也必須贏。因為我知道,劉啟此刻應允保住劉武,將來一旦翻臉動手依舊是無路可退。所以惟有搶在他下手之前,將戰功打下,屆時以平叛功臣身份,邁入朝堂,再加上京中老臣扶植,劉啟再不敢動武兒。

  即便那時他再想生起事端,怕也不太容易了。每日,晨暉初上,我便佇立在未央宮最高閣台上,遠遠望著南方,不動不坐,只是竭力忍住一切妄念,唯盼武兒安然。每日,夜半時分,我讓內侍打聽了戰報,一一為我敘說,一顆慈母心為起起落落的戰況牽腸掛肚,坐臥不寧。於是,我知道了,千裡之外,凜冽如冰,決絕的武兒躍馬陣前,親自上陣,殺敵無數,取得節節勝利,他更是派人飛馬傳信說,“待回京覲見母親之日,必是南賊逆黨覆亡之時。”我拿著這封信,將淚鎖住,只笑著和信使說:“你替哀家告訴梁王,哀家等著他凱旋!也就在此時,戰事越演越烈,吳軍傷亡慘重,一敗塗地,劉濞率敗卒數千遁走,退保丹徒5。

  丹徒古來戰略要地,守城不須人多,亦可堅持漫長時日。於是漢軍與之僵持。戰報也如雪片般日日傳送。區區十余天,久攻不破,漢軍傷亡頗巨,於是周太尉安扎下兵馬,圍困丹徒,斷起水糧。可是這樣的漫長煎熬,對前方將士和後方的我們都一種極大的折磨。一次次我們期盼著可以攻開城門,卻一次次希望落空。陰霾籠罩上漢宮,也讓我心中忐忑不安。該如何是好?何時才能做最後一擊?夜闌人靜時,我獨自一人孤寂的從座位上起身,又佝僂身子摸索到床榻。

  更漏聲悠遠而淒冷,印襯著我的伶仃。這場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又是什麼時候才能有安寧?我與劉恆一生的安養生息,卻被這次耗盡國庫。劉恆,你說,我又能怎麼辦?疲憊的歎息,帶著倦怠,我將錦衾蓋好,被子真冷阿,卻冷不過我的心。

  明天還會有軍情,還會有戰報,而我卻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覺,等待著,等待著……

  景帝三年三月末,劉濞敗走丹徒。周太尉遣人策動吳軍中的東越人反吳,夜半,東越人驟反,沖進吳王濞住所,將其割首,且高桿懸掛三日。楚王戊也軍敗,憤而自殺。齊國太後常氏於兵敗時引鴆殉夫,四子皆被俘。鴆殺。而梁王劉武,軍功卓越,景帝再賜二十城,至此,梁國境內疆域遼闊,物產殷實,共四十余座城池,是為大漢最大藩國。另,五子,各分封,梁國世子,濟川王,濟東王,山陽王,濟陰王。五女也都賞賜湯沐邑。梁王一支繁華盛也。景帝四年,因皇後薄氏無子,廢,遂立景帝長子劉榮為太子,栗姬因出自齊,於七國亂後失寵,此番再起,深知得益於子,益發嬌寵溺愛,帝漸不喜。秋日爽人,余熱未散,闔宮上下出行避暑,我身體乏困,卻坳不過館陶致意邀行,於是也一同前往。“母後,女兒倒是覺得王美人的劉彘和阿嬌很相配呢!”館陶見我微寐,放緩了手中的扇子,貼近臉龐,壓低了聲音說。原處是幾個孩子歡鬧的聲音,一聲尖叫,頓時驚慌一片,聽著哭鬧的聲音,似又是阿嬌欺負了誰。我微微一笑:“怎麼,又不想嫁太子了?”館陶訕訕笑道:“咱攀不上那高枝兒,栗姬可是說了,偏不要我們家阿嬌,說是因為阿嬌她有母後您的風范呢!”我面容淡淡,依舊闔攏著雙眼:“想說什麼就說,別拿你那些東西拐著彎的唬弄哀家,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可是去那邊說了被人退回來了?”“正是!”館陶冷哼一聲:“不過是個不懂事的,本宮不和她計較。看她能得意多久!”館陶說到這裡有些憤憤,我打賭,她此時一定在想如何扳倒栗姬。不過我不想插手。當年的事,若不是她,長君也未必會死,既然有館陶出面,我樂於不必動手。“那又為什麼看上了劉彘?王美人你不是最不喜歡麼?”隔了半晌,我緩緩睜開眼問道。

  “自然是看著好才和母後說的,當年是誤會了,這王美人不僅進退明理,最主要的是她沒什麼野心,她那般悶聲不吭,阿嬌過去了,倒也不受欺負不是?”館陶又搖起扇子,撒嬌的說。

  “哼!不然又有誰敢欺負來著?有你這麼個母親,還有誰敢給她氣受?”我冷笑反詰。

  “母後又笑兒臣,不如這樣,先把她們娘倆叫來,問問不就成了?”館陶機靈一動,將扇子拍在榻邊。不等我開口,她已是喚人過來,不多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稚嫩的聲音說道:“彘兒恭祝祖母福壽安康,萬事順意。”館陶暗自碰了碰我的胳膊,得意證明著,王美人教導得方。我默不作聲,只慢慢起身,伸出手。一雙柔嫩的小手,顫巍巍的與我合攏,一下撲到我的懷中,扭糖似的不願離開。

  原本緊抿唇的我,忽而被他弄樂了,也讓館陶輕咳出聲,緊接著一迭聲的叩首:“嬪妾王氏,恭祝太後娘娘身體康健,福壽延綿!”我一心逗弄懷中的孩兒,隔上許久才出聲:“也起身吧,自家人,做這些沒用的也是多余。”

  “喏!”帶著欣喜顫抖的聲音,正是她此時心境的寫照。等這一聲,她已用了十四年。“彘兒,祖母問你,你可願意娶個媳婦?”我將劉彘擁置膝上,就頂撫摩戲謔著問。

  劉彘懵懂不清,卻仍是兀自點頭答應。引得幾聲輕笑。於是館陶又接著出聲:“那你可願意讓她當你媳婦?”劉彘憋了憋嘴,搖搖頭,用力之大,我幾乎攏不住他。館陶連指幾個宮娥,劉彘依然是搖頭不應。最後我問:“那阿嬌好麼?”他獨獨樂出了聲,“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藏之。”只這一句,在場諸人都笑出聲來。

  “稚兒口舌,雖可笑也是誠信實意,不如母後……”館陶向我邁進一步,先開了口詢問。

  “這事問過聖上麼?”我抬眼,面無表情的問。“母後的意思,就是聖上的意思了。”館陶笑得恭順。我將劉彘放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讓他去找母親:“還是問過聖上罷,以免多生是非。”

  我意有所指,館陶清楚,王美人更清楚。“喏,還是母後想的周到。”館陶又拿起扇子坐在我的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她的伎倆我也明了,只是懶得說穿,於是我摸過她的手,放在掌心:“再周到,不也讓你套去了話?”於是一陣笑語,宮娥,王美人,以及年幼的劉彘都跟著笑了出來。只有我,似笑非笑。景帝五年,竇太主與王美人訂姻約,帝本不應,太主謂之,母定矣,,遂許。

  景帝五年末,竇太主面上,深言6。翌日,上勒令栗姬搬出上陽宮。景帝六年,臣進言,子以母貴,母以子貴,請奏立太子生母栗姬為後。上怒,將進言者處死。廢太子劉榮衛臨江王。景帝七年,帝冊立劉彘為太子,更名為劉徹。其母王□,冊封為後,時年三十六歲。

  景帝中初年,栗姬被廢北宮,抑郁而終。景帝中二年,臨江王劉榮侵占廟地,因忤逆無道,帝命人審之。臨江王莫名死於獄中,獄卒曰,自裁7。“你可都滿意了?”我逗弄著廊上的鸚鵡回首問身後的館陶。她輕輕一笑:“哪裡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還不是阿嬌運氣好!”我淡淡一笑:“運氣再好,也抵不過她母親的手段好。”“母後又說兒臣了,難道兒臣這些還不是和您學的?”她拽著我衣袖,搖晃著。

  我輕歎一聲,笑了笑。和我學的?若是我當年有時無忌憚的仰仗,又怎會一路走得這樣辛苦?

  倍受寵愛的她,可會知道我曾經面對怎樣的舉步維艱,四面荊棘?低頭笑了笑,摸索著將手中的食全部撒入籠中。回頭伸手,挽住她的臂彎,一步步挪回大殿。

  就這樣罷,在我的保護下,任由她肆意。我的苦,她也不必再知道。一生斡旋,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讓兒女們快樂,如今,我做到了。

1棘壁:今河南永城西北

2睢陽:今河南商丘南

3泗水入淮之口: 今江蘇洪澤境

4下邑:今安徽碭山境

5丹徒:今江蘇鎮江

6史書記載,竇太主曾對景帝說,栗姬善妒,每有帝新寵嬪室,必命宮人啐之。並甚好巫蠱。景帝大怒,遷栗姬出。

7廢太子劉榮做臨江王時,因宮捨簡陋,便私自擴建,侵占祖廟外圍之地。事小,有心人隙之,景帝大怒,命羈押回京審訊。審訊他的中尉是《史記?酷吏列傳》中有名的酷吏郅都。冷言惡語,羞憤交加。劉榮乞要筆墨,上書景帝。不給。後竇嬰因曾是太子太傅,念及師生之情,偷偷送去刀筆。劉榮寫完書信,憤而自盡。還有有另外一種說法,竇太主憤恨栗姬拒婚,所以鴆殺劉榮,偽稱自盡。這裡采取後者,為下文鋪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3
發表於 2016-2-25 01:43:36 |只看該作者
喪子

  十年,對劉武來說,是輝煌的,輝煌到他似乎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性命是由我的虎符抵押換取的,也忘記了那場繼位1風波是如何平息的。身為平叛七國之亂功臣的他,越軌越矩私蓋高閣,帝赦之。用度靡費私飽國稅,帝赦之。鑄錢稱制藐視皇庭,帝赦之……劉啟一步步地退讓,武兒一步步地前進。他永遠不會滿足,只因為他曾經為大漢立過汗馬功勞,挽救了瀕臨滅亡的大漢江山。我不知道武兒為何會變了模樣,就像如今他進京朝拜時,也再不對我和啟兒誠心誠意的雙膝跪倒。每當,他軌倒在我面前時,我總心底一窒,呼吸也緊張起來。那樣咄咄逼人的氣勢,那樣不肯罷休的堅持,怎麼會是我病弱的武兒?在我模糊的印象中,他仍是氣喘吁吁的笑著,說,只動一動就是一身的汗,剛擦了,還會出的。

  他的笑容還在,他卻已不是武兒。他是梁王劉武,他是繼位的後嗣之一,他更是手握半壁江山的藩王,他什麼都是,就不再是我疼愛的小兒子。“母後,這是兒臣最後一次入宮覲見了。”他跪倒在下,甕甕的聲音,底氣十足。
  呆愣的我,仍是沉浸在回憶之中,卻被他的一聲低喝喚回神志。“哦?為什麼?”我驀然起身,最後一次?這樣的話如何說出?“倒也沒什麼,只是聖上說了,梁國路迢山高,以後允許兒臣不必覲見,遞奏書即可。”他說的聲音好不得意,那是他討要許久的恩賜,也是彰顯他凌駕其他藩王之上的榮耀。

  我蹙緊了眉,卻只能淡淡的笑:“若是那樣,自然是好,那以後你也就隨著奏表給哀家遞封書信罷!”“是,母後!”他跪倒磕頭。怦怦的聲音,聽著是那樣的沉重,讓人提了心。

  母後……母後,這一聲是我們的訣別,也是我們一生母子情份的見證。最後一聲的母後,永遠印刻在我腦中,刻骨銘心的回蕩,當武兒死訊傳來的時候。

  景帝十三年,梁王劉武暴卒於其屬國,奏報朝廷,賜謚號孝,史稱梁孝王。長子劉買繼位。

  此噩耗是啟兒親口說給我聽的,省卻了宮娥囉嗦的麻煩,卻讓我心寒如冰。

  十年來,劉啟是清淨恭儉,為政少事,安定百姓,善待臣民,節省汰用,使萬民仰望的聖明君主。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容不下劉武?容不下自己的親弟弟?他還在一字一句的說著說著,而我卻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下去。他口中的武兒死於中暑,病勢來的疾快,只一晚就訇然離世。我默默收緊背後藏著的血衣,僵直起身子,悲苦心中,滿是絕望。就是此時,他仍在說著謊話,說著一戳即破的謊話。我顫抖的身子,慢慢向後靠,只想躲裡眼前的人,這個陌生的帝王,這個心狠的兄長。

  他用武兒的血來保全自己兒子的皇位,他用自家兄弟的性命換回了親生骨肉的安康。

  誰錯?誰對?換了我,又會如何?誰都沒錯,只有我錯了,歷經萬事的我,仍有一絲幻想,仍以為可以用一個母子約定牽制了他。

  原來錯得離譜!還說什麼呢,我的眼淚已經干涸,他也是那樣的疲累不堪。絮絮訴說一個時辰的他大概已經有了些錯覺罷,他做的天經地義,我寵溺下的劉武那般張狂越矩,是該被當成殺一儆百的樣子給諸王看。我以左手捂住了口,不讓自己哽咽出聲,遠處宮鍾的敲擊,是給劉武聽的喪號,只有親王的離去才能如此隆重對待。象征著無上皇權的九重宮闕阿,究竟掩蓋了多少的真相與親情,又有多少人覬覦著想走入這殺人不見血的繁華勝地。“母後……”啟兒見我大慟,想要上前攙扶,我甩開挨上來的手臂,漠然笑著。

  “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呆愣的平視前方,如同問著殿內點著縹緲的安魂香煙霧。

  “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再問一聲,將手中的血衣攥緊,指甲插進絲與絲的縫隙。

  “母後,朕沒做,朕答應過您的就絕不會反悔,所以梁王薨逝與朕無關。”他咬緊著牙,辯解著。“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最後問一句,為了我自己。為什麼,當年就不多下些毒藥,只將劉武毒死了,落得惡母的罪名也好過兄弟相殘!

  他猛然站起,帶著滿身的驚痛,語音也一寸寸涼了下去,“朕再說一次,不是朕,朕不曾動手。”說罷拂袖離去,出門時將殿門用力關起,光當一聲,震顫了所有因他勃然大怒而下跪的宮人。

  “你就真的容不下他麼?”幽幽的聲音,我啞著聲音問著。慢慢的將血衣拿到面前,將那衣服靠近臉頰,摩挲著。那衣衫質地柔滑,就似武兒年幼時的小臉,粉嫩溫膩,還似他的最後一聲母後,讓人眷戀而不捨。當然這血衣上也有幾個字,我看不見,卻背誦如流。若知今日,莫不爭位,八個字,染盡了悲哀。心已成灰,當清晨拿到這件衣衫時。那是劉武身邊的內侍拼了命逃脫圈殺的禁錮將衣服穿在內裡,只為了遵循武兒臨終的話,將此衣送與母後,還了母後的生養之情。那是一杯鴆酒,曾經要了無數人性命的鴆酒,琥珀銀光,瀲灩生香。那是一件血衣,是武兒在收拾最後儀容時悄悄脫下的內衣,將手指咬破只為給我留個想念。

  忽然我抬頜一笑,淚也順著發鬢滑落。武兒阿武兒,當年母後曾經逃脫了,為何你做不到?命人拿來美酒,我將玉杯盛滿,含淚端起:“武兒,那日果然是最後一面,母後以這杯酒送你上路。來世……來世再別投生帝王家”將酒灑入地面,頓悟,我又說,語聲微顫下帶著心酸:“來世……來世也別再來找母後!”

  猛的閉上雙眼,再無法隱忍心中悲愴,俯身趴在床榻放聲大哭。這一生究竟從哪裡錯,又究竟從哪裡失去,為何我謹慎行事卻依然一錯再錯?

  好久好久沒見啟兒了,至從那一日轉身離去,我就再不想和他相見。宮中的盛筵,阿嬌的婚典,新年的朝拜,全部都免了去。我只沉浸在我的傷痛中不肯走開。近來總是一覺多夢,濾盡了前塵過往,濾盡了辛苦一生,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一一與我重見。醒來時我每個都是要想上很久,想他們的一言一行,想他們的一顰一笑,還想自己究竟還虧欠過他們什麼。劉盈,嫣兒,喬氏,杜王後,靈犀,長君還有劉恆,唯獨不曾夢見武兒。

  也許如果他已知道了真相,他便恨了我,不願意來入我夢。所以肯入夢的人阿,我將你們牢牢記住,來生一一相還。對了,還有一個人,她將我勸進牢籠,哄我終會有脫身之日,只可惜,謊話還是謊話,年少時的我才可以天真地相信那不可實現的夢。如今我知道了,牢籠,宮中,都一樣。只要進入了,一生再別想出去。多少綺年貌美的女兒家希望能享這榮華富貴?多少志向高遠的脂粉英雄想馬踏河山,可惜阿,她們沒真正進入宮廷,進來了,是連後悔兩個字都寫不出來的悲哀和絕望。“太後娘娘,聖上請您過去。”跪倒的宮娥,嚶嚶哭著,帶著天塌下來般的恐懼。

  是阿,天要塌了。“告訴他,哀家不想見他。”我無力的仰望榻頂,用漆黑將此刻掩蓋。“可是聖上怕是捱不過辰時了……”她依然再為他求情,就像前五次一樣。

  辰時,更漏聲七百次以後,他也會離我而去。又一個,再次遠離了我的手邊。為什麼,還不是我?“母後,聖上來了。”館陶悲傷的話語,帶著顫抖的哽咽,一聲聲催著我。

  啟兒的床榻被內侍抬入未央宮,只為了兩個臥床不起的母子最後一次相見。

  面前,急促粗重的喘息聲,虛軟無力的雙手,他輕輕晃動著我的袖子,就如同年幼時討要甜點時的無賴與調皮。我默然無聲,只是任由他拉扯著。武兒,武兒,你去的時候,是否也想拽過母後的衣袖?是否也想對母後說上一句囑咐的話語?

  怔怔的笑,浮在我的臉上,不理不睬隨劉啟一同入內,哀號一片的宮人們。

  啟兒摸索到我冰冷的手,只是搖著,干啞的聲音,嘶嘶的,卻已聽不出話語。只是他頑固的搖晃仿佛在說著,母後,原諒我,原諒我。我的淚順著面頰滑落,卻仍咬牙不肯多說一個字。終於,他的手再沒了力氣,終於,他停止了乞求原諒。我一生中最驕傲的兒子也撒手離去,只一聲無言的母後,也是訣別。身後是館陶痛哭的聲音,她決堤的淚水蜿蜒流淌,滴落到我的手背,也在那一刻,冰冷的觸覺讓我發現,攥緊在我手中的手再次滑落。漆木的盒子,年幼的劉徹,啟兒一手托付的東西太多。沉甸甸的銅虎,兩個人的托付,兜兜轉轉下,又回到我的掌心。也許世間的事原本就如此,你奢望的,一生難得,你不捨的,頃刻失去,你無望的,瞬息回轉,你放棄的,相伴難離。景帝後三年,元月,帝大病,崩於未央宮。太子劉徹繼位,遵祖母竇氏為太皇太後,尊母王氏太後。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4
發表於 2016-2-25 01:43:47 |只看該作者
虎符

  摔打的陶片飛濺在我的裙子上,也讓攙扶我的宮娥嚇了一跳,忙拉著我退了幾步。

  我擺手,只佇立著,默默聽著殿裡的動靜。四周跪滿了長平宮服侍的宮人們。竊竊私語,忐忑不安。這是鬧了第幾次了?阿嬌與聖上爭吵後便摔砸一切能看見得東西。只是今日好像比往日更烈些。以至於唬得內侍將我也請了來。虛軟的雙腿,站不了太久,原想聽著沒了聲音,就回轉未央宮的,卻不料裡面傳來了徹兒大聲的嘶吼,“再摔,朕就廢了你!”廢後?我已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為什麼廢後?是因為那個歌女麼?正想上兩步入內,又聽阿嬌厲聲詰問:“廢了本宮?你也敢?若沒了本宮你憑什麼能當上皇上?說到底,你的一切都是本宮給的!”說罷,內裡又是一片寂靜。我有些茫然若思,立在那兒,動彈不得。“沒錯,沒有你們朕當不上這個皇帝,望盡天下,也只有竇太主才敢下毒殺了梁王,換做了別人,誰敢,誰忍心?”冷冷諷刺的聲音,卷裹著不屑,甚至,還帶著蔑視一切的猖狂。

  “你別血口噴人,那事絕不是本宮母親做的,即便是母親做的了,那還不全是為了你?不然這寶座不就是梁王的囊中之物了,怎麼會輪上你?”阿嬌的惶急帶著欲蓋彌彰,卻是那般真真切切的停留在我的耳中。原來……原來…….我淒苦一笑,回身拽過攙扶的那個宮娥,:“你去,告訴他們別吵了,就說都讓外面人聽見了。”那小宮娥機靈的很,喏了一聲就登登叩門進殿。片刻過後,殿門猛地打開,劉徹風似的跑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前爬了幾步:“祖母,孫兒讓您笑話了!“這孩子也確實委屈了,我知道。後面扭扭捏捏的是依然站立在殿門口的阿嬌,仍帶著悶氣,兀自抽泣著:“祖母,給孫兒做主阿!”做主?兩個都是孫兒,該做誰的主?我淡淡笑了,只說:“別吵了,讓人笑話,不喜歡就別見,見了就別吵。成天這麼打打鬧鬧,成何體統?”阿嬌啊的一聲,跪倒在地:“祖母,孫兒不是這樣想的。”我疲累的笑了笑:“祖母累了,也老了,管不動你們了,若是還有些孝心,就別吵了,也別讓宮人巴巴的去請哀家,哀家這次來,是自己走過來,下次再請,還不知道是怎樣過來的呢!”余音未了,我已回轉了身,眼眶裡的淚被頓回,只是將手交給那小宮娥,由她攙扶了,准備離去。

  空留下,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祖母!”一聲喊叫,在我的身後,徹兒磕頭聲怦怦作響。我笑著長歎。

  一步,兩步,劉恆,我好累,走也走不動了,好想就在這裡睡過去……三步,四步,啟兒,母親對不住你,看來是母親錯怪你了……最後一步,我猛的向前,那個瘦弱的小宮娥一把將我擁住,一口血噴在她的臉上,她卻是一動沒動,依然攙扶著我。“母後——母後,兒臣知錯了,您看看兒臣阿!”館陶的哭聲繁鬧不堪,這一夢,我蹙了幾次眉頭,累,身心都累。緩緩地睜開干涸的雙眼,呼吸卻變得那樣急促不勻。“母後!母後!”館陶見我已醒了,急忙忙得抓住我的雙手搖晃著,“母後,兒臣知錯了!”

  未等我說話,她已是開口,絮絮叨叨不過是些不放心,不放心我的偏心,不放心新嫁的阿嬌,不放心梁王…….等等,等等。其實,她少說了一樣,還有,她不放心,不放心已經到手的尊貴榮華。口口聲聲中的我錯了,錯了麼?究竟又是誰真的錯了?我了然的笑,平淡無波。誰都沒錯,你在保護你的女兒,我在保護我的兒子。誰都沒錯,抑或是誰都錯了。我們用的手段太極端,卻傷害了我們的親人。窒悶的胸口,帶動身體的疼痛,火辣辣的喘息,讓人變得辛苦。我只是恍惚的看著她,看著這個身體裡和我流著一樣血的女兒。我的三個孩子,我的三個寶貝,就剩她一個了。我顫巍巍的伸出手,擦拭她的淚水,眼角的不平褶皺也在訴說著她的蒼老。

  於是頓悟的笑了。我們都是母親,也都有保不住的東西,越想占有的,越會輕易失去,所以我不會懲罰她。

  終有一天,她會知道,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有些東西,是想保也保不住的。

  哭鬧的館陶,失去了神志,只是一味的害怕,卻不知,現在的我,多麼平靜。

  揮揮手,讓她退去,留給我寂靜。“公主走了麼?”我悄悄地問了那個小宮娥,她點點頭,用絹帕為我擦拭淚水。

  這眼淚阿,流的寂靜無聲。女人一生的眼淚如流水,喜樂時,有,哀苦時,有,就連將一切看透時,也有。

  恨麼?不恨了。這把年紀,也再沒有恨了。用一生學會的東西太多,想不看空都不行。捱罷,等我見了劉恆,我會跟他說,武兒是中暑死的,是我錯怪了啟兒……

  “聖上,您不能進去!”殿門外又是一片喧鬧聲。經常是睡夢中的我,總記不得用膳的時辰,也不願意讓人喚我,於是睡過了就不吃,於是,好像,已是兩日沒有用膳了。“聖上,太皇太後睡著呢,吩咐了誰都不能打擾。”依然是那個小宮女,聲音聽久了,是那麼純淨,有點像……對了,有點像剛剛認識時的靈犀。“你敢攔朕?”劉徹的聲音帶著憤怒,惡狠狠地傳進來。為了解圍,我勉強咳了咳嗓子,干啞的聲音,刺耳,“請聖上進來——”

  喏的一聲後,徹兒才被放行,焦躁的他一進門就跪倒在我的床榻前。“祖母,孫兒想求祖母一事!”“什麼事?”我用盡全力卻已是撐不起身子,只能歪過身子看他,蹙緊的眉頭透著疲憊。

  “孫兒……想和祖母借樣東西!”他的聲音帶著遲疑,也許他也知道,這東西不好借的。

  我仍是默不作聲,只等他將話全部說出。“孫兒想和您借虎符。”下定決心的他,還是努力將話說了出來。是了,日子長了,小孩子也忍不住了,把暫借弄成了逼迫。“為何?”我微微的笑問。“孫兒聽說,南宮公主在匈奴飽受虐辱,想派李廣去平了匈奴。”南宮…….南宮!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她。那個乖巧聽話的孫女,那個恭謹溫順的女兒家,卻是第一個真正的和親公主。

  啟兒誠意昭昭,想以此感化匈奴,卻被暴戾的軍臣單於肆意踐踏。而這個南宮唯一的親弟弟就再也忍不住,想要用盡一切手段為姐姐報仇。

  可是……仇那麼容易報麼?我慈愛的笑了笑,說:“先回答哀家幾個問題,匈奴與大漢,盡百年廝殺,勝少負多,徹兒說說究竟是為何?”“因為大汗兵馬不強。”他答的肯定。“那聖上如何克服?”我再接第二個問題。“先隱忍,蓄兵養馬,等時機成熟了,在回師北上!”他的聲音是那樣興奮,帶著對平叛的渴望,只說出心理所想。蓄兵養馬,幾個字觸動了我,那時,他正年少,我正曼妙,他也曾說過這樣的話,今日,忍辱四十載後,又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而這個人是我們的孫子。“時機?那聖上到時機在來借虎符罷!”我冷笑於心,只是漠然對應他的話。

  懊惱的劉徹,憤恨著,卻是只能磕頭告退。我淡淡的笑著,對他招手“來來來,讓哀家摸摸你。”他不能理會我的用意,只是無措上前,任由我伸手愛撫他的面頰。寬闊的眉間,帶著豁達大度,冷目上揚,是果斷與決然,薄薄的唇,是不怒則威。

  他,像極了劉恆,卻是比他更有著遠大的目標,幾代君主都不敢有的癡望,卻被他用心當成偉業來做。一番摩挲下來,我已是頜首,“今年是二十四了罷?”“是的,祖母。”他直直的挺立著頸項,就和劉恆一樣。二十四歲時,劉恆已執掌天下蒼生的生殺大權,而他卻還要仰望祖母和姑母的臉色。

  我低頭,微微一笑,喚那宮娥去拿虎符。在我最後的時光,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是快慰的,都可以遂了萬般心願。

  有些零散的盒子,沉甸甸的用手托給他。“這虎符,不是聖上和哀家借的,而是哀家給想去平定匈奴的孫子做下的賀禮。”

  只此一句,劉徹已是動容,他顫抖著雙手來接,我卻又縮了回手。“這虎是你祖父傳給你父親,如今,哀家給了聖上,只求聖上一件事情。”我又接著說。

  “祖母請講。”他恭敬的聽著。“少動殺念,終有報的。”我用心說出這八個字,一字一字咬的很重。喏的一聲,手已是輕,那般沉甸甸的負累我是不想留了,有了它,上路也走的不勞累。

  “去罷!想做什麼就去做罷!在你還來得及的時候!”我慈愛的笑著,揮揮手。

  叩拜退去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體會到我這句話的意思,也許無法體會到,我為了懂得這句話,用了整整七十五年。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5
發表於 2016-2-25 01:43:58 |只看該作者
沉浮

  人存活於世,多多少少都有些由不得自己的,偶然的變故,無心的轉折,只需一步,你就踏入了渾然不知的改變中。多少的人,多少的虛幻,一切一切也都隨風化空,只有我床榻旁跪倒的人兒,抖動著柔弱身軀,讓我虛弱的笑。近百年的輪回,又一次上演,我仿佛看見當年跪倒在風雨中的我,想緊緊抓住眼前賴以存活的聖旨,至死不放。那場赦免改變了我,這場赦免又會改變了誰?有人說,她是魅惑聖上的妖冶歌女,有人說她是柔弱可人的知禮女子。只有我,盲了雙目的我,才真真正正知道她到底是誰。她是另一個我,一個和我當年一樣淪落掖庭的悲苦女子,一個延續我的道路掙扎在深宮內裡的可憐人。“起來罷,坐過來。”我躺臥在床榻,拍拍床榻,給她以難得的無尚待遇。

  顫抖的雙手任由我摩挲著,細滑的肌膚是徹兒對她的寬待,即使她被阿嬌罰去了掖庭,卻也沒有受到我當年辛苦的萬分之一。殿外,滂沱大雨,雨水肆意澆打著萬物,整個長安城也被包裹在連綿的雨中,軟了氣勢。雨,記得我出來那天也是有雨的……也正是那場雨注定了我的一生與風雨相伴,與跌宕沉浮一路同行。今日,我又似乎看見了,一個柔弱的女子,一個淡然微笑的她,只一聲謝恩,我就認定,她和我一樣,會一生沉浮,因為我們無論何處都是那般的契合相似。就這樣罷,將紅顏變枯槁,將青絲變白發,用你的一生與徹兒相伴,用你的堅韌為徹兒鋪墊登天基石。我讓她俯身在我的床榻邊,用手輕輕滑過她的發絲,像一位慈祥的祖母,關愛這自己的親孫女。

  輪回,又一場輪回悄然開啟,又一場輪回悄然落幕。呂後為我編織了前進的道路,我也為她畫好了廝殺的未來。滿臉淚水的我,笑的那般坦然,粲然的笑如同前世悠然盛開的蓮花,將回憶駐滿心間,帶到來世,來世,還有兩個人在等我,一個是許了我生辰,一個是許了我兩劍。恍惚間神思模糊,胸口驀的銳痛,腥澀熱流沖口而出。耳邊聽得她的惶急驚叫,用雙手撫拍我的後背。猛然咳了一陣,緊閉的雙目終於漸漸睜開,仿佛去了又回,蘇醒過來。蹙緊的眉頭慢慢松開,我仍是笑對著跪倒一片的宮人。璧兒死後,我再不親近任何人。他們誠惶誠恐的服侍,我半信半疑的避讓。身於皇家,原本就是數不盡的猜疑與背叛,他們用盡一生也許也未必知曉。

  我淡淡的笑,將衛子夫的手輕輕放下,低低歎了一聲,“去罷,去找徹兒。”

  衛子夫默默無聲,遠離了床榻。滑過我手心的衣帶,冰涼,濕潤,浸滿了她的淚水。又是一個愛哭的女子,又給了野史諸多的想象,就像我,也像許許多多的後宮女子,迤邐如畫,任由世間人去杜撰。終有一天,她也會同我一樣,看透了人間的冷暖,也看透了皇權路上的沉浮,起起落落後,再坦然面對,由生到死,一步一步,遠離眾人面前的舞台,死後也只是帝王碑後一個無名的姓氏,一個史書上記載的賢良皇後。歷經世事於此生,再不願意,我也必須走了。閉閉合合的雙眼,黑暗始終在我左右。只是旁邊的聲音,換了又換。有沉痛的徹兒,有不甘心的阿嬌,有惶恐失措的館陶,還有很多無法分辨了聲音的宮人。

  迷蒙中,他們來了又散,散了復來,我最後的時光,紛雜吵鬧,片刻安靜也得不到。

  只有在他來的時候,殿內只有我們二人,他單獨給了我一片清靜。“你來了?”我氣若游絲的問語,還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得到。“來了。”他的聲音依然渾厚,仿佛歲月只在我的身上刻畫了刀痕,獨是寵愛他的。

  接下來便是不言不語。有時,太過熟悉的人,不必說話,只聽著微弱的呼吸,也知道心理所想。

  聽說他的從侄子待他不錯,年邁站不動的他被接了出去,如今也是頤養天年,孫兒繞膝。

  “靈犀好麼?”我輕聲問。他淡淡一笑:“好,她也總惦記太皇太後。”靈犀於我和他,並未走遠,月月日日常常相伴,閒言絮語間,總是算上了她,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之間的恨意淡去無蹤,也因靈犀變得親密。除了靈犀,還有好多好多的人,我們的一生所愛,我們的一生不棄,細細數下來,卻是尋不到絲毫痕跡。我宛轉深涼的笑,究竟什麼是永生不忘,又究竟什麼是過眼雲煙,一個個離我們而去的人阿,誰會在九泉之下遇見,誰又等不及我們轉深而去,誰將生前誓言記清,誰又將死後的約定毀盡……

  所幸全忘記罷,用干干淨淨的來世重活,再經歷一番沉浮,再經歷一番生死。

  這輩子,不長,而我等待最後一天卻仿佛很久了。百年萬代之後,誰還記得我?我又該先遇見誰?還好,終有一個為我送行……你是蓮夫人麼......你說呢......武帝建元六年,太皇太後竇氏病逝於未央宮,卒年,不詳。與文帝合葬灞陵。

  (本書完)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4 14:5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